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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事已至此, 請先冷靜下來——別晃我了警長,把手從我肩膀上拿開,我知道你想掐我的脖子。”

    佩斯利把戈登推開時沒用多大力氣, 但他仍然極為夸張地后退兩步, 垮下肩膀, 手臂垂在身前, 悲憤地盯著她。有一小縷頭發被海風吹亂, 凌亂地搭在老警長因為夜以繼日地皺眉而布滿溝壑的額頭上,讓他看?上去仿佛是在超市里搶購特價商品時被人狠狠踩了兩腳, 連嘴唇上的小?胡子都格外萎靡。他顫抖的手指著佩斯利:“……枉費我那么信任你, 連恩。你們這些給政府做事的全都不靠譜……”

    “其實,我是因為在政府里干不下去才辭職的。”

    “別說了。”戈登別過腦袋, “我不想聽……無論如何, 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佩斯利看?著戈登堅毅滄桑的側臉, 在困惑中沉默了一會兒, 隨后好奇地問道:“你平常也是這么戲劇化嗎?”

    “這是為了表達我痛苦的情?感!”

    “你表達得再夸張, 我也不會愧疚的。”佩斯利冷酷打?斷了他的戲癮, “你說的沒錯,詹姆斯,這的確是你的責任。是你親手把重要?的證據交給了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或許你應該思考一下,你的決策能力是否還能勝任領導者的工作?”

    此話一出, 佩斯利立刻就搞明?白?, 芭芭拉·戈登身上那種毫不猶豫地接納所有質詢的習慣究竟是從何而來。戈登警長睜大了眼睛, 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看?。他的腦袋微微顫抖著, 連帶著額頭上的頭發都在發抖。一開始,佩斯利以為他終于?對自己去魅, 決心憋著一口氣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但他只是沉默著轉向大海,把手臂伸進工裝外?套寬大的袖口里,莫名其妙地從里面掏出來一罐啤酒,就好像話劇演員隨意地撿起舞臺上的道具。

    “的確如此。”戈登打?開了偷藏的酒,“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個徹底的警察……我總是在徇私……”

    這回佩斯利有點?愧疚了:“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沒有你,還有蝙蝠俠,我總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他甚至開始舉一反三了——“但這是哥譚,博士,沒人能在這里從頭到尾地貫徹正義?,這條路行不通的。你不能強求我變得既公正又嚴謹,除了司法體系不相信任何外?力。”

    佩斯利耐心地接話:“那么,你知道要?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嗎?”

    “我不知道。”戈登搖了搖頭,看?上去愁苦又悲傷。

    “那就不要?浪費時間去思考了。”

    “……什么?”

    “我說,不要?浪費時間了。社會學不是你坐在這兒自我反思就能反思出來的東西。”佩斯利趁戈登恍惚的時候搶走了他手上的啤酒,“你需要?的是文獻檢索和田野調查,而不是傷春悲秋,有這時間還不如去寫論文——而且芭芭拉之前告訴我不準你喝酒。”她冷漠地倒掉里面的液體,然后把空易拉罐扔進了身邊的垃圾桶。

    戈登在一旁惱羞成怒:“你管不著!……你什么時候和她關系這么好了?”

    “哈哈,你也管不著。”佩斯利冷笑著回敬他。

    “我管不著?好啊,我知道了。讓我猜猜我該管的是什么——那個該死的u盤!你到底把他放到哪兒去了?”

    佩斯利一臉嚴肅地安撫對方?:“別擔心,既然我忘了這件事,那就說明?、”——她把“這東西完全不重要?”咽進肚子里——“說明?我已經把它交給了一個更合適的人選。”

    “交給誰了?”

    “為了彼此的安全著想,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戈登狐疑地看?著她,“你不會全都忘了吧?”

    “怎么會呢?”佩斯利看?上去更加嚴肅了,“這關乎著許多無辜的生命——或許還有某些人的清白?。在你眼里我就這么不靠譜嗎?”

    “那你為什么還會關注這個案子?”戈登的疑慮仍未消除,“既然你已經找到了‘更合適的人選’?”

    “我準備收集下次上課要?用到的材料。”

    “既然你不喜歡媒體報道這個案件,就更不可能讓你的學生了解細節……”戈登終于?從大腦簡單的碼頭工人模式中稍微恢復過來,“所以你在騙人——這可不能增加我的信服度,博士。”

    佩斯利默默盯著他的眼睛,仿佛正在透過心靈的窗戶窺探對方?的思維。戈登堅定?地回望著她,臉上仍然帶著未褪的怒火——不知道是因為佩斯利動機不明?的行為還是為了那罐被倒掉的啤酒。最后,佩斯利嘆了口氣,自覺退出了這場沒有意義?的對峙。

    “好吧,我在排查嫌疑人。”

    “……你已經找到嫌疑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個嫌疑人。”佩斯利抬起頭,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烏云照進她的眼底,“讓我們假設,有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家伙正在監視你,并把你的行蹤賣給其他人,他的關鍵詞是‘蝙蝠’……”

    “你又在抹黑蝙蝠俠!”

    佩斯利露出了然的微笑:“我可沒說這人是蝙蝠俠,是你說的。”

    “……”戈登一時覺得胸悶氣短,必須得捂著胸口說話,“可你都說了蝙蝠……”

    “難不成蝙蝠是蝙蝠俠的專利嗎?”佩斯利故作驚訝地反駁他,“是蝙蝠俠擅自使用了蝙蝠的名字。他和這個動物的關聯完全是一廂情?愿的。要?是認真探討一下,那家伙的正統性?說不定?還不如我的教會。畢竟法律尊重宗教自由,但是不尊重當蝙蝠俠的自由。”

    “這就有點?夸張了……”見多識廣的戈登試圖從佩斯利的話里找到漏洞,沒好氣地問道:“話又說回來,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個人類?說不定?是鬼魂什么的在監視你呢。”說完后他快速補充:“——我可不是在給蝙蝠俠開脫。”

    “因為它們只能通過人類眼睛觀察世界。”佩斯利壓低聲?音,露出故弄玄虛的微笑,“或者說觀察我。”

    戈登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卻不知道為什么,某種模糊的不安感悄悄掠過他的心間。屬于?警察的本能在心中自問:她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所以,我把所有可能是蝙蝠的家伙列出來,按照嫌疑大小?排列,從小?到大一個一個地排查過去……”

    “從小?到大?為什么不從嫌疑最大的開始查?”

    一陣汽笛聲?從遠方?傳了過來,像漩渦一般將所有微弱的人聲?都吸納進去,一時之間整個海灣都充斥著船只離港前漫長的喧囂。兩人不約而同地回到沉默的狀態中,目送著那艘吃水很深的貨輪駛向茫茫大海,像一條鯨魚年邁的背鰭。佩斯利盯著大船拖拽在身后灰白?色的條形波浪,試圖看?到渾濁的海面之下那些存在與不曾存在的遙遠回憶。

    汽笛聲?漸漸遠去。佩斯利的聲?音仿佛也要?隨風而去:“……因為這已經不是找到嫌犯就能了事的問題了。”

    戈登抓著欄桿,有些不自在地挪動雙腿。

    “我不知道是誰在看?著我,遇見的每個人都有可能。”佩斯利平靜地說道,“我不希望我在與其他人交流時變得疑神疑鬼,這會毀了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正常生活。正因如此,我得盡快確保他們身上的可能性?都是零。”

    戈登很想問問“如果?不是零的話要?怎么辦”,但出于?一些莫名的原因,他還是忍住了。警長干咳兩聲?:“所以,你排查到蝙蝠俠了?”

    “還沒輪到他呢。”佩斯利轉過頭,笑著說出了戈登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你也在我的嫌疑人名單上,長官。”

    這一次,戈登沒有生氣,也沒有因為佩斯利的懷疑而感到失望。他清楚地意識到,這的確是個事關重大的問題——不僅關乎佩斯利的正常生活,也關乎自己的身家性?命。他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我要?怎么洗清我的嫌疑?”

    “別太緊張,其實你不太符合我的側寫。”佩斯利長嘆一口氣,“我甚至都沒想過你,只是我把布魯斯·韋恩的脫衣舞視頻發給芭芭拉時她提到了你,所以想著來看?看?你的新?工作……”

    “等?一下,布魯斯·韋恩的什么東西?”

    佩斯利假裝沒聽見對方?震撼的發問,繼續說道:“然后,我回憶起這個讓你頭疼的案子,稍微去了解一下近況,隨后就注意到哥譚警方?不怎么出色的行動效率——你們每天晚上抓到的罪犯里面有多少是蝙蝠俠送進去的?”

    戈登的肩膀徹底垮了下去:“我再說一遍,我已經不是……”

    “不,你必須是。”佩斯利抬高聲?音打?斷他,“你必須重新?回到警局里,詹姆斯。我調查過你的履歷,現在的警察局長和你比起來完全不夠格。在其位謀其政,如果?你當不了警察,干十年的卸貨工人也破不了案。”

    “我知道……但是這很復雜……”

    “當然很復雜,這個世界上哪有不復雜的事情??”佩斯利突然露出一絲嫌棄,“如果?不是芭芭拉志不在此,她完全有機會代替你……但現在只有你了——現在,你得帶著關鍵證據返崗,借著這個案子做跳板,發展自己在部門里的勢力。等?到了合適的時候,就去檢舉現任局長受賄,或者別的什么犯罪行為,反正總能找到的,然后擠掉他,把他辦公室前面的名牌換成你自己的……”

    “你為什么對這個流程這么熟悉啊……”

    “既然你說,沒辦法成為徹底的警察,那就不要?去當。現實中從來都沒有純粹的概念。”佩斯利一把拽住戈登的胳膊,從他另一邊的袖管中掏出了最后一罐啤酒,在對方?反抗之前沉聲?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離開之后,蝙蝠燈在晚上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戈登搶奪啤酒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瑟縮著抽回手臂,抱著自己的手肘陷入了沉思。

    “所有人都在依賴蝙蝠俠。”佩斯利十分自然地略過了教會在其中推波助瀾的作用,“這對司法體系很不友好,對蝙蝠俠也很不友好,得有個人去做出改變了,警長。”

    終于?——戈登的眼睛終于?亮了起來。不出所料,他毫不猶豫地肩負起了這項被硬塞給他的重任,之前那個悠閑自得,偷偷把啤酒藏在袖子里的中年男人徹底消失了。警長的眉頭再一次緊皺起來,重新?開始憂心忡忡地思考那些沉重的問題。

    “今天晚上,我說的那個販藥組織會在港口交易。”戈登指著腳下的貨輪,堆成小?山的圣誕樹們平靜地躺在甲板上,“那就是他們用來掩護自己的船。我從幾周前開始就盯著他們了,但是從來沒有靠近過。”

    “那今晚就得行動了。”佩斯利立刻接話,“我會幫助你的——作為弄丟證據的賠償。”

    戈登猶豫了一下:“所以,呃、我已經沒有監視你的嫌疑了?”

    佩斯利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嘴巴張開又合上,似乎在心中醞釀更加委婉的說辭。最后她誠懇地搖了搖頭:“這么說吧,詹姆斯——如果?你有這個能耐,這時候早就當上局長了,還用得著我來給你出謀劃策?”

    “……”

    戈登的臉色變得鐵青。他伸出手指著佩斯利,又回過來指了指自己,然后氣急敗壞地在外?套內袋里掏來掏去。佩斯利以為他會掏出第三罐啤酒,但他只拿出來一個小?小?的白?色藥瓶,從里面倒出來兩片藥丸吞進嘴里。吃完藥后,他緊抿著嘴移開視線,一個人默默平復心情?。

    “……你真的得高血壓了?”

    戈登的聲?音猛地激起一群在海灘上覓食的海鷗,和剛剛的汽笛聲?相比也不遑多讓——

    “這是維他命!”

    第132章

    晚上九點, 一層灰白色的霧悄無聲息地占領了港口,海風裹挾著潮濕的寒氣鉆進人的骨頭縫里。路燈之下,幾個黑色的人影沿著海岸走?來走?去,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仿佛從海水中爬上來的無形亡魂, 風一吹就散了。

    沒過多久, 天上開始下起小雨。冰冷的雨水驅走了僅剩的一點睡意。佩斯利蹲在路邊, 百無聊賴地盯著遠方曲折的海岸線,沒多久就移開了視線。

    她的目光逐漸放空, 飄到?漆黑的海面上。大海上方的夜空是暗沉的深藍色, 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海天之間界限分明,仿佛一杯沉淀許久的乳濁液。幾個微不可查的黑點從?夜幕中劃過, 大概是匆忙趕回巢穴的海燕。這些自由的鳥呆呆傻傻, 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唱歌, 警惕且明智地遠離人類群落, 絲毫不關心翅膀底下的世界會有多少煩惱。

    佩斯利沒來由地想到?, 她從?來沒在哥譚見過第二只渡鴉。這個生命力頑強的種群似乎并不愿意在哥譚久留, 只剩下最聰明的一只到處作威作福。每一次貓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都呈現出不同的花色不同的體形,但渡鴉永遠保持不變。或許堂吉訶德也有著許多身體,但它們都是如出一轍的黑色,即使換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海燕們消失在視野里。雨珠落進佩斯利的眼睛,感覺像是被細長的針戳了一下。佩斯利閉上眼睛, 免得受到?嚴重污染的雨水把她的視力變得更糟。

    戈登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他的臉被凍得發紫, 算不上茂盛的頭發被打濕后貼在額頭上, 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加年邁。老?人家哆哆嗦嗦地舉著望遠鏡, 帶著比佩斯利強一百倍的毅力持續觀察堤壩下方一段寬闊的車道。他關注的那塊區域此?刻沒有人影,幾輛大型貨車停在港口邊緣沒被燈光籠罩的地方, 邊緣不甚清晰,像一排蠢蠢欲動的大型動物。冬天的雨下得不算大,但霧氣擾人,而?且遲遲不停,大大降低了留在室外的人類的身體素質。

    警長顯然不會被這點天氣因素阻礙,盡管他們已?經在同一個角落里呆了幾個小時,他的眼睛里仍然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稍微冷靜一會兒?之后,戈登有些愧疚地看向佩斯利,覺得讓對方陪著自己干等似乎有些不太道德。

    他轉過頭,剛想勸對方回去,就看見連恩博士面無表情地打開了一罐啤酒——從?他身上沒收的啤酒。佩斯利像是因為電影太無聊而?走?神?的觀眾,使勁給自己找點別的事干消遣時間。見戈登看了過來,佩斯利默默把手上的酒轉移到?離他比較遠的另一只手,好?像生怕他搶走?似的。

    戈登翻了個白眼,徹底不在乎佩斯利會不會感冒了。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望遠鏡里,卻總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那種想生氣又不知?道為什么生氣的感覺。警長抹掉臉上的雨水,一時間開始長吁短嘆,嘆氣的聲音格外突兀,生怕佩斯利因為走?神?聽?不見。

    在第五次夸張的嘆氣聲傳過來之后,佩斯利也倦怠地嘆了口氣:“怎么了?”

    “其實我已?經戒酒了。”戈登掃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要帶酒嗎?”

    為了滿足對方旺盛的表達欲,佩斯利平穩地回答:“不知?道,跟我說說。”

    “我已?經觀察那群可疑的家伙好?幾個星期了……今天,本來是要和?他們魚死網破的,所以拿了兩瓶酒壯膽。”

    佩斯利點點頭,又喝了一口酒,神?色淡然,戈登有點懷疑這人根本沒聽?見自己在說什么。不過心里話已?經開了一個頭,他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說到?底,我得弄明白他們到?底在做什么。這個組織像鐵桶一樣沒什么破綻,我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起碼得讓他們露出馬腳吧?”

    這回佩斯利連反應都沒有了,手指把易拉罐捏得嘎吱作響,聲音落到?戈登耳中變得格外煩人。警長較勁一般抬高聲音,倔強地干擾她:“——所以,多虧了你,博士。我決定?繼續當警察,干警察該干的事……雖然這條路更加困難。”

    “不僅困難,而?且效率不高。”

    “……你竟然會聽?我說話!”

    佩斯利被戈登無比感動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困惑地看著他,然后指了指腳下:“我不僅在聽?你說話,還?在幫你干活——你剛才錯過了兩輛面包車。”

    戈登忙不迭地舉起望遠鏡,果?然看見兩輛銀色的車緩緩停在卡車前方的不遠處。此?時車門敞開,一些形跡可疑的人偷偷摸摸地從?里面走?出來,一些人的手里明顯拿著武器。這群人明顯受過專業的訓練,用一種嚴密的隊形包圍了寂靜的貨車。盡管沒人能看見頭頂上監視的兩個人影,戈登還?是屏氣凝神?,迅速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相機,開始盡職盡責地拍攝現場照片。就在他全神?貫注的時候,佩斯利的聲音隔著雨幕輕飄飄地傳了過來,但他沒怎么聽?清楚。

    “你說什么?”

    “我說——然后呢?”佩斯利放緩語調,“你原本打算魚死網破,具體是要干什么?”

    “當然是干些蠢事。”戈登一邊拍照,一邊有些敷衍地回應道,“比如拿著槍闖進去,趁他們不備打倒所有人,找到?他們的犯罪證據……”

    他說著說著突然倒吸一口涼氣。佩斯利瞇起眼睛,看見昏暗的夜色中,竟然真的有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地靠近了車旁邊的人。他提著兩把槍,短短幾秒鐘就悄無聲息地撂倒了兩個負責警戒的守衛,雖然意圖不明,但明顯和?其他人不是一伙的。

    “啊……”佩斯利慢吞吞地把這個人影和?記憶深處的某個人聯系起來——主要是因為他的造型實在是很獨特,“那是紅頭罩。他的地盤已?經擴散到?這里來了嗎……”

    戈登捏著望遠鏡焦急地站了起來:“他在破壞犯罪現場!”

    “他只是在干你沒能干成的事。”

    “什么沒能干成的事!”戈登徹底氣急敗壞地瞪著紅頭罩,對方完全沒能感受到?遠方的老?警長的怨氣,正?在賣力地干掉所有可以看見的敵人。“是我懸崖勒馬不打算干的錯事!……我們得去阻止他。”

    “說得沒錯。”佩斯利積極地鼓勵他,“紅頭罩已?經變成哥譚黑惡勢力里面的佼佼者了,把他抓回警局,你一定?能官復原職的。”

    “……我要是能抓到?早就去抓了!”警長正?在焦急地思考著。可能是因為頻繁生氣,他的大腦供血充足,思考起來也格外活躍,“等等!博士,你認識紅頭罩?”

    佩斯利一臉正?直地點頭承認:“我只認識他不犯法?的部分。”

    “這時候就別跟我玩這個了!”戈登一把抓住佩斯利的手腕,“你認識他,所以他也在你的嫌疑人名單上,對不對?說不定?這家伙就是一直在監視你的蝙蝠呢!你一來他也跟著過來了——你可不能放過他!”

    “……詹姆斯,如果?你想求我幫忙,直說就好?。我不會拒絕你的。我真希望你這種離間的手段能用來搶奪局長的寶座——這不是很熟練嗎?”

    “……”戈登憋著一口氣,緩緩地閉上眼睛,幾秒鐘后已?經變得平靜無比。他十分順從?地點了點頭,突然福至心靈般弄明白了和?佩斯利相處的重要前提。如果?他有幸能和?下面正?在打人的紅頭罩交流一會兒?,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在這個方面,他們兩個人得出的結論竟然無比相似,簡直可以互相引為知?己。

    “我明白了,我會考慮一下的。”戈登認真地說道,“所以,佩斯利,你能幫我把紅頭罩攔下來嗎?我不希望他破壞我們的調查。”

    佩斯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遠處。她已?經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片,表情依舊平淡冷漠。沒人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

    ————————————

    紅頭罩對自己深入敵營的能力一向十分自信。

    車頭有兩個,車尾有四個,剩下的各自分散在角落里,這些人已?經全部被他解決了。他觀察這幾輛港口的貨車已?經有好?幾天,早就摸清楚了現場的情況。

    紅頭罩不知?道這些車里到?底藏著什么,但絕對不是好?東西。哥譚的港口一向熱鬧非凡,一直以來都是許多哥譚市民重點關注的區域。按照已?有的歷史經驗。這些在半夜里神?出鬼沒的貨車或者輪船里常常像盲盒一樣藏著各種不該出現的物品,比如毒-品、武器、沒有護照的外國?人和?外星人、不知?死活從?其他地方跑來哥譚發展事業的反派,以及幾十噸會發光的綠色石頭。

    因此?,紅頭罩也習慣用開盲盒的心態對待這些交通載具。一般來說,外面看守的人越多,里面的東西就越值錢。按照這個規律,今晚貨車里的物品大概會是一般值錢。

    就在他要打開車門一看究竟時,一個堅毅的男聲從?他身后響起:“住手!”

    他回過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詹姆斯·戈登額頭上的兩縷頭發。

    “不許動,我是警察!”戈登喊得中氣十足,用一支小巧的手電筒照亮了對方的上半身,沾滿雨水的紅色面具閃閃發光,像一團堅硬冰冷的火焰。紅頭罩完全沒被戈登嚇住,反而?發出了譏諷的笑聲:“我聽?說你早就不是警察了,戈登。”

    “……你認識我?”

    “但你不認識我。”紅頭罩舉槍指著他,“離遠點兒?,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既然退休了就回家釣魚去。”

    戈登也冷笑,笑容里全是虛張聲勢:“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東西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拿到?了就是我的——現在滾開。”

    戈登當然不會乖乖滾開。他注意到?紅頭罩雖然看上去很兇狠,對自己卻沒什么攻擊的欲望,看上去只是個暴躁的年輕人。戈登正?對著他的槍口,突然意識到?他們雙方完全還?有著轉圜的余地,或許根本沒必要搞得劍拔弩張的。

    于是,戈登放下手電筒,緩緩地舉起了手:“好?吧……聽?著,我沒有惡意——我監視這群運貨的已?經好?久了,其實你替我干了我想干的事,現在我只想打開車門,看看貨車里有什么,然后拍兩張照片,可以嗎?”

    紅頭罩微微歪著腦袋,語氣稍微緩和?下來:“啊……看來你的退休活動比釣魚刺激一點。”

    “哈哈……咱們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趕緊把手頭上的麻煩解決掉——今天晚上真是夠冷的……”——這話說得很誠懇,戈登在這地方守了半夜,膝蓋早就因為風濕隱隱作痛,要不是意志堅定?早就站不穩了。

    “所以我才讓你去——”紅頭罩話說了一半,突然在原地消失了。

    戈登愣了一下,重新打開手電筒,但一個人影也沒能看到?,仿佛剛才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也是某個飄忽不定?的海中亡魂。他迷茫地四處看看,手電筒的光掃過前方的地面,突然照亮了落在車底的兩把槍。

    “……”戈登握著手電筒的手指微微顫抖。他不僅看見了兩把槍,還?在那兩把槍中間看見了一小團黑影,恰好?落在一灘銀色的水洼中。

    三秒鐘后,警長靈活的腦袋迅速把眼前的現實連成了一個完整的句子——

    紅頭罩變成了一只刺猬。

    棕色的刺猬,渾身都被雨水打濕,似乎沒能搞清楚發生了什么,迷惘地瞪大了眼睛。

    戈登緩慢地轉過頭,看向背后的始作俑者——與此?同時他悲哀地發現,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佩斯利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旁,不知?何時脖子上多出了一條圍巾,自然地說了一句:“唉,今天真的很冷。”

    隨后,她走?到?車門前,帶著平淡的好?奇拉開門閂:“趕緊干活吧——對了警長,把刺猬撿起來,別讓他淋感冒了。”

    刺猬趴在原地一動不動。他還?沒有手槍大,乍一看好?像真的在瑟瑟發抖。

    “畢竟小動物都是很脆弱的。”

    ——距離脆弱的紅頭罩徹底弄明白現狀還?有五秒鐘。

    第133章

    隨著門閂一陣響動, 車廂門向外敞開,細密的雨水立刻打濕了門前的折疊踏板。隨后,一束來自手電筒的強光打進車廂內部, 首先被照亮的是一列印著整齊商標的塑料箱, 乳白色的外殼反射著幽幽的冷光。

    佩斯利掃了一圈, 確定車廂里沒有人埋伏, 便扶著門框慢吞吞地踏上去。雨勢變得越來越大, 雨點打在頭頂的鐵皮上,像有一群全副武裝的小人在天花板上跑來跑去。隨后, 車廂外又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直接蓋過了白噪音一樣的雨聲,緊接著是一連串模糊的咒罵。

    佩斯利沒去理會外面的響動, 仔細打量著這個?密閉許久的空間。空氣里有一股微甜的薄荷味。考慮到?這地方擺放著的各類實驗器材以及叫不上名字的精密儀器, 這股薄荷味的來源大概是某種正在揮發的化學試劑。

    她停下?腳步, 仔細思考了一會兒, 沒能想到有什么薄荷味的東西可以用來制毒或者制藥, 反而是做□□的時候可能會用到那些?甜絲絲的藥水。車廂地板上鋪著一層防水布, 像一塊銀色的湖泊,佩斯利蹲下?身子挑起防水布的一角,下?面一層濕漉漉的,可能是下?雨漏水,也可能是泄漏了一些比水的成?分?更加復雜的東西。

    佩斯利的視線緩緩往上移, 看?見角落里有一個?拆封后敞開的箱子。沒等她進行下?一步動作, 劇烈的敲擊聲再一次從她身后響起。

    戈登冒著雨狼狽地出現了。他身形扭曲, 一個?不慎將后腰磕在了貨車保險杠上, 堅硬的骨頭和更堅硬的鋼鐵相互碰撞。他疼得彎下?腰,但仍抱緊了手里的外套, 外套里的東西正在上躥下?跳,惡狠狠地撞在老警長的下?巴上,直接造成?了第二次傷害。戈登大叫一聲,有些?崩潰地朝佩斯利大喊:“救救我!”

    佩斯利回過頭,愛莫能助地看?著對方:“對不起。我沒想到?這家伙變成?刺猬也很恩厲害。”

    “那就把他變回去啊!”

    “別沖動……我們連刺猬都打不過,他要是變回去就更麻煩了。”

    被外套裹著的刺猬氣急敗壞,正在胡亂撲騰,背上的尖刺穿透夾克衫,徑直扎在戈登的手指上。好在戈登毅力驚人,即使被扎了也不愿松手,只是把這份痛苦轉移到?了夸張的肢體動作上,一邊怪叫一邊甩動手臂,仿佛是在雨幕中跳舞。

    佩斯利轉動手電筒為警長和刺猬打光,一臉嚴肅地抿著嘴唇,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對策。戈登掙扎著爬進車廂,在搏斗之余期待地盯著佩斯利:“那我們有什么好辦法?”

    “……”佩斯利微微仰起頭,“長官,你?有沒有聽說過‘棘手’這個?詞?”

    戈登愣了一下?:“怎么了?”

    佩斯利努力憋笑:“你?有沒有覺得,現在的情況就是非常形象化的‘棘手’?”

    警長的臉龐扭曲了——或許是因?為他的手的確被戳得很痛。他用這張扭曲的臉對著佩斯利咬牙切齒:“一點也不好笑!現在是講冷笑話的時候嗎!”

    棘手的小動物掙扎得愈發劇烈,像個?裝滿釘子的小型炸彈一般在戈登懷里橫沖直撞。大概是被佩斯利氣得夠嗆,戈登一個?晃神,讓刺猬從外套的袖口里鉆了出來。怒火沖天的刺猬四腳朝天摔在地上。事實證明,即使是紅頭罩變的刺猬也不可能太靈活,更何況他已經被怒火沖昏了頭腦,沒辦法迅速爬起來。預感到?刺猬真正的攻擊可能是自己?,佩斯利眼疾手快地從實驗器材里拿出一個?量杯,十分?精準地扣住了那一小團臟兮兮的東西。刺猬身上的毛被打濕,又經歷過一番掙扎,此刻一縷一縷地胡亂糾纏在一起,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只能從凌亂的毛發中看?見一個?小小的鼻尖,濕漉漉的鼻頭貼在玻璃內壁上憤怒地抽動著。

    “天吶……”戈登甚至都有點同情紅頭罩了,有些?不忍地別過頭去,“事情非得發展到?這一步嗎?他剛才好像也挺好說話的……”

    佩斯利嘆了口氣:“其實他不太好騙——而且是你?堅持讓我動手的。”

    刺猬又開始在量杯里上躥下?跳。佩斯利不得不用力摁住才沒讓他把量杯頂開。作為一只四肢短小的小型動物,他唯一能發出的叫罵只會是尖銳細小的“唧唧”聲,聽上去很沒氣勢。只活潑了一會兒,刺猬就精疲力盡,趴在地上打了好幾個?噴嚏,連身上的刺都萎靡下?來。

    戈登此刻已經完全忘了自己?被扎破的手掌,十分?感性地捂住胸口,仿佛紅頭罩真的是從路邊撿到?的可愛小動物:“他感冒了!佩斯利,我記得這種動物一受驚嚇就會應激得心臟病,他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佩斯利低下?頭觀察了一會兒,只能看?到?刺猬的眼睛里迸射出萬分?強烈的怒火,仿佛要穿透杯壁把外面的人當場燒死。在戈登驚恐的視線中,佩斯利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個?有點陰森的笑容:“別給我做出這幅無辜的樣子。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她的威脅很模糊,有點像是在釣魚執法。但刺猬竟然?真的冷靜了一點,甚至有些?驚疑不定,開始思索自己?最近到?底干了什么壞事才招來如此橫禍。可能紅頭罩做的壞事太多,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具體的事件,在杯子里轉了一圈后略顯心虛地平靜了下?來。

    隨后,佩斯利抬起頭誠懇地看?著戈登:“放心吧,他得心臟病的幾率比你?要低一點。”

    聽到?這話,戈登得心臟病的幾率果然?增加了。他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冷漠地越過佩斯利,把她和刺猬一起拋在腦后。他撿起地上的手電筒,開始觀察車廂內部的環境,很快就變得激動起來。

    “這些?器材……還有化學原料……他們果然?是在偷偷制藥!”戈登立馬從懷里掏出相機,拍得十分?起勁,恨不得把每個?角落都變成?調查出來的證據。佩斯利盯著瑟瑟發抖的刺猬,正在糾結要不要把身上的圍巾拿下?來替他保溫——如果設身處地地為紅頭罩著想,作為在哥譚叱咤風云的重要人物,變成?刺猬后因?為得流感被凍死實在不是什么體面的退場方式。

    戈登的快門聲仍在響個?不停,老警長口中一直在念念有詞,作為背景音實在是有些?煩人。佩斯利還是沒舍得自己?的圍巾,在車廂里轉了半圈,從某個?貨柜里翻出一盞酒精燈,點燃后有些?寒酸地擺在了量杯旁邊。

    此時戈登也已經在翻箱倒柜,試圖找到?更加具體的犯罪證據。他把腦袋伸進敞開的塑料箱,喉嚨里發出疑惑的聲音:“這是什么?”

    他拿出一疊裝訂在一起的紙張,有些?遲鈍地念出了抬頭的名字:“……哥譚市立大學?”

    沒等他想明白,佩斯利已經冷酷地開口提醒:“警長,你?沒看?見那些?箱子上的商標嗎?”

    “……什么商標?”

    “韋恩集團的商標。”佩斯利的眼睛在酒精燈的焰火中若隱若現,“我猜,這輛車里的東西是韋恩捐給學校實驗室的器材,而你?手上拿著的應該是貨物清單,上面有具體的項目名稱和實驗室負責人的名字——所有的東西都合規合法,不是你?推測的那種違法的地下?實驗室。”

    “……”戈登的手開始顫抖。在看?清那些?密密麻麻的單詞后,他整個?人都萎靡下?來,一縷被打濕的頭發粘在額頭上:“我花了好幾個?星期……結果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別這么想。”佩斯利有些?敷衍地安慰道。“這里一定有問題。普通的實驗器材可不需要一群荷槍實彈的雇傭兵半夜護送——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紅頭罩的眼光。他一定是因?為知道這里有利可圖才會過來搶劫的。”

    說完,兩?個?人一起期待地看?向紅頭罩。縮在量杯里的刺猬用前爪抹平了臉上的毛,好露出眼睛輕蔑地翻白眼。隨后,刺猬冷漠地轉身,背對著佩斯利,明確表明了自己?堅決不愿合作的態度。

    “……告訴我吧!”戈登猛地沖過去捧住量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告訴我你?知道什么,我愿意替你?當刺猬!”

    此時的佩斯利仍在說風涼話:“刺猬也不是想當就當的。”

    戈登終于回過味來:“……我們就不能全都當人嗎!”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古怪的響動。佩斯利抬起頭,看?見不久前被紅頭罩制服的其中一個?雇傭兵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額頭上的血順著雨水流了滿臉。面容模糊的男人緩緩舉起手里的武器,槍口正對著車廂里的人。

    他沒有給其他人留下?任何反應的機會,徑直開了槍。子彈的準頭不太好,只打碎了正在燃燒的酒精燈,玻璃碎片和灼熱的酒精向四周迸裂。佩斯利偏頭躲開,身旁的燒杯也順勢翻倒。刺猬立刻朝門口跑去,仗著體型小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在第二槍還沒出膛時,襲擊者手里的武器突然?顫抖著脫離了主人的手掌,在半空中扭曲變形,變成?了某種黑色帶翼的生?物。這個?本來就頭腦昏沉的男人被嚇了一跳,被緊接著跑過來的戈登直接撲倒在地。戈登把人重新打暈,擔憂地轉向身后,看?見佩斯利正慢吞吞地走下?貨車。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的左手連著手臂,包括小半張臉都鮮血淋漓。如果沒有她幫忙遮擋,那只刺猬不可能這么活蹦亂跳地溜走。

    佩斯利并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她隨意地看?了眼被劃傷的手掌,然?后抬起頭,盯著刺猬離開的方向。

    戈登反而變得十分?緊張,無措地伸出手:“我們得去醫院……還有刺猬怎么辦?”

    “你?可以離開了,警長。”佩斯利微笑道,“雖然?沒有紅頭罩,好歹還抓住了另一個?知情的人,希望你?能把握機會。”

    “但是你?的傷……”

    “我的傷不重要。”佩斯利輕聲打斷他,“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把他變成?刺猬嗎?”

    事到?如今,戈登也早就搞明白,紅頭罩變成?刺猬絕對和自己?沒什么關系。他疲憊地閉上眼睛:“因?為他干了壞事?”

    “他干多少?壞事都輪不到?我來教訓。我又不是他的監護人。”佩斯利再一次露出了陰森的笑容,鮮血從臉上細碎的傷口流到?下?巴上,“既然?他碰巧落到?我手里,干脆抓住這個?機會,把他真正的監護人引出來……就算再忙也不該逃避教育責任,對不對?”

    ————————————

    紅頭罩深刻地明白被佩斯利·連恩抓住的嚴重性。

    不管他是因?為什么事被抓的,反正一定要趕緊跑——想想那只失蹤的兔子就知道了。同為長毛的小型動物,哪怕不被佩斯利養的鱷魚當零食吃掉,也會被她本人當擦臉巾、抹布或者逗貓棒胡亂使用。紅頭罩寧愿在阿卡姆常住也不愿被佩斯利關著,畢竟阿卡姆的醫生?再怎么樣也會把他當人看?。

    至于那個?開槍的家伙會不會造成?傷害,并不在刺猬的考慮范圍內。佩斯利是強大的法師,如果她再缺德一點,說不定會直接把整個?世?界變成?家養寵物展覽會,一把槍根本不可能對她造成?威脅。因?此紅頭罩跑得理直氣壯,還時刻不忘調轉方向掩蓋行蹤,充滿了反追蹤意識,生?怕再被抓到?。

    在精湛的逃跑技術之下?,不到?兩?分?鐘,他就被一只尖銳的爪子摁在了綠化帶里。

    刺猬掙脫無果,氣急敗壞地扭過頭試圖咬人,卻看?到?一張破碎的黑色面具,沒有五官,面龐平滑,像半塊摔碎的瓷器,另外半張臉不知所蹤。這個?冰涼的生?物低下?頭,好奇地湊近自己?的獵物。刺猬劇烈地掙扎著,看?見對方只有一只手臂,半雙翅膀,上半身和臉龐一樣破碎不堪,只剩下?兩?條腿和尾巴還算完好。

    它過了一會兒就松開爪子,平靜地坐在一邊。刺猬爬起來甩掉身上的雨水,剛想繼續逃跑,轉身就看?見了一個?更加恐怖的黑色生?物。

    蝙蝠俠站在馬路對面,雨水順著他堅硬的鎧甲不斷下?落。他沒有戴披風,像一具亙古不變的塑像,直直地望著刺猬的方向。

    刺猬立刻靜止不動了。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個?訴求:希望蝙蝠俠永遠不知道他是誰。

    可惜他的愿望即將落空。蝙蝠俠的視線逐漸上移。昏暗的夜幕中,佩斯利緩緩走了出來,臉上的血跡始終沒被雨沖洗干凈。毛毛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前,欣喜地蹭了蹭對方的衣擺。佩斯利用完整的手撫摸著它完整的那只耳朵,隨后抬起頭。

    此時此刻,兩?個?人類隔著一只絕望的刺猬對望,彼此的心里都在思索一些?復雜的問題。

    第134章

    刺猬試探著往旁邊跑了兩步。蝙蝠俠沒有動作, 佩斯利也沒去?看他?,只有毛毛立刻敏感地轉過身,跳躍著撲過去?, 重?新?把刺猬摁在爪子底下。對方的掙扎似乎讓毛毛的興趣更加濃厚, 它把努力求生的刺猬搓成一個小球, 像貓撥動線團一樣撥回了原位, 隨后全神貫注地趴在地上, 等?著刺猬再一次不自量力地逃跑,長長的尾巴拍打地上的水洼, 引得水花四濺——放在刺猬的眼里大概很沒有禮貌。

    刺猬在地上滾了兩圈, 不小心和蝙蝠俠對上視線。或許是因為曾經也有過相關?經驗,蝙蝠俠看上去?很是欲言又止。刺猬敏感脆弱的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 但仍然心存僥幸:沒人會?把紅頭罩和一只寵物刺猬聯系起來, 就連蝙蝠俠也不可能?……

    蝙蝠俠緩緩開口:“你為什么要把杰森變成刺猬?”

    佩斯利隱約聽到地上的刺猬發出一陣古怪的叫聲, 就好像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但沒人在乎一只刺猬的心理活動。她?因?為蝙蝠俠這種平和的語氣而感到驚訝, 甚至有些愧疚, 畢竟白天的時候她還在不停說對方的壞話, 不久之前還試圖逼他?退休,此刻蝙蝠俠態度這么好,反而?顯得佩斯利有點小心眼了……

    她?滿心疑慮,恰好問出了一個刺猬也很想問的問題:“你怎么知?道這是紅頭罩變的?”

    蝙蝠俠盯著佩斯利臉上的傷口,看上去?十分和緩, 甚至完全沒有身為蝙蝠俠該有的威嚴:“他?變成什么樣我都認得出來。”

    除了刺猬沒人被這句話感動。佩斯利瞥了眼蹲在一邊的毛毛, 露出冷漠的笑容:“沒人擁有這樣的能?力, 除非你有著能?夠看見本質的眼睛——字面意義上的那種?眼睛。”

    “就連你也沒有嗎?”

    “我昨天還有呢, 現在沒了。”佩斯利實事求是地回答,“但是, 或許你真的有呢。”

    “……你的試探會?不會?太直白了?”

    “聰明人講話不需要?試探——而?且和你這種?人聊天真的很累,我真搞不明白其他?人是怎么忍受你的。”佩斯利越說越直白,甚至有點傷人了,“我把杰森·陶德變成刺猬,是為了和你見一面,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一些問題——感謝紅頭罩,我本來是打算去?搶銀行的,但是全哥譚搶銀行的人太多?了,只有經驗最豐富的那波人才?能?和你會?面……”

    刺猬再一次試圖逃跑。這一回,為了延長捕獵的快樂,毛毛特意等?他?跑遠了一點才?開始行動。兩只天真的動物遵從本性,在雨中你追我趕,如果忽略刺猬的感受,這一幕還是很美好的。毛毛放慢速度追了很遠,一直跑到佩斯利聽不見刺猬的尖叫聲,才?滿足地摁住了對方。

    蝙蝠俠看著毛毛的背影,仿佛在目睹兩個小孩子追逐打鬧:“毛毛一直待在我身邊。如果你想見我,沒必要?這么麻煩。”

    “毛毛不是用來監視你的。”佩斯利搓了搓脖子,摸到一手被雨水稀釋的血液,“它沒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見。”

    她?沒有詢問蝙蝠俠為什么不殺死毛毛,蝙蝠俠也沒有問她?為什么讓毛毛殺了自己,聰明人總是會?替彼此保留一點心知?肚明的界限,盡量不去?破壞現在這種?和平的氛圍。佩斯利向前走了幾步,跨過綠化帶,和蝙蝠俠一起站在屋檐下避雨,頭頂的滴水獸在夜幕中自覺散發著冷光。佩斯利看著遠方的毛毛蹦蹦跳跳地把把刺猬抓回來,不由得也產生了一種?監護人看著自己小孩的故意錯覺。

    “另外,杰森·陶德馬上就要?發瘋了。”佩斯利緩緩嘆氣。

    “沒人喜歡變成另一個物種?。”

    “我的意思是,他?作為人類的時候就在發瘋。”佩斯利的語氣很嚴肅,顯得憂心忡忡,仿佛剛才?那個拿刺猬尋開心的人不是她?一樣,“他?這兩天很不對勁,說不定變成另一個物種?能?稍微緩解一下。”

    “你在監視他?的精神狀態嗎?”

    “不需要?監視,我又不是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蝙蝠俠陷入一陣沉默,似乎還有點欲言又止。此時,毛毛終于把刺猬抓了過來。可憐紅頭罩當刺猬還不到一個小時,就連續經歷了許多?次生理和心理的打擊,徹底被這兩個維度的虛弱打倒了,再也沒有之前張牙舞爪的氣勢,干脆四腳朝天倒在地上,渾身散發著自暴自棄的氣息。佩斯利溫和地開口:“再過幾天你就能?變回去?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得找個人照顧你,不然會?被野貓叼走的,相信我。”

    ——是跟著佩斯利,從此以后變成一塊正面擦桌子背面刷碗的多?功能?抹布,還是被蝙蝠俠帶回家,享受無微不至的關?懷,然后被全家人輪流拍照留念,成為整個韋恩家的著名景點……

    紅頭罩一向都很擅長居安思危,擁抱苦難。他?轉頭盯著蝙蝠俠,濕潤的鼻子輕輕抽動,隨后毅然決然,滿臉悲壯地爬向了佩斯利。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被堅定地選擇固然令人動容,看到沒被選擇的一方強忍落寞的眼神更使人心情舒暢。她?彎腰伸出手,笑瞇瞇地看著紅頭罩乖乖爬進自己的手掌心:“到我這里來,好孩子。”

    刺猬被她?捧在手心緩緩舉起。佩斯利用衣袖擦干刺猬身上的水珠,看著他?萎靡的藍色眼睛。毛毛輕輕蹭了蹭她?的手背,仿佛是在討要?玩具,被刺猬氣惱地踹了一腳。

    “我沒有監視你。至少現在沒有。”蝙蝠俠終于開始干巴巴地辯解了,“我承認我們之間的確有意見不合的地方,也沒辦法改變彼此的原則……但是我仍然希望能?看見一點基本的信任。”

    “我們當然有信任。你都借錢給我了。”

    “……你們已經還完了。”

    佩斯利立刻瞪大了眼睛,比看見蝙蝠俠主動求合作還要?驚訝,并且開始由衷地欽佩莉莉的業務水平:“這么快嗎?……干宗教這一行真賺錢。”

    刺猬猛地打了個噴嚏,不得不把冰涼的四肢和尾巴縮進肚子里。可惜佩斯利的手掌也不夠溫暖。刺猬惱怒地瞪著佩斯利,卻突然看清了她?臉上那片新?鮮的傷疤。因?為浸泡在雨水中,皮肉泛白,從中滲出的血是淡淡的粉色。盡管沒人在乎刺猬在想什么,但紅頭罩本人還是有了一點沉重?的感悟。

    佩斯利其實是會?被子彈傷到的。

    佩斯利晃了晃呆愣的刺猬,有點擔心他?因?為體溫下降而?直接猝死。她?把刺猬攏在手中,最后還是解下了自己的圍巾,用比較干燥的那一面把刺猬裹緊。這只脆弱的動物體重?比兔子還輕,和他?的人類形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讓佩斯利想起維卡每次把她?拖進西伯利亞,再火急火燎地給她?套上兩層厚衣服。這種?擔心對方會?死又好奇對方能?撐到什么時候再死的心理讓她?有些恍惚。

    從一開始到現在,已經發生了太多?事。佩斯利感受到時間從身側滑過,新?的傷口替代舊的傷口。頭發在生長,血液在流淌,靈魂也在變形。好像只有蝙蝠俠永恒不變,永遠神出鬼沒,苦大仇深地盯著所有人,被動獲得他?們最深沉的愛和最劇烈的恨,仿佛屬于他?的時間維度比其他?人更加漫長。

    ——靜止。一個完美的符號,不會?褪色的標記,長河中間屹立不倒的里程碑。即使那套制服下面的人肆無忌憚地跳脫衣舞也無法抹去?屬于蝙蝠俠的威嚴。

    “……原來如此。”佩斯利感嘆道,“蝙蝠俠已經是完美的宗教了,我的教會?只是在沾你的光——感謝你創造的經濟效益。為表尊敬,我決定不把那段視頻公開了。”

    蝙蝠俠隱晦地看了一眼裹在圍巾里只露出一張小臉的刺猬,全然不知?自己剛才?已經逃過一劫:“什么視頻?”

    “沒什么,一個轉移注意力的小把戲。”佩斯利的聲音輕飄飄的,“另外,你說得對,信任很重?要?——我相信你沒有監視我。監視我并且告密的另有其人。我這兩天正在排查嫌疑人,所以會?去?找你兒子們的麻煩——不用你替他?們擔保,我的信任十分珍貴,不會?隨便分散到別人身上。”

    刺猬已經變得睡眼惺忪。盡管他?很努力地想聽清那兩個人說了什么,但還是體力不支,無精打采地歪著腦袋,引得蝙蝠俠止不住地偷看。不過對方仍然十分正經地皺著眉頭,對佩斯利接下來的計劃很不贊成。佩斯利故意把刺猬裹緊了一點,讓他?看上去?更有誘惑力:“作為信任的回報,我要?從你身上拿走一樣東西。”

    蝙蝠俠立刻回復:“信任不是這么運作的。”

    “我拿走一個,再還一個,有來有回。”佩斯利炫耀似的把刺猬舉到臉旁邊,沖著蝙蝠俠微笑。而?刺猬本人則因?為反應遲緩,暫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交換的籌碼。“還記得我之前給了你一根渡鴉的羽毛嗎?現在我要?收回來了。把羽毛給我,我就把刺猬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對不對?”

    “……”

    這本來是個非常簡單的交易,但蝙蝠俠卻莫名變得有些為難。佩斯利立刻就注意到了對方的躊躇,語氣變得涼嗖嗖的:“你把它扔了?”

    “不……我還保存著,可以還給你。”蝙蝠俠的猶豫只是一閃而?過。他?最后看了眼刺猬,緩緩地移開了視線,“杰森不會?想和我呆在一起的……還是換個條件吧。”

    佩斯利完全不在乎這兩個人別扭的關?系,十分大度地點頭:“你想要?什么?”

    “毛毛的身體一直沒有修好。”蝙蝠俠向下看去?,毛毛趴在他?們身邊,心滿意足地圈著佩斯利的腿,“既然它是你創造的,希望你能?把它恢復原樣。”

    佩斯利笑了一下:“恢復原樣?”

    “失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再重?新?回來。”她?歪著腦袋觀察蝙蝠俠,發現這個人在某些方面甚至有些天真,“我沒辦法修復它。”她?似乎是無意間瞥了眼刺猬,“……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死而?復生,先生。如果你覺得一切都可以彌補,或許是因?為那些傷口沒有毛毛的那么明顯。”

    蝙蝠俠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剛剛建立起的信任似乎馬上就要?崩塌了。毛毛聽到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抬起頭,碎了半邊的腦袋輕輕貼在佩斯利的褲腿上。佩斯利并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和平來之不易。她?只能?繼續嘆氣:“等?你什么時候想好條件,我再去?要?羽毛吧……”

    蝙蝠俠卻突然開口:“你不會?去?找我的兒子們的麻煩。”

    “怎么不會??”

    “因?為你早就已經知?道是誰在監視你了。”

    “……”刺猬又緩緩地下降,只剩下佩斯利的眼睛在盯著他?。

    “你認識那個人,你們之間的關?系十分親密。”蝙蝠俠的眼睛也隨著刺猬在下降。這個話題隱約有些越過了和平的界限,但他?實在是有感而?發,“你在別人身上浪費時間,只是不想直接面對對方。”

    “——等?你解決這件事,再來索要?羽毛吧……到了那時候我們可以好好談談羽毛的問題,這個東西的情況現在有些復雜。”

    佩斯利沒有回話。她?看著徹底昏睡過去?的刺猬,連帶圍巾一起塞進了蝙蝠俠的懷里:“算了。我不想養刺猬,這家伙會?扎傷羅西南多?的口腔的。”

    蝙蝠俠實在不愿想象刺猬會?在什么情況下扎傷鱷魚的嘴巴。他?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手足無措地接住那一團柔軟潮濕的織物,終于如愿以償地把刺猬捧在手里。

    等?到他?抬起頭,佩斯利已經重?新?走進雨中,在毛毛的注視下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視野里。蝙蝠俠的眼中藏著一些復雜的情緒,最后他?還是低頭凝視刺猬,目光如積雨般沉寂,如果刺猬能?夠睜開眼睛,就會?看見父親難得溫柔的表情。

    冬季的雨綿延不絕,直到太陽升起之前都不會?停息。

    ————————————

    (用最自然的方式融入你的生活。)

    佩斯利推門?走進臥室,脫掉身上濕淋淋的衣服。她?低下頭檢查傷口,發現比預期中要?更加嚴重?一點。血的味道和雨水的腥氣緩緩彌漫開來。

    (仍然會?保持恰當的距離。)

    她?開始四處尋找酒精。羅西南多?慢吞吞地爬到她?腳下,擔憂地搖晃著腦袋。等?到佩斯利找到酒精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先洗個熱水澡。

    (似乎一無所知?,但會?平靜地接納一切。)

    她?走進洗手間,燈光明亮無比。佩斯利站在鏡子前,看見了一些細小的玻璃碎片還留在身上,在頭頂電燈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像那些吸血鬼。她?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放棄了像個普通人類那樣處理傷口,選擇了超自然的方式。于是傷口迅速消失,皮膚重?新?變得平滑而?整潔,只剩下疼痛還在刺激神經。

    (在某些時刻會?進行干預。)

    她?疲倦地閉上眼睛。又是一天過去?了。一整天的時間,她?都在思考,判斷,并且游移不定——的確是在浪費時間。她?的思緒漂浮著向上行進,越過天花板、灰蒙蒙的雨、哥譚陰沉的天空,跨過海峽,最后停留在燈火輝煌的紐約。

    而?在紐約的某個黑暗的角落,一個蒙面的男人正從中慢慢地走出來。夜魔俠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仔細分辨著這座城市的聲音。行人的腳步聲、汽車引擎熄火時的哀鳴、哭泣與?大笑、土地與?建筑呼吸的頻率,或許還有另一座城市淅淅瀝瀝的雨。

    “——小心藏在你身后的蝙蝠。”

    第135章

    尼爾森-默多克事務所坐落在市區邊緣一棟老舊的寫字樓內部。事務所位于二層, 樓上?是一家事業蒸蒸日上的經紀人公司,樓下則是一個?常年無人問津的的私人倉庫,除了采光不太好, 墻體里的水管有些老舊之外, 整體環境算得上?安靜有序。

    事務所的上班時間一般為早上?八點, 下班時間則“十?分靈活”——如果?這句話放在招聘啟事上?, 其中的含義?大概就是“誰也不知道要熬到幾點才能下班”。而在實際情況中, 僅有的這三位員工就?連上?班時間都不怎么固定。他們常常會因為一些突發狀況而遲到,比如上班路上被仇人綁架、營救被綁架的同事, 或者趁著開庭之前?綁架對方辯護律師——這就?是提高勝訴率的關鍵。

    好在今天是個平靜的冬日?早晨, 紐約的街道一如既往的混亂有序,空氣中彌漫著冷霜和肉桂的氣息, 沒有人會倒霉到變成綁架受害者。就連馬特·默多克也僅僅遲到了十?五分鐘。他推開前?門, 鼻頭被凍得發紅, 棕色的頭發柔軟而蓬松, 遮住了額角的一小塊擦傷。他脫下大衣, 首先聽見了一陣很不對勁的滴水聲, 立刻意識到辦公室里的暖氣片又開始漏水了。

    沒人關注修不好的暖氣,只有一塊濕漉漉的毛巾墊在地板上。凱倫今天?沒有坐在窗邊跟他打招呼,弗吉也沒有大聲譴責他的遲到。辦公室里十?分空曠,也十?分安靜,唯一的熱源是被隨手放在桌上的半杯咖啡。

    馬特?的世界總是十?分嘈雜。他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才能注意到被嘈雜掩蓋住的那部分。他輕手輕腳地放下外套和盲杖, 緩緩走進會客室那扇緊閉的大門, 與此同時能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少——那個?房間里沒有任何動靜。沒有呼吸聲, 沒有腳步聲, 就?連地板下面管道受冷收縮的聲音也聽不見。他抓住門把手,在寂靜中等待了一會兒,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開門闖了進去。

    門開的一瞬間,一切迅速恢復正?常。他立刻就?聽見弗吉·尼爾森受驚時夸張的大喊:“嘿!……你干嘛!”

    弗吉正?對著門坐在桌旁,馬特?能感受他驟然加速的心跳。凱倫坐在他身邊,她沒有說?話,但也被嚇得不清。兩個?人愣愣地盯著他,仿佛馬特?是個?突然闖進平靜生?活里的陌生?人。隨后弗吉朝著某個?方向小聲道歉,很不滿對同事說?道:“我們在和委托人談話——你太嚇人了!”

    “……委托人?”馬特?迷茫地重復著。這時候他又面臨著一個?和剛才一樣的問題,自己的感官似乎不起?作用?了。他意識到有一個?東西?正?坐在凱倫和弗吉對面,就?是平常的委托人會坐的位置,但那個?東西?即沒有溫度也沒有聲音,只有一片空白,像畫幅中央被挖走了一塊。這個?存在唯一可以辨別的特?征就?是不存在。

    然而,受到一種奇特?的第六感的感召,馬特?有些遲疑地說?出了一個?名字:“佩斯利?”

    佩斯利已經捂住口鼻,努力屏住呼吸。她像個?在捉迷藏游戲里即將被發現的小孩,用?很有威懾力的眼神盯著面前?能看見她的兩個?人。弗吉一頭霧水,但秉持著顧客就?是無理取鬧的上?帝的原則,他還是用?精湛的演技表演出了十?分自然的疑惑:“……什么佩斯利?哪個?佩斯利?”

    馬特?笑了一下,完全沒理會弗吉的干擾:“早上?好——我沒想到你會到這里來。”

    佩斯利迅速卸了氣:“你贏了。”

    “我就?知道!”弗吉甚至比佩斯利更加懊惱,“我就?從來沒在他面前?撒謊成功過。”

    凱倫有點尷尬地陪笑,努力忽略這種幼稚的氛圍:“……這是在干什么?”

    “什么也沒有,我們在干正?事。”弗吉氣勢洶洶地站起?來,毫不留情地把馬特?往門外推,“別打擾談話——你遲到的事情待會兒再討論。”

    “為什么我們不能……”

    “哈哈,這是我的委托人,你就?別干預了。”弗吉皮笑肉不笑地阻止對方,聲音急促又低沉,“我記得你手上?還有一個?養老?院的集體訴訟來著,對不對?——我們出去說?。”

    兩個?人推推搡搡地擠出門外,順手還把門重新合上?。凱倫的尷尬已經到達了頂峰,耳尖變得紅彤彤的:“對不起?,連恩女士,我為他們的不專業道歉。”

    佩斯利笑瞇瞇地看著這個?金發姑娘:“我覺得你們挺專業的。”

    “……這是在反諷嗎?”

    “我很少用?迂回的方式批評別人——這不是反諷。”佩斯利把面前?的文件疊起?來堆放整齊,“我猜,尼爾森先生?正?在門外警告他的同事,盡快拒絕我的委托。”

    “我不管你和她是什么關系。”尼爾森先生?義?正?嚴辭地指著同事,“這個?案子不能接。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嗎?”

    馬特?笑得仿佛隨時會被拐賣:“大學教授?”

    “傳銷組織領頭人!她親口說?的!什么大學教授……這家伙千里迢迢跑過來讓我們幫她轉移資產,絕對是賺夠錢準備跑出國了——別被騙了!”

    “嗯……佩斯利的宗教觀念比較特?別。她說?的‘傳銷組織’大概可以理解為‘宗教協會’……”

    “那豈不是更可怕!誰家的宗教協會動不動就?轉移資產啊!”尼爾森恨鐵不成鋼,“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沒關系,馬特?,你不用?參與,我來拒絕她……連恩會記仇嗎?”

    凱倫的笑容變得有些窘迫:“你真的是,呃、‘傳銷組織領頭人’嗎?”

    “與其說?領頭人,不如說?是發起?者。”佩斯利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合法性問題,態度十?分自然,“不過這兩樣工作我都不太能勝任……可能我真正?的定位是吉祥物?”她輕聲嘆氣,有些愁苦地托住臉頰,溫柔的綠眼睛與凱倫對視:“這個?組織是由另一個?人一手扶持起?來的。我想進行資產轉移的原因很簡單,我希望那個?女孩能獲得應有的報酬。”

    凱倫有點移不開視線:“那個?女孩?”

    “沒錯。在這之前?她是我的助理。”佩斯利似乎剛剛發現了這個?巧合,輕快地補充道,“——和你一樣。或許年紀比你小一點。”

    凱倫·佩吉的心突然抽動了一下。

    “讓我和她談談,行嗎?”馬特?看上?去十?分誠懇,盡量安撫弗吉的情緒,“或許她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難不成是為了你?”弗吉仗著對方看不見偷偷翻白眼,“你知道她是怎么找過來的嗎?我昨天?晚上?根本沒回去,一直在整理法條——是的沒錯,那時候你在呼呼大睡,早上?還遲到了——等到了早上?,我聽見凱倫開門的聲音,想出去看看,結果?一抬頭就?看見另一個?人站在窗戶邊上?!”他仍然心有余悸,但表情十?分堅定,“門一直是鎖著的……佩斯利·連恩就?像憑空出現了一樣——為了我們所有人的安全著想,別和這些神秘人士扯上?關系,好嗎?等把連恩送走,你和她一起?私奔我都不在乎,但是在這里不行。”

    “……”

    “……”弗吉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馬特?,別告訴我你在思考私奔的事。”

    “我沒有。”

    “這種時候就?別撒謊了。”

    “如果?你打算拒絕,”馬特?迅速轉移話題,“那就?拒絕她。佩斯利不在乎這些,她不會報復得太厲害的。”

    “這不還是會報復嗎!”

    “我的意思是,我尊重你的決定,也不會讓你們陷入危險。”馬特?仍然在笑,“讓我去跟她說?吧。”

    弗吉立刻被這段偉大的友情感動了:“……馬特?!”

    隨后,為了表現自己的勇氣,他率先推開門,臉上?立刻浮現出客套的微笑:“久等了,連恩女士。事實上?,我們得跟你說?實話了。”

    他殷切地盯著馬特?,對方走進佩斯利,略帶歉意地彎下腰:“抱歉,佩斯利,我們不能接受你的委托。”

    “為什么!”凱倫猛地站了起?來(直到這時弗吉才看到她眼里閃爍著莫名其妙的淚花),“我不同意!”

    “……”弗吉瞠目結舌地看著凱倫,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手表——距離他離開這個?房間才過了一分多鐘。他重新抬起?頭,意識到凱倫的態度是如此堅決,幾乎是要對他和馬特?怒目而視了。他剛想說?些什么,余光看到背對著自己的佩斯利·連恩微不可查地側過頭,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一看就?知道她不懷好意的微笑。

    “你們根本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凱倫義?憤填膺地控訴,“至少要聽聽委托的具體要求吧——這太不專業了!”

    “沒關系。”佩斯利輕飄飄地火上?澆油,“我只是想找一個?足夠公正?的律師而已……不知道為什么,哥譚的律師協會似乎不太喜歡我。”

    馬特?從善如流地坐在佩斯利身邊:“為什么?”

    “誰知道呢。”佩斯利仍然在看著孤立無援的弗吉,“上?次我見了兩個?,但是過程不太愉快。他們似乎把我的要求聽成了遺產分配,想從里面撈點油水。”

    “天?吶……”凱倫對佩斯利的信任幾乎要超越馬特?了,“最后你是怎么擺脫他們的?”

    “我能怎么辦呢?”佩斯利的笑容逐漸擴大,“把他們變成青蛙然后放生?進下水道?”

    凱倫笑了出來,她以為這是在開玩笑。馬特?也在笑,他知道這不是開玩笑。只剩下弗吉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能感受到遭遇背叛時會有的悲涼。他默默平復心情,思考了一下自己變成青蛙后的成活率,然后毅然決然地走過去坐回原位。

    “……我們不幫你洗錢。”——他妥協了。

    ————————————

    “接下來是相?關資產的評估。”弗吉·尼爾森有氣無力地放下了圓珠筆,額頭上?全是汗,從來沒覺得這份工作是如此艱難,“合法的那部分資產,包括虛擬貨幣,但不包括那些侵吞所得的地下賭場和酒吧,還有幾個?國外銀行賬戶,以及一架尚未發貨的直升機——你真的不用?把他們寫進文件里的。”

    “這不是我準備的文件。我只負責把它?們帶過來。”佩斯利眉頭緊皺,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財產增值的速度,“……是誰給我買的直升機?這是干嘛用?的?”

    弗吉默默忍下心中翻涌的仇富情緒:“哈哈,我不知道。之后我們約個?時間,確認一下房產的具體位置——雖然這和我沒關系,但是你連個?停車位都沒有,直升機買過來要放在哪兒啊?”

    “沒關系,我養著比直升機更大的東西?。”佩斯利還在回憶那些莫名其妙的財產來源,心不在焉地接話,她隱約記得,好像在之前?的某個?時刻,隨手簽了兩份莉莉送過來的合同,而莉莉似乎又和紅頭罩一直保持著商業上?的合作關系——歸根結底,她自己才是那個?幫紅頭罩洗錢的白手套嗎?

    佩斯利緩緩站起?身:“之后我沒有空了,就?今天?吧。”她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身旁馬特?的肩膀上?,并不像嘴上?說?的那么急切,仿佛在斟酌著什么。在那一刻,弗吉·尼爾森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就?好像看見一只鱷魚終于從淤泥底部爬上?來,緩緩露出獠牙。

    “我需要你。”佩斯利說?得十?分直白,仿佛她真的是專門為他而來,“把那個?聯合訴訟暫時放在一邊吧,我們單獨談談。”

    弗吉遲疑地看著他們。他想要開口阻止,但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他轉頭向凱倫尋求幫助,對方卻一臉平靜,還在埋頭處理合同,整個?房間里似乎只有他一個?人聞到了一些危險的味道。

    ——或許馬特?·默多克也注意到了。他沉默著起?身,跟著佩斯利走出會議室,似乎也在思考著什么。弗吉無能為力地坐在桌子后面,仍然在與自己的遲疑作斗爭。如果?馬特?有一天?真的消失了,恐怕不會是私奔這種蠢理由。

    佩斯利走出門,隨意地曲起?手指,敲了敲那個?不停漏水的暖氣片。

    等到兩個?人消失在視野里,弗吉漸漸回過神,感受到房間里不知何時變得溫暖起?來。

    暖氣已經被修好了。

    第136章

    安迪的畫室是一個金字塔形的閣樓。

    他在紐約駐足的三?十年中, 大?概有二十九年的時間一直呆在這個?小房間里,通過正對著工作臺的那扇窗戶與外界傳遞信息。他瘦弱、孤僻,而且擁有足夠多的時間, 能夠像一棵彎折的樹那樣趴在案板上, 數十天保持同一個?姿勢, 只為了完成畫稿, 或者?等待遠方的主?人傳來新的命令。

    工作如?此繁重, 安迪更需要廢寢忘食地畫畫,畸形的手指上纏滿繃帶, 眼?球里布滿血絲——反正他不需要睡眠, 也不需要死亡。他用鉛筆在草稿紙上勾勒出人類或者?怪物?的輪廓,掃掉邊緣的橡皮屑, 然后把畫紙高高舉起, 讓窗外的陽光填充這些軟弱的線條。安迪追求獵奇的圖像表達, 力求讓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能獲得四分五裂死無全尸的結局, 反而不太在乎其余的漫畫情節, 畢竟所有的故事都千篇一律。

    就?在他欣賞著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扭曲畫面?時, 一陣刺耳的、恐怖的機械運轉聲在他身?后響起,讓安迪的后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安迪的畫室從來沒有過訪客——除了貓和佩斯利·連恩,這兩個?家伙中的任何一個?都?會徹底毀掉他難得清閑的一天。他驚恐萬分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不顧自己生銹僵硬的關節,對著門口不停上升的老式電梯舉起手, 手里緊緊握著一只鉛筆。

    隨著危險逐漸逼近, 他注意到那?只鉛筆因為用得太久, 筆頭已?經被磨平了。安迪手忙腳亂地抽出美工刀把筆削尖, 削了一半之后智商終于回歸,趕緊扔掉筆, 換了只手握緊美工刀,顫顫巍巍地盯著前方。電梯抬升,段滑鐵門被打開,一個?身?影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首先,這是個?人類,所以不是貓。其次,這是個?男人,所以不是佩斯利。安迪狠狠地松了口氣,手里的武器順勢滑落,開始認真打量這個?不速之客。對方身?形高大?,穿著黑色的毛呢大?衣,衣擺殘留著冬日的寒風掠過?時的冷意。他把手里的盲杖貼著褲腿放在身?后,無神的眼?睛望著正前方,仿佛是個?闖進未知?領域的無辜路人。

    “早上好——請原諒,大?門開著,所以我擅自上來了。”馬特·默多克露出一個?更加無辜的笑容,“你是安迪嗎?”

    “……”安迪十分刻薄地翻白眼?,仗著對面?看不見自己的表情格外肆無忌憚,“真不好意思,我不是安迪——你都?闖到我家里來了還問這個??你想干嘛?”

    “我的名字是……”

    “我知?道你是誰。”安迪不耐煩地打斷他,“佩斯利·連恩讓你來找我的?告訴她?,想和我說話就?自己來找我。那?家伙再忙能有我忙?”

    馬特耐心地聽安迪喋喋不休地抱怨,從佩斯利一直抱怨到“喜歡把死線提前的該死的出版社”,等對方終于消停一會兒,他適時開口,臉上帶著溫和靦腆的笑容:“這和佩斯利沒關系,是我自己來找你的。”

    安迪噎了一下,聽到律師繼續補充:“但我的確很感謝她?,讓我知?道了你的位置——佩斯利應該是第一個?進入這里的人類吧?怪不得之前我一直都?找不到。”

    “你在說什么?”安迪疑惑地看著他,“你為什么要找我?”

    馬特沒有回答他。他停頓了一會兒,某種神秘且詭異的氣氛在兩人之間一閃而過?。在難以捕捉的某個?片段里,安迪恍惚間覺得自己又?在透過?太陽觀賞自己的畫稿,那?些凌亂扭曲的線條在自己眼?前舞動著。隨后,默多克的笑臉又?變得客套而疏離,就?好像剛才的對話根本沒有發生過?。他慢吞吞地說道:“總而言之,很高興見到你。安迪。”

    ————————————

    格雷捧著一杯熱茶,彎腰打開了鐵柵欄上的門鎖。

    自從經歷了一些煩人的偷竊事件后,格雷每晚都?會給自己的店門上四把鎖。對于一個?依靠輪椅活動的人來說,處理四把巨大?的防盜鎖是件十分困難的任務,但格雷寧愿困難一點也要單手完成,這種心理被她?本人定義為“身?為殘疾人的自尊心”。

    她?打開最后一把鎖,緩緩拉開柵欄,然后推開最外面?的玻璃門。還沒等到屋外冰冷的空氣鉆進她?的五臟六腑,一個?急匆匆的家伙就?從門旁邊閃進來,推著她?的輪椅一路滑了進去。格雷手上的杯子在手忙腳亂間被撞翻,就?連她?自己也差點向后仰倒。她?心有余悸地抓住扶手,滿懷著沖天的怒火對著來人大?喊:“佩斯利!你在干嘛!”

    佩斯利推開輪椅,又?迅速把格雷花了十五分鐘才打開的店門又?重新關上,將美好的紐約早晨隔絕在外。最后她?轉過?頭與店主?對視。在略顯昏暗的室內,格雷注意到佩斯利的頭發有些凌亂,外套袖口有一塊很大?的污漬,她?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興奮的,甚至有點神經質的光芒。

    “我搞砸了。”佩斯利咧嘴笑了一下。

    “你的確搞砸了,小鬼。我上次就?說過?,再跑過?來嚇我,我就?直接弄死你。”格雷熟練地從輪椅底下抽出一把槍,“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咱們地獄里再見。”

    佩斯利猛地沖過?去,一把握住格雷的槍口,完全不在乎對方真的會有扣動扳機的可能性?。格雷這一次真的被她?嚇了一跳,立刻變得遲疑起來。佩斯利蹲在格雷腳邊,抬起頭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先別急著動手,我得讓你幫我一個?忙。”

    “……你先把我的槍放開!”

    佩斯利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大?了:“求你了!格雷,現在的情況非常緊急,我不能死在今天,明天還要去上課啊!”

    “誰讓你死了!”格雷慌張地抬起槍口,“先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你什么時候又?跑到紐約來了?”

    佩斯利松開手,轉而抓住了格雷的大?腿,用非常煩人的姿勢糾纏著對方:“你記得兔子嗎?我是說那?個?律師,馬特,你得幫我擺脫他。”

    “我才不要處理你的爛攤子!你這家伙始亂終棄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這不是我的問題!”佩斯利緊張地湊近格雷,“我只是做了個?實驗。無論我怎么躲,他都?能——看見我。我只能這么形容,你明白嗎?”

    格雷嫌棄地看著佩斯利:“……他不是個?瞎子嗎?”

    “他身?上的兩只眼?睛看不見。”佩斯利逐漸冷靜下來,眼?中興奮的光芒卻始終沒有熄滅,像貓科動物?死死咬住追尋許久的獵物?,“但是他剩下的眼?睛一直在注視我——注視我們。”

    格雷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冷笑一聲:“我就?知?道,在哥譚待久了遲早會瘋。”

    “馬特·默多克不是人類。”佩斯利的聲音無比堅定,“這不是瘋話,格雷。”

    “他不是人類,你的證據呢?”格雷輕輕扣上手槍保險栓,“有證據才有指控,這是當警察的第一課——別跟我說些云里霧里的鬼話,你打算怎么證明?”

    ————————————

    “別再裝了。”安迪歪著腦袋嗤笑,“我承認,連恩是個?聰明的家伙,但她?也只是個?幼稚的小鬼。她?指使你過?來嚇唬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這么做的代價?”

    “她?為什么要指示我?”馬特平靜地問道,“她?和你之間沒有利害關系,根本沒必要玩這一套。”

    “我怎么知?道?她?曾經和更高的存在共享視野,腦子早就?出問題了。”安迪夸張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隨后意識到對方根本看不見他的動作,于是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這座城市的一切。到處都?是你看不見的眼?睛——雖然你本來看不見。只有世界上最蠢的的蠢貨才會牽扯進獵人之間的糾紛,比如?你!”

    “所以,安迪,你自己也承認了……”馬特走近一步,“你和她?,沒有任何利害關系。”

    “那?又?怎樣?”

    “所以你其實沒有理由向她?透露蝙蝠的秘密——更沒有理由誘導她?殺死我。”

    “你算是什么東西?”安迪譏諷地看著他,“我可從來沒說過?你是蝙蝠,是佩斯利自己猜的。而且你本來也不是。”

    馬特點點頭:“好吧,那?我是什么東西?”

    安迪又?開始翻白眼?:“你?你是馬修·邁克爾·默多克,一個?很快就?會死掉的普通人。你還是夜魔俠,這個?身?份和前一個?沒區別,一樣很普通,一樣轉瞬即逝——滿意了嗎?我真是昏頭了才在這里和你浪費時間……”

    馬特聽對方說完,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安迪注意到他臉上那?種飄渺的笑容,就?好像聽到一個?孩子在自己面?前說了一串沒有意義的字符。過?了一會兒,律師重新開口:“還有嗎?”

    “……”安迪皺起眉頭,第一次認真審視面?前的人類。但他沒能看多久,另一個?東西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只黑色的鳥撲扇翅膀落在默多克的肩膀上,身?上的羽毛仿佛一片濃稠的黑夜,與黑色的大?衣幾乎融為一體。它像吞噬所有光芒的火焰,也像整個?宇宙壓縮而成的虛無寶石,是這個?狀似正常的世界里僅有的裂痕。渡鴉矯揉造作地理了理自己的翅膀,然后抬起頭,嘲諷地張開嘴巴,一千個?男人,一千個?女人和一千個?孩子的聲音同時回蕩在閣樓里:“我聽說你在收集我的眼?睛。”

    “……什么?”安迪愣愣地看著那?只鳥,“不可能……你為什么……你已?經死了。”

    尖銳而充滿嘲諷的笑聲飄了過?來:“現在,誰才是瞎子?”

    ——堂吉訶德如?此說道。

    ————————————

    “證據顯而易見,但是我得從上個?星期說起。”佩斯利放緩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那?天我參加了一場葬禮。”

    由于佩斯利湊得太近,格雷很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坐姿:“還會有人邀請你參加葬禮?”

    “我知?道我的人緣很差。但是這場葬禮很特殊,只有四個?人參加,大?家都?是去瓜分遺產的。”

    “……除了你竟然還能有三?個?一樣缺德的人。”

    “這些都?不重要。”佩斯利笑了一下,“事實上,我和另外三?個?稍微有一點矛盾,和死者?的關系也不太好。直到現在我都?在懷疑那?家伙是不是真的死了——我們的主?要爭議就?在于遺產的分配問題。葬禮結束后我一直在思考,這種分配方式真的公平嗎?我、貓,還有那?個?討厭的漫畫家,我們拿走了僅剩下的一點東西,第四個?人究竟得到了什么?”

    格雷滿臉的不明所以,但還是保持沉默,聽著佩斯利繼續說道:“蝙蝠沒有形體,存在感為零。它不在場,但是它參與了一切,就?必須分一杯羹……如?果它什么也沒拿,只能說明它獲得的東西最珍貴。”

    “比如?說,這個?三?方同盟中唯一的決策權。”佩斯利呼出一口氣,“讓它從一個?旁觀的監視者?,變成統治者?的權力。這對另外兩個?無關緊要,只有認真工作的人才會試圖掌控一切。所以那?天之后,出于某些考量,它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

    “這和那?個?律師有什么關系?”格雷沒好氣地回應她?,“他不是兔子,其實是蝙蝠嗎?說到底你還是沒能拿出任何證據。與其在這里胡扯不如?去寫童話故事,說不定還能賺點錢。”

    “他不是蝙蝠。”佩斯利突然變得出奇平靜,“格雷,你的心跳變快了。”

    格雷冷眼?看著佩斯利:“你又?在發什么瘋?”

    “他肯定不是蝙蝠,但他會不會也不是人類呢?”佩斯利輕聲說道,“或許他才是隱藏得最深的東西。或許他會毀了所有的籌謀,讓本來就?不太團結的同盟更加岌岌可危——可能堂吉訶德真的沒有死,就?連佩斯利都?只是個?障眼?法?,那?只鳥真正的代行者?其實是一個?一直以來置身?事外,沉默著等待一切塵埃落定的人……等到我們都?放松警惕,堂吉訶德就?飛回來,把它的同類一個?一個?全部吃掉,拿回自己的身?份已?經讓它變得足夠強大?。”

    “——只要一想到這些,你就?會坐立難安。”佩斯利跪在格雷身?前,“因為你的眼?睛遍布在各個?角落,包括漫畫家的閣樓。你知?道現在發生了什么,就?像我一樣,但是你無力阻止。”

    “……我明白了。”格雷恍然大?悟般笑了,“你在找那?個?蝙蝠,但是沒有任何證據,只能胡亂抓人。怎么,都?抓到我的頭上了?”

    “承認吧,格雷,我的朋友。”佩斯利傾身?向前,眼?中早已?沒有任何波瀾,“給我一個?證據,我就?讓他停下來。如?果漫畫家被吃了,他背后的東西一定會找上門來,這對你我都?是個?麻煩,畢竟這地方會說話的動物?已?經夠多了,對不對?”

    格雷的表情冷漠而平靜:“我從沒見過?直接找嫌疑人要證據的警察。”

    “我從來沒當過?警察。”

    格雷還想說些什么,身?后卻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響動,打破了僵硬到極點的氛圍。

    一個?瘦削高挑的男人憑空出現在槍支商店里,身?上還帶著幾張畫紙。隨后他左腳絆右腳,猛地摔在地上,手中高高舉著一支削了一半的鉛筆。

    “它回來了!”安迪抬起腦袋,雜亂的長發鋪在臉上,“它還沒死透!它知?道我在哪里了!快點,我要趕緊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他感受到四周一片寂靜,茫然地住了嘴。

    “……蠢貨。”格雷嫌棄地撇過?腦袋。

    佩斯利的心情則很不錯。她?笑瞇瞇地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對安迪說道:“的確挺蠢的,我都?沒想到你竟然會直接跑過?來,顯得我剛才的那?堆話很多余啊。”

    安迪捏著他的鉛筆,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你……”

    “別擔心,堂吉訶德真的死透了。”佩斯利聳肩,“默多克只是去幫我歸還它的羽毛——或許是你把羽毛錯認成小鳥了?真是學藝不精啊……但是無所謂了。”

    佩斯利低下頭,笑容變得淺淡,冰冷的目光望著面?無表情的格雷。

    “我抓到蝙蝠了。”

    第137章

    某年某月某日, 正好也是個冬天,紐約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事件。

    圣誕節前夜,一位中年失意?, 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中學老師坐上公交車, 一路走走停停, 在城市里的十二個隨機地點送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圣誕禮物?。按照原計劃, 爆炸將從學?校辦公室開始, 最后在紐約最高法院的門廳前結束。猝不?及防的曼哈頓島會像許多電影里呈現的那樣,“沐浴在一片火海中”。

    在第一場爆炸發生的五分鐘后, 全世界最著名的超級英雄之一鋼鐵俠先生就掐滅了這簇火苗, 輕松挽救了數以萬計群眾的身家性命。捕獲案件的始作俑者之?后,鋼鐵俠還順便出席了一場熱鬧的酒會, 并在宴會中途抽空接受記者提問?。當被問及上半夜打擊犯罪的壯舉時, 他隨和?地問?道:

    “有人死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那真不錯。”斯塔克先生聳肩, 隨手整理一下領帶, 然后轉身離開。這個小插曲被留在原地, 默默加入鋼鐵俠復雜的人生履歷, 在第二天的城市新聞里排在頭條下面,上方?的頭條則是“托尼·斯塔克一夜之間開了兩萬瓶香檳!”。

    如果用這個格式描述那個晚上發生的另一個意?外,就會得出一些?不?是那么有趣的標題,比如“格雷·拉斐爾一夜之?間失去了兩條腿!”

    事已至此,也不?會有多?少人人去關注這兩條腿到底是怎么沒的。整座城市剛剛錯過了一場可能會演變得十分恐怖的爆炸, 而且沒有一個人死掉。大家都謝天謝地, 后知后覺地松了一口氣, 然后滿懷感激地睡去, 準備迎接第二天的圣誕節。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亂灑的香檳酒被打掃干凈, 連圣誕假期也差不?多?要結束的時候,格雷終于在病床上徹底清醒過來。她?一睜開眼,就聞到一股熟悉的煙草氣息。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見佩斯利站在病房的角落里,滿身疲憊,像個風塵仆仆的幽靈。

    除了她?,沒有人守在格雷的床前,所以也沒人知道佩斯利究竟站了多?久。她?的腳底下全是燒了一半的香煙,半空中縈繞著絲帶一樣的白色煙霧,充滿了火災隱患。放在平常,格雷大概會一腳把佩斯利踹倒,然后以破壞環境為?由把她?抓進監獄,打電話讓她?的上司過來領人。但現在情況有變,格雷連第一步都做不?到了,只能躺在床上和?佩斯利互相?凝視。

    佩斯利的臉色灰白,眼睛里全是血絲,穿著臟兮兮的夾克衫,胸口上“FBI”三個字母格外刺眼。或許她?剛從案發現場趕過來。當佩斯利曲起手臂,過于寬松的外套袖口滑落,格雷能隱約看見她?脆弱的手腕,以及泛青的手臂上那幾?個可疑的針孔。

    她?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安靜地看著格雷,臉上罕的沒有笑意?,就連那種像傻瓜一樣虛偽的笑容都看不?見。即使?對方?已經醒來,佩斯利也沒什么反應。她?兀自沉思著,半張臉埋進陰郁的黑暗中,仿佛她?面前的不?是一個痛苦的人類,而是更加沉重、更加虛幻的東西。

    在淪落到如此境地之?前,格雷從來沒有認真觀察過佩斯利。或許她?有點看不?上她?,佩斯利既幼稚又傲慢,喜歡故作深沉置身事外,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觀察對象。但在一夜之?間,經歷了命運的極速轉折后,格雷忽然就撥開了迷霧,不?得不?承認那個一直以來被她?視而不?見的現實。

    這個曾經被稱作“天才?”的年輕人馬上就要死了。靈魂會比身體更先枯萎。美好的世界即將把她?壓垮,就連格雷也是其中的一根稻草。

    就好像沒人關注格雷的腿是怎么沒的,也不?會有人愿意?思考佩斯利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意?氣風發的時代總會過去,剩下的只有相?顧無?言,永無?止境的沉默——她?們沉默著,于飄蕩著消毒水味道的房間里參加對方?活著時的葬禮,以免日后缺席。

    在這個屬于英雄和?反派的精彩故事中,兩個沒有名姓,沒有面容,一閃而過的小人物?正在等待她?們令人唏噓的結局。

    然而事實證明,不?到最后關頭,誰也別急著蓋棺定論——至少此時此刻,佩斯利和?格雷都還充滿了生命力,并且都成為?了連超級英雄都要側目而視的危險人物?。格雷盯著佩斯利亮晶晶的眼睛,莫名笑了兩下,這個表情放在其他人眼里很像是某種挑釁。

    佩斯利沒有笑,但安迪硬著頭皮笑了。漫畫家小心挪到兩人中間,然后深吸一口氣撫平心緒,努力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過來人模樣:“我覺得我們之?間可能有一點誤會……”

    佩斯利抬手捏住了安迪的脖子。對方?像被踩到的發聲玩具那樣叫了一下。他的尖叫聲還沒消失,漫畫家本人就已經在房間里徹底消失了。

    格雷的笑容擴大了一點:“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

    “西伯利亞。”佩斯利偏頭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那里有個朋友想見見他。”

    “……”

    經歷了剛才?那場不?太高明的表演,佩斯利看上去有些?倦怠。在某個瞬間,她?好像又變回了幾?年前的那個年輕探員,但是過去的影子已經難以和?現在的她?重疊了。佩斯利比以前更瘦,甚至算得上孱弱,但脊背挺直,神色平靜,身上帶著一股冷漠的壓迫感。格雷忍不?住懷疑,或許佩斯利之?前的那些?喜怒哀樂全都是她?演出來的,蓬勃的感情早就在她?更年輕的時候被耗盡了。代表愛的動物?已經死去,留下來的只是一根羽毛創造的幻影。

    過了許久,格雷才?重新接話:“看樣子,我不?用去西伯利亞了?”

    佩斯利收回視線,又開始觀察另一側柜臺里的小型手槍:“其實我不?怎么生氣。”

    “你當然不?會生氣。畢竟是你贏了。想嘲笑我的話請隨意?。”

    “我只想要一個理由。”佩斯利沒有嘲笑格雷,只帶著一點可有可無?的困惑,“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先別急著問?問?題,還沒輪到你呢。”格雷的困惑比她?更甚,“你是怎么懷疑到我頭上的?”

    “其實我掌握了讀心術,可以聽見所有人的秘密。”

    “騙人。這種蹩腳把戲對我沒有作用。”

    佩斯利終于把視線放在格雷身上,面露驚訝:“……真的有讀心術這種東西嗎?”

    “當然有了。”格雷努力維持自己溫和?的態度,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然你是從哪知道的,暮光之?城嗎?”

    “暮光之?城里面還有讀心術?”

    格雷捏緊拳頭,忍耐著心里那股想打人的沖動:“……就這一次,跟我說點真話,佩斯利。我總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吧?”

    “你就不?能接受讀心術這個理由嗎?”佩斯利似乎比對方?更加疲憊,“這樣還可以給我們的友誼增添一點奇幻色彩,而不?是那種……爾虞我詐的警匪片。”

    但格雷十分堅定:“我喜歡警匪片,告訴我吧。”

    佩斯利不?喜歡警匪片,也不?喜歡任何試圖探討人性的文藝作品。她?寧愿花九十分鐘的寶貴時間觀看大猩猩和?鱷魚在曼哈頓打架,也不?想看一群人類在熒幕上演戲。可惜生活不?是坐在沙發上挑選碟片,她?只能接受唯一的現實,順便也幫助別人接受現實。沉默片刻后,她?緩緩開口:“我辭職之?后,第一次來紐約找你,你跟我說了兩個在你的店里□□的男人。”*

    “……”格雷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嗎?”

    “你這種人,永遠不?會對別人低頭。”佩斯利輕聲嘆氣,“連偷子彈的高中生都要親手解決,更何況那兩個家伙?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的動機,但是用最簡單的邏輯推理,你希望我去解決一個自己完全可以解決的麻煩,是為?了試探我的能力。”

    “或許連那兩個人都是你親手安排的。”佩斯利補充道,“你嫌棄我的動作太慢,干脆把人直接送到我面前——這很像你會干的事,反正你本來就是個控制欲特別強的蠢貨,哪怕坐在輪椅上都不?肯放手。當警察的時候就沒人喜歡你,只有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佩斯利說到一半,感覺這話似乎帶上了一點個人恩怨,堪堪停了下來。可惜格雷沒有領會到她?的體貼,迅速插嘴:“你還好意?思說我?這些?話原樣奉還——你也是個控制欲特別強而且沒朋友的混蛋!”

    “我有什么控制欲?陰暗地躲在角落里監視別人的家伙又不?是我!”

    “是嗎?那現在就發誓,你從來沒有偷偷監視過那個律師。”

    “……”佩斯利迅速冷靜下來,“我的重點不?在這里。”

    “心虛了吧!”格雷不?愿放過她?。“承認吧佩斯利,我們是一樣的人——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會做得比我更過分。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但是你沒資格指摘我。”她?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神色也緩和?下來,“不?管你怎么想,我從來沒有針對你,我們想要的只是渡鴉的動向?。”

    佩斯利沒有回話,覺得把格雷和?堂吉訶德聯系起來有些?古怪。但格雷顯然對自己暴露身份的事實接受良好,語氣變得更加冷酷:“它?不?愿意?遵守規矩,非得去玩什么造神的游戲,就必須要承擔代價。”

    佩斯利再一次扭頭,心不?在焉地觀察四周的環境,似乎沒把剛才?的話聽進去:“說到這個,你認識瑪西亞·沃克嗎?”

    格雷愣了一下,隨后遲疑著點頭。

    “那么,你也知道她?躲在哪里?”

    “她?不?在人類的領域,我看不?到她?。”格雷有些?看不?懂佩斯利的意?圖,“那個女人已經不?成氣候了。”

    直到現在,佩斯利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沃克是老鼠曾經的獵人介紹給堂吉訶德的。”

    “……”

    “那我呢?”佩斯利笑著問?道,“我在瀕死的時候遇見它?,是因為?蝙蝠的獵人向?它?介紹了我嗎?”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佩斯利實在懶得問?出口:如果你們從一開始就計劃著殺死渡鴉,是不?是從沒考慮過它?的獵人會幸免于難?

    格雷急切地否認了這個猜測:“我從來不?知道……佩斯利,我為?蝙蝠工作的時間很短,而且我從來沒有接觸過——”

    “你還沒有回答最開始的問?題。”佩斯利漫不?經心地打斷她?,仿佛剛才?的問?題只是心血來潮,“這都是為?了什么?”

    格雷直視著佩斯利的眼睛,而佩斯利正如她?所承諾的那樣,眼中沒有怒火,也沒有失望,就這么把兩個人之?間的背叛輕描淡寫地忽略了過去。

    “……現在問?這些?有什么意?義?”

    “明確的動機就是最大的意?義。”佩斯利面不?改色,“既然我們都走了警匪片的劇本,干脆就走到底——你這么做能得到什么?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我,你根本就不?在乎誰壞了規矩,反正規矩又不?是我們定的。”

    格雷拍拍輪椅扶手,坦然地回答:“因為?我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反正事情不?會變得更糟了,為?什么非要接受這個現實呢?”她?滿不?在乎地笑,“我要的不?是漫長的壽命,也不?是重新長出兩條腿,我只是不?想停在這里。我要繼續做個有價值的人——不?管是好的價值還是壞的價值。”

    迎著佩斯利的注視,格雷瞇起眼睛輕輕補充道:“蝙蝠代表無?孔不?入的恐懼。”

    “……”

    佩斯利等了一會兒?,對方?卻陷入了平靜的沉默。于是她?再次開口:“所以,你沒有別的想說的了?”

    “我的供詞已經結束。”格雷仰起頭,卻發現佩斯利有些?變了臉色。她?眉頭緊鎖,眼中的困惑更甚,但很快就消失了。

    隨后,佩斯利突兀地擺了擺手,一股尖銳的冷風撲面而來。

    安迪回來了。漫畫家僵硬地環抱住自己,手上還緊緊握著他寶貴的鉛筆。短短幾?分鐘,他的眉毛和?頭發上就都掛上了雪白的冰霜。他咬緊牙關,止不?住地哆嗦,眼睛里卻閃爍著過于興奮,甚至稱得上瘋狂的光芒。

    “我看見了……”安迪抬起頭盯著佩斯利,說話時嘴里直冒冷氣,“那個、那個……你是怎么控制它?的?”

    格雷明顯很不?待見這人,不?耐煩地問?道:“你看見了什么?”

    “那條魚!”漫畫家猛地張開手臂,“它?真漂亮!我要把它?畫下來……”他開始神智不?清地四處尋找畫紙,但因為?四肢被凍僵,只能原地打轉,活像個生銹的發條玩具。

    “那就是我要讓他見的朋友。”佩斯利冷笑一聲,“容我提醒一下。你們光顧著內斗,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魚?”格雷真的思索了一會兒?,“……既然它?沒能殺死你,我還以為?你殺了它?呢。”

    “殺掉那種東西,全世界都會被詛咒的。”佩斯利觀察著格雷的臉色,說話越來越陰陽怪氣,“——該不?會還有人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吧?兩位偉大的、有價值的獵人?難不?成還得讓我來提醒,你們才?能注意?到,西伯利亞還關著一個狀態和?邪神差不?多?的東西嗎?”

    “那就是邪神!”安迪亢奮地大喊,“完美的美學?之?神!就連想吃我的樣子都無?比優雅!”

    格雷的拳頭越捏越緊:“先把之?前的事放在一邊……幫我個忙,佩斯利,你手腳健全,替我去扇他一巴掌,好嗎?”

    佩斯利覺得一巴掌還不?能把人扇醒,干脆一腳踹向?安迪的膝蓋。安迪猝不?及防向?前撲倒,腦袋狠狠磕在大門上。隨著一聲巨響,聒噪的叫聲終于消失了。漫畫家愣愣地捂著額頭轉身,用純潔又懵懂的眼神看向?佩斯利,悄無?聲息地打了個冷顫,總算從西伯利亞回到了紐約。

    等到安迪冷靜下來,佩斯利繼續說道:“再過幾?個月就開春了,讓它?待在那里遲早會被人類發現。你要怎么解決這個麻煩?真等著路過的超級英雄去拯救世界嗎?”

    安迪暈暈乎乎地靠在門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格雷則鎮定自若地回復:“難不?成你有辦法?”

    “我當然有辦法,你知道的,這東西是我的談判籌碼。”佩斯利十分坦誠,“我的第一個辦法就是,直接把它?投放進太平洋,誰也別想管。”

    安迪困惑地看了過來:“那不?會污染環境嗎?”

    “是啊,我不?在乎。”佩斯利的語氣十分輕松,“既然你們要用它?殺死我,那我就用它?報復全世界——我聽說卡尼期洪積事件就是生物?污染的結果,猜猜這次哺乳類會不?會全部滅絕?”

    “這、這對你來說有什么好處!””沒有好處。”佩斯利居高臨下地看向?漫畫家,“我是反社會人格,我們干壞事從來不?求回報,只是想這么干而已。”

    “哈哈,你才?不?是反社會人格……你是嗎?”

    “誰知道呢?畢竟我以前就是研究反社會的。”

    “夠了……”格雷此刻變得無?比虛弱,“跟我說說第二個辦法。”

    “第二個辦法?”佩斯利歪著腦袋,“沒有第二個辦法。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是嗎?這可算不?上是‘談判’。”

    “怎么不?算?我可以根據你們提出的條件,決定是現在就放還是開春了再放——這可是好幾?個月的和?平時期。”

    “……”

    格雷緊盯著佩斯利,突然泄氣般說道:“……你之?前在騙我。”

    “我怎么騙你了?”

    “你明明在生氣。”

    “我沒生氣。”

    “天吶……就是這樣——你連生氣的時候都這么幼稚!”格雷疲倦地捂住臉,“你既然生我的氣,干嘛還要裝成大度的樣子?我在背地里監視你,給你下套,哪怕你當場發火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啊……”

    “——我才?不?會因為?這種無?聊的事情生氣!”佩斯利伸手指著對方?,怒火差點掩蓋不?住。就在這時,安迪很不?識時務地插嘴:“我知道你的第二個辦法。”

    佩斯利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安迪假裝沒有看見。扶著門框慢吞吞地站起來:“你把我扔過去,讓我親自看一眼,就是為?了讓我想起來吧?”

    格雷的不?耐煩更加嚴重:“我真討厭你們這種自以為?聰明的家伙——想起什么?”

    “讓我想起來,維卡以前就解決過類似的問?題。”或許是被佩斯利踹到了什么開關,安迪總算有了一點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沉穩,“你想要重新打開裂縫……把它?送到世界以外的地方?。”

    佩斯利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想不?到你還真的猜到了……但是把你送進西伯利亞只是單純覺得你太礙事,別想得太復雜。”

    “別這么討厭我嘛。”安迪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你知道我們為?什么要關閉裂縫嗎?就像那條美人魚會污染地球,人類也會污染裂縫。裂縫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它?和?現實是割裂開的,原本就不?應該被觀測到。”

    “維卡不?記得了,所以她?不?知道。”安迪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裂縫可不?是垃圾桶。那是個用方?法論編造出來的屏障,和?雙面鏡差不?多?,兩邊的存在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如果人類走到鏡子另一邊,對面的東西也能找到機會走過來。”

    佩斯利認真地點了點頭:“那么,如果我硬要進去,會造成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安迪覺得自己的勸阻很有成效,說話更加賣力,“就這么說吧——世界會毀滅的!”

    “……”格雷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那太好了。”——果不?其然,佩斯利如此說道——“這不?是正中我下懷嗎?看樣子這兩個辦法都是殊途同歸。現在的選擇就是,我把魚放走,世界立刻毀滅,或者讓我帶著魚進裂縫,世界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段毀滅。請選吧。”

    “……這有什么好選的!”

    “很難嗎?這簡直是我出過的最簡單的選擇題了。”

    “好吧!就算我選第二個,幫你把裂縫打開。”安迪的心里也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你知道這會讓我承擔多?大的風險嗎?完全就是在……違背我主人的意?愿。維卡就是背叛它?的下場。我辛勤工作幾?百年,最后還像野狗一樣被驅逐出境,那我還打什么工?”

    “你能繼續工作的前提是人類還存在。”

    安迪停頓片刻,臉色陰沉地轉過臉去,看了眼置身事外的格雷:“……讓我們再考慮一會兒?。”

    佩斯利了然地點頭,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啊……我差點忘了,你們兩個才?是一個陣營,我從一開始就是被排擠的那個——沒關系,請盡情考慮吧。等我明天上完課,如果還沒收到答復,就去太平洋放生美人魚。再見。”

    說完,她?轉過身,用力拉開鐵門,在一陣刺耳的碰撞聲中停頓片刻。

    “我真的沒有因為?你的監視生氣。”佩斯利回頭看著格雷,“如果——如果我生氣了,那也是因為?,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向?我道歉。”

    格雷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最后笑了出來:“我才?不?會道歉,小朋友。你要是氣不?過,就來弄死我。反正我是不?會給你原諒我的機會的。”

    “……好吧。”佩斯利也陰森地笑了,甚至因為?格雷的這句話稍微緩和?了一些?怒火。她?笑著走出門,又貼心地把鐵門重新拉了回去,然后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與車流中。

    安迪終于松了口氣。此時他已經搞明白,格雷的暴露似乎和?他脫不?了干系。漫畫家緊張地搓了搓衣角,沒敢去看格雷,有些?手忙腳亂地去開門:“既然如此,我也先走了,我得去和?貓商量一下裂縫的事……”

    很快,漫畫家發現,這扇鐵門似乎拉不?開了。

    他使?勁拽了兩下,但大門紋絲不?動,他迅速松開手,試圖傳送出去,但仍然留在原地。安迪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求助般看向?格雷。格雷也有些?不?明所以。沒等兩人搞清楚狀況,整個槍店四圍的墻面開始輕輕顫動。

    那不?是建筑,而是貨架在動,或者說貨架上的槍在動。那些?黑色或者銀灰色的武器迅速變得滾燙,提高了整個房間的溫度,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成滾燙的鐵水。

    但槍械并沒有融化。它?們在同一時刻發生了無?法逆轉的形變,數百只槍化成數百只巨大的黑影,剛一獲得生命就開始撲棱著翅膀橫沖直撞——所有的槍都變成了蝙蝠。它?們擁有細長的耳朵,尖銳的牙齒,寬闊的翅膀扇動時會帶來一陣冷風——就是那種令人害怕的蝙蝠該有的樣子。

    在鋪天蓋地的蝙蝠的海洋中,安迪開始放聲大叫。在尖銳的叫喊聲里,隱約還能聽見格雷憤怒到極點的呼喊聲:

    “——佩斯利!”

    ————————————

    馬特在地鐵靠后的車廂里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對于紐約的地鐵來說,所謂的“僻靜”必須通過比較才?能顯現出來。好在相?關的管理單位工作過于繁忙,車廂里的燈壞了也來不?及修繕,使?得這節車廂看上去陰暗又潮濕,除了看不?見的殘障人士,幾?乎沒人會走進去。

    馬特沒有找座位坐下。他靠在車門上,手上捏著一根漆黑的羽毛,大概是從某只鳥的翅膀根上拔出來的。羽毛的觸感堅韌又柔軟,像冬天的水潭一樣冰冷,怎么也捂不?熱。

    地鐵在平穩地前進,另一個熱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邊。佩斯利貼著他的手臂站穩,除了平穩的呼吸聲之?外異常安靜。

    馬特把羽毛遞給她?:“我沒有把它?交出去。”

    佩斯利接過羽毛,不?太在意?地塞進口袋:“為?什么?”

    “那個……漫畫家。”他禮貌地措辭,“他好像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

    “無?所謂。我要干的事已經干完了……謝謝。”

    “有什么收獲嗎?”

    佩斯利沉默片刻,無?精打采地低下頭:“什么也沒有。但是明天之?后可能就是世界末日了。”

    “……不?能想辦法阻止一下嗎?”

    “不?能。因為?我就是那個毀滅世界的人。”

    馬特站在世界的毀滅者身邊,只能感受到一股沉重且嚴肅的氣息。他有些?緊張地捏緊手指,隨后把手伸進大衣的內袋。

    “那我得抓緊時間了……”

    他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法蘭絨小口袋,小心翼翼地放進佩斯利手中。佩斯利打開這個溫暖包裹,看見里面有一塊嶄新的,銀白色的腕表。

    佩斯利捧著手表看向?馬特。對方?意?識到這時候該說些?什么,于是他有些?沖動地開口:“至少我能在世界末日之?前聽到你。”

    “……”

    佩斯利慢吞吞地把表帶扣在手腕上,就在她?以前戴手表的位置。地鐵隧道里太過嘈雜,她?自己尚且聽不?見指針轉動的聲音。

    馬特有些?心虛。剛才?那句話似乎太容易被過度解讀,好像他時刻在關注佩斯利的一舉一動似的。他正在思考要不?要解釋一下,佩斯利卻悶悶不?樂地抱住了他,默默把腦袋埋進他的胸口。

    很快,溫熱的淚水就浸濕了他的外套。這眼淚大概不?是為?他而流的。佩斯利迅速抬起頭,兩只手緊緊攥著對方?的大衣前襟:“為?什么!”

    這句話大概也不?是問?他的。馬特輕輕攬住她?的后背,感受到對方?單薄的衣服下面凸起的肩胛骨。

    “對不?起,我不?知道。”

    地鐵仍在前行。有些?問?題或許注定沒有答案。

    第138章

    平心而論, 馬特·默多克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類。

    對?佩斯利來說,“魅力”是很稀有的東西,就像漂亮又健康的白化鱷魚那樣稀有。排除掉馬特的外表、特?殊的職業以及一些無關緊要的外在因素, 他最有魅力的部分就在于, 佩斯利根本就搞不清楚這人在想什么——現有的邏輯體系似乎解釋不了他的行為。

    堂吉訶德還活著的時候, 佩斯利受它影響, 可以感受到?人類身上對?彼此的愛意。她總是把其中的一部分情感和食欲相混淆。比如默多克那十分純粹, 十分強烈,而且有點沒頭沒尾的愛情。馬特?懷揣著這?份感情, 不動聲色地接受了兩個人若即若離的關系, 并?對?此表現出了十足的耐心,甚至包括有點夸張的服從性……他的底線到底在哪里??他究竟想要什么?

    至少佩斯利可以確認, 馬特?的最后?一條底線或許是“剝奪同類的生命”。無論是為了宗教?信仰還是個人追求, 夜魔俠都不會殺人。有時, 受惡趣味影響, 佩斯利會產生一種試探的沖動, 比如在他面前暴露本性什么的, 但考慮到?可能?會出現的后?果,她不打算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

    或許他早就搞明白了佩斯利的本性。所以馬特?永遠不會提出問題,在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假裝一無所知,自覺待在佩斯利可以掌控的范圍內,同時利用這?段關系反過來掌控她。

    狡猾的兔子?。

    但這?并?不能?解釋全部。作為佩斯利在職業生涯中遇見的最有挑戰性的存在, 馬特?也獲得了最鄭重其事的待遇——佩斯利決定從現在開始研究對?方的行為動機。

    “……你是認真的嗎?”在佩斯利將她的計劃坦誠相告之后?, 馬特?如此問道。

    三秒鐘后?, 他嘆了口氣:“好吧, 你是認真的。盡管來研究吧,我很期待。”

    ——就是這?樣, 連質疑都沒有……這?人的態度簡直不能?是百依百順,而是溺愛了!

    被當成熊孩子?的佩斯利很不滿意。盡管充滿了科研精神,這?項活動依舊難以實施——老實說,佩斯利根本無從下手。從學科角度出發?,研究個體比研究群體要困難許多?,而且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她掌握著整個世界運行的規律,但在面對?馬特?時仍然感覺迷霧重重。

    她就懷著這?樣沉重的心情,等來了第二天?的上課鈴聲。

    階梯教?室里?的學生也滿臉凝重地看著他們的老師。神出鬼沒的佩斯利上周無故缺了一堂課,總讓人覺得會有什么大事發?生。一股緊張又有點不明所以的氣氛在眾人之間傳遞著。

    佩斯利雙手撐在講臺上,沉默許久,才平靜地開口:“事到?如今,我們已經進入一個極為關鍵的節點。”

    眾人屏氣凝神,聽連恩博士繼續說道:“——該進審訊室了。”

    “我們已經學了太多?心理?學、精神病理?分析、沒有盡頭的拉丁學名,還有一點計劃之外的刑偵原理?。是時候和犯罪嫌疑人面對?面交流了。我知道網絡上有很多?審訊室里?的監控錄像,但是行為分析員要比頭頂的攝像頭考慮更多?。”佩斯利從講臺上堆成一疊學生作業里?隨手抽了一本,“或許我們可以隨機挑選一個審訊對?象——”

    她愣了一下,難得顯現出一點遲疑的神色,把調查報告上的標題逐字讀了出來:“‘論布魯斯·韋恩是鱷魚人的可能?性’……”

    教?室里?傳來一陣古怪的咳嗽聲,仿佛有人被這?個課題嗆了一下。佩斯利把報告迅速翻了一遍,更為驚訝地發?現,這?篇文章竟然十分嚴謹,并?且圖文并?茂,引經據典,充分羅列了各種證據,從“韋恩集團隱藏多?年的基因研究廢案”一直到?“布魯斯·韋恩從來沒有和鱷魚人同框出現”,其中附帶一大籮筐的微表情分析,最后?還援引了“美國總統是蜥蜴人”的經典陰謀論作為旁證——十分完善,而且很有說服力。

    佩斯利翻到?最后?,注意到?在文章的結論部分,作者還因為沒辦法?搞到?韋恩的血液樣本而扼腕嘆息——這?位作者很有可能?真的試過了。她默默給?文章打了個高分,隨后?又回到?課堂上,看著她蠢蠢欲動的學生們,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有點難辦了……誰比較適合當假象中的審訊對?象?”佩斯利笑了一下,“布魯斯·韋恩還是鱷魚人?”

    “為什么非要找不在場的角色呢?”

    教?室中央,一個充滿挑釁意圖的聲音響了起?來。

    佩斯利轉過頭,看到?了正襟危坐,表情有些?扭曲的提姆·德雷克,還有他身邊的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杰森·陶德(人類形態)出現在佩斯利的課堂上,正不懷好意地盯著她。盡管離得有些?遠,佩斯利仍然能?夠看見他的眼睛里?閃爍著復仇的光芒。

    在吸引了整個教?室的注意后?,杰森雙手環胸,靠著后?桌朗聲說道:“這?里?不是有個現成的嫌疑人嗎?”

    佩斯利和藹地看著這?個蹭課的家伙:“是嗎?”

    “連恩博士,我聽說你上個星期缺課了……”杰森咧著嘴笑,故意拖長聲音,“你去干嘛了?”

    這?個問題明顯問在了所有學生的心坎上,大家的目光都變得無比熱切,立刻就把哥譚首富可能?在下水道里?抓老鼠吃的猜想拋在腦后?。于是佩斯利氣定神閑地回道:“關于這?個問題,我在上周群發?給?你們的課程郵件里?解釋過,我去冰島了——這?也是我給?教?務處的答復。很抱歉沒有事先通知各位。”

    “哈哈。”陶德陰陽怪氣地冷笑,簡直要把“我是來搗亂的”刻在臉上:“你覺得你喜歡陰謀論的學生們會信嗎?”

    “……沒錯,我是很好的實踐對?象,謝謝你提醒我,艾瑞納斯。”佩斯利的笑容更加和煦,“好吧,你們的犯罪心理?學講師連恩不顧扣工資而擅自缺課,她宣稱自己突發?奇想去冰島旅游了——但真的是這?樣嗎?”

    杰森的聲音差點被其他人的竊竊私語蓋過去:“我不叫艾瑞納斯……”

    “你當然是艾瑞納斯。我突然想起?這?個名字擁有深刻的寓意,有誰知道嗎?”

    沉默許久的提姆突然自信地挺起?胸膛:“刺猬的拉丁學名。”

    “非常好。”佩斯利積極鼓掌,看到?提姆的上半身微不可查地抖動,大概是被鄰座踹了一腳,“語言學在審訊活動中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說到?底,這?就是兩個人面對?面說話。當一個受到?謀殺指控的人坐在你對?面,任何一絲信息都不能?被落下。如果有人真的遇到?了這?種情況,很快就會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佩斯利的余光看向剩下的那疊作業,心中涌起?無限的興趣,她現在無比期待布魯斯·韋恩還會變成什么東西。但沒人看出她此刻的分心:“你所學的知識,其實就和刺猬的拉丁名字一樣,都沒什么實踐意義。”

    杰森咬著牙,故意發?出了很夸張的恥笑聲,引得周圍的學生都對?他怒目而視。佩斯利永遠不會在上課的時候失態,她的表情十分柔和,充分展現了一個人類對?一只寵物刺猬最大的寬容:“回到?審訊室——為什么你們會懷疑我在撒謊?”

    “因為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想出這?種蠢理?由?。”杰森率先開口,全然不顧課上的其他學生,“最簡單的問題,有人能?提供你的不在場證明嗎?”

    “沒有。”佩斯利干脆地回答,“我更喜歡一個人出遠門。不過我還保留著從紐約到?雷克雅未克的機票。”

    “哈,還真是準備齊全……除了這?個沒別的了?”

    “讓我想想……”佩斯利走下講臺,把雙手舉到?胸前,對?第一排的學生展示手背,“手上的凍傷算嗎?我在凍湖上釣魚的時候不小心把手指伸進了冰水里?,但是為了那條鮭魚,一切都是值得的。”

    佩斯利的手指真的有輕度凍傷的痕跡,皮膚下有大片青紫色的淤血,看上去十分凄慘。等前排的學生全都檢驗過一遍之后?,她又慢慢退回講臺上,把某個裝著照片的文件夾放進了投影屏幕里?。

    沒有人會無聊到?完善自己逃課之后?瞎編的借口,除了佩斯利。她準備了一張自己抱著大魚微笑的照片,一張冰島國家博物館的游覽照,還有和北極馴鹿的近距離合影。馴鹿腦袋上巨大的角仿佛張牙舞爪的燭臺,而鹿角下面是佩斯利充滿挑釁的笑容:“手機拍攝的每一張相片都有無法?更改的時間戳,這?算是我的不在場證明吧。還有什么問題嗎,警探們?”

    一個學生小聲質疑:“呃、這?照片會不會是后?期合成的?”

    “既然我敢展示出來,就經得起?考驗。如果有人想仔細研究,課后?我會把照片傳進你們的郵箱——但這?已經偏離課程主題了。”

    佩斯利輕聲咳嗽兩下:“現在,嫌疑人已經被抓住,為自己辯解的證據也呈了上來——有人愿意相信我嗎?”她特?地抬高視線:“艾瑞納斯先生?”

    艾瑞納斯先生總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某種教?學工具。他沒好氣地回答:“我不相信。”

    “即使你沒辦法?推翻我的證據?”

    “‘暫時’不能?推翻。”杰森著重強調,“但我知道你在說謊。”

    提姆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佩斯利當然在說謊,但在她的引導下,他身邊的這?個刺猬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眾矢之的,就是那種特?意在課堂上無理?取鬧的刺頭角色。迎著一些?隱隱約約的視線,他默默撇過頭,當即決定假裝不認識對?方。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我知道’,‘我認為’,都不能?用來定罪,艾瑞納斯——還是我來提醒一下吧,十二月份的冰島不會開放凍湖釣魚項目,這?違反了當地的生態保護協議。”

    她重新展示出那張抱著魚的合影:“而且這?個季節恐怕也釣不到?這?么大的魚,警探們。”

    整個教?室立刻躁動起?來。佩斯利不得不抬手示意眾人安靜:“我知道,我知道……即使沒有我提醒,你們也總會注意到?不對?勁的。但是非常可惜,你們已經錯失了最好的機會。”她笑瞇瞇地攤開手,“現在,我已經徹底掌控審訊的節奏了。你們想知道我缺課的真正原因,但最后?大家都去關注鮭魚了。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因為你一直在提誘導性的問題!”

    “你能?指望嫌犯乖乖按警察的意志行動嗎?”佩斯利把注意力從憤憤不平的刺猬身上移開,“協助警方工作的行為分析師基本上都逃不開審訊室。而一旦走近那個房間,你就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大部分時候,你并?不需要判斷對?方有沒有說謊,而是在明知是謊言的情況下,找到?足夠多?的有效信息。”

    “你有沒有殺人?你的同伴在哪里??那個被你藏起?來的受害者是不是還活著?”佩斯利慢吞吞地舉例,“你不會得到?真正的答案,但是必須找到?正確的方向——時刻明確自己的定位,朋友們,這?不是平等的談話,而是自上至下的研究。同時,設身處地想象一下……”

    “坐在你對?面的不是和藹可親的犯罪學老師,而是一個冷靜的殺人犯。”佩斯利壓低聲音,“她會蔑視你,嘲諷你,或者像我一樣耍你。不管你的目標是什么,她的目標一定是把你變成受害者之一,展示自我權威的工具……順便透露一個有些?悲傷的現實:這?種人即使進了監獄也會過得很開心——感謝所有致力于廢除死刑的大人物。”

    “就像我說的,不管看了多?少書,寫?了多?少論文,在真實的人面前都是沒用的。你們首先需要關注的不再是別人,而是自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佩斯利的視線逐漸飄向遠方。

    “你有足夠的自信,保證自己不受擺布嗎?”

    ————————————

    “離我遠點!”提姆·德雷克越來越崩潰了,“你怎么……你都跟了我一天?了!”

    杰森·陶德陰暗地貼在對?方身后?:“是啊,這?天?都黑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要干什么用不著跟你報備!”提姆再次加快步伐,“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樣,跑出去搶搶東西,揍幾個人——繼續去找連恩博士的麻煩也行啊!天?吶……我真懷念你還是刺猬的時候,連達米安的態度都溫和了一百倍……陶德,你果然不適合當人。”

    出乎意料的是,杰森面對?這?句充滿攻擊性的抱怨竟然無比平靜,甚至還笑出聲來:“別幸災樂禍了,小鳥。馬上就輪到?你了。”

    提姆的腳步一頓,回過頭滿腹疑慮地盯著對?方:“輪到?我什么了?”

    “輪到?你不當人。”杰森的笑容十分陰森,“我已經看透了。從蝙蝠俠開始,佩斯利·連恩會一個一個找上所有人……我希望她把你變成一只浣熊,然后?我就能?順理?成章地把垃圾熊貓(trash panda)送進垃圾堆里?了——真期待。”

    提姆打了個冷顫,不存在的浣熊尾巴蜷曲起?來:“……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有的時候犯罪就是心血來潮,對?不對??你是上過課的高材生,你一定明白。”

    “……變浣熊總比變刺猬要好。起?碼跑得快。”

    “我才不要在這?個方面和你比高下!”

    提姆立刻豎起?手指:“安靜一點!我們是溜進來的。”

    杰森冷笑:“所以你干嘛要偷偷摸摸的?整個哥譚大學都是韋恩建的,結果偉大的德雷克總裁還得半夜溜進教?學樓?”

    “因為我不能?打草驚蛇。”提姆咬牙切齒地說看著他,“……別往前沖了!我告訴你我要干什么!”

    “切,我才不稀罕。”

    提姆握緊拳頭,忍不住閉上眼睛,在腦內世界里?那個貼著杰森·陶德名字的沙包上惡狠狠地打了兩拳。為大局著想,他還是默默平復好心情,成熟且疲憊地解釋道:“不久之前,連恩給?了我一個u盤——關于蝙蝠俠的u盤。”

    “……她為什么要給?你這?個?”

    “因為我比你更值得信任。”

    “別跟我比了!你的勝負欲也太強了吧!”

    盡管嘴上這?么說,杰森還是明顯因為被比了下去而深感不爽,這?讓提姆的心情好了一點。他扯了扯領口:“總之,u盤里?只有一條視頻,三個人坐在一起?,指控蝙蝠俠正在追殺他們。”

    “……認真的?”杰森翻了個白眼,“整個哥譚起?碼有兩千個受害妄想癥覺得蝙蝠俠會吃人。”

    “這?三個不一樣。他們真的死了,被分尸之后?裝進了同一個行李箱里?。”

    “……”杰森深吸一口氣,“然后?呢?”

    “然后?,我分析了這?條視頻的圖像和音軌,每一個像素點都不放過。首先可以確認這?不是合成的,那三個人也沒有受脅迫的跡象……”

    “沒錯,他們是主動說謊的。”

    “我還沒說完呢。”提姆瞥了他一眼,“我把所有的信息都篩查了很多?遍,還是沒能?找到?疑點,那個視頻里?只有房間的一角,什么也看不出來……”

    “那只能?說明你看得還不夠仔細。”

    “我沒說完!別總是打斷我好嗎?”

    “那你就別給?我賣關子?!”

    “我正要說到?重要的部分呢!……之后?我才注意到?,那三個受害者坐的椅子?,有一個特?別的地方,椅背的邊緣有菱形的凹槽——這?個細節很難被發?現,因為視頻的像素本來就不高。”

    “……”

    “……”

    提姆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杰森問自己“椅子?有什么問題”,這?家伙就是該插嘴的時候不插嘴。他只能?憋著口氣繼續說:“這?項設計已經被注冊專利,被一家歐洲家具公司壟斷了,而這?個公司在哥譚唯一的客戶就是韋恩集團。”

    杰森慢慢皺起?眉頭:“所以,只有被韋恩贊助,接受捐贈的建筑里?才有那種椅子?。”

    “沒錯——我找出一份名單,這?幾天?一直在排查,今天?輪到?東南角的教?學樓了。只要能?找到?那個房間,就一定能?找到?更多?線索。”

    “這?可不一定。或許那把椅子?已經被偷走放在別的地方了。”

    “……你就非得跟我對?著干是嗎?”

    杰森忽然伸手攔住同伴。兩人頓時停下了腳步。他們已經走到?了今天?晚上的目的地。

    杰森左右看了看,眼前的大樓像一整塊巨大的黑色墓碑。四周寂靜無聲,莫名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此時離深夜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但這?里?一盞燈也沒有亮。

    提姆已經打開了手電筒。暖黃的燈光照亮大門前的臺階,也照亮了盤踞在臺階上的一個黑影。

    兩人同時被嚇了一跳,但好在心理?素質都很強,立刻就看清楚了那個黑影,那是個普通的人類——其實也不太普通。

    佩斯利正坐在臺階上,一手撐著下巴,茫然地抬頭,有些?驚訝地與兩位來訪者對?視。

    “……連恩博士?你在這?里?干什么?”

    話音剛落,危險的氣息像夜風一般從兩人耳邊掠過。在佩斯利腳邊,一個模糊的影子?循聲轉過腦袋,兩只眼睛反射著手電筒的光芒,一時之間竟有些?刺眼。

    隨后?,從臺階上一路往下,再向四周蔓延,數千對?發?光的眼睛同時看了過來,仿佛夜幕下璀璨的群星,又像是被打擾安眠的龐大生物。在一陣眩暈中,杰森率先認出了那些?眼睛真正的主人——是貓。

    貓包圍了整個世界。

    第139章

    在客觀上很短, 主觀上又十分漫長的這段時?間里,貓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入侵者。

    杰森·陶德初步估計,全哥譚的貓大概都聚在這里, 從臺階到?小路, 再到?路邊的?草叢和樹枝, 視線所?及, 所?有可以落腳的地方的都盤踞著貓, 簡直可以用“密密麻麻”來形容這一盛況。兩人一路走來,竟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被貓包圍, 似乎上一秒還一切正常, 而一旦超過了某個安全距離,就會看見許多不該看的東西。

    離佩斯利最近的是一只黑色短毛貓, 皮毛油光水滑, 黑得能直接從三維過渡到?二?維, 圓溜溜的?綠眼?睛饒有興致地看過來。貓撇著耳朵, 張嘴露出小而尖的?牙齒, 剛要叫出聲, 就被佩斯利一把捏住腦袋。她像合上零錢包一樣合上了貓的?嘴巴。

    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貓的眼睛漸次熄滅。厚重的?黑暗變成了退潮時?慢慢消失的?海浪,缺席許久的?路燈顫顫巍巍地透出一點光亮。被捏住的?黑貓像一灘污水那樣從佩斯利手中流走,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隨后?優雅地?轉身, 跟著同伴們融入了無形的黑暗中。

    現在, 這地?方只剩人類了。佩斯利看向對面?那兩個人, 注意?到?他們蒼白的?臉龐和萎靡的?神色, 在善良的?驅使下決定講個笑?話緩解氣氛。

    “之?前我認識了一個法醫。有一天她準備接收一具尸體,結果送過來的?卻是二?十六只活蹦亂跳的?貓。”佩斯利努力和另外兩個人互動, “——猜猜看為什么?”

    “……”

    杰森和提姆仍然一言不發。剛才他們看到?的?算不上真正的?貓,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精神污染,以至于現在有些呆愣愣的?,似乎連智商都被帶走了。佩斯利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那些貓幾乎把尸體啃光了。所?以我的?法醫朋友必須挨個給貓喂藥,然后?從它們的?排泄物里尋找被消化后?的?身體組織……”

    這個法醫笑?話效果不錯,至少提姆的?智商迅速回來了。他立刻抬起手制止佩斯利:“謝謝,博士,請別再說下去了——所?以你在這里是……和貓聚會嗎?”他一邊說著,順手抓住杰森的?手臂,試圖和他一起驅散現場恐怖的?氛圍,對方反應強烈地?把他的?手甩了下去。

    “貓是來給我送鑰匙的?。”佩斯利從臺階上站起身,“謝謝你們幫我解圍。今天的?貓罐頭帶少了,我差點就被它們當?場吃掉。”

    “求你別說了……”提姆的?語氣有些虛弱。隨著佩斯利起身,他很快就注意?到?,連恩博士今天晚上有點不一樣。從羊毛大衣敞開?的?前襟,可以看到?她在外套下面?穿了一條剪裁簡約的?黑色長裙,收攏的?裙擺邊緣有一圈碎鉆,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閃發亮。佩斯利拎著一雙細帶高跟鞋,還把平時?總是胡亂打?結的?長發盤了起來,像某個電影鏡頭里走出來的?女主角。這身打?扮讓提姆再一次回想起剛才那群藏在角落里的?貓眼?睛。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杰森的?反應比提姆更夸張。他十分不解,甚至有些糾結地?問道?:“你為什么要穿成這樣?”

    “我為什么不能穿成這樣?”佩斯利看了眼?時?間,“——我兩個小時?后?有一場約會。”

    “什么類型的?約會?去晚宴上當?臥底嗎?”

    “兩個適齡男女以發展可能會有的?親密關系為目的?,以因私密性著稱的?雙人晚餐為載體——這種類型的?約會。杰森,你能不能少看一點特工電影?”

    但杰森更加驚訝了:“……你嗎?去約會?”

    “我不能去嗎?”佩斯利的?笑?容有些陰郁,“你覺得我和這種類型的?約會不太匹配?”

    “他不是這個意?思。”提姆及時?打?斷了這場逐漸變得危險的?談話,試圖把走偏的?任務拉回正軌,“……你來得正好,博士,我已經從那個u盤里找到?線索了。”

    “什么u盤——啊,那個u盤,在你這里呢。”佩斯利迎著對方疑慮的?目光微笑?,“那太好了……你們要進?這棟樓嗎?”

    “……博士,你忘了嗎?”

    “其實我的?辦公室就在這里面?,雖然我從來沒用過。”佩斯利自動忽略了提姆有些傷心的?質問,徑直走上臺階,“一起進?去看看吧。”

    提姆低下頭,用掛著黑眼?圈的?眼?睛委屈地?注視佩斯利:“可是……那你之?前鼓勵我的?話算什么?”

    看熱鬧的?杰森立刻開?始煽風點火:“當?然什么都不算——她肯定忘了!”

    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從佩斯利手中傳出來,上了鎖的?玻璃大門應聲打?開?。佩斯利扭過頭,鄭重其事地?看著提姆:“你做得很好,德雷克先生,我相?信你的?刑偵水平,另外,鼓勵不是嘴上說說,我現在就在用行動鼓勵你——請進?吧。”

    即將坍塌的?師德重新亮了起來。提姆立馬充滿干勁地?跟了上去,挑撥失敗的?杰森在他背后?沖著佩斯利做鬼臉,被對方微笑?著忽視了。

    工作時?間結束后?,整棟大樓已經空無一人。應急燈的?綠光照在走廊上,看上去有些陰森。除了上課的?教室,佩斯利很少踏足學校的?其他設施,對整個大學的?布局都不甚熟悉,畢竟她這幾個月也沒機會在學校里閑逛。還沒等她觀察完一樓大廳,兩個互相?不對付的?同伴已經找到?了墻角的?電梯。摁下上行鍵后?,杰森突然想起什么,不懷好意?地?看向佩斯利:“對了,我差點忘了。德雷克,你的?連恩博士似乎有幽閉恐懼癥,要不你去陪她走樓梯吧?”

    “……真的?嗎?”

    “我從來沒有承認過我有幽閉恐懼癥。”佩斯利神色自然地?走了過來,“我只不太喜歡封閉的?小空間,但不會出現幽閉恐懼的?病理特征——但我仍然建議你們選擇樓梯……”

    “哈哈,你就嘴硬去吧。”電梯門打?開?,杰森微笑?著踏進?去,“反正我不會走樓梯的?。”

    “……”

    “博士,如果你想的?話……”

    “不,謝謝。”佩斯利緊隨其后?走進?電梯,“雖然這有點幼稚,但是我似乎只能這樣向幼稚的?人證明自己了。”

    “繼續,我不在乎,反正我又不幼稚。”

    “你就少說兩句吧!”提姆的?聲音被關閉的?電梯門隔開?,大廳再一次恢復平靜。封閉的?小空間的?確會創造一些壓迫感,三個人站在電梯里,看著不斷跳動的?樓層,同時?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總是短暫的?。很快,燈光莫名地?閃爍兩下,顯示屏上的?樓層數字突然變成了一陣亂碼。電梯突兀地?停了下來,并開?始危險地?上下抖動,隨后?,轎廂內部傳出了一陣機械罷工時?會有的?刺耳嘆息,頭頂的?燈徹底滅了。

    這個高端的?,嶄新的?電梯,由哥譚知名企業自主建造,就這么干脆利落地?在半路停了下來。

    “……”杰森扶住電梯門,低聲咒罵了兩句,又緊接著補充,“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別說。”

    佩斯利用后?背抵著墻,冷冷地?笑?道?:“我偏要說——我剛才說什么來著?”

    以防電梯突然下墜,提姆已經熟練地?蹲在了角落里,聞言嘆了口氣:”原諒我,博士。但是我最不想遇到?的?,就是和你們兩個人關在同一個房間里……“

    杰森試圖掰開?電梯門,可惜這臺造價不菲的?設備除了不會動之?外十分完美,簡直是堅如磐石。他掰了半天還是不見成效,氣喘吁吁地?看向佩斯利:“……你不是會瞬移嗎?”

    佩斯利氣定神閑地?微笑?:“我的?確會瞬移。”

    “那就趕緊把我們從這地?方弄走……”

    “我怎么聽到?有人在很沒禮貌地?沖我大喊大叫呢?”

    “……請。”杰森忍氣吞聲地?低下頭,“請把我們從這地?方弄走。”

    佩斯利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仿佛這是一個無比艱難的?任務,最后?她決定得寸進?尺:“我要先聽到?你跟我道?歉。”

    “我才不要!我有什么好道?歉的??”

    “好吧,那就等著吧。”佩斯利聳肩,“反正到?了約會的?時?間我自己會走的?——到?時?候我們再看看,誰的?幽閉恐懼癥比較嚴重,怎么樣?”

    “……”提姆張開?嘴,但權衡再三還是決定保持沉默,他蹲在地?上抱緊膝蓋,努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并開?始閉目養神。

    “你別想一個人跑掉。”杰森咬牙切齒,“我會緊緊抓著你的?,你去哪我就去哪……約會是嗎?到?時?候我就坐在你們的?餐桌上,把前菜和主食吃得干干凈凈……”

    “沒關系,我會把傳送的?目的?地?設置在蝙蝠俠的?披風里。”

    “蝙蝠俠早就不穿披風了——就是因為你。”

    “哈哈,你以為我只在他的?披風上放了坐標嗎?”

    提姆實在忍不住,很小聲地?吸了口氣,然后?痛苦地?捂住了臉。杰森仍然不肯示弱,干脆也一屁股坐了下來,惱火地?抱臂:“好啊——那你走吧!我們兩個死在這個破地?方,全部都是你的?責任!”

    提姆虛弱地?插嘴:“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佩斯利再一次對杰森·陶德的?幼稚程度有了新的?認識,順便還發現了幼稚是會傳染的?。她慢吞吞地?換上高跟鞋,嘴上還不忘繼續激怒對方:“不著急,我還想多留一會兒呢,說不定再過幾分鐘你就后?悔了。”

    杰森很大聲地?冷笑?,然后?惡狠狠地?別過頭去。佩斯利心平氣和地?調整著自己的?鞋子,完全不想理會這種水平很低的?挑釁。電梯里再一次安靜下來。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在提姆即將陷入夢鄉時?,一直沉思著的?佩斯利有些猶豫地?開?口:“關于這個約會,我的?確有一些問題。”

    杰森冷漠地?回應:“別問我。”

    “我總不能去問提姆吧?”

    提姆立刻開?始努力裝睡,連呼吸都刻意?地?平緩下來。

    佩斯利繼續說道?:“而且你在《暮光之?城》里選擇了愛德華。根據《情感與性格的?分類——<暮光之?城>中的?男性客體與愛情議題》,選擇愛德華的?讀者在日常情感生活中傾向于提出更加合理的?建議。”

    提姆的?眼?睛又迅速睜開?了,眼?里的?光簡直比手電筒還亮:“真的?嗎?”

    佩斯利嚴肅地?點頭:“我可以把這篇文章的?摘要背出來,但是里面?的?例證和調查報告真的?很經典,所?以我不會透露任何內容,好勾起你們親自查看的?興趣。”

    “……首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杰森的?臉龐變得無比僵硬,“其次,我不是那種愛八卦的?閑人,‘博士’。你有情感問題,就去找你的?女性朋友,莉莉一定很樂意?和你交流。”

    “首先,我已經跟她談過了。”佩斯利模仿杰森的?語氣說道?,“和芭芭拉也談過。但是這兩個人只會看我的?笑?話。所?以我只能找別的?朋友——其次,你所?說的?‘八卦’(gossip)這個詞是中世?紀時?期“婦女聚會”的?引申義,從詞源上就充滿了偏見。為了避免某些嫌疑,我建議你不要把它和特定的?性別綁定在一起。”

    “哦,所?以我又變成性別歧視的?混蛋了?說到?刻板印象,你才是那個為了和男人約會穿緊身裙的?人吧?”

    “我的?約會對象擁有生理上的?視覺障礙,哪怕我打?扮成在超市門口發傳單的?熱狗他也不會在乎……”佩斯利不太自在地?收攏外套,“穿成這樣只是因為我現在很焦慮,而適當?改變外表可以幫助我從既有的?情緒里走出來。”

    “那你為什么不扮成熱狗?反正效果是一樣的?,而且還更搞笑?。”

    提姆再一次從假寐中清醒過來:“陶德,作為一個每天出門都要挑選面?具款式的?人,你還是別急著關注別人的?衣著比較好。”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提姆驕傲地?挺起胸膛:“因為我是個優秀的?行為分析師——的?學生。”

    “非常好。”優秀的?行為分析師投來了贊揚的?眼?神,“這就是這門學科最吸引人的?部分,看著那些人不明所?以一頭霧水的?樣子真的?很好玩。”

    “我懂的?。”提姆露出一個有點傻氣的?微笑?。

    “……”杰森也慢慢捂住了腦袋,連肩膀都垮了下去。他做了個深呼吸,泄氣地?說道?:“可以了……你有什么問題,佩斯利?我會給你提建議的?,只要你別再扯一大堆論文扔到?我頭上——也別再提《暮光之?城》,好嗎?”

    佩斯利眨眨眼?睛:“我從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很焦慮,而且很緊張。”

    “因為約會?”

    她點了點頭。

    “你們倆是剛認識不久嗎?”

    “不是。”

    “那你為什么現在才開?始焦慮?”

    “我以前不認為我們會發展成……認真的?、而且長期的?關系。”佩斯利不自覺地?搓了搓手指,“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準備。”

    杰森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你因為一段‘認真的?’關系猶豫不決。那之?前的?關系叫什么?”

    “我不想在我的?學生面?前談論這個。”

    一直假裝不在意?的?提姆又假裝捂住了耳朵:“我什么都沒聽見。”

    “……”

    杰森瞇著眼?睛,突然笑?了兩聲,某種扳回一城的?快樂讓他感到?格外舒暢。他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唉……佩斯利,你就承認吧。”

    “承認什么?”

    “你的?焦慮根本算不上焦慮。你只是很害怕,因為你從來不愿意?從你封閉的?小空間里走出來。”

    “我不喜歡出現了太多修辭手法的?答案。”

    “我的?意?思是——”杰森得意?洋洋地?看著她,“你不愿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人能毫無保留地?愛你。”

    “……”佩斯利的?臉龐變得凝重,甚至可以說是如臨大敵。杰森剛想緊接著嘲諷兩句,另一邊的?提姆突然發出了一聲感慨:“哇……”

    “你又怎么了?”

    “杰森……”提姆放下捂耳朵的?手,真心實意?地?為他鼓掌,“你真不愧是愛德華黨啊……”

    第140章

    蝙蝠洞里有一個神秘的冰柜。

    從外表上看?, 這是個銀灰色的大型冰箱,大概兩?米長兩?米寬,被安置在連蝙蝠都不會造訪的偏僻角落。冰柜門的正中央貼著一張便簽, 上面的文字簡短有力:“別動。”

    多年來?, 羅賓們一直將其稱之為“蝙蝠俠最冰冷的秘密”。除了蝙蝠俠本?人, 沒人知道?打?開冰柜的密碼, 所以也沒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足夠冰冷, 足夠神秘。在杰森·陶德起死回?生回?到哥譚之前,紅羅賓一直懷疑冰柜的某一格里藏著他上一任同事的尸體, 好方便蝙蝠俠一有空就可以打開冰柜緬懷過去。

    好在蝙蝠俠本?人并沒有那么變態(提姆看?到活著的杰森·陶德之后狠狠松了口氣)。事實?上, 這個?冰柜里的大部分東西都非常無聊,基本?上都是些?從世界各地收集過來的病毒、病毒疫苗、需要冷藏的藥物以及能量飲料。蝙蝠俠偶爾也會把他不想被其他家?人看?見的東西藏在里面, 比如?吃不完的英國松餅。

    而在存放藥品的那一格, 最深處有一個?密封的玻璃罐, 里面放著渡鴉的羽毛——至少曾經是渡鴉的羽毛。仔細觀察就會發現, 鳥的羽毛結構很像是蕨類植物, 一根羽軸的兩?側生長著無數羽片, 而羽片上又長著更加纖細的羽支,用?顯微鏡觀察羽支,就能看?到同樣的結構。或許在理想的情況下,羽毛就是可以長出無窮無盡的分支,直到這些?分支小到無法在客觀世界繼續存在。

    在了解這種前提之后的某個?晚上, 蝙蝠俠習慣性地打?開冰柜, 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罐子里的羽毛, 就此看?見了一個?古怪的現象:那根羽毛開始生長了。

    它并沒有長得更長, 或者變得更大,而是選擇了一種更加詭異的生長方式。最中央的羽軸開始膨脹, 變得臃腫而綿軟。兩?側羽片像植物的根莖一樣拉長變細,從黑色慢慢變成鮮亮的紅色,最后蜷曲著抵在玻璃罐內側,但仍然不死心地繼續生長,直到互相糾纏在一起,填滿整個?罐子。在強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見這些?中空的細小羽支正在源源不斷地輸送某種半透明的液體,在冰涼的小罐子里形成了一套自給自足的循環系統。

    如?果暫時把科研求真的精神放在一邊,從視覺感受的角度大膽推測的話,大概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根羽毛正在長出血肉。

    這將是蝙蝠俠第無數次問出同樣的問題: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

    “我們對‘愛’這個?概念的熱愛已經超越了我們愛的人本?身。”佩斯利拿出了念詩的語調去背誦這句話,“……這是誰說的來?著?”

    “想不出來?的算失敗——你扣一分。現在我領先。”杰森得意地扭過頭,“該你了。”

    “……”提姆皺緊眉頭,終于?趕在時間結束前想到了另一句話:“愛讓懦夫變成勇士,讓勇士變成懦夫——莎士比亞。”

    “又是莎士比亞。”杰森挑剔地埋怨了一句,隨后接上:“愛那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

    佩斯利笑了一下:“愛情是自愿賜予被愛者任意施虐的權利。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暫停一會兒。”杰森若有所思地看?著佩斯利,“你為什么總是在說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句子?”

    “因為我只記得這些?。”佩斯利伸手指著自己的腦袋,“我的大腦沒那么多空間,再來?兩?輪我就要認輸了。”

    “我也認輸。”提姆趕忙舉手,“反正最后都是你贏,有點無聊了。”

    杰森露出冷漠的假笑:“我能把這個?當成恭維嗎?”

    “哦,等?一下,我又想到一個?。”佩斯利突然有些?激動,她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氣:“獅子愛上了羔羊,多么病態的受虐狂獅子!——愛德華·卡倫。”

    提姆·德雷克開朗的笑聲?立刻在電梯內部回?蕩,整個?空間都隨之震動起來?。杰森瞪著對面兩?個?不懷好意的混蛋:“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跳過這個?爛笑話!而且我那時候才十歲!”

    “喜歡暮光之城沒什么丟臉的。”佩斯利努力收斂笑意,“這是很精彩的文學作品——除了病態的獅子那個?部分。過兩?天?我還打?算去看?改編的電影呢。芭芭拉說電影男主角長得很像布魯斯·韋恩年輕時候的樣子。”

    “我就知道?!”杰森猛地抬高聲?音,“就是芭芭拉告訴你的對不對?為什么她總是這么——”他勉強咽下“八卦”這個?詞,“這么口無遮攔!”

    “別怪她。我用?一個?很有價值的視頻和她交換了一些?秘密——如?果是你,你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提姆興致勃勃地詢問:“什么視頻?”

    “我說了,很有價值的視頻。”佩斯利故弄玄虛地瞇起眼睛,“你們會喜歡的……不過我不會隨隨便便就拿出來?。”

    提姆剛想說些?什么,杰森卻慢悠悠地打?斷了他:“肯定不是什么正經的東西,不然你絕對不會主動提出來?的。別想誘惑我。”

    “好吧。”反正佩斯利十分確信,在場的另一個?人絕對被誘惑到了。她漫不經心地跳過了這個?話題:“不過,我要糾正一下你剛才的話,我說的那些?句子不是‘不美好’,而是很真實?。”

    “不是所有悲觀的牢騷都可以被稱作現實?主義。”杰森再一次冷笑,“你這么說只是因為你在賣弄自己的見識。”

    “既然我的見識足夠豐富,那為什么不能賣弄?”佩斯利的表情很誠懇,“提姆,你覺得我在賣弄嗎?”

    “我認為這只能算是經驗交流。”提姆擺出一副客觀的模樣,“因為自己看?的愛情小說很多所以創辦用?愛情造句的比賽才叫賣弄。”

    “那是因為你的連恩博士首先提起了這個?話題!……我真的受不了了。”杰森很不耐煩地站起來?,繼續之前掰電梯門的嘗試,口中還念念有詞:“再跟你們待在一起我會窒息而死的,就連蝙蝠洞里的人工智能都比你們兩?個?有人情味……”

    佩斯利平靜地看?著對方用?盡全身力氣開門,可惜那兩?扇鐵門依舊無動于?衷。她輕輕嘆了口氣:“不求回?報的愛……人類的愛天?生就不夠純粹,‘不求回?報’只是一種理想的客觀狀態。它自己都不覺得自己美好。”

    “切……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

    “……我的確見過,它就死在我的手上。”

    杰森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回?過頭,和提姆不約而同地朝佩斯利投去疑慮的目光。沒等?他們繼續問下去,三人的頭頂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墜落聲?,電梯開始危險地上下抖動。

    佩斯利扶住墻跪在地上,抬頭凝視著天?花板。

    緊接著,相同的墜落聲?依次想起,有什么沉重的東西正在挨個?掉下來?。佩斯利能聽見某種堅硬的物質碎裂時的聲?響。與此同時,電梯的狀態逐漸從“穩定”過渡到了“搖搖欲墜”,失重感節節攀升。

    提姆也面色凝重地抬起頭:“……好消息,電梯故障不是因為施工的時候偷工減料了。”

    “人為造成的故障算什么好消息。”杰森開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最后掏出來?一個?紐扣大小的東西。

    越來?越多的未知物體砸向?電梯,金屬斷裂的聲?音格外刺耳。佩斯利身體前傾,朝著兩?人伸出手:“我們該離開了。”

    “現在我不想走,留著你的傳送門自己用?吧。”杰森把小裝置塞進門縫,“我倒要看?看?是誰在學校里裝神弄鬼……后退。”

    他退到對面,掏出腰間的手槍,沖著門縫開了一槍。灼熱危險的火花一閃而過,電梯門被炸開了。此時電梯被卡在了兩?層樓中間,門開之后只露出上半部分大概兩?英尺的空隙。提姆和杰森都對佩斯利的求生意志不抱希望,不知是誰直接拎著她爬了出去。佩斯利剛收回?腿,電梯就立刻以自由落體的速度徑直墜落,再晚一秒就能把她攔腰折斷。

    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在黑乎乎的電梯井里回?蕩,直到過了很久才平息下去。佩斯利拿著提姆的手電筒向?下照,看?見了一個?似乎沒有盡頭的深淵。

    提姆在她旁邊探頭探腦,有些?氣喘,但十分鎮定,甚至有些?好奇:“什么東西砸下去了?”

    手電筒的光柱繞了一圈。佩斯利看?見電梯井的最深處有星星點點的光亮,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濕潤的腦組織在反光。

    “尸體。”她平靜地回?答,“根據砸在電梯上的聲?音,已經足夠僵硬了,應該是死亡很久的尸體。”

    提姆沉默著皺起眉頭。杰森已經全副武裝地做好準備,一臉陰沉地走向?安全出口:“死人不會跳樓。它們是被活人搬過來?的……我去上面看?看?。”

    “學校的每棟樓都有專人打?掃,去哪藏那么多尸體?”提姆看?向?身后空蕩蕩的走廊,“……我記得醫學院在這地方有間實?驗室。”

    杰森已經走遠了。佩斯利盯著安全出口上方綠瑩瑩的標志,隨口問道?:“什么類型的實?驗室?”

    “關于?神經系統的?用?來?治療阿爾茲海默癥什么的……這是由——”

    “由韋恩集團贊助的項目,我想起來?了。”佩斯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前兩?天?我還在港口看?見了他們的實?驗器材,不知道?還能不能安全運到呢……”

    “……”盡管提姆并不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他總覺得佩斯利口中這批“實?驗器材”很有可能已經兇多吉少了,他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斟酌著開口:“那個?,博士……那時候你在調查什么?”

    佩斯利已經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這個?所謂的實?驗,聞言瞥了他一眼:“我在調查的東西和你調查的一樣。”

    “可是我……你已經先我一步了嗎?”

    佩斯利突然抬起頭,開始認真觀察提姆的臉。對方的臉龐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些?模糊。他一直皺著眉,看?上去惴惴不安,似乎永遠在思考一些?沉重的問題,且因為睡眠不足而格外疲憊。考慮到他是自己的學生,而且一直以來?都對學業保持著極大的熱情,佩斯利決定委婉地開導一下。

    “在子女眾多的家?庭中,一般是年紀較小的孩子容易產生較為強烈的競爭意識。”佩斯利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足夠柔和,“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來?自于?監護者日常資源分配的不平衡——包括精神資源。剛才在電梯里,你也習慣性地保持沉默,并試圖回?避沖突,這是典型的缺乏關注的適應性表現。不過在我看?來?,有競爭意識不是壞事。”

    佩斯利自覺已經說得夠委婉了,但提姆的表情還是因為窘迫而變得有些?僵硬:“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誤會,我沒有指責任何人,不管你的監護人是誰。”——反正佩斯利說那個?監護人的壞話已經說夠了。她眼睛看?著手機,時不時還用?帶著鼓勵的眼神望向?提姆:“事實?上,德雷克先生,我認為你會是整個?家?庭里最適合獨立的人,你的個?體意識明顯要大于?戀父情結。”

    “我沒有戀父情結……”

    “啊,我找到了。”佩斯利舉起手機,“亞倫·史密斯,實?驗項目的第一負責人,你認識他嗎?”

    提姆的一口氣憋在心里,只能默默把辯解的話咽回?去:“……不認識。我在公司里主要負責商業對接,不怎么了解這些?贊助活動。”

    佩斯利收回?手機,看?著網頁上唯一的照片。這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鷹鉤鼻,有些?謝頂,臉上有著很深的紋路,看?上去無精打?采,十分符合醫學從業者的刻板印象。他的履歷顯然要比照片更加精彩,光是學位就有長長的幾列。佩斯利迅速劃過這些?詞條,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欄上。

    就在這時,樓道?里傳來?一陣惱怒又有些?心虛的咒罵聲?。安全出口的大門被踹開,一個?白色的人影被踉蹌著扔了過來?,臉朝下摔在地上,嘴里發出急促尖銳的痛呼。

    “你是非法拘捕!”這個?男人掙扎著抬起頭,“我要報警了!”

    “那太好了。”杰森在他身后走出來?,蹲下身用?槍指著對方的后腦,“等?警察過來?,咱們就可以好好聊聊,你為什么要往電梯井里扔尸體了,對不對?”

    感受到帶著余溫的槍口后,男人抖了一下,不停地轉動眼珠:“我不知道?你們在電梯里……平常這時候都沒人了。”

    “沒人就可以隨便扔尸體玩了?”

    “這是意外!”

    “亞倫·史密斯?”提姆驚訝的聲?音打?斷了他們,“這還真是巧啊……想不到立刻就見到你了,史密斯先生。”

    “是‘史密斯博士’。”對方怒氣沖沖地瞪著他,“如?果你知道?我是誰,就不會對我這么無理了。”

    佩斯利歪著腦袋觀察這位史密斯博士,突然涼涼地笑了兩?聲?。

    這個?笑容帶來?的威脅度大概要超過抵著腦袋的槍口,史密斯更為劇烈地顫抖著,用?畏懼且有些?不解的眼神看?向?她。

    “……你又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佩斯利蹲下身,用?手機敲了敲對方的腦袋,“重要的是你是誰。”

    “你不是知道?我是誰嗎?”

    “是啊,但你不知道?。”

    “……”史密斯不住地咽口水,不追痕跡地移開視線,就連兩?位旁觀者都有些?疑惑。

    佩斯利低下頭,眼中的笑意格外冰涼:“在這個?地方,除了我之外,沒人有資格使用?你所要求的那個?頭銜——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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