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由的奴隸(3) 用詩歌唱出一個新世……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如此無辜, 以至于無法被拯救。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人是一種世界性動物!
所有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的選擇,但所有人也都有權利干涉他人做出的選擇。阻礙人們完成某項偉大事業的不是他本身,而是整個世界。
這是一場謀殺, 有意圖的殺人,兇手不止一人, 而是由5個勞倫斯青年組成的團伙,他們想要殺害的對象只是一個可憐的小女孩。
她如此無辜, 以至于無法從人編織的羅網中拯救她。她只是點燃火藥桶的燃線,點燃她的是勞倫斯一族“偉大”的族長奎德勞倫斯。
“為什么要傷害她?”
“因為我們想要活下去……一旦得罪祭司他們,一定會受到神罰的!
女孩無法得救的原因, 在于這一場謀殺里面沒有仇恨,兩方都只是想要活下去。
“溫迪,你要怎么做呢, 是放過他們, 還是?你能看出來他們沒有說謊吧。”
是的,他們沒有說謊。
他們不是什么窮兇極惡的兇手,甚至拿刀捅向小女孩的手都顫顫巍巍的。殺人時候的表情與其說是在殺人,不如說是在被殺害, 他們很驚恐, 也缺乏殺人的毅然決然。現在他們在顫抖著, 祈求溫迪和路德維希放他們一馬。
他們不是勞倫斯一族的戰士……只是最普通的農夫,普遍年紀都不大。在這個王城,農夫都活不太長, 早早就操勞過多死去了。
道德上的批判是無處不在的, 歸罪于人的愚蠢和惡毒輕而易舉就可以辦到。殺人很容易,但殺不死制造人的環境,殺不死——一整個有毒的世界。
“……路德維希, 我知道他們雙方都是受害者。我并不認為我有評判他們的權利,交給當事人去解決吧,不管是以牙還牙,還是原諒,我都尊重人們的選擇。”
“受害者?有趣的說法。溫迪,你認為真正想要殺死女孩的到底是什么?”
溫迪還沒來得及回答,匆匆的腳步聲伴隨大劍落地的聲音,把風都弄亂了。
那把大劍飛過來把跪在地上的五個人一下子全部扇飛了,他們齊刷刷飛出去,撞上不遠處的圍墻。墻上因為太冷還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撞上去,冰面一下子震碎了,冰碴子便跟人一起從墻上滑落,噼里啪啦好大一聲響。
奎德直接路過了溫迪和路德維希,從碎成一塊塊不規整菱形的冰塊中撈出一個人?碌氖趾軠嘏唤佑|冰,冰就紛紛融化了,剛融成的水就順著奎德揪住衣領的手,和對方身上流的血同流合污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她是無辜的,如果你有什么不滿意,沖著我來!
那人快哭了,額頭上嗑了一個大包,血把整個臉都弄成一團糟。
他不停地搖頭,想要辯解什么,“不、族人大人,我對您沒有任何不滿。我……我只是不想讓您對上那群神官。我們沒有勝算的,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死的!
“如果你們害怕,為什么從不告訴我。我難道就一意孤行到不顧族人的死活嗎?”
“最初,大家看見她回來的時候,是非常高興的,她也是我們的同伴啊。但是……我們贏不了的,一旦觸怒神官,降下神罰,我們該怎么辦呢?”
“……你怕死,所以就讓別人替你去死?”
奎德可沒有溫迪溫柔。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允許為了活下去就剝奪別人生命的行為。他們的世界浸透遍了毒液,它逼一群立場不同的人僅僅為了生存便紛爭不休。
一個人活著,就意味著另一個人被剝奪生命。
弱小的人會淪為犧牲品,弱小本身成為了最大的罪行,強權和威勢反而披上了一層正義的皮。弱者不敢質疑比他更強的人,只會揮刀向更弱者。
奎德狠狠地打出一巴掌,那人被扇倒在地,臉瞬時就紅了一大片,他痛苦地嗚咽著,吐出了污血和幾顆碎牙。
“這一巴掌,是替她打的。身為族長的我,有權利保護族里的每個人,也包括你在內。下去領罰吧,死亡很簡單,但你得活著給我贖罪!
奎德沒有再動過手了。
雖然暴力能很快解決大部分的問題和爭議,但是它只能使人們表面屈服,能夠推翻暴力的只有更大的暴行?虏荒芤蕾嚾^說話,那只能帶來更多的拳頭,他更推崇的是對話的方式,可惜沒有幾個人想和族長聊天。
路德維希倒想和奎德好好聊聊,只是奎德每次見他都沒有什么好臉色。
這次,倒是不一樣了。
路德維希把身上披著他外套的小女孩輕輕從地上抱起,交給了奎德。
奎德在沒有弄醒小女孩的前提下,輕手輕腳地檢查著女孩身上有沒有什么傷口。在確定女孩無礙后,他神色也放緩了,柔聲說,“路德維希、溫迪,謝謝你們,這次是我管理不周,讓兩位見笑了。作為報答,我酒庫的酒任你們飲用!
“這就不必了,就算你沒說,我們也是任飲的!
路德維希開了個小玩笑,說是玩笑,也是事實。不過自從上次之后,他可沒喝過奎德的酒,對酒戀戀不忘的是溫迪。
“路德維希!奎德,你別聽他瞎說!
如果溫迪可以臉紅的話,他的臉絕對會像紅蘋果一樣紅透了。
他一直都有點愧疚,偷喝本來就不太好,雖然路德維希說他會留下了足夠抵上酒錢的東西,但純真的小精靈還是會心虛,特別是這心虛被人一戳就破的時候。
溫迪急忙飛過去,想要捂住路德維希的嘴,他太匆忙,以至于忘記了他本來可以用風元素干這事,而且就他目前嬌小玲瓏的身型,做什么都覺得困難。
路德維希最近逮溫迪的動作很是熟練了,還沒等溫迪飛到他臉上,就老練地拎起溫迪一只小翅膀,以一種不讓風精靈疼痛的方式,把溫迪塞進了衣服上半開的口袋里。
“天色尚早,就此分道揚鑣也太無聊了。我們聊聊怎么樣……你我應該能夠達成一些合作!
路德維希意有所指,奎德也很好奇他們之間能夠達成什么合作?磥硭菍iT來的,奎德才不相信,路德維希是恰巧溜門溜到了他家門口。
“跟我來!
把那五個人交到親衛隊的手上后,奎德就把兩人帶到了會客廳。
會客廳算不上豪華,主人不喜歡喧鬧,會客室便一改往日的流光溢彩,變成了一個低調的啞巴。唯一的裝飾只有一顆做
成標本的碩大鹿頭,鹿角足有一米長,快要頂破屋頂那般。
奎德給他們倒了兩杯酒,給自己斟了一杯白水。
酒被熱過了,溫迪從口袋里面飛出來,像小鳥一樣啄著熱乎乎的琥珀色酒液。
一喝下去整個精靈都熱起來了,他的味蕾連帶一整個身體都像柴火一樣被甜美又辛烈的火焰從頭親到腳,從內溢到外。
“好酒!
路德維希很講究地品了品,他倒沒有像旁邊那個酒鬼溫迪一樣幾乎要把整個身子都栽進酒里。他只是略微沾唇,感受酒在舌頭上點火的快感,就放下了酒杯,反而把酒杯推到了桌子正中間。
“……我很感興趣,你是從哪里獲得的釀酒材料。”
他平靜地扔下了一顆炸彈,問話的語氣淡淡的,聲調也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路德維希不清楚這個問題的重量一樣。
很多秘密一旦宣之于口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收不了口。
奎德想,他和路德維希還沒到分享能夠致他們于死地秘密的情分上。
答案不過走私而已,他倆都清楚極了那個答案,但是問題是從哪里走私的?這很重要,甚至可以直接動搖城內神官對一切物資的壟斷。
奎德心安理得,他從不覺得自己走私有罪。見不到光不代表邪惡,陽光下的罪惡才是最屢見不鮮的,人們卻往往忽略它,甚至習以為常。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我熟悉這座城市所有向外的通口,但是沒有發現大量物資交易的任何痕跡。嘛,這不重要。不過跟你接頭的那個人,手里一定有大量的糧食,不然沒辦法提供給你這么多的酒。讓我猜猜,那個人給你這些酒是為了什么?”
“第一,在酒里放毒,然后把所有神官都毒死!
路德維希提到這個選項,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就像在表演一樣,他是獨舞的伶人癲狂地在屋內起舞,“雖然我很喜歡這個選項,但是……明顯不是呢。”
“第二,用酒撬開所有人的嘴,收買一部分神官為你們所用,來打聽關于那位神明殿下的消息……”
他說著說著停住了。路德維希喜歡觀眾的反應,但很可惜,奎德大體上已經對他的表演無動于衷了,而溫迪……算了,還是不指望他為好。
“可惜,你們失敗了。神官們接受賄賂后,反而助長了他們的貪婪,只要能讓你奎德徹徹底底地屈服他們,他們此后就有無數美酒了!
“他們神官是一群蠢貨,他們傲慢到完全不追究這些東西的來歷。噢,也對,在那位的‘庇護’下,怎么會有他們害怕和做不到的事呢”
“讓我猜猜,你們下一步的計劃是不是直接把糧食運進城內?之前你們怕打草驚蛇,但現在你們發現根本沒什么好怕的!
奎德對此的反應只是很平靜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路德維希講這么久,他就不口渴嗎?奎德甚至還有心思想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路德維希知道又怎么樣,正如他所說,只要迭卡拉庇安繼續庇護神官,他們就無所畏懼。只要不傷害他們的利益,神官們根本不在乎底下人的任何動靜。
而且路德維希還沒有蠢到在他的敵人面前賣弄他的智慧,想要跟奎德結盟的是路德維希,又不是他。主動權還在手上,何必慌張。
為了表示友好,奎德把放在正中央的杯子又推了回去。這是場無聲無息的拉扯戰斗,現在的主動權回到了奎德手上。
“我看你說了這么久,你要不要喝口酒潤潤喉嚨,聊天……不急于一時!
溫迪悄悄地從杯沿上鉆出一個頭,杯里的酒都被他喝光了,現在他可以舒舒服服靠著杯壁站著。
這兩個人都挺奇怪的,溫迪想。
風精靈當然不明白人類之間的試探,明明他們目的是一樣的,卻非要像敵人一樣對立著只為奪一點點的主導權。
溫迪覺得這兩人都挺笨的,如果你想要某個人成為你的朋友,而不是敵人。最應該做的是敞開心扉,讓一顆心去觸碰一顆心,而不是像刺猬一樣,你扎我一下,我扎你一下。
如果路德維希能聽見溫迪的心聲,他準要喊冤,人類可不是純真的風精靈,你以為看見了對方的真心,哪曾想真心就像魔方,一面一個色的,表面上是對你熱情如火的紅,轉到背后就變成了暗刀子捅肉的黑。
“那我就承你好意了!
路德維希拿起酒杯,沒有喝,倒是把酒液倒入了溫迪的空杯里,風精靈被一下子從看戲的狀態中弄了出來。
“這座城市最底層的人可不會管糧食來自哪里,只要誰能讓他們吃飽飯,他們便聽誰的,你們想要借這些人的力量推翻神官的統治,但今天下午的事件……你也發現了吧,單純這樣是行不通的!
路德維希說的沒錯,那些人只不過為了活下去短暫地成為了他們的同伴,但以此興,必以此亡。為了活命,他們同樣也會毫不留情地背叛。
“那你有什么高見呢?”
路德維希起身,來到窗前,指著窗外高聳入云的尖塔,對奎德說,“你看那座塔,據說神明居住在最高的那層。但是,除了偶爾代表祂的烈風席卷城市外,沒有人見過祂的真面目。而祂全部的旨意都來自神官,那真的是神明的意志,還是人類扭曲捏造了神的話語?”
“對于神明而言,讓一群人奴役另一群人,螞蟻之間的權力游戲到底對至高的存在有什么意義?”
“你的意思是……神官們假傳了神明的旨意,他們難道不害怕神明降罪嗎?”
“降罪?”
路德維希就像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詞一樣笑個不停,“怎么會降罪呢?我們的神明早就……聽不見除了烈風呼嘯外的任何聲音了。”
“迭卡拉庇安在這里無處不在,所有人表面上都敬愛祂,但是……事實上,沒有人在意神明。人們只在乎自己的欲望能不能滿足。”
“他們借著敬神的名義,做了一樁又一樁惡事。他們想要奴仆,便把其他人的脊梁打斷;他們想要美食,便把其他人的口糧奪走;他們想要金銀,便把其他人的寶物據為己有!
“你說,這樣的世界 ,哪有神明啊?全都是人,全都是人的欲望!
奎德陷入了沉默,路德維希說得沒錯。
當奎德回到王城,他本以為他對抗的是神明,然而不久,他就發現他錯了。他真正的對手是人類無窮無盡的欲望和貪得無厭的本能。
最可怕的是人們討厭這個世界,不是因為它不合理的規則,而是自己不是規則的受益者,所有人都想躺著吸血。
他們恨的不是這個世界 ,而是不能成為上位者的自己。
“所以我們才想要砸碎這個舊世界,去建立一個沒有奴役的自由國度!
“自由?真是個好詞,那我也加入好了?拢阒绬?除了借用神明的名頭外,神官們還做了什么來鞏固他們的統治嗎?”
“你指什么?”
“是——語言!
“神官們用語言在人們的腦海里深深植入了一個世界的模樣,人們不會反抗自己根本意識不到的東西。我們要做的很簡單,那就是——”
“用詩歌唱出一個新世界的自由!
第32章 自由的奴隸(4) 日出未必意味著光明……
日出未必意味著光明, 太陽也無非是一顆晨星而已,只有在我們醒著時,才是真正的破曉。
——梭羅
“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說你的嗎?”
“去幕布后面吧, 真實只會在陰影中顯現!
人生很像戲劇,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舞臺上的絕對主角, 所有的配角都眾星捧月地圍著主角打轉。但人們只能看見舞臺明面上的東西;生活的悲哀在于即使離開了“主角”,戲劇也會一直上演。
幕后的故事往往才隱藏了人生最多的細節。
“西塔, 好孩子,你應該知道我們來這里的用意是什么?”
“各位主教大人,我不太明白。”
塞萊斯特在短暫行禮后, 就不卑不亢地起身了。
她跟阿莫斯走得近了,就不免沾上一些不近人情的壞習慣。主教們一邊在高處落座,一邊評頭論足著。
其中一位藍衣的主教放下了茶杯, 杯子嗑在桌子上, 發出好大一聲響,“你倒是不矜不伐,鎮靜是年輕人的好品質,但未免有點不識禮數。各位大人, 你們說是吧?”
一位紫色的主教倒是笑瞇瞇的樣子, 和和氣氣地開口了, “別這么說,年輕人,難免不知道敬畏, 慢慢教就好了。西塔也是我們教會的可造之材呀, 我們一群老東西的未來可還得指望年輕人。”
身著白袍立于一旁的年輕侍從接過話茬,“大人有愛才之心,西塔也是出類拔萃的俊才, 兩合相宜,可不巧了!
“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藍衣的那位斜著眼,怒視著侍從,“您也該管管下屬了。別壞了規矩,長官說話,屬下別插嘴!
“瞧您說的這么嚴重,我倒是覺得年輕人要活潑一點才好……”
話輪過幾輪,倒把塞萊斯特晾在了一邊。
高座上的主教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人類最擅長的就是用各種方式來制造權力關系,不管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
如果塞萊斯特只是個普通的剛入教會便得主教們賞識的人,便應該直接跪地謝主隆恩,然后主教們一個翻臉發怒,之后就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瑟瑟發抖,跪地求情。
但,可惜她不是。
這只是無聊的人類把戲。
很多人只能看見物質層面的壓迫,誰掌握了最多最好的物資,穿金戴銀,出門幾臺大轎,便是頂尖尖的人。
但人們意識不到精神上的壓迫,他們的頭腦被灌上了其他人想要讓他們知道的東西,永永遠遠跳脫不出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情緒永遠被其他人輕易牽動,別人一動怒,自己便馬不停蹄地開始自省和害怕,別人一夸獎,屁股就翹到天上去。
然而,他們不知道,別人對你的態度確實與你本人有關,但只與你背后的利益掛鉤,贊美的話帶著點有利可圖的貪婪,貶低的譏諷總是有著打壓異己的妒恨。
“我只是一介俗人,當不得各位大人的褒貶,大人們要捧就把我捧上天,要貶就把貶下塵,我西塔也絕無半分怨言。我資質愚鈍,聽不懂大人們的話。大人們,不妨有話直說。”
坐在主位的紅衣大主教還沒有發話,其他兩位不過是一起跳臺唱戲的伶人。
藍衣那位和紫衣那位對視了一眼,這個西塔倒不好解決,跟那位冥頑不顧的阿莫斯一個樣。
但這個戲還得繼續唱下去,才能一團和氣。
紫衣的那位恭敬地瞧著上方那位昏昏沉沉幾乎快要睡過去的大主教,“主教大人,您看?”
一直閉著眼睛,老態龍鐘的紅衣主教這才不緩不慢地睜開眼,他渾濁昏黃的眼睛里極快閃過一霎精明的光,又很快裝作糊涂的樣子,“我老了,沒多少活場了。我怎么看,無非是看怎么才能更好侍奉神明,更好地向民眾傳遞圣明之言!
紅衣主教說話慢悠悠地,他太老了,以至于講起話來就像破舊風箱在吱吱嘎嘎地拉動,枯木一樣的腐朽便如同蛀蟲般趁虛而入鉆入空蕩蕩的軀殼,“兩位都說得都有道理,年輕人活力也重要,規矩也重要。阿莫斯,我們是管不了了,但西塔我們還能再教教!
阿莫斯……他們終于說到正題了。
聽得昏昏入睡的塞萊斯特勉強打起了精神。
“大人說的是,這阿莫斯也太不識抬舉了一點,傷了主教大人的心啊,西塔你可不要學你那位前輩。她怎么就不明白管理奴仆也是為了更好侍奉神明,讓她去還不樂意!
紫衣的那位阿諛著。
“我看就該給她點教訓,別失了敬畏,惹得神明動怒。”
藍衣的那位奉承著。
“各位大人,恕我直言,神明大人只說讓神官祭司們管理蒙德,造福百姓?蓮奈凑f過讓我們把一部分的同胞變成奴隸。我倒是不知道,大人們說的又是什么道理,我只是個普通的小祭司,只做神明應允我做之事,相信阿莫斯前輩也是如此想的。”
塞萊斯特所言非虛,她認真查驗了來自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神意。
祂確實囑意讓祂最初的侍從,現在的祭司們,管理蒙德。但祂可從未應許過壓迫和奴役,祂確實是愛人的神明。在祂最初的旨意中,祂本希望建立的是一個所有人親如一家互幫互愛的國度。
最初的蒙德確實如此。
但隨著神明身影在這個國度的逐漸隱去,這個國度變成了神官和祭司的私產。
“放肆!誰允許你揣測天上那位的高意!
刺啦一聲,茶杯被重重摔到地上,被泡漲了茶葉也團成團惡心地擰在一起。
倒是可惜了好茶。
據說還是從沉玉谷那邊弄來的高檔貨。陸路不便,運輸中多有折損,來到了蒙德便有“一兩茶葉一千金”的美談,也只有蒙德最“尊貴”的大人才敢肆意揮霍。
“您老歇歇氣,年輕人不懂事是常有的,這也是我們幾位來這里教導的道理不是?”
紫衣那位面色還是笑呵呵的,細聲細氣地接著道,“西塔,你這就不懂了。奴仆,在座哪位不是神明陛下的奴仆,我們這些人看著是比外面其他人氣派些。但我們心里門清啊,我們就是神明陛下門口栓的狗,那位一跺腳,我們都得抖三抖的!
“你看,外面那樹不也得分品類,種一起才好,奴仆也得分啊。承蒙圣恩,我們這些人僥幸得以侍奉神明陛下,但這么一大座城要運轉,這么多人要吃飯,光靠我們怎么行,一些個活計總得有人干吧!
“百姓又不會體諒我們的難處,手段就不免激烈些……”
“大人,你何必跟這冥頑不靈的人解釋這么多,我看她就是不識抬舉。”
紫衣主教身側的白袍侍從一邊殷切地添茶倒水,一邊憤恨又嫉妒地狠狠瞪著塞萊斯特。
漂亮話倒是一大堆,要你去當奴隸,看你愿不愿意。
塞萊斯特腹誹著。這群老東西話怎么這么多,能不能直說想要我干什么。
“大人,我也說過了,我資質愚鈍,聽不懂歪歪繞繞。說吧,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中間那位紅衣大主教揮了揮手,示意身旁那兩位不必再多說什么。西塔軟硬不吃,對這樣一根筋的人直說反而效果更好。
“我和其他兩位的意思是,推選你作為阿莫斯的繼任。但是,這有條件……第一,是絕對尊敬我們的神明;第二,是不得違抗主教們的命令;至于第三嘛……你心里清楚!
“……我不明白各位大人的意思,阿莫斯前輩已經是內定的下一任主教了。阿莫斯前輩無論是聲望,還是實力上,都是實至名歸的最好人選。各位大人們,肯定比我更清楚這點。在下資質平平,哪里敢奢望主教的位置。”
塞萊斯特話鋒一轉,玩弄語言她也是能手,輕輕松松就讓主教們期望的那點人的野心透了出來。
“更何況……如果我繼任了,那阿莫斯前輩呢?”
“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有些話該瞞在心里,說出來可就壞了事兒!
“我又怎么知道,大人們不是空口無憑框我,拿我頂罪呢?如果做了那件事,我和各位大人們可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你們總該給我一點憑證的!
“……你待如何?”
“將今日之事簽字畫押,同時保留兩份,一份放在各位大人那兒,一份放我那兒,這樣我們雙方都能安心!
主教們示意白袍侍從去取紙筆來,這個西塔倒是小心謹慎,可是這天只是神明
陛下的天,就算暴露了又如何,誰也越不過神明來懲戒他們。
他們在心里嘲諷著西塔的天真,要不是指望她派點用場,他們又何必大費口舌和她驢頭不對馬嘴。而且西塔裝得那么高潔,看到了高位一下子全忘了。人啊,繞不開一個利字啊。
潔白像一匹雪花布那般的宣紙被平平整整地鋪開,這也是從沉玉谷弄到的高級貨。侍從小心翼翼地展開它,但凡宣紙弄破了一點,都比他項上人頭值價。
“我已經擬好了,各位大人你們看看?”
三位“尊貴”的主教草草掃過了上面的內容,寫的什么并不重要,總沒有人能治他們的罪,這只是讓西塔安心辦事罷了。
“可!
等三人簽字畫押后,“罪狀”便呈到了塞萊斯特手上。
“多謝各位大人垂愛了,”她一面垂眸說著,一面轉過身對著身后的屏風開口了,“不巧,我剛是忘了,阿莫斯前輩還在后面屏風那里。前輩呆這么久,該悶了吧,出來透透氣也是好的。”
拿著那把冰藍色弓箭的女祭司從幕布后面緩緩走出,她過于憤怒的臉現在已經平靜了下來。
這群主教們有恃無恐,不過是仗著神明對他們神官的偏愛,他們不去想著如何回報神明的恩情,反而在這里蠱惑人心,排除異己。
“阿莫斯前輩,你看看吧,這下證據確鑿了,你總該認清他們的真面目了吧!
阿莫斯接過宣紙,那上面赫然寫著“暗殺阿莫斯”的字樣,紅色的指印像滲著血一般狠狠地把遮羞布扯開,透出里面黑色的心腸。
第三個條件昭然若揭了,想要繼任位置的前提是什么,當然是這個位置的人死掉啊。
阿莫斯沒有管上面的三位主教,反而敏銳地發現了這是一場明謀。
臺上人以為可以利用西塔來實施暗殺,然而入局的人可不會白白被利用,而勢必要把這一團水攪得更渾,攪出一片朗朗乾坤才好。
西塔贏了,她贏得坦坦正正、正大光明。
阿莫斯有點看不清面前少女的容貌了,她本以為她足夠了解西塔,“……那你呢?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
塞萊斯特笑了,她的立場從一開始她就說了呀,她想讓阿莫斯看到這群人的真面目,“我當然是前輩的朋友啊,我一直都站前輩這邊。之所以……現在讓前輩站出來,也只是擔心前輩會悶而已!
現在不會悶了,阿莫斯心想。
不管是她還是主教們都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徹徹底底地撕破臉不會有一點轉圜和徐徐圖之的可能了。
緩解氣悶的方法是什么呢
當然是直接“燒掉”整棟房子,讓空氣和風直接灌進來。阿莫斯把目光移向主教們,他們知道事態已經脫離掌控了,但還強作鎮定。
不過很快……一切都會結束。
風啊,繼續吹吧,直到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沒有人能逃離命運的藩籬為止。
第33章 自由的奴隸(5) 上帝無憂無慮,漫游……
何處才有人的生活?如今奴隸般的憂愁苦相逼。因而上帝才在我們的上方無憂無慮地, 漫游已久。
——荷爾德林
一場雪的到來總是悄無聲息。
今天風不大,雪便很安靜地降臨人間,它穿過整個穹蒼輕輕落下, 就像人們的結局似的,落到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落雪時分并不怎么寒冷, 冷的是化雪的時候,就跟人世間所有的爭斗一樣, 最初不會凍結所有人,但那爭斗會擴大,像雪一樣厚厚地蓋住整個世界, 從屋檐到街角,從樹梢到落花。
雪花融化的時候,洪流才會把所有人緊緊裹挾住。
一片雪花從空中飛舞盤旋, 落到地上, 便被紛至沓來的追捕踩臟了,王城起初是很安靜的,但挨家挨戶的搜查像一連串整齊擺放的玻璃杯,一個弄倒了, 其余就紛紛破碎了。
路德維希在聽著這喧囂, 破壞的聲音也有自己的節拍和呼吸?謶值臍庀ⅰ⒑ε碌奈兜、推搡的動作, 都藏在聲音之中。
他呼吸間起的水霧把玻璃弄得朦朧一片,世界便看不清了。
身后傳來門被推開的吱呀一聲,他得以從霧氣般的思緒中落地。
先出聲的應該是溫迪, 路德維希想。
溫迪還是很活潑的性子, 耐不住寂寞,也忍不了疼痛。
“路德維希!你又在這里偷懶,明明人是你帶來的!
溫迪有點生氣, 路德維希哪里都好,只是有點太過輕慢了。他做不到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又無法全心全意置身之中。就像天上的風箏,飛不上高空,又落不到地上。
路德維希只能聽憑風引。
奎德仔細把門關上,他們接下來的談話不方便讓外人知道。即使身為一族族長,他也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謹慎小心。
“你帶來的人,我安頓好了。衛兵搜不到的,你大可放心。”
“真可靠啊,是藏得好呢,還是說有些‘衛兵’是你們的人!
“……路德維希,如果你想問我,直接問就可以了,我們現在已經是同伴了,不用試探來試探去的!
路德維希很敏銳,他這份敏銳既是上天的恩賜,是智慧的象征,又是他個人的災難。
他總是習慣思考,他不相信一眼看上去的東西,他懷疑世間所謂的真理。他這樣的人永遠也無法融入人群,人們一邊敬畏他的智慧,一邊又畏懼他的智慧。
幸好路德維希是同伴,奎德心想,他可不想要一個這么敏銳能一眼洞見萬物的敵人。
“是嗎?那我可安心了。”
路德維希表面附和著,但他不想問。他更習慣依賴的是自己的思考。問出口的問題總有一個答案,答案有兩種選項,對還是錯。要去分辨,只會把問話的人困在對錯之間。
人們喜歡分個對錯,但世界的事……哪有太明顯的分別,黑里面透著白,白里面也夾著黑。
就像窗外的雪,只有在高天的時候是純白的,一落到人世間,它就失了過于純粹的界定。
路德維希把窗戶拉開一道縫,雪花便夾著不大的風從縫里灌進來。室內劈啪作響的柴火便也滯了一滯,但很快又開始溫暖眾人。
有點冷。
他把頭伸出窗外,閉上了眼睛,細細聽著窗外的聲響,腳步聲、交談聲、盔甲伴隨身體律動的吭哧聲便又近了一步。
路德維希睜開眼睛,落到他睫羽上的雪便抖落下來。他沒有關上窗子,反而站在了通風口,雪花一沾上衣服便濡濕了衣袖。
“笨蛋路德維希,快關窗啦,你這樣會感冒的。”
溫迪始終對所有人類都抱有一種廣泛而寬懷的愛人之心,這并不來自力量,也不來自責任,這是他高貴而慷慨天性的一部分。溫迪不像安德留斯那樣的魔神,會對人類有特別的喜惡 。
他注視人類,就像注視一束從他身側穿過的風,每束風有相同的本質,但又是獨一無二的。何必用自己的喜好去束縛風呢?
溫迪是風的魔神,他還很弱小,但他比其他的魔神更清楚風的流淌。他既不想要把風拘在自己身邊,也不想要風一直吹著他。
他要做的很簡單,給所有風以自由。
但可不能任由風們肆意妄為,就像現在的路德維希。
溫迪也不會問他的意見,直接用著風元素啪啦一聲關上了窗。風元素到得很果決,路德維希但凡反應慢個一秒,窗戶便會直接打到他高聳的鼻梁上。
路德維希有點后怕地摸了摸鼻尖,有些郝然地轉
移開了話題,“衛兵們快到了,我們現在還有些時間。所以……奎德,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認為她是位朋友,還是僅僅一個頑固的神官?”
自從遇見路德維希后,奇妙的境遇就一件接著一件。這次也是如此,他們上次見面還是劍拔弩張,這次一個成了逃犯,一個成了隱藏逃犯的幫兇。
“阿莫斯打傷了包括大主教在內的神官,即使她有再高的聲望,神官團體絕不會再容她。而且她品性高潔,一旦看清了神官們的真面目,便不會再同流合污。我歡迎多個朋友,但是……這個不取決于我,而是阿莫斯。”
“但……你們可以做暫時的朋友,阿莫斯想要的,你們同樣也會做,不是嗎?”
即使是同樣的行為,最后的目的也不一樣。阿莫斯想要的是為自己的神明奉上一個更加虔誠的神官侍從,因此她得推翻現在這個。
而奎德他們想要的……是直接顛覆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的統治,至于神官群體,他們只是前進路上的阻礙。
阿莫斯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奎德他們背后站著三個魔神,風精靈、春之女神和北風狼王,其中春之女神和風精靈結成了牢固的同盟,北風狼王只答應會協助,祂本身無心建立新統治。
奎德和阿莫斯本身就立場相悖,隱瞞這一點他們會是短暫的朋友,但是走到那步……他們又會刀劍相向。
“……這對阿莫斯不公平,路德維希。她幫我們就意味著做了殺死她崇敬神明的幫兇!
奎德不喜歡這樣,他討厭欺騙和隱瞞,人們不應該在謊言下生活,不知不覺就做了違背本心之事。這太殘忍了,他和阿莫斯只是立場不同,那位女神官的高潔和虔誠在這個時代如此稀少,不要讓這些在謊言中沾上背叛的苦痛。
“奎德,你真善良。不過你不了解阿莫斯,她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單純和簡單,我們不需要隱瞞我們真正要做的事,阿莫斯……一定會給我們所有人一個驚喜的!
奎德討厭路德維希語意不明的話語,他總是在最應該說明清楚的地方裝糊涂。但是,這就是他這位同伴的一貫作風?聸]有再問了,估計也問不出什么,而且衛兵們也快到了。雖然阿莫斯已經藏好了,但那群衛兵翻東翻西也該在他這個主人家的眼皮底子下。
奎德準備離開了,把這間屋子留給路德維希和溫迪。
他擰開門把手,門把手輕輕向右轉動,他不經意地開口了,“你的爺爺,那位大主教閣下沒有什么大礙,只是需要休養一兩個月。”
沒等路德維;卮,他就關上了門。
奎德不想去看路德維希的表情,人們總是會過度解讀他人的內心,奎德也不例外。路德維希的處境一直都是那樣不上不下,如果他面無表情,便會被解讀為冷血無情,如果他感動落淚,便會被解讀成對陣營不忠。
路德維希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過去,但是沒有人可以從中完完全全逃離。他看上去那么高雅,又精曉音律和詩歌,這樣的他只能出身神官世家。他喜歡的東西,干凈動人的詩歌和音樂都是拿最臟的沾著人血的錢熏陶出來的。
人世間壞就壞在,最美好的東西永遠伴著最臟最惡臭的東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開,又剪不斷。
或許這樣做是多此一舉,路德維希從未問過。
奎德最好對他的過去保持心照不宣的沉默,對他隱藏在嬉笑后的痛苦和糾結視而不見,這樣也省了麻煩,少了可能的怪罪。
他推開門前思考了很久,他自己當然希望那群神官早點死光了最好,阿莫斯沒有下狠手弄死他們,他都覺得是她現在的覺悟不夠,如果她想要她理想中的神官團體出現,還有什么比直接把舊的那個連根拔起更好更快的方法嗎?
如果因為路德維希就對其中一些神官多加寬恕,也太小看和不尊重路德維希了。他早就做好了取舍,奎德會喜歡這樣清醒和狠辣的同伴。
但那是對同伴的,出于工具般的利用價值,不是對朋友的。
作為人的那部分,奎德怕路德維希難過,所以不管什么該不該,他就做了。
唉,這個時候,最適合喝酒了吧。
苦澀又熾烈的酒會讓胃翻騰起來,腦子也會一片混亂,攀上云端的失重感會讓人短暫以為上了天堂。
可惜,這個節骨眼上,他不能醉。
奎德打開大門,風不知不覺間大了起來,雪花伴著冰一片片像暗器一樣把他臉刮得生疼,衛兵們就頂著風雪壓住了一室的溫暖。
“事先說好,出于體諒各位的不易,我會配合你們的搜查工作,但是不得打擾和傷害勞倫斯一族的人……不然,你們也知道最好不要惹怒一個勞倫斯,對吧?”
門被關上了,溫迪對路德維希的身世沒有太大的反應,他早就知道了。
人們好像都是這樣,一面堅定,一面糾結地活著,真正放下是很難的,憂愁總像烏鴉一樣盤旋不休。
溫迪也是路德維希的友人,但他不是奎德,奎德是人類,會被人類的規則牽著,人們最怕看的是死,特別是親人之間的相互殘殺而導致的死。
路德維希是不同的,比起怎么活下去,他更介意以什么的姿態和世界告別。每個人都會死,除了死亡痛楚的不同,老死、淹死、被殺死又有什么不同呢。
路德維希只希望在死前可以擁抱這個世界,擁抱獨屬于自己的命運。
溫迪對此沒有說什么,他了解路德維希,人們可能會覺得他很奇怪,會試圖用自己的想法來考慮他,但魔神只會認識到他的本質,一個獨特的人類。
他反而在意是沒有一起過來的女神。
“塞萊斯特呢?她怎么沒有一起過來,我好想見她!
風精靈輕輕抱怨著,他從誕生開始便日日夜夜陪在那縷春風身旁,他像習慣這個世界一樣習慣著女神的相伴。
這是他第一次這么久地離開,也是第一次吃到了離別的滋味,他那個時候還不懂思念。但在一次又一次習慣性向周圍搭話卻無人回應的時候,他就披上了一層落寞的灰色。
雖然他多了一個新的友人,但是女神是無可替代的存在,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塞西莉亞花,給他再多的蘋果,那也不是花。
“女神殿下還留在高塔上呢,她還有事要調查。不過她托我向你問好,‘可愛的風精靈啊,不要太過想念我,我馬上就會回來與你團聚!
溫迪就像跟爆竹一樣一下子就炸了,“路德維希,你還打趣我!塞萊斯特可不會說這種話!
春之女神,雖然聽上去是溫柔似水的女神,但在塞萊斯特可親的面容下,她的心就像冰雪一樣冰冷。
雖然塞萊斯特對溫迪非常溫柔,但溫迪可不會相信她會說這么柔情蜜意的話。溫迪不得不承認比起關心他,塞萊斯特更關心這片土地的人們能不能早日得救。但即使這樣,溫迪也不會埋怨女神的冷落,她只是太愛人了。
“好了,好了,別拽我頭發了,很疼的,我道歉道歉就是了,”路德維希求饒著,明明溫迪心里期望女神念著他,但路德維希一說出來還不樂意了。
“唉,怕了你了。女神要我們把阿莫斯帶去庇護所那里,她恐怕還打算讓阿莫斯轉變立場吧,而且那里有西塔可以看著阿莫斯,我們也好放心。”
經此一遭,塞萊斯特隱藏這么久的身份要廢了。不過身份罷了,女神想換什么臉就換什么臉。
不過,阿莫斯看見西塔會是什么表情呢……這還挺有趣的。
雪不知不覺停了,地上的“羔羊”還在嘶吼著,天空還看不清神色。突然,一支笛奇又異地吹起,笛聲悠揚繞開一處高樓、半城雪色。
奎德回過頭,墻外一角忽有一枝春開。
第34章 自由的奴隸(6) 啃噬著彩色的夢……
告訴我, 你的靈魂是否也在黑夜悲嘆,被晚香玉濃烈的香氣所環繞,并且啃噬著彩色的夢的神經。
——拉斯克許勒
“我迷失了嗎?”
“我要離開這里, 是時候帶我走了!
“我會獻上我的靈魂!
路德維希睜開眼睛,他剛經歷的是美夢, 還是夢魘呢?他已經分不清了。
睡意已經退卻,他打算去外面透透氣。
“路德維希, 你醒了嗎?”
溫迪是魔神,他不需要像人類那么多的睡眠,大多數時候他閉上眼睛只是在休息。
“你也醒了, 那一起去外面坐會兒?”
等到他們倆一走出臨時搭好的帳篷,就看到圍著篝火沉默取暖的兩個人,奎德是在守夜, 而阿莫斯多半也跟他們一樣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路德維希在篝火前找了個還算干凈的位置便坐下了。篝火穩穩地燃燒, 火苗沒有閃爍跳躍,而是像心跳一樣細膩地燒灼著,如同蝴蝶的半只羽翼透明地閃耀著。阿莫斯在四周弄了一道風墻,阻擋了周圍寒風的侵襲。
這是去庇護所路上的補給點, 立在最大最雄偉的一座雪山上, 山巔正上方的天空有著類似透明釘子的虛影。傳說中這里曾經是無憂無慮的春之國度, 小草蔥蘢、萬物向榮。路德維?聪虬肷窖,那里有一截枯枝,不管這些年世事如何變幻, 枯枝始終沒有被冰雪掩蓋, 只是安靜地陷入腐朽。
雪山很冷,但又美得驚心動魄。
冰雪統一了萬物,樹枝是銀雕的冰飾, 向上向下生發著冰凌和霜花,腳下是層層積雪,頭頂是熠熠星輝。從純真、輕盈的火焰向上抬頭,望向天空,極光錯落有致地鋪散在輪廓半圓的蒼穹上。天空的脈搏是翠綠、深藍和絳紫的交織。
路德維希吐出長長的一口白霧,他的呼吸此時與世界的呼吸交融,流光的天空跳入濕漉漉的眼眸,從中打撈出一整個世界的倒影。
不要擱淺在這樣美麗的夜晚,人們只是沉默著。命運是天上的星星,發著冷色的光。
“大家不想說點什么嗎?”
他開口了,說點什么都好,談談這片土地過去、現在、將來要發生的事。
“你想聊什么?”
開口的是奎德,他守了將近一晚的夜,在他們還沒有醒來的時候,他守著面前的火焰,提防著可能來襲擊他們的野獸。在四周都空寂無人的時候,呼呼的風聲,安靜的夜晚,就像回到了奔狼領一樣。
“聊點我們未來該做什么吧?大家又是為了什么才聚在這里,我們總該推心置腹一次。人生很短,不抓緊可能就再也來不及了。”
路德維希輕輕地說著,奎德遞給他一杯熱過的水,他接過杯子,溫暖源源不斷地從杯壁上傳來。他喝了一口,這里的水比王城的更清冽,加熱過還帶著一股冰雪的倔強氣味。
放下杯子,他把頭轉到一邊,看著即使坐在荒郊野外,也筆者端坐如同身處高塔的阿莫斯。
“不如先從我們的新朋友開始吧。”
阿莫斯很少接觸神官外的人,她認識路德維希是因為詩人出入高塔如入無人之境,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感受到三道不同的目光,她有些不適應地低下頭,盯著弓箭上的花紋。
離開高塔到底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呢?她過去的信仰絕不是虛假的,她離開那里,因為她希望她的信仰真正能夠傳達到那位神明耳中。
迭卡拉庇安大人是不是因為感受到了神官們的偽善不忠,才不再理會神官的呢?如果,如果她能為神明獻上一個更加忠實更加虔誠的神官侍從,他們的神明是不是就會從最高層下來看看他們,聽聽他們的聲音呢?
“……我是為了迭卡拉庇安大人,現在的神官辜負了神明的信任,為此,我想要建立一個新的更加純粹的教會!
跟他們想象中的差不多,路德維希和奎德對視了一眼,溫迪卻若有所思。
“你是為了烈風之主迭卡拉庇安嗎?你為什么會認為祂想要這個?”
溫迪不理解阿莫斯,她打心底確實是這么想的。但是對于神明而言,追隨者到底意味著什么?
溫迪想到了自己最初的追隨者,古恩希爾德一族。
他確實會為他們的虔誠而動容,但他同樣也會被人們其他的美德打動,而如果有一日古恩希爾德一族不再信仰他。溫迪可能會有點傷心,但更多的是欣慰吧。他本來就不需要人類的侍奉,人類如果不再需要神明,那么是不是就代表著他們已經足夠強大了,可以獨自在世界活下去了。
人類就像飛鷹一樣,飛吧,飛得遠遠地高高地,直到沖上蒼穹,溫迪那個時候會像塞萊斯特一樣彈起里拉琴唱起過去的歌謠,為他們踐行。
“我……我不知道。”
溫迪說的沒錯,那是她的想法,不是神明大人的想法,或許烈風之主根本不在意人類的行為,她做的什么都沒有意義,神明也不需要什么神官。
“但我還是會那么做,祂庇護了我們長達千年的時光,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讓那位殿下聽聽我們的聲音!
阿莫斯真的很虔誠,路德維希只覺得苦澀從心里冒了上來,“你從來都沒有見過那位神明,也從來沒有聽過來自祂的半句話語。祂的庇護只不過是建立了屹立不倒的高塔和堅不可摧的護城墻。除此之外,祂什么也沒做過,既沒有給人們任何引導,也沒有停歇無窮無盡的冰冷,為什么要那么憧憬神明?”
“你到底是愛神,還是只是不愛——人?”
神明的一切都是偉大的,人們是那么渺小和不值一提。
阿莫斯注視著杯中水的倒影,她現在還很年輕,但不過短短百年間,皺紋就會從她的額頭蔓延到嘴角,然后是全身,最后再將她封印到冰冷的棺槨里。
天上的極光好美麗,它們不管多久,都是那樣流動著生命力,神明也一定是那樣的存在。
“有什么不同嗎?為什么要愛人呢,為什么不愛神呢?”
阿莫斯理所當然地說了出來。
天上星辰的生命肯定要高于路旁草芥,小草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比自己龐大一萬倍的星辰,它的生命要幾倍于草木,歷史可以延伸到宇宙的盡頭。那樣浩大璀璨的世界,是地上生靈永遠的向往和追不到的光芒。
路德維希沉默了,在這個話題上,他們達不到什么有效溝通,但阿莫斯她……似乎誤解了神明,神明只不過是放大的“人”。他看了看旁邊懸在空中的風精靈,這位也是魔神啊。
阿莫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
“那你愛的還是迭卡拉庇安嗎?聽起來所有魔神,你都會向往!
她并不了解迭卡拉庇安,她愛的只是自己對神明的幻想,溫迪不想要這樣空無一物的愛,任何用偉大字眼來美化愛,字眼越是偉大,而所謂的愛越是虛假。
不要談愛和虔誠了,它在撒謊,甚至騙過了她自己。
“迭卡拉庇安大人是不一樣的!”
但到底有哪點不一樣呢,她從未有一次感受過祂的呼吸,聽過祂的聲音。小時候,她喜歡追逐那從天地中突然升起席卷大地的烈風,人們在哀嚎,可她全部的身心都被烈風占據了,即使烈風帶走了她的父母。
父母離開,她的心太疼了。她突然覺得死亡是解脫,是為人類獻上的最盛大的葬禮,她突然嫉妒起了父母,他們可以在風下死去,可她被永遠留了下來。
心還是好疼,她不斷流著淚,仇恨還沒有升起來,對神明的愛便成為了她的主人。沒關系,現在已經不會疼了,神明的烈風會把她的親人們帶去樂土。
烈風中臉龐上流滿眼淚。
她找到了不被烈風殺死的方法,那就是活在風中。烈風永不停歇,她手中攥緊的書頁飛了出去,記錄下的厚重歷史被壓縮進短短幾行中,風撕扯了她,她仿佛看見了
時間本身,那無意義的龐大流逝被壓縮成了薄薄一瞬,被永恒的烈風吹拂。
就在那刻,比絕望更濃厚的愛成為了她本身。
“唉……”
路德維希嘆了一口氣。對于阿莫斯來說,到底什么才是真實,什么才是虛假,如果她拿自己對神明的愛為一切的真實,那么他們所有人只是虛無的影子。沒人會在意幽靈的低語。
“那奎德,你呢?對于你來說,神明是什么?”
奎德撥動了幾下篝火,他想起了北風狼王,又想到了春之女神,“神明都是任性妄為的家伙,但人類也一樣。祂們確實是比人類活得更久,擁有更強大的力量,但是那又怎么樣,即使是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
“與人無關,神明單純只是神明而已。”
很少見到這樣的人類,溫迪想。
人們往往都對神明抱有崇高的妄想和希冀,神明是寄托了所有人類最高想象的產物,即使這個形象虛無到與神明的本質沒有任何關系。人類談論神明,就像談起了自己的欲望,他們想要強大的力量,神明便無所不能,他們想要卓越的智慧,神明便無所不知。
至于神明在想什么,人們并不關心。
“那你呢?路德維希,他們都說了,你也說說吧。”
溫迪提起了在場最后還沒有發言的人。
“我?”路德維希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他沒有思考什么,就直接說了,“神明是居住在我身體里面的怪物,是和我一直對話的幽靈。”
“?你說的是神明嗎?還是你腦子里那些糾纏不清的思想?”
“……你猜呢?”
路德維希一直是個奇怪的人,超于時代的思想是巨大的神明,祂生長在皮肉之內,躲在那副人類面皮之下,是路德維希這個人類困住了神明的祂。
總有一天,他會親手釋放‘神明’,把他全部的靈魂都獻上。
天空漸漸亮了起來,極光早就退場了,天色淡淡的藍,只剩下幾顆殘星在天際線影影綽綽,大地起了霧氣,朦朦朧朧中金黃的陽光還是半開的花。
溫迪突然聽到了什么,他扭頭看向半山腰處,那里有奇怪的風,風里面傳來像脈搏一樣的呼吸,呼吸對著火焰、對著春天,虛擬在生成著心跳。溫迪第一次捕捉不到風,那風不來自這里,卻有著他的氣息。
“路德維希、奎德還有阿莫斯,我們去半山腰看看,那株枯枝……被火焰燒著。”
第35章 竊取神明那刻(14) 永恒的平靜中的……
所有的生靈也許只是永恒的平靜中的一個纏結、一團紛亂、一點瑕疵。
——E.M.福斯特
一生之中有多少個滿日升起?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到達秘儀圣殿的時候, 沙漠古老的王者就領著他們的臣民跪拜在這通往黃金夢鄉的入口,嘴中呢喃著贊頌赤王的詩歌。
赤王還是天邊最遠的一夢,黃金三角的獨特美學在千年的風沙中屹立不倒, 風沙磨平了赤王陵的磚石,黃沙便與地上陵墓共享了璀璨的金色。同樣金色的還有太陽, 它的熱量散在滾滾黃沙中,汗水劃過皮膚, 滴落在沙土之上,打濕了輕盈的夢想。
被人踩過的歷史,和濕透的血汗, 構成了赤王陵的記憶。
“為他建造上天的天梯,以便他可由此上到天上!
黃金的夢鄉是黃沙、赤日和神明的故居,赤王的標志是太陽的光芒, 赤王陵那尖銳的一角是刺破云天的太陽。
在過于廣闊的世界, 人往往會迷失在一種虛無的憧憬中,卡維就是這樣。
不管多少次來到沙漠,不管多少次見到這種奇異的三角建筑,卡維還是會感嘆那精妙的美感——黃金分割的完美比例、屹立不倒的絕對永恒。
繁榮和荒蕪都共生于黃沙之上, 璀璨的歷史只是過去的舊夢, 黃沙固定不住水的流逝, 荒蕪叢生在悲涼的人心。
不遠處,鍍金旅團的據點星星點點地散在一個不大的綠洲旁。光著膀子的漢子牽著馱獸沿著沙丘踩下如同文字一樣的腳印,他們也在書寫自己的歷史, 只是輝煌不在, 沙漠也變成了貧窮的代名詞。
很少有學者會來這里,但卡維卻常常來沙漠。
他是出身雨林不假,可雨林也會為沙漠的美而折服, 雨林是水霧瀧澤的,深深淺淺的綠色在雨幕中相互呢喃細語,雨水會沾濕所有人的眼眸,霧氣會像花一樣開著,那是雨林的美,那是生命的美。
沙漠卻不是這樣。雨在這里是黃金一樣的價值,水是稀少的,血卻很多,人們會為了搶奪水源而將血濺到黃沙上。沙漠是沉默的,它吞噬了一代又一代的紛爭與戰火,不知道存在這片土地多少年的赤王遺跡仿佛是獻給沙漠的永恒,它是沙漠過去繁榮的一夢,所有的愛恨都會永遠獻給那樣的夢想。
為了黃沙,為了烈日,為了赤王。
在赤王陵前跪了一代又一代出身沙漠的人王,他們在這里遵循赤王的指引建立了一個又一個沙漠的王朝,那樣紛爭不斷和波瀾壯闊的歷史不會出現在安靜祥和的雨林中,它們只會誕生在赤沙的國度,沙漠的記憶就藏在沙漠子民代代傳承的血脈之中。
他們或許不記得那些滄海一粟的王朝,紛爭和仇恨也早已被黃沙掩埋。但赤王啊,我們永恒的神明,沙漠的子民不會忘記您的存在。
在這個陽光璀璨有如黃金的國度,通往上天的階梯,終會迎來他們天上的神王。
“雨林的子民為什么要幫助赤王的信徒?”
“這個答案重要嗎?你們只是想讓你們的神王復蘇。身為學者,我管不了大地上的爭端,我只是想要驗證自己的學術。璃月有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不過你們傭兵并不需要思考這些!
太熱了,拉赫曼脫下了自己的上衣,被他“虜”來的守村人就像感覺不到這股像是要把人放進烤爐的熱浪,依舊穿著完整,可是臉上卻不住滲出汗珠。
拉赫曼岔開腿,粗獷地坐著,他示意身旁的屬下給守村人扇扇風,免得他因為自己的學者風度熱到中暑,這里可不比阿如村涼爽。
拉赫曼看著五大三粗,但也不是不講理之人。沙漠的子民一向熱情待客、愛恨分明,守村人既然答應了要幫助他們復蘇赤王,那么就是他拉赫曼的上賓。即使守村人出身雨林,但為了赤王,他們必須借助雨林人的知識。
因為沙漠并沒有寬容到……能讓他們的子民知曉黃沙的歷史。不過知識是稀有的,但智慧不是,沙漠有著自己的不輸給雨林的智慧,隨著各個部族的不斷遷徙而傳承。
智慧被歌唱在每個月明千里的夜晚,有關鎮靈、帕蒂沙蘭和沙漠女主人的故事,藏了一整個世界的秘密。
約定出發的日子是個很平淡的清晨。
這個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月亮和星星都是天邊的虛影,黃沙還是跟天空一樣冷色的藍,經過一整個夜的冷卻,踩在流淌月輝的細沙上有如漫步水中,風聲徐徐吹動水面粼粼微光。
在巨大的沙丘中,拉赫曼一行人只是微小的砂礫,誰知道小小的砂礫卻有撼動整個沙漠的夢想。
會注意到人的存在的還是人。
卡維很少見這樣的組合,他能辨認出隨行學者的裝束不似來自教令院,更像是來自阿如村,那么他就是守村人了。
守村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還是跟一群沙漠傭兵一起,看他們的走位,也不太像護送和雇傭?ňS起了疑心,在須彌的嚇唬孩子的傳說中,最不缺的就是會把學者虜走換錢的沙漠傭兵。
他跟同隊的其他學者們說了一聲,便暗地里追著這列隊伍。
卡維是草系神之眼的擁有者,雖然在戰力上肯定不及風
紀官,但他帶著別人逃命的能力還是有的。就算是沙漠上餓肚子的沙狐,卡維都會把自己的食物分出去,更何況是跟他同出一脈的須彌學者。
卡維很少考慮自己的安危和利益,他意識不到自己思維的缺陷。對他來說,看見別人有困難就伸出手,就像呼吸空氣一樣自然。
感謝這些年卡維在沙漠的研究歷練,他比其他學者更熟悉沙漠的氣候,也知道如何借沙丘的起伏,又或者是沙子中破損的機關一角,遮掩自己的痕跡。
而在更高處的沙丘上,風紀官們也安好了巢,懂得借天色出行的從來都不止田間的碩鼠,還有高飛的雄鷹。
“他們來了嗎?”
“是的,屬下已經確認了隊伍里面的那個人就是失蹤的守村人,領頭的那位是……拉赫曼旅團的首領拉赫曼!
守村人竟然是落到了拉赫曼手上嗎?
不是神王之遺,也不是圖特摩拉,而是拉赫曼。做局的人有兩撥,神王之遺是前面用來迷惑的大餌,圖特摩拉是被愚人眾利用的蠢貨。而除了愚人眾,還有一個暗地里的人。
“艾爾海森那里有什么異常嗎?”
“這也是屬下想要稟報的,他一大早就突然不見了。一同消失的還有九方和迪希雅,九方那邊說是要去沙漠做研究,就雇了迪希雅作為護衛!
九方和艾爾海森有個共同的項目,如果艾爾海森事后說他只是跟九方一起去沙漠做研究,即使是風紀官也挑不出太大的錯處。
九方多半只是艾爾海森明面上的一個搭子,這個男人估計利用了她。但艾爾海森背后的人絕不是愚人眾,是誰派他來攪局的?
“教令院那邊呢?”
“我們在教令院的人說最近學者們都在忙識藏日的事,沒什么別的異樣。我們用虛空給教令院發的調查申請,也很快通過了!
這樣看來,也不是教令院嗎?
那艾爾海森真的就只是在自作主張?以這個男人謹慎的性格,怎么會這么快漏出馬腳,比起是思慮不周,不如說有人——愚人眾的人攪了艾爾海森的局。
局勢越來越有意思了……賽諾倒不知道須彌怎么一下子冒出這么多有意思的人。
“九方也走了?我明明告訴她,讓她要么早點回教令院,要么在阿如村乖乖呆著,她一點都不讓我省心啊。不過迪希雅也在……她應該不會出什么事吧!
“……提納里,你還不回去嗎?你等會熱中暑了,我們戰斗的時候可顧不上你!
現在太陽還沒有出來,沙子帶著夜的涼氣,提納里還可以輕輕松松地跟上他們。
但一等陽光把整個沙漠都蒸成鍋爐的時候,提納里又耐不住熱,過不了多久就會沒精打采地躲在某處陰涼下。
賽諾知道提納里是擔心自己,但是以提納里的身體情況,不如早回去歇著,免得賽諾等會還要來沙丘撈他。
“安心啦,如果情況不對勁,我就回去了。而且這次我帶了足夠的水,你們放心戰斗就行,我會在后方給你們支援的!
“……你最好是這樣,上一次你暈倒在沙漠里,還是我把你扛走的!
忽然,賽諾旁邊的人像是發現了什么,他把雙筒望遠鏡遞了過來,指著隱藏在遺跡機關后的金色小點,“賽諾大人,跟著拉赫曼的還有一個金發的人,看服裝,是妙論派的人!
賽諾接過望遠鏡,他調整著焦距,得以看清了金發人的五官。然后就把望遠鏡遞給了提納里,“是卡維,他怎么會在這里。提納里,你有頭緒嗎”
提納里接過,鏡頭下確實是卡維那張秀麗絕倫的臉。
提納里跟卡維確實有幾分交情,卡維不太像會卷入這種風波的人。
而卡維出現在沙漠,還……挺正常。妙論派嘛,只要是為了建筑取材,這群人做得到上天入地。提納里就不止一次在雨林的死域里,撈過不巧路過的妙論派學者,鬼知道,他們是怎么取材到死域的。
“我估計是因為妙論派的某個項目吧。賽諾你也知道的,妙論派嘛,出現在哪里都正常!
賽諾想到了自己以前接過的任務,去沙漠某個遺跡救援被困在地底下的妙論派學者之類的,頓時覺得很有道理。而且就憑他初次見卡維,卡維那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他估計也沒這個心眼參與什么陰謀。
“卡維多半是看到守村人跟鍍金旅團走到一起,覺得奇怪就跟上來了。他就是這個熱心又有點魯莽的性子!碧峒{里接著補充道。
“他跟拉赫曼他們隔得太近了,現在來不及把他拉走了。我記得卡維有神之眼,對吧?”賽諾回過頭對下屬說,“他有自保的力量,等會注意別傷到他就行,事后我會跟卡維解釋的。對了,我們的誘餌步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就等愚人眾的人來了!
賽諾抬頭,太陽快要出來了,沙漠的一切都變化得很迅速,要不了多久,這么多天的等待馬上就會有結果……希望,今后也是跟今天一樣的好晴天。
“他……也是我要保護的人?”
迪希雅剛出去一會兒,這里就多了一個艾爾海森。
以她跟九方達成的協議,那金額只夠護送一個九方,如果還要加上一個成年男子,迪希雅就……虧了呀。雖然她很多時候都是憑義氣辦事,但是傭兵也是要吃飯的,她總不能常常打白工。
“怎么會?我才不會出艾爾海森的保護費。迪希雅,你記好。等會要是有什么危險,你把他丟出去,我們倆跑就是了!
艾爾海森有點無語地瞪了一眼九方,都什么時候了,她還有心情跟女傭兵調笑。給他留線索要他跟上來的是九方,而且就他們倆明顯上的關系,艾爾海森如果暴露了,她九方也跑不了。
“是嗎?那我可就照做了。”
迪希雅當然看得出雇主是在開玩笑,九方跟艾爾海森雖然明面上嘴上不饒人,不過這倆人關系應該還不錯,或者說他們倆是一路人。
“不過,我們瞞著風紀官來這里真的沒問題嗎?我倒是無所謂,你們倆都是學者。我聽說風紀官是會抓不聽話的學者進局子的,現在還有反悔回阿如村的機會!
“機會?我沒有那么奢侈的東西,那位估計也快到了。我知道迪希雅你答應了坎蒂絲,坎蒂絲身為守護者不便離開阿如村,就托你保護守村人將他平安無事帶回來。放心,我不會妨礙你的!
這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看似所有人都可以現在脫局,但是……沒有人會選擇離開。
“小姐,就別開玩笑了。傭兵拿錢辦事,你身為我的雇主,我當然也會保護你的!
如果九方會妨礙她保護守村人,迪希雅從一開始就會拒絕她的雇傭。既然九方不想離開,那迪希雅也不會多勸什么,畢竟她最近真的挺缺錢。
再不做點賺錢的買賣,迪希雅就快買不起粉底口紅了,她沒什么別的愛好,就喜歡打扮的精致一點。
“那位……你指誰?”
“一道來自稻妻的雷霆,不過現在可不是在稻妻的海上,而是在須彌的沙里。到底是會掀起風暴,還是會被埋在沙里,一切還是個未知數!
“那你希望是什么結果?”
“艾爾海森,你覺得呢?”
九方抬起頭看著靠在石壁上的艾爾海森,而這里還有一個迪希雅,“我?我當然希望,須彌太太平平的啊,讓那位來的可從來都不是我!
“像我這樣的小嘍啰,可管不了上面的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但這里是須彌,總有人能管得了他。”
“你指的是……須彌的雷霆?”
“不,我說的是須彌的草木,沙漠偶爾也需要一些雨林的空氣,你說對吧?”
第36章 竊取神明那刻(15) 留存著一個等待……
沙漠中的甘泉、荒原里的花樹, 我的心沒有枯萎,我的靈魂中留存著一個等待神諭的地方。
——赫爾曼黑塞
太陽來自東方,陰影在太陽看不見的地方。
像水波一樣流動的是黃沙
和大氣, 風里面困住的不只是一個熾熱的心跳。砰砰砰……心臟在不斷跳動,空氣被心室擠壓著, 推搡到了嗓子眼,呼吸便也艱難起來, 帶上了謹慎的猶豫。
卡維正躲在殘破的遺跡機關后面。
機關早就被風沙殺死了,一大半的身軀都埋在沙子里面,只留下一個三角形的尖銳一角還在試圖刺破風和沙的歌唱?ňS黃金色的頭發在雨林里是少有的絢麗日光, 但在沙漠中,也只是無限金黃光芒中深深淺淺的一點。
他們應該不會注意到我,卡維心想。
被太陽炙烤的沙子早已滾燙起來, 但卡維不敢移動一步。對峙的雙方是風紀官和鍍金旅團, 雙方的頭領都在交涉著,卡維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仔細聽著不遠處的交談。
“拉赫曼,應阿如村的請求, 我們是來帶回守村人的。你應該能看出來, 在風紀官面前, 你沒有任何勝算。現在釋放人質,這樣你的罪過也能得到減輕!
說話的是帶著紫色胡狼帽的少年,卡維認識他, 那是賽諾。
“……教令院的獵犬居然能找到這里。但守村人可不是我的人質, 你要不要問問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體型魁梧的沙漠傭兵讓出一個位置,露出了站在他背后的守村人。守村人衣著完整, 面色如常,不像是經歷了什么折磨。
那位守村人還保留了學者的影子,常年的流放讓他的身軀有些佝僂,衣服也說不上講究,只是很干凈,每個褶皺都被熨地很平整。他上了年紀,不太能經得起長時間的奔波,臉上雖然疲憊,但眼睛卻很有神采。
賽諾上次見他,守村人可沒有現在看上去精神。
守村人用不大的聲音不緩不慢地說著,“賽諾大人,感謝您為我奔波。但正如拉赫曼說的,我是自愿和他合作的,請轉告阿如村的大家,不用為我擔心!
在暗處偷聽的可不知卡維一人,迪希雅、九方和艾爾海森同樣也關心賽諾這邊的進展。
“誒,守村人竟然和拉赫曼合作了嗎?這我可沒聽坎蒂絲說過,可是我答應坎蒂絲,要帶他回去!
迪希雅雖然搞不清楚守村人能跟拉赫曼合作什么,但是……沙漠中隱秘的合作往往沒有一個好下場,雨林的法律管不到沙漠,隨便哪處沙子下都可能埋在分贓不均的冤魂。
“噓,別擔心。賽諾可不會輕易被說動,而且這個案子對風紀官來說……守村人已經不是第一位了!
九方小聲地交談著,他們躲的地方非常隱秘,但隨行人員的提納里耳朵卻相當靈敏,她可不想偷聽到一半,就被提納里提著耳朵揪出來。
“是嗎?但很遺憾,風紀官辦事可不會尊重你的個人意愿!
賽諾說著。守村人的安危確定后,他的存在已經不是那么重要了。智慧誕生了須彌,卻同樣可以毀滅這個國度,為了不讓智慧泛濫成災,學者們定下了六宗罪。
“你還記得根源之罪是什么嗎?我來告訴你……其一,妄談人類進化之事;其二,妄談生死之事;其三,探索宇宙之外之事;其四,窮究語言濫觴之事;其五,敬畏神而不行奉獻之事;其六,慢言奧秘而心無懼怕之事。守村人,你清楚,你觸犯了哪一宗罪嗎?”
“到我身后去!弟兄們,保護守村人!
拉赫曼把前面的守村人一把拉過,守村人被他拉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一聽到首領吩咐,其余的傭兵們立馬拿起武器,把守村人團團圍住,護在身后。
一道驚雷倏忽從天空落下,滾滾雷聲有如天空怒吼。
“你不愿意說,那我就替你說好了。你,還有拉赫曼,犯了第六重罪孽。你們想復活赤王,對吧?這世間最大的奧秘是神明的奧秘,膽敢妄言復活神明的你們早就觸犯了最大的禁忌!
怎么會發展到這一步?
卡維根本猜不到事態怎么成了這樣,他原本以為風紀官是來救被鍍金旅團俘虜的守村人的。但現在聽起來像是守村人和鍍金旅團勾結,他們竟然……竟然想要復活赤王?一個已經死去千年的神明。
天空剛才還是晴空萬里,現在黑沉沉地一片,雷霆和風暴都被壓到最黑暗最禁閉的天空一角。沙漠太干燥了,下不出雨,所以閃電還沒有雨水幫忙降降火氣,它憋著一肚子的火。
雷聲霆霆,撕碎了濃云的束縛,耀眼的藍紫色光在天空急驟飛馳,雷蛇的鞭子在肆意揮散,唰唰唰,伴著咔嚓一聲貫穿天地的巨雷轟響,飛沙走石間人心顫動。
卡維現在開始后悔了,他既怕風紀官注意到自己,要被帶去好好審問一番,又怕風紀官注意不到自己,這雷電要是落到他身上,估計他一兩個月都不用再考慮手頭的項目了,只能被裹成木乃伊躺病床上養傷。
“九方你不要攔我,我要上去。守村人的小身板可禁不起賽諾一擊!
“好姐姐,別走,再等等。”
九方死死拽住迪希雅的靴子,艾爾海森一點都沒有來幫她攔住迪希雅,甚至還非常優哉游哉地從衣袖里面掏出一本書看了起來。九方可不能放迪希雅現在過去,賽諾的攻擊看著嚇人,現在不是也沒造成什么傷亡嗎?
“你仔細再聽聽,賽諾的攻擊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他是為了逼出暗中的人。”
擊落一道雷霆的自然是另一道雷霆。
沙漠沒有水氣,新的雷電卻自帶著稻妻海面的水汽,直接抽在天空黑沉沉的漩渦之中,漩渦被一個打亂了,風暴們沒有了自己歸屬的家園,便向東西南北不同的方向四處逃竄。
雷電的下一鞭狠狠抽在烏云中,烏云都嚇壞了,它們急驟地哀號了起來,黑色的眼淚從空中墜落,重重地打到沙土之上。
“在你看來,這就是禁忌了?哼,愚蠢之人!
暴雨和雷電吞噬了全部的雜音,它們一起構成了喘不過氣的殘酷黑暗。循著雷電的閃光,一道鬼魅似的人影如霧如雨飄忽立于黃沙之上。
那人帶著寬大的帽子,帽子旁黑夜般的紗泠泠飄著,旁人無法從中窺清他的面容,他的聲音和呼吸卻相當清晰,穿透了雨幕和雷電飄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一起一落間,黑紗起伏,露出白瓷般的肌膚和艷色的唇。
霎時間,稻妻所有的鬼怪傳說一下子福至心靈。
卡維本就思維靈敏,這下更是心思翻涌。黑色的雨帶著沉重的氣息把他全身都弄濕了,卡維的心跳被濕透的衣物緊緊包裹。
從重重黑紗中,來人不經意間撇了他一眼,卡維的心跳都為此停滯,在近乎漫長的一秒后,視線方才移開。
卡維聽見自己的心……總算從高空落下,劫后余生莫過于此。
“須彌的事就不勞煩愚人眾的執行官操心了。閣下,難不成……是想插手須彌內務嗎?”
鬼魅一樣的影子沒有踏到沙子里,只是虛虛地踏過雷電,足尖一點便只余跟不上步伐的疊影重重。
他移動的痕跡像是霧氣一樣飄忽,若有若無的鈴聲叮鈴作響。
來人的聲音也像霧氣,但是殺人無形的血霧,艷色的唇上下摩挲,像蛇張開了嘴,吐出了劇毒無比的毒液。
“插手……倒不敢當。只是這個人,我們愚人眾要帶走,還希望風紀官不要為難我這個外國友人。”
暴雨和雷電的聲音很吵,但人類的聲音更討人厭。
沙漠的干燥讓他受不了,這樣的陰雨散兵倒是很習慣。稻妻啊,他的“故鄉”永遠是這樣,無休無止的暴雨,無休無止的雷霆,它們才不會管地上的人,永遠一視同仁地降落在這個一點也算不上公正的世道上。
雷電將軍
從來沒有在意過稻妻人民的生死,她只談她自己的永恒,罪過永遠屬于癡心妄想的人類。須彌也一樣是討人厭的地方……神明還沒有發話,人類就為自己圈下了牲口的圏籠,這里屬于人類,而那是神明的住所。
無聊的罪過……
散兵就是這樣的存在,他既討厭人類的愚昧無知和貪得無厭,又討厭人類的作繭自縛和冥頑不靈。而神明也跟人類一樣,沒幾個好東西。
生命就是這么愚蠢和骯臟的存在。
“這我可不能答應你,須彌有須彌的法律,至冬的執行官要叫就回至冬的冰天雪地上叫就好了。”
“……你找死!”
王不見王,兩道雷電激烈地打斗在了一起。
賽諾的攻擊是急風暴雨的,但也有著穩定的脈絡,但散兵的不一樣,他的攻擊都很隨心所欲,元素力仿佛成為了他招之欲來呼之即去的奴仆,他想怎么樣攻擊就怎么樣攻擊。
賽諾一時間把握不住散兵的攻勢,他比散兵多了幾重顧慮,不要傷到旁邊的屬下,不要傷到守村人,也不要傷到卡維。但散兵不一樣,他來這里不過是無聊的隨心散步,守村人怎么樣都好,反正只是一個人類,死了就死了吧,反正玩具還有一大把。
他玩得開心最重要。
散兵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需要。愚人眾的身份,還有那至高的女皇,都不過是他完成心愿的棋子。
他確實是糟糕的愚人眾執行官,但散兵自認為還算對得起那位女皇……因為其他的執行官,也各懷異心。
“怎么了?風紀官,怎么不繼續叫了,是害怕了嗎?晚了,臨死前就是要叫大聲點啊。”
賽諾沒有再理會散兵的嘴臭,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對手缺乏做人的素質。跟之前那個喜歡咬文嚼字、天天說些謎語人話的博士不太一樣,這位散兵根本就是無所顧慮、百無禁忌的嘴臭之人。
賽諾只是喜歡講些冷笑話,自認還沒有散兵更懂如何激怒和全方位侮辱對手,于是他索性閉上了嘴,沉默是最好的反擊。
在用赤沙之杖彈開散兵的又一道攻擊后,賽諾不著痕跡地帶著散兵漸漸遠離了拉赫曼他們。其余的風紀官們收到頭領的示意,但開始圍攻起了拉赫曼,只要把拉赫曼和守村人帶走,他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在最初的計劃中,賽諾的任務只是吸引愚人眾執行官,給其他的風紀官機會去突襲愚人眾據點,從而收集愚人眾的罪證。
與他們設想的一樣,那位執行官果然來了,就如傳聞中那樣目空一切和高高在上。他甚至沒有帶一個愚人眾下屬,散兵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廢物屬下,他多半會自己獨立作戰。
“……那我現在要干什么?任由風紀官把守村人帶走?這樣的話,我可怎么跟坎蒂絲交代啊。”
迪希雅犯了難,現在看來風紀官不會怎么為難守村人。雖說守村人現在屬于阿如村,但是如果他真的犯了罪,那風紀官把他帶走也是理所應當。而且……那是復活赤王誒。如果坎蒂絲知道,肯定會很生氣吧,赤王就算復活,也只會帶來戰火。
“什么都不用干……他們馬上就會掉下來了。艾爾海森別看你那破書了,快過來躲躲,如果你不想被他們砸中的話!
他們戰斗的下方是一處空曠的遺跡,須彌的特產就是不知道可以有多深的洞穴遺跡。
九方他們提前通過其他的入口來到了遺跡里面,雖然看不見上方具體在發生什么,但可以通過留在地上的虛空終端,聽到上方在發生些什么。
激烈的戰斗本來就可能會導致地表塌陷,可何況,這又是暴雨,又是雷電的架勢,這上面不塌就怪了。
提納里此時正躲在遠處望風,感謝這場雨,他還可以出來稍微走幾步路,不至于直接中暑倒下。事情跟賽諾他們計劃的大差不差,但提納里的內心卻時不時有不安感,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一定有哪里不對勁。
等賽諾和散兵又一次雷電和雷電碰撞在一起,巨大的后坐力不僅揚起了風沙和蓬草,更是讓他們腳下的土地開始塌陷。
大地的碎裂只是一瞬間。
突然出現的黑色口子立馬吞噬了地表的人們,提納里嚇得心跳都驟停了一下,危險居然來自地下!
在黑洞一樣的巨口中,提納里看見了綠色的天幕短暫地升起了一瞬,綠色的網接住了人們下落的身影。
他多半是眼花了吧,等提納里仔細一看,根本沒有什么綠色的網,只有一個黑色的洞,沙子伴著水不斷往下傾斜。
可惡,提納里在心底謾罵著,便立刻從沙丘上跳了下來。
幸好,他帶了傷藥,希望不要有人出事!
第37章 竊取神明那刻(16) 我只能生活在這……
讓一切帶著宇宙起源時的焦慮, 在我心中震顫,它們剛從虛無中蘇醒!
我只能生活在這個世界的開端或結局。
——E.M.奇奧朗
墜落向下,像失去羽翼的鳥兒, 但那只是單向的法則。
把這一切都翻轉過來吧,無精打采的翅膀會沖破時間的阻力, 一路向上飛,直到觸碰天的盡頭——黃金的太陽。
像水波一樣流動的是黃沙和赤陽, 赤王陵還是才剛剛建立起的模樣,巨石構成的神明宮殿還是地表最輝煌的宇宙。
卡維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頭腦,撐著身子從黃沙里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沙子是干爽的, 沒有一點水汽的模糊,這些細小的金子帶著太陽的溫度和捉摸不住的脾性,從白皙的指間劃走, 一束清爽的風吹過, 沙子便輕輕在風中劃出舞女裙擺的優雅。
他起身望了望大漠,金黃的國度和碧翡的生靈都共享了這片土地,誰說沙漠是沒有生命的荒蕪?
一條銀帶的河流不斷流淌著,銀白如月色、閃耀如星光的河面波光粼粼, 一條魚擺了擺尾巴, 輕盈地躍出水面, 它的鱗片正是新月的銀。
河流旁是翠綠的樹木,這些棗椰樹生得高大,肥碩的葉子垂下, 留下了一大片帶著綠意的陰影。
若有若無的歌聲和空曠寂寥的樂曲從遠處傳來。
一個渾身都在白布下的人, 只余一雙黃金的眼睛,他吹著不知名的樂器,指尖按了幾個音符, 便有了世事多移。在他身旁有一位看不清模樣的舞女,她縱情地舞蹈著,紫紅色裙擺飛揚著開出一朵又一朵帕蒂沙蘭。
一個多世紀的光陰被壓成了蜉蝣一瞬的樂曲和舞蹈,卡維想要靠近,但無論如何也接觸不到那兩位的虛影。樂曲還在繼續,卡維看見了更宏大的宮殿,圓形的劇場,一輪滿月永遠照耀著月亮的城池。
映滿銀白之月的水流淌過未知的城堡,時間和空間都不再變得有意義,唯一還活著的是不斷流淌的水和不斷吹奏的樂曲。
但樂曲聲不再空曠寂寥,反而喧囂熱鬧起來。
城池的門一推就開了,卡維一進門便來到了奇異的國度,銀白的城市立于黃金的赤沙上,水和月輝是無盡的永恒。
城市被按下了休止鍵,紅紅綠綠的瓜果、鱗次櫛比的屋檐、熙熙攘攘的人流、悠然翩飛的蝴蝶……它們的時間都被凍結了。
卡維屏住了呼吸,不敢驚擾這滿城的寧靜,他能感到沙漠巨大磅礴的生命力就藏著這座未知的城邦內,他不敢驚擾這美麗的一夢。
一切都如夢似幻,他還是忍不住走進了。
進來吧,遠方的客人,沙漠在歡迎你的到來,月女城歡迎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客人,因為這里是赤王陛下的永恒城堡。
冰凍被解除了,蝴蝶輕輕一振翅便飛出了一個春日。
瓜果上水凝的露珠在紅紅綠綠的果皮上暈開霧氣輕輕的一吻,屋檐下的人們推開房門,人流一下子躍動了。不知是誰,擊了一下鼓,鼓聲渾重 ,衣著鮮艷的舞女輕輕地踏上了圓形的舞臺,伴著鼓聲,在滿月清輝下,肆意張揚著生命。
而她腳邊紫紅色的帕蒂沙蘭和水中素雅的月蓮悄然開放。
又是一輪滿月之夜。
滿月照耀著,這是走不出的屋子。
紅楓似連綿不斷的血液在空中不斷燃燒,華美精致的庭院里沒有一絲人氣。屋子沒有點燈,只有滿月清輝,月色似水,涼涼地給庭院籠了一層薄霧的冷光。
在紅楓下安靜地睡著一位人偶般的少年。
神子般的潔白無瑕、琉璃般的純凈無垢,月輝透著紅楓溫柔地點了點少年的額頭,在楓葉的影子里蝶翼一樣的睫羽上下顫動。
滴答……一滴水珠從葉上滑落,滴落在地。
蝴蝶掙破了蝶蛹的束縛,紫琉璃的少年睜開了水晶一樣透亮的眼眸,他有些迷茫地看著這華美無雙的庭院。
回憶像黑夜一樣翻涌著靠近他,少年有些頭疼地捂住了頭。
那是算不上好的回憶,背叛就像附骨之疽……水晶一樣的眼眸里黑暗翻涌著,光被黑水打了幾個來回,最后嗆了一口毒液,就永遠沉入了稻妻的海中。
少年再次睜開眼,仍是琉璃一樣的眸子,卻再也透不出一絲光亮了。
少年想起了他的名字,他這個階段的名字是——散兵。
風聲吹動庭院風鈴,悅耳的風之歌有如珠落玉盤,一切都是那么安寧祥和;但一道細細的紫電擊落了鈴鐺,弄亂了滿庭月色。
啪啦一聲,鈴鐺的生命便被無情奪走。
風再也吹不動鈴鐺,便只能報復性著煽動紅楓。楓葉簌簌,不詳的紅云聚成一團團溶不開化不掉的血塊。
散兵清楚這里的每一處風聲,他在這里呆過幾乎一生的光陰,只有他和他的影子相伴的每個夜晚,他曾經是那么迷茫和痛苦,但現在怨恨和憎惡填滿了他小小世界的天空。
這里不該有別人……不該有任何人看見他曾軟弱的樣子。
有一道呼吸聲很微弱,但就藏在這座庭院的某個房間內。呼吸聲的主人很愉快,她哼起了哄孩子的歌謠,她說,“美麗的人偶,繼續睡吧,愿你有個美夢,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那就殺掉她……
散兵無不冷酷地想,他從月色清冷的庭子步入了滿室黑暗無光的院落,稻妻屋子的房檐都不太高,黑沉沉的天空隔了不長的距離,壓迫著同樣黑沉沉的大地,散兵就被困在這天地間。
木屐踩在木質地板的感覺,就像是用指甲扣著地面,留下一長串像是尖叫一樣的恐怖嗚咽。散兵走過無數黑暗的房間,路過了無數過往的迷茫,輕輕停在了歌謠的盡頭。
他刷得一下拉開了門,隔著一個半遮的幕布,散兵看見了一個背對著他的身影。
那女人的身影很是雅致,暗紫如瀑的長發一直垂到腳,紫藤花的和服像是最迷離的幻夢,聽到有人推開了門,她回過頭來——
是一雙跟他一樣的紫色眼眸,無悲無喜,但散兵卻聽見了命運的石頭落地的聲響,它從高處墜落,把那個神子般的潔白無瑕、琉璃般的純凈無垢的少年砸得鮮血淋漓。
“留下鮮血的誓約,以黃沙、赤日、草木為證,沙漠的主人與森林的主人將結成永恒的盟約。”
“不論日月如何變幻,不論生靈如何生衰,只要黃沙還遍布在沙漠的每一處,只要草木還生長在雨林的每一角,赤王陛下和大慈樹王的友誼就將永不動搖,沙漠和雨林永遠都是最親密的摯友……”
“赤王祭司和樹王祭司,請上前來,留下你們守護這誓約的承諾……”
賽諾和提納里走到臺前,他們倆都被困在了這副先祖的軀殼中。
他們接過誓約的酒,拔出刀子,在手心劃開一道傷口,血液滴落在澄澈的酒里,暈開一道黑紅的印跡。
他們互相注視著,少年早已變成青年的模樣。
白發紅眸身著沙漠祭司服裝的青年有著古銅色的肌膚,黃金般的符文在裸露的皮膚上流淌著,那是赤王力量的加護;而對面是有著長長豎耳的翠綠長發青年,他身披長袍,抱著一束蒼翠的花木,碧綠的大尾巴像一團綠云,點點光芒像星星一樣開在他美麗綠色眸子中,那來自大慈樹王的賜福。
沙漠子民和雨林子民的血都是同樣的紅色,看不出差別。
他們交換了誓約的酒,帶著血腥的美酒被如數飲下,唇便紅艷了起來。
“記錄下這一切,不要遺忘沙漠和雨林的故事,不要遺忘我們永恒的友誼……”
盟約人的頭紗下是拉赫曼淚流滿面的臉,他已經理解了一切。原來他曾經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愚昧妄念,沙漠未曾虧欠過雨林,雨林也未曾加害過沙漠。
只是人們忘記了黃金般的誓約,忘了永恒的友誼,忘記了他們神明的教誨,與自己的不同血脈的兄弟殘殺了近千年的時光!
“是!
記錄下這一切是一個灰色頭發的青年,他不習慣說太多話。青年抬起頭,翠色的眼睛深處是一點菱紅的智慧之光,他拿出筆,在莎草紙上忠實地記錄下發生的一切。
艾爾海森不討厭這樣的感覺,或許他之后可以考慮一下做書記官之類的工作。
這里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幻夢,還是真實歷史飛過的一個尾羽,在記錄的文字下都顯得不那么重要。
他寫的不再是現今須彌通用的文字,而且千年前的古文字,這些彎彎鉤鉤、曲折逶迤的字跡是最初的符號,是智慧的載體。莎草紙帶著獨特的植物氣息,艾爾海森一邊嗅著這千年的香氣,一邊記錄下過去發生的一切。
不要遺漏一句,不要忘記這里曾經發生的一切,遺忘是歷史和記憶最大的敵人。
在盟約結成后,像獅子一樣的沙漠女族長獻上了美酒、美食,她(迪希雅)拉過一旁端坐得正正經經的雨林賢者(守村人),不斷歡笑著,酒水四撒,沙漠的舞娘和雨林的舞者都共同跳起舞來,沙漠磅礴浩瀚的樂聲和雨林精妙輕盈的歌聲編織成共同的記憶。
“以黃沙、赤日、草木為證,沙漠的主人與森林的主人將結成永恒的盟約!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那么相信著,友誼永遠不變,安寧和幸福近在咫尺,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天的一角。
“你不過去嗎?我們的赤王陛下!
紫紅色裙擺的舞者對著渾身披著白布只余一雙黃金眼眸的沙漠王者嬌笑著,她還是輕盈的花,世界都只是她心間的露珠。
赤王放下了樂器,安靜地凝視著美麗的愛人,屬于祂們的時光早已逝去,比起和人類在一起,他更愿意與自己的戀人共享這最后的寧靜。
“人類的事交于人類,適當放手也是神明的智慧。我的戀人啊,我美麗的帕蒂沙蘭,你又在想些什么,明明我在你的眼前!
舞者踏過水,輕移蓮步便只余水的漣漪輕輕蕩開,重重疊疊;她彎下腰,采下一朵半開的月蓮,淡黃的蓮心羞答答的。
美麗的女神把蓮花放在紅艷的嘴邊,輕輕吻著純白的花瓣,她呢喃著,“我素未謀面的友人啊,為何不肯現出你的身影,讓我們見見吧,不要辜負這比黃金更可貴的機會。”
說罷,她放下唇邊的月蓮,蓮花向著湖心飄去,一邊飄,一邊越變越大,直到可以容下孩童的身軀。半開的花瓣逐漸舒展開它美麗的身軀,露出站在淡黃蓮心上的小小的孩童神明。
納西妲睜開了眼睛,她曾是那么害怕,那么恐懼,大慈樹王的光輝太過耀眼,納西妲只是月亮,她做不了須彌的太陽。
但現在她不能再退了,此刻她才是掌管須彌的神明!
第38章 竊取神明那刻(完) 這顆黃昏之星,我……
那光芒, 那死亡之光,似乎讓大地恢復了慰藉的力量。
那兒沒有別的星星。只有這一顆,我熟悉她的名字。
因為在我的另一種生活里, 我曾經傷害過她……這顆黃昏之星,我要對你獻上我的想象
既然在這黯淡的表面, 你已經散播了足夠。
——格麗克
“吾友,執掌智慧的神明啊, 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
“其一:什么東西會迷醉古往今來的情人,就連赤旄的君主也傾慕于她的雬美。可是薔薇卻又何曾思戀過誰,不過
是伴著新月和晨露枯萎!
“那是——晚春易逝的薔薇!
“其二:什么東西從地升起, 又從天而降,無人曾目睹它,它卻將一切覷望, 其上正如其下, 其下與其上相仿,卻只可自上而下,不可自下而上!
“那是——高天立正的正法。”
“其三:什么東西無法抵御箭矢,卻能抵御毀滅, 什么東西無法摧毀盔甲, 卻能摧毀城邦, 既不屈服于高天的使者,也不屈服于地上的萬國,無論是諸神還是邪魔, 傾盡全力也不能將它勝過?”
“那是——無窮無盡的智慧!
什么是真實和虛幻?
納西妲回答了花神的三個問題, 那樣的問詢似乎也曾發生在某個月色似水、繁花如錦的夜晚,連通一切的世界樹記錄下了這逝去的一瞬,那是黃金誓約最初的模樣, 仿若銀色之月、黃金日輪和碧翡綠洲的永恒。
在那樣的年代,月光曾將三位神明的故事講述給夜鶯與薔薇,就連無垢的生靈也為之羞澀。安樂和平、統一的無憂樂園中他們無分彼此,更無災禍淚水……
那是納西妲誕生之前的事,那是比現今更祥和安樂的神明樂園。
花朵與草木編繪成了三把自然的王座,神明就安坐在這三把交椅上,夜鶯和黃鸝銜來了白銀的枝葉,花的女主人將一朵紫霞的薔薇綴于花冠上,太陽的君主輕輕點在薔薇上,花朵便有了太陽的璀璨。
但上面的枝葉還沒有發新芽,它們還是銀白的模樣,緊閉著、沉默著。
花的女主人將花冠戴在小小的神明頭上。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花神和赤王將她發現。
他們說,祝福你新生的神明,愿你喜悅無憂,智慧永存。
銀白的枝葉依舊緊閉著,這里還缺了一位像影子一樣的神明。
“看來她不在這里!
花的女神折下銀白的枝丫,將枝丫遞給赤王。
赤日的君王接過,太陽的力量變為了銀白色的月亮,月亮漸漸從天空升起來,銀白的枝丫融化在月光之下。注視著滿庭月光,君主道,“納西妲,月光里面藏著世界的秘密,銀白的枝丫是靈光的影子,將她交于她,讓光歸于光……”
夢境的主人不在這里,納西妲編織了夢境,但夢境并不屬于她。
這就是你想讓我知道的嗎?來自夢境的啟示,塞萊斯特——我的姐妹,我失落的朋友,你還不是神明,你遺忘了太多東西。
搖晃像月色的是澄澈的美酒。
瑩白如雪的手腕帶著花的香味遞給了納西妲一杯美酒,花的女主人說,“我的朋友,喝下這杯酒,紀念我們的初見,也是你我的重逢。”
“不、我并不是大慈樹王!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酒液倒影的是大慈樹王的模樣。
他們說,這是最后的一問,智慧的神明啊,你是想做大慈樹王,還是僅僅一個納西妲?
是那位完美無缺的女神,還是被困在凈善宮,無人問津、無人在意的孩童神明?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真正的智慧是認清自己。
“我……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大慈樹王,我只是納西妲,即使我只是個不合格的神明,但是——那就是我啊。”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眼前是綠色的鳥籠,籠子里面困住的是小小的神明。
花的女主人和赤日的君主面無表情地盯著翠綠的鳥籠,方才祝賀納西妲誕生的神明此刻失卻了表情,紫霞的薔薇枯萎了,太陽的光芒也照不進無光的籠子。
“不、不是這樣的,不要這樣看我,不要同情我……我,我只是……”
至少不要在赤王和花神的面前,她曾經是那么推崇三神,可是身為他們繼任者的她……卻連走出籠子的智慧也沒有。
“……你缺乏的不是智慧,是勇氣!
兩位神明把納西妲的雙手從眼前移開,他們一人拉著孩童神明的一只手,牽著納西妲一步步撕裂了籠子。
他們每走一步,像羽毛的一樣綠色光芒逐漸覆蓋上花神和赤王的身軀,最后他們變成純粹的綠色光芒,一雙像潔白花瓣的手輕輕撥開了“羽毛”,從光中走出來的是跟納西妲一模一樣的孩童。
她說——
“納西妲,睜開眼,沒有什么好怕的,我要將這個世界都送給你,這是我的世界,也是赤王、花神和人類的世界。同樣,也是你的世界,納西妲。”
“不要去思考神明的責任,做你自己想做的,你也是這個世界的一員,去看看月亮從高天慢慢升起,月輝灑在嬌嫩的花朵上,打在欲滴的露水上,閃在青碧的尾羽上……”
“這是夢境教不了你的東西,納西妲,睜開眼,去擁抱你的月亮吧。”
“你……你是?”
“噓……不要說出那個名字。醒來吧,她和所有須彌的子民,他們都在等你醒來!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她的夢境逝于露珠的滴落,翠綠的籠子是枷鎖嗎?
不、納西妲終于知道了那個答案。
困住她的從來都不是大慈樹王過于光輝的名聲、人們過于沉重的期望、賢者過于黑暗的算計,困住納西妲的是她自己。
原來,她只是納西妲,月亮又為何要成為太陽,月亮只是月亮,是這個世界的一員。
花車顛啊顛,納西妲睜開眼,這次她要從束縛中離開,從夢境來到現實。
她要去呼吸清晨最新鮮的空氣,去看太陽居于高空的樣子,去見月亮從夜色升起,去瞧月輝灑在花朵、露水和尾羽的姿態。
像烏鴉一樣的黑夜從屋子里被放了出來,只留下一地凌亂的羽毛。
暗紫長發的女人接過桌上的一盞燈,房間里唯一的燈火亮了起來,燭火不是很安定的情緒,反而像是瘋子一樣在屋中癲狂著,它瘋狂的舞姿在木門和隔斷上敲擊下黑暗的瘋狂。
“你該怎么稱呼你,我的造物、我美麗的人偶!
女人捧著燭火,沒有理會火焰的歇斯底里,只是嫻靜地端坐著,紫藤的和服衣袖隨意托在地上,便暈染了一地花開。
她思考著,創造人偶仿佛是昨日的事,又仿佛度過了幾個千年那么久,但沒有名字……女人記起來了,她從未給過造物名字,同時,也沒有給他任何期望和命運。
人偶只是沉默著,他有好多個名字,每個名字都代表了一部分的他,但哪個名字都無法說出人偶全部的真實。
他總是遺棄自己的名字,就像一場場背叛,他將過往徑直拋下,在黑暗中奔跑,但不管他跑多遠,那些名字都永遠沉在他紫色眼底的海洋里,它們都沒有消失,只是主人希望它們被埋葬,它們便暫時安靜了下來。
但只有人偶自己知道,那不是埋葬,那只是短暫的沉睡,那些海底的炸彈總有一天會炸醒海底所有還困著的黑夜,這些黑沉沉的海總有一天會把他整個人都拖入深海的窒息中。
“罷了,既然你不愿多說!
女人說完,從衣袖里掏出一把短刀,刀刃很薄,翻轉間秋水流淌。她把刀丟向散兵,然后就扯開了心口的衣襟,“來吧,你不是一直都想要這顆心嗎?”
燭火惶惶,她抬起脖頸的樣子像是一只引頸就戮的黑天鵝,紫藤花被揉亂了,散兵接過了那把短刀。
人類的凡兵按理來說傷不了神明的一
寸皮膚,但在散兵接過的那一瞬,他仿佛聽見了來自自己胸腔的嗚咽,那里很空,原本屬于心臟的位置現在只有一些黑暗的污水,但就在污水之下,散兵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心跳聲就像菟絲藤,它緊緊地攀附著別人的心跳,那心跳屬于創造他的神明,神明胸腔里面的心一跳動,他的心也跟著歡欣地一躍。
他的空寂被心跳聲一下子填滿了,血液便從那顆不存在的心迸發,從軀干流向四肢。
散兵的手突然溫暖了起來,沒有那么冰冷了,肌膚的溫度和刀刃的冰冷奇妙的和諧起來。
散兵握緊了刀,木屐踏過木質的地板,發出吱吱聲,窗戶突然有風涌進來,這些喧囂的風吹開了禁閉的房門,吹滅了唯一的燭火,皎潔的月光從房門處像水一樣潑了進來,水滴濺得滿地都是,暗紫女人晶瑩如雪的臉也濺上了幾滴月光,像水一樣像下流著,只余一些花瓣似的模子在滿月的臉龐上盛著月色清淺。
這哀艷的模樣,正是稻妻人推崇的物哀表象。
但散兵沒有家鄉人的多愁善感,他只是僅僅攥著刀,以一種讓他疼痛的緊迫感。百年間的夙愿,百年間的痛苦,只有疼痛才能讓散兵清醒起來。
他的刀在快要刺穿女人的胸膛,剖出那顆心時停了下來,刀刃的冷光照在他臉上,痛苦、不甘和被愚弄的怒火都噴在那雙琉璃的眸子里,“聽好了,我只問一次,你是誰?”
散兵的身軀遮住了外界的月光,女人的臉在黑暗中變得渾濁起來,暗紫的長發逐漸褪去了紫藤的暈染,只有黑色黑得純粹。女人握住了那把刀的刀刃,鮮血順著秋水澄澈的刃不住向下流淌。
滴答,滴答,粘稠的血一滴到木板上,便再也無法洗凈。
刀刃被向下按著,散兵想要松開手,但他身陷羅網,早就無法掙開。刀刃穿透肌膚的是惡心的粘稠感,血液從心口噴射出來,濺到散兵的衣服上、頭發上和眼睛里,但那里剖出的不是一顆心,而是銀白的枝丫。
枝丫替代心臟跳動著,帶著魔性的光芒讓散兵一動也動不了。
女人握住散兵的手,帶著他觸碰了她的心跳。
【時間的第五法(殘缺):時間的邊界到底在哪里?世界只能有一個同時存在于過去和未來的人嗎?這一切都藏在時間的謊言里,只有打破時間的人,才能觸碰世界的邊界!
【技能描述:存在、代價、位置缺一不可,記住一個時間只能有一個同樣的存在,在付出代價后,獻上正確的位置,你將成為時間的旅人!
銀白如月的光從心口吞噬了散兵的存在,在太過耀眼的光下,散兵最后望見的是染上情緒的眸子,碧藍澄澈的大海上微波粼粼。
她好像笑了,但散兵看不清了,血腥味還纏著他,在一個并不安寧的夢中,他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你回來了……”
花神充滿眷念地撫摸著戀人的臉,赤王的頭紗早已褪下,黃金的眼眸閉上了,赤沙的王者靜靜地陷入了沉睡。
他擁有了安寧,而我,還有你,也馬上要再回去那片黑暗的寧靜。
回答花神的是大慈樹王,她從孩童的模樣一步步變成了美麗的女神,她重新坐上了王座,那里小草神的余溫還沒有散去。
“是的,我回來了!
“你說?我們只是她(塞萊斯特)的夢嗎,只是過去的一個影子……”
“不、我能感受到你的氣息,花的女主人,你就在這里,”大慈樹王的目光從花神、赤王,一點點移向虛假的銀月,“赤王也在這里,同樣,我也在這里,夢是相通的,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夢境。她雖然沒有來,但我知道等到我們再次見面的那天,所有的夢境都會醒來……”
黑暗從四面八方漸漸涌了上來,睡意逐漸吞噬了整個夢的世界,花神也快要沉睡了。
“……但真遺憾啊,好不容易才醒來一次,她卻沒有來!闭f罷,花神便沉沉睡去。
“不要怪她,她竊取了一位即將新生的神明,這次他的誕生不會再是充滿詛咒和陰謀了……成神,在光明中成神……”
無人聆聽的呢喃在最后的月輝下像風一樣消散了。
所有人的夢境都結束了,小小的神明、無垢的人偶、大漠的祭司和雨林的祭司、灰發的記錄者……還有你,翻轉時間的旅人……
該醒來了,睜開眼睛……
去迎接嶄新的明日,這才是最后的竊取神明那刻。
第39章 自由的奴隸(7) 星系散落在他們的腳……
春天, 唯一公正的法官,步入法庭,幾個十二月的盜賊, 悄悄溜走。去年的奇跡很快就會被遺忘。新的生命從非在中飛旋而至,星系散落在他們的腳邊。
你是否見到過他們?
——魯米
天快要亮的時候是洗得發白的藍色, 敝舊的霞光彌散在空氣里,像紫紅色的灰塵, 是微微嗆人的火焰。
有幾束聲音遼遠地傳來,有人接住了墜落的他。
他在墜落著,但又不是真的向下……意識在宇宙間幾個翻滾后, 終于落到了結實的地面。
“醒醒,你還好嗎?”
溫熱的液體灑在他的額頭上,能感覺到人的手掌觸碰的熱量。
他的身體逐漸熱了起來, 在意識還昏昏沉沉的時候, 他尚有一些戰士的直覺,直覺催促他快點醒來,觸摸他的手明顯不是來自他的同伴,班尼特還沒有成人這么大的手掌, 他的掌紋也沒有遍布這么多凹凸不平的傷痕。
一縷風吹來, 把他從睡夢中溫柔地撫摸著, 好像他從來感受過的母親,母親在催他醒來,身子漸漸可以動了, 火焰從被凍壞的身軀中被喚醒。
迪盧克睜開了眼睛, 一位有著冰藍色頭發和眼睛的男人攙扶起了他的身子,男人的手掌出現一團火焰,這些火一點也不燙人, 反而像小狗一樣親熱地舔著迪盧克的身體。
面額上有著微微的輕風,風沒有一點冰雪的影子和火焰的煙氣,清爽地吹拂著他,風上面飄著一位小小的精靈,它有點像掛在屋檐下的娃娃,背上生著幾片薄薄的羽翼。
“能站起來嗎?”
那個男人如此問他,迪盧克點了點頭,他只是被凍壞了,沒有別的大礙。
男人慢慢地放開手,迪盧克一點點站直了身子,他看見他現在身處一處小小的簡陋營地里,搭帳篷的款式迪盧克從未見過,有種奇異的古樸。帳篷前有一簇熄滅的篝火,一位少年身形的人就坐在篝火前,把玩著一束銀白的……但頂端燃著蒼藍火焰的枯枝。
少年的手指觸碰過火焰,但只是穿過了,潔白的手指被完好無損地浸在藍焰里,他似乎挺好奇,樂此不疲地嘗試著。
見迪盧克醒來,少年沖他打了個招呼,“喲,醒來就好。我們發現你暈倒在雪山里,就把你帶回我們的營地了。給你介紹一下,我是路德維希,一個詩人。你旁邊藍頭發的是奎德,奎德勞倫斯,在天上飛的是溫迪。”
少年,該稱為路德維希了,他好像聽見了什么聲響,手指從面前幾個人那里輕快地移開了方向,指了指另外拖著巨大雪山野豬下山的女獵手,“噢,她打獵回來了啊,對了,那位是阿莫斯,剛才去給我們準備午飯去了。”
“來,過來坐,一起吃個飯吧。”路德維希招呼紅發青年來這兒坐下,“對了,忘了問,你是誰?怎么會出現這里?”
迪盧克很是有禮貌地謝過了幾位救命恩人,“我是迪盧克,迪盧克萊肯芬德,我的家就在晨曦酒莊,各位救了我的命,我愿意用美酒報答各位的恩情。不過,你們有沒有看見一位白發頭發綠眼睛叫做班尼特的少年,他是我的同伴!
準確來說,不是同伴。
迪盧克是上雪山來找班尼特的,他失蹤有幾日了,他的幾位“老爹”們不放心就拜托了迪盧克這位騎兵隊長。迪盧克是熱情如火的熱心性子,但也不缺溫柔體貼,班尼特的故事他一直都有聽說,這個老是倒霉的少年一直都想成為最好的冒險者。
但最好的冒險者可不能在雪山上等別人救啊,迪盧克于是稱呼他為同伴,為的是在其他人面前照顧班尼特的自尊心。
“白頭發綠眼睛,班尼特……我們可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甭返戮S希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對迪
盧克話語有所反應的奎德,“不過,你說的晨曦酒莊,這里可沒有,我只認識一個家里賣酒的,你說對吧,奎德老爺?”
“……這里確實沒有什么晨曦酒莊,”奎德說著,一邊仔細打量起了迪盧克,跟那個人一樣的紅發紅眼,“你是萊肯芬德?那你可有聽說過加雷斯,他也姓萊肯芬德!
“不,我并沒有聽說過,不過我身為蒙德的騎兵隊長,可以用騎士團的人脈幫你打聽這個人。”
迪盧克先是回答了奎德的提問,為每位身處蒙德的人服務是蒙德騎士的慷慨和美德,“但是……你們確定沒聽過晨曦酒莊的名頭嗎?”
雖然迪盧克不想對自家的產業自賣自夸,也不想夸耀自己富貴的出身,但是晨曦酒莊已經變成了蒙德酒業的代名詞,是蒙德各個飄香酒館最亮眼的名片。
“這里不僅沒有晨曦酒莊,也沒有什么騎士團,這里是蒙德,但不是你的那個蒙德!
溫迪感受著迪盧克身上的風聲,那風里有著他的加護,但不像是給迪盧克的特例,更像是下雨,雨滴會平等打濕每個漫步雨中的人。
迪盧克的心跳很平穩,他沒有說謊,他身上的風沒有這里的風那么凜冽,而是輕緩的帶著蒲公英和蘋果氣息的風。溫迪能感覺到,即使有不同,但這還是蒙德的風,是未來的風。
“閣下說的是什么意思?”
迪盧克第一次見“布偶娃娃”說話了,提瓦特是有很多奇異的種族,但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種身型的智慧生物。
“還沒有意識到嗎?好好注視一下附近吧,這里不是你的蒙德了。嗯……對你來說,大概是千年前的蒙德?”
溫迪仔細推斷著,時間并沒有那么明顯,它不會跳出來告訴溫迪現在是幾點幾時,溫迪只是猜了一個大概的時間。
迪盧克猛地站起身,雪山還是雪山,但人留下的痕跡永遠地變了,他的雪山上有冒險家開拓的小路,有愚人眾扎營的帳篷,有阿貝多的實驗營地……
但這里……除了呼嘯過的風聲和雪聲什么也沒有。
迪盧克把望向遠處的視線轉到最近的幾個人身上,奎德、路德維希還有阿莫斯,他們的服飾都與現今蒙德的風潮不同,那種布料和編織走線迪盧克只在古董上見過。
他難以置信地后退了幾步,這一切都像個拙劣的玩笑。
迪盧克仔細回憶著,他上到了雪山,在一個洞窟里找到了班尼特,那個洞窟中上布滿了奇異的壁畫,中間還插著一把星銀鑄成的大劍。
作為冒險的收獲,班尼特想要帶走大劍,但無論怎么拔,大劍都無動于衷……就在這時,雪崩發生了,他和班尼特拼命想要逃出洞窟,他們都有火系神之眼,班尼特的火焰不小心落到了那把劍上……劍突然起了一陣白光,迪盧克只來得及把班尼特從洞窟里面丟出去,然后……他就出現在了這里。
迪盧克的視線從世界的四周掃過,他急忙想找到點熟悉的東西,就像落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終于他發現了一位“老朋友”。他指著奎德身上佩戴的那把劍說,“那把劍是父親要送給我的18歲生日禮物,它叫做……狼的末路。”
奎德挑了挑眉,他雖然也覺得雨里霧里,但還是從黑沉沉的劍鞘里面拔出了寶劍,狼末一從劍鞘里面脫身,就立刻醒了過來,想要戰斗的火焰噴薄著。
那確實是狼的末路,但它過分新了,而父親要交給他的狼末已經沒有了屬于青年那股子的朝氣蓬勃,而是厚積薄發地沉寂了下來。
“你沒得說錯,它的名字的確是狼的末路,但不是你的,而是我的狼末!
奎德一說完,就把劍收回了鞘里。
“哎呀,沒想到兩位竟然還有這般的淵源,弄得詩人我也要詩興大發了!
“等等!路德維希,你給我把枝丫放下,你要是弄壞了一點,我絕對饒不了你!
人多了就是容易吵鬧,阿莫斯一向清凈慣了,她還沒有來得及習慣人群的喧鬧,但是,“好了,大家有什么話之后再說,快過來吃飯了!
她融入地很好,比她自己想象中更自然地進入了人群里,就像一滴水,滴入了一杯水中,一點點的漣漪后,就只有一片安靜的透明。
而在透明的風中,有人接住了另一塊墜落的星星。
塞萊斯特站的位置很高,快要觸碰天的盡頭,她伸出了手,一位少年就像飛鳥一樣飛入了她的懷里。
散兵睡著的時候很是安靜乖巧,一點都沒有清醒時的乖戾。
人偶少年的眼角流過幾滴淚,正如他剛誕生那樣,干了便形成了斑駁的淚痕,塞萊斯特用指腹擦干了那干涸枯萎的夢的碎片。
她嘗了一口眼淚的滋味,很苦澀又帶點刺痛,那是人偶的夢境被戳破后的報復。
塞萊斯特的嘆息輕不可聞,執著于神明的生靈,執著于填補空缺的生命,他的誕生是神明的一次嘗試,但……一降生,他的生命就再也不是那位女神能左右的了,他會有他自己的夢。
可惜……他的造物主從未憐惜過新生的夢。
【無形之風:形體沒有意義,看不見的東西才是真實,自由變換的靈魂不會困在單一的軀殼之中。】
塞萊斯特的指尖匯聚起了一團綠色的風,她輕輕點在散兵的額頭上,透明的風裹住了少年的身軀,他的形體在風中幾經變換,最后變成了一只通體披著紫色皮毛的可愛貓咪。
散兵的力量終究還是太過危險……就讓風稍微束縛下他的存在,而且這個模樣的散兵總比那個囂張的愚人眾執行官討喜多了。
塞萊斯特抱著可愛的貓咪,輕輕玩弄著貓咪的小耳朵,還睡著的小貓不耐煩地躲開了她作怪的手。
真貪睡啊,塞萊斯特一面無奈地搖了搖頭,一面伸出手輕輕堵住了小貓的鼻子。
貓咪有些不舒服,連打了幾個噴嚏,總算醒了,睜開了他圓溜溜的紫色眼睛。
散兵感覺到自己被一片溫暖像水一樣的東西環繞著,他抬起眼睛,一張絕美的容顏離他很近,他嚇得一機靈,剛想掙脫,卻發現自己居然被抱在了懷里,誰這么膽大包天!
他的脾氣一向不好,便直接抬起手,想直接一道雷電劈過去,教訓這位無禮之徒?缮⒈鴧s只看見了毛茸茸的貓爪,他有點迷茫,貓爪翻過去,肉墊竟然還是可恥的粉紅色!
他——散兵,愚人眾第六席,竟然變成了貓咪?還被一個女人抱在了懷里!
第40章 自由的奴隸(8) 一個無可挽回的衰退……
全部的時間均已過去, 我們的生命僅僅是一個無可挽回的衰退過程的回憶或反映,毫無疑問地遭到了扭曲和破壞。
——博爾赫斯
風的由來——
白銀的枝丫想去撕裂天空,卻只觸碰到了世界的邊界,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在兩輪月亮墜落后, 人們把尸骨埋葬,女神的紡錘遺失了, 中間是一片空白,結局在不斷顫動著,思索著一件誰也不知道的事。
吱啦……吱啦……
命運的織機破碎了, 陳舊地作響,紡錘從天空上墜落了下來,時間的主人藏好了它, 然后便是永遠的遺忘……
在這更遠的未來, 在觸摸不到的地方,金發的魔女撫摸著膝頭孩子沉睡后的恬美,她告誡著一位焦急的父親,“克里普斯, 不必焦急, 你的孩子迪盧克他安好無損, 不要在這里無望地找尋他了!
占星術師莫娜的占卜告訴克里普斯,迪盧克還在蒙德的雪山上,可是翻遍了整個雪山, 迪盧克異色的兄弟也疲憊不堪, 哪里都沒有紅發騎士的身影。
克里普斯不得不求上了蒙德最神秘的魔女,“我并不想質疑您,可占星術的結果是迪盧克還在雪山上, 身為他的父親,我沒辦法放棄在雪山上找到他!
“她的占卜沒有錯,我的話也沒有錯,迪盧克他有自己要奔赴的命運。等到……,他就會回來,相信我,克里普斯。”
魔女的話藏了一半的影子,她無法告訴他迪盧克的所在,也無法說出她想要說
的話。
時間……是禁忌,頭頂的命運是……謊言。占星術只能占卜出虛假下隱藏的真實,但無法爭破虛假的束縛。
金發魔女艾麗絲的存在立于提瓦特之外,提瓦特的面紗還沒有蒙上魔女的眼睛,她紅色的雙眼既是看透世界的鏡子,又是守望提瓦特的鏡框。
但現在……她與這個世界有了聯系,血脈的力量讓這位高高在上的魔女成為了蒙德的臣民。
他們的談話沒有打破可莉的睡眠,她還睡得很香,長生種的生命要比人類更加緩慢,可莉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和媽媽、阿貝多哥哥還有騎士團的哥哥姐姐們在一起。
但艾麗絲得暫時離開了,她喚來阿貝多,白堊的煉金術師溫柔地接過了可愛的小魔女,“您要走了嗎?”
“是的,暫時……我會離開一陣子,可莉就交給你了!
魔女哼著搖籃的曲子,斷斷續續的歌聲安撫著孩子的美夢,可莉還睡得很香。
金發的女人在哼著搖籃曲,藍色的眼睛在講述著一個又一個瑰麗的故事。
阿莫斯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西塔”,她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多了幾分歲月的影子,她不再是那位輕盈的少女,而是莊嚴的族長。
“……你平時會做這些事嗎?”
阿莫斯問詢著。
此刻她已經到達了所謂的“庇護所”,在層層疊疊的綠樹掩映下的人類樂園。這里的人看見他們一行人后,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熱情地招呼起了遠道而來的客人。女族長還沒有從她日常的工作中脫身,族人說,她在那里。
于是阿莫斯找到了她。一族的族長也會做這些瑣碎的事嗎?
“這些事?你指……我給族里的小孩子講故事的事?”
西塔從房子里出來,關上門,她不想打擾孩子們的睡眠,這些孩子都是她們的未來,要好好呵護,這是她從春之女神那里學來的。她習慣了溫柔,便也意識不到自己跟別的族長的區別。
“我喜歡這么做,這樣可以讓我稍微從戰斗中抽離出來。這沒什么不好!
西塔帶著阿莫斯去了會客廳,客人們都被帶到了那里。但說是客人,他們也沒把自己當客人。
陌生的面孔有三個,青色的少年、神官服飾的女射手和一位紅發紅眼的騎士……紅發紅眼,他的臉一點都不像加雷斯,但莫名地,他站在那里就讓人仿佛看見了加雷斯。
“女神跟我提過大家,路德維希、阿莫斯以及……迪盧克。”
“誒?女神大人竟然還知道迪盧克嗎?他只是我們在路上撿到的。”
“什么撿到的,別把迪盧克說成什么路邊的小貓小狗啊!
迪盧克有些拘謹,他本來就有點不太適應,他還沒有從自己慘遭穿越歷史的噩耗中緩過來。
紅發的騎士本來是更加活潑開朗的性格,但這一路上一直被眾人照顧著。作為騎士,這可太遜了,于是他主動開口了,“您好,西塔古恩希爾德閣下,我是迪盧克,迪盧克萊肯芬德,承蒙您的照顧!
古恩希爾德……
迪盧克熟悉這個姓氏,他的后輩中就有一位古恩希爾德,琴和西塔都有一頭金黃像璀璨陽光的頭發。面前這位就應該是古恩希爾德的先祖大人,出于對歷史人物的尊敬,迪盧克行了一個最標準的騎士禮。
“不必拘禮了,竟然你在這里,就是我們的同伴了。諸君應該清楚我們為什么會聚在這里,”西塔沒有再寒暄什么,她是風的子民,性格也是雷厲風行。
“我們是為了奪回人類的城市,推翻高塔孤王的統治,才聚在這里的!
西塔的話被阿莫斯打斷了,“請不要這樣無禮地稱呼迭卡拉庇安大人,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受到過那位大人的恩惠!
“阿莫斯,”開口的人是路德維希,他似笑非笑的臉總讓阿莫斯有一種想揍他的沖動,“如果你想要被那位神明注視,當祂的對手不也是一種好的選擇嗎?就像……你的父母那樣,既然你不在乎人類,那不如全心全意注視你的神明。你難道不想嗎?……被那樣的神明大人注視到!
她的父母。
阿莫斯沒有忘記過他們,他們曾經那么溫柔地撫摸過她的臉頰,她曾經也是父母最喜歡的小女孩。但是,烈風永遠撕毀了一切,終有一天,這風也會撕碎她自己吧。
阿莫斯在心里相信著,她并不感到畏懼,她期盼著那一天快些到來。
她渴望在風中重生,也渴望在風中毀滅,但是她無法戳破她自己這么久編織的謊言,“……我可以幫助你們,但是你們得向我承諾,不要再抹黑迭卡拉庇安大人,那位殿下不是什么高塔孤王,是烈風之主,風暴之魔神!
路德維希在玩弄語言,明明他們干的事跟之前沒什么兩樣,但人們就是喜歡用語言欺騙自己,用語言解釋自己的行為。
“那么,會議繼續……”
風捎來了故事的種子,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了會議室內,塞萊斯特攜來一捧粉色的花束,夢幻的顏色本不該出現在冰雪的世界。
花束里面埋著一只不大的紫色小貓,他因為過多花粉甜蜜的滋味泛起了惡心,不斷打著噴嚏,這是來自女神的懲罰。散兵渾身都是逆骨和倒刺,他一句話不諷刺一下女神就不舒服。
溫迪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女神,整個精靈都歡快了起來,小翅膀不斷撲棱著,如果不是還有幾分魔神的矜持在,他就要當著眾人的面一頭扎進女神的懷抱。
塞萊斯特把花束插到了桌子上的空花瓶里,沾滿花粉的貓從花束里面逃了出來,身子圓溜溜地,在桌子上滾了幾圈,跟溫迪大眼瞪著小眼。
“你看什么看!”
紫色貓咪長得倒是可愛,但說起話來就像身體里面藏了無數的炮仗,隨機會炸死一兩個不長眼湊他面前的人。
溫迪一下子覺得很委屈,他不在的日子,塞萊斯特不僅沒有給他寫信,也沒有在重逢的時候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反而有了別的貓,而且這個貓還敢挑釁他,明明他才是先來的那個。
小精靈決定暫時把貓放在自己討厭的名單第一名,至于后面會不會把名單移出去,得看散兵的表現。不過,既然他是先來的前輩,不妨先禮讓一下后輩,“你好,我是溫迪,是塞萊斯特最好的伙伴。請問你是?”
溫迪還特別咬重了“最好的”,他暗中較著勁了,誰料散兵一聽就來氣了。
塞萊斯特這個壞女人,不僅把他變成了貓,還用花來欺負他,這個小精靈看著無害,但既然是壞女人的伙伴,還是最好的伙伴,顯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被束縛的身軀用不了太多的元素力,而且散兵都變成貓了,也不在意什么為人的臉面了。他趁著溫迪一個不注意,就像貓撲鳥一樣,直接把風中的精靈按在了爪子下,散兵耀武揚威著,但溫迪也不是好惹的。
一時間,風元素的羽毛跟雷元素的貓毛齊飛,迪盧克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剛才他還覺得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值得他尊敬的歷史人物,可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上了賊船。但是,迪盧克卻輕松地笑了出來,這些人原來不是那些歷史書上寫的刻板模樣,他們也跟千年后的人們一樣會嬉笑打鬧,會痛苦流淚。
分開兩位的當然是塞萊斯特,她一手提著散兵的后頸毛,一手拉著溫迪的小翅膀,“你們兩個都給我收斂一點,既然都在這里了,就是同伴了!
貓咪的面龐和精靈的面龐即將碰在一起,兩人都嫌棄地側開了臉。
“散兵,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么;溫迪,你是哥哥,讓著點弟弟。”
“?誰是弟弟啊。”
“我才沒有這樣的弟弟!”
“……塞萊斯特大人,會議可以繼續了嗎?”
西塔催促著,她并不關心這兩位大人的打鬧,反正春之女神會好好管教他們的。
“嗯,麻煩你了,西塔!
“那么就像我們之前約好的那樣,我、路德維希還有溫迪大人去王城里找尋跟我們一樣想要推翻高塔……失禮了,想要讓風暴魔神聽聽人民心聲的同伴?潞偷媳R克去找北風狼王,讓祂在城外與我們接應,阿莫斯和哈倫負責把庇護所的人帶到王城內,并且訓練新來者的戰斗!
會議到一半的時候,來了一位沉默的戰士,他與西塔點點頭,就算回禮了。阿莫斯猜,他就是哈倫……這是不放心她,來監視她的嗎?
但不管怎么樣都好,只要能讓她見到那位殿下,她的神明。
“等等西塔,計劃有變,我在高塔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情報?、迪盧克和溫迪先去找北風狼王,去問問那位神明……蒙德的風之龍王在哪里,然后找到祂。噢,散兵也會和你們一起。”
風之龍王……
路德維希聽到了有趣的詞語,蒙德的龍已經消失了很久……而女神認為北風狼王會知道風龍在哪里,她好像很篤定風龍會幫助他們。
但是……在蒙德的傳說中,龍王明明是神的敵人。
“風之龍王嗎?確實在后世中有那么一條龍,我記得祂的名字是特瓦林。”
迪盧克隱去了一半的信息,特瓦林除了是西風守護外,現在更流傳的名字是……風魔龍,每次祂的蘇醒都要給城里帶來一些麻煩。
“原來祂叫特瓦林啊,好名字。溫迪,你帶隊,記得跟特瓦林和散兵好好相處。”
會議結束后,在高崖上,路德維希等來了他的女神。
“為什么您會覺得北風狼王會知道風龍的所在,為什么您會覺得龍王會幫助魔神呢?在傳說中,神明殺死了龍,僭越了龍王的統治,才占有了這個世界。”
“你問的是兩個問題,但是答案只有一個——因為你啊!
塞萊特斯在路德維希身旁坐下,此時陽光正好,風在吹動,草在結它的葉子,花和蝴蝶都在自由中舞蹈。
“我?詩人我可不懂神明在說什么!
塞萊斯特轉過臉,日光在她臉上撒下了斑駁的吻,晶瑩的臉上透著光亮。
路德維希感覺到她的目光,就像感覺到了自然的風動,他沒有移開眼睛,他聽見女神說,“在這之前,我們送走了一位萊肯芬德,命運便又給我們送來一位萊肯芬德……唯有命運是不可與之對抗的!
“迭卡拉庇安必然會覆滅,我和安德留斯都會為蒙德的誕生獻上全部的力量,溫迪——噢,應該稱呼他為巴巴托斯,他會成為新世界的神明!
塞萊斯特平靜地說著,那個命運對她和迭卡拉庇安并不友好,她掙脫不開,迭卡拉庇安也一樣被命運所困。結局已定……但所幸,過程還可以讓他們親手寫下。
“路德維希,你和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告訴我,你會帶他們找到風之龍的,對吧?”
女神輕輕地問詢著,她提了一個好難的要求,路德維希苦笑著。但她錯了,他們的目的不一樣,“不,你是在守護人類,而我則在守護……世界。”
“告訴我,我是誰?”
詩人質詢著神明。
他們的世界是辛辛苦苦縫補起來的蛋殼,薄薄的殼里裝了整個浩瀚的宇宙,命運之神沒有憐憫之心,法涅斯的長夜還沒有盡頭,人類的一切在世界面前都像塵埃一樣不值一提。
“……我希望你是路德維希,永遠都是路德維希。”
塞萊斯特很狡猾,她不會說出答案,答案的蓋子握在路德維希手里,F在,那個盒子被路德維希關上了,孤零零地扔在了一邊。
“那么如你所愿,我的女神。”
但總有一日,蓋子會被打開,里面裝的所有東西都會被釋放出來。日輪之下,歲月一去不復返,虛假的行星在既定的軌道上循環反復。
一個蒼穹,晝夜更替,神的冠冕掉落在地上,像無聲的雪!淙朊\的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