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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8) 世界是苦澀……

    一切都是欺騙,

    都散發著惡臭,

    謊言的惡臭。

    一切欲望、幸福和優美皆為虛幻。

    一切都在腐朽。

    世界是苦澀的。

    生活即是折磨。

    ——黑塞

    祂就快蘇醒了,沉睡在鱗淵境的卵在悄無聲息地蠕動, 像是龍類一樣的爬行,像是蟲類一樣的振翅。

    事情似乎起了有些不同的變化。

    丹楓為拉帝奧教授開了鱗淵境的海域, 為此,他和丹楓能夠更加直觀地看著祂的孕育(誕生)。

    “這可有些奇怪了, ”拉帝奧說著,帶著手套的指尖摸到卵透明的薄膜上,引得上面像是絨毛之類物質的振動, “這樣的生命體波動比起持明族,”他瞥了一眼旁邊板著臉的持明龍尊,“更像是……早就應該滅絕的繁育令使。”

    拉帝奧的發言換來了飲月君的冷哼, “注意你的發言, 傲慢的學者。持明的族地怎么會出現繁育的蟲豸。”丹楓眼下的紅眼影有著美好的弧度,可惜主人的心情并不算美麗。

    族地上發生的一切并沒有出現在飲月君的傳承記憶里,雖然他面上正氣地駁斥了智識的學者,但丹楓能感覺到……一種屬于繁育的氣息。

    族地里出現的卵雖然有著持明龍類的血脈, 但是祂是不一樣的, 祂是擁有繁育能力的, 而繁育的力量對于現在的持明族,太過重要。即使丹楓不愿意外人窺視持明事務,但還是同意了智識學者的研究。

    拉帝奧……丹楓看一眼就知道, 他是位傲慢到自負的天才, 這樣的人絕對不屑玩什么陰謀詭計,而且丹楓會好好看著這位學者,他自己也傲慢地過分, 丹楓當然不會擔心事情會脫軌。

    “記住,你和我的約定。我容許你進行研究,但是你也要給與我相應的結果。”丹楓淡淡地宣告著。

    拉帝奧笑了起來,人們總以為學者傲慢,但他怎么覺得這位飲月君也是傲慢遠非常人,他似乎過于青睞一意孤行了,他甚至沒有通知其他的持明龍尊。“當然,我會給與您相應的結果。但是……事后的發展并不由我負責,貿然變革到底是能推動持明走向繁盛,還是加速它的衰亡……這是個很有趣的課題,作為社會學的典型案例,我會看到最后的。”

    “……這就不勞煩你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持明族地的緊張氣氛甚至影響了仙舟。

    過來找塞萊斯特的是景元,他的年紀卡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他還不夠上戰場,但又不再擁有孩童般的天真。

    “塞萊斯特,你說我真的能夠成為巡海游俠嗎?”景元嘴里叼著根草,他脫下鞋襪靠在池塘邊,富有光澤的長發被精神地扎在腦后,“我是說,這樣真的好嗎?仙舟這幾年不太平,戰爭仿佛沒有盡頭,師傅他們好不容易從戰場上下來,沒過多久又上了戰場。應星哥忙著制造武器,飲月君似乎又有要事纏身……而我只想著自己,這樣真的好嗎?”

    我從水里游了出來,魚尾濺出的水花撒在了景元臉上,他下意識地避開,手卻被我拉住了,我跟景元說,“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仙舟對你們太重要了,你們都習慣忽視自己。”這樣好嗎?我說不上來,人們總是很難合自己心意去生活,這就是事實。但是,可能是基于對刃的移情,我對他們有了一種廣泛的愛。

    畢竟這只是模擬,人們在夢里總要做場美夢。

    所以我抓住了景元的手,“你的老師們,他們或許都放棄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我摸著景元的頭,“但是,如果你放棄了,不就等于告訴他們,他們現在為下一代的努力沒有意義了嗎?景元,我相信,鏡流他們比起我更希望你能平安順遂,自在遨游。”

    “可是,仙舟需要我。”

    景元毫不猶豫地說著,我似乎看到了那位仙舟將軍的身影。

    我之前見過那位將軍一面,他閉著眼睛假寐,陽光像是云雀一樣跳躍到他白色的發絲上,他的臉在樹蔭下恬靜又美好。恍惚間,他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睜開眼睛瞧了我一眼,像是睡醒的獅子一樣,他輕輕地又閉上了眼睛。

    在仙舟的文化里,把這樣的景元視為一種深藏不露的表現。但我卻覺得,他或許真的很累了,但是他又無法安靜地休息,于是他只能半瞇著眼,半是審視半是倦怠地看待一切。

    我不想看見現在的少年景元變成那個樣子。責任確實會讓少年飛快成長為可靠的青年,長時間的重權在握會讓他舉手投足間都浸染風華,那個景元確實是世間無雙的人物。但是……我想要見證不同的可能性。

    “不會有事的,”我讓景元的頭靠在我的魚尾上,短暫上岸對我這樣的生物沒有太大

    影響,“仙舟上的大家都會為了仙舟的和平而努力,更何況我們還有帝弓司命大人。”

    說著說著,我突然意識到,我完全沒必要傻傻看著事態的發展。拉帝奧教授應該已經得到了他滿意的研究品,刃也重溫了和之前伙伴的時光,那么……就算我再亂來,也沒有太大關系吧。

    但是,我不認識嵐,我能走上的只有已經被宣告終末的命途。

    那么是純美……還是繁育呢。

    我選擇了繁育。上一回合阮梅女士拿走了這張鬼牌,但是我絕不是想做跟她相同的事。

    景元敏銳的第六感讓他意識到了什么,他從我的魚尾上抬起頭,“塞萊斯特,”他有些口齒不清地喚著我,“你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我給了他一個微笑,我垂下頭,捧著他那一張可愛的臉,“我有了一個讓仙舟擺脫現狀的方法。景元,你愿意幫助我嗎?”

    景元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拉了拉我的手,“好啊,什么方法,需要我幫忙嗎?”

    “那么可以和我結婚嗎?”

    “誒?”景元從我身上一下子躍了起來,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蹤,小臉漲得通紅,“等等,這種話不該由女孩子說出口吧。不對,我們還沒有到那種關系,”他說這話偷偷瞄了我一眼,像是怕我傷心,他接著說,“不是說你不好的意思……只是、只是會不會太快了,應星哥會答應嗎?”

    “為什么要問應星?”

    “他……他不是對你……”接下來的話景元沒有說,因為我又向他求了一次婚,正式的、莊嚴的,我祈求景元成為我的丈夫,并非為了束縛他,而是我想要給他自由。

    賦予他獨一無二的繁育配偶身份,就像上個回合阮梅對我做的那樣,但阮梅想要我呆在她身邊,即使她對我并沒有所謂愛的感情,有的只是蟲類的獨占欲和阮梅作為研究員對研究對象扭曲的熱情。

    可我不會像阮梅那樣,我要讓景元自由自在地通行宇宙間,沒有人可以妨礙他的自由,就算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所以,你愿意成為我唯一的丈夫嗎?”

    景元有些害羞,但他擁有一往直前的勇氣和魄力,他拉住了我的手,“可以。但是,這種話不應該總由女孩子說,”景元抬起臉,撥開白色的額發,露出了漂亮的黃金眼眸,“反而我想問你,你愿意嫁給我,成為我唯一的妻子嗎?”

    少年的熱忱是宇宙間最寶貴的寶物。

    我突然有些膽怯了,我跟景元不同,我像是個小偷,竊取了他的愛意。但景元卻笑眼彎彎地抱住了我,“雖然沒有人見證,場地還有些簡陋,但是我會盡我全部的努力,給你幸福。我希望你能一直笑著,塞萊斯特。”

    他的懷抱雖然不算寬廣,卻很讓人安心。日后那個將軍也是這樣一言九鼎的性子嗎?可是,我不是他懷里的小貓咪,我不允許事情脫離我的控制。

    我給了景元一個吻,像是鱗粉一樣的物質和像糖果一樣香甜的氣息在我們之間彌散,我的身后長出了漂亮的蝴蝶翅膀,魚尾也褪成人類的雙腿,“你自由了,”我在景元身旁耳語著,“繁育的祝福會永遠伴隨著你,”怕驚嚇到了他,我笑著補充道,“別害怕,我對繁育一大堆蟲子沒有太大的興趣。不過……你可能要多很多持明義子了。”

    屬于星神的祝福慷慨地籠罩著景元,超規格的力量讓他一躍成為了全宇宙數一數二的令使。除了嵐,少有星神能如此大方地對待自己的令使。

    繁育直接給了景元星神一半的力量。

    “你竟然是繁育星神?”景元像是驚醒了過來一樣,“不,你確實是繁育星神。但是,我沒有感覺到自己走上了繁育的命途……也就是說,你直接用力量把我灌成了一個令使,一個不需要走命途的令使。”

    現在還年輕的景元還保留著少年的單純,所以他的下一句話是,“這樣會對你有影響嗎?所有星神都無法背離自己的命途,你卻把近一半的力量給了我。”

    多新鮮啊,一個會關心星神會不會有事的人類。

    景元,我念著他的名字,像是在咀嚼和品味他的靈魂,“不,我不會有事。倒是你,你不去用這股力量做你想做的事嗎不管是擊殺藥師信徒,還是阻止仙舟的反叛,都綽綽有余。只要平定了仙舟,你就自由了,去擁抱你的自由吧,景元。”

    “那你呢?”景元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你要去哪里,你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起。”

    “好啊,我們一起。”我不會拒絕他,但我卻說了明顯的謊言,因為這只是一場模擬,模擬必有終焉,而我預感到卵的誕生就是一切的終結。

    “嗯,我們約定好了。你去平定仙舟戰亂,我去用繁育的力量解決持明一族的問題,”我伸出手與景元拉著鉤,“等一切都安定了,我們再一起去星際航行吧。”

    太過完美的誓約就像一場謊言,顯然,我對說謊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一個月后,我和景元離婚了,而我的新任丈夫是持明龍尊飲月君。

    第82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4) 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 夜正深沉,

    戀人們已走遠。

    時鐘停止了它們的奏鳴,

    而深澈的河水奔涌向前。

    ——奧登

    深夜, 蕾雅加西亞打開了那個黑發藍眼的神秘少女遞給她的魔藥,她輕輕搖晃著這透明的液體, 無色的容器里就連一些氣泡都沒有看到。魔藥看起來就像水一樣。

    這一定很適合暗殺,蕾雅心里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她不是魔藥專家, 可有人是,譬如圖書館的麗莎小姐,又或者那位見多識廣的阿貝多先生。蕾雅聽說過他們, 如果她想要找到他們中的一個人,是很容易的,而且蕾雅有一種直覺般的確信, 這兩人都是相當會冷眼旁觀事態走向的人。

    蕾雅思考了一會兒, 她輕輕地笑了,接著她取下了蓋子,把魔藥輕輕淋在了花瓶里嬌艷欲滴的玫瑰上。玫瑰還以為自己飲下的是甘露,可實際上卻是致命的“毒酒”。

    它像是被日曬雨淋久了那樣蔫了, 葉子合攏, 嬌艷的紅色也無精打采。蕾雅看著這一幕, 那魔藥果然很適合暗殺。瞧啊,玫瑰就像是自然地走向了死亡。

    但她并沒有惋惜什么,她只是把那瓶子清洗干凈, 然后假裝不小心碰倒了一樣, 她的透明花瓶和盛放魔藥的瓶子一起摔得粉碎,碎片刺破了玫瑰的花瓣,蕾雅小心翼翼地拾起它, 魔藥瓶的碎片和花瓶的碎片混在一起。

    她悄悄送了一口氣,這樣一來,那位陌生又好心的小姐就不會受她波及了。

    雖然蕾雅不知道那位少女為什么要幫助她,但她卻隱隱約約感到了那位小姐恐怕認識她的丈夫。

    里奇,是你保護了我嗎?蕾雅在心里像是嘆息一樣念起自己最愛之人的名字,只是現在,她卻沒有時間懷念他,她有更加重要的事,這件事,她絕不想其他人受她牽連,也絕不允許其他人阻礙她。

    窗外似乎有了些奇怪的動靜,蕾雅屏住呼吸,她關上了燈,小心翼翼地扶著墻,手里攥著一把藏著身上的小直徑火槍,她決定給這位無禮之徒一點小小的教訓。

    像是微風一樣的氣息吹拂著窗簾,清冷帶著藍的月色在滾動著的簾幕下隱隱約約。

    要開槍嗎?蕾雅有些緊張,她有一槍斃命的自信,可是……如果開槍的話,她柔弱貴婦人的偽裝就失效了。蕾雅把目光轉向門外,這扇門的隔音不算太好,如果現在裝作被嚇到放生尖叫的話,隔壁的琴小姐一定會馬上趕來。

    蕾雅突然慶幸剛才處理好了魔藥的痕跡,這下就算搜查也搜不到什么。

    比身影更快出現的是聲音,有熟悉的男子聲音在窗外響起,“冷靜點,加西亞夫人……您也不想‘暗殺’的事情暴露吧。”他平靜地威脅著,接著那個男子唰得一下拉開了簾子,像只黑色的豹子一樣矯健、輕

    盈地落在窗戶上,身后的藍色披風如月色那般迷人。

    “凱亞。”

    蕾雅的聲音很是冷淡,她的目光也是冷冷的,連同冷冰冰的槍口一起對準了凱亞。

    現在的凱亞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他手心緊張地冒汗,但面上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夫人,我只是想與您談一談,”他攤開了空蕩蕩的手心,腰間也沒有佩戴日常的寶劍,“您看,我可是什么也沒帶。”

    “對于一名合格的騎士,就算不佩戴武器,也能制敵取勝。”

    “夫人,您可錯怪我了,”凱亞朝蕾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來找您聊天的是凱亞,可不是什么騎士團的騎士。騎士先生可不會大晚上找一位貴婦人閑聊。”

    蕾雅盯著凱亞,她緩緩地放下了槍,在這么近的距離,開槍會誤傷他的……蕾雅并不想傷害其他人。

    “好了,現在我可以和夫人好好聊聊了。”

    凱亞點上了房間里的燈,隨手拉上了窗簾,他在房間里的圓桌前站定,紳士地為加西亞夫人拉開了其中一把椅子,“夫人,請坐這里。”

    蕾雅輕輕地上前,她把椅子往后拉了拉才坐下,雖然這樣其實并不會安全多少,但會讓蕾雅更安心些,她的右手摩挲著手槍上的鳶尾涂飾,冷靜而漠然地說道,“別兜圈子了,凱亞先生。說出你的用意,這樣你我都會心安些。”她的神色在燈下有種冷淡的神秘感,“我有點好奇,您會是一個朋友,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當然,我更希望是前一種。”

    凱亞挑了挑眉,他原以為加西亞夫人是那種更喜歡和他打機鋒的類型,“您這么說可傷我心了,夫人。我當然會是您的朋友,只要不危害蒙德的安定,凱亞會是所有市民的朋友。”

    “我說了,別和我兜圈子。玩弄語言并不會顯得你高明多少,年輕的小先生。”

    “是我冒犯了,令人尊敬的女士,您倒比我想象中更果決,”凱亞認了錯,乖巧地像個孩子,也許是因為加西亞夫人是所有孤兒的母親,她自然有著母親般的尊嚴,“那我直說了,您一定要實施您的報復嗎?您和您的丈夫受到了來自騎士團和愚人眾的雙重欺騙,你們把心愛的孩子們送去治療,可是……那些孩子卻永遠不會回來了。”

    “所以您的丈夫里奇選擇報復愚人眾,那是一群惡魔。里奇的本事不小,他曾經呆過楓丹科學院,他搞出了一些火藥,輕易地弄爆了愚人眾的研究所。畢竟沒有人會懷疑一個看起來老實、友善的孤兒院院長,但里奇沒有想到,愚人眾內部起了些變化,他們馴養了一頭火紅的魔龍烏薩。那條龍趁著里奇搞出的亂子,逃離了牢籠,它還和東風之龍打了一架,造成了更大的傷亡……雖然,我猜測您的丈夫根本沒想過活著回來,但是結果就是,他為了復仇死在那個冰冷又火熱的實驗所了。”

    “而您,您很聰明,您太聰明了,哪怕您的丈夫瞞著您,因為他不想讓你卷入這一切。但是……在您意識到你無法阻止里奇,也救不了他后。您心里就有了一個更加瘋狂、更加想要實施的計劃,您想要報復騎士團,準確來說,是騎士團的督察長伊洛克,他收了來自愚人眾的賄賂,他也是導致那些孩子慘死的罪魁禍首之一。”

    “所以您假裝誣告自己的丈夫,為的是潛伏在騎士團,找機會暗殺伊洛克。”凱亞一口氣說完,他抬起頭看加西亞夫人,“我沒說錯吧,夫人。”

    加西亞夫人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她面色如常地抬起手,沒有什么感情般地鼓著掌,“精彩的推斷,可愛的小先生。不過您似乎有些太天真了,就憑這些沒有依據的推斷……”她笑了一聲,“您可不是偵探,恕我提醒,誣告一位市民可是會讓您的職業生涯陷入大麻煩的,騎士最怕壞名聲,不是嗎?”

    “就是這樣您才會鋌而走險吧,正如您說的那樣,騎士最怕壞名聲。”凱亞有些愧疚地移開了眼,“即使您控告伊洛克,騎士團也會為了維護對外的名聲,而不公布他的罪過。而您也必須永遠守著這個秘密,他不會得到您想要的懲罰,他還是那個聲名在外的好騎士,一位尊貴的先生?”

    “對你的話,我沒有任何想說的。”加西亞夫人依舊冷靜自持,“這一切不過是你無聊的推理和想象。”

    “我很抱歉夫人,我無法處置我的上級,也無法推翻騎士團的做法。我必須說,騎士團辜負了您的信任,我對發生的一切慘劇感到抱歉。”凱亞起身,向著加西亞夫人深深地鞠躬,在很長的致歉后,他才直起身子,“但是,請您再深思熟慮一下。我會盡力為您和那些不幸的孩子爭取應有的權益,而您……不應該背負殺人的罪過,您是受害者的。不要做錯誤的事,孤兒院還有孩子在等媽媽回來。”

    聽到了孩子,加西亞夫人的眼睛微微濕潤,她有些意動,但手里還是死死攥住了那把槍,“在您說的那個故事里,里奇為了孩子們復仇了,即使搭上了他的命。那么,那個故事里的加西亞夫人也沒有退路了……我的孩子們已經痛苦地陷入沉眠,我沒有任何資格為他們原諒兇手。母親的責任就是要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公道。”

    凱亞沉默了,即使他巧舌如簧,也無法面對一個悲痛的母親和死去丈夫的妻子。他舔了舔干澀的唇,“我無話可說,夫人。您和您的丈夫都讓我敬佩,但是……這樣真的好嗎?一旦您做了,就回不了頭了。孤兒院的孩子們要怎么辦?”

    “克扎特醫生會負責照顧他們的。”蕾雅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而且就跟你說的那樣,騎士團會遮掩一切的,伊洛克那個混蛋會是意外身亡,而我則是突然失蹤……或者暴斃身亡?”

    凱亞有些難過,但他卻遲遲沒有動靜。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是趁著一切都來得及阻止加西亞夫人,只是兇手永遠無法得到真正意義的懲罰,那些孩子會永遠不公地死去;還是放任事態的發展,為了保護加西亞夫人,反而主動幫她實施更好更完美的復仇?

    凱亞想著,他的心里已經有了偏好,只是不太符合一位騎士。算了吧,他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正義的伙伴,他永遠不會像迪盧克那樣,天生就適合活在陽光下。

    他清了清嗓子,但在他想要開口的時候,加西亞夫人打斷了他,“今晚我們聊得夠久了,凱亞。你該回去休息了,希望我們下次相見的時候……你會是騎士團的騎士凱亞。”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夫人。”

    “你做的夠多了,凱亞你是位熱情又富有正義感的人,”蕾雅看著這正值最好年華的年輕人,他意氣風發,就跟當年的里奇和她一樣,“我請求您,不要再為我的事情煩心了。我是馬上要走上刑場的罪犯,而您……您的人生還很長,您還有光明的未來。”

    “不,夫人。我從來都不是您說的那種熱情又富有正義感的人。”凱亞突然感到心里堵得難受,熱情又有正義感,聽起來就跟他的兄弟迪盧克一模一樣。但凱亞從來不覺得自己和迪盧克很像,他只是一個連家人都欺騙的騙子,一個冒領了騎士身份的小偷。

    如果在這里的是迪盧克,他會怎么做呢?他一定會用各種手段阻止加西亞夫人的復仇,然后像是瘋了一樣在騎士團內部為加西亞夫人和孩子們的不公待遇而呼號。

    多么感人的一幕,但是,這沒有用的。凱亞的心漸漸冷了下來,迪盧克會有一種熱情的天真,可他沒有,騎士團也好,愚人眾也好,光存在的地方必然有陰影。而陰影必然帶來不公和罪孽。

    他什么也做不了,凱亞認清了這樣的事實,他既無法天真地相信一切都會迎來一個好結局,又無法上前一步,握上那罪惡的手槍,承擔原本屬于加西亞夫人的罪過。

    因為內心的糾結和自責,凱亞冰藍的雙眼都黯淡了,他看上去失魂落

    魄,像只淋濕了雨的孔雀,但一雙像是母親的手輕輕地把凱亞從自責的漩渦里撈了出來。加西亞夫人溫柔地撫摸著那冰藍的頭發,“這并不是你的錯,小騎士,你做得已經足夠好了。”

    真誠又虛假,驕傲又脆弱,在嬉笑的面具下,卻只能瞧見悲傷的陰影像天邊的烏云一樣籠罩著凱亞,似乎他的世界很容易變成陰沉沉的地獄。

    萊艮芬德家怎么會培養出這樣的孩子,蕾雅在心里感嘆了一聲,她雖然不知道凱亞為什么會這樣矛盾,跟他那個紅發的兄弟截然不同,但是她暗地里心疼了這可憐的孩子,如果他總是這么強求自己,他的人生一定會很不快樂。

    “凱亞,”蕾雅有些猶豫,“你的心里似乎埋著很多不為人知的心事……雖然會有些冒犯,但作為一位長輩和許多孩子的母親,我要給你我的建議——多去相信你的家人吧,他們會站在你這邊的。”

    “可是,如果我欺騙我的家人怎么辦?”

    “沒關系的,凱亞。你本質上是個真誠又善良的好孩子,你的家人比我更能看清你的本性。”蕾雅把凱亞拉起來,“即使你欺騙了他們,也會得到原諒的。真誠……總好過欺騙。你并沒有你想象中對于謊言那么得心應手。”

    凱亞沉默了,他有滿腹心事但無法言明,他的秘密會嚇到所有人。他只能木楞地說,“謝謝您的建議,夫人。”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加西亞夫人的臉,算是告別,“……如您所愿,下次見面,我會是騎士凱亞。我不會干涉您的做法,請您好好珍重。”

    “我會的,小先生。夜很深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加西亞夫人打開了房門,門外是一夜未睡的琴。

    看到加西亞夫人,琴微微頷首,接著她朝房間里面的人說,“凱亞前輩,我希望您可以盡早離開。雖然我很想相信前輩,但如果您再待久一點,我可會把情況如實報告我的上級。”

    “琴,”凱亞短暫地喚了一聲,琴就住在隔壁房間,她還沒有遲鈍到什么都感覺不到,但問題是她知道了多少,所以他裝作散漫地問道,“你就不問我為什么要來嗎?”

    “前輩應該是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理由,但我相信前輩。”

    琴回答地滴水不漏,凱亞咂了咂舌,不愧是騎士團未來的副團長。不過,他確實得走了,凱亞向加西亞夫人和琴揮了揮手,“那么,我就不打擾兩位休息了。我先走一步。”

    冰藍的凱亞步入了冰藍的夜色之中。

    琴收回了看向凱亞的視線,“我不會問您跟凱亞前輩談了什么,但相反,您可以拿出來那瓶魔藥嗎?請不要裝傻,我有權利搜查您的房間。”

    蕾雅對琴笑了笑,“那個啊,我不小心打碎了,”她指了一下垃圾桶,“我的花瓶也不湊巧地碎了,現在它們的碎片混在了一起。琴,你需要檢查一下嗎?”

    琴看了一眼,玻璃的碎片和玫瑰花的尸體零散地放在一起,“不,這樣就好。那么,我先告退了,夫人,愿巴巴托斯保佑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我已經有了,琴。也愿風神巴巴托斯大人保佑你,”蕾雅最后望向那個金發的少女,“去睡覺吧,晚安。”

    門輕輕被闔上了,沒有一絲聲響,而夜……正深沉似海。

    第83章 須彌組的520番外 獻給我的愛情……

    我終將贏得你,

    落下的星星,

    在燈心草中跳動,

    將你的血液或光芒,

    獻給我的愛情。

    ——阿萊克桑德雷

    “還記得你我的初遇嗎?”

    九方用手指在空中勾勒出艾爾海森的身影,“那個時候你就站在那里, 穿著緊身衣,不耐煩地看著我, 手里還拿著一堆廢紙(論文)。”

    “不耐煩?我并沒有這樣的情緒,只是對你的文字素養有所懷疑,”艾爾海森平靜地把九方懸在空中的手放了下來, “所以,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他說的是肯定句,接著艾爾海森看向九方, “你選擇了我, 作為你的共犯(同謀)。不得不說,很明智的決定。但那個時候,你并不了解我,所以是草神大人幫助的你。”

    被放下的手鼓起了掌, 九方狀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不愧是你。我和納西妲的相遇比愚人眾調查的還要早, 他們多半以為我們是在阿如村相遇的,但是……那從一開始就是謊言。”

    她輕蔑地笑了,“在愚人眾看來, 我是被小草神囚禁的可憐蟲, 一個需要博士救的倒霉蛋,我還挺喜歡這樣的假象的。保持弱勢,在暗處伏擊, 更能一擊致命,不是嗎?可惜,沒騙過博士,噢……也沒有騙過你,我親愛的共犯。”

    “所以,你沒有別的話對我說嗎?”

    艾爾海森靠近了一步,他的身軀很有壓迫力地覆蓋住了九方的身影,菱形的眼睛隱隱透出平靜的威嚴和冷意。

    艾爾海森比九方高,從她的視角,平視過去,剛好能看到被黑色緊身衣勾勒鼓起的胸肌微微起伏,往下看是鍛煉極好的肌肉塊,樹木凸起的根筋那般富有生命力。

    他們離得很近,似乎九方一伸手,就能觸碰這樣的“根筋”,聽見血液和肌肉在她的手心下顫動的樣子。不過,她不會做這樣沒有禮貌的事,現在他們不是共犯了,反而回歸了普通的師兄妹關系……平靜地令人驚奇。

    就像現在,艾爾海森站在她面前,她的內心只有如水的平靜。他不會傷害我,雖然看著冷淡,但艾爾海森其實是個不錯的人……還相當熱心了。如果沒有艾爾海森的“熱心”參與,事件怎么會這么輕松地收尾呢。

    所以九方只是抬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睛,“我們相處的時間還很長,何必匆忙,艾爾海森學長。”

    這個時候,她倒是想起來了自己還是艾爾海森的正牌師妹,雖然九方叫卡維這個外系人學長更多,但艾爾海森才是真正的師兄。

    艾爾海森聞言挑了挑眉,“學長?倒是一個罕見的稱呼,現在你想起來和自己‘真正’的學長打好關系了?”

    “我一直都在和學長您打好關系,只是您太過嚴厲,”九方佯裝出傷心的樣子,就像是不經意那樣散漫地提起真相,“我沒有之前的記憶,連同一些提瓦特的常識也遺忘了。雖然納西妲很快找到了我,還在夢境中教會我提瓦特的知識……但是,那個時候,她的出現次數是有限的,我不想把我和她的每次相遇都變成提瓦特科普小課堂。”

    “所以,艾爾海森,我很抱歉。我并非有意作弄你……”

    還沒有說完的話,被男人制止了。

    “我早知道了,你的演技也就騙騙卡維了。”艾爾海森輕輕按上了九方的頭,帶著黑色指套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絲綢般的長發,“不過那個時候,我不理解你是怎么憑借這樣差勁的學術能力進的教令院和愚人眾。”

    “……濫竽充數真是抱歉啊。”

    “所以,我認為有必要提升你的學術能力。”艾爾海森放下了手,從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幾大本厚厚的書籍和筆記,“之前在我當代理賢者的時候,我沒空幫你。但我已經卸下了這個麻煩,現在我有時間,在你去蒙德前,全方位提升你的學術水平。”

    “畢竟,你可是我的師妹啊。”

    他一本正經地說著,只是眼睛里忍不住有了笑意。

    “等等?這就是你約我到這里的原因?”

    九方想從艾爾海森臉上看出一點他在開玩笑的痕跡,可是艾爾海森想捉弄她是真的,但要幫她提升學術水平也是真的。

    九方萬萬沒有想到,雖然自己拯救了須彌,但還是拯救不了在須彌學術圈奄奄一息的她自己。

    “過來坐下,雖然我有空,但你也不想補習到很晚吧。珍惜你我的時間,不要掙扎了。”艾爾海森最后不慌不忙補上了一句,“如果你今晚還想跟卡維共進晚餐的話。”

    九方順從地坐下,不知為何她剛剛覺得艾

    爾海森眼里有殺氣,但應該是她的錯覺。

    “你怎么知道我跟卡維學長約了今晚一起吃飯。”

    “因為他今天笑得像個傻子一樣,還打扮得像個開屏的孔雀。”

    九方不忍直視地閉上了眼睛,“那是因為最近卡維學長在忙防沙壁的工程。我看他這段日子太累了,所以才約他出來放松一下。”

    “噢,就是那個被你和卡維弄破的防沙壁口子。九方,你真是會給我驚喜。我和賽諾在教令院,倒是沒想到一不留神,你和卡維會給我們這么大的禮物。”艾爾海森裝作有些訝異地說,“而我被選成代理賢者的第一件要事,就是處理破損的防沙壁。”

    “但是……還不錯不是嗎?那個象征著沙漠和雨林隔離的墻在草神大人重臨須彌的那天被打破了。你和納西妲事后也沒有追究我和卡維,反而選擇了卡維學長作為項目的總工程師,因為他知道雨林和沙漠不再需要墻了,而是橋梁,連同兩個世界的橋梁。”

    “所以九方,我是在夸你,你沒感覺到嗎?”

    艾爾海森或許比賽諾更適合講冷笑話,但是九方剛才感覺到的不滿是真實,艾爾海森確實因為某些事在不滿。九方認為有必要問個清楚,畢竟他是九方日后每每寫論文必抱的金大腿,九方又不能讓納西妲幫她改論文,納西妲已經很忙了。

    “那你在生氣什么。我不明白,艾爾海森。”

    聞言,艾爾海森詫異地看向她,“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在假裝?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什么日子?九方心里起了疑惑,花神誕祭不是早過了嗎?但她還是試探著說,“難道是……你的生日?”

    聽到這個回答,艾爾海森緊緊抿住了嘴,眉毛也皺到一塊,打量九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大傻子。但沒過多久,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舒展了,薄唇也松開了,接著嘴角一拉勾出了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沒什么,你這樣也挺好的。”只是可惜某個金發要傷心了,但艾爾海森一點都不同情他,“九方你作為知論派的學生,為了成功畢業,你還有很多知識需要學習。作為你的學長,我有義務糾正你錯誤的文字,授予你正確的知識。”

    “嗯……”雖然總感覺怪怪的,但九方還是點了點頭,艾爾海森如果愿意指導她,她確實能少走很多彎路,“你的意思難道是……以后這種學習會變成我的日常嗎?”奇怪,艾爾海森有這么閑嗎?他只是卸任了代理賢者,不過聽說他馬上要上任書記官了。

    “你很聰明。”灰發的男人點了點頭,他叮囑道,“不要老記著出去找其他學派的人玩,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艾爾海森會說出的話?九方覺得太過離譜,雖然艾爾海森熱愛學習,但是他不是說過那句‘名言’——讀書并不會讓人變聰明。這樣的艾爾海森居然會讓她多學習,多讀書?難道這就是他對于師妹的要求?仔細想想,正常的學長確實會這樣叮囑自己的學妹。因為他們的導師并不太管學生的學業。

    這么想,艾爾海森人還怪好的嘞。

    九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多懷疑什么,“那我們現在開始?”九方瞄了一眼打開的書,應該是艾爾海森從家里帶來的,里面寫滿了他自己做的筆記。

    接著,她拉開了自己的包,里面有著筆和本子,還有一個青翠色的耳機,和艾爾海森戴著的那個是同樣的款式。

    艾爾海森也看見了那個耳機,“隔音很好,外觀不錯。”他簡潔地評論道。

    “嗯,你說得沒錯。但這個不就是你給我的嗎?”多少有點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嫌疑了。

    “所以你要好好地使用它。”

    “話雖如此,”九方打量著艾爾海森頭上的那個,他買了一個新的同款,“既然你買了一個新的,為什么要把你用過的那個送我。送人的話,不應該送新的嗎?”這難道是她不知道的什么須彌傳統?

    艾爾海森沉默了一會兒,從他的眼里,九方看出他是多少有點無語和恨鐵不成鋼。但沒過多久,艾爾海森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傻點也挺好的。”

    他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像是個正經的老師那樣,艾爾海森把椅子輕輕地拖過來,低下頭、垂著眉認真地給九方上起了課。令她有些驚訝,艾爾海森褪去了那些尖銳,九方本以為他會罵她笨蛋之類的,但他卻驚人地有耐心。

    眉頭舒展,神色安然,平和溫柔得都不像那個艾爾海森了。九方聽著課,他講學的聲音有力又清晰,骨節分明的手在課本上劃出一道道精確的直線,冷淡疏離的眼睛始終關切地看著她。

    隔得很近,他在注視著她。

    目光也是有力量的,像是存在著的活物。九方不知道他注視的是他的學妹,還是九方自己。雖然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她,但是……她承認,確實有所不同。九方希望他注視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學妹就可以獲得艾爾海森的耐心。

    “在聽嗎?”

    艾爾海森扣了扣桌面,清脆的響聲把九方的思維拉了回來。

    “……抱歉,我剛才走神了。”

    “沒事,那我們繼續。”

    艾爾海森似乎有種冷淡的魔力。或者說,他清楚自己的魅力在哪里。他不需要熱切,不需要幽默,不需要溫柔,他只需要展現出他的耐心和細致。艾爾海森擅長觀察人類,觀察知識,觀察世界,而現在他觀察起了某個人,他有足夠的耐心。

    上課的感覺像是暈眩一樣,那些繁雜又龐大的知識圍著他們打轉,精確的言語像是水流一樣流淌在他們之間,從窗戶外透出的點點微光是他們身上跳躍著的光斑,先在黑色和灰色的頭發上,再跳躍到他們瓷白的皮膚上,最后映入藍色和綠色的眼眸中。暖和地像個幻夢,溫柔地像場呼吸,九方有點目眩神移。

    她本來以為這會是相當枯燥無趣的課程,像是她曾經上過的那些課一樣。但是,老師變了,一切便不同了起來。

    所有的變化是源于身旁的這個人嗎?

    九方看著他低下去的頭顱,長長的垂下來的睫毛和俊秀冷淡的側臉,下午的日光消解了那冷淡,艾爾海森的側臉溫柔地像是可以靠近、可以觸摸。

    九方突然意識到,他和卡維之間沒有那么大的差別……艾爾海森的年紀甚至比卡維要小,而她包容了卡維,卻沒有包容過艾爾海森。相反,她欺騙他,她引誘他入局,她……難道傷害了艾爾海森嗎?九方移開了眼睛,心里驟然涌起一股難過。

    而現在艾爾海森還在無私地幫助她。

    她的愧疚持續到讓九方答應了艾爾海森的請求。

    太陽漸漸西斜,寧靜的夜晚馬上要再次籠罩這個世界。艾爾海森喝了一口水,他講得有些累了,“那么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記得課后復習我講課的知識。”他遞給九方一個本子,“這是我之前的筆記,你可以拿回去。”

    “你累了嗎?艾爾海森。其實,可以不用上那么久的課。”

    “怎么?你不想上課?”

    “不,我只是覺得你會累。”

    “我確實累了。”艾爾海森相當直接地承認了,“那要不要請我吃飯,作為我今天給你上課的報酬。”

    “今天嗎?可是,我已經約了卡維學長……”

    九方說話的聲音隨著他的視線越來越弱。

    “沒關系,我了解他,卡維不會介意的。”

    “那好吧,我們一起去。”

    被說成不介意的卡維,相當疑惑地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艾爾海森。

    “艾爾海森,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艾爾海森擺了擺手,他看向坐在他旁邊的九方,“她邀請我來的。”

    “九方,真的是你邀請艾爾海森來的嗎?”卡維的神情有些落魄,閃閃發亮的眼睛都黯淡了下來。

    “……確實是我,但是……”

    “沒有但是,卡維你難道介意嗎?你如果介意,我可以離開。”艾爾海森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九方,“這么心胸狹窄,可不像你。”

    卡維看著艾爾海森挑釁的模樣,他太熟悉艾爾海森,九方可能會覺得艾爾海森一直都是那張冷淡的臉,但卡維已經能摸清那張冷臉下面的情緒了。

    “瞧你說的,我怎么會介意呢。我一點都不介意。”卡維咬著牙說道,多半是狡猾的艾爾海森誆騙了學妹,但是沒關系。他不會讓區區一個艾爾海森破壞他和九方美好的夜晚。

    卡維把臉轉向九方,他一點眼神都不想給來礙事的艾爾海森,“九方,這個餐廳我吃過很多次了。它的很多菜都不錯,我已經提前點好了,馬上你就可以品嘗美食了。”

    “噢,這么大男子主義嗎?不讓女士看看菜單嗎?”

    “不,我沒有關系。是我讓卡維學長先點餐的,如果你想要吃其他的,我馬上讓侍者過來。”

    “可以,讓我看看菜單。”

    之后,就上了一桌子菜,完全是三個人根本吃不完的分量。這些菜還有些涇渭分明,哪些是卡維點的,哪些是艾爾海森點的,一眼便知。

    九方快要吃吐了,她一點都不想評價到底是卡維點的更好吃,還是艾爾海森點的更符合她的胃口。她深深地覺得讓這兩個人聚在一起就是個錯誤,或者說,她不應該夾在這兩個人中間。你們較勁,為什么要搭上一個無辜的我啊。她內心悲嘆著,然后默默計算著時間。因為料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她給了自己一條備選之路,雖然現在看來是“求生之路”。

    樓梯口閃過了一雙長耳朵,九方眼尖地看見了,她喊到,“提納里、賽諾,我們在這里。”

    提納里和賽諾一起走了過來,賽諾還帶上了他最新的七圣召喚,今晚他要和九方決戰,賽諾目光如炬,已經迫不及待要迎戰他的對手了。

    “好久不見,九方、卡維。”提納里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段時間教令院重組,他也忙得夠嗆,“艾爾海森,你怎么會在這里?”奇怪,之前九方邀請他和賽諾的時候,只說過卡維也在。

    “我在這里很讓你意外嗎?”艾爾海森挑了挑眉,他倒沒有想到九方居然還約了其他人。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就是不知道提納里和賽諾知不知道了。

    “我并沒有這個意思。”提納里和賽諾入座,只是提納里暗自擔心,七圣召喚可以五個人玩嗎?他要不要找個借口離開呢,免得漏一個不能玩的人尷尬。

    賽諾打開自己的牌組,在桌子上鋪開,“現在,讓我們開始緊張刺激的七圣召喚吧。”他的目光掃向其他三個人,多了一個艾爾海森,可他今天帶的牌組只夠四個人打。

    正當賽諾有點不知所措,九方就順暢地從椅子上離開,她獨自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我今天下午有點學累了,所以你們先玩一局吧。”

    離開了這幾個人,險惡的空氣立馬清新了。

    “可是,我是為了和你一決勝負才來的。”賽諾認真地強調著,“在這段時日,即使我的工作很忙,但是我還是沒有忘記和你的牌局。你不能這樣對我,九方。”

    這種東西,你還是忘了吧。提納里在心里吐槽著,難怪這幾天晚上賽諾天天拉著他打牌。而且,九方主動退出,多半是怕大家尷尬,這個沙漠呆子真是一點都不懂。提納里扶著頭嘆了一口氣,“賽諾,九方她累了。”

    “是嗎?那下次吧,下次我必然會打敗你。”賽諾像是想起了什么,“需要我給你講個笑話嗎?歡樂可以很好地緩解疲勞。”

    九方擺了擺手,她一個人坐在單獨的椅子上,笑瞇瞇地說,“這倒不用了,賽諾。你應該還沒有和艾爾海森、卡維打過七圣召喚,我敢打賭,他們打得不比我差。”

    “我明白了,九方。等我打敗他們,再來挑戰你。”賽諾點了點頭,看向對面的艾爾海森和卡維,“那我們開始吧,贏的人最后才能挑戰九方。”他充滿壓迫力的目光掃向他的三個對手,“提納里、卡維還有艾爾海森,我不會收手的,你們也不要手下留情。七圣召喚的戰場就是這么冷酷無情。”

    不、沒有人想要和你爭這個。提納里在心里吐槽著,他或許就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但是,艾爾海森和卡維卻陷入了沉思,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后極快地轉過了頭。這兩個人都認真了起來。

    提納里慘遭第一個淘汰,但他一點都沒有為自己悲傷,反而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他跟九方咬耳朵說悄悄話,“這么戲耍他們有趣嗎?你明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你真的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日子?”

    提納里滿眼驚訝地看著九方,讓九方有點毛骨悚然,“我說你怎么有這么大的膽子。不過……算了,你不知道也好。”

    “你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抱歉,九方。等你回去了,你再知道會比較好。”

    “這是提納里你的忠告嗎?讓我更加忐忑了。”

    “你不需要害怕,”提納里的目光在打牌的三個人身上轉來轉去,“他們自找的。”他停頓了一下,“不過,賽諾。我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可能,賽諾的真愛還是七圣召喚吧……提納里說不準。

    “那你又為什么要來,陪賽諾?”

    提納里笑了,他突然靠近了九方,然后彈了彈她的額頭,動作很輕,像是輕觸了一下嬌弱的花瓣,“小傻瓜,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私心嗎?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的,當然,賽諾也不知道。”他說著說著,忍不住捂著嘴笑了,“是啊,他們都不知道。因為這群男人都是傻瓜,他們自以為懂愛,但是他們不明白怎么樣才能呵護愛。”

    “難道你就知道嗎?提納里學長。”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在你身邊,而不是”提納里瞧了一眼戰況焦灼的那桌,“在那里。”

    “……我不明白,提納里。”

    “現在裝傻會不會太晚了一些,”提納里低下了頭,漂亮的眼睛像是碧綠剔透的珠子,耳朵也湊到九方面前,“要摸摸耳朵嗎?”

    面前的耳朵一聳一聳著,上面細小的絨毛隨微風輕輕搖動,看上去就誘人極了,“我能摸嗎……總感覺,一旦摸了,就要負起責任了。”

    提納里沉悶地笑了幾聲,“可是,你之前摸了很多次了。現在考慮這個,也太晚了。別想那么多,這是對你好,九方。”

    “你是要我放棄抵抗嗎?”

    提納里聳了聳肩,“你可以這么想。”他說著身后傳來了賽諾的聲音,看來歷經艱辛,他還是獲得了勝利,提納里瞧了一眼,“唉,賽諾他過來了。”他朝著九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們之間的事就別讓那個呆子知道了,讓他玩他的七圣召喚吧。”

    “你們在說什么?”

    興致勃勃走過來的賽諾看上去意氣風發,活像是能再打一晚上七圣召喚。

    “沒什么,”提納里拍了拍賽諾的肩,“看來,艾爾海森和卡維的牌技也挺讓你滿意的。那么下次,可以找他們兩個嗎?就不要只顧著禍害我和九方了。”

    “那可不行,你是我的摯友;九方,是我的對手,你們倆都是無可替代的。”

    “呆子,你在說什么呢。”提納里帶著笑地嘟囔了一聲,“不過,你可要記住你說的話。她是你的七圣召喚對手。”

    “提納里,這句話怎么了嗎?”賽諾看起來有些疑惑,但只換來好友搖了搖頭。

    “這是我和九方的秘密。”提納里把賽諾按在座椅上,“好了,九方她休息得差不多了。玩完這局,我們就離開吧。不準拉著她玩通宵,要體諒一下女孩子。”

    “嗯。”

    事情的最后,就變成了賽諾和九方決斗七圣召喚,艾爾海森、卡維和提納里圍觀。賽諾是個很純粹的人,在牌桌上,他的眼里只有七圣召喚,不會像其他三個人一樣話里有話。

    所以,九方輸了。

    “九方,你的實力只到此了嗎?”賽諾的嘴角忍不

    住翹起,但還是保持了大風紀官的風度,“下次,我還會打敗你的。”說著完全不謙虛的話。

    “嗯,我輸了。畢竟我的世界不是只有七圣召喚。”

    “什么意思?我的世界其實也不是。”

    “我是在夸你,賽諾。純粹是很件很好的事。”至少省去了九方的麻煩,“有點晚了,我們今晚就到此為止吧。大家都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艾爾海森、卡維、賽諾和提納里,今晚我過得很開心,希望你們也是如此。那么,晚安。”

    隔了一段時間,九方向納西妲說起了那天的經歷。

    納西妲問九方,“所以,那天是什么日子?”

    “是須彌的情人節。不過,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真的嗎?九方,我不太相信。”

    “納西妲,怎么你也懷疑我。我看上去像是把他們甩得團團轉的壞女人嗎?”

    精致像是娃娃的神明看著自己的友人,她純真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直率地說,“像。”

    “誒?怎么會。我可是完全不知情啊,對我來說,哪有什么心情在乎情人節。”九方為自己辯駁著。

    納西妲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很少看見你這個樣子。他們確實讓你手足無措,你沒有你表現的那么坦然。”接著,納西妲睜開了那雙透徹的眼眸,“所以,你要怎么辦呢?人類的感情就像月光一樣美麗而短暫。我要給你我的忠告,我的朋友。要像捧起湖水里的月色一樣珍重地對待人類的感情。”

    “即使,我一松開手,湖水就像月色一樣破碎奔流?”

    納西妲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把手輕輕搭在九方手上,像是捧起月光一樣捧起了她的手,“是的,我是這么做的。因為你就是我的月色啊。你是我最初的朋友,是幫助我逃離牢籠的友人,是一直照耀我的月亮。但現在的你不再是神明,而是人類。所以,我想,我一定要珍重地對待你才行。”

    “納西妲……”九方有些意動,“沒事的,我不會太快消逝。”

    “我知道,雨林的飛鳥終有一日會回歸雨林。”納西妲輕輕對九方說,“但不要讓我等太久。”她停頓了一下,“還有艾爾海森他們,也不要讓他們等太久。我衷心期望著你的幸福,吾友。”

    “謝謝你,納西妲。我向你承諾,我會回來的。到那時,我會做出我的選擇。”

    第84章 風神午后 if線古蒙德組的520番外

    你的聲音是星星下面開闊的水,

    由豐富的雨水積聚而成,流向低地。

    夜晚潮濕、地面潮濕,

    空氣寂靜、樹林沉默, 今夜我愛你。

    ——羅伯特

    “塞萊斯特大人,您在這里。”

    身后傳來了蒙德第一任騎士長的聲音, 塞萊斯特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西塔, 抱歉。我只是稍微出來透透氣。”

    被稱為西塔的女騎士恭敬地向前一步,在女神面前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后一點也不客氣地說, “我體諒您的辛苦,但請您不要學習迭卡拉庇安大人(上上任風神)和巴巴托斯大人(上任風神),身為當今蒙德的守護神, 您應該負起責任。”

    聞言, 塞萊斯特糾結地皺起眉頭,“那群不負責任的家伙,”她低聲罵了一句。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迭卡拉庇安無心王座主動退位,坐上寶座的是預言中的巴巴托斯, 塞萊斯特本來以為可以就此安心下去, 沒曾想兩任風神都是一個性子, 迭卡拉庇安四處游山玩水去了,偶爾會回蒙德探望他們。巴巴托斯見了也艷羨不已,就瞞著她偷偷溜走了, 只留下了他的王座和一句散漫的囑咐——“塞萊斯特, 我和路德維希一起出去找迭卡拉庇安玩了,你要看好家哦。”

    于是,她就被趕鴨子上架成了第三任風神。

    “塞萊斯特大人, 請跟屬下一起回城吧。”黃金頭發的女騎士一面說著,一面拿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事項表,“按照計劃,您今天上午應會見來自稻妻的親王(散兵),下午應和來自璃月的仙人們共議蒙璃兩地商業,晚上應召見您忠實的臣民,授予他們神明的祝福……”

    塞萊斯特聽得有些頭疼,她怎么覺得巴巴托斯和迭卡拉庇安在任的時候,蒙德沒有這么多事。難道是因為她太勤勉,不僅與璃月、稻妻、須彌等國建交,還初步建立了蒙德的工農商業?

    不、一定是迭卡拉庇安和巴巴托斯他們太不靠譜,硬襯得她太過靠譜的原因。

    “……我知道了,西塔。只是我偶爾也想休息一會兒。”

    西塔抬起頭看塞萊斯特,越來越冷峻和威嚴的面孔露出了少女那般無措的神態,眼里也起了愧疚,“我很抱歉,塞萊斯特大人。是我們辦事不利,才導致您操勞過度。”

    像是要請罪一樣,她脫下了上半身的盔甲,露出了里面單薄的內襯,被修剪得只到耳垂的短發下露出了白皙的脖頸。西塔單膝跪下,拔出劍,恭敬地向上捧著,“請您懲罰我的失職,我竟然沒有察覺到您需要休息……”

    騎士小姐接下來的話語被女神輕輕打斷了,她像是有些苦惱地輕輕說著,“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西塔你忘了,我也是風神,我也會像我的前任那樣向往在天地間自由地翱翔。”女神伸出手指在碧藍的天空中勾勒著飛鳥的形狀,她白皙的指尖滲透出青翠微光,那鳥兒就乘著微光直上了云天。

    她指著飛鳥說,“你看啊,它飛走了。”

    塞萊斯特這才轉過身子,輕柔地扶起西塔,“我時常會思考自由的意義。歷代的風神都是自由之神,但是我們對于自由都有不同的理解。迭卡拉庇安拒絕給人類的自由設下任何限制,就連奴隸他人那也是人們的自由,巴巴托斯則認為自由是有限度的,沒有人可以剝奪他人的自由,”女神看向西塔,“那么我的問題來了,你認為屬于塞萊斯特的自由是什么?”

    西塔認真地凝視女神那張無暇的面龐,她從西塔的幼年一路陪伴到中年。世界在改變,就連吹拂蒙德的風也從凌冽的寒風變成了溫煦的暖風,但女神……從未改變。

    “您……是想給所有人類自由。您并不認為自由是天賜的,而是認為自由是稀缺的珍寶。因此您注視人類,守護人類,指引人類,所以……您會是我的主人,我們新任的神王。”

    被如此評價的女神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看上去更苦惱了,“你們認為自己需要我,人類需要神明,所以我只能在這里。”她抬頭看了一眼已經飛遠的鳥兒,“不,這沒有什么不好,你們還是雛鳥,你們需要的只是時間,而我能給你們的也只是時間。”

    “不是自由,西塔。自由絕對不是神明可以賦予人類的東西,你們需要記住的只有這個。”塞萊斯特朝著飛鳥揮了揮手,要替我好好看看不同的世界呀,我的造物。她在內心認真地叮囑,然后就喚來一縷風,“透氣夠久了,不能讓我的臣民為我擔心,我們回去吧,西塔。”

    那縷風在熹微的晨光中化為風舟將她們渡往了自由的城市、風花的樂園——蒙德。

    “愿風神的庇佑降臨于你,遠方的客人,尊貴的親王冕下。”

    那位披著紫色紗巾的客人溫溫柔柔地向蒙德的大臣頷首,“也愿我的母親,偉大的永恒之神賜福于你,可敬的臣子。”

    稻妻的親王冕下安靜地行走在蒙德城中,他的隨從是林間的小鹿、蝴蝶還有黑貓。

    他本人是稻妻雙生神中巴爾澤布的造物,一出生便是尊貴的親王。但這位親王殿下,卻沒有得到母親的賜名。他誕生的那日,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為他輕輕擦去淚水的是巴爾(巴爾澤布的姐姐)。

    “他是個天生懷有憐憫之心的孩子。巴爾澤布,我們不應該把他拘束在稻妻戰爭里。”

    也就是這樣,他的母親放棄了教導他殘酷的世界,反而讓他自由地做任何事。

    “除了姐姐、稻妻和永恒外,我的內心并無柔軟之處。而你不一樣,我的孩子。去探索世界吧,希望你看到的是一個足夠美好的世界。”

    于是,親王踏上了旅途。而這一站他到了廣富盛譽的蒙德。

    自由的城邦嗎?他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來來往往的人服飾各異,口音也不同,相比其他的城市,這里的外鄉人太多了。但是……或許這些異鄉人已經成了蒙德的子民。

    畢竟,這里是自由的城邦。

    “親愛的小客人,需要我給你介紹蒙德嗎?”

    屬于神明的氣息把親王從思考中喚了回來,那是一個如同白雪般圣潔的神明。她白色的長發垂到腳踝,

    金色的眼眸寂靜又美麗,渾身的衣著都很簡單,只有長發間點綴了一朵隨風搖曳的塞西莉亞花。

    “塞萊斯特大人。”

    親王向蒙德的神王獻上了稻妻的最高禮儀,紫水晶般的眼眸倒映出女神的身影,“冒昧叨擾,感謝您的耐心……”

    “多余的禮儀就省去吧,親王冕下。”

    塞萊斯特擺了擺手,示意陪同這位親王的蒙德官員們離開,她的目光從四面圍繞親王的雷晶蝶上劃過,“您有一顆相當美麗和安寧的心。我想您不太喜歡太多人圍著你。那么下面請允許我,向您講述蒙德的故事。”

    親王有些驚訝,他確實不需要太多人陪著他。在短暫的詫異后,他就恢復了溫溫柔柔的微笑,“那我就謝過女神的好意了。”他從腰間拿出一只玉笛,“我聽完蒙德人擅樂擅詩,此地多出吟游詩人,在下也對樂理略知一二,不知可與女神合奏一曲?”

    他澄澈的眼睛像是微波粼粼的水面,看似安靜無情的人偶提起自己的所樂也會泛起層層漣漪。

    塞萊斯特正要說好,不遠處就傳來了熟悉而悠揚的琴聲,那人背著光站在某個屋檐上,身后翠綠的披風在微風中輕舞,潺潺流水般的琴音在靈活的指尖跳躍。

    原本神色淡然的女神一下子亮起了眼睛,她驚喜地呼喚了一聲那人的名字,“路德維希!”

    那位青色的少年就像只飛鳥一樣降落在女神身邊,然后非常順暢地把頭枕在了女神的頸窩里。路德維希從背后環抱著塞萊斯特,他壓低嗓音向女神撒著嬌,“我好想你啊,塞萊斯特。你也想我嗎?”那位少年像是天底下所有的情郎般對自己的愛人說著情話,接著不經意打量了一眼長得極其標致的稻妻親王。

    “……路德維希,你先放開我。這里還有客人在。”

    女神看起來有些難為情,卻沒有推開那個少年。

    親王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神明和人類?即使是稻妻,也少見這樣的組合。而在那些妖怪姑姑講的故事里,就連妖怪和人類也難有善終。

    這也是自由的一部分嗎?就連神明和人類的鴻溝也可以輕易跨越?

    親王起了興致,那個被稱為路德維希的人類也像是剛剛發現親王一樣,散漫又瀟灑地向他打了聲招呼,接著就動了動嘴。紫發的親王聽不見路德維希跟女神說了什么,想必是風隱去了他們的話語。

    好脾氣的他只是安靜地等那兩人溝通完,他看見女神似乎被路德維希說得有些意動,還時不時望向他,像是在權衡些什么。

    親王突然福至心靈覺得事情可能會變得有些不妙。

    下一秒,他就聽見女神面帶愧疚地對他說,“抱歉,親王冕下。本來我應該陪同您參觀蒙德,可現在我有些事急著處理,”她停頓了一下,像是下了決心,“但是,您無需擔心,有一位不亞于我的人選陪同您,他對蒙德相當熟悉。”

    “請問這位大人是”

    塞萊斯特抬起頭,內心對親王道了一聲抱歉,希望那個人……不會胡來吧,“他就是上任蒙德的風神——巴巴托斯。”

    對不起,巴巴托斯。誰讓你上次瞞著我偷跑,既然你現在已經回了蒙德,就給我好好工作!塞萊斯特在內心吶喊著。所以……她根本沒什么急事。只是看見了自己的假期在向自己招手,而塞萊斯特不能辜負這個寶貴的機會。

    那位親王又看了兩人幾眼,才不緩不慢地說,“我沒有異議。請問巴巴托斯大人在何處?”

    “稍等一會兒。”

    女神的身影只在原地消失了幾分鐘,等回來她就拎著一位抱著美酒有些醉醺醺的少年,他的長相跟留在原地的路德維希一模一樣,而這竟然是蒙德的前任風神?

    “現在,他在這里了。你叫他溫迪就好,不需要對他客氣什么。”

    巴巴托斯喝光了酒罐里最后的美酒,他的腦袋有些暈,但還是有些神明的清明,“塞萊斯特,好久不見。喲,路德維希,你在這里啊。”巴巴托斯的視線轉向陌生的親王,又轉向一旁笑瞇瞇的路德維希,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他的酒一下子醒了,“等等,我不會現在要開始工作吧。可是,我前腳才回蒙德。你不會那么無情吧,塞萊斯特?”

    “真是抱歉,我就是那么無情。我之前都太溺愛你了,巴巴托斯,上次的賬我還沒有跟你算呢!”

    “好了,好了,別生氣嘛,”前任風神大人嘆了一口氣,“我會乖乖工作的。”巴巴托斯收好了自己過于瀟灑放縱的那面,出現在親王面前的已經是蒙德過去那個溫柔的自由之神了,“來自稻妻的客人,你有一顆相當美麗和安寧的心呢。那么,就讓全蒙德城最好的吟游詩人帶著你游歷蒙德吧。”

    親王挑了挑眉,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到同樣的贊美。該說,這兩位不愧都是風神嗎?就連夸人都一脈相承。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另外,”行走間他帶著的紫紗散開了,露出了那張格外精致的臉,“永恒想必不會眷顧兩位。但是,我衷心期望你們能夠享有珍貴的、稍縱即逝的永恒。”

    稍縱即逝的永恒嗎……有趣的說法。

    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塞萊斯特揮了揮手,算是告別了巴巴托斯和稻妻親王。她轉過身子,望見了對著她笑眼盈盈的少年。

    “好了,他們都走了。該帶我去看看,你送我的禮物了吧。”

    “別急。”路德維希走過來拉起女神的手,輕柔的風覆在他們身上,隱去了兩位的身影,“我本來打算與你同游,但是你恐怕不會放心現在的蒙德。所以即使有點不滿意,我也只能一個人去逛逛這大千世界。”

    “一個人?”

    路德維希無奈地笑了,他的愛人總是這么不解風情,“好吧,還有巴巴托斯和迭卡拉庇安。”

    “你怎么會不滿意呢?你們三個相處得就像親兄弟一樣要好,連我都擠不進去。我還以為你們三人的旅途會是相當精彩的那類。”

    “精彩嗎?如果你把巴巴托斯逃單、解救人類王國還有斬殺魔神怨念也算成精彩的話,那我沒有意見。”

    “為什么里面會混上一個巴巴托斯逃單……算了,這不是重點。”塞萊斯特忍不住吐槽著,“不過,你們的旅途聽上去還真是……跌宕起伏。”

    路德維希悶笑了幾聲,“是啊,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樣對吧。”意識到話題有些跑偏,路德維希正過身子認真地看著女神,“其實,我只是想說,我更想和你一起。這次的旅途雖然有趣,但是……”他思考了一下,微微垂下了頭,露出了那雙像是大海一樣的眼眸,“但是,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一旦摻雜了思念,再有趣的旅途,都變得苦澀起來了。”

    “所以,我瞞著巴巴托斯和迭卡拉庇安一個人偷偷回來了,但是……他們好像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嗯?你說誰?”

    路德維希沒有回答她,只是指了指拿著禮物站在街角的那個人。迭卡拉庇安祛除了自己的隱蔽,邁著輕快的步子小跑過來,手里還提著一大堆禮物。卸下重任的風龍王看上去就像個平常的俊秀青年,清雅

    得像是詩歌里最淺的序曲。

    “賽斯!”迭卡拉庇安把那一堆禮物捧到塞萊斯特面前,紅的紫的、青的綠的,這些禮物來自不同的國度,陪伴他穿越了各異的旅途,然后迭卡拉庇安將它們都贈與自己的愛人,“我收集了不同國度的風,雖然很遺憾你不能陪我一起,但是我想把這些風聲送給你,愿你能夠親歷我們的旅途。”

    “麻煩的人來了。”路德維希嘆了一口氣,然后糾正了迭卡拉庇安,“不是你,是我們。這些禮物是我們一起準備的,請不要遺忘這些。”

    “路德維希,你說得很對。”青年倒是沒有反駁,只是語氣平靜地說,“但是如果沒有我,我們的禮物就葬身魔神腹中了,這點你也不要忘記。那個時候,你可是壓根沒有想起來保護這些禮物啊。”

    “哎呀,誰讓我只是一個小小人類,不比龍王大人心眼這么多。”

    路德維希笑瞇瞇地頂了回去。

    每逢這個時候,塞萊斯特寧愿裝作自己不在。這兩人成為摯友多少有點孽緣在,這段孽緣一直持續到他們共處在一個身體,甚至還愛上了同一個人。

    那個時候……相處還沒有太大問題。

    但是,這兩人一分開……塞萊斯特就突然意識到了,她同時喜歡上的了兩個人這個有些奇怪的事實。

    塞萊斯特沒膽問路德維希和迭卡拉庇安是怎么看待要共享愛人這件事的。從那之后,他們三人就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主要體現在路德維希和迭卡拉庇安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們會聯手擠走她身旁的其他異性,但是又允許了對方的存在。

    但是……如果沒有那個第三人在,這倆人一定會相互笑里藏刀,就像現在這樣。

    “好了,你們兩個適可而止。”塞萊斯特用風輕輕托起禮物,“這么多,你抱著不重嗎?”可能戀愛會讓人變傻吧,龍王怎么會畏懼這點重量。但塞萊斯特卻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這些東西就等我回去再拆開吧。對了,告訴我一些你們旅行途中的趣事吧,我想聽聽更加具體的。”

    “趣事?”迭卡拉庇安自然地挽過了女神另一邊還空著的手,他思考了一會兒,“在途經璃月的時候,我們遇到了巖神鐘離。”

    “然后呢?”

    “然后巴巴托斯喝醉了,把酒壇子扣在了巖神臉上。”

    “……你為什么不阻止他?”

    “因為是迭卡拉庇安和巴巴托斯一起捉弄的巖神。”回答的是路德維希,他摟著塞萊斯特的另一只手,露出了一個略顯心酸的微笑,“塞萊斯特,你知道的。我阻止不了他們兩個發瘋。”

    “別裝無辜,路德維希。這是你出的主意,是你說想看看那位老爺子處事不驚的平靜臉下的另一面。”

    路德維希擺了擺手,“我只是有點好奇,可沒讓你們這么做。不過巖神的脾氣還挺好,一點都沒變臉呢,怎么說呢?有點遺憾。”

    塞萊斯特突然一點都不想見今天下午的璃月仙人了。“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問題,我忘了你們都不是正常人類。不需要告訴我有趣的事了,我怕我的心臟承受不住。”

    “可惜了,我還想告訴你巴爾和巴爾澤布的事。”

    “……你們做了什么?”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巴爾想逗逗自己的妹妹,我們就無私地幫助了她,然后……稻妻的一個島就被一刀劈開了。”

    “……”

    塞萊斯特意識到不能再接這個危險話題了,她現在的頭已經開始疼了,她才不想成為收拾一切爛攤子的那個倒霉蛋。幸虧那位稻妻親王不在這里……要不然,她打了個冷顫。然后,她想到了今天下午的行程,相當痛快地決定讓巴巴托斯去送死,誰讓他要捉弄巖神。

    而自己身旁這兩位雖然也逃不了干系,可誰讓她心軟呢……只能再苦一苦你了,巴巴托斯。誰讓你背著我跑路的。

    “你把蒙德城治理得很好,人們的風聲雖然嘈雜,但都變得寧靜了。”迭卡拉庇安聽著來來往往的人聲,“來自四方的人們把蒙德當成了自己的安家之所。嗯,我不討厭這樣的人類。”

    “僅僅是不討厭嗎?”

    女神的眼睛亮亮的,臉上盛滿了想要夸獎的意味。迭卡拉庇安輕柔地摸了摸女神的頭,“好吧,我的小公主,我很喜歡你的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們。”

    “不是她的,是我們的。”糾正迭卡拉庇安的是走在一旁的路德維希,“老兄,你真該改改你的口是心非。如果不是認可了蒙德的自由,你怎么會甘愿退位呢。”

    迭卡拉庇安嘆了一口氣,“路德維希,你就這點最煩人。”接著,他看向女神,“這一路,我去過很多城邦,但是沒有一座城像是蒙德……在蒙德,你僅僅需要成為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人期望的那樣。”

    “是的,就連神明都是相當任性妄為的性子,想什么時候卸任就什么時候卸任。”路德維希笑著補充道。

    “不、這完全不是什么優點。你們多少給我負點責任啊。”

    “嗯,我們會的,所以我可愛的小小姐,你想去哪里玩?麻煩的工作就交給巴巴托斯吧,他玩得夠久了,需要一點點工作讓他早點成熟起來,”前前任風神相當冷酷無情地決定了巴巴托斯的命運,“相關的工作交接,我已經提前通知了西塔和奎德。他們會看好巴巴托斯,讓他不要亂跑。你現在可以放心了,有趣的旅途錯過可是會后悔的喲。”

    “你們這么對巴巴托斯,不會覺得有點良心不安嗎?”

    “誒?怎么會,”路德維希露出了一個狡猾的笑,“你是不是忘了本來的風神就是巴巴托斯,他看你在蒙德,所以很放心地跑路了。塞萊斯特,不要太心軟,那個純真的風精靈早就長大了,不給他一點考驗,怎么能讓我們的巴巴托斯大人早日成為隔壁巖神那樣頂天立地的神呢?”

    “……不,我想即使是下輩子,巴巴托斯都沒可能會變成鐘離那樣的神。”

    “這么說來,難道你要拒絕我們嗎?”兩張各異的俊秀臉龐湊了上來,他們都恰到好處地垂下眉毛,睫毛顫動著,似乎塞萊斯特一拒絕他們,他們馬上就要淚灑蒙德。

    看來,旅途還鍛煉了他們的演技。塞萊斯特一面在心底嘖嘖稱奇,一面又隱隱抵抗不了這樣溫柔的攻勢……要不,就先苦一苦巴巴托斯吧。他張這么大,都沒怎么受過工作之苦,是時候讓他成長了。

    “蒙德的仙人們已經到了蒙德,距離接見他們的時間還剩下一個小時左右……所以,如果各位大人要瞞著巴巴托斯大人,就要趁現在盡早離開。”

    插話的是西塔,她脫下了那身厚厚的盔甲,換上了內室的柔軟衣料。她神色舒緩、眼眸濕潤地看著女神,“塞萊斯特大人,這世間不應該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一縷自由的風。您在蒙德呆得夠久了,出去透透氣吧,我、奎德和巴巴托斯大人會看好我們的家。”

    “今天,您告訴我,自由不是神明賦予之物,您說得沒有錯。所以,我們人類要追逐自己的自由,神明要像您放飛的鳥兒一樣飛向高空,”她虔誠地向自己的神明短暫地告別著,“建

    立蒙德的母神,溫柔又仁慈的春日之神,請將自由和希望的種子撒向四方,請讓和煦的春風從北境王冠(蒙德)吹向四面八方……”

    “展翅高飛吧,我的神明大人。”

    “但是不要忘記——即使是飛鳥,也有停歇之時。我衷心盼望與您的重逢,屬于蒙德的自由女神,終會再一次眷顧蒙德。”

    第8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完) 被歲月淋濕……

    雨下大了,

    理應是你在屋內。

    但我怕你被其他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人群之類。

    ——《大雨》

    “你為什么站在那里, 不進來嗎?”

    九方問在陽臺呆愣著的溫迪,他乘著夜色而來, 青鳥羽翼般的披風在深沉濃厚的墨色里飄著。

    “塞萊斯特。”

    “我在,”九方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溫迪,你還好嗎?”

    溫迪輕輕地從欄桿上躍下,發出了像是露水落到花瓣的聲音。陽臺的須彌薔薇在黑暗中看不清顏色, 唯有淡淡的幽香順著風聲,像孤魂一樣飄蕩著。

    他抬起眼睛,黑暗之中那個看著他的人……溫迪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好像看見了曾經的那個女神, 她關切地看著他,擁他入懷有如摯友。

    但是,那只是恍惚的剎那。

    “九方。”

    溫迪喚起這個名字,即使是那么熟悉的人, 時光也會將過往都沖淡成褪色的殘片, 女神的臉漸漸和面前的人重合在一起。美好得就像個假象——就好像溫迪從來沒有與她失散, 從來沒有……親眼目睹女神的死亡那樣。

    九方輕輕地把手探上溫迪的額頭,“你還好嗎?”她又問了一遍,與她回應的是溫迪蒼白著的臉和失魂落魄的、黯淡下去的眼眸。

    “我沒事, 雖然我想這么告訴你, ”溫迪把九方的手從自己額頭處拉了下來,然后放在唇邊,像嗅一朵玫瑰一樣, 他小心地啄吻著,“我只是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是,你在這里。所以……已經沒關系了。”

    溫迪讓自己的神色盡可能輕松下來,現在的表情可不像平時那個吊兒郎當的他自己。

    “你想到了什么……是與我問你的問題有關嗎?”

    放在唇邊的手攥緊了一瞬,隨即無可奈何地放開了。溫迪沉默了一會兒,等抬起頭他又是那個玩世不恭、總是笑呵呵的風神大人,“并不是哦。哪怕是我,也會有偶爾的失落。所以不必在意啦,”他點了點頭,“至于你的問題,我確實有了答案。”

    溫迪相當順暢地拉著九方的手,進了她的房間,還不忘給房間套一個隔音結界。

    他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頭。床頭柜的花盞臺燈給秀美的臉鍍上一層金制的光,溫迪看了一眼九方,“在此之前,我要告訴你,你的計劃落空了。加西亞夫人并沒有用你給她的毒藥,她打算一個人扛起一切。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這就是你半夜來訪的原因?”九方沒有太多的詫異,“沒關系,你知道的,這里永遠有個備用方案。”

    “……哪怕方案太過冒險。你打算背叛博士,還要在離開之前狠狠捅博士一刀。九方,你不害怕來自愚人眾的報復嗎?”溫迪攤了攤手,“你甚至不打算讓我加入你的計劃。你曾經保護過我,你卻不愿意讓我保護你一次,”他凝視起九方的眸子,似乎想要看清楚里面是不是只有凝固的冰雪,“這對我并不公平。你不能每次都這樣,一個人輕飄飄地離開……”

    “抱歉,溫迪。我并不想讓你卷入這些。”像是為了增強話語的說服力,九方接著說,“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打算……只要我在背叛博士前,找到一位足夠與博士對抗的執行官,愚人眾就只會把這次事件定義為內部的派系沖突……”

    她的話語被一聲像是怒吼的悲鳴打斷了。

    “塞萊斯特已經死了!”溫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失控地沖著九方大喊,“我認識的那個塞萊斯特早就死了,她死在了我的面前!你呢?你也要死在我面前嗎?”

    情緒的突然爆發,讓房間里的氣氛降至冰點。九方的睫毛上下顫抖著,她突然意識到了……對于她來說,那是輕輕松松就能跨域的時間;而對于溫迪,那是無數個悲傷、沉痛、死寂的日子。

    “對不起……”她低下頭有些難堪,讓她難堪的不是自己的傲慢自大,而是自己傷害了最好的、也是最初的友人。

    看到九方的反應,溫迪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攥住了九方的手,向她懺悔著,“抱歉,九方,我不是在向你發火。我……我只是有點失望,”溫迪喃喃自語著,“為什么你從來不肯向我求助,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在這里,只要你告訴我,不管發生什么,我都會站在你身邊。但是……你從來都不肯告訴我你那些計劃。”

    “第一次是這樣,你什么都沒說,就離開了。那個人(散兵)只告訴我,我們會在遙遠的未來重逢,然后……我就等了將近千年的時光。”

    “第二次也是這樣,你成為了坎瑞亞的皇女,我和其他六神站在了你的對立面,那明明不是我的本意,我想救你……可是,你卻寧愿在我面前逝去。”

    “第三次,我們終于又重逢了。你失去了神明的身份,沒有了神明的權柄,甚至還缺少了一部分的記憶。但是沒關系的,只要你回來就好。我明明是這么想的,明明我應該開心的,但是你知道嗎?你一來到蒙德,我就感受到你的氣息……可是,我甚至不敢出現在你面前。我只能隱藏著偷偷打量你。”

    “因為……因為我怕你又一次離開,又一次瞞著我,一個人離開。而且,我不確定了……一個人到底可以消逝幾次,奇跡總不會重復發生,”溫迪搖了搖頭,“每次你都告訴我,我們會重逢。可是……我們還有時間嗎?你還有時間嗎?你竟然變成了人類,從神明變成了人類。奇跡不會再發生了。如果你再……,我們就沒有未來了。”

    “抱歉,”九方只能面帶歉意地對他說,“我不是有意要隱瞞你的,只是……我不想你卷入到麻煩事里。我……我大概有自己的考慮,你說的那些事我根本記不起來。”

    九方猜到了,另一個自己大概出事了。

    畢竟,如果塞萊斯特活到了現在的提瓦特,這里怎么會出現一個九方呢?而且博士還弄到了女神的身體……制造出九方這個實驗體。

    但是,塞萊斯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她現在還沒弄清楚。九方這么執著地留在博士身旁的最重要原因,就是打探博士把女神的尸體藏到了哪里。但是,博士表現得無懈可擊,就算在他身邊呆更久,恐怕也不會獲得一點信息,還要幫博士干各種臟活。

    所以,她才打算離開博士,并且給博士一點點教訓。

    但九方不會放棄打探塞萊斯特尸體的所在地,她有一種冥冥中的確信,只要她得得到那具身體,一切的疑問都可以得到解答。

    “我已經卷入了。九方,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對你視而不見?”

    “而且說自己不記得也太狡猾了吧。”溫迪有些無奈,從前是女神一直在包容他,而現在一切都反過來了,“你難道是生著鋼鐵的心腸嗎?你從來都不為我們考慮,不論是我,還是那位璃月的老爺子。”

    “抱歉,我不太記得我在想什么了。”九方坐得離溫迪更近了些,然后她抱住了溫迪,從身體傳導過去的溫度會消融冰涼的夜色,“……但是,你為什么要提鐘離?我跟他有什么關系嗎?在我的記憶里,我似乎跟若陀龍王更要好。”

    溫迪在她的懷中笑了起來,像是在嘲諷同病相憐的兩人,而且相比于他自己,老爺子顯然更慘。他忍不住揶揄道,“也對,你有了路德維希,哪里還記得上年紀的老爺子。至于若陀龍王,我想起來了,在傳說中,你確實和他有一段孽緣在,只是老爺子沒有告訴我。也對,誰會告訴別人,自己妻子的情史呢?”

    “妻子?”九方被這個詞嚇得差點要跳起來,“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溫迪,這樣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溫迪似乎被她的反應逗樂了,“是啊,我是在開玩笑,”他冷淡地說著,像是在隔空嘲諷璃月那位可憐的鰥夫,“別發抖啊,你的記憶不是在慢慢恢復嗎?再過不久,你就可以確認我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了。”溫迪似乎想到了什么,“對了,你從須彌到蒙德,走的水路吧。那還真是可惜,如果你途徑璃月,你馬上就可以看到老爺子的反應了。那估計還挺有趣的,所以你要不要去璃月逛逛?”

    他似乎在真心地給九方提議,只是冷得讓九方又打了一個寒顫。

    “對了,你回來的事,我還沒有告訴老爺子呢。”溫迪拖長了聲調,“那要不要現在告訴鐘離呢……真是猶豫呢……”

    “你要什么條件,我什么都可以答應你。”

    九方現在可不想面對鐘離……她又沒有太多和鐘離相處的記憶。在現存的印象里,鐘離就是塞萊斯特的上司……上司突然變成了丈夫,即使有鐘離那張帥臉加持,但怎么說……還挺令人害怕的。

    “哼。”溫迪得逞了,他輕慢地哼了一聲,“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他捏著嗓子,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嗔怒,“這下你得聽我的了吧。”

    “你聽好了。我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許再拋下我。”

    他看向九方,燈光盈盈盛在那一彎眸色之中,哀傷的影子還沒有來得及褪去,新生的未來還在不可及的明日里。

    “這次,該換我保護你了。九方(塞萊斯特),”他在心里念著那個名字,像是在彌補曾經錯過的一切,“我已經長大了,”溫迪把九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你看,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孱弱的風精靈了。我能做到,也會做到。我會保護你,我會守護你……而這次,不會再有驟然而降的死亡將你我分開。”

    “溫迪。不……你已經是巴巴托斯了。”

    甜美無害的外表下是蒙德獨一無二的守護神。在過往的時光里……她還以為溫迪會永遠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他早就在不知名的日子里蛻變了。

    神明(巴巴托斯)才是他的本相,人類(溫迪)反而是他的偽裝。

    九方凝視起他的臉,那張臉跟路德維希一模一樣。但奇怪的是,她知道同樣的皮囊下藏著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靈魂,那個靈魂一直遨游在高高的天際。而現在,他低下頭來,每句話都在說別拋下我,別再離開我,別再讓我一個人……

    她忍不住難過了起來,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溫迪,那個快樂的無憂無慮的風精靈。她曾經告訴溫迪,他會遇到那個教會他死亡悲傷的人,但九方從來沒有想過……那個人會是她自己。

    “你不需要做到這個程度。”

    九方本來是想這么告訴溫迪。或許跟溫迪說的一樣……她就是個鐵石心腸的壞女人。溫迪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卻還是想把他推開。

    可是,他們之間不對等的從來不是感情,而是跨不過去的時間之河。她沒有辦法,他也沒有辦法。

    九方動了動嘴唇,“我答應你,我不會再拋下你了。”她說著,盡管對于未來,她沒有一點把握,她看不清自己全部的過去,所以連同未來也一起失落了。或許在某個明天,她會辜負他們的約定,她會奔赴自己殘酷的命運。

    但一定不是在今夜。

    今夜,薔薇花上的刺又尖又利,稍不留情就會被扎得流血,但是薔薇是美的,她獨立地、自由地、在風中展露她的野性;在那葉子的掩映下,暗沉的天空只露出了一線金黃的生機,薄暮的星星垂在天際的一角。

    人們在美夢中沉睡,世界還未真正醒來。

    但距離真正的黎明還有多久?

    似乎只有睜眼的一瞬,在一個恍惚間,在一個哈欠里,天就亮了,而我們的故事才翻開了真正的一頁。

    “所以那個答案呢?(女神的尸體在蒙德嗎?)”

    “……不。不在蒙德,但據我所知……”

    第86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1) 如花般的優……

    天空, 星辰,以及其他一切,

    所有如花般的優美溫煦。

    山坡像一架大花籃——正對著我飄落下來,

    在它下面,

    展開了一派鮮花怒發,

    明藍不見底的深淵。

    ——蘭波

    今天是一個大晴天,天藍得像是被擦得透亮的玻璃, 陽光直愣愣地從那玻璃下傾瀉而出。

    蕾雅加西亞的額頭熱得冒出汗,她拿著手帕不時擦拭。她身旁的女伴是個看著不大的少女,面色卻很沉著冷靜。琴問她, “夫人,您還好嗎?如果天太熱,我們就先回莊園吧。”

    琴說的莊園是晨曦酒莊, 而今天是晨曦酒莊的大少爺迪盧克的成人禮。因為愛子的生日, 迪盧克的老爹克里普斯宴請了蒙德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那些大人物也愿意賣他一個面子,畢竟誰都知道這位看著憨厚的中年人掌握了蒙德大半的經濟命脈。

    “不,莊園的人有點太多了。我就是想出來透透氣。”

    蕾雅拿下自己的帽子扇風, 雖然不太淑女, 但這兒沒人在意這個。她一邊扇風, 一邊瞇著眼睛看不遠處和克里普斯攀談著的騎士團督察長伊洛克。

    伊洛克喝得有點醉了,像所有的醉鬼一樣暈乎乎的。他醉醺醺地拍了拍克里普斯,對他說, “克里普斯, 你可培育出了兩位相當優秀的年輕人。迪盧克和凱亞,他們可都是我們騎士團的明日之星。”

    克里普斯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那直沖到他臉上的酒氣,他心里高興, 面上卻很謙虛,“哪里哪里。他們都還年輕,還有些淘氣,如果犯了錯,還需要您多多教導……”

    在克里普斯看不見的地方,凱亞偷偷翻了一個白眼,這位督察長可一點都算不上他們的楷模,也根本不配教導他和迪盧克。這么想著,凱亞的眼睛四處亂飄,連表面的謙敬都懶得裝了,突然,他瞥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凱亞皺起眉頭,心下起了警惕,他對站在旁邊的迪盧克說,“我看到熟人了,我過去打聲招呼,”他的手拍了拍迪盧克,“我們的督察長……伊洛克不是什么好人。迪盧克,你讓老爹跟他保持距離。”

    迪盧克奇怪地看了凱亞一眼,雖然他也有些排斥這位平時過分注重錢財的督察長,“可以。但是為什么?”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凱亞嘴上這么說著。雖然伊洛克怎么樣都不關他凱亞的事,但是……凱亞不希望他在迪盧克的生日會上出事,那會毀了迪盧克的成人禮。

    “喲,加西亞夫人,還有琴。”

    “凱亞少爺。你怎么有空過來?”

    “這不看到您了嗎?我尊重的夫人。”凱亞脫下帽子,行了一個漂亮的禮儀。在他這個年紀,就算吊兒郎當也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我衷心希望您能度過美好的一天,不知道您是否也這么想?”

    蕾雅笑了一下,“當然,這會是美好的一天。”

    她打著機鋒,雖然蕾雅也不想破壞一個年輕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成人禮,但是……時機不等人,她無法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瞧啊,伊洛克就醉醺醺地、大搖大擺地站在她面前,沒有一點身為騎士的警惕。然后,莊園里又都是蒙德有頭有臉的人物,等她殺掉伊洛克,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在這些人面前訴說伊洛克的罪行。即使是騎士團也壓不下去這樣的丑聞。她的丈夫和孩子們也終于可以安息了。

    “我祝愿迪盧克少爺有個光明萬丈的未來,”蕾雅對著凱亞一笑,“不過,他有了這么好的兄弟和父親,這位年輕人當然會有個好未來。”

    凱亞挑了挑眉,克里普斯當然是好父親,但他凱亞……幸虧加西亞夫人不知道內情,不然凱亞都會覺得她多少有嘲諷自己的嫌疑。

    “那就承您吉言。”凱亞看了一眼陪在加西亞夫人身旁的琴,她有點太盡忠職守了,琴知道點什么,“不知我可有幸陪在您和琴身旁?宴會總是那么累人,夫人愿意讓我躲躲懶嗎?”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透亮的眸子漂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這樣我就可以跟老爹說,我是在陪客人,可不是在偷懶……”

    “凱亞,我倒是無所謂。”蕾雅捂著嘴笑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琴,“你呢?琴,你愿意嗎?”

    “夫人愿意的話,我當然也不介意。”琴平靜地說著,“只是凱亞前輩今天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吧。生日不陪在迪盧克前輩身邊,真的好嗎?如果你擔心客人,我會好好照顧夫人。當然,還有其他客人。”

    “這就不勞

    煩你了,琴。”

    而在酒莊里,卡維端起酒杯,“好酒,完全不輸給在須彌出產的酒。如果可以,我真想帶點回去給提納里他們。”

    “如果你想購買的話,現在就可以。說不定克里普斯老爺還會看在他兒子今天生日的份上給你優惠。”

    “那聽起來還真不錯。”卡維又品了一口美酒,這酒入口有幾分葡萄的澀意,又很快變成讓舌尖顫抖的、醇厚又刺激的回甘,“可惜九方你現在還喝不了酒,不過你馬上也要成年了吧。想要什么樣的禮物?”

    九方想了一會兒,“沒什么特別想要的。所以學長隨意吧,你送的我都會喜歡。”

    “這聽起來可有些敷衍了,”卡維哼了一聲,她的語氣就像在哄小孩子,“不過那個路德維希呢?他怎么沒來。”他的眼睛轉向一旁喝得已經趴在桌上的某人。他和九方的單獨相處又多了一個酒鬼。卡維心里有些嫌棄,“溫迪倒是一點也不客氣啊。我們的酒大部分進了他的肚子。”

    “路德維希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所以他就把自己的邀請函給了溫迪。”

    九方摸了摸身旁喝得醉呼呼的少年,他的臉紅紅的,像蘋果一樣熟透了。

    “克里普斯老爺真是誰都邀請啊。只是聽見了路德維希的琴聲,就送了一張邀請函。”

    “你也不是嗎?卡維學長。”九方看向卡維,“如果我沒有感覺錯的話,你對路德維希有敵意……他難道得罪過你嗎?”

    “怎么會,”卡維陰陽怪氣地說了一聲,漂亮的孔雀就算賭氣都是嬌滴滴的樣子,“我只是單純不喜歡他。”

    “好吧,我知道了。”

    “話說回來,”卡維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你認識克里普斯的兩個兒子嗎?名字我記得是凱亞和迪盧克。”

    “都認識。我跟他們見過幾面,算是朋友。你問這個干什么?”

    “沒什么。只是想了解你在蒙德的情況。”

    卡維在內心里高高地翹起孔雀尾巴。

    很好,看來這兩位都不會是他的新情敵,畢竟普通的朋友哪里比得上陪著學妹炸過須彌防沙壁的他。在某種程度上,他和九方都算得上過命的戰友了。畢竟,當年炸防沙壁的時候,卡維還以為自己要跟九方一起蹲須彌監獄了。不過萬幸,仁慈的小草神大人不僅饒恕了他,還讓他負責重建新的防沙壁工程。

    現在看來,他卡維的對手也就一個路德維希。噢,你說還有須彌的艾爾海森他們?那群還呆在須彌的呆子怎么比得上千里迢迢來見九方的他自己。

    “是嗎?”九方沒有管卡維內心的小九九,她裝作有些不舒服的樣子,“今天,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她看了一眼天空,“可能是太熱了,我有點中暑了。”

    “你還好嗎?我馬上去找這里的管家給你拿藥!”

    卡維一聽到就像個火箭從座位上竄了出來,幸虧九方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衣角。她裝柔弱地咳嗽了幾聲,“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我應該也沒到吃藥的地步。”

    “我聽見你咳嗽了,”卡維思考了一下,“這感覺并不像中暑的癥狀。至少不是提納里告訴我的那樣。”

    九方有些頭疼,她這位學長總在他不該敏銳的地方敏銳,她深呼了一口氣,“抱歉……我只是想你今天陪在我身邊,但是……”九方裝作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卡維的屁股立馬坐回了原地,“我當然會陪在你身邊……只是,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吃藥哦,可不能像那些不聽話的病患一樣任性。”

    “失禮了。”他的手探上九方的額頭,額頭上的溫度跟他的手沒什么差別。奇怪,難道是他的手比較燙?

    “喂,卡維。”剛才還醉醺醺的溫迪看著神色清明了幾分,他把卡維的手從九方額頭上拿開。當然,溫迪沒有那么客氣,他是直接拍開的,“臭男人可不許碰我們家九方。”

    溫迪還朝卡維做了個鬼臉,換來了卡維有些惱怒的臉,“溫迪,你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沒做。而且我和九方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我和她認識的時候,連須彌都沒有呢。溫迪在心里想著,他一點都沒有理會卡維,只是裝作可憐巴巴的樣子看向九方,“你看,他兇我。”

    九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溫迪這些年都學會了些什么,她捏了捏少年有些肉嘟嘟的臉蛋,“好了,不要欺負卡維。”卡維哪里有你心眼多啊,他就是個單純的傻孩子。

    “卡維,抱歉。溫迪……他其實是由我帶大的,相當于我的弟弟,只是被我寵得有點任性了。”

    卡維立馬向溫迪露出了一個相當和善的笑容,“原來你是九方的弟弟啊,”雖然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溫迪還跟他那個情敵一模一樣。但仔細一看,溫迪和九方的神態很像,氣質也非常類似,“抱歉,我剛才對你有點太大聲了。”

    作為賠禮,卡維把自己面前的酒慷慨地推向溫迪,“如果你還想喝酒的話,我這里還有。”

    又一個傻男人,九方你到底招惹了多少情債……雖然自由的風不會拒絕吹向愛情,但這也未免也太自由了一點吧。

    “九方。”溫迪短暫地喚了女孩的名字,“太花心可不好哦。”溫迪語氣輕柔地提醒著,雖然聽上去像是提醒,他的樣子卻像是在縱容九方那樣。

    “你難道不應該多看看我嗎?畢竟我是你的‘弟弟’……”因為這個關系,溫迪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的好姐姐,你可要多疼疼我,別去看外面的那些狐貍精。”

    “……你確定,他真的是你的弟弟嗎?九方。”卡維的語氣有些飄忽,他看向九方的表情充滿了對蒙德姐弟情的震驚和不解。

    九方把溫迪的臉捏得更用力了,她有些抓狂,“你到底是從哪里學會的這些啊?快給我忘掉這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我那個干凈、純潔又可愛的風精靈啊。”最后那句話,她說得有些模糊,卡維沒怎么聽清楚,但是九方下一秒就轉向了卡維,“抱歉,他最近有點……有點叛逆。你懂的,孩子總有這個時候。不要管他的話,他真是我弟弟。”。

    九方又強調了一次,只是卡維有些半信半疑,“是嗎?如果那樣就好。”

    “好了,宴會馬上要開始了。客人們都陸陸續續進場了,我們也是時候進去了——為迪盧克慶祝他的成人禮。”雖然……不湊巧地成為了被選中的“舞臺”,雖然九方很希望迪盧克能度過一個美滿的成人禮,但是……總是會事與愿違。

    她只希望之后那個從楓丹登場的客人會有禮貌一些,不要驚嚇到太多無辜的觀眾。

    因為——那樣就不太好收場了,一切都要彬彬有禮、秩序井然地進行才對,不管是加西亞夫人的暗殺,還是未知的襲擊。

    “卡維學長,我還是有點不舒服。可以麻煩你進了舞會,也陪在我身邊嗎?”到處亂跑,可會導致不必要的傷亡,“雖然會阻礙你邀請其他淑女,但是我只想和你跳舞。”

    她的臉上露出一個清晨甘露般的笑容,純潔、短暫又虛假。

    但卡維卻沒有察覺到什么,他只是開心地笑了起來,沒管站在一旁的溫迪,他輕輕執其女主角的手,“當然可以,九方。”

    卡維輕輕咬住嘴唇,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試圖遏制快要蔓延到臉上的笑意。他警告著自己,聽好了,卡維。你可要矜持些,不要被九方牽著走,你要向她展示你高冷的、強大的、自尊的那面,這樣女孩才會珍惜你。

    然后,溫迪就看著卡維笑得像個大傻子一樣,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沒救了。

    在進入大廳前,溫迪瞧了一眼天色,看時間,路德維希也是時候來了。噢,剛才還忘了他,他也是無可救藥的那個。

    而溫迪自己為什么要牽扯進這堆爛攤子里,甚至還是前幾天他主動“威脅”九方求來的結果。一向瀟灑的風神大人只得按住自己的額頭,像是嘆氣,像是妥協——看來,這份不可救藥名單還得加上他自己的名字。

    他卻只得……心甘情愿。

    第87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2) 戴在心上的……

    “即使你給我一朵殘花, 我也要把它戴在心上。”

    “若是那花上有刺呢?”

    “那我就忍受著。”

    ——泰戈爾

    蒙德的盛會總是飄散著迷醉的酒香和吟游詩人的歌聲,尤其是在蒙德酒業貴公子迪盧克的成人禮上。

    卡維被空氣中的酒香熏得有點醉了。

    燈火璀璨的大廳里滿是衣著華麗的夫人、小姐,她們大大的裙擺垂在地上, 像是在裙子里面放了一個鳥籠,頗有幾分建筑學上的美感。往常, 卡維應該會非常享受異國的盛典,這是他平時的建筑生活里為數不多的調劑, 而作為一名建筑上的“藝術家”,這樣的機會也有助于積累靈感。

    但此刻,卡維只是乖乖地

    坐在二樓的一個偏遠的角落里。這里靠著窗, 可以望見外面密密麻麻的翠綠藤蔓,一樓大廳交談的人聲、舞蹈的腳步聲、歡呼的歌唱聲都順著空氣中的酒香飄到了他的腦子里。

    “不下去跳一曲嗎?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坐在他對面的少女開口了,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但五官卻被燈光打得很美麗,“大建筑師,想必也是位跳舞高手吧。”

    九方笑著揶揄著,她在內心精準地計算著時間, 目前沒有太大危險, 卡維還來得及享受蒙德的舞會……這里什么都有, 美景、美酒、美人。

    “不要打趣我啊,”卡維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他伸出手輕輕蓋在她手上, “你知道的, 我只想和你跳一曲,”他說著說著,發現九方在靜靜地盯著他, 仿佛要看透他說的是真心還假意。卡維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總是會不自覺地膽怯,于是他故作開玩笑的樣子,“你說得對,我確實很擅長交際舞。”

    雖然,這個交際舞的范圍不包括蒙德的舞。

    卡維有些泄氣,他總是在該乘勝追擊的時候,恐慌地后退一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阻礙了他,就像之前,他明明可以告訴九方,他是專門為她而來,才不是為了在蒙德找靈感;就像現在,他明明可以告訴她,他的心意(我只想和你跳舞),但他卻不得不開玩笑回避。

    她是知論派的人,擅長語言和文字;而卡維只是個嘴笨的妙論派……天啊,他由衷希望自己除了繼承母親的美貌外,還繼承了母親的語言能力,而不是像自己那位父親一樣。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言不由衷。

    “噢,有多擅長?”她的注意力被轉移走了,卡維說不清自己是有些失望,還是有些慶幸,“比我的建筑能力弱上那么一點點。”

    卡維像是在哄她開心,九方忍不住笑了起來。

    樓下突然出現了很大的喧嘩聲,他們往下望了一眼,人潮中被劃開一道界限分明的口子,看來,宴會的主角(迪盧克)即將登場了。

    九方移開目光,“我們還剩下大概5分鐘。”

    “你說什么?”

    九方抽出被卡維輕輕蓋著的手,白皙漂亮的手在燈光下籠上了一層玉色,“不邀請我共舞一曲嗎?我親愛的大作曲家。”

    卡維的眼睛像是被點亮了一樣,灼熱的目光讓那雙紅色的眸子更加的深邃迷人。

    他重新握住了九方的手,建筑師的手沒有它外表看上去那么無暇,細細的繭子和略微粗糙的觸感都昭示著他的男性身份。

    雖然卡維看上去漂亮得像個女孩,但是他確實是男性,是懂得侵略、進攻和調情的成年男性。

    那雙手輕輕碰了一下九方的腰,卡維看著她的表情,她有些困惑地抬起眼睛看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不直接握上自己的腰。

    卡維慌亂的心跳安定了幾分,他是個過分注意女伴情緒的男人。接著,他輕輕地按上那被禮服勾勒得很細的腰,九方被他拉進了一步,他們的臉湊得很近,呼吸相互接著,明明周圍那么喧鬧,他們的心跳卻響亮得像是滴答走的時鐘。

    先耐不住的是卡維,他微微移下了直勾勾的目光,臉色微紅,漂亮的睫毛在眼下撐起了一片很唯美的陰影。卡維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九方身上傳來的味道比空氣中的酒香更讓他迷醉,“那……我們就開始吧。”

    他假裝自然地說道,可架著九方的手臂卻緊繃得像塊動不了的木頭。真該死,他本來打算好好表現的,但是卡維的手臂和腳都不太聽他使喚,它們緊張得就像在參加人生的一次重大考試。卡維一貫是優等生,但現在……他理解了那些考試失常的倒霉蛋。

    “別緊張。”

    這是九方在晨曦酒莊跳的第二場舞。第一場是和晨曦酒莊的二公子凱亞,他游刃有余,老練得像是情場高手,第二場則是卡維……她可不知道能上天入地勘探的大建筑師生了一雙這么笨的腳,往昔靈活的手臂也僵硬地像根木頭。

    “我有那么可怕嗎?”

    九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腳又被踏錯節拍的卡維踩中了。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但并不明顯,她怕嚇著這位過于提心吊膽的大建筑家了。

    “不,沒有,我只是……”

    卡維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極力想解釋幾句,但又嘴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有五分鐘的舞蹈很快便會結束,最后應該是兩個人在快要擁抱舞伴的時候,禮貌又克制地放對方離開,這是蒙德所秉持的騎士風范。

    但,卡維他不是個蒙德人。

    于是,他篡改了舞曲,他拉住九方的手,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里,他的擁抱熾熱柔軟,不像他的手臂和腳那般蠢笨。九方比他矮一個頭左右,她的腦袋靠在了卡維的右胸上,她能聽見像是巨錘一樣的心跳聲,慌亂、零散又清晰,像是壞掉的舞曲。

    “這好像不是舞蹈該有的部分。”九方說。

    而卡維低下了頭,耳邊吊著的耳飾都垂到了九方的臉邊,涼涼的,而卡維的呼吸卻很熱,他幾乎是貼在九方耳邊喃喃細語,“不可以嗎?”聲音聽上去有點委屈,像是被主人遺棄的金毛狗狗,“那個人(路德維希)可以,為什么我就不行……這對我不公平,九方……”

    卡維學壞了,他不再做那個老老實實的學長,他學會睜開水汪汪的眼睛,露出自己脆弱的肚皮,聲音暗啞又低沉地對九方說,“看看我吧,我是個比他更好的情人。”他柔軟的嘴唇輕觸了一下九方的臉頰,留下了一個帶著薔薇氣味的吻,那吻逐漸從瑩白的臉漸漸上移,他吻向女孩漂亮的眼睛、額頭和頭發。

    “我不會輸給他,”他輕輕含著九方的皮肉,怕弄疼她,他還不時用舌頭撫慰著肌膚,“你也很舒服,不是嗎?”

    九方輕輕地推了一下卡維,沒有推動,反而卡維把她抱得更緊了,他剛才還緊張得就只被煮熟的蘋果,現在卻老練得像是情感上的大師,“……你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卡維。”

    “你不喜歡太乖的人,”卡維說,“你喜歡那種會勾引人的狐貍精(路德維希)。”

    卡維想到那個男人,他沒比卡維好看到哪里去,卡維摸了摸自己的臉,他不覺得九方會被路德維希的皮相所惑。那么,就會是性格的方面……他記起了在須彌他的那些對手們,艾爾海森太嚴肅也太沉悶,賽諾總愛講奇奇怪怪的冷笑話,提納里又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卡維不覺得他們會是他的對手。

    但是,路德維希……他跟須彌的男人都不同,他是蒙德的浪子,天生就會拿把破琴,說些情話,哄姑娘歡心。

    這樣游手好閑、油嘴滑舌的男人卻迷惑了九方,卡維雖然有幾分傷心,但覺得是路德維希的錯,他不該來勾引卡維的姑娘。但是,九方看上去又有幾分忠愛他,卡維不得不耐著性子觀察(研究)自己的情敵,他試著用了一下情敵的花招。

    雖然他手心緊張得直冒汗,心跳也快躍出自己的胸膛,但是九方只是輕輕推了一下他,她沒躲開他的吻,也沒有露出驚慌的樣子,她只是有幾分訝異,就像驚訝老實人突然學會了耍滑頭。

    “你是個壞女孩,九方。”卡維吻向了他渴

    望已久的唇,“你把我變成了壞男人。”

    在卡維的設想里,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應該是在他們已經互通心意后,在須彌柔柔的風下,在大樹撒下的陰影下,像是蝴蝶親吻花朵一樣自然,像是天底下所有的愛侶一樣柔情。但是,他們的吻卻在蒙德二樓無人在意的一個小角落里,連輝煌的燈光都會躲避這樣的角落,他們在陰影中接吻,卡維甚至沒問九方的意愿。

    他是個壞男人,可是他乖的時候,只換來了九方的忽視。明明不遠萬里來見九方的是卡維,她卻寧愿跟那個蒙德浪子說話。

    就因為那個人比卡維更會哄女人的手段嗎?卡維可不相信花言巧語的浪子有比他更真誠的心。

    卡維似乎有些失控了,他之前就喝了幾杯酒,酒勁一上來,壓在心里的怒火、妒火和愛火都跟喝下去的酒液一起燒著他。

    該死……他吻住不是什么花朵,而是一團火焰,那火把卡維燒得失去了理智、風度和優雅,但他心甘情愿,還希望火焰只燒他一個人。

    一切深刻的感情都像火焰一樣具有破壞力,它會把人燒成火焰喜歡的樣子,連他們吻里,也有火焰的余燼。被緊緊摟著、吻著的女人終于呼吸到了一點來自外界的清新空氣,她先是喘了一口氣,才抱怨般說道,“為什么怪我,我可什么都沒做。”

    她慣會裝無辜,她一面縱容著卡維,一面又縱容著其他人,難道她的心可以平等地一分為二,一半分給路德維希,一半分給卡維嗎?

    “你沒想到我會這么對你嗎?你以為一切都會在你的掌控之中嗎?我沒你想象中的那么‘乖’,你似乎忘記了,我也是個男人,九方。”

    “那我們現在算是什么關系,我的學長、親愛的大建筑師?”

    “……你真的是個壞孩子。”

    卡維搖了搖頭,他們恐怕還算不上情投意合的愛侶,在本應該亦步亦趨的戀愛路上,他心急地躍過了界。在她對自己的感情還沒有那么深的時候,卡維卻已經想要品嘗最后的勝利果實了。

    這或許很糟,但或許,這是卡維做得最對的一次,是他最勇敢的一次。

    但是,不管怎么想,他總算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大概是……蒙德特色的‘偷情’吧,這里總有一些風流韻事,小姐會養自己的騎士情人,貴婦人會有好幾個情夫。”卡維開著玩笑,可能是賽諾的冷笑話傳染給了他,“但是……我會是你最好的情人。”

    就算是做情人,他也不會輸給路德維希。

    突然,一樓的大門被人從外打開了,門外還留有的一線日光滲了進來照在來人的身上。那個女人戴著兜帽,極高的鞋跟像是殺人的利刃,她看著被打擾后紛紛望向她的人們,和那個詫異的紅發青年(迪盧克),他本該是宴會的主角。

    “抱歉,晨曦酒莊的人們,我本來不想打擾大家的雅興。但是,我有我的使命(mission),”她優雅地摘下了頭頂的兜帽,蒼白的頭發和血紅的眼睛像是一場噩夢,威嚴的聲音還沒有結束,“代表楓丹至高的審判(那維萊特)、代表壁爐之家的意志(阿蕾奇諾),我前來逮捕一位可恥的犯人。”

    “西風騎士督察長伊洛克,我將賦予你盛大的裁決……”

    看著樓下的這幕,九方推開了卡維,她的嘴角真正勾起一抹笑,“你錯了,卡維。我可算不上什么壞女人,”她指著樓下的那位客人,“她才是真正的壞女人——”

    “愚人眾執行官第四席,仆人阿蕾奇諾。”

    第88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3) 如月亮血光……

    我們的目光落在我愛人上:

    我們對望,

    我們講黑暗話,

    我們相愛如罌粟和記憶,

    我們睡覺如海螺殼里的酒,

    如月亮血光里的大海。

    ——保羅

    在喧囂聲后,人群突然變得安靜, 他們的頭靠在一起發出像是鼠類的交接聲,耳朵高高豎起, 目光相互躲閃,包裹在錦衣華服下的心臟興奮地跳動。

    沒人憐憫那位西風騎士團的督察長,盡管他在上一秒還是位值得尊敬的紳士, 但是這一秒他已經完了,沒有人關心那是不是真的,人們關心的只有自己是不是多了一些談資。那些蒙德貴族們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那樣興奮, 丑聞和輿論都能讓這群“大人物”們興致勃**來。

    “等等, 女士……”

    迪盧克皺起了眉,他不太理解為什么來自楓丹的人會妄圖在蒙德的土地上審判他們西風騎士團的督察長,即使伊洛克有罪,但也輪不到外人來懲罰他。

    他正想上前, 琴卻先他一步發問了, 在她發問之前,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加西亞夫人,像是能從她戴著的黑色面紗下洞見她的靈魂一樣,“這位……尊敬的客人, 我是西風騎士團的代理團長琴。伊洛克隸屬西風騎士團, 沒有人有權利越過騎士團懲處他,因此我有權拒絕您的請求。”

    琴莊嚴又肅穆的聲音在大廳響起,蕾雅加西亞微微瞇起了眼睛, 原來她竟然是代理團長……琴從來沒跟蕾雅說過她在西風騎士團的職位。

    “拒絕?” 阿蕾奇諾輕輕地搖了搖頭,“琴團長,你恐怕誤會了什么,這是通知而非申請。”她打了個響指,女人的手邊就突然出現了兩張蓋住紅色印泥的信封,她上前幾步走,高跟鞋的聲音清脆得像是一場暗殺。

    “打開它看看吧,琴團長。”她的語氣很優雅,但神色卻不容半點拒絕。

    琴審視地看了一眼阿蕾奇諾,白色短發的女人對琴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她看起來很輕松的樣子。琴接過了那兩封信,一封來自楓丹審判庭,一封來自至冬愚人眾。

    “楓丹審判庭什么時候和愚人眾一起判案了?”

    聲音來自琴身后的凱亞,他還是那副風流倜儻的樣子,可是背著身后的手卻悄悄地握起。

    “至冬和楓丹從來都是盟友,我們共享著利益,分享著情報,這并不奇怪。”阿蕾奇諾回答地滴水不漏,當然,她說得也全都是事實。

    而琴也看完了那兩封簡短的信,來自楓丹審判庭的信內容很簡單,信上的用詞也相當克制,可見寫信的那維萊特先生是位溫和可敬的紳士,但是……他卻在最后的那欄,“即刻押送罪犯回楓丹接受審判”旁邊屬上了他的大名。

    而來自愚人眾的信則說……如果騎士團給與【壁爐之家】相應的賠償(外交上的讓步),愚人眾愿意代替西風騎士團與楓丹審判庭斡旋,但是如果騎士團不愿意,愚人眾則會以自己的手段收以相應的利息。這是明晃晃的威脅,而如果不答應愚人眾,恐怕西風騎士團會因為伊洛克而名聲掃地。

    真是無恥,誰不知道,所謂的壁爐之家到底是怎么樣的組織,居然要西風騎士團賠償他們的損失。

    “真是荒謬。”

    琴緊緊地攥緊了那封信,但理智讓她沒有立刻撕碎這兩封無禮的信件。

    “荒謬嗎?人生不就是場荒謬的戲劇嗎?楓丹人總是這么說,我有些贊同這句話,”阿蕾奇諾的目光移向那位向著她走來的夫人,她帶著黑紗,穿著黑裙,在胸口佩戴了一朵白色的紙花。噢,不幸的孩子……

    “真高興,還能見到你,蕾雅。”阿蕾奇諾對她輕輕點頭。

    那位夫人只是神情復雜地看著她,面上露出又像是懷念、又像是厭惡的表情,“我也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您。”

    她的祖父母雖然是逐影獵人,但是到她父母這代就家境中落了,是愚人眾收養了她,但沒過多久“母親”就被殺死了,而面前這個人就是殺死“母親”的人,同時也是給她自由的人,“人生可真是無常呢……我和您干起了同樣的事,我們都收養孩子,我本來以為我是對的,但是……我錯了,我放下了屠刀,然后……我的丈夫和孩子就都死了……”

    是啊,她本來以為她是正確的。

    在她逃出了那個命名為家的籠子后,用學

    來的殺繆手段,她很快便積攢起了一筆財富,沒什么比殺人來得更快,人們總是想花錢買別人的命……而她恰巧也擅長這些。

    但是,【壁爐之家】的陰影卻始終籠罩著她,“母親”的幽靈永遠在微笑著注視她。

    【你永遠無法逃離我……永遠無法逃離我們的家。】

    “母親”如此說道,就像詛咒一樣,她也開了一家孤兒院,孩子們圍著她打轉……她仿佛又再一次回到了孤兒院,但是她堅信這是不同的,她會是孩子們真正的仁愛的母親。她放下了手里的屠刀,謊稱自己是來自楓丹的大小姐,很快便有一個男人——她為她的孩子找的新父親,他們組建了一個真正的家庭。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始終飄著花香和陽光的孤兒院,仁慈的母親、溫柔的父親、關愛他們的醫生、可愛美麗的護士姐姐……如果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那里就好了。

    沒過多久,出身黑暗的她很快便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她的丈夫里奇還想要瞞著她,他是個標準的蒙德男人,勇敢和獻身仿佛是刻在他的骨子里的那樣。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畢竟妻子只是個來自楓丹的大小姐,于是他隱瞞了一切,只想要一個人拯救他們的孩子。

    但是他來得太晚了,他什么也救不了,于是拯救變成了復仇……

    蕾雅看著這一切……沒有人比出身愚人眾的她更清楚,這場復仇是多么的有勇無謀,對方可是那個比“母親”更殘忍更冷血的博士。

    蕾雅躲在衣柜里發著抖,就像回到了黯淡無光的童年。她以前害怕被“母親”抓到,現在則是害怕被“博士”抓到。她是個膽小鬼,她深深地唾棄自己,她又一次變成了那個只會躲在衣柜里哭的小女孩……

    是啊,她不是佩露薇利和克雷薇,她沒有她們那么勇敢,敢去挑戰“母親”的權威。

    但是,“權威”的母親被佩露薇利殺死了,而克雷薇……蕾雅聽說她死了,被佩露薇利殺死了。

    在離開愚人眾的那天,蕾雅問佩露薇利,“是你殺死了母親……你也同樣殺死了克雷薇姐姐,所以你是來殺死我的嗎?”

    她流著眼淚,如果能死在佩露薇利手上也不錯,佩露薇利是個冷酷的殺手,但是她并非沒有感情……不給與死人更多的痛苦就是佩露薇利獨特的溫情。

    但佩露薇利只是神色冷淡地打開了門,“你走吧,你不適合呆在這里。我要組建新的【壁爐之家】,你并不符合家庭成員的挑選標準。”

    那個時候,佩露薇利,也就是如今的阿蕾奇諾就看出了她內心的軟弱吧……她害怕愚人眾,害怕到發抖的程度,她甚至不敢為她死去的孩子復仇,她只求博士不要注意到她。但是……那個男人,她的丈夫,里奇卻頭也不回地為他們的孩子報仇了。

    “不要去……博士比你想象中更可怕。”

    記憶中,蕾雅是這樣祈求他的,眼淚在她臉上縱橫,恐懼和不安吞噬了她的心。

    但一向溫和的丈夫卻堅定地拒絕了她,“蕾雅,別哭了。”他沒說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等我出門,你就去騎士團吧。裝作和我鬧掰的樣子,騎士團會庇護你的。”

    “可是……如果不是騎士團的督察長伊洛克騙了我們,我們哪里會落到這個地步?”

    蕾雅咬牙切齒地說,帶著一股深深的憎恨。

    “我知道的。但是,光和影總是相對的。騎士團只是出了幾個蛀蟲,但它始終是蒙德人民的守護者,而它也不會拒絕你。”里奇看著她,仿佛望見了妻子見不到光的過去,“已經沒事了,蕾雅。騎士團會有人保護你的,你現在是蒙德的子民。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

    接著,雪山的火光徹底殺死她的愛人。

    里奇成功了,他帶著一腔孤勇向博士、向愚人眾復仇了,哪怕代價是他的生命。

    但看著鏡子里的臉,蕾雅卻再也無法適從……她不是孩子們的母親嗎?為什么她像個懦夫一樣躲在騎士團里,她真的可以什么也不做嗎?

    這些疑問壓過了內心的陰影……蕾雅還是那個來自愚人眾的蕾雅,她只擅長殺人。于是,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屠刀……我還有能力,我還有能力復仇。

    過去她那么痛恨的東西,第一次變成了她人生的希望——她要親手殺死伊洛克,這個無恥的騙子。

    “蕾雅?”阿蕾奇諾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蕾雅瞬間從無盡的回憶里脫離出來,“真是抱歉,讓您見笑話了,佩露薇利姐姐……不,阿蕾奇諾大人。”

    凱亞拍起了掌,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雖然打擾了兩位的敘舊時間,但阿蕾奇諾……您是否應該和我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是一樁跨國犯罪。貴國的伊洛克涉嫌拐賣、誘騙多國兒童,這其中就包括來自楓丹的孩子。而且楓丹庭已經收到了足夠支持指控成立的證據,那維萊特大人認為有必要和貴國協商關于犯人的處置問題……并且,他也對西風騎士團的不佳名聲有幾分憂心,貴國似乎有為維護名譽而有包庇犯人的傳統。因此,那位尊敬的大審判官認為有必要將犯人帶到楓丹的土地,正義之神必將賦予他公正的裁決。”

    明擺著的施壓讓凱亞皺起了眉,如果只是一個楓丹,騎士團還能走外交的途徑和楓丹協商,并且盡量維護西風騎士團的名譽,但是……愚人眾呢?他們只想拿到自己的利益,根本不怕把水攪渾。

    “感謝那位楓丹大審判官的周到考慮,如果楓丹真有他所說的那般公正就好,”凱亞哼了一聲,七國之間互通情報,他當然清楚楓丹的審判形式。哪有審判會發生在歌劇院里,還像觀賞歌劇一樣邀請了觀眾,“那么……愚人眾呢?你們【壁爐之家】恐怕也沒有臉面當什么正義使者吧……”

    凱亞笑瞇瞇地說著,他一點情面也沒留,畢竟保持表面上的和諧是大人物們才考慮的事……就像琴,她不能說得這么露骨,蒙德和至冬還得保持明面上的融洽關系。

    “凱亞。”

    琴威嚴地制止了凱亞接下來的話,但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做給外人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經典手段罷了。

    阿蕾奇諾只是微微低下頭,“感謝凱亞先生的提問。但是,他似乎誤解了【壁爐之家】。我們救下了那么多孤兒,【壁爐之家】當然是個令人尊敬的組織。我們給與孩子們庇護,教會他們生存的本領,反過來,這些孩子需要給與他們的家一點點的小貢獻,這很正常……家總要運轉下去,家庭成員需要為家庭付出,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而為什么此次【壁爐之家】會參與?這也是因為我們要庇佑我們的家庭成員……即使她離開了,”阿蕾奇諾的手輕輕撫上蕾雅的臉龐,像是在摸一條可憐的流浪狗,“蕾雅也是【壁爐之家】的一員,她在蒙德做了可敬的事,卻被貴國的伊洛克欺騙,連同自己的孩子也……”

    阿蕾奇諾搖了搖頭,“我可憐的孩子。我們心愛的家庭成員遭受了如此對待,身為孩子們的【父親】,我理應捍衛他們的權利。但是,愚人眾不愿意看到我們的兩位好伙伴,蒙德和楓丹因為一個罪人鬧得不愉快,所以我們愿意替代西風騎士團與楓丹斡旋,而斡旋……也需要

    西風騎士團也勢必要給與【壁爐之家】相應的“好處”。這很正常,先生。”

    身后突然出現了腳步聲,一個氣喘吁吁的少女推開了門,“阿蕾奇諾大人,等等我。”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卻亮得驚人。

    阿蕾奇諾嘆了一口氣,她都要可憐騎士團了,惹到了來自楓丹瘋狗一樣的記者。她沒有回頭,只是冷淡自持地說,“夏洛蒂小姐,我之前就和你說過。愚人眾不接受你們的采訪,那維萊特先生同樣也拒絕接受你們的報道。你又何必千里迢迢追到這里?”

    那位夏洛蒂小姐只是臉微紅地說,

    “我知道,所以我不采訪你們。我只是過來報道這起跨國犯罪案,這可是獨家新聞。”

    “如果西風騎士團沒有意見的話,那隨便你。”

    阿蕾奇諾的目光掃向琴、凱亞和迪盧克,看來記者小姐的打算要落空了。但足夠纏人的她勢必會給騎士團一點點的麻煩。

    琴有些頭疼,她本來想暗中解決這件事的。

    但是,人群卻突然喧鬧了起來。酒莊的侍者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他摔了一跤,身上全是紅酒漬,眼睛瞪得很大,臉上的表情相當地驚恐,“迪盧克少爺,不好了,他死了,他死了……”他大叫著,像是一只受驚的鳥。

    “……誰死了?”

    “是騎士團督察長伊洛克。”回答的人是從侍者身后走來的阿貝多,他今天也受邀參加迪盧克的成人禮,只是阿貝多沒想到事情會這么……一波三折。

    他把自己的手套慢悠悠地拉了下去,剛才他戴著手套去驗了尸體。死因并不復雜,阿貝多看向那位來自愚人眾的客人,他簡短地說,“伊洛克被毒殺了,而那個毒……的愚人眾特有的。也就是說,愚人眾派人暗殺了伊洛克。對此,你有什么看法呢,阿蕾奇諾女士?”

    “噢,他已經死了,”阿蕾奇諾嘆了一口氣,“那可真是不湊巧,看來那維萊特先生要失望了,犯人已經無法被審判了。”

    “你沒有任何要辯解的話嗎?阿蕾奇諾!即使伊洛克有罪,愚人眾也不能未經騎士團許可殺死他。還是說,愚人眾要與騎士團宣戰?”

    阿蕾奇諾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這么嚴重,小姑娘。你想給愚人眾施壓,但是……不是我做的。他死了,到底對愚人眾有什么好處?而到底是誰,你們心里恐怕比我更清楚。楓丹和愚人眾要求蒙德交出犯人,下一刻犯人卻在蒙德稀奇古怪地死了,身上中的還是愚人眾的毒。事上會有如此湊巧的事嗎?”

    阿蕾奇諾把頭轉向夏洛蒂,“記者小姐,你相信這么湊巧的事嗎?愚人眾可真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不,這里面一定有陰謀……”

    夏洛蒂的眼睛都放光了,她有預感這次的稿子會是頭版頭條。

    而她夏洛蒂,又一次抓到了新鮮出爐的熱點。

    第89章 三十五億與公爵小姐(4) 從我們的心……

    被意志力包裹的日子,

    凍僵在或許不屬于這世界的泥潭,

    赤腳在移動的夢中

    從我們的心靈到我們的必需,

    從怒氣到欲望:燈芯草簾張開,

    給我們玷污和擁抱。

    “奇怪的死亡,多方的參與, 還有我們新來的未知客人,”九方撐在帶卷邊的圍欄上看下面的來來往往, “真熱鬧……不如說,熱鬧得有些吵了。”

    卡維看著她在光影變換下神色不清的臉,“你太冷靜, 九方。”雖然他一開始就知道,九方不同于常人,但卡維沒蠢到還覺得她只是個被不幸卷入的可憐學者, “你沒有參與這件事, 你和我待在一起。”

    九方只是側過頭,下頜微微抬起,像只嬌憨的貓那樣瞧著他,“你怎么知道沒有?犯人可都會給自己找不在場證明。或許, 你就是那個不湊巧的證明人?”

    “我相信你。”卡維摸了摸九方的頭, 把她翹起的頭發壓了下來, “一個真正的壞人是不會說出自己的罪行的,”他聳了聳肩,“除非是在偵探面前。楓丹的小說老是喜歡寫罪犯和偵探的致命對決。”卡維的目光投向九方, “但我不是偵探, 而你也不是罪犯。”

    “你隱瞞了很多東西,你很內疚,你害怕把我卷入進來。這就是我看到的, 我不是個只會學建筑的傻瓜。”

    “……你當然不是,你可是大建筑師卡維。”

    “別岔開話題,你知道的,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卡維有些糾結,現在不是個坦白的好時機,樓下的人還忙著唇槍舌戰。

    西風騎士團、愚人眾、楓丹審判庭……他們吵得不亦樂乎。那個死者,名字好像是叫伊洛克。這里面沒有人為他傷心,他們都想讓這個人早點死或者更文雅一點,早點接受審判。但這人死了,卻死得不那么湊巧。騎士團、愚人眾、審判庭他們互相之間踢著皮球,為了維護組織的臉面……里面還有個看熱鬧的楓丹記者。

    沒什么比這更糟了,人們對于死者毫不關心,人們只在乎自己的體面。

    卡維又瞟了一眼樓下,騎士團的人在負責疏散來賓,那些騎士們滿頭大汗地穿梭在衣著華麗的先生小姐間,又要安撫他們脆弱的神經,又要警告他們不要泄露晨曦酒莊的事……雖然卡維覺得沒過半天,消息就會傳得滿天飛。

    不過最可憐的還是本來的主角迪盧克,他的18歲成人禮完全成為了一場徹底的鬧劇。

    此時,好脾氣的迪盧克已經卸下了貴公子的身份,以西風騎士團騎兵隊長的姿態和那位神秘的愚人眾女士在唇槍舌戰。

    “現在不是什么和你聊的好時機。”

    卡維有些頭疼,他總是缺點運氣,剛才他和九方還在柔情蜜意,現在卻不得不一起經受西風騎士團的審查。雖然他完全理解騎士們的工作,但卡維也不想自己的蒙德之旅過于起起伏伏。

    “你聽好了,九方。你隱瞞的東西,我不會問的。我想你有你的理由,但是如果你想說,我隨時都在。”

    “另外,”騎士們上了二樓,他們穿著盔甲,笨重的跑動把整個樓梯都震得咯咯作響,“你可以像信任艾爾海森那樣信任我。”卡維本來不想提他的名字,但是……或許九方對他缺少的就是信任,“我雖然不知道艾爾海森做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你,我會以我的方式支持你。”

    西風騎士的人小跑到了他們倆面前,那是個很年輕的騎士,白金短發,藍色眼睛,“西風騎士團騎士米卡,向兩位客人致敬,愿風神巴巴托斯大人庇佑您……”

    他說著客套的話,卡維點了點頭,作為對他工作的認可,接著就一邊聽,一邊用眼睛瞥身旁的女孩。

    “請問兩位是一起行動的,中途有沒有分開過,您的行動軌跡大概是……”

    “我們一直在一起,最開始我和她去外面逛了一圈,然后我的女伴有些不舒服,我就陪她到了二樓。”

    “請容許我再次確認一下,兩位中途沒有分開嗎?”

    卡維點了點頭,“是的,先生。”

    “好的。非常感謝您,”米卡的臉上出現猶豫的神態,“由于晨曦酒莊發生了一起命案,騎士團需要封鎖現場。可以請您和您的朋友先離開酒莊嗎?另外,請不要對外傳播今天這里發生的事。”

    “好的,我明白。我和她現在就離開這里。”

    米卡感激地點了點頭,他正要離開,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兩位是須彌學者吧?”

    “是的,我和她都是學者。米卡先生,請問有什么事嗎?”

    米卡脫下了帽子,“我得到過麗莎前輩的很多幫助,我個人不愿意懷疑兩位”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請兩位在一周內不要離開蒙德,我們需要完成最基礎的排查工作。”

    卡維突然笑了起來,“那么……騎士團能開具一份具體的證明嗎?像是什么活動之類的,雖然這么說有點奇怪,我的工作需要一份這樣的證明來延長我的休假時間。”

    “可以的,先生。”米卡看起來更愧疚了,“非常抱歉延誤了您的工作,騎士團事后會給您相應的賠償。”

    “不、這倒不用了,倒不如說正好合適。”

    “先生?”

    “沒什么,您先去忙您的工作吧。”

    等米卡走后,卡維和九方才跟著離去的人群一起離開了莊園。

    他們倆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天知道,在楓丹已經普及高級器械的時候,蒙德竟然還保留了這古老的馬車傳統。馬車搖搖晃晃的,那匹馬也一點沒有無聊人類的上班精神,跑得慢悠悠地,甚至還有閑心吃路邊的野草。

    馬車里,九方和卡維聊著天,九方

    掀開了簾子,天色很暗,田園的美景都隱在暗沉的天色之中,神秘又迷人。

    “我還以為你一刻都放心不下你的建筑事業呢。怎么又想要在蒙德呆久一點?”

    “只是有點擔心你……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么應對那個騎士?”卡維的聲音放得很輕,他不想馬車夫聽見他們的談話,“溫迪那小子上了二樓,就找不到人了。這是巧合,我不相信。”

    “那可真要感謝你,沒有跟米卡提到溫迪。”

    卡維嘆了一口氣,九方她似乎總是找不到重點,又或者她在故意規避這些,“你為什么任何事都習慣自己一個人解決?”他捏了捏九方臉頰上的肉,她太瘦了,嬰兒肥在她臉上就剩薄薄的一層皮,“你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九方。何必背上那些本來就不屬于你的罪過。”

    “聽起來,你完全知道你包庇了怎樣的一個人。”九方把臉在他的手里蹭了蹭,小動物之間的取暖似乎也是這樣的方式,“那你呢,卡維,為什么要包庇我?你明明可以走開,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你那么聰明,天賦萬里挑一,你的前途一片光明,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呢?”

    卡維打量了一會兒九方,有些無奈地笑了,“好了,這證明了你和我都是個怪胎。就像你,你明明可以選擇做其他事,大家會交口稱贊你,而不是現在像個罪犯一樣躲躲藏藏;而我,我也是個怪胎。”他的眼眸突然濕潤起來了,卡維總是容易被情感牽著跑,“我只是……我只是很難放下你,然后走開。就像你,你放不下你的正義感一樣……”

    “卡維,你還好嗎?”

    卡維想到了什么,但他很快就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成年人的底色就是沉默和若無其事。卡維想,他早就習慣了這樣。

    怪胎?或許這就是卡維的本色,他也沒比艾爾海森好到哪里去。相反,他比艾爾海森活得更加糾結和痛苦。

    就像現在……他突然意識到了九方和他之間的巨大鴻溝。

    她與那些黑暗的事牽扯得太深,自己卻像是被獻祭的公主一樣堅定地走上祭臺,就為了維護自己內心的正義,這是九方想要的結果……但是,卡維,他只想他喜歡的人好好的,那個祭臺再華美也是殺人的臺子,他只想要九方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開開心心。

    但是,那樣就不是九方了……他也不會喜歡她了,他愛上的不就是那個膽大到敢摧毀須彌防沙壁的女孩嗎?

    那個晚上的焰火在點亮沙漠天空的同時也點亮了卡維的心。

    “不,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你受傷,九方。”不、他害怕的是他們倆之間的差異……他怕他一個轉身,九方就深陷牢籠無法逃離,而他甚至不能每天陪在她身邊保護她,“抱歉,九方,忘了我剛才的話。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但卡維卻不能約束九方,鳥兒一旦從天空墜落,羽毛就難以再次閃耀自由的色彩。

    九方聽到卻止不住地笑了起來,“你不害怕我嗎?我可做了很多壞事,”像是為了跟卡維強調,但又不能說得很細那樣,“你聽好了,我可是愚人眾頭號大壞蛋手下的人,我做了很多臟活、累活……”

    “但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沒有辦法。”

    “……你是對的。我沒有辦法,但是那不是為我推脫的理由。所以,為了贖罪,也為了報復那個人(博士),我一定要宣揚正義,保護無辜的人,懲處那些該死的罪犯,哪怕那不是光明的方式,”九方的神色很復雜,她回想起了什么,整個人像是被投入了黑暗的熔巖,卻又在接受日光的炙烤,“但,這就是我。”

    把話說開,對兩人都好。

    九方不再裝傻了,“我是個自私的人,卡維,我本來應該早點讓你離開,然后此生永遠也不要和你再見。但是,我沒有做到,身處黑暗的人總是難以拒絕陽光的一面。”

    她抬起了頭,藍色的眼睛又透徹又清醒,被陽光一曬似乎馬上就要碎掉了,“我希望你離開,這樣對你和我都好。你還是那個聰明又年輕的大建筑師,你會有很好的前程。而我也能安安心心地實施我的計劃了,不用擔心波及你。”

    “這就是你故意冷落我的理由?那路德維希呢,他又是為什么?”

    卡維能看出九方是認真的,但他沒忘記落井下石一下自己的情敵,如果九方要冷落,那就要連路德維希一起放進冷藏庫才行。

    “為什么要提路德維希?”九方沒有想到卡維如此討厭路德維希,她本來以為這兩人會變成興趣相投的朋友,但沒想到,他們倆都討厭對方,“他跟你不一樣……現在的他只熟悉我和溫迪,這個世界對他都太陌生了。他看上去適應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他也很迷茫,我必須陪在他身邊才行……”

    “不、九方,對于一個男人,適當的痛苦會讓他們更快成長,”卡維雖然很想同情路德維希,但他一想到路德維希那張臉就生氣。天知道,同樣的臉,溫迪就不會讓他這么火大,“路德維希他越是依賴你,他就越不會邁出探索世界的第一步,你不能‘束縛’他。”

    “可是,他需要我……不、可能你說的才是對的。”

    卡維在心底幸災樂禍地笑了,但是他面上還是那副為路德維希著想的樣子。

    從某些程度,他說的也是真話。卡維經歷過黑暗,要讓人從那個孤獨的世界踏出第一步,需要的可能不是溫柔的陪伴,而是放手,讓他去見那個真實、殘酷卻美好的世界。就像卡維的母親做的那樣,雖然她沒有陪在卡維身邊,但她給了卡維整個世界,她教會了自己的孩子用自己的眼睛、鼻子、雙手去愛,去感受、去擁抱這個世界。

    “九方,我害怕的不是危險,而是那個危險會讓你置身險境,而我連幫你的機會都沒有。”不能在路德維希身上耗費太多的時候,卡維把話語主動拉了回來。他是個高潔的人,就算是給情敵上眼藥,也不會喋喋不休。

    他捂著胸口,像是被辜負了真心,“不要遠離我好嗎?我也是個自私的人,我看到你遠離我,我就會心碎。”

    “……你不害怕嗎?可是,我害怕。”

    九方或許可以一直贏下去,現在的她跟一開始不一樣了,她有了很多的朋友,溫迪、納西妲他們都愿意幫助她。但是,她卻不想依賴自己這些全能的朋友。

    要像個人類一樣,九方告訴自己。她不是塞萊斯特,她要學著用人類的方式解決這些難題。她看起去很輕松的樣子,似乎一切事情都會按著她預料的發展……但只有九方知道,她有多么害怕。

    那個全能的女神(塞萊斯特)早就死了,活下來的九方只是博士仿照的存在。她只知道女神是自愿死去的,為了某項偉大而高潔的事業,但連溫迪都不知道女神的打算。

    但是,九方呢?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那項偉大的事業會決定她的命運,九方卻連拒絕這個命運的權利都沒有。她內心向往簡單美好的生活,所以她無法放下卡維,就像抓住了通往那個生活的鑰匙,她緊緊地攥住了人類朋友的手,就好像她馬上就能和他們一樣,簡單、單純、美好地活著了。

    但是——

    那是做不到的。

    “我害怕……我害怕我會辜負很多人的期待。另一個我(塞萊斯特)把一切的賭注都交給了我,雖然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們(赤王、花神、大慈樹王)也信任我,他們相信我會帶領他們重回人間,但是我還是什么都不知道。”

    “似乎我的命運已經決定了……而我已經沒有了選擇。”

    卡維的手探上了九方的額頭,“你還好嗎?我不太懂你說的話。”

    九方輕輕推開了卡維的手,“我沒事……我大概沒事了,”她垂下了頭,“沒關系,我已經接受了,或許這就是命運。”

    她的頭轉向西風大教堂的位置,她指著像是晚霞紅透像要塌陷的天空說,“即使命運的紡錘已經織下了我的命運,我也要做出我自己的選擇。”

    火紅的邪龍發著瘋一樣沖向了西風大教堂,它的嘴里吐著黑紅的龍焰,身旁是一個裝著斗篷的愚人眾(路德維希),他的臉在面具下看不清楚,但是看見那個人的一瞬間,所有修女都明白了她們的對手是愚人眾,還是博士領導下的愚人眾。

    “走到這一步,那個人(博士)已經無法再呆在蒙德了,當然我也和他徹底撕破臉了。”

    卡維只是神色復雜地看著沖天的火光,隔著這么遠,他都能聽見人們的驚呼聲,看了許久,他移開了目光,“……這會給你帶來危險,你不會有事吧?”

    九方沉默了,這個金發的男人像是被她迷得找不到北了,她或許應該像所有標準的壞女人一樣竊竊自喜,但她做不到。

    九方只是在喃喃自語,“卡維,不要這樣溫柔。我會忍不住擔心你的……就像你看見的那樣,這場火也是我指使的,我并不是總做好事,我也會做點壞事。在這場火里,或許有無辜的人會受傷,他們才是你應該同情的人。”

    “不會有人受傷的。”卡維似乎已經把九方看透了,“我敢打賭,這次不會有無辜的人受傷,因為你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

    “……算我敗給你了。是的,不會有人受傷,他(路德維希)會防止計劃出現意外。”

    “所以那個問題,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九方,你這么心軟,你讓我怎么不擔心你?”

    卡維突然吻了眼前的女孩,現在就是他所一直期望的時機,他們終于互通心意了。雖然她距離卡維還是很遙遠,她的世界也與卡維的不一樣。

    但是,卡維想要跨越這一切的差異。

    卡維確信了——他想要擁抱的人,他想要親吻的人,他想要保護的人,對他獨一無二的人就在他的眼前。

    第90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完) 我的眼底 ……

    記憶中

    倏忽而逝的細鎖歲月

    漸次

    從我的眼底

    抹去了塵世的外觀。

    ——博爾赫斯

    婚姻是什么?

    我牽著丹楓的手, 他看起來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身體接觸,尤其是在景元看過來的時候。

    “丹楓,你還好嗎?”

    我問他, 像是正常的未婚妻在關切著自己的未婚夫,但我看的不是丹楓, 我看的是拉帝奧。雖然是出席訂婚典禮,拉帝奧還是那副有些冰冷的樣子。

    噢, 他現在看我的目光更冷了。

    發現了我的視線,拉帝奧動了動嘴唇,我讀懂了他的話語:【你高興嗎?】

    這讓我一時有點語塞, 拉帝奧看上去那么冷淡,是一個完全由理性支配的男人,但你總能在一些莫名的時機發現他擁有一顆相當柔軟的心。

    跟我一點都不一樣, 我心里默念著, 似乎這樣就能打消我的恐懼。

    我會成功,成功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這里明明是我的家,但我在提瓦特呆了太久,回了老家竟然感覺有點水土不服。我必須得找個機會掌握主動權, 而不是傻乎乎地被關在這里, 如果呆得更久, 恐怕我在提瓦特的身軀也會消散。

    那個該死的古華,我還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他怎么會有超越提瓦特的力量, 而且他太了解我了, 這是他的能力,還是另有隱情?

    我要逼他出來。但我不想要金鵬受傷,所以我主動進了模擬宇宙。

    這里是個好戰場, 不是嗎?

    看似是虛擬,但是星神的力量可以讓虛擬和現實模糊……只要祂再降臨的話。

    我拉了拉丹楓的袖子,他對我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沒事的,塞萊斯特。”丹楓看了一眼景元,他有些愧疚,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握著我的手慢慢攥緊,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我和你在一起,我們會成功的……”

    他喃喃自語著,眼角的一抹紅似乎融進了丹楓眼中,他變得瘋狂了起來。又或者,他本來就是個瘋子,只是現在他有了宣泄的口子。

    丹楓舉起了我的手,他在全族面前宣誓和我的婚約。那些長著尖耳的族人們敵視地看著我,他們不會怨恨自己的族長,但他們討厭我搶走了屬于持明的丹楓。

    我對此的回應是在這些持明人族人面前,狠狠地親吻了丹楓。

    與其說那是吻,不如說是帶著憤怒、恐懼、驚慌的宣泄。我捧著丹楓的臉,咬破了他的唇,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只是抱住了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我一定是瘋了……

    在提瓦特的我要更加溫和一點,我似乎總是在提瓦特扮演一個溫柔的女神角色,即使我從不認為自己溫柔。但是人們是那樣看我的,人們的注目似乎也約束了我,我更多思考的是如何做一個神明,一個合格的愛人的神明。

    但是,有趣的是,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我遠沒有那么“溫柔”。

    或許模擬宇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不必被任何外物束縛,把自己的喜好凌駕在其他人之上,就像之前我無情地拋棄了景元一樣。沒有道德,沒有慈悲,我只是想贏,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把神圣的婚約都變成自己的籌碼。

    就像我現在做的這樣。

    婚姻是什么呢?是我手中的棋子。

    口腔里的血腥味似乎傳到了腦子里,拉帝奧坐在臺下,他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只是這次他開口了,他問我,“你快樂嗎?”

    我想破口大罵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我有機會和權利考慮快不快樂嗎?就像一開始我到了提瓦特,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地方艱難求生,還要照顧一堆人類。他們有關心過神明快不快樂嗎?或者說,我能讓他們每個人快樂嗎?

    我做不到,所以我從來都不問他們,或許這就是我無法成為七神其中之一的緣由,我始終都是個外來貨,是個不合格的神明。

    “你不快樂。那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拉帝奧,他是我的老師,也只有他會關心我過得開不開心。不管我看起來多么厲害,在他面前,永遠是那個寫不好論文的小姑娘。

    可是,我早就長大了。

    比起思考快樂,我有了更多要考慮的事。

    我必須脫離這個世界,沉玉谷的人們還在等著我,我要救那些人……就連我自己都說不明白,我為什么要為了人類拼上自己的全部。

    而這其中,我快樂嗎?

    人們在我眼前像是貓崽子一樣一批批死去,他們很快就老去了,但我卻依舊年輕。而我的記憶也太好了,我什么都記得,從他們的出生到他們的死亡。

    最開始……我是快樂的吧,人們那么需要我,我似乎可以拯救他們,我似乎變成了他們世界的光。但是,只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光不是我,而是那些看似弱小的人,是他們呼喚了我,是他們塑造了我,是他們讓我變成了那個溫柔的女神。

    我說不清這是束縛,還是成長。

    但我確實改變了,我像個“哈巴狗”一樣圍著人類打轉,看到他們幸福,比我自己快樂還要重要。

    我想,在提瓦特的那個我絕對是“病”了,得的還是腦子的絕癥。

    但一回到了我熟悉的那個宇宙,我又變回之前的那個樣子。

    我是末王的使者,我的力量不祥又強大,似乎我天生就可以吊兒郎當地玩弄其他人,似乎我天生就只在乎自己的一切。

    這樣的人生有什么不好嗎?

    不,相比提瓦特,簡直好極了。

    我不用害怕突然出現的可怕魔神,不用為自己身上的秘密提心吊膽,不用去硬著頭皮指引人類的命運。

    靠著終末的力量,我在宇宙間如魚得水,我的上司是給錢大方的砂金,我的老師是聞名宇宙的拉帝奧,我的朋友是大名鼎鼎的銀河球棒球。

    我都不明白我為什么要回提瓦特,明明我在這里什么都有,我過著一種非常肆意的生活,金錢、命運、力量一切都唾手可得。

    但為什么……我寧愿冒著危險,也要回提瓦特呢?

    唯一的解釋是,我多半瘋了,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竟然有著驚人的獻身精神。

    就像現在,在訂婚儀式結束后,我要跳入鱗淵境,成為喚醒祂的祭品一樣。

    原本風平浪靜的水面黑漆漆的,像是開了一張吞天的巨口,漩渦都圍著巨口打著轉,周遭的活物都被卷入了浪潮之中。

    丹楓看著我,他的神色很哀傷,配上他那張頗有古典美的臉,美好得就像一幅畫。

    “別為我傷心。我是終末的使者,我打算在這里迎來我的終末。”

    金鵬告訴我,我無法在這里自殺,我只能通過不斷的‘死亡’來轉移,但下次轉移又會移到多么前的時間點?我真的還有時間嗎?

    而且為什么我不能自殺……直覺告訴我,這里面一定有炸。

    我試過好幾次,不管是自縊、服毒還是跳樓,都會有外力來打斷我……似乎那份力量很想讓我繼續在這里呆久一點。

    而古華說的,【在故事的開頭,就寫下了故事的結局。】

    我漸漸明白了他指的就是終末本身,世人不知道終末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祂是什么,我要去喚醒祂,雖然我不知道我猜對了沒有,但已經別無他法。

    在我打算跳下去的時候,丹楓卻拽住我的手。

    “為什么要阻止我,你也想讓祂復蘇。別這么心軟,丹楓,我和我都打算迎來一個新世界了。”

    “不,”丹楓站到我身旁,他脫下長袍,把它掛在崖邊,白色繡著龍紋的袍子在赤裸的巖石上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我是持明一族的族長,我要和你一起。”

    “一起變成新世界的養料?”我歪了歪頭,“你沒必要這樣。”我已經無心裝溫柔,于是我相當直白地說了,“族長大人,你去了沒用。祂需要的養料只有我一個,為什么不好好珍惜寶貴的生命呢?”

    我打算用【繁育】生下祂,阮梅女士的做法也多多少少啟發了我,雖然上個周目,【不朽】一降生模擬宇宙就炸了。但是這次不一樣,降臨的會是【終末】,而我需要用自己的命途敲響那死亡的鐘聲。

    我告訴丹楓,那是新世界的鐘聲,但我沒說,敲鐘的人是死神。

    因為這里是模擬宇宙,我告訴自己,不必在意這些數據……他們只是模擬宇宙上一串冷冰冰的數字,我何必在意數字的想法。

    但是,丹楓卻說,“我知道。但是,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你是什么情圣嗎?丹楓。”

    我有些陰陽怪氣,我討厭別人對我太好,我討厭欠下一筆還不上的債務。

    丹楓沒有理會我,我突然有些泄氣,泄氣后是更深的失落……我本來不打算傷害他的,即使這里是模擬宇宙,我也想盡我的可能為人們編織一場幻夢。

    明明他們只是數據,真正的他們不會得到安慰,但我卻寧愿討好一串數據。

    我的想法總是這么自相矛盾,我不太懂我自己了。

    于是,我跳了下去,連同丹楓一起。我們的獻身無人高歌,因為我們做的是禁忌的事,只有崖邊的白色衣袍見證了這一切。

    丹楓的身軀被【繁育】吞噬了,他抱著我的手臂慢慢放緩,最后這個漂亮的青年像泡沫一樣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簡直像是人魚公主一樣,我卻是導致公主厄運的王子,現在要牽起鄰國【公主】的手。

    【吃掉我。】

    我命令著【繁育】,祂似乎還留有阮梅女士的意志,祂用自己的口器小心翼翼地舔舐著我,類似觸手的東西溫暖地環繞著我,像是害怕我著涼那樣。

    【吃掉我。】

    我又一次命令了祂,祂似乎有些委屈,祂松開了自己的口器,祂害怕我誤解了祂的意思,祂只是想要和我更加接近,并不是想要傷害我。

    【我命令你,吃掉我!】

    我的怒吼讓祂發著抖,蟲子連眼淚都無法理解,祂畏畏縮縮的,信息素里都塞滿了祂委屈的苦澀。祂把我一整個吞了下去,我聽到了來自祂身體里的巨大心跳聲……【繁育】吞噬了我,黑暗之中,我看見了祂(終末)的到來。

    撕裂世界的到底是什么?

    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祂的全貌,黑漆漆的海里便降生了原初的巨獸,祂撕裂了【繁育】的腹部,可憐的蟲子尸體被沖到岸上,【繁育】被祂殺死了,命途都被撕得四分五裂。

    祂從海里爬了出來,那是一條美麗無比的巨龍,銀白的細長身軀似乎可以環繞整個世界,祂銜起了自己的尾巴,祂既孕育世界,又毀滅世界。

    祂之前的名字是【不朽】,但祂現在的名字是【終末】。

    這不難理解,最初的星神也是最后的星神。時間本身就是個圓環,巨龍銜起自己的尾巴構成了那個逃不開的圓環,祂既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結束。

    而現在,祂睜開了眼睛,祂注視到了那個一直窺探這個世界的存在。

    古華笑了,他知道,塞萊斯特不會讓他失望。

    耳邊似乎有類似玻璃破碎的聲音,夢境就要崩塌了,星神的力量就是這么不講道理,即使是在夢境里,降臨的卻是貨真價實的星神,祂只是單單瞥了一眼,那個可憐的夢之魔神就要死于自己的僭越了。

    誰讓琉玨(夢之魔神)侵入塞萊斯特的夢境,發現有這么一片新大陸,就妄圖篡奪星神的權柄,可惜祂失敗了。

    而現在,夢境崩塌了,祂死了,僅僅死于自己夢境里的星神的一瞥。

    古華都快笑得直不起腰了,但他還是忍住了。他上前拍了拍真實世界里塞萊斯特的臉,“醒醒,小姐。”雖然她在夢境里被【繁育】吞噬了,但【繁育】不像終末,只有終末才能透過夢境直接宣告所有的終結。

    塞萊斯特悠悠轉醒,醒來遇見的就是那張她一點都忘不掉的討人厭的臉,“……是你。”她移開了目光,看向四周,她身處一個破落的房子里,家具很少,沒什么人氣,“既然你在這里,那么我是已經回來了?”

    “是的,你已經回來了。開心嗎?還是說遺憾呢?畢竟這里對你可不算家。”

    “聽起來,你很了解我。”塞萊斯特從床上撐了起來,胸口已經沒有了被劍刺穿的傷口,“琉玨呢?祂死了嗎?”

    古華伸出大拇指夸塞萊斯特,這個動作他做多多少少有些過于奇怪了,“是的,祂死了。想聽聽祂怎么死的嗎?”

    古華反問著,但他實際上并不想聽塞萊斯特的回答,他等這一刻太久了,“最初,琉玨就侵入了你的夢境,雖然祂可以很輕松地殺死你,但是祂發現了隱藏在你夢里的小秘密。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竟然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而且在那個世界里還有比魔神強大得多的星神……琉玨當然想得到這份力量。因為就算祂吞噬了噩夢,祂也不是摩拉克斯的對手,但是如果祂得到了星神的偉力——祂會是整個新世界的神。”

    “所以祂為了你,煞費苦心地編織了一整個夢境,用上了所有的力量,為了讓你相信,你真的回了家。而你每在

    那個世界里死去一次,琉玨對你的蠶食就越深……你是不是感覺到越來越瘋狂,你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惡念,你甚至懷疑為什么要重回提瓦特,“古華笑了,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塞萊斯特,“這樣的想法會讓你萬劫不復。”

    “在琉玨的預想里,再來幾次‘死亡’,你就會徹底迷失,你會永永遠遠在祂編織的幻夢中,而祂要借你的夢境召喚星神。作為祭品的是你,琉玨則會憑借夢境主人的身份吃掉降臨星神的一部分力量,星神每降臨一次,祂的力量就加強一次……一切都聽起來很美好,只可惜了你,可憐的小祭品,你會永遠永遠成為琉玨最心愛的傀儡……”

    “但是,琉玨沒想到來的竟然是終末。終末的力量只有徹底的死亡,如果來的是【記憶】、【純美】之類的星神,那么祂的計劃就不會落空……這其中,你一定做了什么。”

    古華鼓起了掌,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你要不要再想想呢?在最初的那個世界里,你真是終末的使者嗎?你的真名又真的是塞萊斯特嗎?”

    塞萊斯特的雙眼突然瞪大了……是的,她原本的名字從來就不是塞萊斯特,塞萊斯特只是她為了玩游戲取的名字,那不是她的真實。

    而她也從來都不是終末的使者,末王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相當陌生的星神。

    古華看著這樣的她,他停下了臉上的笑,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像是個死去游蕩著的亡魂,“那么……最后一個問題,我到底是誰?”

    “你一定不是琉玨,被末王注視的祂必死無疑。”可是,如果古華跟琉玨沒有關系的話,他怎么會這么清楚塞萊斯特的事,可是如果說古華是琉玨的下屬,那他又為什么要幫助塞萊斯特?

    最后,塞萊斯特只是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像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幽靈一樣。”

    “幽靈?說不定真是過去的幽靈。”

    古華的身影逐漸消失,留在原地是一個蒼白的影子,白色的頭發,白色的眼睛,祂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祂看起來就像是你,塞萊斯特。

    祂握住了塞萊斯特的手,拿著她的手撫上了自己空蕩蕩的臉,沒有溫度,也沒有存在,祂只是一個幽靈。

    “我是你,失敗的你,被關入噩夢無限輪回的你。最初,你還記得嗎?”

    隨著祂冷清的聲音,塞萊斯特的記憶慢慢復蘇。

    “最初,你(我)踏入了沉玉谷……”

    【沉玉谷的人們都陷入了沉睡,我和夜叉們束手無策,只有打敗夢之魔神,才能讓人們清醒過來。在去找夢之魔神的途中,我遇到了夜叉金鵬,他被琉玨控制了,像只瘋狂的野獸一樣襲擊著我們,雖然應達和伐難很快就制服了他,但是他的靈魂跟那些人類一樣墜入了噩夢。我們本來想找到夢之魔神的本體,但是祂把自己藏得很好,已經沒有從外部擊潰他的可能了。

    于是,我打算入夢去碰碰運氣,雖然在夢境里面,我不是夢之魔神的對手。但我相信,我有著自保的實力。

    幸運的是,我在夢境里面找到了殘留的琉玨善的那面,祂給了我一部分夢境的權能,但是祂同樣也警告我,如今夢之魔神只剩下了噩夢的那面,一定要小心噩夢。

    然后……我遇見了真正的夢之魔神,那個只剩下噩夢的魔神。

    祂比我想象中更強大,我輸給了祂,但祂沒有殺掉我……因為祂發現,我身上有更有價值的東西。

    于是,我墜入了噩夢之中。

    我忘記我已經失敗了,我以為我只是回到了家,沒有噩夢,沒有輪回,沒有琉玨。只有無數次被投入【死亡】的我,每次的死亡都會引來新的星神,我越來越虛弱和迷茫,但琉玨卻越來越強大。

    我似乎已經失去了打敗祂的可能,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這就是我遭遇的一切。”

    “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我墮入了夢境,但我的身軀還活在提瓦特。有一個人類,”蒼白的影子突然變得鮮活起來了,“他竟然沒有墮入琉玨的夢境,他把我偷了出來。”

    “這個人就是古華嗎?”

    “嗯,他就是古華。那繼續說我的故事吧,你還記得琉玨善的那面嗎?是祂幫助了古華,也是祂幫我脫離了夢境,祂告訴了我全部的真實……”

    塞萊斯特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這過程恐怕沒有你說的那么輕松。”如果祂就是過去失敗的自己,那么……

    “是的,我墮入噩夢太深了,已經無法從外界喚醒我了。所以古華來到了我的夢境,他是個奇怪的人,在我的夢里格格不入……我最初以為他是個怪人,因為他一直說這里是虛假的。我當然沒有信他,直到……在夢境中,他為了我而死。”那個蒼白的影子伸出了手,卻什么也沒有觸摸到,“我還記得血撒在我身上的感覺……”

    “不,抱歉。你不需要知道這些悲傷的事,”祂撫上塞萊斯特的臉,帶著溫柔和暖意,“既然夢之魔神可以利用星神,那么我當然也可以。我最想要的就是一切重來,而我要徹底殺死夢之魔神。”

    隨著時間的流逝,蒼白的影子快要碎掉了,祂的身軀開始出現一些破碎的窟窿,“幸運的是,我得到了末王的注視,可能是那個時候的我痛苦到一心想要尋死。而終末的力量與輪回有關……我終于得以穿越時空,去阻止一切的發生。”

    “……所以,你才說你是過去的幽靈,但現在你馬上要消散了。”

    蒼白的影子露出了一個像是螢火一樣的微笑,“因為我就是你啊,你贏了,我們贏了。不會再有悲傷的記憶了,我這個幽靈也可以消散了……”

    塞萊斯特沉默了,她有些哀傷地看著那個破碎的自己,祂就像是光做的人偶,從光中來馬上要融化到光中,“最后,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說點什么好呢……那么,我祝你快樂,塞萊斯特。”影子點了點頭,“我聽見了夢境里拉帝奧問你的問題,經歷過不幸的我才知道那有多重要。你走得太遠了,愛人就那么讓你痛苦嗎?別忘了,最初是人類把你喚醒的,是人類把你捧上了神的王座,是人類給了神明幸福和安寧……”

    “不要忘記你的初衷,自由和溫柔的風聲將永遠眷顧你。”

    塞萊斯特覺得心里難受,苦水一股股地涌了上來,“你沒有什么想對自己說的嗎?明明遭遇了不幸的是你啊。”

    那段記憶沒有祂說的那么容易,到底要多么心如死灰才能得到終末的注目,塞萊斯特想不到,但她想抱抱過去的自己。

    于是,她就那么做了。

    可她的手只穿過了祂的軀殼,祂已經虛弱到無力維持自己的身軀。

    “那么,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給古華帶句話吧。現在,他應該還在沉玉谷的某處游蕩,雖然他不認識我,但是塞萊斯特,去告訴他……他的夢想一定會成功的,他會成為璃月震古爍今的大俠……”

    “就這些嗎?你不提你自己嗎?”

    “已經沒有必要了。去吧,塞萊斯特。”蒼白的影子慢慢催促著她,請打起精神,去迎接你新的未來吧,“夢之魔神死了,但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要再為我感傷了,”不想讓氣氛太悲傷,祂神采奕奕地說,“我可是贏了夢之魔神啊!”

    接著,那個說自己贏了的祂轉過了身子,像光一樣……消散在了光中。

    塞萊斯特伸出了手,空蕩蕩的房子,空蕩蕩的家,空蕩蕩的大廳,那個身影早已消散,就連風都沒有記錄下祂的存在。

    “過去的幽靈?不,你不是過去的幽靈,你是奇跡本身。”

    就像做了一場光的夢境一樣,塞萊斯特遇到了一個光的孩子,那個孩子的名字是……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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