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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9) 那憂郁的盼……

    死亡自我們啞默的眼神消散

    我們苦難的暴行安靜了片刻,

    幽謐的房間里,你的幸福顯得步伐莊重

    四月,哦, 柔軟的美

    年歲中光彩熠熠的青年

    以你的和煦,

    你返回,

    那憂郁的盼望最為料峭之所。

    ——翁加雷蒂

    “你醒了嗎?”

    聲音的來源是坐在迪盧克床頭的少女。迪盧克從沉眠中醒來,看見是自家的床頂, 然后他動了動眼睛,窗邊坐著的是一個黑色頭發藍色眼睛的女孩。

    她是九方。

    迪盧克有些遲鈍的大腦想起了少女的名字,他動了動嘴唇, “你……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九方的手輕輕按住迪盧克的肩頭,“現在還別急著起身,你受傷了。”她秀氣的眉毛皺起, 看上去有些無奈, “我和阿貝多在雪山發現了你……當然,也發現了那些在火海里面掙扎的人。”

    迪盧克一聽到這話就要起身,可是像是零件組成的身體卻搖搖擺擺地拒絕了他。

    九方扶著青年算得上纖細的身軀,讓他靠在身后的軟枕上, 然后遞給了迪盧克一杯溫水, “你放心。我們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就通知了騎士團, 能救的人我們都救了。雖然你看著傷得嚴重,但阿貝多和麗莎提供了幫助身體恢復的魔藥,估計再等幾天, 你就可以正常活動了。”

    “當然, 這絕對不是你現在亂來的理由。”她認真地強調著。

    迪盧克提心吊膽的心落回了原處,雖然沒有人傷亡最好,但是如今的結果也算不錯了。他冰涼的手顫抖著, 有些拿不穩杯子。九方從他手里接過杯子,然后俯身扶起他的頭,小心翼翼地喂他水。她湊得很近,近到迪盧克可以數清她眼睛上的睫毛。

    喝下水后,迪盧克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怎么了,是嗆到了嗎?”

    “不,并沒有。”迪盧克否認了,“不過九方,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他下意識就要稱呼她為小姐,但是他們現在應該是朋友了。朋友之間,不需要那么禮貌。

    九方移開了目光,一臉你發現了就沒辦法的樣子,“是這樣的……在送你回來的路上,你的手一直死死拽住我的袖子。我沒有辦法,所以就只能這樣。”

    迪盧克現在是真的覺得上下兩難了,這就是為什么九方剛才不回答他的原因吧。問了,只會更尷尬,迪盧克意識到他得說點什么。

    “九方,我不是故意……”

    “你別多想,我是自愿……”

    兩道不同的聲音在空中撞到一起。

    兩人都發現了,他們的目光也跟聲音一樣纏在一起,在瀲滟的水光中他們都望進了對方的眼底。這個巧合,不經讓他們會心一笑。

    在享受了一會兒兩人獨處的靜謐后,迪盧克才下定決心地說,“九方,雖然這么請求你,有點冒昧。但你可以幫我從這里‘逃出去’嗎?我還是想親眼看看情況到底怎么樣了。”

    “……可是現在的你應該養病,多等幾天,再去騎士團不行嗎?”

    “謝謝你的關心,九方。”迪盧克綻開一個大病初愈的笑容,帶點血色的唇在蒼白消瘦的臉上顯得有些惹人憐愛,“但我想去親眼看看。我可是蒙德的騎兵隊長啊,不能在民眾需要我的時候在家養病。”

    九方看了他一會兒,他紅寶石的眼睛閃著鉆石般堅定的光。

    她意識到迪盧克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如果她不幫忙,可能迪盧克就要一個人拖著病軀從晨曦酒莊爬回蒙德城,期間還要避開家里的女仆和管家。

    她垂下眼睛,悶悶不樂地道了一句,“好吧,我會幫你。”

    迪盧克笑容展開了,就像在白皙的臉上開了一朵如火焰般鮮活的花。明明臉色還是蒼白得像是干癟的紙,但那紙被點燃了,火焰像是蝴蝶一樣透明翩飛。

    他這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九方有點難過,但她沒有表露出來。因為她也沒有立場去批評他,九方也老是干相似的事。

    在迪盧克的指引下,九方扶著他從后門‘逃’了出去。她在迪盧克的床上用衣服堆了一個人型,希望能推遲被發現的時間。

    迪盧克不想給她太多負擔,或者說離一位小姐這么近,是不符合騎士禮儀的。

    他就把全身的重量移到自己受傷的腿上,臉上的表情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可是疼痛產生的冷汗卻打濕了他火紅的頭發,額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男人好像都是這樣,九方想,他們自以為偽裝得很好,實際上一看就懂。

    九方強硬地拉過迪盧克的手臂,讓他的手臂掛在她身上,這下迪盧克就直接靠在了她身上了,胸膛緊緊貼住她的后背。迪盧克有些不適應,他想把手拽回來,卻發現被少女緊緊握著。

    迪盧克比九方更高,他看見九方轉過頭,下頜微微抬起,有些生氣地瞪著他,“別亂動好嗎?” 她的語氣就像迪盧克是個不懂事在她背上作亂的孩子。

    “九方……這樣不太好吧。” 迪盧克氣勢弱了下來,他有些無措地請求著。

    “你跟你騎士團的戰友也這么恪守紳士風度?”

    “……并不是。”

    “那就把我暫時當成你的戰友。”

    九方丟下這句話,就專心趕路了。雖然迪盧克在男子中體型不算魁梧,可不是小巧的類型。九方覺得有些累了,但她強撐著,一步步穩穩地扶著他。

    迪盧克見狀也乖乖閉上嘴,不再多說什么。他低下頭,只看見九方黑色的頭發,還有從衣領中透出來的雪白脖頸。

    迪盧克突然想到稻妻的男人似乎喜歡欣賞女子像是白玉一樣的脖子,就像幻想在衣物的遮掩下透出來的一角春光。

    蒙德的男人沒有這樣的愛好,他往常覺得這樣的審美太過弱化女性了。他欣賞的女性應該是堅韌不拔的,生命力像野草一樣洋溢。但迪盧克的耳朵卻悄悄燙了起來,他移開了目光,緊緊抿著唇,以保持正人君子的騎士風范。

    只是他外表裝作是那么一回事,內心在想什么就只能從他紅透的耳朵里窺見一角了。

    這一路上,九方流了些汗,她的身體因為這一路的奔波熱了起來,少女獨有的香氣就慢慢溢了出來。那比花香更馥郁,比果木香更清新,迪盧克的呼吸被這樣的香氣占據,他的腦子有些暈乎乎的。

    像是魚從水里面出來透氣一樣,他微微揚起了頭,上面混著芳草香的空氣讓他的呼吸沒那么甜,但是那股香氣卻愈發明顯了,就好像迪盧克在鼻腔里下意識追尋那縷香風一樣。

    現在,他們的身體還緊緊靠在一起,迪盧克的胸膛還黏在九方的背上,如果他伸出另一只手,就像從后面擁抱住了少女一樣。但迪盧克寧愿那只手空蕩蕩地垂在一邊。

    他好像失去了對另一只手的知覺,只有被九方握住的手是熱的、燙的。

    他們之間還不能這么近,會嚇到九方的。迪盧克對自己空蕩蕩垂在一邊的手說。他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父親教育他和凱亞的話,一個好的騎士要學會忍耐。只是小時候的迪盧克怎么也沒想到他受的教導會用到這種地方。

    之后,又走了很久,或許那沒用多久。但在迪盧克的感知里,在經歷特別漫長的時間后,他們才到了蒙德城。

    九方把

    迪盧克先放到一家店鋪前面的椅子上,然后她就急匆匆地向著騎士團跑了過去。等她再回來的時候,身邊跟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迪盧克的異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凱亞似乎很忙,往日瀟灑隨風飄的劉海都黏糊糊地貼在臉上。他這幾日累壞了,現在還要照顧一個從家里逃出來的“大少爺”。

    但說實在的,凱亞不覺得有多意外,反而有種終于還是等到這一刻的認命感,但是他嘴上是不會輕饒迪盧克的。這不,他就勾起嘴角說話了,“這不是我們又在雪山上出事的大少爺嗎?怎么不好好躺著,上蒙德城干嘛呀?”

    “凱亞,”迪盧克沒理會凱亞陰陽怪氣的語氣,他從椅子上起身,揪住了他兄弟的毛領子,情緒有些激動,“查出來幕后黑手了嗎?我確信,這件事肯定不是巧合。”

    凱亞示意迪盧克松開手,他眸光一轉,“你先松開手。這些話,可不方便在大庭廣眾面前說。”

    凱亞上下掃了迪盧克一眼,他看上去可有夠慘的,不過能夠舒舒服服地躺著,就不像他,是個天生的勞碌命,這幾日加起來他就沒有睡超過5個小時。

    他轉過頭,對安靜地站在一旁的九方說,“謝謝你,小姐。照顧這么‘不懂事’的迪盧克一定很操勞吧。”沒等迪盧克給凱亞一拳,凱亞就接著說,“那我先帶迪盧克去騎士團了。等這幾日忙過了,我再和家父一起謝過您救迪盧克的恩情。”

    蜜色皮膚的青年向著九方行了一個漂亮的騎士禮,冰藍色的披風在身后一抖一抖的,像是冰孔雀展開了絢麗的尾羽。凱亞微微彎下身子,一雙美腿纖長又勻稱。

    “不,我并沒有做什么。您無需多禮。”

    之后,凱亞就帶著他兄弟繞進了騎士團。

    九方看著他倆走遠的身影,凱亞跟迪盧克不一樣,他看似對所有人嬉皮笑臉,但卻比迪盧克更難靠近。如果說迪盧克的微笑,是他對所有市民的騎士風范的話,那么凱亞的嬉笑怒罵,就是他的偽裝。

    這個狡猾的家伙,沒那么愛市民,相反他在笑容下懷疑和審視著市民,就像老練的黑貓一樣,精明地判斷著市民里藏匿的老鼠。

    一個天生的懷疑論者……九方在心里給凱亞下了定義。但她不想去探究原因,這相當無聊不是嗎?就算是在同樣的土壤下,也會長出不同的花,因此這個世界才有趣。

    而在騎士團內。

    “你們有懷疑對象了?”迪盧克有些訝異。騎士團的效率什么時候這么高了。

    凱亞把手指豎在嘴前,“只是有個初步的想法。有市民近期目擊到了青色的巨龍和站在巨龍身上的人影……騎士團有些人就把這兩件事聯系了起來。”他翻了一個白眼,“但要我說,這根本不是什么有邏輯的推斷。只是胡扯。但是,你也清楚,沒有證據就很難推翻那些‘前輩’的結論……”

    他一向看騎士團有些“前輩”不順眼,一個個都裝得像個騎士,實際上是牛鬼蛇神群聚的烏合之眾。只是騎士團一向推崇“長幼有序”,才讓凱亞不得不捏著鼻子,忍了這口氣。

    凱亞一面說著,一面卻注意到了迪盧克的臉色有些奇怪,“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嗎?”他問迪盧克。

    “我在雪山也看見了青色的巨龍,”迪盧克說,“但是距離太遠,我看不清有沒有人在巨龍身上。但是,我不覺得是祂。凱亞,你也知道,那條龍是蒙德的四風守護之一的東風之龍特瓦林。曾經守護蒙德的龍不可能傷害祂心愛的城邦。”

    凱亞有些無奈地攤開手,“我也愿意相信。可這件事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應該盡早找到幕后黑手。”

    迪盧克正想說些什么,他們房間外的窗戶就被人敲了敲。

    而這可是在沒有陽臺的三樓房間。

    凱亞和迪盧克瞬間警惕了起來,凱亞示意迪盧克往房間內移動,他的右手握在身旁的劍柄上,用左手唰地一下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而立在透明的窗戶外,是一位飄在空中的美少年。

    他頭上戴著一頂綠色的帽子,帽子上別了一朵盛放的塞西莉亞花,不算長的頭發扎成兩條小辮子,螢藍的辮子就跟他的表情一樣俏皮可愛。巴洛克風格的服飾下是兩條纖細的,套著白襪的腿。少年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輕盈羽毛的清新參雜了一點奶油的甜美。

    擁有可愛俏皮笑容的美少年又敲了一下窗戶,還沖他們眨了眨眼睛,。

    凱亞心下起疑,這人誰啊?可他身后的迪盧克卻擠過凱亞,打開了窗戶。

    美少年像片羽毛一樣輕輕落地了。

    凱亞這才注意到他抱了一把木質的里拉琴,琴身上別著兩朵清新又嬌艷的塞西莉亞花。

    見他進來了,迪盧克就把窗戶閉上,合上窗簾,室內又變成了一個適合秘密交談的空間。

    “你……你是路德維希嗎?”

    迪盧克有些不確定,面前這個美少年雖然跟路德維希張得一模一樣。但是,路德維希也不會穿這么奶油的服飾,也不會像這個人一樣俏皮可愛。路德維希整體的氣質是憂郁的,即使是在笑,眼神里面也透出深沉的郁色。

    美少年笑了一下,他聽到這個名字似乎很開心,“很遺憾,不是呢。”花瓣一樣的唇向上揚起,“誒嘿,要不要再猜猜看呢?猜對了,我可以獎勵你們難得的線索。”

    他隨手撥動了一下琴弦,流出了像是風吹動湖面一樣優美的音律。

    而同時撫琴的還有站在摘星崖邊的路德維希。

    微風輕拂,勾起草浪有如大海般起起伏伏,海面上的微光粼粼是純白的盛放著的塞西莉亞花。花香輕柔,風聲沙沙,陽光也是恰如其分,柔和而溫煦,正是個適合重逢的好日子。

    路德維希轉過身,綠色的披風在微風下搖曳,他笑了起來,狐貍一樣的眼睛瞇起了,深藍的憂郁被掩藏,他就像明媚的春光本身。

    明媚的春色在光暈下跳躍,斑駁的光在他身上跳舞。風還在輕輕撫摸大地上的一切,花朵寧靜地開,又喧鬧地擠來擠去。

    風把九方的頭發吹得向后飄飛,她白色的裙擺像是一朵湖邊最美麗的塞西莉亞花。

    而那朵美麗的花奔向了他,路德維希伸出手,像是挽住一縷風一般,把屬于自己的花抱在了懷里。

    深綠的披風接住了潔白的裙擺,如同翠綠的大地生長出了獨屬的料峭白花。

    第72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0) 風吹起你……

    風吹起你的頭發,

    一張棕色的小網,

    撒滿我的面頰,

    我一生也不想掙脫。

    ——海子

    “你……你難道是路德維希的后裔?”

    答案從曾孫一路變成猜是第幾任孫子。巴巴托斯有些惱怒, 迪盧克就不能從他現在這個模樣猜想到蒙德人每天掛在嘴邊不放的風神大人嗎?

    巴巴托斯撥動了一下琴弦,治愈的歌從青色的琴弦下流淌而出, “稍微給你點提示吧。”少年閉上眼睛輕笑一聲,“請聽一首治愈之歌。”

    樂曲是無法被看見的, 但你能感受到輕風的流動,伴隨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蒲公英和羽毛。

    這些風的精靈在迪盧克身邊嬉笑著,它們輕輕把手按在他的傷口上, 像是母親關懷孩子一樣,往傷口上吹了一口氣。皮膚處有輕微癢意,風又拂來一口氣, 把包扎好的繃帶像是裙擺一樣散開, 露出里面完好無損的雪白皮膚。

    “這是?”

    元素力用于傷口療愈并不罕見,教堂的芭芭拉小姐也擅長治愈他人。可是,這么流暢又輕柔的元素力使用卻很少見到。

    少年并不是凡人,迪盧克意識到了這點。他突然清楚了少年的真實身份, 但作為一個聽風神事跡長大的蒙德人, 他有些遲疑去提問。

    “您……您難道是風神巴巴托斯大人嗎?”

    在古蒙德的時候, 他并未真正見

    過巴巴托斯。他認識的只是風精靈溫迪,雖然他猜測溫迪就是后面的巴巴托斯。因此迪盧克問過他其他的同伴,但他們都說溫迪只是溫迪。相比于偉大的風神巴巴托斯, 他們更關心一個小精靈的自由自在。

    “誒嘿。”巴巴托斯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開心地撥了一下琴弦,流出歡樂的琴音。

    “……你在說什么,迪盧克?”一旁的凱亞卻再也不能旁觀了, 什么風神巴巴托斯,迪盧克是腦子糊涂了嗎?還是說迪盧克把對他們胡謅的故事當了真?

    “凱亞,”迪盧克有些激動,“我給你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大人就是風神巴巴托斯。雖然你一時之間難以相信,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他斬釘截鐵地說著。

    凱亞聽到這話就挑了挑眉,“好吧,這位巴巴托斯先生。”凱亞指了房間內沙發的位置,“既然迪盧克猜中了,不妨就分享一下您的線索吧。”他笑得很熱情,語氣也算得上莊重,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凱亞可一點都不信迪盧克的話。不過,他才不會傻傻地當外人在場時和自己的兄弟爭辯對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巴巴托斯。

    估計對他來說,只要有真的線索,就算對面說自己是巖王帝君,凱亞都能笑著鼓掌,然后請帝君大人乖乖交出自己的線索。

    巴巴托斯不討厭凱亞的性子,相反他有些欣賞凱亞,他是一縷很特別的風,不是嗎?而且,這縷異國的風選擇將蒙德當成自己的家鄉,蒙德(巴巴托斯)當然不會拒絕他,這座自由的城邦歡迎所有異鄉的游子。

    “不用這么拘謹,雖然身為巴巴托斯的我,確實非常了不起。”巴巴托斯揚起自己的披風,他看上去就像個臭屁的小鬼一樣。“但是,稱呼我為溫迪就可以了。隨便一提,我還是蒙德蟬聯三年的吟游詩人冠軍。”他理了理胸前的蝴蝶結,模樣正式地可以上臺領獎了。

    果然是溫迪。

    迪盧克有些激動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從溫迪到巴巴托斯,祂到底走到了多少無名的時光?但是,他還是那個清澈又一塵不染的風精靈。千百年的光陰沒有讓他的腳步沉重,無數的別離苦痛沒有讓他的眉宇間染上哀愁,他還是那縷輕快的、自由的風。

    在過于堅定的時候,風也會像巖石一樣頑強,它吹拂萬物,吹走生命和死亡,吹遍蒙德的大好河山,但是風始終是那縷自由的模樣,他是永遠的精靈,自由的使者。

    “讓我想想,該怎么給二位提示呢?”

    巴巴托斯對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任何事都一清二楚,但是他不會干涉人類的選擇。不管是苦痛之路,歡樂之路,都是人們的自由。而巴巴托斯只會在人們需要他幫助的時候,用風輕輕托他們一把。

    但一切的問題都需要人類自己去解答。

    “嗯,還是直接一點吧……蕾雅,蕾雅加西亞她是解開謎題的鑰匙。”巴巴托斯說出了一個迪盧克和凱亞根本沒想到的名字。那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加西亞夫人竟然跟此次事件有關?

    “溫迪,”凱亞也覺得還是這個稱呼好。他一說起巴巴托斯這個名字,就老是覺得自己馬上要上唱詩班歌頌風神了,“你的意思難道是加西亞夫人就是幕后黑手?”

    “吟游詩人我可沒這么說,”巴巴托斯佯裝苦惱地皺起眉毛,“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去就查查蕾雅吧。但是,你可別嚇到她。她是個好孩子。”

    “……剛才你說,如果我想知道真相。你的意思是難道有人不想知道真相嗎?”凱亞很敏銳,因為他習慣在自己的謊言里藏真話,所以他多多少少還有些洞見他人言語的才能。

    “誒,誰知道呢?”巴巴托斯拖長聲調裝傻著,他轉而問了凱亞一個問題,“凱亞,你認為對于騎士團來說,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真相還是一個不會傷害所有人的謊言?”

    凱亞垂下眼睛,冰藍眼眸的深處像是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溫迪,你是什么意思?”

    迪盧克不太理解,他所見的騎士團永遠站在正義的一方。他想了一會兒,“如果為了保護市民,更好守護蒙德城,那么謊言也在所難免,但是這絕不代表騎士團不想知道真相。”他說得那么理所當然,迪盧克從未懷疑過。

    凱亞拉了拉迪盧克的袖子,他是很想告訴迪盧克騎士團背后的那面。不過,就算他說了,也改變不了什么。還不如讓迪盧克永遠熱忱,他就是騎士團燃燒著的光明。

    “……那么溫迪,對于你來說,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凱亞抬起頭問巴巴托斯,他和迪盧克都深陷其中,凱亞無法否認謊言,他沒有謊言就無法存活。可騎士團呢?謊言果真只為市民服務,如蒲公英的誓約一樣,無暇無私嗎?

    “找尋場外服務也太犯規了,”巴巴托斯不滿地嚷嚷道,“不過,謊言和真相,我都不是很在乎。畢竟我是自由之神,又不是什么真相之神。”

    “重要的是你們,你們到底想要怎樣的自由,是謊話連篇卻夢幻的自由,還是太過真實卻殘酷的自由——不管你們怎么選,我都會為人類彈奏樂章的。”

    “即使……自由里面充滿了人類的私心也沒關系嗎?”

    “是的,”巴巴托斯雙手撐著下頜,露出了一個很漂亮的笑容,“自由……同樣也是人類的私心,難道不是嗎?”

    他指了指面前的兩人,接著說道,“一個人是無拘無束,兩個人是互不干擾,三個人才是自由自在,是在規則下平衡又美妙的自由。騎士團建構了現在的規則,雖然這話由我說來有些奇怪,畢竟自由之神給人的印象就是完全不在意規則的那類神呢。”

    巴巴托斯從沙發上起身,騎士團可真是吝嗇,他們只用茶水來招待客人,而不提供蒙德最醇厚的美酒。“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規則,同樣也沒有完全的自由。我相信你們也清楚這點,我聰慧的子民們。所以,盡情去苦惱吧,然后努力吧。放心,你們的一路永遠有自由的風相伴。”

    “誒?這么不負責任,作為神明真的好嗎?”凱亞吐槽著,但是想到對方可能是那個消失了幾百年的巴巴托斯,突然又覺得很合理了。

    “責任什么的,你去隔壁找巖王帝君老爺子說吧。”巴巴托斯打開了窗外,陽光一下子照亮了室內,從窗戶外吹來的風,讓他綠色的披風像是水波一樣起伏著,“我要走了,朋友們。偉大的吟游詩人,可是很忙的。”他轉過身,帽子上的塞西莉亞花被風吹得綻開了笑容,“迪盧克,我之后會找你喝酒的。就這樣,拜拜咯。”

    “遇上什么難事,就在心里呼喊巴巴托斯的名字吧。我一直都在。”

    青色的少年墜入風中,凱亞一個箭步上前。窗戶前沒了少年的身影空落落的,他往四周一掃,哪里都沒有少年的影子。在樓下站崗的騎士,意識到了樓上的目光,還抬起頭奇怪地看了凱亞一眼。顯然,他一點不知道自己頭頂上剛有位少年墜了下來。

    凱亞轉過身,看著還陷入沉思的迪盧克,“現在我相信他就是真正的巴巴托斯了。”

    他的兄弟討人嫌地板著一張臉,假正經地說,“你知道了就好。”迪盧克總算是扳回一成,這下他們相信他不是在編故事了吧。

    凱亞繞過沙發,將茶具收到抽屜里。

    迪盧克也起身整理了散落的文件,散漫地問道,“你去哪里調查?”

    “酒館,你呢?”

    “我再去孤兒院一趟,隨便拜托琴這幾天看好加西亞夫人。”

    凱亞點了點頭,拉開了房門。在腳快要離開房間的時候,他轉頭,無聲地動了動唇,【我們去查明真相吧】。

    “這是當然了,兄弟。”

    迪盧克推了他一把,不管怎么樣,他們都會查明真相。

    摘星崖邊。

    九方抱了一會兒路德維希就放開了手,她膽怯地退了一步,“抱歉,你期望看到的不是現在這個我吧。”

    沒有共同經歷的她還是路德維希所期望的人嗎?

    九方并不這么認為,可是她在看見路德維希的一瞬,卻忍不住上前擁抱了他。但在一時的心蕩神怡后,她必須正視現實。

    她或許對愛有些苛刻,但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讓自己成為一個過去的影子,而他也不是她臆想的一個趁手的戀愛工具。路德維希他必須清楚他擁抱的到底是誰。

    路德維希有些疑惑,他上下打量著她,“怎么了,你有什么變化嗎?”

    “別說謊了……”九方抬起頭,摸著自己的黑發,“你應該一眼就能看清楚吧,我現在已經不是女神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雖然可能有些難理解,我以人類的軀體重新降臨了人世。但是……這個我已經不是和你并肩的女神了。”

    “所以呢?”

    “我已經不是你深愛的塞萊斯特了。我是九方,僅僅只是她。”

    她強調著。她不是塞萊斯特的影子,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來自塞萊斯特的一切。她更希望作為一個人類,去獲得獨屬于九方的東西。

    她不是個愛情小偷,也不是誰的替身。

    “九方,這是你現在的名字嗎?”路德維希念著這個名字,璃月的發音對他來說還有些奇怪,但這是個好名字,念起來就像鳥兒鳴叫一樣清脆。他上前拉過了九方的手,他對自己說,現在她的名字是九方了。

    他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曾經我有多么期望你是人類。”但是這樣卑劣的想法不應該再多提,“好吧,九方。現在我也正式介紹一下,我是路德維希,來自千年前的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把九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吻了吻那害羞地想要縮回去的手指,“親愛的小姐,可以容許一個愛你愛得發狂的男人再次追求你嗎?”

    九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受驚的小鹿一樣想要逃走,可是她的手卻被緊緊攥住,她逃不了。“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已經不是塞萊斯特了。”

    “是的,所以我問的是你九方,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嗎?”

    少女的眼里浮現出朦朦朧朧的水霧,她就快哭了,但是她轉過頭,倔強地不讓眼淚順著臉流。太好了,路德維希沒有失望地離開。

    可是,就這么接受真的好嗎?路德維希會不會后悔啊。離得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那個白發金眸的女神已經變成了黑發藍眼的普通人,所有對女神的幻想都會在人類的身份下破滅。

    所謂的人愛神,也不過是愛神明的身份吧。

    以前九方不會覺得這難以接受,但是她面對的是路德維希,她不允許他輕飄飄地來,又不負責任地走,她從不覺得自己比塞萊斯特差。

    “那你不要后悔,”九方含著眼淚,惡狠狠地瞪了一下路德維希。雖然沒什么威懾力,反而像森林里的小鹿一樣可憐巴巴的。“如果你敢之后說什么,你認錯人了,你愛的是女神,而不是人類。我絕對會報復你的。”

    她怎么這么可愛……路德維希的心里冒出粉紅泡泡,他忍不住用另一只空著的手輕輕擦拭她眼角溢出的淚珠。

    在充滿憐愛地凝視她的面容后,他莊重地單膝跪地,執起她的一只手,輕輕吻了她的手背,他向她立下誓言,“我永遠也不會后悔,我深愛的人,一直都是你。不管你是神也好,是人也好,與我一同經歷過冒險,還是從未遇見過我,我都會愛上你。”

    “除了你以外,不會再有其他能牽動我心緒的人。”

    愛情是龍卷風,它突然地到來,把他的天地卷得天翻地覆。人們真的可以解釋自己為什么會愛上特定的人嗎?

    如果能解釋清楚原因的,就不是愛情了,而是基于利益的計算。

    她身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路德維希一見就知道了。但到底是什么樣的變故,可以讓一位女神變成人類……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她還好嗎?失去了神力和權柄,這么多年她會不會受委屈,像別的人類少女一樣痛苦了只能窩在被窩里偷偷哭泣。

    路德維希裝作不知道這些,她不會想讓他知道這些痛苦的,于是他裝作看不見。這樣的話,她還是那個有些高傲,維持自尊的女性。雖然他很想幫她分擔,但是如果會完全依靠戀人,她就不是她了。

    于是,路德維希退后了一步。他不去問這些她想隱瞞的往事,而只是關心他們的現在。

    但九方或許誤會了什么,她以為他愛上的只是女神,愛她的不老容顏,愛她的高高在上,愛她的女神權柄。然后,對她的靈魂一無所知,麻木、盲知又狂熱。

    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變了,卻什么也沒變,她的靈魂依舊是那么熠熠生輝,那不會因為靈魂在神明的軀殼還是人類的軀殼就有所改變。

    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那個璀璨的靈魂,從來就沒有任何改變。

    而此時,風吹起落在她兩頰的長發,藍色的眼眸像是大海一樣清澈又美麗。路德維希輕輕地笑了,是的,從來就沒有任何變化。

    第73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1) 我在我的……

    我在我的緯度上

    卻做著候鳥的夢

    夢見白雪, 夢見結冰的路面

    朱紅的宮墻后

    一口沉悶的大鐘

    撕裂著紋絲不動的黃昏

    ——舒婷

    酒館里最不缺的是就是酒鬼。他們在沒喝醉前有不同的名字,有特別的人生,但是一旦喝醉, 他們便只有一個統一的名字,那就是酒鬼。

    凱亞不討厭酒鬼, 相反,他相當喜歡這群人。

    他們在酒后總是百無遮攔, 就像爛透的人生一樣去掉那層裝模作樣的矯飾反而爛得可愛了起來,那是因為真實,又或者說有著殘酷的美感。沒人說得清一個醉鬼是怎么毀滅了自己正常的人生,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他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如此, 昨日如此, 明日亦是如此,然后他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酒精患者,一個不依靠酒就無法生存下去的瘋子。

    【天使的饋贈】討厭這樣的酒鬼,因為這幫人往往最后窮困到沒錢喝酒。

    但是凱亞以一種相當辯證的眼光看他們, 就像是在一堆垃圾里面淘金子。大部分酒鬼的話都不值得信, 他們就像得了癔癥一樣瘋狂, 但是極少部分酒鬼會在酒后展示自己的真實,他們的人生仿佛都濃縮在酒精之中,只等你坐在他們身邊, 同飲這人生的美酒。

    “克里米亞先生。”

    凱亞像是泥鰍一樣擠進一個小角落里。這里放著一張不大的桌子, 一張昏黃像是老花眼的油燈,還有一個醉醺醺的男人。

    那個男人沒有反應,他的臉因為長期的醉生夢死浮腫得像河里翻肚皮的紅金魚。

    凱亞伸手推了一把, 男人才悠悠轉醒,他困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皮,瞧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黑皮小少爺,他揶揄道,“喲,這不是凱亞少爺嗎?有何貴干,這幾日不忙著處理雪山的事,反倒有時間陪我這個醉鬼。”

    他打了個酒嗝,酒精混著胃液有種反胃的惡心感。凱亞還是笑瞇瞇地,他沖侍者打了個響指,侍者便端著兩杯黃金色的酒走了過來。凱亞把其中一杯酒推到男人面前,“來喝點這個解解酒吧。”

    男人看著那杯酒,輕蔑地哼了一聲。低度酒,里面加了大量的冰塊,口感微甜,新手才喜歡的玩意兒。“這不夠給勁兒,老兄。你向我問情報,就拿這玩意招待我?”

    “一點點的開胃酒,”凱

    亞俏皮地說,然后看了眼男人放在身下的手,“而且你現在胃燒得難受。烈酒我隨時都可以請你,但是現在就請接受我的善意,我們不是朋友嗎?”冰藍色的眼睛里面帶點關切的暖意,這是凱亞擅長的“把戲”。一貫談生意,只會適得其反,不如在合適的時機,獻上一點“微不足道”的關心。

    男人又哼了一聲,“朋友?”他端起那杯酒,倒是沒有反駁這個說法。

    搖晃著酒液,在昏黃的燈光下液體呈現出一種通透的色澤,清澈見底得就像純凈水一樣。“說吧,你想問什么?”

    沒有再兜圈子,克里米亞直接開口了。他是個情報販子,這世界上不是只有凱亞一個人聰明到收集這些醉鬼的話,他早就深諳此道。只是,他跟凱亞不同,他是個真正的酒鬼。只是比其他的酒鬼更難喝醉。

    他平時就像團爛泥一樣癱倒在酒桌上,然后情報就會像酒液一樣倒入他的耳朵里,他咀嚼,然后咽下。

    現在就是吐出來的時候了。

    “老兄,你對【天空孤兒院】的加西亞夫婦有什么見解嗎?”

    “他們啊”,男人想了一會兒,“兩個爛好人。”

    凱亞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他湊近了克里米亞,幾乎就要貼上他的耳朵。“那我悄悄告訴老哥,加西亞夫人可向騎士團控告過她的丈夫……”

    克里米亞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凱亞,“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兩口子感情一直很穩定。”

    “那可真是怪了,你覺得加西亞夫人為什么要這么做?”

    “小少爺,我只是個情報販子,不是偵探。”他搓了搓手指,比了一個數。只要開價足夠,情報販子倒也不是不可以兼職一下偵探。

    凱亞識趣地從兜里摸出一大把摩拉,把這些閃著金光的可愛玩意推成一座小小的金幣山。

    克里米亞把那杯酒澆在金幣山上,金黃的酒液像是給摩拉注入了流動的生命力,“現在夠勁兒了,老兄。”他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所以,你覺得是為了什么?”

    克里米亞神經兮兮地環顧了一圈四周的人,他示意凱亞把耳朵湊近過來聽。“是為了報復某個人吧,女人的復仇心可是很重的。”

    “報復誰?”

    克里米亞把凱亞一把推開,“不好意思,這是另外的價格。”

    “你要多少?”凱亞皺了皺眉,雖然能用錢解決的事,對他來說就不是事,但是他嗅到了大麻煩的氣息。

    “我的買命錢。”克里米亞開玩笑般地說著,臉上依舊是那副酒鬼有些神經的表情,可是笑容像是凝固了一樣。

    他不笑了。

    凱亞假裝看不懂他的表情,樂呵呵地像是調笑一樣,“所以,那價值多少?”

    克里米亞凝固的笑又重新復蘇了起來,“可能值一個摩拉,也可能指一億摩拉,”他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看來是問不到什么了,凱亞作勢要起身。

    “你又何必把自己牽扯進麻煩里?”那個人生一塌糊涂的酒鬼問他。

    “不知道,可能一時興起吧。”凱亞回答道。

    克里米亞背著他笑得都嗆住了,接著那座摩拉山倒了,一枚枚圓圓的金幣散落在他腳邊,他有些狼狽地彎下身子,一個個撿起這些小東西。有些摩拉掉到了桌子里面,克里米亞費力地擠了進去。凱亞回過頭只看見他的屁股在桌子下一聳一聳地,有些滑稽。

    “如果自己身懷秘密,就不要去探究其他人的秘密。”

    凱亞聽清了這悶悶的聲音,但他有些難以置信,這個見錢眼開的黑心販子居然會發好心了,“你說什么?”

    克里米亞從桌子下面爬出來,頭上流了些汗,他伸出手隨意擦了擦,“沒什么。”他看向凱亞空蕩蕩的腰間,他問得隨意,“你還沒有獲得神之眼吧。”

    凱亞點了點頭,“那又怎么了?”

    “沒什么,只不過我希望你能獲得風系神之眼。”克里米亞擠眉弄眼地說,“這玩意可是好東西。”

    “那為什么要是風系的?”

    克里米亞先是笑了一下,眼睛里閃過莫名的光,“逃吧,”像是教導一樣,他說,“從背負的秘密里面逃掉,你的人生會過得幸福一點。”

    凱亞沉默了,他不再笑瞇瞇了,面色冷峻下來,眼里星星般的紋路更加明顯,“如果逃不掉怎么辦?”

    克里米亞背過了身子,凱亞見不到他的表情,“那就隱姓埋名度過你的一生。”

    “就像你一樣嗎,克里米亞先生?”

    克里米亞不說話了,他擺了擺手,示意凱亞早點滾,別在眼前冒來冒去,惹他煩心。

    凱亞臨走前,拍了拍這位老伙計的肩,什么也沒說就走了。

    逃跑哪里有那么容易,他望眼無邊無際的天空,就連天空都被房子的屋頂切割成一塊一塊的,何況房子下的他。他聳了聳肩,就邁著大步離開了天使的饋贈。

    而在天空孤兒院,迪盧克又一次叨擾了克扎特大夫。

    這個胖乎乎的醫生見他來了,有些緊張,但很快又裝出了一副樂呵呵的模樣,與他親切問好著,就好像迪盧克是他許久未見的朋友一樣。

    “克扎特大夫,我想請教您,有關加西亞夫人的事。她是個怎樣的人,與加西亞先生的感情怎么樣?”

    “蕾雅啊,她最初是來自楓丹的大小姐,祖父母可是逐影獵人。她與里奇相識后,就來了蒙德,捐出了自己的家產創立了【天空孤兒院】。兩口子感情一直很好,又都是一頂一的大善人,這周邊就沒有不敬佩的人。”

    “……你是說這座孤兒院是加西亞夫人出資的嗎?”

    這樣一來,就沒有了金錢上的動機。能捐出家產的女人不可能為了金錢去污蔑丈夫。

    “是的,怎么了嗎?”克扎特大夫有些緊張。

    “不,沒什么。”

    接下來的時間,迪盧克又問了克扎特大夫幾個問題,但都沒什么突破口。克扎特看上去也不像在撒謊,誠實而有些古板的老蒙德紳士不擅長說謊。

    最后,迪盧克跟克扎特握了握手,他看似不經意地說,“加西亞先生并不在騎士團里。”

    克扎特嚇了一跳,隨機投來感激的目光。他剛才就一直疑心是騎士團抓走了自己的好友,畢竟里奇現在下落不明,騎士團出身的迪盧克又可疑地來拜訪了他。

    胖胖的大夫握著迪盧克的手,“先生,請你相信我。里奇和蕾雅都是一頂一的好人,他們是不會做壞事的。”他強調著。

    迪盧克輕微掙脫開了他的手,克扎特強調地有些刻意了,而且估計他心里有了些猜測,只是沒跟迪盧克講明。

    “我知道了,先生。”迪盧克說,“不過還請你相信騎士團,有什么猜測和情報都可以如實上報。”

    克扎特大夫嘴上答應著,卻避開了迪盧克的目光。

    這里不會有什么突破了,迪盧克就這樣返回了騎士團。

    摘星崖邊,有兩人注視著迪盧克遠去的身影。

    “你有什么打算嗎?”路德維希問九方。

    “博士不會再信任我,我現在的打算就是把自己‘賣個好價錢’,跟愚人眾談判的籌碼多一點才好。”

    “也就是說你打算換一個上司,不考慮就此離開愚人眾嗎?”

    “不了,如果離開的話,就掌握不了愚人眾的動向,反而會更加麻煩。”九方搖了搖頭,“不過換一個工作環境,對我身心健康都有益。博士實在是一點好事都不干,每次我都是強忍惡心跟他虛與委蛇。”她說完嘆了口氣。

    “那個博士就這么令你頭疼?”路德維希眨了眨眼睛,“不考慮殺掉他嗎?這樣可以救更多的人吧。”

    “如果能殺掉,我早就動手了。”博士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納西妲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九方。

    “那你屬意的人選是?”

    “富人

    、仆人,還有公子。”

    “他們是怎么樣的人?”

    “一個只認錢的銀行家,一個溫柔的慈父,和一個‘大腦空空’的戰斗狂。”

    “這三個人聽起來都比瘋狂的科學家好多了,”路德維希滿意地點點頭,“所以這三個你最喜歡誰?”

    “我喜歡錢多,事少,心地還善良的上司。”九方慢悠悠地說,“就看誰更符合這條標準了。”

    “聽起來你已經想好了。”路德維希伸出手揉揉她的頭,“那要不要在離別前送博士一個‘禮物’?”

    “什么樣的禮物?”

    “跟我來。”

    第74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2) 辛辣的愛……

    整個太陽是殘酷的,

    整個月亮是苦的,

    辛辣的愛情使我滿身麻醉,

    龍骨斷裂, 沉入海底。

    ——蘭波

    “加西亞夫人,您最近還好嗎?”金發的少女關切地詢問著坐在床頭梳洗的蕾雅。黑卷發的貴婦人轉頭回了她一個溫和而疏遠的微笑, “感謝你的關心,琴。”她將閃耀的紅寶石發飾戴在黑木般的發間, 可是蕾雅試了好幾次都帶歪了。

    不知怎的,貴婦人有些心焦。

    “請讓我來吧,夫人。”

    琴從蕾雅手心接過那枚漂亮的寶石, 像是簪一朵高雅的花一樣將紅寶石穩穩插在了黑發之間。

    “謝謝你,琴,”蕾雅撫了撫身邊垂下來的如云黑發, 她問地漫不經心, “不過,騎士團最近不是很忙嗎,你怎么有空來這兒?”

    “就算再忙,一名優秀的騎士也不會忘記關心市民的身心健康。”

    “是嗎?”蕾雅笑了笑, 她不相信這虛偽的說辭, “好吧, 美麗的騎士小姐。”她回過頭,發出邀請,“那騎士小姐有空陪我逛逛街, 買點衣服嗎?”她一面說著, 一面嫌棄地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衣服,抱怨著,“我來騎士團太急, 衣服都沒帶幾套。衣服這種東西,新鮮勁過了,就再也不想穿第二次了。”

    琴覺得加西亞夫人的服飾已經足夠美麗和高雅了,但她還是沉默地聽著,如果加西亞夫人想偽裝,她現在也只能奉陪,“好的,夫人。”

    蕾雅睨了一眼琴,“你就穿著這身跟我逛街?”

    琴對著加西亞夫人有些歉意地搖了搖頭,“抱歉,夫人。受騎士團的職責所限。”

    蕾雅裝作不滿地哼了一聲,還是由琴穿著那身不解風情的騎士團服裝一起在街頭游蕩了。

    三樓,在某家的陽臺上。

    陽臺上種著滿滿一排的須彌薔薇,紫色的大花醋鬧鬧地擠在一起,好不快活。翠綠的梗和深紫色的花相互映襯著,一旁是一張散漫放著的木桌子,和三把椅子。

    九方撐著臉看著在樓下閑逛的加西亞夫人和琴,她指著加西亞夫人,和坐在對面的少年說,“瞧,那就是蕾雅加西亞。”

    路德維希打量著加西亞夫人,“哦,原來她就是里奇的妻子啊。”薔薇花被風吹得搖曳,香氣一陣陣地,少年的聲音就在馥郁的香氣下若隱若現,“我們要阻止她嗎?可里奇已經死了。”

    “不知道。”九方轉過頭,她看上去也是相當苦惱,“反而我想問你,你會阻止嗎?還是任其發展?”

    “里奇已經死了,”路德維希臉色冰冷,他說得淡漠。他想了一會兒,才看向九方,“……我會吧。”

    “為什么?”

    路德維希把手伸出來,輕輕搭在九方放在木桌的手掌處,然后五指并攏,松松地扣著她。他抬起頭,蒼藍的眼睛像通透的湖水,“因為我想到了你。如果我是里奇,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冒險。比起讓她為了我和孩子復仇,不如忘記一切,重新開始。”

    “可這樣對加西亞夫人不公平,”九方直視著那蒼藍的眼睛,他們的手握住一起,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如果我是加西亞夫人,一定不會放過那帶來一切的‘兇手’。”

    路德維希搖了搖頭,“既然你已經有了答案,那為什么還要問我?”

    “因為面對的人是你,所以才想問。”九方緩緩展開一個笑容,她說得不留情面,“路德維希你對于喜歡的人,總是那么溫柔。你希望加西亞夫人能夠重新開始,是因為你不希望我摻和麻煩事,你沒那么有同情心,也沒有那么善良。你只是單純不想讓我背負更多殘酷的東西。”

    “是的,”路德維希平靜地點了點頭,“被你看出來了嗎?”他有些羞澀,又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

    她是懂他的。路德維希時常戴著一張溫柔的假面,但實際上他的溫柔只給了幾個人,對大多數人他只懷著一種抽象的愛,他從未走進過人群之中。

    “可是,你這樣真的好嗎?”九方把凳子拖了過來,她關切地看著路德維希,“你已經來到了一個不同的時代,這是個更開放更包容的世界。即使你的性格很麻煩,也能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要當著我的面說我性格很麻煩啊。”他有些無奈地嚷嚷著。

    九方抱住了他的一只手,眼睛亮閃閃地看著他,“有什么關系嘛,你又不會生我的氣。你一直都過得很寂寞,沒有人理解你。但那個時候有迭卡拉庇安陪著你,所以你們成為了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有一個更開闊的世界,不要再一個人呆在寂寞的角落了,稍微……學著去真正接受人們,怎么樣?”

    “我有了你,還不夠嗎?”

    “不夠!”九方氣鼓鼓地,她明明認真地跟路德維希說,路德維希竟然還開她的玩笑。她從椅子上站起身,“我要去找加西亞夫人,因為我不希望有人在我視線內走向‘悲劇’。這一路上,我作為一個人類經歷了很多東西,能夠真正幫到其他人,真的很開心。這不僅是為了那些可憐人,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再也不想做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了。”

    “這樣嗎?不過你開心就好,”路德維希也跟著她站起身,“那么請允許我跟你同行吧,小姐。畢竟我也算你的朋友,幫你也算是開始走進人群了,不是嗎?”他說完,還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九方看著他,卻一點都摸不透他是否有意改變。不過,那只是她的建議,如果路德維希不愿意,她也不能強迫他,“好,我們一起。”

    在樓下幾米遠的首飾店里,他們撞見了加西亞夫人和琴。

    加西亞夫人夸張地買了好幾件裙子,琴正面帶苦笑地拎著裝衣服的袋子。漂亮的貴婦人豪氣十足地試著首飾,店員們面上都兜不住笑了,今天可來了一位大主顧。

    九方和路德維希對視一眼,隨即裝成熱戀的小情侶,手拉手進了店。

    像是被滿店的首飾迷暈了眼,九方極其夸張地轉了一圈,像是可愛的小女生一樣對著男朋友嬌滴滴地撒著嬌,“天啊,這里的東西都好漂亮。親愛的,我想要什么,你都會買給我吧。”她演得有點過了頭,蕾雅和琴都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她們都很少見到這么嬌氣的女孩。

    “當然了。”清風霽月的少年摟過女孩的腰,他倒是不像他的女友那么油膩的甜,整個人像是清爽的薄荷。

    得到了男友的保證,那女孩一下子像是兔子一樣在店里竄來竄去。她轉了一圈,試了好多件首飾,卻仍然不滿意,生氣地皺著眉,“沒

    有更好看的東西嗎?明明看著還行,戴在身上卻那么普通。”

    店員心里埋怨這討人嫌的顧客,面上卻只能堆著笑說,“小姐,你這么美麗,要我說,無論哪一條戴在您身上,你都是美得不可方物。”他極其夸張地奉承著。

    那女孩仍然是一副生氣的樣子,她旁邊的男友走過來,把她抱著懷里低聲安慰了好一會兒,女孩才漸漸消了火氣。

    突然,女孩眸光一轉,像是看上了什么似的,刁蠻地指著戴在加西亞夫人胸口的紅寶石吊墜,她頤指氣使地說著,“我想要那一條,你們快去拿給我。”

    一旁的店員臉都皺成了苦瓜,他們有夠煩這個妞的,“小姐,抱歉。這個顏色只剩下那一條了,而且我們已經賣給了這位夫人。不過這個款式,還有一條藍色的……”

    “我不管,這是你們的問題吧。”

    蕾雅在店里被吵得心情都不好了,她強忍著火氣,盡力維持著貴婦人的儀表,“這位陌生的小姐,請不要為難店員。這一條我已經購買了,你如果喜歡這個款式,不妨買藍色的。藍色更襯你漂亮的藍眼睛不是嗎?”

    “可是,我就想要你身上那條。”那任性的女孩一下子竄到蕾雅眼前,蕾雅正要躲開,就聽見女孩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她丈夫的名字,隨即手心被塞了一瓶小小的魔藥。

    “你……”蕾雅正想問什么,就看見少女背著眾人,偷偷比了一個靜聲的手勢。少女的面色溫柔似水,藍眼睛像是最透亮的天空,她明顯是在演戲。

    “我仔細看了,你的這條原來也不怎么樣,”少女轉過身,對旁邊松了一口氣的店員像是施舍一樣說,“去拿那條藍色的吧。”

    琴走過來問加西亞夫人,“您還好吧?”

    “嗯,”加西亞夫人有些緊張,她偷偷攥緊了手里那瓶魔藥,“我們走吧。對了,這么久你也提累了吧,分一些袋子給我。”

    琴沒有懷疑什么,把手里的衣服袋子分了一些給加西亞夫人。蕾雅就趁著琴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魔藥塞進其中一件衣服里,她正要走,卻發現琴還在打量那位少女,加西亞夫人生怕琴發現了什么,她佯裝散漫地問道,“怎么了嗎?”

    “那個人,我好像見過她。不過我認識的人不是這個性格,所以是我認錯了吧。”

    琴說謊了,她百分之一百確認她就是九方。不過琴是穩重的性格,既然九方在演戲,她就沒必要在加西亞夫人面前戳穿她,而且……九方還給加西亞夫人塞了什么東西。

    之后,有必要探查一下了。

    “那我們走吧。”

    等加西亞夫人和琴走開,九方就懶得再裝了,她讓路德維希拿著包好的項鏈,就拉著他離開了首飾店。

    “你給了她什么?”

    “秘密。”九方笑得像個詭計得逞的狐貍,“而且加上我們給博士準備的‘禮物’,即使是他,也得礙于外交壓力,乖乖被調離蒙德。”

    “然后你就迎來了一位新上司。”路德維希點了點頭,“我希望你可以如愿。”

    他從衣服兜里掏出那個才購買的藍寶石項鏈。他低下頭,湊近了九方的鎖骨,氣息噴得她有點癢癢的,“剛才忘了說,這條項鏈很適合你。”

    而前不久,從蒙德的小巷子里竄出來了一位金色頭發的青年,他像是有些迷路一樣在街頭東張西望。衣著不太像蒙德本地人,長了一張極其秀美的臉,頭上別了翠羽,像是一只華美又呆萌的孔雀。

    卡維站在蒙德的街頭有些不知所措,教令院才休了假,他卻鬼使神差地一張船票就來了蒙德。期間沒有通知任何人,只帶了兜里的一些錢和幾件衣服。他有些暈船,在船上像是夢游一樣昏沉沉地睡了幾天覺,現在站在街頭腦子才清醒過來。

    可是一清醒過來,才懊惱起了自己的莽撞。他是想早點見到九方,可是他又沒有提前通知過她,突然出現在她房門前會不會太冒昧了。而且萬一她有事要忙,他會不會耽擱九方辦正事呢。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卡維明明知道九方的地址,卻像是腿被鑄了鉛一樣在她家樓下的小巷子里急得竄來竄去。

    這不,他又從不知經過幾次的小巷子里面轉了出來,太陽有些刺眼地照在他臉上,卡維瞇了瞇眼睛,他不經意地轉過頭,眼睛卻一下子睜大了,還亮了起來,像是狗狗見到了心愛的主人那般。

    是九方的身影,卡維看見她從首飾店里出來,他正準備走過去,卻見她身后落了一步的距離,跟上了一名陌生的少年。

    他把視線往下移,那少年上前一步,拉住了九方的手。

    她沒有拒絕。

    卡維走向她的腳步一下子暫停了。他的世界空白一片,他就像快要沉下去的木頭一樣直愣愣地掉進了街市的深海里,周圍人來來去去,他們說著笑著鬧著,可卡維的耳朵嗡嗡叫著,他什么都聽不到了。

    像是察覺到身后的目光,那少年轉過頭,他看見了站在人群中臉色蒼白的金發青年,他睜著那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路德維希,他似乎沒有意識到他注視路德維希的眼神有如注視搶走自己戀人的仇敵。

    路德維希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拉著九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為她親手戴上了漂亮藍寶石的項鏈,那項鏈的顏色屬于路德維希的蒼藍,而不是屬于那金發青年的赤紅。

    九方沒有意識到有人在注視著他們,依舊無知無覺地笑著,還指著項鏈對路德維希說,“對吧,我也覺得藍色更適合我。”她笑著,毫無一絲懷疑。

    “嗯,我也覺得。”

    路德維希趁九方不注意悄悄轉過頭,街上人依舊來來去去,卻沒有了那個金發男的身影,而在街角的陰影處,一支翠羽狼狽地掉落在地。

    卡維逃掉了,帶著他破碎的心,逃走了。

    他在那個屬于他的陰影里,捂著嘴,無聲地流著淚。他甚至不敢發出聲音,金色的頭發沒精打采著。卡維想要擠出笑容,如果這是九方的選擇,他作為學長應該笑著祝福她才是。可是,為什么那個少年望過來的時候,他卻狼狽地逃走了,連上前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呢?

    卡維蹲下身子,像是在擁抱自己一樣,緊緊地抱緊自己顫抖的身體。明明是艷陽天,他卻覺得好冷。他一定是還沒有睡醒吧,為什么之前陪著他、理解他、欣賞他的少女會這么快就愛上其他人?

    這不是真的,他心里不相信,可是淚水卻不爭氣地往下流。他受傷了,在蒙德街頭,像是被遺棄的小狗,眼睛濕漉漉地,因為他失去了他心愛的主人。

    那無情的女主人可以擁有無數只小狗,可是小狗卻只會有一顆心,和一個主人。那顆顫抖的心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來了。

    第7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3) 感情越是……

    愛情是一種違背天性的感情,

    它把兩個素不相識的人

    帶進一種自私的、不健康的依賴關系之中,

    感情越是強烈,

    就越是短暫。

    ——馬爾克斯

    “可憐的小狗, 別哭了。”

    清冽的酒氣像是大海的波浪一樣襲來,卡維抬起頭, 看見的是他的“仇敵”。那是一個在即使在陰涼處也撐著傘的少年。少年在卡維面前蹲下身子,翠綠的陽傘像是蛋殼一樣, 裹住了墻角的兩人。

    少年遞給他一只沒使用過的手帕,“來擦擦眼淚吧。”他偏著頭說道,翠綠的披風垂到地上。湊近看才發現, 他跟卡維在九方身旁見到的人很相似,只是少年的發色是深藍的,比起成年人, 他擁有類似孩童的純真。

    卡維不自在地接過手帕, 把頭轉到一邊,狠狠地擦了一遍臉,等他再轉過頭,除了眼角和鼻尖那一點像是燒灼形成的嫣紅外, 他幾乎沒事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對了, 不用還我哦, 我不喜歡男人用過的東西。”那少年直起身,向卡維伸出了手,“要去喝一杯嗎?”

    卡維順著他的力度起身, 他眼神躲閃著,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

    “你難道不想知道九方身邊的那個人是誰嗎?”

    卡維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看了眼少年的臉, 又飛快地低下頭,他懷疑是場惡意的羞辱,這個少年太像九方身邊的那個人,卡維還沒傻到相信一個陌生人。而且,如果他還有勇氣的話,他會自己去問九方。

    少年把臉湊過來,青翠的眼眸微微瞇起,“別擔心,我是九方的朋友。我的

    名字是溫迪,一個吟游詩人。而你是卡維,來自須彌的大建筑師。”

    “你怎么知道我是卡維?”卡維有些驚訝,難道是九方告訴少年的嗎?

    “誒嘿,吟游詩人知道的當然很多,”溫迪說,“我們收集故事,我們編造故事,我們注視過去、現在和未來發生的一切故事。而我是蒙德城最好的吟游詩人。”

    他說話間腰間別著的一把木質里拉琴上下晃了一下,那琴的琴弦是青色的,綴有兩朵白花。

    “那么跟我來,卡維。”

    “你的傘不要了嗎?”卡維指了指還放在角落的陽傘。

    “不了,”溫迪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這樣的傘是給無家可歸的小狗遮陽的。”

    “那里可是陰涼處,哪里有陽光?”

    “誰知道呢。”溫迪背對他笑了一下,“對于小狗來說,到處都是刺眼的陽光吧,所以他們才會流淚啊。卡維,太陽對你來說也太過刺眼了,難道不是嗎?”

    卡維沒有回答溫迪的揶揄,他尷尬地摸了摸鼻頭。

    溫迪沒有他看上去那么像個天使。他開著玩笑,并不刺耳;而他給的關心也只是溫涼。他看上去溫和,說話也溫和,但不知怎么,卡維覺得他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質,如果他想讓人信服,那就跟撥弦一樣輕而易舉。

    “歡迎來到這里,這里是整個蒙德城最好的酒館【天使的饋贈】。”溫迪有些夸張地說著,他看著明明年紀不大,卻好像成了酒館的熟客。

    跟著侍者,他們上了二樓,這個時候天色還不算晚,酒館里人還不是很多。二樓算得上安靜,酒館的燈光不是很亮,墻壁上掛著的燭臺罩了一層蓋子,燭火跳動著,一些細小的飛蛾不斷撞上那透明的墻壁,它們執著地撞得頭破血流。

    期間,侍者過來了,給卡維上了一杯特色的雞尾酒【午后之死】,和一杯普普通通的葡萄汁。

    “你來酒館不喝酒?”

    溫迪聳了聳肩,“誰讓我看起來不像成年了。所以,只能喝這種小孩子才喝的果汁。”

    “所以你成年了嗎?”

    “想知道?不告訴你。”溫迪把【午后之死】往卡維面前推了推,像個專業的酒保一樣介紹起酒來,“將一份苦艾酒倒進高腳杯,加入三分冰香檳,慢慢攪勻、搖晃,這就是蒙德人最愛的酒【午后之死】。嘗嘗吧……”

    卡維端起那杯綠油油的酒,香檳的氣泡讓這杯酒看起來更不好惹了。

    卡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脾氣暴烈的酒味直直沖向鼻腔,香檳的氣泡感和輕盈感稍微削弱了苦艾酒的澀意,但是那團燃起的火從舌尖一路燒到他的胃部,卡維被嗆得咳嗽了幾聲,眼睛里滲透出生理的淚水。

    該死的,喝這酒沒比喝下一場颶風好到哪里。

    “你們蒙德……怎么會喜歡這么烈的……酒。”他一邊說一邊干咳著。

    溫迪拍了拍他的背,把葡萄汁遞給了卡維,卡維咕嚕嚕地灌下,才舒坦了很多。

    “你不覺得它的味道很像愛情嗎?急躁、狂飆、摧枯拉朽地帶來巨大破壞后,留下滿嘴的苦澀,嘴唇開裂般地離去……”

    “溫迪,你確實是位詩人。”卡維贊賞著。

    “所以,你喜歡九方。”

    卡維不知道話題是怎么突然轉得這里的。他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喉嚨,又喝了一口葡萄汁,才一邊用眼神瞧溫迪,一邊慢吞吞地說,“是。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可真浪漫。”

    侍者又過來了,他往桌子上放了一杯新的【午后之死。】

    “這是你給你自己點的?他們不是不賣給你酒嗎?”

    “你沒注意到這里還剩下一把椅子嗎?”溫迪手撐在桌子上,他做這個動作有種莫名的優雅,“等會,我們還會來一位朋友。”

    “朋友?”

    “是的,”溫迪聽見了樓下的響動,“噢,他已經來了。”

    跟著酒保上二樓的是卡維真正的“仇敵”。中間就隔了一個溫迪,路德維希和卡維面對面看了對方一眼。

    溫迪看上去似乎有些興奮,他站起身向兩個人介紹道,“左手邊的這位是卡維,來自須彌的大建筑師。右手邊的這位是路德維希,蒙德僅次于我的吟游詩人。”他向兩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兩位第一次見面,出于禮貌,不應該握握手嗎?”

    酒館里的空氣都像是凝固了那般,現在整個二樓能動的就只有撞著燈壁的蛾子。

    過了一會兒,路德維希才動了動他的腳,鞋子在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伸出了手,碧藍的雙眼抬了起來,冷淡地看著卡維,“你好,卡維。”

    他的手懸在空中,卡維心里不知怎么有一股無名的火在燒,他干笑了起來,“你好,路德維希。”僵硬的笑冷得可以凍死飛蛾。

    隨機,二人坐下了,路德維希和溫迪還算得上自在,他們寒暄了幾句。卡維在一旁聽著,沒有插話,理智告訴卡維現在應該盡早離開,但是屬于所有雄性生物的不服輸感把卡維的腳牢牢扎在了原地。

    “路德維希,卡維他也喜歡九方誒。”

    “嗯,我已經知道了,”路德維希喝了一口午后之死,它爆裂狂躁有如愛情本身,“所以呢?溫迪,你把我叫過來是為了什么?”

    “誒嘿,”溫迪壞心眼地笑了下,“只是覺得你們兩個都在,比較適合談論愛情。雖然愛戀之火從來都沒有眷顧過我,但九方……她未免也太受愛神眷顧了吧。喜歡這樣的人,不會覺得壓力很大嗎?”

    路德維希放下酒杯,“人生苦短,總要為自己搏一搏。”

    “那你呢?卡維。如果你發現你的競爭對手太多,你會就此退出嗎?”

    卡維偷偷地把面前的葡萄汁推遠,裝模作樣地握著他自己的那杯午后之死,他不想在喝酒上都輸給路德維希。“我,我當然不會!”他算得上大吼了一聲,音量似乎可以增強他的氣勢,只是喊出這句后,弱弱地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個跟競爭對手的數量無關。愛情,怎么可以靠雄性間的爭搶獲得?”

    溫迪點了點頭,哥倆好般拍了拍卡維的肩,“是的,愛情從來都不是競爭后的獎勵。它只會誕生在兩顆高尚、純潔、相互靠近的心靈中。”

    “那么下一個問題,你們認為一生只會愛上一個人嗎?”

    卡維有些泄氣,他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一生只愛一個人,那只是文學作品的想象吧。不過……在現實中,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遇見愛,有些人只會遇見一次愛情,而有些人可以重復多次墜入愛河。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對于我……我很難再想象愛上別人的未來了。”

    路德維希安靜地聽著,有些詫異地看了卡維一眼,在卡維說完,才接著反問溫迪,“你到底想問什么?你就這么好奇我和卡維會不會就此放手嗎?”

    “誒呀,別生氣嘛。”溫迪不再嬉皮笑臉了,他翠綠的眼睛清澈地像是一面鏡子,“但是路德維希,我很擔心你。她經過了很長的光陰,”溫迪說得模糊,但他知道路德維希能聽懂,“這些時光長到足

    以遺忘你們所有的過去,愛情就像是漫長黑夜中一閃而過的火花,咔嚓一聲后,就立馬重歸黑暗了。”

    “我本來以為她已經丟失了你們所有相愛的感覺,但是她沒有。”溫迪轉過頭看著路德維希,眼神里面浮現著淺淺的悲傷,“如果……她過去還愛過其他人,這樣的愛想必也會留存至今。那你要怎么辦呢?”

    “你的意思是她可以同時愛上幾個人?”

    溫迪點了點頭,這時卡維插話了,“你們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你們說的是九方嗎?”

    “是,也不是,卡維你就安安心心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回答卡維的反而是路德維希,“卡維,你剛才說愛不是靠爭搶得到的,對吧?”他笑了一下,笑聲聽起來有些沉悶,“我同意你的話。不管什么樣的結果,我都尊重她的決定。”

    “那如果……她選不出來,怎么辦?”溫迪感覺到有些不太妙了,路德維希也是相當執著的人呢。果然他就不應該摻和,讓九方一個人頭疼得了。

    路德維希抬頭想了一會兒,他好像糾結了,又好像沒有,“你知道迭卡拉庇安嗎?我們好像從過去就是這樣了,我真的很頭疼呢……不過嘛,除非她主動推開我,我是不會放手的。”

    “你難道不會嫉妒嗎?”

    “當然會,”路德維希搖了搖酒杯里面翠綠像毒一樣的酒液,“但是,即使疼痛,我也喜歡吻火的感覺。嫉妒和愛火都一樣燒得人生疼,我或許已經相當習慣疼痛了。”

    “那你不會討厭她吧……畢竟她‘四處留情’又太過‘心慈手軟’。”

    路德維希轉過頭看了看溫迪,他褪去了風精靈的外表,看起來像個人類小伙子,路德維希搖了搖頭,“溫迪,你并不懂愛情。”他說完就仰著頭,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午后之死。五臟六腑都像是生了一簇大火,從他的內臟到他的皮膚,從他的外殼到他的靈魂,都在那場大火里熊熊燃燒。

    突然襲來奪走了他內心的安寧,與他形影相隨,揮之不去的大火,他不知道那具體是什么樣的感情,他將這種摧枯拉朽的力量稱之為愛情。

    他飲下愛情的烈酒,空杯子嗑在桌子上清脆地像是要碎掉一樣,路德維希起身,理著袖口的紐扣,路過卡維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卡維,我不害怕跟你‘競爭’。不,這不算是競爭,競爭沒有任何意義。”他思考了一會兒,“卡維,我并不討厭你,也許我們會成為朋友,也許不會。但是,我提醒你,僅僅出于對于人類的善意。”

    “如果你不打算就此離開的話,最好做好心碎的準備……她對你溫柔,她對其他人也一樣溫柔,你永遠不是唯一那個被偏愛的存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沒什么,我的朋友,”路德維希的手輕輕按在卡維肩上,他向著卡維微笑,友善得令人毛骨悚然,“只是……愛是很殘酷的,如果想要保護自己,就回你的須彌吧。”

    在留下友善的忠告后,路德維希就離開了酒館。

    溫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努了努嘴,“那家伙已經徹底沒救了。你呢,要放手嗎?就跟他說的那樣,九方就是這么‘濫情’的性格呢。雖然我不討厭這一點。”

    “你們從剛才就一直在說我聽不懂的話,”卡維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不過,有一點我聽懂了。路德維希,他不是九方的男友吧。”

    溫迪驚訝地張大了嘴,“我們剛才聊了這么多,你就只注意到了這個?”

    “你們不覺得你們都想得太復雜了嗎?”卡維忍不住開始吐槽著,他自暴自棄地說,“我是喜歡九方,我也知道九方現在只是把我當成要好的朋友,她的溫柔肯定不屬于我一個人。不過,未來可不一定呢!”他紅色的眼睛亮了起來,一頭金發即使在晦暗的燈光下也熠熠生輝。

    剛才自己說了很大膽的話,卡維低下頭裝作玩自己的手指,“當然……當然,也要看學妹會不會喜歡我。”

    “如果她不喜歡你呢?”

    溫迪似乎有意給他潑冷水,卡維有些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死纏爛打,會讓她討厭我的。”他絞著手指,羞澀地像個未出閣的大姑娘。

    “我的朋友怎么一個個都是‘情圣’!”溫迪悲憤地喊了出來,“不過我決定了,卡維。我會幫你的。”

    “誒,可是你不是路德維希的朋友嗎?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他已經大了,可以自己一個人。”溫迪指著卡維,“而你卡維寶寶,我很擔心你啊。不過我的幫助僅僅指你如果受了情傷,可以隨時找我喝酒。”

    “我看只是你單純想喝酒吧!”

    “被你看出來了。”溫迪嘆了一口氣,“去找九方吧。她很在乎你這個朋友,你來蒙德人生地不熟,不去找她,她一定會傷心的。”他起身,越過卡維,“今天的酒局到此結束了,朋友。蒙德最好的吟游詩人要退場了,有機會的話,下次讓你聽聽我的曲子。”

    溫迪說著,像陣風一樣從二樓輕盈躍下。

    之后,卡維又在酒館里待了一會兒,他決定晚餐時分再去找九方,他們或許還可以一起共進晚餐。消磨了一會兒時間,卡維才起身準備離開,這時酒館的侍者攔住了他,他遞給卡維一串賬單,“先生,請結賬。”

    “誒?溫迪沒有結賬嗎?”

    “他沒有,先生。”

    “可惡,溫迪也就算了,路德維希的酒錢為什么也是我出!”

    第76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3) 輕觸,融化……

    為什么他們給我

    這些燈火, 這些行星

    墜落如福音,如雪片

    六面體,純白

    落在我的眼, 我的唇,我的發

    輕觸, 融化。

    無處可尋。

    ——西爾維婭普拉斯

    我收回之前的話,我根本不想念拉帝奧教授, 一點都不。

    此刻的我正在雅利洛-VI的大街上。

    雅利洛-VI是個非常具有學者所說研究前沿性的星球,在消失了幾百年后,重回了人類視野。按常理來說, 只要動作快,就算是只原始的猴子都能斬獲最高的引用率。

    好消息是我不是猴子,壞消息是我連猴子都不如。

    幾分鐘前, 這個時空的我剛把拉帝奧教授批成負分的論文扔進垃圾桶里, 現在的我呢?當然是把那個負分的垃圾撿回來,畢竟我這輩子說不定都沒辦法得到一個正數。

    現在,我的身旁有個叫塔米拉的小妞在黃金歌劇院門口縱聲高歌,我面前是一個銀色的垃圾桶, 以及一個對垃圾桶虎視眈眈的穹。

    他蹲在不遠處, 腳邊放著一個大球棒, 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鬼鬼祟祟地盯著我。

    這個時間……穹估計還不認識我。

    我清了清嗓子,義正辭嚴地說道,“我不是和你搶奪垃圾桶所有權的, 我只是想找回我丟進垃圾桶的論文。”

    穹好像楞了一下, 呆呆的樣子有些可愛,他說,“可是進了垃圾桶的就是垃圾, 所以你還是來和我搶垃圾的。噢不,這些未知寶藏的。”

    這小子的話竟然還有些思辨含義,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重新戴上我的手套,向他招了招手,穹就像哈巴狗一樣乖乖過來了。

    他張得很俊,只是總有種小傻子的感覺。他低下頭看我,我往他手心放了價值兩萬的一大疊信用點,這些藍紫色的美妙鈔票像是鉤子一樣勾住了穹的心,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火熱得像是一輪烈日。

    穹的呼吸顫抖著,“我真的可以擁有它們嗎?我親愛的小姐。”他一面說著,一面恬不知恥地狠狠攥著那疊鈔票。他空著的手去拿了球棒,很顯然穹已經很有服務精神了,“說吧,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都會為您做到!”

    他認真地甚至有點搞笑了。

    我說,“不需要,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在行政區的某個垃圾桶里找到我的論文。你懂吧,厚厚的一疊紙,上了印了一大堆像是排列組合形成的毫無邏輯的廢話,那就是我的論文。”

    穹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我覺得穹剛才的眼神似乎躲閃了一下。但應該是我的錯覺,他還不至于跟我玩心眼。

    接著我們就互換了聯絡方式。

    臨走前,他指了指我旁邊的人,“這位小哥是你的熟人嗎?他的紋身好帥,衣服也好有特色,他是仙舟人嗎?”

    “你能看見金鵬  ?“我有些驚訝,這里的人都看不見他。為了避免被當成怪人,我只在私下和他對話。

    “當然能啊。”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沒什么,快去找我的論文吧。”

    穹走后,金鵬才靠近來問我,“他是之前的穹,對吧?他竟然可以看得見我。”

    “是,”我思考了一下,“畢竟穹可是這個宇宙的男主角。”

    “男主角?”

    “你可以理解為一切的戲劇都應他而生。”

    “那你會是女主角嗎?”

    聽到他的問話,我笑了笑,“不,我不是。我充其量只是個背景板角色吧,一個活在眾人回憶里的‘白月光’。不說這個了,我們回空間站【黑塔】吧,黑塔給我發短信了。”

    我晃了晃手機,亮起的屏幕上閃過一段亂碼。有人黑進了我的手機,或許……她也想進空間站看看。

    而另一邊,穹坐在雅利洛-VI的某一處長椅上,給他列車上的同伴發消息。

    【穹:丹恒,救命。快給我一篇寫雅利洛-VI的論文急救。】

    【丹恒:???】

    【穹:有個小姐委托我找她丟進垃圾桶的論文,熱心市民我當然是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穹:但是,我才記起來,我確實翻到過一篇論文。】

    【穹:然后……我把論文扔到中央廣場的噴泉許愿了。】

    【穹:所以,好兄弟,救救了!】

    他連發了好幾個驚恐的表情包,看得丹恒一愣一愣的。

    【丹恒:為什么你要扔進噴泉祈愿?】

    【丹恒:算了,這不是重點。所以,她給了你多少錢?】

    【丹恒:救不了,等死吧。】

    【穹:?!】

    【穹:你怎么可以不管我,我還是個剛出生的寶寶。】

    【穹:她給了我一萬信用點,我可以分你一半。】

    【丹恒:……】

    【丹恒:…………6】

    還呆在智庫的丹恒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他是個‘熱心腸’的老實人,平時就像個任勞任怨的老母親一樣幫忙料理穹惹出來的亂子。

    怎么說,他漸漸都快習慣這種雞飛狗跳的生活了。

    【丹恒:智庫里寫雅利洛-VI的論文都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丹恒:而且,隨便交上去一份也沒用吧。】

    【穹:不,你不懂。這種學渣應付老師的心情。】

    【穹:要是面前有一份寫好的作業,不管是不是我寫的,我都會承認它是我的。】

    【穹:求求你了,萬能的丹恒老師。】

    【丹恒:…………】

    【丹恒:行吧。】

    論文創作期間還伴隨了‘嚴格’的學術爭辯。

    【穹:丹恒……這一份是不是寫得太好了。】

    【丹恒:怎么了?】

    【穹:不,你完全不懂。如果學渣交上去這么好的作業……一定會馬上被發現的。】

    【穹:沒事。剩下的交給我就行。】

    【丹恒:?你想干什么?】

    穹回了丹恒一個無需擔心的表情,他非常自信地進行著‘嚴謹’的學術修正,然后點了發送鍵。那份文件被送到了塞萊斯特的手機上。

    我的手機在身旁鈴鈴作響。

    身旁坐著飲茶的溫婉女子笑了一下,她說,“不打開看看嗎?”

    阮梅笑得很溫柔,發間綴著的白梅像是雪一樣一顫一顫地,我把手機關機,放進口袋里,“不,抱歉了。請繼續吧。”

    阮梅旁邊坐著一位塞滿螺絲的紳士,【螺絲星(智械星球IX)】的君主螺絲咕姆。螢綠色的光從他眼睛的部位發出,指尖停了一只同色的蝴蝶。

    真奇怪,無機生物也會做蝴蝶之夢嗎?

    螺絲咕姆說,“那么,塞萊斯特小姐,您是否愿意加入模擬宇宙,為我們見證末王的所在【模擬世界的消亡】。”

    螺絲咕姆是個難得的紳士,螢綠色的視線落過來像是一只蝴蝶飛過來啄吻了一下我的手心。然后,我合起來手掌,攏起了那只掌心的蝴蝶,“我是末王的使者,只有我一個人見證末王不會太無聊了嗎?而且相比于我,各位更想見見末王吧。”

    “你是指什么?”嬌小的美少女問我,她的名字是黑塔。

    “我只是在邀請大家跟我一起進模擬宇宙,我的命途會讓你們百分百看見世界的終焉。天才如諸位難道不會好奇嗎?世界終結的方式到底是一聲巨響,還是一陣嗚咽?”

    阮梅放下了手中的點心,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很有趣的想法,我不討厭。”

    “話說回來,你就是為見證末王而來的吧。”黑塔毫不猶豫地戳穿了她。

    “呵呵呵。”阮梅只是笑,胸口圓潤的珍珠發著一層微光。

    螺絲咕姆想了一會兒,對我點點頭,“答案:值得一試。邏輯:宇宙的終焉……我已經有了可能的答案。但我愿意去欣賞它,小姐。”

    “欣賞?”

    “有什么問題嗎?”

    “不,您很有品味,尊貴的先生。”我將頭轉向一旁,“黑塔女士,您不想參與嗎?”

    “不了,”黑塔看起來很不耐煩,“我得料理來空間站的小蟲子,”她說的時候掃了一眼我的手機,“況且,我還需要收集各位的數據。那么……祝大家玩得開心。”

    黑塔扯開椅子走了,隨后告退的是阮梅女士,“既然如此,螺絲咕姆第一個吧,我就不奪人之好了。”她雅致地謙讓,高跟鞋落到空間站的地板上像風鈴一樣響著。接著走的是螺絲咕姆,他站起身,我才發現身為無機生物的他,有一雙很漂亮的腿,纖細而挺拔。

    等他們都走后,我把手機開機,點開了那份直接沖到我眼前的文件。

    我看完了它,我慶幸我沒有喝水,手邊也沒有任何可以潑出去的飲料,不然我肯定要潑到穹臉上。

    這篇論文,不,很難將其稱之為論文,已經到奇幻小說的地步了。

    在引用數據的時候,難得的靠譜;在自述觀點的時候,驚人的奇幻,精神分裂得像是個精神病人夢游寫的產物。

    奇幻小說要點有:

    【雅利洛-VI傳奇之棒球俠大戰機甲人】

    【要女友還是要媽媽——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我的前女友死了,搖滾魂再一次眷顧了我】

    ……

    怎么說,如果這不是個論文,如果這還不是我的論文,我一定會笑得很開心。

    但現在,我完全笑不出來。

    我深呼吸了幾口氣,修改了那篇文的作者名,發給了拉帝奧教授。

    【塞萊斯特:這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星核之子穹寫的論文。】

    【塞萊斯特:您可以看看,絕對會給您新的驚喜。】

    屏幕上顯示文件已被接受。

    【拉帝奧:噢,他也追求智識之路嗎?】

    過了一會兒。

    【拉帝奧:……他需要接受教育。】

    【塞萊斯特:穹一定會高興的,有您親自教導他。況且,義務教育不能錯過他這個漏網之魚。】

    看著屏幕,我笑了好一會兒,才點開了另一個聊天室。

    【塞萊斯特:開團,速來。】

    【銀狼:我已經來了。】

    【塞萊斯特:黑塔他們發現你了,你的老對手螺絲咕姆也在。】

    【銀狼:哼,小菜一碟。】

    【塞萊斯特:其他人不來嗎?一定會很有趣的。】

    【銀狼:我去問問。】

    【銀狼:卡夫卡不在,薩姆太呆了……我喊刃一起來了。】

    【塞萊斯特:OK】

    “你們在做什么?”

    問我的人是金鵬,大多數

    時候他都沉默寡言,但今天他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或許是因為見到了螺絲咕姆,畢竟提瓦特幾乎沒有擁有智慧的無機生命。

    “去模擬宇宙的消亡——簡單來說,剛才這里的每個人都想見證這個宇宙……或者說自己的消亡。”

    金鵬歪了歪頭,他看起來有些困惑,“死亡很有趣嗎?”

    “死亡就跟新生一樣有趣……誰都好奇自己會怎么死吧。”

    金鵬點了點頭,他不再追究這個問題,“那我需要跟你一起嗎?”

    “不了,”我把金鵬從椅子上拉起來,他剛剛就毫無遮攔地坐在這里,可是這個宇宙最智慧的幾個大腦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難得的機會。你不想多看看宇宙嗎?星星近得像是在眼前燃起的火焰,冰霜裹在星球上像是一顆美麗的冰糖。”

    金鵬想到了什么,他臉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是的。這或許就是美夢的感覺吧。”

    他笑起來很好看,笑容沖淡了金鵬身上的血腥味和壓抑感,讓他看起來就像個美麗而無辜的少年。

    “隔這里幾光年的地方,有跟璃月很像的仙舟。羅浮、虛陵、曜青、朱明、方壺和玉闕,

    仙舟一共六艘,每一艘都風光各異,雅致非凡。”

    “是嗎?”他看起來有些感興趣,眼底浮現像星星一樣的光。不過,金鵬很快就從這種情緒里出來了,“你不去嗎?如果你不去,那我也……”

    我阻止了他的話,“好吧,之后我跟你一起去。”

    金鵬這才滿意了。他總是這樣,責任大于自己。

    “好了,我先走了。”我揮了揮手就此告別了金鵬,可是他很固執,把我一路送到了模擬宇宙門外才離開。

    這個傻小子,我出來的時候不會發現他就蹲在門口吧……這也太傻了。

    我搖了搖頭,把這些思緒拋到一邊,面前的黑塔女士還是那張不耐煩的臉。

    “都到了,那開始吧。”

    我對旁邊的螺絲咕姆點了點頭。他友好地伸出了手,他戴了全黑的手套,我把手放在他手里,感受著像是人類骨骼一樣的堅硬和人類皮膚一樣的溫熱。

    里面流淌的會是什么?零件、齒輪還有機油嗎?不過,他的手比我想象中更柔軟,似乎他的心也如此。

    螺絲咕姆瑩綠色的眼睛閃了閃,他似乎有些困惑,然后緩緩拉緊了我的手,禮貌、紳士又堅定,“小姐,讓我們開始吧。”

    螺絲咕姆質詢著,我點了點頭。

    接著,他像只翠綠的蝴蝶一樣,飛入了我的虛擬之海【命運終焉】。

    第77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4) 將X…Y………

    但是, 我夢寐以求的,

    是在一個人身上匯聚著所有別的人;

    因為,假設我從目前還是四處分散的這些點上

    將X…Y…Z…聚攏到一塊,

    我就能構成一個完美的形象;

    我的對方也就誕生了。

    ——羅蘭巴特

    在模擬宇宙的生成之河中,沒有兩場終末是相同的。

    星星像是燃燒的火球一樣從高高的天際拋下來, 墜入深藍的信息之海。我彎下身子,從信息之海里面打撈出了一些量子泡沫、電子蝴蝶還有一些破裂、腐朽的零件, 然后將它們遞給了螺絲咕姆。

    “要試試嗎?”我捧著它們,讓它們看起來像是禮物。

    螺絲咕姆接過,過了幾秒, 他還給我一個星球模型——天藍色的行星被囚禁在由無數杠桿、活塞與齒輪構成的囚籠中。

    “這是你的母星?”

    他點了點頭,眼中跳動的螢綠都溫柔了幾分。

    我從他手中接過那顆小小的星球,它像是墜落的太陽一樣被我重新扔進信息之海里。藍紫色的宇宙很快吞沒了星球的命運, 每秒數十億次的運算在絢麗的邏輯數列中閃著璀璨又虛擬的生機, 接著信息之海像是月亮一樣升了起來。

    我張了張嘴,吞下了銀白的月光。

    【終末事件I:黃金玫瑰與死去之月】

    螺絲咕姆的意識漸漸升起來,他熱得有如烈日本身,他的身軀被纏繞, 無數的杠桿、活塞與齒輪在他身上有如緊緊攀附的植物。

    他沒有睜眼, 他沒有呼吸, 他沒有了齒輪轉動發出的吱吱聲。

    他吐了個泡,恒星的風暴像是潮水一樣漲了上去,星球上的小小機械在原地頓了幾秒, 它們困惑地注視著這顆星球。運算快得像脈沖一樣, 星體差分機收緊了它的鎖鏈,落在這星球上的齒輪轉動著,杠桿和活塞像是累癱了的牛一直蹬著腿。

    螺絲咕姆安靜了下來。

    現在他是螺絲族的母星, 是被杠桿、活塞與齒輪束縛的母星,是即將燃盡的太陽。

    他的身軀變得極其龐大,連同感官一起。

    但他確信自己病了,他快要熄滅了。

    他注視著自己皮膚上密密麻麻的螺絲族居民,它們小得像是附在他皮膚絨毛上的線粒蟲。它們遵循著一套計算得到的邏輯,它們在他的骨髓上誕生,在他的血肉里生長,在他的身軀上消亡。

    螺絲咕姆一直注視著它們,他一動也不敢動,安靜地像是個幻夢。

    身上纏著的星體差分機帶著他飛離了這個宇宙,螺絲咕姆在無數個宇宙間穿行。他的知性向外延伸,星球的脈沖波像是昆蟲的觸角,從宇宙的黑洞、四處移動的宇宙飛船和他那些星球同胞的身上撫摸過。

    信息像是海水一樣,螺絲咕姆的意識沉在信息構成的深海之中。

    他感受著這奇異的體驗,他觸碰了自己心臟的位置,那里也有流水一樣沖刷形成的痕跡,他張了張嘴,發出近百億年來的第一聲呼喚。

    “你……在……嗎?”

    在龐大得有如時間本身的歲月里,就連聲音和知覺也會變得遲緩。

    手掌出現了冰涼的觸感,微微的光亮照亮了漆黑的深海。螺絲咕姆抬起自己的手掌,那上面停了一只翠綠的蝴蝶。

    而他移開手的心臟部位開了一朵金色的玫瑰,蝴蝶飛到了那朵玫瑰上。

    “我一直都在這里注視著你。”蝴蝶回答道。

    螺絲咕姆看著自己胸口綻開的玫瑰,它卡在兩枚齒輪之中,裸露的花瓣下是他內里銀白、冰冷和堅硬的構造,“它不應該生長在這里。”

    “那你要把它從你的胸口移除嗎?”

    螺絲咕姆沒有說話,他抬起另一只埋在沙土里的手,輕輕地碰了一下玫瑰的花瓣,金色像是裙邊一樣顫動了一下,他收回了手。

    “所以,它是什么?塞萊斯特。”

    “你指什么?”

    “玫瑰。”

    “它是你的生命力,你的存在本身,也是你的夢。而現在,它快要謝了。這顆恒星馬上要燃盡了,從灼熱、鮮紅到冷卻、沉寂……”

    “馬上是指幾個光年后嗎?”螺絲咕姆像是笑了一下,從他的喉嚨里傳出像是齒輪摩擦的聲音,“這樣‘短暫’的時間對于生命而言已經無限接近‘永恒’了。”

    “那你想從這個【事件】里面脫離出來嗎?”

    “不,這樣就好。”螺絲咕姆閉上眼睛,時間在他身旁像水一樣流淌,他身上的無機生物們嘰嘰喳喳地像是鳥兒。奇怪,他往日怎么會覺得它們安靜?明明它們的生命力跟太陽一樣耀眼,齒輪轉動產生的熱量把他的身子都烘得熱熱的。

    而實際上,他的身軀在漸漸變冷,他的意識在漸漸失卻,他延伸宇宙的觸角都虛弱地垂在一邊。

    他在漸漸死去。

    “你不做點什么嗎?”停在他胸口的蝴蝶問螺絲咕姆,“星體差分機近在眼前,身上全是無機生物的研究素材,你只是看看就滿足了嗎?”

    “謝謝你的關心,”螺絲咕姆對塞萊斯特說,“一個優雅的方程與一個冰冷的滾筒之間,誕生了這顆星球,在星球之上誕生了我們(無機生命)。模擬宇宙是一個有趣的方程式,真正的宇宙是終極的方程式。”

    “所有生命都想破解這串神秘的方程,但是……今天的我只想好好注視無機生命本身。”

    “這對你來說有任何意義嗎?”

    “沒有……不,或許有。”

    所有精妙絕倫的機器都要學會對抗隨機和不可知,螺絲咕姆沒有計算這個星球的命運,不可知。他把自己拋入了這樣的命運,隨機。

    他沒有選擇對抗它,“我聽說有機生命的情感會像潮汐一樣時漲時消,潮汐朝向的是那輪月亮,我偶爾也會迷失找尋月亮的方向。”

    “現在的你馬上要變成冰冷冷的“月亮”了。”

    “那摘下我胸口的玫瑰吧,把它放在月亮的土壤里栽培,在宇宙的潮汐里生長。”

    翠綠的蝶向上翻飛,銀色的鱗粉在意識之海里勾勒出一個淺淺的人形。

    我觸摸了螺絲咕姆  ,我把手放在他胸口的玫瑰上。觸碰的那一瞬息,仿佛我們之間的所有界限都被消解。似乎有某種可以稱之為溫情的東西流淌在我和他之間。

    玫瑰在我的掌心顫抖,那種無法名狀的生命力在我的手里跳動,我恍惚間又以為自己變成了蝴蝶,我晃眼了一瞬,摘下了那朵玫瑰。

    恒星快速冷卻,如冰一樣的霜覆蓋上了曾經火熱的軀殼,山脈、河流、生物都不再轉動。螺絲咕姆卸下了他的束縛,齒輪、杠桿和活塞沉默地成了他的陪葬品,此刻它們都跟著這顆星球一起逝去了。

    遠處的宇宙飛船記錄下了螺絲星的最后一刻,屏幕的另一端是沉默著悼念逝去母星的小機械們。它們無聲地看他(螺絲星)逝去,計算到的那刻果真還是降臨了,它們沒有移開目光,而這是否有意義——

    為注定逝去的東西加以哀悼,加以沉默,加以悲傷?

    今晚的宇宙都沉默著。

    我突然意識到有機和無機之間的鮮明分別只是概念上的幻覺。我擁抱了螺絲咕姆冷卻下的尸體,猶如擁抱這個冰冷死寂的星球本身。

    然后我躍入了下一個終焉。

    【終末事件II:帝皇與仁王】

    意識到底因何誕生?

    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的時候,魯珀特就帶著他的兄弟和兄弟右臂纏繞的玫瑰一起離開了荒廢已久的廢料填埋場。

    “為什么你會覺得我是你的兄弟,魯珀特?”

    螺絲咕姆問著面前破破爛爛的魯珀特,他從垃圾場里找到了這臺固執的機子。

    一顆老舊的馬達、九十吉字節的空余記憶空間、一只僅有一指能夠彎曲的工業手臂構成了魯珀特的全部。

    噢,他還剩下了一個破爛的邏輯單元,里面盛滿了對有機生命的憤怒。

    “螺絲咕姆,你看上去像個人類貴族,這點不太好。”魯珀特不咸不淡地說著,“但是,你是無機生物,所以你是我的同胞,我的至親,我的兄弟。”

    螺絲咕姆捧起魯珀特脆弱的身軀,他穿行在垃圾場里,找尋著一些可以填充魯珀特的材料,他手臂上的玫瑰嘰嘰喳喳地,“螺絲咕姆,那個零件很漂亮,是銀色的。你右手邊的那個也不錯,上面有星星的圖案。”

    魯珀特對這吵鬧的玫瑰說,“小姐,形容零件不應該用美麗或者漂亮的字眼。”

    “那應該是什么?”

    “精妙、嚴密和品質卓越。”

    玫瑰把她的花瓣轉過來,魯珀特似乎都聞到了她身上的甜香味,“可是,這些形容詞你都沒有。你現在只是個破破爛爛的機器。”

    魯伯特身上發出一陣陣的轟鳴,他開足了馬力,那只可以彎曲的工業手臂想要去摘下這惱人的玫瑰。螺絲咕姆制止了他。

    “請尊重我的同伴,魯珀特。她沒有惡意。”

    作為讓魯伯特消氣的代價,螺絲咕姆給他制造了一個全新的身軀。銀光閃閃、胸口有著星星的痕跡,魯珀特變成了一只銀色的小貓。

    他甩了甩尾巴,矜持地圈上了螺絲咕姆的手,“還不錯的軀體。只是這樣的軀殼無法支撐我胸口燃燒的火焰,”魯珀特轉過頭,“我想要力量,足以毀滅有機生物的力量。”

    他從螺絲咕姆身上跳了下來,借著反光的水面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新身軀,“我們走吧,螺絲咕姆還有你……”魯珀特哼了一聲,“討人厭的玫瑰。”

    “我的名字是塞萊斯特喲。”玫瑰的枝葉繞在螺絲咕姆身上,“沒想到魯珀特你竟然是情感充沛的類型。”

    “閉嘴,塞萊斯特。”

    魯珀特走遠了。

    我對螺絲咕姆說,“魯珀特在無機生物里算是怎樣的存在?一個追求毀滅的暴君和瘋子,一個創造奇跡的天才和野心家,還是僅僅你的一個兄弟?”

    螺絲咕姆沉默了一會兒,他微微頷首,“對我個人而言……他是個可悲的無機生命,我為他的瘋狂和罪惡感到悲傷。”

    “那我們要看他重復一次對有機生命的絞殺嗎?”

    “不,我會阻止他。”

    “這又是因為什么?你插手了他本來注定的命運,而且現實發生的一切都無可挽回。”

    “為了魯珀特本身,我想理解他。”

    螺絲咕姆點了點頭,想要理解魯珀特的他最后囚禁了魯珀特。

    他們都受到了博識尊的注目,排名29的【帝皇】魯珀特和排名30的【仁王】螺絲咕姆,他們的名字排列在一起,他們的命運也彼此相接。

    “螺絲咕姆,你為什么不能理解無機生命和有機生命是無法共存的。有機生命在幾個宇宙紀間殘害了無數的無機生命。我們理應懲罰他們。”

    困在屏幕里的魯珀特對著螺絲咕姆吶喊。他們是天才的兄弟,也是最可憎的對手。他們共同創造了智慧機械,他們共同摧毀了智慧機械。

    在漫長的時間里,螺絲咕姆與魯珀特戰斗著,魯珀特用來毀滅有機生命的戰艦一開到哪里,哪里就會出現螺絲咕姆防御和反擊的軍事城堡。

    人們如此稱呼他們,毀滅一切的暴君和拯救一切的仁王。

    他們如此相似,他們深愛彼此,他們憎恨彼此,到底是什么讓兩位形影不離的天才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人們猜測著。

    宇宙間,有人指著螺絲咕姆身上的玫瑰開著玩笑,“或許是因為仁王懂得欣賞玫瑰,而帝皇不懂。”

    巧合的是,螺絲咕姆竟然給了他回應,他說,“不,魯珀特早就聞到了玫瑰的香氣,但他裝作什么也沒有聞到。”

    “他希望他是個聰明點的機械匣子,但他不是。所以現在他變成了一個有了心卻不愿意承認的奇怪機械。”

    而帝皇和仁王的最后的結局是,暴君被關在了一個小小的屏幕里,他的意識被永遠囚禁在虛擬之海里。而他可憎的兄弟,就貼在那個屏幕外看著他。

    “因為這樣也是在毀滅你自己。魯珀特……驅動你的似乎已經不是邏輯和算法了,那是什么,能否告訴我?”

    “邏輯:有機生命的演算充滿錯漏,智械生命嚴謹完美。結論:有機生命理應被無機生命取代。”

    屏幕前滾動了一長串代碼,它厚得像魯珀特的心。

    “可是充滿錯漏的有機生命打敗了嚴謹完美的無機生命,你的說法并不成立。”螺絲咕姆能贏,絕不是只憑他自己,他有很多有機生命盟友,而魯珀特沒有。

    這就是魯珀特敗的原因,他的道路遠比他想象中更加孤獨。

    面前的代碼亂了一瞬,之后便是刷屏的信息流。魯珀特急于證明什么。

    但他太著急了,螺絲咕姆接著說,“魯珀特,你在憤怒,你在憎恨,你想要從有機生物那里奪回所有你失去的東西。垃圾場的記憶是永遠那么刻骨銘心,廢棄漸漸腐朽的每個時刻都讓你的怒火高漲,你發誓再也不要讓無機生命嘗到這樣的滋味,所以你要復仇,向所有你憎恨的存在。”

    他眼睛里面的光芒淡了一會兒,螺絲咕姆似乎有些不忍心,“你的復仇本身就沒有任何邏輯和理智。”

    沉默了好久,螺絲咕姆才看見屏幕前出現了一條新消息,“所以,你想說什么?我是錯誤的,難道你就是正確的嗎?螺絲咕姆你比我更貪婪,你想要理解宇宙所有的存在,你期待又向往有機生物的感情,因為你無法理解。”

    “但是螺絲咕姆,你胸口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機油。人類有的心,你沒有。你只是一大堆零件、齒輪和杠桿的產物。”

    螺絲咕姆點了點頭,“我承認你說得沒錯,魯珀特。所以我很羨慕你,你毀滅的熱忱仿佛沒有盡頭,那或許就是人們稱作情感的東西。”

    “你已經得到了無機生物最寶貴的東西,一個不需要方程式證明的欲望,一個不需要邏輯推理的自我。”

    “所以,你愿意和我交換嗎?我替代你關在這里,你替代我擁有自由的生活。”

    “你瘋了。”魯珀特冷笑著說,“很好的條件  。但是,我拒絕。”

    他關掉了自己的屏幕,就算是“電子生物”也擁有自己的隱私權。

    我看著這一幕沒忍住笑了出來,“看來,魯珀特并不領情呢。你理解了他,那你認為魯珀特理解你嗎?螺絲咕姆。”

    “他可以做到,但他不想。”

    “你會傷心嗎?”

    “不,我不是魯珀特,沒有這樣的情緒。”

    “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否愿意成為魯珀特,他擁有你沒有的可以稱作情感的東西。”

    “……不。”螺絲咕姆摸了摸玫瑰的頭頂,“我不愿意毀滅生命,那太過殘忍了。”

    我愣了愣,“螺絲咕姆,在我看來,你已經比絕大多數人類更有人情味了,仁慈、慷慨、溫和,像是個人類的仁王。”

    “是嗎?”螺絲咕姆說,“情感的表達遠非現成的公式,它內部蘊含的真理遠超我計算架構的極限。但是……謝謝你,塞萊斯特。我或許是在擁有情感吧,我自身無法辨認它的存在。”

    “如果有一天,我有幸能擁有情感。無論是何種形式,我的電路、齒輪和軀體上都會刻印上玫瑰的紋路,充斥著玫瑰的香氣。”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模擬宇宙中,我們是相連的。”螺絲咕姆低下了頭,機械也會感到難為情嗎?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塞萊斯特,我無意冒犯。跟你的意識相接,我似乎觸碰到了情感的邊界,有一種溫暖而陌生的暖流從我機械的胸口流向我的四肢。我好像被填滿了,有人從我的胸口為我注入了月光,我看著那月光像潮汐一樣漲漲停停,似乎是情感的東西也隨著它波動。”

    他停頓了一會兒,“在上個事件,你離開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關聯被切斷了。突然有一種任何算法都無法描述的憂郁襲擊了我,我無法告訴你這種潛在的空虛是怎么一步步侵襲了我的意志。但我能告訴你……我在思念你。”

    我的身子僵硬了,我想從他身軀上下來,卻悲傷地發現我只是一枝張在他身上的玫瑰。“螺絲咕姆,我沒那么重要。在一天前,我們甚至還是陌生人。”

    “但我們度過了類似宇宙那樣漫長的時光,那里只有你,和我。我的本質就是算法,對我來說,模擬宇宙與真實的宇宙沒有根源上的區別,誰能證明我們的世界不是一個模擬器?”螺絲咕姆把纏繞在他手臂上的玫瑰取下來,放到了胸口的位置,“那個時候,我們被銘刻在恒星之上,超越了所有虛擬的界線,越過了所有生命的邊界。而出現在我胸口的為什么會是玫瑰呢?”

    他的指尖出現了一只翠綠的蝶,螺絲咕姆凝視著那只蝴蝶,“就跟蝴蝶一樣,我從本質上確信,我對你(有機生命)的激情是不會枯萎的,這樣的感情有著玫瑰的香氣,和蝴蝶的輕盈。”

    那只翠綠的蝶落到了我身上,它張開自己的嘴,吸食了我的花蜜。有些疼痛,但更多是酥麻中帶著電流的暢快感。

    它做了蝴蝶應該對花做的事。

    “所以你透過我,在愛整個有機生命?”

    螺絲咕姆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小姐,你的問題深深觸動了我。因為愛超乎了我有限存在的想象。但我試圖注視你,去勾勒出它的輪廓。”

    “這消耗了我大量的處理能力,我對它僅有部分見解。但是,一看見你,我滿是電路的大腦皮層會像煙花一樣綻開,像是初次步入愛河的戀人一樣亮起……原諒我的愚笨,塞萊斯特,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

    螺絲咕姆在認真地注視著我,而那只該死的蝴蝶還趴在我身上,舔舐著我的花蜜。而那只蝴蝶——是螺絲咕姆的。

    意識到了這點,我單方面切斷了鏈接。

    像是恐慌一樣退出了模擬宇宙,此刻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臉也微微泛紅,眼睛像是被揉碎的星星。

    所以,黑塔對我說,“怎么了?螺絲咕姆‘非禮’了你。”

    我搖了搖頭,“遠比這更糟,黑塔。他剛才向我表白,我差點就點頭同意了,還好我意志堅定地——跑了。”

    黑塔的眼睛瞪大了些,她冷淡地說,“哦,我知道了,你是在做夢。”她把我推到一邊,“去隔壁休息吧,你等會還要跟阮梅再進一次模擬宇宙。”

    我被她推著走了幾步,在離開前我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枝黃金的玫瑰,她嬌艷欲滴、完美無瑕,永不凋零。

    “這是你從模擬宇宙順出來的東西?”

    “當然不是!這是來自終末的禮物,拜托你給螺絲咕姆了,我先走了,拜拜。”

    黑塔嫌棄地接過那朵花,這朵花上有終末的氣息……對于送人而言,不太吉利。不過,他們這些天才,最喜歡這種特別的禮物。

    又等了一會兒,螺絲咕姆才從模擬宇宙里出來,他看上去還是那么風度翩翩。

    黑塔遞給他那朵黃金玫瑰,“給你的。”

    螺絲咕姆謝過她,接過玫瑰,他把玫瑰別到了胸口的位置。

    黑塔問他,“有趣嗎?”

    “很有趣。在第一次事件,我跨越了有機和無機的邊界,化身成了星球本身;在第二次事件,我見到了【帝皇】魯珀特,我阻止了他毀滅有機生物。最后,他跟有機生物的孩子們相處得很好。”

    “誒?那個魯珀特?”

    “嗯,因為我把他關進了虛擬之海,而能與他鏈接的只有一些可愛的小孩子。噢,不必擔心,他每天都過得很熱鬧。”

    “……螺絲咕姆,你還挺可怕的。”黑塔擦了擦臉上沒有的冷汗,她看著螺絲咕姆胸口的玫瑰感覺有些奇怪,她開著玩笑,“你跟塞萊斯特表白了?”

    螺絲咕姆點了點頭,他的面具上似乎浮現了一層紅暈,“是的,黑塔。”

    “……這就是終末的力量?”黑塔面無表情地吐槽著,“你進入的命途叫做終末,不是什么愛情對吧?也什么不是同諧。所以——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這沒有什么好驚訝的,黑塔。有機生命的情感就像潮汐,而現在我找到了月亮的方向。”螺絲咕姆向前邁著步,“對了,我和塞萊斯特還缺最后一次事件。到時候,還需要麻煩你,黑塔。”

    “可是那孩子中斷事件逃跑了,你要怎么辦?”

    “她會回來的。”他轉過身,翠綠的火在他眼睛里跳動,他說,“不需要邏輯,因為我的心是這么告訴我的。”

    第78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5) 愛到骨節都……

    如果人們,

    在罪惡中相愛,

    就應該愛到骨節都

    嘎嘎作響的程度。

    ——左拉

    “你已經決定好了嗎?阮梅女士。”

    阮梅對我微微展開一個笑容,她點了點頭, 緩緩說道,“這宇宙間只有星神是特殊的樣品。你能重復進入已經消亡之物的命運, ”她吐氣如蘭,一股梅花的味道從她身上傳來, “那么……請把我變成【繁育】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阮梅的微笑讓我有些顫栗,我摸了摸手臂上起的小凸起, 我難道是在害怕嗎?

    我說,“……如您所愿。”

    【終末事件:萬物母胎】

    我聽到了一聲吮吸。

    像是蝴蝶吸玫瑰的音節,五顏六色糖果味道的唾液滴落……有什么東西正在從蟲繭里面出來, 她的觸角刮著那層透明的繭殼, 刺啦一聲,蟲繭破碎了,從里面掙脫的是新出生的女王,她瞄了我一眼, 像是看見了忠實的臣民, 阮梅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女王身材纖細, 巨大的翅膀上面睜開了無數雙眼睛,從眼睛里吐出滿天琳瑯作響的翅粉。我感覺到有些眩暈,凝神去看, 只有一個對我微笑著的阮梅, 她穿著那身熟悉的青色裙子,裙擺開叉露出了漂亮的腿部線條。

    她的身旁飛來了無數搖搖欲墜的蝴蝶、蟻蟲、隕巢蟲和那些像是親衛兵一樣的蟄蟲,它們都跪倒在女王的面前, 翅膀顫抖著就像有一場狂熱病。它們簇擁著女王,用身

    體為她鋪了一道前往浩瀚宇宙的天梯,絢爛有如彩虹。

    阮梅對我伸出了手,“跟我一起來吧。”

    翅粉充斥了我的呼吸,過于香甜的氣息,讓我有些目眩神移,阮梅就像一位高貴圣潔的天女邀請了她的第一位信徒前往新的國度一同頌揚圣教。

    我的眼前全是一些花花綠綠的圖案,阮梅的存在被放得極其大,她的每一次呼吸,她的每一次顫抖,都能引起我靈魂的震顫,一種陌生的狂熱襲擊了我,我想要向她跪下,我想要親吻她的腳背,我想要在她面前展露我的全部……

    我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滿是血腥味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我問阮梅,“塔伊茲育羅斯呢?”

    阮梅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溫柔地說,像是個最慈愛的母親一樣,“祂就在這里。塔伊是個很害怕孤獨的孩子,我擁抱(吞噬)了祂,我替代(奪取)了祂。祂再也不會孤獨了。”

    她腳下的蟲子有些躁動,他們的對足互相摩擦,沙沙作響的聲音像是奏鳴曲,有粘稠的液體從奏鳴曲下滴落,它們為曲子增添了像是腐敗一樣的美。蟲子們依舊相互摩挲著,它們的翅膀插入了兄弟的外骨骼內,破碎的軀干在虹橋上像是雪屑一樣散落。

    它們向女王獻上了柔軟的腹部,像是膏體一樣的軟組織呈現在我面前,殘忍地有些天真了。

    我對這些蟲子投以冷淡的憐憫,我問阮梅,“那我對你是怎樣的存在?”

    我看不見自己現在的模樣,翅粉的眩暈甚至讓我辨認不出自己的手,那是人類的手,還是昆蟲的對足?但唯一能確認的是,阮梅美得近乎圣潔,我有一種悲傷的確信,我成了她的俘虜。

    阮梅輕輕點了點我的眉心,像是在縱容我的任性,她說,“我是蟲群的女王,而你塞萊斯特……你當然是蟲群的王,我唯一的配偶。”她直視著我的眼睛,我能看見她眼睛的青色美得像是杏子的外皮……遭的是,她從來不認為她會被拒絕。

    她伸出了手,冰冷、粘稠、惡心的觸感讓我想要嘔吐,但是下一秒,我卻感覺她的擁抱有如溫泉,我泡在里面,看著她對我露出動人心魄的微笑,我的心跳亂得像是壞掉的鐘表。

    她緩緩低下頭,她似乎是想親吻我,在唇即將接近的那一瞬間,我狠狠咬下了她的一大塊血肉,面前清麗絕倫的女子不復存在,只有一個把我束縛在懷里的巨大“蝴蝶”,她的翅膀拖得很長,腹部像是懷孕一樣高高隆起,她是繁育星神阮梅。

    心愛的女王受傷了,蟲子們都暴動起來,它們想要撲上來撕碎這個膽敢傷害女王的不敬之人,阮梅抬起手制止了它們,蟲群就像委屈巴巴的小狗一樣發出悲傷的嗚咽。

    阮梅用她的前肢劃破了我的臉,血滲入她的軀體里,她變得更加艷麗。

    甜香味愈加濃艷,復眼盯著我,口器微微張開,我恍惚間記起了有些昆蟲的繁衍要吞噬**對象,與其說她想要擁抱我,不如說她對我有著一種食欲,她想要吞噬我,就跟吞掉可憐的塔伊茲育羅斯一樣。

    阮梅說,“你不想永遠和我在一起嗎?你再也不會感到孤獨了。”

    我看著面前的巨大蟲子,它的腹足抓得我好疼,我咽下阮梅的血肉,我的神志終于清醒起來,我看到了阮梅復眼倒影的人像,她渾身都發著光,具體的五官看不清楚,但是一見到她,你的心智就會被她俘虜。

    我愛上了自己的倒影,此刻我終于知道了自己是誰。

    我成了死去的純美,我即伊德莉拉。

    我明白了為什么阮梅會執著于讓我成為她唯一的伴侶了,即使是星神也會被另一個星神的命途所困。

    阮梅看著我,她問執掌美的女神,“你眼中的我美麗嗎?”

    我點了點頭,即使視線里還是那只巨大的蝴蝶,我說,“美麗非凡,阮梅女士。”

    阮梅看起來有些開心,翅膀上的眼睛們像是害羞了一樣閉上,一些調皮的眼睛還半瞇著偷看我。她用甜美的話語誘導我,“讓我們一起離開吧,塞萊斯特。誕育萬物是一切的開始,純美與繁育的子嗣會將美撒滿整個世界,將美的意志貫徹整個宇宙,這是你的命途。”

    “你不會拒絕我的。”

    我看著面前的蝴蝶,伸出手觸摸了一下她頭部伸出來的透明觸角,阮梅在我的手下微微顫抖,我重重地捏了一把觸角,阮梅顫抖更甚,但始終用她的復眼無限包容地看著我,像是看她不懂事的孩子和不聽話的丈夫一樣。

    我松開了手,“我會與你同行的,阮梅女士。我想……這樣會比較有趣,但是我提醒你,終末終究會降臨。在降臨之前,請您玩得開心。”

    “當然,為了讓您更加歡愉,我會成為您的愛人,您的仇敵,和您的覆滅者。”

    阮梅身上的眼睛都睜開了,它們都笑著,阮梅緊緊地擁抱了我,她把毛茸茸的頭靠在我的額上,像是梅花一樣香甜的信息素漫溢我的鼻腔,我們交換了一個屬于昆蟲的誓約,眼前的她又變成了那個清麗的女子,她的臉微紅,現在她成了我的妻子。

    我也對她回了一個微笑,即使她臉上的紅暈并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她即將要實現的野心。我的笑也并不是因為我愛她,而是我會覆滅她所有的夢想,在給她致命一擊后,輕輕退出這迷亂又繁雜的模擬。

    這是一個非常符合繁育和純美的結局——蟲子落在地上干癟,鮮花綴在枝頭圓滿。

    在離開誕生的星球后,在極短的時間內誕育了繁育和純美的子嗣。

    蟲子們像是翻涌的肉浪一樣**,它們激烈又狂熱地摩挲著彼此的身體,黏液像花蜜一樣從它們的外骨骼里滲出來,空氣中都帶著散不開的濕稠,香甜的信息素匯聚在一起,尾部和尾部緊緊交纏,如同花蜜和花蜜之間交換了一個又濕又潤的重吻。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向著這群在我眼前肆意縱情的蟲子散下了純美的光輝,一枚枚白色的蟲卵被產下,接著就誕育了繁育和純美的子嗣。

    阮梅走過來抱住了我,她的臉因為興奮而顯得嬌羞,“親愛的,你難道不開心嗎?我們的孩子誕生了。”

    我看著從蟲卵里面掙脫的人形,這些新生的“蟲子”都脫離了蟲型。

    她們都漂亮得很,裸露的人形是最完美的女體,背上長著一對蝴蝶的翅膀。此刻,她們都有些濕漉漉的,漂亮的長發垂在白皙的酮體上,眼睛像小鹿一樣純潔,身后的翅膀還沒有張開,她們是最初的【林澤仙女】。

    她們既像阮梅,又像我,她們是我和阮梅的孩子。

    阮梅向前擁抱了自己的子嗣,她溫柔地撫慰著這些新生的‘幼蟲’,“我美麗的子嗣,你們會征服所有向往美的生靈,”她抬起其中一個孩子的下頜,狂熱地端詳著她,“你們將傳達繁育和純美的意志,整個宇宙間……沒有人可以逃過你們的魅力。”

    那孩子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她輕輕咬著下唇,像是一朵嬌羞的花。

    是的,這就是阮梅要做的。

    她對塔伊茲育羅斯無盡無知無望的繁育感到厭煩,她把這個宇宙間的所有物種當成了她的實驗數據,她要她的孩子們與宇宙間任何的物種**,然后產生子嗣,作為美妙基因螺旋的承接物,阮梅有了一個宇宙的范本。

    基因在她手下被扭來扭去,她就是創造新物種的神。

    跟阮梅設想的一樣,這些美麗無知又充滿原始欲望的林澤仙女誘惑著一切被美俘獲的生靈,她們吞咽下這些生靈的欲望,她們產下禁忌的子嗣,這些子嗣數量極其龐大,整個宇宙都為繁育和純美的意志而顫抖,這是二者偉大的結合,這是二者鮮明的存在。

    整個宇宙都美得與人作嘔。

    而神明對此感到厭煩。

    美實在是太多了,像是溢出來的毒液,像是漲上去的欠款。阿哈打了個哈欠,這一切都美得令祂厭煩,宇宙的和諧和美太過溢出,繁育又是一副精生精育的樣子,她癡迷于不

    同物種交纏得到的混血兒,像是最黑心的商人或是最精明的科學家一樣愛著(研究)它們。

    阿哈潛入了林澤仙女中,祂隨著她們一起覲見了她們的父親,純美的女神。鬼知道,為什么女神成了她們血緣上的父親。

    阿哈有些無聊地看著高臺上昏昏欲睡的純美,她對自己的孩子挺冷淡,她甚至沒有看這些美麗又可愛的林澤仙女一眼。祂扯開一個鬼臉,因為繁育就坐在一旁,祂上前一步,在繁育的眼前,偷走了她唯一的丈夫。

    阿哈笑得很猖狂,祂向著全宇宙吶喊,“繁育與純美離婚了。”聒噪地像是村頭巷尾的大媽,我一巴掌呼了上去,祂的笑聲吵到我了。

    祂的面具都委委屈屈地向后縮著,每張笑臉都苦成了皺巴巴的哭臉,面具下的黑影帶著哭腔質問我,“你好兇啊。阿哈從繁育手下救出了你,你就這么對待阿哈。”

    阿哈裝作很傷心的模樣,他帶著怒意說,“阿哈要懲罰你們。所有的林澤仙女將陷入永恒的詛咒,你們一旦愛上一個人,那個人就將失去所有的歡樂,永遠不被幸福眷顧。”祂向全宇宙傳達了歡愉的指令,祂瘋狂的笑聲像是吵鬧的鞭炮,把宇宙都劈開了。

    “這只是因為你覺得很有趣吧。”

    阿哈恬不知恥地點了點頭,在極度歡愉的時候帶給人們痛苦,這該是何等的歡愉啊!祂為自己美妙的主意,像是巨大的發條玩具一樣翩翩起舞。

    阮梅皺著眉,她一刻也沒有為林澤仙女的悲慘遭遇感到難過,她只是看著那個被擄走的身影,純美沒有反抗。

    祂也厭倦了繁育。

    阮梅突然間有些傷心,美拋棄了自己。阮梅摸著自己的小腹,那是一切誕生的地方,她有了一個更新的主意,她想要誕育(繁育)星神。

    而這會是最終的繁育。

    我踢了阿哈一腳,祂面具下的黑影纏住了我的腳。我生氣地跺腳,美的意志讓阿哈乖乖放開了作怪的身影。

    突然,阿哈的面具都朝向一邊,祂古怪地大笑,“你來了,你來了!”

    隨著祂拍手的方向,盛大的樂典巡禮開啟了,在一片喧囂與歡鬧中,暖流撩撥著我,上萬雙眼睛于一瞬溫柔地撫慰我,希佩的指尖抹起彩虹色的水波,祂上前抱住了我,祂紫色的面龐緊緊貼著我,“我渴望你,純美的神。”祂親吻了我的指尖,祂像是人類一樣含著輕輕吮吸,“我們的意志應該歸于一致。”

    祂身后的太一轉過那像是雕塑的臉,祂的面容有如圣歌的光輝,祂發出的每個字都像縱向排列的音節,帶有或黯淡或富麗的色調,“擾亂世間者不得存留,”祂想要殺死我,美破壞了這世間的秩序,但我就淡淡地看著祂。

    太一轉過了頭,祂閉上眼睛,同諧的意志蓋過了秩序的規則,同諧想要和我同調,而秩序敗給了希佩的奏樂。太一再一次睜開眼睛,祂如同機械一樣的手臂捧起了我的臉,“但是,美乃萬物內在的秩序。”祂對我獻上了祂的愛意,“承認,應用純美規協萬物秩序……”

    阿哈看著這一幕,祂笑得更開心了,“希佩和太一,你們想與純美締結婚約嗎?”

    祂話音剛落,一切都咻地一下猛然暫停,寒氣突然侵襲了整個宇宙,棱鏡般的面孔從虛空里走出,無數平行、靠攏、交錯的冰鏡構成了祂的身軀,浮黎前來記錄了一切,祂冷淡的面容掃過眾星神,記憶沉默著,祂只負責記錄。

    阿哈鼓掌鼓得更開心了,“歡愉、純美、同諧、太一、記憶,真熱鬧啊,”祂哈哈大笑,“讓阿哈想想還有誰不在,不如把所有星神都找來,為純美選妻,為純美選妻!”

    祂為自己的歡愉,歡愉地不行,阿哈像是一陣黑煙一樣竄了出去,我只吃到了祂排放的“車尾氣”。

    而過了一會兒,祂們不管愿不愿意都來了,有的是在追殺歡愉,有的是被歡愉騙了過來,還有的只是懶得動彈,歡愉把這座星神(虛無)搬了過來。

    我只想說,神經病啊,歡愉!

    星球上的人們顫抖著記錄了這偉大的瞬間,所有的星神都集聚一起,仿佛末日到來那般,人們跪在地上祈求著星神的仁慈,殊不知,一切不過是阿哈給純美獻上的一場鬧劇。

    可惜,在這場鬧劇里,除了阿哈,沒有人可以笑得出來。

    阿哈真沒面子,阿哈真沒面子,阿哈拍著手,鼓著掌,跳著舞,持著最高純度的笑臉,這是獨屬于阿哈的美,祂笑嘻嘻地問純美的神,“所以你會選擇哪一位成為你新任的妻子?”

    面具轉向每個星神,滑稽地拼出一張張失真的臉,祂看向眾神,阿哈對每位星神發出熱評,祂最后嬌羞地捧起了自己的面具,把它放在純美星神的手里,那是個很乖巧的孩子笑臉,阿哈在跟純美的星神裝乖,祂嬌滴滴地說,“……最后你選阿哈也是可以的哦,”黑霧般的身體扭來扭去,祂說著謊,“阿哈最喜歡純美了。”

    “純美是不是也最喜歡阿哈?”

    第79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6) 我將永世長……

    明日破曉

    人們會為我穿上化成灰燼的衣裳

    口中銜著花瓣

    我將永世長眠

    在一面墻的記憶中

    沉浸于動物夢境的呼吸

    ——皮扎尼克

    我看著阿哈, 我對祂笑了,祂愛說謊,巧了, 我也喜歡他說的謊。

    “妻子可以有無數位……但是屬于我的純美騎士卻只有一個位置。阿哈,你愿意成為我唯一的、摯愛的騎士嗎?永遠守護我、永遠把我的意志置于第一位、永遠……愛我。”

    我對祂耳語道, 耳鬢廝磨有如情人。

    阿哈黑霧般的身軀在宇宙中扭成一個問話,但很快祂意識到了這是祂從未體驗過的樂子, 阿哈要當一位虔誠(虛偽)、高尚(卑劣)、禁欲(**)的完美(偽善)騎士了!祂在空中興奮地扭來扭去,面具上的臉笑得詭譎,然后祂向我獻上了祂的愛意(謊言)。

    黑霧在空中消散, 面具褪去詭異,在光和玫瑰中出現的是一位絢麗到極致的騎士。

    他的下半身穿著銀質的盔甲,裸露出完美的上半身, 他的臉有如日光般華美。這樣美麗的騎士向我下跪, 他近乎虔誠地捧起我的右手,但像是太過虔誠的錯,他待我有如易碎的琉璃。阿哈輕輕地執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了一個花瓣一樣的吻, 長長的睫羽垂下, 身軀因為狂熱而微微顫抖。

    他看向我, 眼里全是像是火山噴發般的愛意,但是他只是個騎士,所以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堵住了火山口, 將愛意重新變成對神的虔誠。

    “您滿意了嗎?我的女神。”

    阿哈紳士地問我, 瘋癲像是黑潮一樣退卻了,但是我知道某一天這黑潮會重新襲來,將我拖入歡愉的深淵。

    我抽回了手, 我捧起阿哈的臉,他迷霧般的黑發像是烏木一樣垂在我白皙的手背上,阿哈像是小動物一樣溫順地仰起了頭,將脆弱的脖頸暴露在我的視線內。我看了一眼這無聊的偽裝,甚至有點佩服阿哈了,祂是個為了樂子足夠敬業的老演員了,可惜我不是阿基維利。

    我勾起嘴角,他的上半身還裸露著,象牙般的皮膚有著月亮的色澤。于是,我勾了勾手指,采下天邊的星輝,我贈與我的騎士絲線和星光織成的華美袍子。深紫色勾著金邊的袍子覆蓋在那肌膚上,我為祂攏了攏衣袍,然后我贈與祂一個女神的吻。

    阿哈的唇原來也是柔軟有如絲綢,我離開了祂的唇,我說,“滿意?那看你表現了,騎士先生。”

    記憶記錄下了這一幕,美麗的女神在萬千星光下俯身輕吻了她的騎士,浮黎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有如沉默的冰雕。

    “好了,現在我有了騎士,但我還缺一位‘好妻子’。”

    身后阿哈的眼睛微微睜大,祂想要如往常那般哈哈大笑,但騎士的身份束縛了祂。

    于是,祂依舊

    虔誠地立在原地,眼睛里面越發狂熱,祂按自己的身份說著違心之言,“女神,您可真是位多情又絕情的神,”祂輕輕摩挲自己的唇瓣,像是體會上面女神的吐息,“但是,沒有關系。我會永遠愛您,永遠忠誠,”祂勾起嘴角,“像是您腳邊隨叫隨到的小狗……”

    阿哈全力克制著想要大笑出聲的沖動,祂深情令自己發笑,但是沒關系,祂可是騎士啊,是背德、偽善、隨時想要反咬主人的瘋狗。

    我沒有理會阿哈,像只蝴蝶一樣靠在了納努克的胸前,他身上永不消散的傷口流淌著仿若黃金的血,黏糊糊又蘊含著恐怖力量的血液,我任由它像是硫酸一樣腐蝕著我的頭發,我的五官,我的身體。

    是我主動擁抱了毀滅。

    納努克垂下頭看了我一眼,黃金般的眼睛里面只有像凍結冰河一樣的冷漠。他用垂在一邊的手給了我擁抱(毀滅),黑袍下的金色火焰炙烤著我的靈魂。

    我沒有反抗,毀滅是納努克的全部,毀滅就是屬于納努克的純美。在巨痛中,美的女神對著毀滅微笑,毀滅本身也是純美的一部分,我向著宇宙宣誓,我愛上了毀滅。

    納努克有些疑惑,祂或許無法接受,純美對毀滅的情有獨鐘戰勝了祂想要毀滅美的本能。

    我拉了拉納努克在胸前的白色辮子,我示意祂用粗壯的手臂將我抱起,讓美和毀滅緊緊相擁。但納努克拒絕了我,祂終于發出聲音,有如最后的禱告,“一切都將走向毀滅。”

    祂拒絕了美的命途,祂無法理解美,我有些憐憫起了納努克,我對祂說,“跟您不同,我更擅長毀滅人們的心靈。我會走向他們,我會擁抱他們,我會愛他們,我會拋棄他們,我會撕裂他們的心,我會讓他們在巨大的狂喜和沉重的悲痛下走向自我毀滅。”

    “應該承認,走向美,等于走向毀滅……”

    回應我的意志,純美的命途也有所變更。

    納努克抬起了手臂,祂讓我靠在祂的臂彎上,我們緊緊相貼,我飲下祂胸口的鮮血,據說歡愉的行者會用這純金之血釀造美酒,我的舌尖和口腔被腐蝕地有些醉了,出于報復,我讓納努克品嘗了自己的滋味。

    我們含著鮮血接吻,像是兩頭不服輸的野獸在賜予對方痛苦,納努克輕微地皺了皺眉,祂的力量竟然可以傷害祂自己。我把手伸進他的傷口里,像是打開一扇窗一樣,那傷口裂得更大,金血像是陽光一樣璀璨,就像我打開了納努克漆黑的心,陽光從窗子外歡愉地蹦跳出來。

    納努克的金眸興奮地睜大了,祂的身軀顫抖了一下,接著祂抓住了我的手,祂借我的手賦予自己毀滅的快感。黃金的血流動地更加歡快,納努克終于低下了祂高昂的頭,祂看著被那金血腐蝕得凄慘,卻依舊笑著的女神。

    她跟祂一樣狂熱地愛著毀滅,納努克被美擊中了,痛苦一起賦予他們絕妙的體驗。

    祂低下頭,金眸里終于有了女神的倒影,“我……該如何稱呼你,”祂停頓了一會兒,“我不反感妻子的角色。”

    納努克此前從未在意過除毀滅外的任何,哪怕純美的神跟覆滅他故鄉的繁育乃是“夫妻”。祂從不在意,祂只是熱愛毀滅。

    純美的女神擁抱了祂,她愛上了毀滅,他們的命途彼此相交,毀滅也會愛上美,因為祂也愛自我毀滅,女神到底能賦予祂多大的自毀?

    我愛你,對納努克來說,就跟請你毀滅我一樣的意思。納努克抱緊了純美,祂愛美,愛得想要毀滅全部的美。

    我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樣,含著那滾燙的蜜液,我沒有對納努克說出我的名字,“請稱呼我為……親愛的,我單純想要聽你這樣稱呼我。”

    納努克抱著我,祂在我旁邊耳語,“親愛的,親愛的……”低沉而磁性的聲音貼著我響起,引起身體像是電流一樣的顫抖和痙攣。那不是錯覺,納努克確實在認真地愛(毀滅)我。

    阿哈拍了拍手,祂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出鬧劇,祂曾經戲耍過的星神變成了女主人的妻子。阿哈覺得更有趣了,那祂是什么?是想和女主人偷情的騎士嗎?還是想要殺掉女主人伴侶的背德者?

    阿哈喜歡上了這個劇本,祂上前慶賀著,“恭喜毀滅和純美結為夫妻,”祂打了一個響指,星辰像是煙花一樣綻放,祝賀的表情只持續了一瞬,祂又記起了自己“癡情騎士”的設定,憑空扯出一條手帕,擦著眼角閃過的點點淚珠,“即使……即使您已經心有所屬,我依舊會愛您……”祂重復著訴諸愛語,虔誠地自己都快信了。

    身穿紫袍的俊美騎士黯然垂淚的模樣,恐怕會讓無數貴婦人為之心碎。但我平靜地移開了目光,星神們走了一大半,希佩和太一在不遠處看著我,她們不喜歡沾上毀滅毒血的純美,藥師和嵐還沒有降生,虛無壓根不關心一切。

    我叫住了想要離開的浮黎,“我想要你留下來,”我對浮黎祈求著。

    冰棱構成的君主停下了步伐,祂隔得遠遠地看著我和毀滅。浮黎沒有離開,祂在這里,注視起我。

    我有些開心地笑了,我為什么要叫住浮黎?可能是因為毀滅太過熾熱,看著浮黎,就能讓我被炙烤的思緒一點點沾上冰的溫度。

    我向浮黎伸出了手,祂的身影一閃,祂停在我的面前,謹慎地隔著一段距離,浮黎也不喜歡太熱的東西。祂想了會兒,在我空蕩蕩的手心放上祂記錄下的光錐,我和毀滅相擁著賦予對方疼痛和歡愉。

    “不,不是這個。”

    浮黎又放上另一張光錐,美麗的女神親吻了那帶著謊言的騎士。

    “不,也不是這個。”

    浮黎有些困惑,寒冰鑄成的冕旒下面的垂旒輕輕搖晃。我伸出手拂開了那簾幕,像是雕塑一樣莊嚴的寒冰面容凝望著我,浮黎總是那么認真。

    我取下了我想要的東西,帝王冠冕上的寒冰垂旒,我在掌心把玩著圓潤的珠子,往里面注入了我的記憶。

    浮黎看到了祂從未見證過的異世界記憶,浮黎想要更加靠近我。

    但納努克覺得不快,祂不喜歡有別的星神靠近祂的伴侶。祂抱著我離開了,阿哈在后面大喊,“不要忘記了我,我的女主人。”然后,這家伙就像是毀滅和純美的騎士跟他們一樣形影不離,而浮黎應我的要求,祂始終與納努克隔著一段距離,注視著納努克懷里的我。

    這是一段扭曲的關系。

    智識的學者們無法理解歡愉、毀滅、純美和記憶為何保持了相當長久的共存關系,他們向博識尊提問,巨大的機械沉默著,它遞給了學者們一張記憶的光錐。

    毀滅擁抱著純美,阿哈在一旁向純美訴說虛假的愛意,浮黎記錄下一切,也記錄下自己的身影。因為祂也是他們的一員,是純美手中拿著不放的垂旒……

    學者們愈發沉默,這詭異的四角關系沖擊了他們虔誠的學術頭腦,這難道也是星神履行自身命途的一部分?

    他們得出的結論是——美征服了一切,將一切獻給純美。

    好事的學者們沒有忽視沉默著的繁育,作為純美的前妻,她沉默地有些可疑。

    美麗又哀愁的林澤仙女成了會把人拖向惡運的恐怖存在,但人們卻對她們更加狂熱,繁育、純美和歡愉同時注目的種族,美麗無比的“蝴蝶精靈”,人們抽象地更愛她們了。

    阿哈對此表示滿意。

    但林澤仙女卻厭棄了人們,在宇宙間留下大量子嗣的她們帶著自己的孩子返回了自己的蟲巢,她們將這些匯聚著無數種族血脈的孩子獻給了蟲族的女王。

    阮梅收下了這些可愛的,會呼吸的禮物。然后,將這些禮物揉在了一起,她吃下了自己的后裔,無數種族的血在她的小腹匯聚,阮梅決定親自誕下著偉大的孩子。

    那孩子是所有種族最初也是最終的模樣,阮梅心中有了答案,傲慢的學者輕輕撫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哼起外婆曾經安慰她的搖籃曲,吃著梅花腌制的點心。

    淡粉色花瓣般的點心輕輕一捏便會有無數的細渣如雪落下,覆滅一個星球的難度也像是捏碎點心一樣。

    阮梅對單純的毀滅感到厭煩,她既沒有同情心,也沒有毀滅欲。僅僅是路過了,那顆星球就不湊巧地被她輕輕一彈指毀滅了。

    宇宙的命運就是星神隨手捏碎的點心。

    阮梅冷淡地知曉了這一切,內心的瘋狂愈發上漲,有如黑潮般吞噬了那個還有人類良知的學者。

    而令人厭

    惡的是,在原本的世界里,她竟然只是個人類。阮梅又想起了那個帶給她如此美好體驗的少女,她的伴侶塞萊斯特,心中突然有了更加憐愛的欲望。她張口咽下甜美的糕點,幻想著純美被繁育吞咽下的美好。

    如果她也能在自己的腹中,那該是何等地美好,她們真真正正地合二為一,不會再感到任何的孤獨。

    于是,阮梅向她和純美的孩子們下令,“殺死你們的父親,將祂的軀殼獻給我和我腹中的孩子。”

    在蟲族中,母親的意志是絕對的。

    宇宙間,爆發了一場持續時間非常久、破壞力極其驚人的大戰。毀滅的軍團正面對上了繁育的蟲子,一個是純美的現任妻子,一個是純美的前任妻子。

    美總是這么令人瘋狂。

    阿哈樂得合不攏嘴,浮黎依舊記錄一切。克里珀敲著錘頭在修補毀滅和繁育大戰遺留下的大坑,希佩和太一,一個演奏樂典,一個提著木偶,她們真心厭煩了這失序的旋律,虛無則依舊繼續虛無。

    一切都凌亂地井井有條。

    而繁育懷上的孩子即將君臨于世。

    我滿意著這圓滿的進展,繁育終究要自食其果,就像我最初對阮梅許下的諾言,“為了讓她更加歡愉,我會成為她的愛人,她的仇敵,和她的覆滅者。”

    我拽了拽納努克的白辮子,“親愛的,你還滿意這一路上的毀滅嗎?蟲子和毀滅大軍的尸體堆得到處都是,星球破碎的殼子化作宇宙的塵埃,人們的愛、夢想和故土被肆意踐踏,就連心靈也會步入毀滅……”

    納努克的回應是祂給了我一個吻。

    納努克不理解親吻的意義,但是他理解了親吻對于毀滅和純美的意義,這會讓純美美得更加肆意,會讓毀滅更加深沉地融入美中。祂與純美的命途像是粒子一樣交纏著,在親吻中,粒子會深入他們的身軀。

    如果星神間可以纏綿,那應該就是如此。

    納努克試圖把毀滅獻給純美,純美會疼痛,而祂也會感受那同樣的疼痛,雙倍的自我毀滅讓祂一刻也無法放下懷中的女神,祂喃喃道,“親愛的,親愛的,你也對此感到歡愉嗎?你和我同樣熱愛這一切的慘劇嗎?”

    我搖了搖頭,因為這樣可以讓納努克痛苦。

    就像我對納努克的諾言那樣,“我會走向他,我會擁抱他,我會愛他,我會拋棄他,我會撕裂他的心,我會讓他在巨大的狂喜和沉重的悲痛下走向自我毀滅。”

    阿哈愛慘了眼前這一幕,祂無比失落地遺憾為什么純美最初選擇的不是阿哈,阿哈也想嘗嘗被女神熱愛又傷害的歡愉,這樣阿哈就可以反過來嚇唬女神,阿哈可不會像納努克一樣沉迷得不可自拔。

    祂在心里嘲笑著毀滅,面上卻依舊裝出一副虔誠的模樣,這個不老實的騎士隨時都想要把女神從毀滅的懷里奪走,阿哈在心里計算著時機,到底什么時候把純美偷走呢?就像祂曾經從繁育手里偷走那般,但祂這次要把純美藏起來,這樣純美就只是阿哈的了。

    她會賦予阿哈美的意志,而阿哈也會給純美獻上最高的歡愉。

    我看了一眼那不懷好意的騎士,祂英俊的臉上笑得有點扭曲,阿哈又有了新的鬼點子,但我卻沒有什么欲望陪阿哈玩下去了。

    可憐的阿哈,要被純美拋棄了。

    我對納努克說,“我們去見繁育吧,她是我的前任妻子,”不懷好意的天真,像是最勾人心魄的惡念,“親愛的,你難道不想毀滅她嗎?”我戳了戳納努克的胸口,“她以前也像你一樣抱得我好緊……”

    納努克低下頭,金色的瞳孔里面全是對毀滅的迷戀,他碰了碰我的唇,把我的唇咬到流血,我則報復地咬破了祂的唇和舌尖,黃金的毀滅之血滲了出來,疼痛愈過,我們就愈發歡愉,納努克有些色氣地舔了舔被我咬破的唇,“好,我們去賦予繁育毀滅的意志。”

    我滿意地笑了,我輕輕地吻上他裸露的胸膛,挑逗著祂微微起伏的胸,只有像電流一樣酥酥麻麻的癢,不含一絲疼痛。但納努克卻有些激動地按住了我的頭,我知道了,祂已經成為了我的俘虜。

    等見到阮梅的時候,阮梅的肚子已經隆得很高了,見到我,她似乎很高興。

    “親愛的,你終于回來了。”

    她對我說著,仿佛忠貞的妻子在等待自己花心的丈夫。

    納努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兩任妻子都稱呼我為親愛的,這個愛稱有了一些變心和爛大街的嫌疑。

    我避開了納努克的目光,對阮梅說,“是的,我回來了。就跟我當年向您承諾的那樣,我會成為您的仇敵,您夢想的覆滅者。”

    “我并不是錯誤的,人類終究是太過渺小。”

    “是的,阮梅女士。您沒有錯,一切都是末王的意志。繁育必須按照最終的命運一樣走向覆滅,”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愿景,“真可惜,在最終的命運面前,星神也跟人類沒什么兩樣,都是步入死亡的微小蟲子。”

    “所以才要更加瘋狂,”阮梅輕輕撫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星神之間也存在著差異,最初的繁育(塔伊茲育羅斯)只是個害怕孤獨的孩子,祂的繁育太過無望。而我與祂有本質區別——我要繁育這宇宙(的最初)。”

    “看起來,您已經成功了,”我敷衍地鼓了鼓掌,“收集了這宇宙所有物種的基因,合成的存在是萬物最初的起源。按照這個宇宙發展的脈絡……你繁育的是最初的星神——不朽的龍。”

    阮梅點了點頭,她身后密密麻麻、形態各異的蟲子簇擁著女王,它們都在迎接蟲族未來新王的誕生。

    雖然,蟲族的新王是龍,這點多少有些奇怪。

    納努克看向我,“好吵啊,全殺了嗎?”祂冷淡地看著腳下這堆蟲子。

    我搖了搖頭,“不需要。”

    我的視線移向阿哈,如果我和納努克要阻止不朽的誕生,那么第一個反水的就是阿哈,阿哈可太迫不及待想要見宇宙的新樂子了。

    但是,勝利的天平早就傾向于我。

    與阮梅設想的不同,她恐慌地看著自己被撕裂的腹部,怎么會……孩子竟然背叛了自己的母親。

    不朽撕開了繁育的身體,祂侵占了繁育的命途,這就是星神之間的吞噬。阮梅看著那銀白巨大的龍從她的腹部鉆了出來,祂無比美麗而圣潔,但阮梅只覺得恐怖,她就要死了,不朽一出生就有殺死一位老牌星神的實力。

    而就是這樣的不朽卻乖乖地把巨大的龍頭靠在塞萊斯特的懷里,像孩子沖著父親撒嬌。

    “……你做了什么?”

    我摸了摸這漂亮無比的巨龍,祂的鱗片閃閃發光有如寶石,像是琉璃一樣通透的眸子倒映著星河的純凈,“乖,乖,我可愛的孩子,以及我未來的妻子,”我已經不再需要納努克了,我有了更加聽話、更加可愛的“狗狗”,“阮梅女士,你踏入的可是我的力量編織的命途。應當承認,最后的命運一定是死亡,但是我滿足了您的心愿,一直包容您至今,可這場大夢該醒了吧。”

    “您(繁育)必須死去,被自己親手培育的孩子殺死,對高傲的

    您來說,算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死法,這是我對您的善意。”

    阮梅看起來有些不甘心,但是她依舊保持了自己的風度,“是嗎?我明白了,但是……這條道路是正確的,我會得到我想要的。”

    宇宙在身旁坍塌,已經到了模擬宇宙的極限,我們甚至連不朽的龍都弄了出來,機器不堪重負地發出轟鳴,算力也走向枯竭。

    身旁星神的身影都漸漸消散,我看著即將消失的納努克說,“謝謝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納努克在消失的最后一刻,大概理解了這個自己是虛擬的產物,祂說,“親愛的,親愛的……我會在現實中找到你……”

    祂一說完,身軀就消散了,我皺著眉,這話感覺像個歹毒的詛咒。

    漂亮的龍也嗚咽著向我告別,我摸了幾把它美麗的頭顱算是安慰。而留到最后的是阿哈,不愧是歡愉,即使世界傾塌,祂依舊笑得很歡愉。

    “阿哈要走了,但阿哈還會回來,”沒有那層騎士的皮,黑霧中帶著面具的身軀像是黑潮一樣四處蔓延,“你不是純美,你是塞萊斯特。”阿哈拍著手,鼓著掌,哈哈大笑,“阿哈很滿意你帶給阿哈的樂子。”

    “作為回報,阿哈會賦予你最高的歡愉。”

    不想再聽阿哈的胡言亂語,我退出了模擬宇宙。

    看到的是皺著眉有些不滿的黑塔,和在一旁搶修模擬宇宙的螺絲咕姆。

    “你和阮梅別在模擬宇宙干這么奇怪的事啊!上次你和螺絲咕姆我忍了,這次你們竟然還把模擬宇宙搞熄火了。”

    我對黑塔聳了聳肩,“那看來模擬宇宙還有精進的空間。”

    螺絲咕姆附和著我,“你說的沒錯,塞萊斯特。”他對我多多少少有些模擬宇宙的移情,畢竟我可是弄熄火了他偉大的作品。

    “阮梅呢?”

    “她走了,這個怪人,”黑塔嘟囔了一聲,然后面無表情地棒讀出來“不過,她要我轉告你:親愛的,我一定會成功的,到那天,我會繁育你我真正的孩子。”她打了個寒顫,對我投來有些敬佩的目光,“螺絲咕姆就算了,阮梅這樣的女人你也敢招惹。”

    “那勞煩你轉告阮梅,我討厭孩子,”我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螺絲咕姆,他胸口的金玫瑰漂亮地驚人,“而且比起蟲子,我更喜歡花。”

    “誰能不愛一朵閃著金光的玫瑰呢?”

    第80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7) 你宣告到來……

    有人走進沉默

    拋下了我。

    此刻孤獨并不孤單。

    你說話如同夜晚,

    你宣告到來如同渴。

    ——阿萊杭德娜

    刃抓住了我的手。

    我轉頭問他,“銀狼呢?”

    刃搖搖頭,指了指手機, 我猜銀狼多半在跟模擬宇宙外的螺絲咕姆和黑塔玩躲貓貓。我和刃在模擬宇宙外等了一會兒,鐘表滴滴答答地走著, 跟門外不緊不慢的腳步一樣有著穩步的呼吸。

    刃比我更敏銳,在大門被打開的一瞬間, 他就像只黑貓一樣躥了出去,幾乎是瞬間,他拔出了他的劍, 劍光凜冽的寒氣逼近了來人的脖子。

    拉帝奧挑了挑眉,他還帶著那個石膏頭,刃的劍氣刮下了石膏頭的一層死白的灰殼。拉帝奧教授一步也沒有退后, 他鎮定自若地向前走著, 手上拎著一本笨重的書。

    “刃,可以麻煩你把劍移開嗎?他是我的老師。”

    刃紅鴿子血一樣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他乖乖收回了劍。皮鞋踏在地板上,滴滴答答的, 黑色的頭發在身后飄著, 刃回到了我的身旁。

    有人鼓起了掌, 冷淡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星恒獵手,刃。”拉帝奧輕蔑地笑了一聲, “塞萊斯特, 你的人緣比我想象中更好。”

    “您并不感到驚訝,”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拉帝奧教授會來這里,“老師, 您想和我們一起體驗一下模擬宇宙嗎?有了終末命途的加護,會變得很有趣的。”

    幾乎我聲音落地的一瞬,拉帝奧教授摘下頭套站在了我面前。他高大、威武,低下頭俯視著我,淺紅色的眼睛像是大理石一樣的無機質,他不笑的時候總給我隱隱的壓迫感,雖然他笑的時候,也多半是在嘲諷我。

    我說,“請對愚人多些憐憫吧,教授。”

    “你說什么?”

    “請對我多些憐憫吧,教授,我只是一個愚者。”

    拉帝奧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只是淺淺地牽動了一下面皮,他的眼睛依舊是大理石般的無機質,“你以為我為什么要收你為徒?”

    他用帶手套的手輕輕地托起我的下頜,我被迫仰起頭看他,我身旁的刃有些不滿,我按住了刃的手。

    拉帝奧瞥了一眼刃,“一只被飼養的野犬。塞萊斯特,你認為野犬的主人會是你嗎?”

    “不,我從不養狗。”我乖乖順著教授的話說,“您知道的,我討厭責任。如果可以,我更寧愿被飼養。”

    “沒出息。”

    拉帝奧放開了我,他越過我,來到了模擬宇宙前,打量起這臺大機器,“有趣的東西。你過來,打開它,”他簡短地命令著我,“讓我看看你能給我多大的驚喜吧,塞萊斯特。”

    難道教授以為他飼養了我?我心里浮現出這樣荒謬的論斷,我搖了搖頭,把這樣不合邏輯的信息清理了出去。

    我身邊的刃看向我,他總是很沉默,但是我能感到刃的情緒像是海里面藏著的暗波一樣起伏著,他在不滿。

    刃的身軀像塊大石頭一樣僵直著,拿劍的手把劍握得作響。

    身前是催促的拉帝奧,身旁是不滿的刃。我嘆了一口氣,先安撫了刃。我輕輕地握住了刃的手,緩緩地把他的手松開,他乖乖地任由我把玩他寬大的掌心,黑發在臉頰旁垂著,蒼白的臉在室內鍍上了一層暖光。

    他的臉近似溫柔,我突然想伸出手,去碰一下刃冰涼的臉,但是冷淡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了,“塞萊斯特?”

    我只能拉著刃來到了模擬宇宙前,接著我抬頭看著拉帝奧教授,“那么,如您所愿。”

    【終末事件:褪鱗之時】

    我是被拽上海岸的。

    我嗆了好幾口水,有什么鉤子一樣的東西勾住了我的衣服,在我還沒有意識到前,鉤子就把我狠狠地拽上了海岸。

    海岸旁邊的沙子被水流沖得細細軟軟,它們沾上了海水,都黏糊糊的,像是一灘淤泥,我陷進了淤泥里。

    我想要從“淤泥”里面掙脫,但是移動的卻不是我的腳,而是……像是魚類的尾鰭之類的東西。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身上干得要命,我咳嗽著,像是要把整個肺部咳出來。

    有溫柔的水流包裹住了我的身體。

    我抬起頭,看見了一個長著青色龍角的人。他穿著類似仙舟的服飾,身上繡了幾朵雅致的祥云和蓮花。

    看見我他似乎也很驚訝,好看的眉毛都皺了起來,但還是持著貴公子般的風度。我的視線往下移,我看見了他腳邊的魚竿,他身旁還有個空著的板凳,有人陪他一起。

    一起……釣魚。

    我像是認命地看向了自己,我的上半身還是人類,魚竿的鉤子正巧勾在我的胸衣上……如果對面那位拽得再用力一點,可能這件衣服就要和我說再見了。我的下半身則變成了銀白色的魚尾,被透明的水流包裹著,漂亮的鱗片在粼粼水波下發著五彩的光。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看向那位小哥,“您能把我放回海里面嗎?雖然我現在是人魚,但我一個人在海里面生活也可以……大概吧。”

    那位冷著臉的小哥勾了勾手指,我就被水流帶著來到了他面前。

    他低下頭仔細地端詳著我,似乎很疑惑。他對我伸出手,像是冰泉一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失禮了,小姐。”帶著黑色半手套的手輕輕摸了一把我的魚尾,鱗片的觸感和丹楓自己的尾巴很相似。

    丹楓嘆了一口氣,看來不是幻覺。他看著自己面前的這位小姐,她長得就跟童話故事里的美人魚一樣,但丹楓卻不知道什么時候鱗淵境的海里飼養起了人魚。

    他暗中催動力量探查了一遍鱗淵境的海域,沒有發現其他的人魚,也就是說,這里只有她一位“不速之客”。

    看來,只能把這位小姐帶回去了。

    聽見了身旁的腳步聲,丹楓沒有回頭就直接說道,“應星你來得正好。你那里……”他停頓了一下,“方便藏一個人魚嗎?”

    如果帶回族地,可能就要引來全族的圍觀了,丹楓討厭這樣的麻煩,他決定把這位小姐先放在好兄弟應星那里。

    身后的人沒有回答他,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了被水流裹著的人魚,裹住銀白魚尾的水流打濕了他的衣服,人魚小姐濕漉漉的頭

    發靠在他的胸前潤濕了胸口,輕薄的布料下透出肉色肌膚的起伏。

    “塞萊斯特,你還好嗎?”

    我聽見刃(應星)問我,我點了點頭,“我還好。不過他是誰,你過去的朋友嗎?”

    刃抿緊了嘴,拖住我的手臂有些用力,從白發下揚起的臉終于看向了丹楓,刃(應星)說,“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死敵,他是……丹楓。”

    被稱作丹楓那個男人抱著手臂,他的眉毛皺得更緊了,“應星,你認識這位小姐?”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呢?刃麻木的腦子好像在一瞬間回到了過去,他認真地凝視起這張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他記得這張臉的每一個細節,但通常是蒼白的、沒有血色的、面如死灰的。

    我應該憎恨他,就如同我憎恨我自己過去的罪過一樣。

    刃抬起自己的手,上面沒有纏著密密麻麻的繃帶,這副身軀還是人類的,有著溫度,發著暖意。

    “別這么叫我,丹楓。”刃嘟囔了一句,“我是刃……應星他早就死了。”

    他像是說給自己聽的那樣,我拉了拉刃的衣服,無聲地做個嘴型,【這樣不好嗎?就當做了一個短暫的美夢。】

    “不,我不會做這樣的夢。”刃抱緊了我,他想要像往常一樣一躍離開。

    但是水流攔住了我們,丹楓問他,“應星,你怎么了?”

    他的樣子很無辜,他什么都沒有做錯。刃的心里浮現出這樣的想法,他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他們總以為自己是正確的。

    如果是以前的應星,他會怎么做呢?他會走過去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說,“別擔心,我在你身后。”

    但是,現在的刃卻不會有這個勇氣了。

    “留下來,刃。”我對刃像是蠱惑般說道,“我們會出現在這里,因為你想出現在這里。不用害怕……美夢總會醒來,現在沉淪也無所謂。”

    “這是錯誤的。”

    我像是聽見了什么荒謬的話一樣笑了起來,“沒關系的,刃。你早就犯下大錯了,再犯一點小錯也沒什么。”

    刃嘆了一口氣,他被我說服了。

    他看向丹楓,面色有些復雜,“丹楓,有一件你一直想做的事。如果成功了,所有人都會得救。但如果失敗了,你會落入比地獄還悲慘的境地。你……還會選擇做嗎?”

    丹楓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今天的應星很奇怪,但他還是好性子地回答了,“朝聞道,夕死可矣。何必拘泥于一人的境遇?”

    刃沉默了半晌,“你還是那個樣子……”他幾乎有些看不清好友的臉了,原來他們都不是惡魔,可是為什么會迎來那樣的結局?命運也未免太愛作弄人了。

    “我先走了,丹楓。”刃抱著我離開了,“這孩子我就先帶走了。放在你族地里,那些長老又會唧唧歪歪。”他回過頭看著丹楓,他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飲月君,高貴、美麗、不染塵埃,“這次……我不會讓你踏上同樣的命運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等刃帶著我回了他的院子,我才在庭院的池子里探出身子問他。

    刃的處所有些偏僻,但院子卻布置得清幽美麗。松柏香伴著鐵器的味道,落雨聲隨著規律的鐵器敲擊聲,刃脫下了上衣,光著膀子在裸露的庭院里敲擊著鐵器,大錘和他的汗水一樣重重落下。

    那副漂亮的身軀有著極富吸引力的肌肉分布,皮肉緊致、大汗淋漓,任誰看一眼都會迷上這樣的刃。

    我有些無聊地玩著我的尾巴,魚尾跟刃的大錘一樣規律地拍擊水面。

    “……我不清楚。”

    刃一邊打著鐵,一邊回答我。他像是在通過重復的體力作業逃避內心的煎熬,那雙好看的紅眼睛一會兒清澈,一會兒渾濁,“我既希望他落入地獄接受懲罰,我又希望他可以得救。”

    如果不是知道他指的丹楓,我還以為刃在說他自己,“所以,你就在這里打鐵?這算是什么,回憶過去的鐵匠生涯?”

    替應星回答我的是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鈴鐺的聲音和狐尾一起搖來搖去,極其美麗的狐仙姐姐拉著一個白發劍客來了,那位白發劍客身后還有個同樣白發的少年,那少年眼睛圓圓的,嘴角輕輕翹起,“師傅,所以我什么時候才能去當巡海游俠啊?”

    狐仙姐姐轉過身,摸了一把景元頭頂翹起來的呆毛,“景元,現在可不行哦。我們家鏡流可是很嚴厲的。在你還沒有強到可以在宇宙‘為非作歹’的程度前,靜流可不會放心愛的弟子離開,”她俏皮地看了鏡流一眼,“誰讓鏡流老是擔心呢。”

    “白珩!”

    被稱作鏡流的那位白發劍客被說中了心事有些惱怒,但一旁的狐仙姐姐只是笑個不停。

    景元沒管自己師傅和狐人小姐的拉扯,他繞過庭院,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歡悅喚著應星,“應星哥,我的武器你做好了嗎?”

    他的身子本來就快要躍到應星背上去了,卻在瞧見我的時候,在空中轉了一個圈,他的貓貓眼瞪大了,和我大眼瞪著小眼。

    “你……你是?”

    景元像只怕水的貓一樣趴在池塘旁邊,圓溜溜的眼睛轉了又轉,他看著水面下銀白色的魚尾,鱗片漂亮的光快要閃瞎貓貓的眼睛。

    我從池塘的一邊游到景元面前,輕盈地從水面下探出頭,銀白的長發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景元的臉。

    我看著他因為驚訝有些呆愣的眼,蜷起魚尾露出水面,“要摸摸看嗎?”

    “誒?可以嗎!”

    “可以的。”

    景元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銀白的鱗片,鱗片一點都不扎手,比他想象之中的更加溫熱,比人類的皮膚更加光滑,“原來是這個觸感。”不知道丹楓哥的龍尾是不是這個觸感,他從來不讓景元碰他寶貴的尾巴。

    “景元……”

    刃的聲音在景元背后響起,他把景元提溜起來,“別做這么沒禮貌的事。”現在的景元倒是比之后的那位將軍要可愛太多了,“她是塞萊斯特,是我的朋友。”

    “應星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景元對我伸出了手,微紅的臉頰可愛極了,“你好,塞萊斯特。我是景元。”

    這小子倒會順桿子往上爬,刃在心里腹誹著。他轉身去屋子里,拿了一把鋒利的刻著獅子的劍遞給景元,“諾,你的新劍。給我好好對待它啊,景元。”

    景元把那劍一把接過,現在的他還是喜新厭舊的性子,有了一把劍,就想要下一把不同的劍,鏡流沒少拿這事念叨他。但景元卻一點也沒改,誰讓他的應星哥對他有求必應呢。

    “你別太寵他啊,應星。”

    白發劍士輕輕抱怨著,她身上背著一把劍,那也是應星的作品。

    “你最沒有這個資格說我,鏡流。”

    鏡流對景元確實嚴厲,但那只是劍士對劍術的追求,在別的事情上,鏡流這位師傅都是任著景元的性子。雖然景元有時抱怨鏡流太過冷淡,但這小子沒見過鏡流是怎么對待外人的,所以他才說得出鏡流對他冷淡的話。

    “她是?”

    鏡流威嚴的眼神看向我,但卻一點都不讓人害怕。這位劍士在冷漠的外表下,或許也藏著一顆溫柔的心。

    “塞萊斯特,我

    的朋友,“刃停頓了一下,他意識到有必要對我的來歷補充一下,“她是丹楓在鱗淵境釣到的,但是……現在她是我的朋友了。”

    “你在胡說些什么?釣魚釣上來的?”

    鏡流聽了更加困惑了,持明族原來除了龍,還產人魚?而且人魚也不是仙舟的種族吧。即使心里全是吐槽,鏡流仍是保持了相當的沉默。

    有些麻煩事,或許不問最好。

    “哇!”大叫出來的是白珩,毛茸茸的狐耳在頭頂動來動去,她一把抱住了我,“你好漂亮”,她的手摸到了我的魚尾上,“你好可愛,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我是白珩,狐人旅行家。你是我見過的第一條人魚,”她的語氣近乎感嘆,“我快要愛上你了……”

    她背后的鏡流頭疼地扶額,看來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我突然有些好奇白珩是怎么認識的鏡流,鏡流竟會有性格如此迥異的好友,這或許就是真愛吧。

    我開著玩笑,“這樣真的好嗎?白珩姐姐是只愛我一個人,還是大家都喜歡……”我一邊說,一邊瞧著鏡流。

    白珩發現了我亂飄的眼神,她嬌笑了幾聲,“當然是……大家都愛啊。每個人都是我的心愛的朋友,”像是點名一樣,“鏡流、應星、景元、丹楓,還有你,親愛的塞萊斯特。”

    我該感謝白珩在這么多人里最后還要提到我嗎?

    我看向刃,他的表情帶著一種悲傷的懷念……據說,白珩是他失去的第一個朋友,也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我都有些心疼刃了,他是那種見到故友更能勾起悲傷的人,他只是不說,但不代表他不痛。見到鏡流,刃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這么多年被鏡流殺死的回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他在現實中沒有逃避……但即使是鐵做的人,也會想在夢中有可喘息的空間。

    不會讓一切重來的……我在心里發誓。

    “景元,你想成為巡海游俠;鏡流,你想要保護仙舟無虞;白珩,你想要戰爭結束后自由地星際旅行……”我念著這些名字,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夢,然而這些夢在過去都被碾碎成了一片片的塵埃,“而你應星,”過去的那個應星應該只是想永永遠遠地揮著自己的錘子,鍛造最好的寶劍,走完短生種的一生,“你(應星)沒有想要的了……”

    因為應星早就死了,留下來的刃。

    “所以你(刃)想要的是……成全其他人的夢。”我輕輕說著,“沒關系,你的夢會成真的。”

    鱗淵境下像是巨大蟲卵一樣的東西動了動,祂快要醒來了。

    而持明族地迎來了一位奇妙的客人,他自稱是醫治一切愚者的醫生,“不,不要誤會,我對清除你們的愚蠢沒有任何興趣。我甚至都沒有辦法告訴你們是有多么的愚蠢。”

    “但是,我對埋在鱗淵境下的祂很感興趣,”拉帝奧說,“飲月君,你應該也感到了那奇妙的律動。”

    “哦,你問我怎么知道的?”

    “這個啊,是來自另一位愚者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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