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4) 老鸮木魅,……
百年老鸮成木魅, 笑聲碧火巢中起。
——李賀
山清水秀處沉玉。
沉玉谷的村落大多依山傍水而建,跨過縱橫交錯的河道,便來到一處陌生村落。
此時, 天色微明,小雨濛濛, 河上生了霧氣,村落在霧色中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青黑的瓦片像是水妖的鱗爪般猙獰地凸起,河岸有些飄逸的影子,那是水柳的搖曳, 恍若幽靈的徘徊。
無憂執(zhí)一油紙傘,踏著鋪河的青石板,過了石橋, 便到了村落入口。
村子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雨順著青黑瓦片連珠掉落在石板上的碎玉聲。他環(huán)視了一周, 都沒個人影。無憂覺得有些奇怪,便尋著石階,走在有些高低不平的街道上。街上各家各戶都緊閉房門,門上燈籠未取, 被風(fēng)打得簌簌作響, 有幾分陰森可怖。
村子不大, 碧水流經(jīng),煙雨朦朧,很有水鄉(xiāng)的意蘊(yùn), 只是沒個人影, 顯得有些詭異。
無憂心下思慮,便來一處人家門前。門是木質(zhì)的,上了點(diǎn)年代, 有些腐朽。門上似乎貼了些什么,只是被雨水打得發(fā)白,看不太真切,無憂凝眸去瞧,隱約見了些“誅邪退讓”的字樣和一些扭扭曲曲的符文,想來是掛來辟邪用的。
他扣起鋪首門環(huán),門環(huán)的鍍金之色有些斑駁脫落,它扣在木門上發(fā)出一陣壓抑的響聲。無憂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無人回應(yīng),他就把頭靠在門上,可沒有聽見屋內(nèi)有什么響動。
“請問有人嗎?”
無憂又扣了一聲,可屋內(nèi)依舊無人作答。他心下覺得有幾分古怪,無憂提高了聲量又喊了一次,門環(huán)被他扣得像是狂風(fēng)吹樹葉那般頻繁地響著。
可,依舊是無人回應(yīng)。
就算這家的人不在,鄰居也該聽到了。無憂環(huán)視了一圈,屋子的隔音不怎么好,叩門聲像是蛇一樣在這街道內(nèi)東沖西撞。
無憂只得垂下眼眸,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放下背上藥簍,從不高的墻壁上翻了進(jìn)去。
庭院四四方方,正中放了一口缸,缸內(nèi)栽種了些荷花,水草作為點(diǎn)綴,圓圓的荷葉下有一尾朱紅錦鯉游得自在。雨滴順著那荷葉的起伏滑落水中,錦鯉從缸內(nèi)浮出頭,吐著泡。
無憂只瞧了一眼,便踏過臺階,來到屋外。他在屋外站了一會兒,窗戶是紙糊的,只是靠外涂了一層防水膜。
他用手指頭戳了一個洞,從那小洞內(nèi)往屋里看。屋內(nèi)沒有點(diǎn)燈,只能見些在黑暗中影影綽綽的大物件,應(yīng)該是桌椅之類的東西。
無憂想了會兒,雖然這村子有些古怪,但還是決定推開門看看究竟。正當(dāng)他推門之時,有似鬼魅之物往他耳邊吹了一口氣,他驚得一下子轉(zhuǎn)過身,背撞上了木門吱呀作響,手上的油紙傘掉到地面,像只被扼住咽喉的鳥,爪子露在外面,就快死了。
鬼魅開了口,“你難道不知道不問自進(jìn)是為賊嗎?”
此刻庭內(nèi)小雨濛濛,那鬼魅沒有拿傘,可卻奇異地沒有沾上一滴雨。他長發(fā)如瀑,劍眉星目又眸光似刃,只著一襲白衫,杉上繡了些蒼翠竹松,竹松腰間松松垮垮地別了一把劍和一玉蕭,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閣下又是誰?”
小雨落在無憂身上,潤濕了他青綠色的長發(fā),顯得有些狼狽。
來人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姿態(tài)瀟灑地從地上撈起油紙傘,遞給無憂,“我?”他笑了一聲,笑聲很是好聽,“我只是一江湖俠客,名喚古華。”
無憂接過傘,俠客?倒不像這個村子的人,倒是可以向他打聽些情況。“我是藥師無憂,旅途多日甚是勞累,欲找一地歇腳,不得不出此下策,還請兄臺見諒。不過,我觀兄臺口音、身形,倒不似此地之人。”
“你猜得倒是沒錯,我的確不是本地人。你剛說你是藥師?那門外的藥簍是你的吧。”古華說著指了指庭院一角,“我順手幫你帶進(jìn)來了。”
無憂不由壓抑,他倒有些摸不清面前人是人,還是仙了。他方才未聽見任何聲音,而且這衣不沾雨的功力也不似凡俗。
古華一見便知藥師在思考些什么,人們時常把他過分抬高,雖然他只覺得那不過是俠客應(yīng)有之姿。“不必多想,我是人類,不過是武藝比旁人高強(qiáng)些。你是藥師,那來得正好。”
他話音剛落,就突然閃現(xiàn)在門前,直接推開了大門。
門內(nèi)的氣息有些陳腐,像是許久未通過氣了,古華轉(zhuǎn)身與藥師對視一眼,“閣下,請進(jìn)。”
俠客也非屋主,方才還問他是否為賊,現(xiàn)在自己卻“做了賊”,無憂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倒也順從地進(jìn)了屋子。
古華領(lǐng)著他,來到屋內(nèi)的木床處,他說了一句得罪,便掀開簾子,示意藥師前去看看。
無憂坐在床前,先是看了床上的人,面色枯黃,臉頰凹陷著,像是餓了許久。他從被窩里拿出患者的手,搭在床沿上,把著脈,而古華則熟門熟路地打開隔板上的抽屜,取出半截蠟燭,放在桌上,點(diǎn)燃了。然后給自己和藥師泡了一壺茶,茶香悠悠,倒也清了滿室陳腐之氣。
“如何?”古華喝了一口,這茶葉放久了些,即使品質(zhì)極佳,但品起來也少了幾分滋味。
無憂放下把脈的手,眉心多了些疑云籠罩,“光從脈象看來,無甚大問題,只是營養(yǎng)不良,有幾分虛弱。可,掀開患者眼皮,卻是極明顯的無神之狀,而且時日還不短。”他轉(zhuǎn)過頭,望了一眼俠客,“最奇怪的是,這么久的無神之癥,患者的身體狀況本應(yīng)更惡才對。而現(xiàn)在雖然看著嚴(yán)重,卻沒到山窮水盡那步。”
古華放下茶盞,“我也正覺得奇怪。如果不是疾病,那恐怕是邪祟做怪,雖然不清
楚是什么保住了人們的生機(jī),但我們得盡早理清才好。”
“我觀兄臺此言,已有頭緒,不妨直接告訴我。無憂身為藥師,治病救人本是天職,必全力相助。”
古華招了招手,示意藥師也過來坐,他端起一杯茶,遞給青發(fā)藥師,“你有所不知,我來到這個村子已有七日。這村子的人都陷入了莫名的沉睡,白天睡得還算安穩(wěn),晚上卻一個個有如步入地獄般哀嚎痛哭。我曾經(jīng)試圖叫醒他們,可是無果。我猜疑是有邪祟作怪,但無憂你且安心,我已經(jīng)尋明那邪祟所在,正打算與它一較高下。”
無憂有些擔(dān)憂,歸離原的邪祟多由仙人處置,尋常人哪里是對手,可如今無了仙人,雖然俠客武藝高強(qiáng),也未免不會陷入危險之中。他開口了,卻沒有直接勸離,“兄臺高意,我替這里所有無辜百姓謝過兄臺。只是前路險阻……”
古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雖然只是一介布衣俠客,但是尚有幾分力量足夠自保御敵,不必?fù)?dān)心。倒是我要勞煩你,我不在的時日,替我好好看護(hù)這些無神志的村民。”
“這哪是勞煩,本就是藥師職責(zé)所在,既然古華兄已下定決心,那我也不再多勸,只是有一物暫時贈與兄臺,”無憂從隨身背包里拿出一截有如月光流轉(zhuǎn)的白枝,把它放在桌上,白枝發(fā)的光較蠟燭還更皎潔,“這是青君仙子贈與我保命之物,還望兄臺收下。”
“青君,可是那位掌管醫(yī)藥與鍛造之理的司春女神?”古華從桌子上拿起白枝,白枝上籠著一層朦朧的白光,瞧之便不似凡物。
“正是那位仁慈的女神。”
古華笑著搖搖頭,把白枝放下,“那我就不能收了。女神贈與你,自是為了你的安全,君子不奪人所志。不過,兄臺如此慷慨地贈與我,就不怕我攜寶跑路?”
無憂抬頭,望了眼俠客像是寒星一樣的眸子,“上醫(yī)醫(yī)心,從醫(yī)數(shù)年,無憂早已懂得識人之道。古華兄為人坦蕩,俠肝義膽,怎會做出這等事?不必多言,我自是相信古華兄為人。只是白枝還勞你收下,既然你會歸還,又何必推脫,失了大俠氣度?”
古華有些訝異,他盯了藥師一會兒,只得一張溫溫柔柔的臉安靜地看著他。在這張面皮,藥師倒也豪氣萬丈,秘寶對他倒是可有可無了。古華不禁大笑起來,沒想到他倒在這鬼地方多了位知己。可惜無酒,不然,他必拉著藥師一醉方休。“那好,我就收下了,必凱旋而歸來謝先生情誼。”
“先生倒是擔(dān)當(dāng)不上,喚我無憂即可。”無憂一面答著,心思卻飄到了幾千里外,他思考著這一路上見到的草藥,哪些草藥有助于緩解患者不適,哪些草藥可以中和此地的陰毒之氣,“不過勞煩你告訴我,那邪祟到底是何種模樣,好讓我對癥下藥。”
“那你可聽好了,那邪祟是青面鬼影,常于半夜出沒,帶一猙獰鬼面,鬼氣森森,流血不已,右臂上有青色刺青,背生著青金羽翅。”
“鬼影的真身是——金鵬翅王。”
“應(yīng)達(dá),你覺得林子里的金鵬鳥是周圍邪祟叢生的病因嗎?”塞萊斯特立在山巔,俯瞰著下面郁郁蒼蒼卻陰冷邪惡之氣彌漫的樹林子。
紅發(fā)的仙子在小雨中有些沒精打采,她的姐妹倒是直接沐浴在雨中暢暢快快的。“不太像,而且那金鵬鳥好歹也算我們夜叉中的一員。雖然不清楚為什么這里會有一只遺落在外的夜叉,但夜叉一族可不是什么會跟邪祟沉淪的妖魔。”
旁邊的伐難也應(yīng)和著,“應(yīng)達(dá)說得對。而且我能感覺到那金鵬鳥的狀態(tài)不太好,他多半是被邪祟纏上了,自己又沒有辦法掙脫開。我們得過去幫幫他,畢竟他也屬于夜叉一族。”
“我也覺得理應(yīng)如此。”
塞萊斯特抬頭望了一眼天,現(xiàn)在是正午時分,正是邪祟最弱的時候,被邪祟纏上的金鵬鳥估計躲在某處巢穴中。她們雖然可以把他從巢里硬拽出來,可那無益于壓制他身上妖邪,可能還會讓鳥兒掙扎太過,傷了自己。不如等半夜,金鵬鳥從巢穴里出來,再動手鎮(zhèn)壓,既能消滅他纏身的妖邪,又能把沖突降到最小。
只是……半夜妖邪實(shí)力最強(qiáng)。不過有伐難、應(yīng)達(dá)在,便無需擔(dān)心。
“現(xiàn)在過去,恐怕會驚動金鵬鳥,還可能會放跑他,我們等半夜再動手。”塞萊斯特伸出手指著遠(yuǎn)處隱在山水間的村落,“妖邪喜食人氣,半夜估計會來人類村莊。我們?nèi)ツ抢锾崆安季郑刂甏谩!?br />
“好啊,那我和伐難可要好好表現(xiàn),畢竟這是我們在青君面前的第一戰(zhàn)。”
“我可不擔(dān)心你們倆的實(shí)力。只是你倆都收點(diǎn)力吧,特別是你應(yīng)達(dá),別把我們金鵬鳥的羽毛都燒光了,我還想見一只漂漂亮亮的小鳥呢!”
火鼠大將有些羞,“青君,人家好心好意辦事,你還打趣我。”不過,她年歲尚輕時,還真的燒過兄弟姐妹的衣裳。
旁邊的伐難笑得不行,她倒也不幫自家姐妹說話,“對啊,應(yīng)達(dá),我還記得你有一次打架把二哥做的新衣服全燒掉了。這次你就省點(diǎn)力吧,不然我們的新夜叉怕是不會待見你這位新姐姐了。”
“伐難,你還好意思說上一次。要不是你跟我打架,我會把二哥的新衣服全燒掉嗎!”
兩姐妹下了戰(zhàn)場倒也不端著將軍的架子了,像是尋常人家姐妹之間那樣調(diào)笑打鬧著。
看著兩位仙子含笑的模樣,塞萊斯特緩了口氣,氣氛總算輕松了幾分。這幾日,大家相處老是繃著臉,不茍言笑著,雖然她知道這是因?yàn)榍樾尾蝗輼酚^,不過果然還是帶著笑容,去面對戰(zhàn)場更好。
嗯?塞萊斯特察覺到她放在無憂身上的白枝被他動過了,她感知著白枝的方位,而白枝正在遠(yuǎn)方的村落里。這倒是巧了,她嘆了一句。不過,既然仙人在此,便必保人民無憂,何須白枝。
遠(yuǎn)方的村落,還是細(xì)雨濛濛,風(fēng)雨如晦的樣子,霧氣從山頂、樹林,一直延伸到村落、河流,乳白色將天地都弄得模糊不清,萬物萬事都籠在那厚重的霧氣中。
塞萊斯特卻分明能察覺到迷霧之下,有只青金鵬鳥縮在巢穴里,翅膀緊緊閉著,身軀不安地抖動著,他睡得不是很安穩(wěn),身上舊傷的瘡口還未痊愈,又多了重重疊疊流血的新傷,那些傷口上黑色的邪祟像是黑霧一樣糾纏不清。
但那霧氣終究會漸漸散去,一切邪惡的影子都將于今夜顯現(xiàn)。
第62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5) 大海像一朵……
我終于看見大海
身處它的三重和諧,
大海用它的彎刀斬斷
由荒誕的痛苦構(gòu)建的王朝。
野性的巨型鳥籠,
大海像一朵牽牛花那樣天真。
——勒拿夏爾
“琴找我?”
“是的,迪盧克隊(duì)長。”
“是因?yàn)槭裁词拢俊?br />
“不太清楚, 只是琴那里有位哭泣不已的貴婦人。”
迪盧克停下腳步,皮鞋刺啦一聲停在地板上, 他側(cè)過身子,把手里的文件遞給穿著盔甲的騎士團(tuán)下屬, “那琴不如去找凱亞,我看他比較擅長安慰貴婦人。”他笑了一下,小小的笑渦出現(xiàn)在奶油一樣可口的甜面上, 眼里卻帶點(diǎn)尖銳的鋒芒。
“您就別開玩笑了,凱亞隊(duì)長也在那里。”
“凱亞也在,那我可要好好瞧瞧發(fā)生了什么, ”迪盧克從一旁的靠椅上拿過騎士團(tuán)的制服外套, 披在身上,一路走一路穿,“對了,這份文件麻煩你交給
督察長。拜托你了, 我先走了。”
他說完, 就大踏步離開了, 那下屬應(yīng)了一聲,也抱著文件上了樓。
迪盧克來到騎士團(tuán)對外的接待室,門外的墻壁上放了一面鑲著金邊的鏡子。
他對著鏡子整理了自己的著裝, 火紅的頭發(fā)被系成高高的馬尾垂在肩頭, 對著鏡子,他露出了八顆牙的笑容。鏡子里的年輕人看起來親切又值得信賴,迪盧克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滿意, 面對市民,騎士必須隨時保持最佳的風(fēng)范。
接著他推開了門,門發(fā)出吱呀一聲響,屋子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像是火焰的年輕騎士身上。
迪盧克進(jìn)屋后小心地關(guān)上門,背上凝著幾道目光,他轉(zhuǎn)過身,會客室琴的旁邊坐著一位衣著精致的漂亮太太,臉上有些斑駁的淚痕,弄花了同樣精致的妝容。凱亞坐在琴對面沙發(fā)的扶手上,吊兒郎當(dāng)?shù)貨_他吹了聲口哨。
迪盧克先是點(diǎn)頭向那位美婦人問好,接著就走到沙發(fā)上,不著痕跡地把凱亞從扶手上扯了下來,然后就坐在沙發(fā)上,露出了笑容,期間沒有對他的兄弟多瞧一眼。
“您好,我是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騎兵隊(duì)長迪盧克,迪盧克萊艮芬德,向您問好,愿吹拂過風(fēng)神大人的西風(fēng)也同樣眷顧您。”
那美婦人放下擦著眼角淚痕的白手帕,紅色的眼妝暈開了,整個眼眶都紅紅的,“您好,迪盧克隊(duì)長。我是蕾雅,蕾雅加西亞,今日我來騎士團(tuán)是為了……”
之后的話被琴接下了,她的年紀(jì)不大,背挺得直直的,神情莊嚴(yán)得像是一位女統(tǒng)帥,“加西亞夫人,接下來就讓我為迪盧克隊(duì)長說明情況吧。”她遞給加西亞夫人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請先潤潤喉嚨吧,夫人。”
加西亞夫人面帶感激地接過茶,只沾濕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茶杯,她實(shí)在是沒有心情,茶水都澀得發(fā)苦。
“迪盧克隊(duì)長,情況是這樣的……”
那故事不長,也不算復(fù)雜,只是案件需要核實(shí)。
“也就是說加西亞夫人要向騎士團(tuán)告發(fā)她的丈夫里奇加西亞,涉嫌騙取騎士團(tuán)補(bǔ)助金并且拋棄孤兒院孩童的罪行?”
“正是如此,而且加西亞夫人的訴求還有一項(xiàng),那就是找回里奇加西亞拋棄的孩童,她為了贖她丈夫的罪,承諾今后將捐出自己所有的財富來好好照顧這些孩子。”
“好的,謝謝你,琴。情況我大致了解了。”迪盧克把頭轉(zhuǎn)向加西亞夫人,那婦人眼眶紅紅的,就像是受了大委屈的陶瓷人偶,“感謝您的慷慨,女士。我代孤兒院所有的孩子感謝您的大公無私,既然您向騎士團(tuán)舉報了,騎士團(tuán)必然追查到底,給您和所有市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加西亞夫人流著淚,“謝謝您的承諾,令人敬佩的騎士先生,我代所有孤兒院的孩子感謝您,不過……”她把頭偏向一邊,身軀微微顫抖著,“我的丈夫是個披著人皮的魔鬼,如果他知道是我告發(fā)的,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這點(diǎn)請您放心,這也是為什么我邀請騎兵隊(duì)長來的緣故。之后,會由西風(fēng)騎士暫時拘捕里奇加西亞,等到證據(jù)確鑿,我們就可以依法處置他。您,還有孤兒院的孩子,都不會有任何危險。”
琴抱住了身軀顫抖的夫人,手在她后背輕輕拍著,就像是在安撫自己哭泣的小妹妹。
“是的,女士。請您放心,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決不允許任何邪惡橫行。琴,請帶這位女士去客房好好休息,接下來具體的行動,我會與凱亞一同商議。”
“那之后的行動就拜托前輩了,我先行告退。”
等到琴帶走了眼淚漣漣的貴婦人,迪盧克才把臉轉(zhuǎn)向了一旁坐著的凱亞。
“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凱亞挑挑眉,蜜色的皮膚、藍(lán)色的眼睛帶著莫名的邪性和倜儻。
“別跟我裝蒜,你不信任加西亞夫人說的話。有什么根據(jù)嗎?”
迪盧克斬釘截鐵地下了定論,凱亞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dāng),但在正事上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可迪盧克剛一進(jìn)門,就看見了凱亞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臉,他還坐在沙發(fā)扶手上,一股子不尊重加西亞夫人的勁兒。
“哎呀,迪盧克少爺有進(jìn)步了,往常不是都讓我不要疑神疑鬼,要多尊重市民苦衷的嗎?”凱亞故作夸張地捂著嘴,但沒等他逗弄的人發(fā)火,就老老實(shí)實(shí)交代了,“你看到加西亞夫人的衣著,還有妝容了嗎?”
他一面說著,一面起身,“衣著那么精致,一件恐怕就要花上騎士團(tuán)一個月的工資,妝容也講究,那個盤發(fā)……”凱亞哼了一聲,“我敢打賭得花女仆兩個多小時去盤。你說,加西亞太太哪里像發(fā)現(xiàn)了丈夫秘密匆忙趕來報案的人。”
凱亞攤開手,手心躺著一枚金光閃閃的摩拉,他用指甲輕輕一撬,摩拉便向上急速旋轉(zhuǎn),“琴也覺得有些不對勁,才把我叫過來問問情況。”摩拉在空中翻了幾個身,又被蜜色的手掌接住,再是一個向上——
“你有問出什么嗎?”
“沒有。而且每次我有問題,加西亞太太就睜著她那雙大眼睛,淚光閃閃地看著我,說她聽不懂我的話。”凱亞笑了一聲,“你說,這里面是不是藏著貓膩呢?”
“加西亞夫婦經(jīng)營的【天空孤兒院】在摘星崖附近,騎士團(tuán)給孤兒院批過款,為了防止騙取資助款,我曾經(jīng)去那里視察過。”凱亞坐到了迪盧克面前的沙發(fā)上,背靠著軟軟的墊子,兩手搭在沙發(fā)背上,“【天空孤兒院】是里奇加西亞用加西亞太太的財產(chǎn)開設(shè)的慈善項(xiàng)目,里奇負(fù)責(zé)管理。孤兒院的來款不僅有騎士團(tuán)的資助,還有來自各界商人的捐助,我們晨曦酒莊也捐了不少錢。”
“要我說,那里可是個好地方,天藍(lán)得像塊藍(lán)水晶,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塞西莉亞花。里奇先生看上去非常和善,孤兒院的孩子雖然都是些先天身體不好的小可憐,但一個個都帶著笑和我玩游戲呢。”
“我就在藍(lán)天下,伴著花,和那群精力旺盛的小鬼們玩捉鬼游戲,”凱亞嘆了一聲,毛茸茸的頭從靠枕里面探了出來,“誰知道,里奇加西亞反倒成了要捉的鬼呢,又或者,鬼另有其人……”
“你懷疑加西亞夫人?”
“哪里有?”凱亞又笑了一聲,手里依舊把玩著那枚金光閃閃的摩拉,即使在室內(nèi)日光下,摩拉也發(fā)著迷人的金色光芒,“我只是覺得摩拉可真是動人心魄的大美人兒。迪盧克,你也知道的,在沒有證據(jù)的前提下,不要妄加猜測。”
“這我清楚,那我現(xiàn)在就帶人去【天空孤兒院】調(diào)查,并且把里奇加西亞暫時扣留在騎士團(tuán)。”迪盧克起身準(zhǔn)備離開,在臨走前他望了一眼還窩在沙發(fā)上的藍(lán)眼睛兄弟,“對了,你跟我一起去嗎?”
“不了,我就不過去了。”凱亞沖他擺擺手,擠著那對漂亮的藍(lán)眼睛,“我會自己想點(diǎn)辦法找情報的,你懂的……”
迪盧克笑地有些無奈,他向沙發(fā)上的兄弟伸出右拳,“那記得情報互換,兄弟。”
“這是當(dāng)然,就跟之前一樣。”
白色的拳頭和蜜色的拳頭輕輕碰在一起,然后就分開了。
迪盧克打開房門去陽光下探查真相,凱亞則隱藏在黑暗里追尋答案,他們是最親密無間的兄弟,也是為正義不懈奮斗的戰(zhàn)友,就像環(huán)繞蒙德的兩顆星星,一明一暗,但同樣出彩生輝。
“差不多到時候了,九方。”麗莎走到九方的桌子前,輕輕扣了一聲。
“嗯,麗莎姐姐。等我把桌子上的書放到書架上,我就出去赴約。”九方一面應(yīng)著,一面輕手輕腳地收好桌子上的大部頭書。
麗莎按住了其中一本書,用手指了指門口的位置,聲音放得很輕,“砂糖,阿貝多的弟子砂糖,已經(jīng)在門外等你了。你先走吧,我替你歸還這些書。”
“那謝謝麗莎姐姐。”
九方從密閉著的藏書室出來,就見到一位薄荷綠頭發(fā),戴著眼鏡的美少女,她有些拘謹(jǐn),腦袋垂著,手
指攪著衣角,九方注意到她頭上有藍(lán)綠色類似耳朵的東西垂了下來,看上去毛茸茸地,很是可愛。
真想摸一摸呀,她一面想著,一面叫住那少女,“你是砂糖吧?你好,我是九方。”
那薄荷綠的孩子驚了一下,鏡片下的黃眼睛抖動了,臉有點(diǎn)紅,像只小垂耳兔一樣嬌小可愛,“你……你好,我……我是砂糖,是阿貝多先生的弟子。”
她臉小小的,那黑框眼鏡大得遮過了她半個臉。這孩子如果摘下眼睛,應(yīng)該會很可愛吧。九方伸出手指,指了指她耳朵的位置,“耳朵露出來了哦,這樣不要緊嗎?”
“誒?”砂糖有些驚訝,“啊……不要緊的。”女孩有些不安地扭動著身體,“你注意到了啊,這個耳朵是家里遺傳下來的。因?yàn)楹推渌瞬灰粯樱晕移綍r都會用頭發(fā)盡量把它們藏起來……”她越說,頭垂得越下去,砂糖真的很怕生。
“很可愛,遮起來真是太可惜了。”
“……啊,”發(fā)出了像是小動物的嗚咽一樣的聲音,砂糖臉變得更紅了,像青蘋果上抹了紅色云彩,“那個……謝謝夸獎。”
九方笑了一聲,她盡力遏制了,免得聽上去像是什么怪阿姨,“我有一個學(xué)長,叫提納里,他不僅有耳朵,還有尾巴。不過他非常吝嗇,我摸了一次,就再也不允許我摸了。那毛茸茸的美妙觸感,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憶猶新。”
“砂糖,我有個請求,你能讓我摸摸你的耳朵嗎?”
“誒?這個……這個……”
“求求你了,你不舍得讓我失望對吧?”
黑發(fā)藍(lán)眼的少女眼睛亮閃閃的,充滿期望地看著她,砂糖有些招架不住,她垂下了臉,“嗯,那好吧。”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過了許久。
“……那個,九方,你摸夠了嗎?阿貝多老師,還在雪山等我們,可以……稍微放開我的耳朵嗎?”
耳朵被人撫摸的感覺又舒服又讓她害羞不已,手指一點(diǎn)細(xì)小的移動都能讓脆弱的耳膜顫動,砂糖的黃眼睛都被摸得濕潤了,水蒙蒙的眸子帶點(diǎn)祈求地看著九方,就像她是作惡的采花大盜。
九方不得不充滿眷念地收回了手,“是嗎?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砂糖,之后我還可以再擁有這美妙的毛茸茸觸感嗎?”
“……,”砂糖那帶著水汽的黃眼睛像是控訴一樣瞪了她一眼,然后就“委委屈屈”地答應(yīng)了,“可以……但是我們現(xiàn)在真的要去找阿貝多老師了。”
九方一得逞,就露出了狐貍尾巴,“好!事不宜遲,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雪山找阿貝多。”
第63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6) 憐愛堤岸上……
在蕨叢中我領(lǐng)悟到永恒的含義。
你的小腹下有一塊卷毛之地。
因?yàn)槟悖?我懂得憐愛堤岸上的蕨類
以及小鹿的蹄子留在沙上的曲線。
——羅比特勃萊
天空孤兒院坐落在摘星崖的半山腰上,空氣清新,風(fēng)景秀美。
那是由一棟古老的大房子改造的孤兒院, 周圍是一片同樣古老的大花園,種著些粉紫色的花, 每朵花面前都有一個木制的小牌子,上面用花體字寫了栽種人名字。大房子面前有一棵巨大的橡木, 樹干粗得數(shù)人才能環(huán)抱。木質(zhì)的門廊上雕著精巧的鳶尾裝飾,門廊的白欄桿有刻著蒼鷹的立柱,一些金黃頭發(fā)的孩子坐在門廊的長椅上, 裹著薄毯,悠閑地曬太陽。
迪盧克上前敲了敲門,一個衣著挺括的護(hù)士開了門, 過了一會兒, 孤兒院的醫(yī)生來了,他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他那白大褂被五顏六色的畫筆涂滿了, 像是幅卡通畫。
“您別見怪, 這里的孩子都有點(diǎn)淘氣。”克扎特大夫細(xì)聲細(xì)氣地解釋著, 面帶微笑,嗓音圓潤柔和,“但他們都是些好孩子。”他一面說著, 一面推開了會客室的門, 指著同樣有些上了年紀(jì)的沙發(fā),“迪盧克先生,請坐。孤兒院的里奇先生有事一早就走了, 太太也不在,所以只得由我接待您,您請見諒。”
會客廳是彩色的,雖然大體上還是那副古老的裝束,但四處都有好些個花朵裝點(diǎn)。迪盧克掃了一眼,花應(yīng)該就是花壇種的那些。會客廳正中原本掛了一幅氣派的名畫,現(xiàn)在被撤了下來,換上了孤兒院的集體照。
“我當(dāng)然不介意,克扎特醫(yī)生。”迪盧克指了一下墻上的掛畫,“這是?”
克扎特大夫殷勤地來到畫前,指著坐在第一排正中心的兩人,“這是天空孤兒院剛成立時候的畫像。中間的人是里奇先生,旁邊坐著他的太太。”然后,他用有些粗糙的手指指了其中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這是我,那是時候我還挺瘦的,您應(yīng)該認(rèn)不出了吧。”克扎特大夫笑了一聲。
那副畫里面的里奇加西亞,棕色頭發(fā),中等身材,一張普通的臉,只是那雙眼睛很有感染力,他摟著一個孩子,笑得很燦爛。加西亞夫人穿著一襲裙裝,看樣式像是楓丹貨,挽著她丈夫的手,同樣笑得燦爛。
“克扎特大夫,我是代表晨曦酒莊給貴院捐款的,”迪盧克扯了自家的名頭,他還不想打草驚蛇,但騎士團(tuán)下屬都貓在孤兒院附近,為防止里奇加西亞逃走,“只是,加西亞先生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里奇今早走的時候,我還沒跟他交班,不過他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
“交班?加西亞先生難道也是位醫(yī)生嗎?”
“是的,先生。里奇也負(fù)責(zé)照顧孤兒院孩子的健康,只是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才雇了我。”
迪盧克像貓一樣的眼睛轉(zhuǎn)了一下,“克扎特大夫,您也知道我們捐款需要提前了解些情況。本來我們會更早捐助的,只是最近……”他裝出有些為難的神色。
“先生,你有什么想問的,我克扎特一定知無不言。”克扎特大夫笑得寬厚,說謊似乎從不出現(xiàn)在他的字典里。
“那我可就直說了,”迪盧克裝作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有傳言說里奇先生虐待孤兒,為了防止事情敗露,就把受到折磨的孤兒送去雪山附近的療養(yǎng)所休養(yǎng)。”
克扎特大夫的臉一下子氣得通紅,正義的憤慨在他胸中涌現(xiàn),“怎么會有這樣污蔑人的謠言!”他顯然氣得不清,花白的胡子上下顫動著,像鷹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迪盧克,“迪盧克先生,請不要相信這樣沒有根據(jù)的謠言。”
他喝了一口水,平復(fù)了一下呼吸,才接著說,“天空孤兒院收養(yǎng)的都是因?yàn)橄忍觳蛔惚贿z棄的孩子,我們盡全力去救助他們,給孩子們一個溫暖的家。但是,”他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睛,“您也理解的吧,有些孩子,我們孤兒院根本沒辦法救治他們。于是,就經(jīng)由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牽頭,我們把無法救治的孩子送去了療養(yǎng)所。這點(diǎn)在騎士團(tuán)有記錄,您不信可以直接詢問騎士團(tuán)的人。所以根本不是里奇先生虐待孩子,再把孩子丟去了療養(yǎng)所。”
“您消消氣。”迪盧克隱藏住了自己的驚訝,笑得很親切,就像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一樣,“聽您這么一說我心里就有底了。只是您能不能跟我再具體說說那家療養(yǎng)所的事?”他一面笑著,一面在心底想,竟然是騎士團(tuán)牽的頭,那么果真是加西亞夫人誣告丈夫嗎?可是,這又是為了什么。
“那家療養(yǎng)所開的時間不長,名字叫作【壁爐療養(yǎng)所】,雖然名字是療養(yǎng)所,不過我跟里奇去考察過,那里的設(shè)備可比好些個大醫(yī)院都先進(jìn),有些還是楓丹進(jìn)口貨。療養(yǎng)所又在雪山附近,遠(yuǎn)離人煙,方便孩子們靜養(yǎng),我跟里奇看了就覺得很滿意。”克扎特大夫用手比劃著,做了騎士團(tuán)的手勢,“而且又有騎士團(tuán)的督查長伊洛克大人擔(dān)保,療養(yǎng)所的資金又充裕,據(jù)說還能借到北國銀行的款子,這就沒有了突然跑路的風(fēng)險,所以我和里奇就答應(yīng)了。”
“能借到北國銀行的款?【壁爐療養(yǎng)所】難道是至冬人開設(shè)的嗎?”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不過主要負(fù)責(zé)人都是至冬那邊來的,”克扎特大夫看上去有些困惑,但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說了,“當(dāng)時是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牽的頭,所以我們就沒有細(xì)問,我們當(dāng)然信得過騎士團(tuán)。噢,對了,您不也是騎士團(tuán)的人嗎?”
“是的,您記得很清楚,不過我今天可不是以騎士團(tuán)的身份來的。”迪盧克怕他起疑心,就站起了身,與大夫作別,“情況我大致清楚了,謝謝您,克扎特醫(yī)生。”
他伸出手與醫(yī)生有些粗糙的手握在一起,上下?lián)u了搖,“不過,家父要我好好
參觀一下貴院,回去給他講講具體情形。接下來,我可以在這里逛逛嗎?”
“當(dāng)然可以,迪盧克先生,需要我陪同您參觀嗎?”克扎特醫(yī)生打量著紅發(fā)的年輕人,他看上去又年輕又英俊,如果孤兒院的孩子們長大了都能成跟迪盧克先生類似的青年才俊,他和里奇就不會為他們的未來發(fā)愁了。
迪盧克擺擺手,婉拒了醫(yī)生的好意,“就不麻煩您了,醫(yī)生。我一個人逛逛就可以了。”
克扎特醫(yī)生把他一路送下樓,才回了自己的辦公室繼續(xù)工作。
迪盧克避開了熱情給他介紹的護(hù)士小姐,巡視了一圈天空孤兒院。這里的孩子們雖然身體都不太好,卻一個個很有精神地玩鬧著,這不他的腿邊就纏上了一個小鬼頭。
“大哥哥,你是騎士團(tuán)的人嗎?”
這個叫蘇的孩子,才七八歲,正是最調(diào)皮搗蛋的年紀(jì)。不過,他現(xiàn)在還裝得乖乖的,因?yàn)槊媲坝形粫⻊拥奈黠L(fēng)騎士團(tuán)騎兵隊(duì)長。
“是的,小家伙。”
迪盧克彎下身子,在蘇那金黃色卷毛上摸了一把,軟軟的,像摸一只可愛的金毛幼犬。
“那大哥哥,我長大以后可以加入騎士團(tuán)嗎?我從小就想成為騎士。”蘇的眼睛亮亮的,很是可愛,讓迪盧克忍不住又摸了一把他的頭發(fā)。
“當(dāng)然可以,我未來的小騎士。不過為了加入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除了武藝外,還有一項(xiàng)要遵守的美德,你知道是什么嗎?”
“是什么呢?”
“是誠實(shí),”迪盧克掃了一眼,周邊沒人,他壓下聲音,認(rèn)真地看著蘇,“能告訴哥哥,里奇院長平時對你們好不好嗎?”
小金毛一聽到了爸爸的名字,就歡快地?fù)u起了尾巴,“你說爸爸啊,他當(dāng)然對我們很好啊。”他像是不明白迪盧克為什么要這么問。
迪盧克看了一眼蘇,他沒有說謊,“那里奇的妻子蕾雅呢?她對你們好嗎?跟院長的關(guān)系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蘇皺著眉毛,有些不開心地撇了撇嘴,“媽媽當(dāng)然對我們也很好啊,爸爸和媽媽關(guān)系一直都很好,為什么這么問呢?”
“別生氣,好孩子。”迪盧克捏了捏蘇有些嬰兒肥的小臉蛋,“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那些送去療養(yǎng)所的孩子,你還有印象嗎?”
蘇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然,爸爸和克扎特叔叔把他們送去治病了。不過不用擔(dān)心,他們治好后就會回來。”
還是沒什么突破,迪盧克垂下眼眸思考了一會兒,就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騎士團(tuán)的徽章,這玩意他家里有很多,“蘇,謝謝你。這是我送你的徽章,你長大后要拿著它來騎士團(tuán)報道哦,這是我與未來騎士的約定。”
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難以置信地從迪盧克手里拿過那枚徽章,“嗯,謝謝迪盧克哥哥。我長大后一定會成為騎士的。我們拉鉤!”
迪盧克與未來的小小騎士拉鉤作了約定,就放蘇去別處玩了。在天空孤兒院內(nèi)部,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一切看上去都像是餐館笑著招待客人露出的八顆牙齒一樣標(biāo)準(zhǔn)而完美。迪盧克與護(hù)士小姐道了別,就關(guān)上了門,往門外那大花園走去。
他對隱藏在這里的下屬說,“你們守在這里,監(jiān)視孤兒院有沒有異常。如果里奇回來,就用騎士團(tuán)找他商談合作的借口把他帶走,不要驚嚇到這里的孩子們。”
那下屬應(yīng)了一聲,剛才有孩子過來玩,他只能躲在花壇里,臉上都沾上了幾片粉紫色的花瓣。“那您現(xiàn)在要去什么地方,需要我們通知其他人陪您一起去嗎?”
“不必了,”天空孤兒院沒有異常,要么是本來就是誣告,要么是……提前走漏了風(fēng)聲。而另一個地點(diǎn)在壁爐療養(yǎng)所,他得快點(diǎn)去,既為了應(yīng)加西亞夫人的要求接回那些孩子,又是為了防止有人泄露消息,導(dǎo)致追查沒有結(jié)果,“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在走之前,迪盧克拍了拍下屬的肩,“你辛苦了,回頭請你在【天使的饋贈】喝酒。”那下屬有些感激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盡忠職守地回了崗位,看著孤兒院的各個出入口。
迪盧克呼了一口氣,天就跟凱亞說的那樣藍(lán)得像塊藍(lán)寶石,塞西莉亞花的香氣充斥了呼吸,人們都和善極了,空氣又是這么清新。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懷疑這里的人,不過在絕對的證據(jù)面前,一切主觀臆斷都是有毒的,他得去雪山瞧瞧壁爐療養(yǎng)所了。
在雪山上,九方跟著砂糖一路走走停停,像是觀光一樣拜訪著這美麗的雪國,當(dāng)然,只有九方有這心情。
“那棵樹怎么只剩下一截了,居然還是紅色的誒。”
九方指著忍冬之樹,問著旁邊有些疲憊的薄荷綠女孩。
砂糖有些應(yīng)付不過來九方,她并不是討厭九方,只是她一個人過慣了,卻突然有個人像是跨欄一樣一下子跨進(jìn)了她的世界。“那是忍冬之樹,它是血紅色的,據(jù)說是因?yàn)槟埗帕值难炯t了它。”
“魔龍杜林?”
“嗯,在傳說中侵?jǐn)_了蒙德的邪惡巨龍。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了解,你可以問問阿貝多老師。畢竟,老師他活了很久,”砂糖意識到什么,突然擺了擺手,“我不是說老師年紀(jì)大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是阿貝多見多識廣,對吧?”九方笑著探著頭,指了指在一個小山巔上作畫的身影,“瞧,阿貝多在那里呢。”
“真的是師父。”砂糖有些驚異,她還以為老師呆在實(shí)驗(yàn)室里,“那我們快點(diǎn)過去吧。”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阿貝多放下畫筆,轉(zhuǎn)過身來。白金的頭發(fā)是最清淺的雪色,蒼藍(lán)的瞳孔像是墜落的星辰,而現(xiàn)在星辰立于白雪之上,“你們來了”。他將目光移向砂糖,向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謝謝你,砂糖,麻煩你帶她過來。”
“沒什么的,師父。”砂糖擺擺手,“既然人帶到了,那……我就先離開了。抱歉,九方,我還有點(diǎn)事。”
“謝謝你砂糖,路上注意安全啊。”
在送走砂糖后,就無需隱藏了,阿貝多笑了一下,“走過來些吧,人造人,讓我來看看你。”
“您果然一看就知道了,”九方理了一下頭發(fā),露出了被亂發(fā)遮住的藍(lán)色眼睛,那顏色跟阿貝多的有些類似,“果然是因?yàn)椤彩侨嗽烊税伞!?br />
“是的,我是人造人。”
阿貝多一面說著,一面伸出手,金色的碎片像是蝴蝶一樣在他手心飛舞,接著那些蝴蝶之上開出了一朵金色的花,“這是創(chuàng)生之法。”
他把那朵花遞給九方,那是一朵硬硬的像是石塊的花,而花上的紋路卻流著金色的生命之水,它是鮮活的生命,是誕生在黑土和白堊之間的宇宙。
阿貝多藍(lán)色的眼睛明明沒有什么溫度,看人的時候卻又那么迷人而深邃。他的嘴唇?jīng)]有太多血色,薄薄的形狀良好,有著貴公子的風(fēng)度。
而那貴公子一樣的嘴唇卻吐出了登徒子般的輕薄之言,他說,“能脫掉衣服嗎?我想更深入地看看你。”
他說深入的時候,神色很是認(rèn)真,就像在注視坩堝里面熬地正濃的粉紅魔藥。九方被自己的聯(lián)想逗樂了,她可不是什么粉紅迷藥,況且阿貝多看上去比她更像是擺在櫥窗里面的藝術(shù)品,高雅、無情——又迷人。
“你對我(身上的技術(shù))很好奇?”九方笑了一下,“我也對你很好奇。能稍微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前輩……”她稍微拉長了聲調(diào),以至于那像是在最骯臟的小酒館調(diào)情一樣,“我可以答應(yīng)你,不過我也想更加,更加深入地看看你,可以嗎?”
阿貝多點(diǎn)了點(diǎn)頭,普通人之間的暗示進(jìn)不了大煉金術(shù)師的耳朵里,他的煉金術(shù)永遠(yuǎn)干凈無暇,“這里不太方便,”他環(huán)視了一圈,“去我的煉金工坊吧。”
行走間,阿貝多扯了扯脖頸處的衣領(lǐng),雪白的肌膚上露出了棱形的金色星星,他喘息的時候,星星會一顫一顫的,就像是在顫栗一樣,而如果被打濕到流汗,汗水就會順著那金光的一角,向下流向黑暗的隱秘之處……那會很迷人的。
九
方注視著那微微晃動的星星,她輕輕舔了一下嘴唇,那唇被水打得濕濕的,帶著點(diǎn)粉色的色情,她現(xiàn)在可真是渴得要命啊。
希望阿貝多可以給她點(diǎn)水,她喉頭因?yàn)榛孟攵舷骂澙踔㈩潉又撬欢〞奶稹?br />
第64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7) 宇宙正在流……
當(dāng)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見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看到我不能領(lǐng)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 在我的眼睛和我之間。
——阿多尼斯
“你在看什么?”
如同希臘美少年雕塑般的青年看著九方,他稍微側(cè)了一下頭, 一縷白金色的發(fā)垂在完美無瑕的肩頭上。他的眼睛是雪山的冰湖,清冽又深遠(yuǎn), 你可以聞到那冰寒的呼吸從曠遠(yuǎn)的深空吹來,帶著雪松、冰晶和凍土的氣息。
九方緩緩?fù)鲁隽艘豢跉猓袷呛舫隽艘豢谘┣眩?看那煙繞著圈在溫暖的室內(nèi)一路盤旋向上。她緩慢地呼吸著,用來照亮實(shí)驗(yàn)室的昏黃燈光在人體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金紗,他美得近乎圣潔, 像是繪本里的天使。
“在看你, ”她說著,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下,“你不覺得你跟我有些類似嗎?”
“哪里類似了?”
阿貝多帶些疑惑地問著她, 他們此時都脫掉了衣物, 像是剛誕生的嬰兒一樣回歸了無垢的純潔。他打量著面前這具在煉金術(shù)上無可挑剔的軀體, 真是美麗的圣少女。他忍不住贊嘆了一句,“很漂亮的軀體。”
他說這話的語氣跟贊嘆雪山的純潔壯闊沒什么兩樣。九方放下了交叉著擋在胸口的手臂,任由那副軀體暴露在視線之中, “多謝夸獎, 你也很美麗。”然后她伸出手,按在自己眼下,“眼睛, 我是說,你的眼睛跟我的很相似。”
他們倆的眼睛都是清冽的藍(lán),像是永恒冰川下凝固的結(jié)晶,又或者像是飛鳥跨躍天空的那道藍(lán)綠的光,那光在宇宙間流動,在他們的眼睛和他們之間。
阿貝多眼底柔光微轉(zhuǎn),清冽的藍(lán)暈開了笑的弧度,“你說的沒錯。”他顯得有點(diǎn)高興,或許因?yàn)檫@莫名的親近和相似,接著他往前踏了一步,落腳處是剎那生剎那滅的陽花,“小姐,我可以觸碰你嗎?”
他依舊風(fēng)度翩翩,像是王子,即使他們看起來那么曖昧不清。九方的睫毛上下抖動了一下,她有些緊張,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微微顫栗著。過了一會兒,她移開了目光,才說了一句好。
在聽到阿貝多說失禮后,細(xì)膩手指的觸感就落在圓潤的肩頭,手指在她肩頭滑動著,直到她的咽喉處,手指停下了。阿貝多觸碰著她的喉頭,他伸開了手掌,覆蓋在那一處的肌膚上,他還是無法不在意,她的皮膚是無暇的白,她沒有跟他類似的殘缺——那是【不完美】的癥明。
停頓不過幾秒,他的手掌即將離開那處肌膚,卻被另一雙手握住了。九方用兩只手籠著他的手掌,就像用雙手捧著一朵脆弱的花。
“你很在意那個像是星星一樣的印記嗎?”
阿貝多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盯著她握住的手,微涼的感覺像是在給他的大腦降溫,“你覺得那是什么?”
沒有等她回答,阿貝多說,“這個印記是一切的起點(diǎn)。”他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吹制工藝,顧名思義,必須要有一個注入空氣的口子,就像吹氣球一樣。”
“它神奇又美麗,”他抬起眼眸,墨羽的睫毛像是黑色的蝶,“但是一定會留下痕跡【證明】,它既是人工技藝的可貴之處,又是完美藝術(shù)品上僅有的瑕疵。”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九方握緊了他的手,姿態(tài)就像在祈禱一樣,“它對你的意義是什么?”
“意義?”阿貝多重復(fù)了一遍,像是妥協(xié)了一樣,他的目光移向九方的臉,那臉上生有一雙和他很像的蒼藍(lán)眼眸,“這種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痕跡,是我身為人類【不完美】的證明。”
“你說的意義,是指這個嗎?”他笑了一下,沒有什么情緒的波動,只是蒼藍(lán)的眼眸更加遙遠(yuǎn)了。
“那在你看來,我是完美的嗎?”
阿貝多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的,你是完美的。”
九方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右胸上,暖玉的皮膚下面壓著的是她的心跳,“那是因?yàn)槲腋闶遣煌模闶菑牧汩_始的人造人,是嶄新的人類。而我只是仿造品,是人類仿造神明的產(chǎn)物。”
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顫動著,伴著呼吸,生命在阿貝多的掌心下律動。她美麗的蒼藍(lán)眼睛憂郁地望著阿貝多,“在我看來,你才是最不可思議的存在,是完美的人類。”
“自從我第一次見你,我就想知道你對自己誕生于世的看法,”她的語氣很輕柔,表情帶著些看不懂的意味,不像是位少女,更像是位神明,“淋溶層的獵犬只能聽懂指令,腐殖層的杜林擁有情感卻不容于世,只有誕生在白堊層的你,從無機(jī)生命走到有機(jī)生命,從沒有感情煉化到擁有感情。”
九方放下了手,轉(zhuǎn)而從阿貝多的下頜一路撫摸到他眼瞼的位置,阿貝多順從地閉上了蒼藍(lán)的眼睛,白金的頭發(fā)落在九方手背上,帶些癢意。
“制造你的人一定是位浪漫的人,”她向著阿貝多邁近了一步,近到他們的呼吸都能被對方的肌膚感知到,“你才是奇跡,擁有人心的白堊之人。”
阿貝多的嘴唇動了幾下,他想說些什么,卻被九方的手指輕輕擋住了。
“不要急,”她輕笑了一聲,“我聽艾麗絲說起過你,由黃金的煉金術(shù)士制造的白堊之人。艾麗絲說你最初來到蒙德的時候,還不是這副樣子,要更加的……不像人類一點(diǎn),更像是設(shè)計好的人型機(jī)器。”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是什么改變了你,”她停頓一下,“這個答案對我也有特別的意義。以前的我沒有想到,現(xiàn)在的我知道了答案。”
九方移開了她的手指,后退一步,以便阿貝多可以看見她的全貌,“你知道那個答案是什么嗎?”
手指從他柔軟的唇上移走,阿貝多嘆息了一口氣,有些無奈,“抱歉小姐,我不知道。”
“是文明。”
“文明?”
“你脖子上的星星是坎瑞亞和煉金文明的印跡,那個時候的你是坎瑞亞文明的證明,”她轉(zhuǎn)過身,坐到了阿貝多經(jīng)常休息的一個小床上,燭光照耀在那副完美的軀體上,肌膚像是珍珠一樣發(fā)著潤澤的光,“現(xiàn)在的你——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首席煉金術(shù)師,阿貝多。蒙德的文明永遠(yuǎn)改變了你,你有了人類的同理心和情
感。”
“比黃金更珍貴的證明,你跨越了兩個文明,古老的昨天和嶄新的明天都在那個星星的印跡里生輝,它是一切的開始,是煉金術(shù)最終的浪漫,也是人類的證明。”
“你或許覺得它只是技術(shù)的瑕疵,是沒有發(fā)展到無瑕那步的遺憾。但是——正因?yàn)槿绱耍悴攀亲钐貏e的那個存在。”
阿貝多蒼藍(lán)的眼睛里面大海翻涌著,似乎有金色的星星落入了那片海中。他移開了臉,臉被燭光照得有點(diǎn)熱了,喉結(jié)上下顫動了一下,帶著那喉間的金色的星星一起顫抖著。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了,“很感人的解釋,小姐。不過我的誕生,沒有您說的那么浪漫和奇跡。”
“別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九方對阿貝多溫柔地笑了一下,然后垂下頭像是在思考著什么,“文明對我也有別樣的意義。我是仿造人,不管和那位神明有多么相似,但我逐漸感受到了我們之間確實(shí)存在著差別,不過那不是我自身帶來的,而是文明——我和祂身處的文明永遠(yuǎn)地改變了我們,將我變成我,將祂變成祂。”
“因此,我會是人類,而祂則是神明。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像河水匯聚到海洋一樣融為一體,但是此刻的我們是不同的。”
她抬起臉,轉(zhuǎn)過身子看著阿貝多,眼睛很亮,像是一顆閃光的星……
“我很喜歡身為人類的我自己,祂也很喜歡身為神明的祂。文明是我和祂之間的【證明】,讓我成為我,讓她成為她。我會像人類一樣歡樂悲傷,祂會像神明一樣崇高璀璨。”
傾聽她的言語,阿貝多意識到了有種龐大而浩瀚的東西橫亙在他們之中,像是幽深的黎明,像是古老的昨日,時間化成河床,文明在他們之間流動,九方她一定來自一個浩瀚的文明,就像是曾經(jīng)屬于他的坎瑞亞一樣。
“我理解了,小姐。”阿貝多點(diǎn)了點(diǎn)頭,蒼藍(lán)的冰川融化了,化成了一片流動著的溫暖的藍(lán),“祝福你,找到了自己的路。你不會迷失在黑夜之中了,星辰將與你相伴。”
“該怎么說呢,我胸口流動的這種陌生的心情,”阿貝多閉上眼睛,感受那內(nèi)心的湍流,然后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出右手,白堊的創(chuàng)生在他的掌心匯聚,黑土煉化成了黃金,其上盛開的是一朵金黃的玫瑰,擁有著星辰的色彩,“雖然我跟你想象的不同,但是我很喜歡你的思想,你的文明,你一定來自浪漫的國度吧。”
阿貝多將那朵金黃的玫瑰遞給了九方,它是黃金的產(chǎn)物,是永不凋謝的花,“浪漫?我很少會想到這個詞匯,不過,你我的相遇也會是浪漫的開始吧。”
“我的朋友,”阿貝多思考了一會兒,陌生人之間該怎么建立起固定的關(guān)系。首先,要從朋友開始。“九方,你愿意成為我的朋友嗎?我對你的興趣還沒有消下去,不過不是煉金術(shù)的部分了,僅僅是出于我個人。”
九方接下了那朵花,“我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阿貝多。以及,我很高興能夠認(rèn)識你。”他們都微笑了起來,兩雙手握在一起,上下?lián)u了搖。
阿貝多帶著情感的藍(lán)色眼眸像是陽光下的湖水,你能看見里面的微波粼粼。九方后知后覺意識到了什么,剛才她還不會覺得害羞,可現(xiàn)在她開始不自在了。
如果是為了探討煉金術(shù),他們倆都可以把自己置之度外,把全身心獻(xiàn)給煉金術(shù)。她不會感到不適,因?yàn)榘⒇惗嘀皇枪餐接憻捊鹦g(shù)的對象,他不需要有性別,不需要有情感,她只把他看作會喘氣的機(jī)器人。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站在她面前的是新鮮出爐的友人。
可……不會有哪家友人跟他們一樣如此坦誠地相待,他的皮膚濕潤又溫暖地貼著她的皮膚,他們呼吸相接,靠在一起的臉都有一雙相似的蒼藍(lán)眼眸。
“那個……,”九方難為情地咬著下唇,頭垂地很低,她一點(diǎn)都不想讓阿貝多看見她羞得通紅的臉,“你可以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然后背過身嗎?”
“怎么了?”阿貝多關(guān)切地看著她,他看見有細(xì)密的汗珠從那乳白的肌膚上滲透出來,“是太熱了嗎?我可以把爐子的溫度調(diào)低一點(diǎn)。”
“……不,”察覺到他的目光,九方把頭低得更下去了,“你不覺得我們現(xiàn)在有點(diǎn)太……太親密了嗎?”怕被阿貝多看出來,九方只得緩慢地移動手臂,想要遮住胸口的起伏。
“嗯?”阿貝多上下掃了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竟然還笑了一聲,“可是我們從一個小時前就是這樣了,你才覺得親密嗎?”
像是被他的回答哽住了,九方惱怒地抓起床上的枕頭扔向阿貝多,“你都知道了,干嘛要說出來!”
阿貝多接過了向他扔過來的枕頭,轉(zhuǎn)過身去,隱隱約約聽見身后少女穿衣服微小的摩擦聲。她躡手躡腳地,在一位男子背后穿衣服都會讓她這樣的少女羞怯不已,可她剛才卻那么坦誠和無畏,阿貝多沒忍住勾起了嘴角,他得承認(rèn)九方確實(shí)很有趣。
過了一會兒,“請問我現(xiàn)在可以轉(zhuǎn)身了嗎?九方。”
“不可以!”
阿貝多看見穿戴完整的九方兩手拿著他的衣服,閉著眼睛,像是螃蟹一樣移動了過來。她閉著眼睛,所以看不到地上有個不平的凸起。果然,她跘了一跤,連同他那些衣服一起。阿貝多在九方快要摔到地上前,接住了她。
少女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九方的手還撐在阿貝多赤裸的胸膛上,而他的那些衣物都像飛花一樣散落在他們腳邊。阿貝多本來就白,皮膚的光澤就像是珍珠,九方移開了眼睛,算了,還是閉上吧。
“抱歉,我弄臟了你的衣服,它們都到地上了。”
“你沒事就好,”阿貝多還是抱著她,手很紳士地靠在她腰上,“衣服的話,我去拿替換的就好。”
“另外,”阿貝多的臉靠近了九方,他說話的氣息就散在她耳旁,“你可以睜眼的。沒關(guān)系,你之前不是已經(jīng)全看見了嗎?”
九方像是被他說的話嗆住了,她有些生氣地瞪眼看他,但意識到什么,又飛快地閉上了,“我已經(jīng)忘了,我什么都不記得!”她沖他大吼著,試圖通過音量說服他。
阿貝多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放開了九方,然后去屋內(nèi)的抽屜里取了新衣物,不緩不慢地穿了起來。
九方聽見他換衣服的聲音,整個人像是個僵硬的木偶一樣,根本不敢往他那邊瞥一眼。
阿貝多整理著袖口的領(lǐng)結(jié),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白金發(fā),“抱歉呢,九方,我沒有那么快忘記。”
他朝著坐在地上的九方伸出手,把她拉了起來,“不過,別擔(dān)心,我們是朋友。”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啊,”阿貝多幫九方整理了有些褶皺的領(lǐng)口,“我什么也沒做錯,你說對吧,朋友?”他笑了一下,偏向少年的嗓音有著別樣的質(zhì)感,像是糖塊和酒精放在一起后升起的氣泡,輕輕淺淺的藍(lán)在那浩瀚的眼眸里沉浮。
在如此透亮的日子里,冰雪都會被陽光照得閃閃發(fā)光,九方卻避開了那光,對她來說,這還是有點(diǎn)太亮了,也太熱了。
她的臉又一次紅了起來。
第6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8) 編制冰冷漩……
是難以記憶的云,
是落日余暉中,染紅郊野的輝煌。
是編制冰冷漩渦的梅斯特羅姆,
是我懷念你時
流下的無用的淚。
——博爾赫斯
越靠近龍脊雪山, 便越發(fā)覺得寒冷,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令人戰(zhàn)栗的冰冷威嚴(yán)。而上一次, 到這里的時候……迪盧克回想了一下,他是跟他那些不可思議的同伴一起來的。
他們穿過了像是風(fēng)元素晶蝶一樣透明的風(fēng)龍蜥尸體堆積形成的路, 從星螢的洞窟一路向下走,在那里,他們見到了還沉睡著的新生風(fēng)龍?zhí)赝吡郑?龍是這個星球最龐大的生命體,翅膀仿佛可以觸碰到天空的盡頭。
但那樣的風(fēng)景,他此生應(yīng)該不會再見第二次了吧, 連同那些同伴一起。同伴們在蒙德舊日的冰雪里老去, 時光將其化為枯骨,而他則在蒙德新生的春
日里蘇醒。
唯有他是鮮活的。
迪盧克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掌,火元素力像是水一樣流經(jīng)全身,他就像在雪山里做了一個溫暖的夢。但現(xiàn)在還不是懷念的時候, 他看著自己的目的地, 【壁爐療養(yǎng)所】。
療養(yǎng)所沒有建在雪山上, 這理所當(dāng)然,不然就不是療養(yǎng)所,而且什么研究中心了, 就像阿貝多的那樣。只是他要過去, 要么繞路,要么就只能從雪山這一頭穿過到達(dá)另一頭。迪盧克選了后者,幸虧老爹和凱亞不知道, 畢竟上次他就是在雪山失的蹤。
迪盧克加快腳步,他呼吸產(chǎn)生的熱氣像是一團(tuán)白霧,到了空中,很快就變成了細(xì)小的冰晶。一路上有幾個冰丘丘人的帳篷,還有一些愚人眾的據(jù)點(diǎn),雪山上也只有他們會鍥而不舍地試圖在這里挖掘出什么秘密。他掃了一眼那些帳篷,外面的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鍋,下面的木材燒得噼啪作響,鍋里汩汩地冒著熱氣,看上去寧靜又平和。
一切都沒什么異常,雪山內(nèi)通行的路也沒有什么凌亂的腳印,雪花還在悠悠地向下飄著。
過了許久,他終于到達(dá)了此行的目的地,【壁爐療養(yǎng)院】。
它坐落在龍脊雪山的山腳下,靠西南的位置,這里往外就是一大片與海連接的冰湖,在靠岸的地方,湖水是冰藍(lán)色的,浮著一些冰晶,越靠外的地方,水就變得摻了一點(diǎn)綠色,褪下了冰寒的色彩,藍(lán)綠色相間,波光粼粼的,像是極光女神美麗裙擺閃著晨光的樣子。
迪盧克看了一眼,這里確實(shí)很適合療養(yǎng),不算太冷(相對于雪山內(nèi)),風(fēng)景秀美,遠(yuǎn)離人煙,當(dāng)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diǎn)是租金便宜。如果是這種地方的話,騎士團(tuán)甚至不會收取費(fèi)用吧。他在心里猜測著。
壁爐療養(yǎng)所內(nèi)部是一座白色的尖塔,尖塔外都是圍起來的白墻,像是雪山下的一座遺落的監(jiān)獄。監(jiān)獄,迪盧克不得不這么想,那些白墻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封閉得像是牢獄,寂靜得像是一座純白的墳?zāi)埂?br />
門口有兩個哨兵站崗,他們時不時搓搓有些凍紅的手指,與同伴交談著。迪盧克先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他們,他們不像是普通人,雖然盡力表現(xiàn)得像個尋常看門的,但那背卻挺得很直,懷里還抱著一柄火槍,看起來不像是便宜貨。
他心下有了幾分考量,就換上了笑容,親切地迎了上去,“您好,愿風(fēng)神庇佑你們。”
“同樣愿風(fēng)神庇佑您,先生。”其中一位哨兵說道。
另一位哨兵上前了一步,“請問您來這里有什么事嗎?”他移動中擋住了入口。
迪盧克的眸底沉浮了一下,很快就收斂好了表情,“您好,我受【天空孤兒院】的克扎特醫(yī)生所托,前來探望從孤兒院來你們這里接受治療的孩子。”
不過半天,這位紅發(fā)騎士就又變幻了個身份,他現(xiàn)在倒成為克扎特大夫的“密友”了,可以替他來探望這些孩子們。迪盧克不是什么循規(guī)蹈矩的騎士,他有些時候可比他那位看起來吊兒郎當(dāng)?shù)男值芨朴趥窝b和隱瞞,畢竟誰會懷疑一位面帶微笑,看起來熱情得像團(tuán)火一樣的騎士呢。
“這是克扎特大夫給我立的憑據(jù)。”迪盧克把字條遞給其中一位哨兵。這是臨走前,他要克扎特大夫給他開的,畢竟他可是未來要給孤兒院捐款的大金主,克扎特當(dāng)然不疑有他,一一照辦了。
哨兵之一接過了紙條,他與同伴飛快地對視了一眼,才對迪盧克說,“既然如此,先生請容我前去通報一聲。”
迪盧克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哪怕他知道這只是搪塞他的借口,不一會兒這位哨兵就會回來,帶著抱歉的表情,說些不好意思,現(xiàn)在不能進(jìn)去的話。
而你猜,這是為什么呢?
因?yàn)榱硪晃簧诒犹媪怂榈奈恢茫镜煤孟裢嵬崤づさ兀瑓s牢牢擋住了出口。他看似沒怎么在意面前的客人,手指卻放在了扳機(jī)上。還有些若有若無的目光從白墻內(nèi)飄來,有人在注視著迪盧克,帶著審視和敵意。
迪盧克表面上還是那副熱情洋溢,帶著笑的樣子,心里卻想著,希望這些白墻的窗戶后不是什么對準(zhǔn)他的火槍。
但不管怎么說,他今天必須進(jìn)去看看。在實(shí)力上,他對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過了一會兒,迪盧克裝作有些冷的樣子,搓了搓手“請問小哥,還要等多久呢?我等的有些冷了,可以讓我進(jìn)你們的會客廳等消息嗎?”
哨兵笑得很客氣,拒絕得卻和果決,“抱歉,先生,我們有規(guī)定。”
他往后掃了一眼白墻內(nèi),裝作有些為難的樣子,示意迪盧克向前一步,“您也知道的,我們這里是療養(yǎng)所。除了一些正常的病人外,還關(guān)著一些瘋子。您也知道的,這些瘋子都治不好了,只是我們收留了他們,但是我們也怕出問題啊,如果這些瘋子傷了您,就很難交代了。”他悄咪咪地說道。
“瘋子?”迪盧克裝作有些驚異的樣子,“難道貴療養(yǎng)所還會允許瘋子偶爾出來放風(fēng)嗎?開設(shè)療養(yǎng)所的大人物可真的是好心人吶。”他面上看上去有些感動,實(shí)則背地了冷笑了一聲。
那哨兵像是沒想到他會這么回答,訕笑了一聲,“……啊,對的,我們的大老板可是位難得的好心人。”干巴巴的笑聲沒持續(xù)幾秒就停下了,很顯然哨兵也覺得這并不好笑,甚至有點(diǎn)黑色幽默了。
而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收近到只剩幾步,迪盧克盯著哨兵沒有武裝到的脖頸處,如果這個距離的話,一擊就能讓他短暫失去意識。迪盧克又開了些玩笑,距離一步步縮近了,就是現(xiàn)在!
他出手飛速又狠辣地劈暈了哨兵,他軟趴趴的身體無力地倒在地上,迪盧克正要進(jìn)入那入口時,卻又一道火浪像是龍蛇一樣從入口直接沖了出來,帶著所到之處坍塌的石塊和蔓延的火海。
迪盧克一時之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被那火焰帶來的沖擊波轟飛出去了數(shù)十米遠(yuǎn),然后就像塊破布一樣躺在地上,喘著氣。身體上傳來的巨痛讓他的呼吸都帶著困難,骨頭好像斷了幾根,眼睛也開始花了起來,像是蒙上一層霧玻璃。
他咳出了一些帶著器官碎片的血塊,鮮紅從白色的騎士服下蔓延,意識也隨著血液的離去,越來越冰冷和荒蕪。黑暗和冰冷就跟死亡一起纏繞上了他的身體,迪盧克又吐了一口鮮血,但是現(xiàn)在還不是沉睡的時候。
腿不停使喚,迪盧克無力地躺在地上蹬了蹬,往上爬的手指也抓不住凍僵的土壤。他沒有理會臉上的血污,墻內(nèi)的慘叫聲不絕于耳,震得他快要聾了。
迪盧克抬起頭,白色的建筑此時倒塌了一大半,塔頂像是被刀劍一劍砍斷了一樣,向下滑落著。尖塔外的圍墻像是監(jiān)獄的墻壁那般,把求生的人們死死困在墻內(nèi)。墻內(nèi)是綿延不斷的火勢,黑色的濃煙不詳?shù)厣穑叩每煲谧”澈蟾叽蟮难┥健?br />
而在那倒塌一大片的斷壁殘桓里,出現(xiàn)了龍的身影,準(zhǔn)確來說是兩條龍。
一條龍是火紅的,在火焰中爬行,翅膀收斂著,邪惡的眼睛里面透著陰毒;而另一條是碧藍(lán)色的,它從火海里面飛了出來,在塔尖處盤旋著,發(fā)出的風(fēng)刃直接劈開了一半的塔頂。
火紅的龍仰起頭,不斷吞吐著火焰,它的翅膀無精打采地搭著,迪盧克看不清到底有什么問題,但是他知道那絕不正常,就好像這條龍是被圈養(yǎng)起來的一樣,失去了對天空的掌控。
碧藍(lán)的龍有些氣憤的樣子,它不斷向下吐出冰藍(lán)的風(fēng)刃和霜刃,想要?dú)⑺滥菞l火紅的龍。
“特瓦林,住手。”龍身上穿著披風(fēng)的人開口了,他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路德維希也不太清楚這突然來的火是怎么一回事,他們本來只是在調(diào)查,沒想到鬧出了這么大動靜。
特瓦林有些不服氣地吼了一聲,“你看到下面那條龍了嗎?人類竟然試圖制造龍。不過贗品就是贗品,根本飛不起來的,還被人類囚禁在這
里。”
那條火紅的龍完全沒有一點(diǎn)龍類的尊嚴(yán),不過是人類制造的走狗,那些膽大包天的人類侵犯了龍族的尊嚴(yán),他們還試圖讓龍變成他們的奴隸。光是看著那條偽龍,特瓦林就要?dú)庹恕?br />
路德維希又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的,特瓦林。不過如果你再跟下面那條畜生打斗的話,我保證騎士團(tuán)明天就得通緝你。你不是一直想要人類再次記起你,接納你嗎?”
特瓦林被他說到了痛處,但還是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哼,”高傲又好懂的龍鼻子里面噴著氣,“那這次就先放那個畜生一條生路。不過,我可不是為了重新得到人類的認(rèn)可。只是我仁慈放了它一條生路。”
“好,好。”路德維希摸了摸特瓦林的頭,那動作跟摸一條可愛的狗狗沒什么區(qū)別,“那尊貴又仁慈的特瓦林閣下,可以勞煩您把這場大火熄滅了嗎?”
特瓦林又哼了一聲,路德維希又在哄他玩了,就跟那個失蹤的巴巴托斯一個德行。不過,特瓦林還是用冰熄滅了四散的火焰,路德維希是為了救下面的人類,但是——
“雖然這樣,這些人也活不下了。你知道的,路德維希,他們死有余辜。”
又是極熱,又是極寒,大多數(shù)的人類都熬不住這樣的折磨。
路德維希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的。”
特瓦林和他都不會對這里的人類再伸出援手了,他們把自己的同類當(dāng)作實(shí)驗(yàn)品,制造出無數(shù)的怪物,只為了抵達(dá)所謂的知識殿堂。在號稱治愈的同時,也不斷為人們植入新的病癥,一旦進(jìn)入了這個療養(yǎng)所,就沒有再活著出來的可能,要么死去,要么淪為怪物。
那些研究員和安保人員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接受這眼前的慘劇呢?他們會有對那些可憐羔羊的憐憫嗎?會有對逝去生命的愧疚嗎?會有對肆意玩弄生命的恐懼嗎?
路德維希不知道這個答案,但他不會再幫助這些現(xiàn)在快要死去的研究人員,而他同樣也救不了那些可憐的羔羊。這場火像是天罰一樣莫名地在白色墻壁內(nèi)蔓延,燒毀了一切的黑暗和邪惡,連同那些不幸的人們一起。
“我們走吧,特瓦林。”
或許在火焰熄滅后,會有幸運(yùn)兒存活下來,但是那都與他們無關(guān)了。
“等等,別走。”
迪盧克的聲音微不可聞,他只能躺在地上看著那碧藍(lán)的龍一個振翅就擊打起四周的空氣,在尖銳的音爆聲下,飛躍了雪山。
那是特瓦林,他本以為永遠(yuǎn)不會再見到的龍,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但是,迪盧克無論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是特瓦林制造了這一切的悲劇,祂可是守護(hù)蒙德的東風(fēng)之龍啊。
然而,他的聲音傳達(dá)不到高空的巨龍,他只能看著龍在天空的一角不見了身影。
而那條火紅的龍,它被特瓦林吐出的冰彈擊中了,過了好久才恢復(fù)過來。它陰冷又邪惡的眸子掃了眼四周,暗金色的眼睛轉(zhuǎn)了幾下,像是在思考什么,就飛快地拖著翅膀,像是在忌憚著誰一樣,迅速地逃近了雪山。
迪盧克已經(jīng)無法再保持清醒了,他向著前方爬去的手不甘地落到地上,意識逐漸沉入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三天后。那是一個天藍(lán)得像海的日子,邪惡的種子隱藏在雪山之中,而這一切還只是個開始。
第66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5) 山前燈光欲……
山前燈光欲黃昏, 山頭來去云。
——辛棄疾
夜?jié)獾煤诔粒F深得醇厚,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月亮還藏在夜色之中。
翠色的金鵬鳥從巢中飛了出來,黃金的眼眸睜開了, 純粹的黃金之色里面只有冰冷的殺意。想要吞噬鮮血的饑餓感和欲望一起支配著翠羽的神鳥,他從巢中蘇醒、沉睡、蘇醒、又沉睡, 每一日都是重復(fù)的饑餓感和吞噬的欲望。
而今夜也將如此。
有什么東西飛了過來,是黑色的陰影,躲藏在樹林中的妖邪。古華靠著墻, 抱緊了手里的劍,白枝顫抖著,古華捏了捏枝葉, 示意它安靜些。
劍士從黑得見不到盡頭的巷子里面走了出來, 手里提了一盞燈,不算太亮,火苗在寒風(fēng)和冰雨中不安地?fù)u曳著。白衣在深沉的夜色里也化成了暗夜的模樣,如墨的長發(fā)在身后飄舞著, 他走路沒有一點(diǎn)聲音, 好像沒有目的般地四處游蕩著, 從枝條張揚(yáng)有如鬼爪的柳樹走到小巷的另一頭,那后面是一座茶山,即使是在冰冷的雨夜里, 茶樹的草木香也傳得很遠(yuǎn)。
古華散漫行走著, 妖邪正在注視他,用那雙沒有一點(diǎn)情緒、冰冷的黃金眼眸。
生有青綠鱗片的爪子抓著地,像是指甲摳地板的聲音, 一陣又一陣地傳來,那種不詳又恐怖的聲音四散在這座安靜的村子里。
古華在心里計算著聲音的距離,依舊慢悠悠地在街頭游蕩著,提著那盞在黑夜中顯得過于亮的燈。
突然,風(fēng)聲急促了起來,就像瘋了一樣發(fā)狂著,那盞燈的燭火快要抓不穩(wěn)燭臺,即將被風(fēng)吹走。古華伸出手扶了一把快要被吹飛的斗笠。
唰——燭火熄滅了。
妖邪來了。
他等的就是這刻,古華一下子丟掉提燈,摘下了斗笠,朝著那道襲擊的鬼影打了過去,腰間別著的劍瞬間拔了出來,與妖邪爪子上的鱗片碰在一起,發(fā)出一陣令人耳聾的仿如金石碰撞的聲音。
妖邪被劍逼退了一步,露出了他的真容。
那是一個少年體型的金鵬鳥。
背生著金翠飛羽,手臂上不詳?shù)募t色紋路一路從大開著的胸膛延伸到冰冷的臉,青色的頭發(fā)凌亂著,可沒有擋住那雙威嚴(yán)又瘆人,發(fā)著亮的黃金眼眸。取代腳位置的是巨大的爪子,猙獰生長著凸出的鱗片。
真是又美麗又奇異的怪物啊。
古華吐出一口氣,胸口放的白枝發(fā)出微光,如月色一樣清冽和溫和。
金鵬鳥轉(zhuǎn)過身來,黃金的眼眸鎖定了他的獵物。
不,古華并不確定,那是否在看他,怪物好像沒有針對對象,殺氣像霧色一樣黑沉蔓延到無邊無際。
古華手中的劍影翻飛著,一道道清冽如月的劍氣像無處不在的暗雨一樣朝那金鵬鳥襲來。可妖邪只是輕蔑地哼了一聲,翅膀飛快地收縮又一下子綻開,他飛到半空中俯視著古華。
而此時,那被烏云遮蔽的月光也出來透氣了,正巧照在那妖邪身上。
金鵬鳥的神色是如此凜然和無情,眼中只剩下純粹的殺戮,翠色的羽毛放著冷光,仿若開封的見血兵器。
“死吧。”
他無情地下了判決,羽毛如同飛針一樣散落。
古華提起劍,想要擊飛這些恐怖的翠羽。
然而純白的網(wǎng)卻扣下了,冰冷的空氣中傳來清脆如泉的女聲,“結(jié)印——抓住你了。”
墻頭不知何時來了兩位陌生的女郎,一左一右地站著,看不清她們的身影,只能看見兩道不同的眸子,一道像是冰河一樣蒼藍(lán),一道像是火焰一樣赤紅。
可發(fā)聲的并不是她們,胸口的微光更亮了幾分,古華猛地抬起頭,在月色中,出現(xiàn)了一位如月的女郎,蒼白的長發(fā)在夜空飛舞中,黃金的瞳孔仿佛流淌著熔漿。
冬夜花朵般的女郎,在冰雨中傲然地立于空中,純白的網(wǎng)束在她的掌心,而她才是最終捕鳥的獵人。
金鵬鳥也清楚了真正的敵人并不是古華,他惱怒地瞪著那個充作誘餌的人類。像血一樣濃厚的邪氣從他青翠的羽毛里面滲了出來,他想要撕裂這束縛他的網(wǎng)兜,殺了敢欺騙他的人類。
墻頭那兩位女郎動了,碧水和灼焰的力量都同時攻擊在金鵬鳥上,那鳥兒仰起頭發(fā)出一陣痛苦的嗚咽,空蕩蕩的黃金眼睛也流出了血淚。
金鵬鳥在失去意識前,心臟急速收縮著,發(fā)出一陣又一陣痛苦的悲鳴。他是因什么而悲痛?他依稀記起了那遙遠(yuǎn)的記
憶,他與同族快樂的時光。而襲擊他的兩道氣息,都來自他那遙遠(yuǎn)又觸碰不到的同族。
我明明不想傷害任何人……心底似乎浮現(xiàn)了這樣的聲音,又很快被殺戮的雜音取代了,他快要記不清楚了,自己的事,過去的事,還有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事。
但是,有一點(diǎn)是明白的,那就是——他們必須死在這里。
可金鵬鳥的身影越變越小,直到化成小小團(tuán)雀樣的神鳥。有人接住了他的身體,但這是不對的,他們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一直殺戮下去。
“快逃。”金鵬鳥用僅存的意識說道。
但是,已經(jīng)逃不掉了,自從踏入這里的第一秒開始,就無處可逃了,他們是這樣,而他也……他也逃不掉了,只能不斷地重復(fù)殺戮、死亡、殺戮、死亡……
“你們必須死在這里。”
是啊,那才是他應(yīng)該做的。不要留在這里,去其他地方,直到被下一輪的死亡追上為止。
但女人柔軟的手輕輕闔上了那不肯閉上的黃金眼眸,“睡吧。”
金鵬鳥明明不甘心,卻只能閉上那眼眸,意識逐漸沉入了黑暗之中。
古華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三位女俠,向她們拱了拱手,“古華謝過三位女俠相助。請問,三位如何稱呼?”
最先出聲是紅衣的女俠,火紅的長發(fā)像是海藻一樣,“我是應(yīng)達(dá),這是我的姊妹伐難。”她身旁蒼藍(lán)的女俠對著古華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而這一位是……”
“我是青君,”抱著金鵬鳥的女郎開口了,她瞄了一眼古華胸口的位置,“你胸前的白枝,那是我的化身。”
古華挑了挑眉,這三位女俠當(dāng)真不俗,只是他沒想到竟會是三位仙君一起下凡塵。“古華見過三位仙人。請問,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那妖邪?”
“妖邪?”塞萊斯特提起已經(jīng)陷入昏睡的金鵬團(tuán)子,“他不是妖邪,村子里的混亂與他無關(guān)。相反,他屬于夜叉一族,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祥瑞清氣竟散了大半,淪為了這副模樣。”
塞萊斯特在金鵬鳥的腳上套了白枝制造的腳鐐,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太過危險,不可以讓他輕易逃了出去。而且,他在意識消散前,到底想告訴她什么?雖然聽起來像是詛咒,但是……總感覺不得不在意。
套好后,她把金鵬鳥遞給了伐難,碧水的仙子有些心疼地喚起水流,清水緩慢又溫柔地拂去金鵬鳥身上的血污。
她可憐的同族一定受了不少苦,連羽毛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的。飛鳥原型的仙人最是珍愛自己的羽毛,可是這只金鵬鳥連羽翼都無暇打理,身上還有著不少的傷,一些裂開了滲著血,一些傷口的血痂被金鵬鳥自己撓得歪歪咧咧的。
“身為仙人,無法見人們陷于危難。可以帶我去見無憂嗎?這村子的人們?nèi)绻俪了氯ィ筒幻盍恕!?br />
古華沒有問青君是如何得知的,仙家神通自是不容小覷。“可以,幾位仙人請隨我來。”
應(yīng)達(dá)打了個響指,空中便出現(xiàn)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光,照亮了他們的前路,“雨天路滑,注意安全。”她對唯一的人類叮囑著。
古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從來都是他照顧別人,沒曾想今日竟有三位風(fēng)姿綽約的仙子處處保護(hù)著他。
“多謝仙子,不過我雖只是一介劍士,但尚有余力自保,倒不勞煩仙子們處處關(guān)照了。”
“誰關(guān)照你啊,呆子。”
應(yīng)達(dá)氣鼓鼓地說著,她好不容易溫柔了一次卻被人當(dāng)成了驢肝肺,而且仙人長仙人短的,真是討厭。
“別叫什么仙人了,文縐縐的。叫我們名字就好了,我們才不是什么擺架子的仙人呢!你說對吧,青君?”
“嗯,沒錯。喚我們名字即可,仙人不過是一個名號罷了。”
青君是溫柔如水的性子,明明那雙眼睛也是跟金鵬鳥一樣的黃金色,卻不會讓人感到冰冷,而是像泉水一樣流動的清脆見底。
“是嗎?那古華就照辦了。青君、應(yīng)達(dá)、伐難請隨我來,前面就是無憂所在的小屋了。”
古華推開了門,青綠的藥師轉(zhuǎn)過身來,他面前放著藥簍,手里面還拿著藥碾子,青綠的草藥被他細(xì)細(xì)磨成墨綠的藥泥。無憂站起身,向新來的三人問好。
“無憂見過青君,自此一別,未想相近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看人溫柔,青綠之色像是藥草有幾分澀,但入口方知良藥養(yǎng)人,無憂清淺地笑了一下,“敢問兩位仙子的芳名?”
青綠長發(fā)的藥師喚人太過溫柔,應(yīng)達(dá)和伐難有些無措,她們自幼生于戰(zhàn)場,張于戰(zhàn)場。雖遇各路秀逸仙人,但終是以武將身份相待,哪遇見過喚她們有如喚閨中少女的俊秀藥師呢?
伐難眨了眨眼睛,“我是伐難,她是我的姊妹應(yīng)達(dá)。”她停頓了一下,“我們倆雖然是仙人,但是是習(xí)武的仙人。所以你不必對我們?nèi)绱恕瓬厝帷!?br />
“溫柔?”無憂不太明白仙人在說什么,“若有冒犯仙子的地方,還請見諒。不過無憂不知仙子具體說的什么,我早已習(xí)慣了如此待人。”
“好了,大家。別停在門口,都進(jìn)去吧。”塞萊斯特關(guān)上了門,才跟無憂搭話,“你從剛才就在制藥?無憂,你不害怕嗎?”
“自是怕的,”無憂承認(rèn)地很快,他沒有什么男人放不下的“自尊”包袱,“不過,既然我活著,就得盡藥師的義務(wù),治病救人,醫(yī)治萬民。”
“……你還真是老樣子,不過你沒事便好。”塞萊斯特又是敬佩又是無奈地?fù)u了搖頭,然后就轉(zhuǎn)過身,從伐難懷里撈出了金鵬鳥,“今晚夜都深了,大家都早點(diǎn)休息吧。需要商議的事留置明日。金鵬鳥就由我來保管了,他需要接受治療。”
“這里還有幾間客房,我去騰出來給你們居住。”
古華說完,就朝著屋內(nèi)走去。
留下了兩位大眼瞪小眼的仙子,“真是個呆子。仙人怎么會居住在凡人屋舍。”
“要不要叫他回來,我們有仙家洞天,讓他一起和我們歇在洞天里面吧。”
“那你去叫。”
“誒?那你怎么不去?”
……
“還不休息嗎?無憂。”
塞萊斯特在進(jìn)洞天前,問了還在搗藥的藥師,他實(shí)在是太盡職敬業(yè)了,可是這樣下去,比病人更快倒下的會是藥師本人。
“謝過青君好意,只是病人們明天要服下的藥還沒有完成。”
那為什么不直接開口請求神仙呢?明明站在他面前的是以草藥聞名的女神。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又是一個固執(zhí)到令她頭疼的人類,但他在月光下?lián)v藥的單薄身影又是……如此的美麗。
這或許是人類獨(dú)有的魅力吧,明明脆弱得有如蒲草卻又堅韌得磐石無移。
“無憂,”塞萊斯特又喚了一聲藥師,他才應(yīng)了一聲,眼皮就越來越重。
塞萊斯特接住無憂快要挨上石桌的臉,然后才讓她的植物輕輕扶起藥師的身子,把他送去了洞天內(nèi)部。他睡得很沉,長長的睫毛映在眼下,恬靜又祥和,像是青綠的蝴蝶。
“他們都入睡了,你還不去休息嗎?”塞萊斯特轉(zhuǎn)頭問向在玉蘭樹下吹笛的白衣劍士。
笛聲悠然,自然雅趣,有如暗夜花開,散入了滿城春色。
古華放下唇邊玉笛,“我有一習(xí)慣。每逢勝利,便會吹奏玉笛。今日,雖不是我勝,但是事件也得良好解決,我便起了吹笛的興致。”
“是嗎?”塞萊斯特在石桌旁坐下,雨漸漸停了,玉蘭的香氣傳得很遠(yuǎn),“很美的笛聲。可否勞煩你,再為我吹奏一曲?”
古華自是道了一聲好,笛聲悠然起,留半庭月色,清逸人間。
塞萊斯特懷里的金鵬鳥睡夢中緊繃的身子漸漸伸展開,蜷縮的羽翼也慢慢放松了。她摸了摸金鵬鳥毛茸茸的頭頂,希望這孩子也能做
個好夢,愿他夢里也能有清笛縈繞,月色相伴。
晚安,我美麗的翠色鳥兒。
第67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6) 浮生暫寄夢……
浮生暫寄夢中夢, 世事如聞風(fēng)里風(fēng)。
——李群玉
“你醒了嗎?”
睜開眼看見的是一個白色長發(fā)的女人,是誰?我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有些遲鈍的大腦恍惚了幾秒,隨即黃金色的豎瞳顫動一下。
“你是誰?別過來!”
雀鳥大小的金鵬鳥羽毛都警惕地豎了起來, 那雙黃金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人,喉嚨里不時發(fā)出虛張聲勢的恐嚇聲。
“你可以稱呼我為青君, 別緊張。”
她伸出手揉了揉金鵬鳥青翠的頭頂,相比其他覆羽的部分, 這里的毛都是一層短短的絨,摸上去很順手,塞萊斯特就從頭頂一路滑向金鵬鳥的背脊、兩翅和尾翼。
啊, 他在瞪我了,女神心里這么想著。
洗干凈的金鵬鳥張得很可愛,可能是因?yàn)檫@個體型的緣故。相比其他的同類, 他的額心正中間生長著紫色菱形的毛, 而且還是個有全包紅色眼線的小鳥。如果化成人形,他應(yīng)該會相當(dāng)俊秀吧。
手指被金鵬鳥咬中了。
鳥類的喙部沒有牙齒,所以只是被鳥嘴夾得有點(diǎn)疼,倒沒有出血。塞萊斯特有些好奇地動了動手指, 摸了摸鳥喙里面的構(gòu)造。
熱的, 有點(diǎn)干燥, 摸起來有些像硬質(zhì)的果殼,但要比殼子更脆弱一點(diǎn)。
金鵬鳥被那手指摸得顫抖著流淚了。
生理性的淚水從那雙黃金的眼眸里面流了下來,沒有暈開紅色的下眼線, 只是打濕了臉頰的絨毛。
塞萊斯特后知后覺自己似乎做了很失禮的事, 畢竟對面又不是僅僅是只小鳥,而且他還挺……敏感的?
啊,又在瞪我了, 但這次是含著水汪汪的眼淚,不服輸?shù)氐芍R斯特。
“……我道歉,我不應(yīng)該做這么失禮的事情。對不起,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擅自觸摸你。”手指還是被死死咬住,金鵬鳥的個性看來是相當(dāng)?shù)匾桓钅兀安贿^,你也有錯吧?給我松口啦,我又沒什么惡意。你身上的傷可是我治好的呢。”
女人說得沒錯,他的羽毛是難得的清爽,以前的舊傷也痊愈了,但是,他動了動爪子,爪子上面套了一個白枝做的腳鐐,腳鐐的一頭在女人的手腕上。
他可不是什么寵物……他的尊嚴(yán),可不允許他就這么成為女人的玩物,他寧愿疼得要死,也不愿意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卑躬屈膝。
“唉,”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這個只是為了防止你亂跑,我可沒什么馴養(yǎng)寵物的愛好哦。等你乖一點(diǎn),就會給你解開啦。”
顯然,語言沒有什么用。金鵬鳥很警惕,惡狠狠的表情簡直是把她當(dāng)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好了,好了,別咬了,算我輸給你了。”
雖然可以硬生生地抽出手指,但是明顯會傷到小鳥嬌弱的嘴部,塞萊斯特低下頭,小聲對金鵬鳥說,“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吧,我的同伴可是有你夜叉的同族呢!她們馬上要過來了,你確定要讓兩位夜叉姐姐瞧見你這樣一點(diǎn)也不成熟,委屈巴巴的樣子嗎?”
鳥嘴立馬松開了,金鵬鳥后退了幾步,用喙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亂的羽毛。只是頭頂他撓不到,金鵬有些惱怒,都怪這個白發(fā)女亂摸。
“別這樣像看仇人一樣看我呀,”金鵬的脾氣還真是倔得要命,一點(diǎn)都不服輸呢,不肯開口求她順毛,只是生氣地瞪著她。早知道,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好了,現(xiàn)在的他恐怕不太愿意乖乖配合吃藥。
但是這對病患的健康是不利的,就算患者不配合,也得硬下心腸喂藥才行。
于是,趁著金鵬鳥小小的體型反抗不了,塞萊斯特一把抓過小鳥,把他翻了個面,背羽向下放在她腿上。腹部暴露了出來,即使鳥兒看上去再冰冷,腹部也都是柔軟的可欺樣。
金鵬鳥掙扎著,鳥爪不斷向上蹬著,想要翻過身來。
“別亂動啊,小家伙,我要給你喂藥,誰讓你不愿意乖乖聽話。”
白枝纏繞在金鵬的身體上,把他包成了一個白色的粽子,只是青翠的鳥頭還露在外面。
氣鼓鼓,但沒辦法逃脫的小眼神實(shí)在是有些太可愛了,塞萊斯特忍不住又摸了摸手感極好的頭頂。
這次,她沒有被咬到,只是用風(fēng)刃劃開了指腹,鮮血順著白蔥的指尖向下流著。接著,塞萊斯特就把帶血的手指塞入了金鵬鳥的嘴里。
金鵬被塞萊斯特從腿上抓了起來,頭向后仰著,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再不情愿也只得吞咽了帶些腥味的血。這些血有著治愈的力量,她居然還是位……魔神?可是,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幫他,難道又是像主上一樣想要掌控他嗎?
他咳嗽了幾聲,想要吐出那些血。可是他久經(jīng)傷痛的身體渴望著治愈的力量,血一被喝下,就立馬被這不管不顧的身體吸收,成為了治療他的藥物。
“好了,好了,不難受了。”
女人喂了他一點(diǎn)清水,當(dāng)然是扳開他的嘴喂的。如果金鵬更配合一點(diǎn),雙方都會松一口氣吧,可是他一點(diǎn)也不想退讓,他才不相信什么莫名的善意。
金鵬一點(diǎn)都不愿意相信她,甚至連話都不愿意說。塞萊斯特有些無奈,沒辦法,她只能做個惡人,逼金鵬開口了。
“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別呢?你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惱,金鵬覺得有點(diǎn)不妙了起來,“讓我想想,怎么確認(rèn)鳥類性別來著?”
纏繞他身體的白枝松開了一些,可是他還逃不掉,而那女人的手指慢慢向他襲擊過來。
即使覺得屈辱,金鵬還是急切地開口了,“我是男的。”他說得很有些狠,還嗆到了自己,等咳嗽平復(fù)下來,才紅著臉罵了一句,“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真的很新奇,居然可以在鳥兒的臉上看到臉紅的表情,而且他終于開口了,不是個啞巴,是很清冽的少年聲音。
很多事情從零到一難,從一到二就會簡單很多。只要讓他開口第一次,塞萊斯特就有信心撬開金鵬的嘴。
“你的名字是?”
提問換來了金鵬非常警惕的眼神。
“是不愿意說,還是不能說?”
金鵬沉默了一會兒,“……我的名字已經(jīng)不屬于我了。”
“是被沉玉谷魔神奪走了真名嗎?”
金鵬點(diǎn)了點(diǎn)頭,顯然不愿意多提。
名字是通行世界的憑證。
璃月地區(qū)自古有用真名控制人的傳說,而那恐怕不只是傳說而已。如果真名被更高等級的存在掌控,最壞的可能性是淪為那個存在的奴隸,無法反抗,甚至連自殺都辦不到。就像眼前的金鵬鳥一樣……
得想個辦法幫他把名字拿回來,又或者給他新名字借此擺脫束縛。但目前,不管哪種都辦不到。
“我明白了,那么我之后就稱呼你為金鵬。”
金鵬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同意了。
“金鵬,你昨晚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你應(yīng)該不是自愿去攻擊人類的吧。”
金鵬的眼神深了幾分,低下了頭,情緒有些失落。
“那我換個問法好了,你是為救他們而來的嗎?”
“你怎么知道。”金鵬有些驚訝,但立馬把嘴閉上了,“……你們不應(yīng)該摻和進(jìn)來,趕快離開這里吧。”他冷冰冰地說著,帶著一點(diǎn)笨拙的善意。
“我不會離開的,如果你想要救他們,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塞萊斯特放軟了語氣,“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你不需要為我們卷入危險而感到愧疚。而且如果沒有問到答案,我是不會罷休的。”
金鵬抬起頭,有些無措地望了塞萊斯特一眼,“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樣……你救不了他們,而我……我同樣也救不了他們。”
“是夢對吧,那些人都陷入了夢境中。在這里呆的時間越久,在某次入睡中就有可能變得跟那些沉睡的人們一樣,永遠(yuǎn)陷入噩夢之中,永遠(yuǎn)也醒不過來。”
今早,她和無憂反復(fù)查看了村子里那些患者的情況,他們都陷入了噩夢之中,身上纏繞著莫名的黑氣。那黑氣既延緩了他們身體崩潰的速度,又把他們的意識拖入深淵之中。
不管什么樣的治療都無法叫醒被噩夢困住的人們。
只是……為什么要一面保護(hù)他們的身體,一面又摧殘他們的靈魂呢?
恐怕那不是出于保護(hù),只是當(dāng)成了噩夢的維護(hù)機(jī)制。
夢境同樣是提瓦特力量的一種,它就像山里
的礦藏一樣可以開發(fā),而那些村民就成了被開采的礦。為了噩夢力量的持續(xù)產(chǎn)出,他們的身體被維護(hù)得很好,就像農(nóng)場主為了擠奶而細(xì)心照料產(chǎn)奶的牛一樣。
金鵬說的沒錯……
知道了也于事無補(bǔ),外力無法喚醒深陷噩夢的人們。如果殺死制造噩夢的魔神,恐怕與魔神精神力相連的人類意志也會立馬崩潰掉。要想解決……只能潛入噩夢之中,在夢的魔神領(lǐng)域里直面祂的存在。
即使對于魔神,那也太過冒險,畢竟也沒見摩拉克斯去海底肉搏奧賽爾。
“……沒錯是夢,可你并沒有夢境的權(quán)能。”
金鵬冷淡地說著,一個沒有夢境權(quán)能的魔神去到夢境里無異于送死,夢境可是夢的魔神琉玨的領(lǐng)域。
“你說的沒錯,”塞萊斯特點(diǎn)點(diǎn)頭,“如果再待久點(diǎn),我們陷入噩夢也只是時間長短問題,畢竟幾乎整個沉玉谷都被琉玨改造成了噩夢加工廠。祂為了增強(qiáng)自己的力量,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吧。”
金鵬沒有反駁,主上曾經(jīng)是一位溫柔的魔神,但那又怎么樣呢?現(xiàn)在的祂,已經(jīng)是徹底的怪物了。屬于沉玉谷的美夢轉(zhuǎn)瞬即逝,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噩夢籠罩著黑沉沉的天空。
“你應(yīng)該可以穿行在這些噩夢之中吧。方便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什么要‘殺死’這小鎮(zhèn)上的人們,琉玨又讓你做了什么?”
“……既然什么做不到,就別來妨礙我。”
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早點(diǎn)離開這里,別露出溫柔的表情來迷惑他,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他們……不,或許等那位摩拉克斯到來,如果他能殺死主上,他們或許就真正的解脫了吧,不用一遍遍地重復(fù)死亡和痛苦。
真正的死……才能讓他們解脫。
“我知道你很痛苦,”塞萊斯特抱住金鵬,把自己的臉貼上金鵬緊繃的軀體,“就當(dāng)為了宣泄痛苦吧,告訴我,祂讓你做了什么?”
過了許久,塞萊斯特才聽見金鵬開口了,但他隱去自己的痛苦,仿佛那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他冷冰冰地說著,像塊沒有心的木頭,“七日是夢的輪回,噩夢在第七日進(jìn)行收割。因此,第七日時就要舉行【死的儀式】,人們要在夢境里死去一次,然后前去新的噩夢。但這是必需的環(huán)節(jié),如果七日內(nèi)他們還留在那層夢境里,他們就會徹底迷失,成為噩夢的養(yǎng)分。”
“我的工作就是充當(dāng)噩夢的屠夫,在每個第七日,殺死夢境里面所有的人類。”
想要嘔吐嗎?那是當(dāng)然的,那么多的人類,就算是拿刀砍,刀也會就此折斷吧。
但是他不會,從失去真名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反抗的可能,從不食煙火的仙人淪為了只會殺戮的野獸。
最初,他是有意識地完成這項(xiàng)“工作”的,但是……那實(shí)在是太痛苦了。
人們會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小孩子們會用充滿怨恨的眼睛看著他,咒罵、厭棄、詛咒……殺戮、死亡、殺戮、死亡……不斷重復(fù),后面就連自己的意識也快感覺不到了。
或許,淪為徹底的野獸會比較幸福。
但是,內(nèi)心隱隱有個聲音,那是主上賜予他的仁慈(懲罰)。
祂告訴金鵬,“你是在救他們哦。如果不在每個第七日殺死他們的話,意識就會徹底地陷入黑夜之中,永遠(yuǎn)也無法有解脫的那天。”
噩夢的開頭總是幸福的,人們被清空了死去的記憶,在大地上自由自在地垂釣、交談、嬉戲,那是主上賜予的美夢,他們不需要擔(dān)心任何事,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甜美的花香。
但夢境的第七天,噩夢降臨了。
人們被殘忍地殺死……即使那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噩夢放大了人們的痛苦,即使他僅用一擊就帶走了生命,還是減輕不了他們的痛苦。
這是必須的獻(xiàn)祭,人們?yōu)閴糁瘾I(xiàn)上噩夢的力量,而夢之魔神會保護(hù)人們的現(xiàn)實(shí)的身體。等到祂擊退了其他的魔神,成為了璃月的霸主,人們就會從噩夢中醒來,忘記一切的痛苦。
沒有人會真正得到傷害,這是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主上看著金鵬。
“你難道不那么認(rèn)為嗎?”
祂天真地笑起來,噩夢已經(jīng)腐蝕了祂的意志。這個計劃看上去完美無瑕,只是主上不知道……祂早就變了,祂不再守護(hù)人們的美夢,不再關(guān)心人們的痛苦,祂化身成了真正的噩夢本身。
金鵬刺傷了祂,琉玨留著血祝福(詛咒)他,“你無法理解這么偉大的犧牲嗎?但是,沒關(guān)系,我會原諒你的愚笨。”
祂伸出手,“從今往后,成為噩夢的屠夫吧。這是為了拯救你愛的人類……你當(dāng)然也可以拒絕,但是……”祂輕輕說出了金鵬的真名“如果你不殺他們,他們就真的永永遠(yuǎn)遠(yuǎn)沒有美夢的明天了。”
“你是個心軟的好孩子,別做這么殘忍的事啊。”
那就是最初的開始,他只是運(yùn)氣不好,被主上選中成為了噩夢的屠夫。但幸好,不是浮錦、藥君她們,她們不像他那么心狠和無情,一定會過早地崩潰吧。
“……對不起,我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金鵬聽見塞萊斯特道歉的聲音,滾燙的眼淚從她的臉上滑落,沾濕了他的羽毛,眼淚又黏又咸,讓他也有點(diǎn)被苦到了。
別哭,這樣會顯得我更加凄涼,明明我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金鵬想對她這么說,可是他嘴笨,比起說些什么,他更喜歡沉默。
知道了就早點(diǎn)離開吧,金鵬在心里祈求著,如果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不要給他微薄的希望。希望比徹底的絕望更讓他痛苦和難堪。
“我有個請求,”金鵬聽見她說,“請把我也拉入你的噩夢之中。就算什么也改變不了,就算什么也無法為你分擔(dān),我還是想試一試,至少……為了這里還沉睡的人們。”
昨晚,他們阻止了【儀式】的發(fā)生……按金鵬所說,這里的人們已經(jīng)被她們徹底熄滅了蘇醒的可能。
怎么會變成這樣?塞萊斯特?zé)o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只要還剩下一點(diǎn)的可能性,她也要盡全力去彌補(bǔ)。
“……你會死的。”金鵬轉(zhuǎn)過頭對她說,“一旦被主上發(fā)現(xiàn),你就會在夢境里被徹底殺死。”
“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嗎?”
耳邊好像傳來了她過去對若陀龍王立下的誓約,如果就這樣離開,打聽的情報也夠給巖王帝君交差了吧。但是這種情況……即使是帝君,也救不了深陷噩夢的人們。
要救他們唯一的方法就是深入噩夢之中。帝君不能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如果他出了一點(diǎn)問題,歸離原又該怎么辦?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抉擇的關(guān)鍵時刻,是退后一步待在安全的地方,還是向前一步即使自己會死?
塞萊斯特笑了一聲,除了自己的命,她沒有什么好失去。
“是的,我拜托你,請讓我去噩夢之中,我要取代琉玨,成為真正的夢境主宰,在祂的噩夢里徹底殺死祂。”
但那是辦不到的。金鵬想這么說,但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女神的眼神太過堅定,這是她立下的誓約,那么她就一定會達(dá)成。
“……我明白了。”
希望真是沒有分量又輕浮的家伙,為什么可以輕易侵入他原本堅硬的心呢?他討厭這樣的人,立下廉價的誓約,輕浮地撩動他的心。
金鵬閉上了眼睛,他本來不想流淚的。
美夢在枯萎,世界在下墜。荒蕪的拯救,即使坍塌,那仍然是……他盼望已久的救贖之光。
第68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7) 曉霧忽無忽……
曉霧忽無還忽有, 春山如近復(fù)如遙。
——葛長庚
“……騙子。”
金鵬從樹梢躍了下來,他恢復(fù)成了人型的樣子,邪氣被暫行壓了下去。他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少年人的模樣。
有人向他解釋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告訴她們的話,她們肯定會把我打暈帶回歸離原。”
送走應(yīng)達(dá)、伐難和無憂的那天, 又是個陰雨綿綿的見鬼日子。天空黑得像個
沒有止境的洞,空洞的淚水從那洞里傾斜而出。對于沉玉谷, 這時應(yīng)該算得上雨季,霧蒙蒙的天氣倒也適合茶樹的生長,但是唯獨(dú)不太適合離別。
“你是怎么說服她們的?”
那少年立在長亭的外沿, 雨滴連串般在他眼前滴落。
“我告訴她們,村子人的病癥在于流淌而過的水,讓她們兵分兩路, 一路去找藥君, 一路去找浮錦。”
“那你呢?”
相似的問題勾起了塞萊斯特的回憶,那時應(yīng)達(dá)站在她面前問她,“那你呢?”
“我會在村子里照看村民,然后等你們回來。”
記憶中紅衣的夜叉似乎有些擔(dān)心, 但還是乖乖點(diǎn)頭了。
她今天的答案, 也跟回憶中一模一樣。
金鵬沉默了一會兒, 秀氣的眉心蹙了蹙,“你沒有說謊。外面的人都跟你一樣嗎?”
“一樣什么?”
“一樣擅長欺騙。”
少年一說完,就緊緊閉上了嘴, 就好像這幾句已經(jīng)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然后他轉(zhuǎn)過身, 像是黑色的霧氣一樣消失在了連綿不絕的雨幕中。
而此時,長亭內(nèi)還留有一個人,他的劍靠在柱子上斜放著, 自己提了一壺茶,優(yōu)哉游哉地賞著雨中美景。
“你不離開嗎?劍士。”
塞萊斯特抱著手臂,隔著一段距離,問向那白衣劍士。
今日的茶是浮瑤仙芝。
青綠中芽尖淡黃的茶葉一落入水中,水便起了霧氣,大地的呼吸、巖石的記憶和葉脈的香氣都凝聚在水中的一芽一葉中。香氣輕若蟬翼,像是羽毛一樣撩人心弦。伴著香,于茶水中,就連飄雨都是輕盈的夢境。
“你不坐過來,討一杯茶水喝嗎?”
白衣劍士向她端起茶杯,鐘靈毓秀的人一舉一動都是雅致的,他拿杯的長袖隨風(fēng)飄舞,上面繡的青松翠竹鮮活如畫。
“不了。”
茶盞被放下了,冒著熱氣的茶水在涼雨里很快就沒了呼吸。
“是不愿喝,還是不敢喝?”
古華笑了起來,眼睛像是狐貍一樣彎成一條縫。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那杯無人品嘗的茶水,蘸著水,他在石桌上畫了一個完滿的圈,接著他輕輕點(diǎn)了那圈的中心,輕巧地仿佛弓箭射入靶心。
“你們已經(jīng)逃不掉了。”
手指在圈里打著轉(zhuǎn),水漬構(gòu)成的墻壁困住了那圈中的一點(diǎn),他指著那點(diǎn)對塞萊斯特說,“這是你,”然后在圈外點(diǎn)了三個小點(diǎn),“那是已經(jīng)離開的應(yīng)達(dá)、伐難和無憂。”
“需要我感謝你,放他們?nèi)齻一條生路嗎?”
不過,他們真的安全離開了嗎?或許他們只是逃離了這個圈,但是沉玉谷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圈套。
“別這么說,你我不是敵人。”他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至少現(xiàn)在不是。作為跟你交易的籌碼,他們?nèi)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是安全的,浮錦和藥君會保護(hù)他們。”
“一段時間?你不覺得這并不公平嗎?”
“公平?”他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睛,“抱歉,這里可不是摩拉克斯的領(lǐng)土。”他沒什么誠意地道歉了,“不過,你也只能接受不是嗎?我會幫你,相反你要替我解決夢的魔神琉玨。”
雨的寒氣從長亭外飄來,塞萊斯特抱緊了雙臂,她看著面前的劍士,魔神的辨別力似乎也被細(xì)雨模糊了,“你是誰?你……不僅僅是古華吧。”
無憂是前幾天才來到村子的,身上還有她給的白枝庇佑,所以才沒跟其他人一樣墜入夢中。但是面前這個自稱古華的男人似乎很早之前就來到了村子,但卻絲毫沒有受到夢境的影響。
“我?我當(dāng)然是古華。”他給自己又沏了一壺茶,他似乎很喜歡品嘗不同的茶,“至于其他的,自己去探索吧。親自找到答案的過程更有趣,不是嗎?”
薄唇映上杯盞,就沾了一層朦朧的水色。他放下茶杯,右手懸空,那放在一旁的寶劍便歡快地飛入了主人的掌心。
“為什么是我?是你選中了我——金鵬他知情嗎?”
仔細(xì)想想,真的是自己說服了金鵬嗎?
一切都太湊巧了,為什么金鵬會特地出現(xiàn)在沉玉谷邊境旁的村子里,為什么自己很輕松就捉住了他,為什么這么輕易就讓他說出了全部秘密……明明他的真名還握在主上【琉玨】的手里,他本來不可能說出這些秘密的。
古華站起身,他笑了一下,像是在看個明知故問的傻瓜,“你很聰明,又為什么非要事事問個清楚呢?你不覺得人生難得糊涂,裝楞充傻反而更幸福一點(diǎn)嗎?”
話沒有斷,他接著說道,“明明我還挺喜歡這個故事表面的樣子——突然到來的少女拯救了在噩夢中不斷輪回的少年,順便還拯救了整個沉玉谷的人們,”他歪了歪頭,塞萊斯特才注意到他原來戴了耳飾,墨玉的眼珠黑沉沉的,“你不覺得這是個非常動人的故事嗎?”
“故事?”塞萊斯特有些生氣了,她討厭瘋子,更討厭一上來就讓她不知所云的人,“你把這一切都當(dāng)成故事繪本嗎?如果失敗的話,你、我還有金鵬,都會死的。”
“那就讓它永遠(yuǎn)不會失敗,不就可以了嗎?就像在故事的開頭,就寫下了故事的結(jié)局那樣。”
他說得倒是輕巧。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古華有些頭疼地扶了扶額,“我明明剛才還覺得你聰明,現(xiàn)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嘛。”他向前走了幾步,寬大的袖子走動間盈滿了風(fēng)。奇怪,劍士又怎么會穿這么不便于行動的衣物?
“總之,我們會成功的。”
嘟囔了一句后,他從劍柄中拔出了那把寶劍,劍身銀光閃閃,刀刃鋒利如鏡,映照出了他那張落拓不羈的臉,然后劍身一轉(zhuǎn)——
肩膀被男人的手掌狠狠壓住了,劍直入了心臟,還來不及哀嘆痛苦,意識就快要消散。塞萊斯特強(qiáng)撐著眼皮,不能、不能就這樣睡過去,她用僅存的力量拉住了劍士的袖子,從胸口迸濺的血把白衣劍士變成了沾滿血的修羅。
所謂一劍定勝負(fù)就是這樣吧。
古華從她胸口緩慢地拔出劍,大量的血濡濕了他的衣物,白玉的臉龐上也全是飛濺出來的鮮血。他用指腹擦了一下從臉上滴落的血珠,放到了嘴里,血液的鐵銹味瞬間布滿整個口腔,完全蓋住了茶的清香。
神明的血嘗起來也跟普通人沒有兩樣啊……只是里面蘊(yùn)藏著更龐大的力量。于是他低下頭,靠近了塞萊斯特心口的位置,然后喝下了那流淌著的血。
“為……什么?”
古華從她心口抬起頭,黑發(fā)散落著,唇上鮮紅一片,像是艷麗的鬼怪。他動作竟然還有些溫柔,他把女神的頭扶了起來,讓她靠在腿上,“這是為了送你入夢啊。”
黃金的眼眸黯淡著,里面的火焰就快被雨打得熄滅了,身體也越來越冰冷。古華緊
緊抱住了她,唯一的溫度來自他的軀體,他說,“別害怕,你不會真的死去,我會殺死(保護(hù))你。”
他低下頭看著她。塞萊斯特的眼里沒有怨恨,只有疑惑,像水一樣清澈的疑惑。她難道是還沒有學(xué)會仇恨嗎?明明她在這里呆的時間夠久了。
他閉上眼睛,莫名笑了一聲,然后蓋上了那黃金的眼眸,“睡吧。你會有一場美夢,但不要沉浸在美夢之中。一旦沉浸,你就會被殺死,接著掉入新的夢境……不過,你要記得,不要被夢里面真正的死亡追上。”
“……在夢的最后,去把真正的死亡(既定的宿命)帶給祂。”
聲音漸漸被雨凝固,身軀也覆蓋上了一層霜雪,塞萊斯特徹底入睡了。
古華抱起她,如他所說的那樣,他會保護(hù)她,他會守護(hù)她,直到她從夢境中蘇醒的那天。
地面上黑色的霧氣翻涌著,青色飛羽伴隨少年身影一同降臨。金鵬瞧了一眼地上那灘血跡,有些不忍心地移開了眼睛,“明明有更溫和的方式,為什么你……”
接下來的話金鵬沒有說,古華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怎么?你心疼了。”懷里的人睡得正香,只是呼吸過于微弱,臉色過于蒼白,像具還活著的精美的尸體。他拂開了擋住臉的白發(fā),美麗的少女就這樣安靜地在他懷里沉睡。
“這樣的【死亡】在夢境中會重復(fù)無數(shù)次,她總得習(xí)慣。真正的危險不是你我,而是噩夢本身。她……塞萊斯特的夢里藏著真正的秘密,甚至能夠顛覆夢境之主(琉玨)的掌控。”
“塞萊斯特?”
“哦,對。你還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吧,她的真名是塞萊斯特。不過別擔(dān)心,琉玨還沒有強(qiáng)到僅憑名字掌控魔神的地步。好了,你也入夢吧。記住,在她沉浸美夢的時候,【殺死她】。這是為了保護(hù)她,不被【真正的死亡】追上。”
金鵬點(diǎn)了點(diǎn)頭,右手變出一張生著鬼角的青綠儺面,他將儺面扔向古華。
古華伸出手接住了那惡鬼面具,懷中的少女漸漸變成一束白枝,然后徹底消失不見了。他將她藏在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接著,他戴上了那面具,身形逐漸縮小,黑發(fā)逐漸染成青色,他變幻著模樣,直至跟面前的金鵬一模一樣。
“接下來,我會代替你,去完成琉玨交給你的任務(wù)。”聲線變得清冽,如同冰泉撞擊山間。古華學(xué)著金鵬的說話習(xí)慣,囑咐了一句,“去吧。我會在這里等你們。”
金鵬點(diǎn)了點(diǎn)頭,進(jìn)入地面的黑霧之中,轉(zhuǎn)瞬便消失了。
他走之后,古華從亭子內(nèi)走了出來。
他伸出手接住了那從天而落的雨滴,雨滴在他的手心化成小狗、貓咪和蝴蝶的形狀。
哼,不過虛假之夢。
他捏碎了掌心的蝴蝶,世界被凝固在此刻。
落雨、青云、疏風(fēng)都不再流動,人們還沉睡在夢中。真實(shí)本就是個謊言,而這里是夢境的世界。
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過是庸人自擾。
真實(shí)里面藏著虛假,虛假里面混著真實(shí)。塞萊斯特只是看見了真實(shí)薄薄的一層,她不知道從一開始就是夢境,她們也并非第一次到達(dá)這里。只不過,他讓她們那么覺得罷了。
刪去痛苦的回憶,讓一切從頭開始,這對誰都好。
他走了幾步,摘下儺面,長亭旁的溪流映出了他現(xiàn)在的臉。
眉秀如山,眼簇星霜,仙家皮囊中生有一點(diǎn)絳紫的眉心印,蒼竹青川般的人浸染了冰湖的凜然,不茍言笑間,也是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
古華像往常般笑了一下,可笑容出現(xiàn)在金鵬臉上多少顯得有點(diǎn)奇怪。于是,他只得板著臉,肅然樣。
在夢中,他可以變成任何人,可是他又只能是他。
古華張開嘴,沒有發(fā)出聲音,默默地動著嘴唇,“我是古華。”
他重復(fù)著,不能忘記自己是誰,不能遺忘自己真正的過去,他必須在虛假中掌握真實(shí),這多多少少有點(diǎn)好笑了,像是患上了某種精神疾病,可是他找不到解藥了。
仔細(xì)想想,那藥估計已經(jīng)被他隨意丟棄了吧,可能在某個夢境的臭水溝里,跟他一樣掙扎著,想要從噩夢的臭水溝里出來。
但現(xiàn)在還不行,古華放任自己墜入溪流中,他又一次把自己拋進(jìn)了【臭水溝】里。這一層的噩夢消散了,畢竟輪回的第七天已經(jīng)到了。
在水流的窒息中,他從河里爬了上來,身上是干的,他又來到了新一層的夢境里,夢里可不必講什么真實(shí)的基本法。
儺面被他輕輕扣在臉上,金鵬這面具還真是嗑得人生疼,又透不過氣來。他在心里罵了一句,卻還得起身,不情不愿地為該死的琉玨干活。
四周的空氣聞起來就像是臭掉的爛蘋果,但或許這只是他的錯覺,不過怎么都無所謂了。他會繼續(xù)謾罵這個惡臭無比的夢。
而遠(yuǎn)方清澈的碧流中泛著一種沉靜而普遍的痛苦,就像死亡一樣雋永,像黑夜一樣漫長,而噩夢還沒有迎來它真正的【死亡】。
第69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1) 若愛只是想……
在愛中的人,
會耽于想象。
若愛只是想象,
那你會是我的虛構(gòu)嗎?
早上起來就收到了來自拉帝奧教授的短信。
不,準(zhǔn)確來說, 我是被接二連三來的短信提示音吵醒的。
【拉帝奧教授:你確定要加入公司嗎?】
【拉帝奧教授:你的直屬上司還是那位砂金,他的名聲可不怎么好。】
【拉帝奧教授:……我先確認(rèn)一下, 你沒有忘記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我的事吧。】
大清早被吵醒,誰的心情都會不好吧。
我把手指放在修改備注上面。
出于對老師的尊重, 即使是在流行取昵稱的時代,我可是在手機(jī)上老老實(shí)實(shí)輸入了“拉帝奧教授”這五個字。現(xiàn)在要不要改一下呢?就當(dāng)是一點(diǎn)沒骨氣的報復(fù)。
雖然很想把老師的備注改成【希臘頭套男】,但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算了, 畢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塞萊斯特:誒……老師,早上好。】
雖然我畢業(yè)了,你也不再是我的老師, 但總之, 還是稱呼你為老師吧。
【塞萊斯特:我的上司確實(shí)是砂金大人,但砂金大人是個非常好的人。】
才不是呢,他是個大賭鬼。不過,我到底為什么要成為他的下屬來著。
啊, 說到底, 是他那張臉吧。反正工作都是狗屎了, 不如找個好看的上司,性格什么我才不管呢,他給錢大方就行。
【塞萊斯特:嗯, 我一刻也沒有忘記。】
雖然很想裝傻。為什么老師突然要問我這么討厭的問題, 就跟賭徒摸著兜里最后一點(diǎn)錢跟賭場老板虛與委蛇地說,錢我這里還有很多。
差不多是一個心理吧。就算我記得,也完全不想支付, 因?yàn)楦靖恫黄鹉莻“代價”,本來以為老師一定清楚的。
短信發(fā)了過去,很快就收到了拉帝奧教授的回復(fù)。
【拉帝奧教授:你之后要跟砂金去匹諾康尼嗎?隨行名單上有你的名字。】
【塞萊斯特:沒錯。老師不也會去嗎?】
屏幕的另一頭沉默了很久,估計是老師那邊有事吧。我把手機(jī)放下了,這時卻收到了回信。
【拉帝奧教授:你清楚公司去匹諾康尼的目的,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我只是個打工人,乖乖聽上司命令不就可以了嗎?公司是否成功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跟公司只是清白的金錢關(guān)系,它給錢雇傭了我,我用勞動支付報酬。
而且很明顯,公司給我的價錢還不到我為公司賣命的地步。
【塞萊斯特:我相信砂金大人和老師您會成功的。】
【拉帝奧教授:……記住你說的話。以及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么加入了公司?】
還能為了什么?當(dāng)然是為了錢啊,公司開的價最大方,員工福利也還過得去,畢竟我對踐行存護(hù)命途可不感興趣。
【塞萊斯特:這個啊,是為了錢哦。】
【拉帝奧教授:……】
【拉帝奧教授:…………】
【拉帝奧教授:………………】
老師他用了三個越來越長的省略號,我這種行為對于天才的老師來說,應(yīng)該無法理解吧。畢竟他去哪里,都會被當(dāng)成貴賓。普通人奮斗一生都得不到的金錢、名譽(yù)和地位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拉帝奧教授:你缺錢?】
【拉帝奧教授:錢的
話,我可以給你。】
【拉帝奧教授:你需要多少,我現(xiàn)在轉(zhuǎn)給你。】
大方得不是時候啊。畢竟我現(xiàn)在的上司砂金也非常慷慨,給我們的報銷一向是最大限度的。如果替他辦事,酬勞還會比原定的價格多幾個零。
而且,我的目的是建立清白的金錢關(guān)系。接受拉帝奧老師的錢,總感覺是給未來的自己利滾利,欠下一把還不了的壞賬。
而且,我本來就付不起“代價”了。
【塞萊斯特:上次跟穹去仙舟的時候,被狐仙姐姐和持明龍尊騙走了身上所有的錢。】
狐仙也就算了,為什么堂堂持明龍尊也沒有錢?本來打算去羅浮的持明族地討個說法,但是被穹的同伴丹恒攔住了,他說他可以給我那筆被騙走的錢。
不過,為什么是他付?我不明白,但是秉著不拿白不拿的厚臉皮,我接受了,也因此跟丹恒交換了聯(lián)絡(luò)方式。后來穹才告訴我,那是丹恒這么多年智庫打工積攢下來的錢。
然后,我又把錢轉(zhuǎn)了回去,雖然丹恒不愿意收,但是我告訴他,如果他不愿意收,就把錢轉(zhuǎn)給穹,穹肯定會給他花個精光。于是,丹恒立馬就收下了。
【塞萊斯特:砂金大人知道后,就轉(zhuǎn)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去看看腦子。】
【拉帝奧教授:你收下了?】
【塞萊斯特:嗯。】
原本不應(yīng)該收下的。
畢竟,我不是腦子不好。我當(dāng)然清楚那是詐騙,但還是轉(zhuǎn)了過去。
我只是單純想知道錢轉(zhuǎn)過去的下一步發(fā)展,為了吊住詐騙犯人,我還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超級悲慘的身份。
嗯,我說我是耀青龍尊的私生女,他們信了,真的很好騙。最后,我套到了他們實(shí)際的身份、地址,那些詐騙犯為了送我與本就不存在的老父親回家團(tuán)聚,還給我轉(zhuǎn)了更大的一筆信用點(diǎn)。然后——我就去舉報了他們,因?yàn)闄z舉有功,又得到了一筆來自羅浮政府的獎勵金。
所以,在給出我身上的錢后,我實(shí)際上收到了四筆匯款:丹恒的零花錢(事后還回去了)、砂金的看腦子資金、詐騙犯的送我回家資金、檢舉犯人的獎勵金。它們加起來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給出的那筆錢,這是我在新上司砂金身上學(xué)到的技巧。
賭上全部,然后加倍贏回來。
確實(shí)很爽,我在心里感謝他的教導(dǎo)。
【拉帝奧教授:你是有重新回學(xué)校接受再教育的打算嗎?】
老師生氣了。不過我就算現(xiàn)在回去,也不是在老師手上了。而且如果叫另一個人老師,拉帝奧教授一定會生氣。
【塞萊斯特:目前沒有這個打算,不過我會認(rèn)真考慮您的建議。】
這個時候,老師一定會打電話過來罵我吧。我非常有經(jīng)驗(yàn)地把手機(jī)關(guān)機(jī),在手機(jī)界面上提示來電的時候,屏幕就合時宜地黑了下去。
裝作手機(jī)電量不足是逃避老師說教的好方法。雖然有風(fēng)險,因?yàn)樗麓我娢遥欢ú粫胚^我。不過,先過好今天吧。
我從床上掙扎起來了,今天我就要跟砂金大人一起去匹諾康尼,傳聞中的盛會之星,有錢人的天堂。
我沒有收拾什么行李,同諧的那批人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行李。既然如此,就連箱子也不用拿了。于是,我換上了一條很漂亮的紫色裙子,空著手就出發(fā)了。至于工作?這次的事件,恐怕用不上我。
不過既然我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名單上,就要好好享受難得的度假。
下了引渡飛船,我就看見了我的上司砂金。
他無論何時,都是那樣顯眼,像只翹屁股的綠孔雀一樣,四處招蜂惹蝶。身上的行頭亮得可以閃花我的眼睛,話說他到底戴了幾枚戒指?我沒細(xì)看,因?yàn)閷τ诟F人來說,細(xì)看是種殘忍,看得太仔細(xì)只會戳破窮人本來就不剩多少的自尊心。
畢竟,隨便一枚戒指就可以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資……想想就覺得,這個世界真是殘酷。
“塞萊斯特,”砂金用那雙像是紫色漩渦的眼睛,上下掃了我一眼,“你是來度假的?
下屬反而比他這個上司更優(yōu)哉游哉,砂金沒有尋常領(lǐng)導(dǎo)想要壓榨下屬的欲望,畢竟就算壓榨也開采不出什么好礦。他只是覺得自己這位下屬有點(diǎn)太“鎮(zhèn)定自若”了,明明現(xiàn)在家族的人全盯著他們。
砂金敢保證,如果他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個打火機(jī),家族的人都會過來說他攜帶了易燃易爆品,連把打火機(jī)都不給剩。同諧的人都是這樣疑神疑鬼的膽小鬼。
“不,我是來協(xié)助您的。”
我貼向砂金,壓低聲音說,雖然這樣也沒什么用,同諧的監(jiān)視無處不在。
“協(xié)助什么?”砂金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他腳邊的行李被家族收走了。我猜,那里面一定藏有很多珠寶,他或許還會帶上自己的象征石(砂金)。
“協(xié)助您玩得開心。”
“開心?我從看見你的這一刻,就挺開心的。”他勾起嘴角對我說,我注意到前臺來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那是星穹列車的人。原來如此,這就是讓我來的目的啊。
砂金很擅長選擇合適的介入時機(jī),而我的加入打消了星穹列車的戒心。當(dāng)然,只打消了穹和三月七的。
之后,砂金把自己的房卡給了穹,我有些擔(dān)心,他不會搶我的房間吧。不過,拉帝奧教授也在,他可以和教授合住,雖然老師肯定不樂意。
好在最后,砂金自己開了一個普通房。
等砂金從穹的房間離開后,我和穹遇到了一個迷路的紫色頭發(fā)大姐姐,她自稱黃泉,是巡海游俠。
但她說謊了,我沒有告訴穹。畢竟穹連我真正是誰都不知道。而且黃泉不會是穹的敵人,那么還是裝作不知道好了。
之后,我就回了我自己的房間。
星期日在那里等我。
那是個灰色頭發(fā)的男人,腦袋后面頂了個圣環(huán),耳朵附近生了六翼翅膀,簡直就像童話中的天使一樣,只不過天使可不會在自己的翅膀上打耳釘。
我笑了一下,“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Sunday),您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的房間里?比起我,我的上司和老師難道不更值得您的關(guān)注嗎?”
透過窗戶的五彩光打在星期日的背影上,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就像在憐憫眾生困苦一樣。他把手按在書本上,簡直下一秒就可以去教堂當(dāng)神父了。孩子們和那些唯利是圖的惡人一定很樂意聽同諧的歌唱。
他開口了,倒沒有在唱歌,“您太小瞧自己了。”
每個愛做模做樣的男人,都喜歡用一堆敬語和指代不明的句子來模糊聽眾的注意力。星期日笑得很親切,就好像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一樣。
“我倒是想請教【終末行者】您到底為何而來?難道是為了傳達(dá)末王的旨意嗎?可是,這里是絕對安全的匹諾康尼,一個絕對不會出現(xiàn)死亡的地方。”
“啊,你說這個啊。我只是在公司打工,公司讓我來,我就來了。”為了加強(qiáng)說服力,我加了最后一句,“如果不來,我可能會被扣獎金和績效。”
我誠懇地看著他,畢竟我真的沒別的心思。
星期日沉默了,他的修養(yǎng)很好,這讓他沉默的時候還能保持那張笑瞇瞇的親切臉。
怕他跟我獨(dú)處尷尬,我貼心地送了客,“如您所說的那樣,匹諾康尼是絕對安全的盛會之星。所以,您可以走了嗎?我要洗澡。”
星期日最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雖然看得出他不太情愿,但還是離開了。然后我鎖上了門。
接著,我拿起電話,打給砂金,“我見過星期日了。他是個和您料想差不多的男人……星期日
有不有趣這個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nèi)……是的,計劃不會有任何問題……祝您旗開得勝,能幫我順便帶句話給拉帝奧教授嗎?說我很忙,這段時間就不去見他了……忙什么,您就說您把我發(fā)配匹諾康尼挖憶泡了……對,就這樣,謝謝您。”
傻子才去見老師呢……他一定會說教我很久的。
我脫下衣服,泡進(jìn)了大浴缸里,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入夢中。
“誰的電話?”
砂金和拉帝奧交談的途中,一截電話插了過來。
砂金放下手機(jī),“你的那位好學(xué)生的。”
“她跟你說了什么?”
“說她寧愿去匹諾康尼挖憶泡,也不愿意見你這個昔日的老師。”
砂金笑得很開心,有什么比見拉帝奧教授吃癟更讓他心情愉悅的東西嗎?他剛才輸了教授一成,現(xiàn)在他扳回一局了。
“……愚蠢。”拉帝奧教授蹙了蹙眉,“開個價吧,你需要得到什么才肯把她還給我。”
砂金似乎有些驚訝,他先楞了幾秒,就哈哈大笑起來,“我沒聽錯吧?Dr.Ratio,你在和我買賣人口?明明你厭惡私有制。”
“并不是,我是在給她自由。她不適合公司,更不適合你,賭徒。”
公司想要擁有【終末行者】,跟想要擁有一個世上獨(dú)一無二的收藏品沒什么兩樣。但是那是錯誤的,錯誤的疾病需要得到治療。而且,公司不清楚這會帶來什么惡果。
他清楚那個“代價”,所以才要把她從公司的私有變?yōu)槭澜绲墓小?br />
“你太傲慢了,教授。”砂金從沙發(fā)上起身,“每個賭徒都知道,賭局上的每個砝碼都有不一樣的價值。”
他喜歡賭博。骰子碰撞的聲音可以讓每個賭徒高潮不斷,那種清脆的碰撞聲會把人們具象的一切都抽象地拔高到不屬于他們的高度,那聲音欺騙他們說,他們具有更高的價值。
砂金也是位資深的賭徒,他的生命原本只值一塊廉價的砂金石,但是把籌碼都堆在一起,從奢華的撲克牌下,扔下那命運(yùn)的骰子。
他聽見他的命運(yùn)就藏在骰子清脆的碰撞聲下——啊,他又贏了。即使牌桌下的手因恐懼而顫抖,即使心臟跳得快要突破胸腔的束縛,但他還是贏了。
他會永遠(yuǎn)贏下去。
“但塞萊斯特不是賭局上的砝碼,她是我的Fortuna(命運(yùn)女神)。末王宣告了我的勝利,而我會永遠(yuǎn)贏下去。”
顫栗、發(fā)狂、瘋癲,幸運(yùn)會永遠(yuǎn)站在他那一邊。
在最初,命運(yùn)就選擇了他。即使坐在辦公室,什么也不做,幸運(yùn)也會眷顧砂金。賭局是,今天亦是。
“為什么【終末行者】要選擇我?公司其他的干部已經(jīng)向你拋出橄欖枝了吧。”
站在砂金面前的少女打了個哈欠,她昨晚和穹聯(lián)機(jī)打游戲打到太晚了,今早差點(diǎn)就錯過了面試。
“因?yàn)槟鍪肿畲蠓健!彼敛华q豫地回答道,在看到男人的長相后,又補(bǔ)了后一句,“長得還這么好看。”
砂金挑了挑眉,就沒有其他更加深層次的原因嗎?
他拔高了自己的價值,這是場心照不宣的博弈,“那我為什么要同意接受你成為我的部下。你知道的,”砂金拖長了語調(diào),“離我最近的位置很搶手,你的籌碼是什么”
最近的位置,他笑得有點(diǎn)曖昧,像他這樣的賭徒,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是得到訓(xùn)練的。閉上眼吧,為了不被那張臉欺騙。
“籌碼?”塞萊斯特有些困惑,她可什么都沒準(zhǔn)備,但也不打算就這么空手而歸。“公司開了我無法拒絕的價錢,讓【終末行者】成了公司的私產(chǎn)。而我打算成為您的私產(chǎn),您竟然還問我要籌碼嗎?”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傷心,但裝得不是很好。砂金依舊坐在他昂貴的真皮沙發(fā)上不為所動,把玩著手指上的寶石扳指。
砂金聽見塞萊斯特說,“您不是很害怕嗎?您把自己當(dāng)成籌碼放上賭局,面上裝作云淡風(fēng)輕,可是心里卻怕得要死。”
聽到這句話,砂金抬起了頭,冒犯嗎?他或許已經(jīng)習(xí)慣了,脖子上的印跡大開著,所有人都能看見屈辱和不堪,但那又怎么樣?
他才是賭桌上唯一的勝者。
凝視他紫色的眼睛,就像陷入無法脫身的漩渦本身。
塞萊斯特起身,來到砂金身前。她學(xué)著純美騎士的模樣,屈膝下跪,捧著他一只戴滿寶石的手起誓著,“我向您發(fā)誓。在我成為您部下的期間,您永永遠(yuǎn)遠(yuǎn)也不用嘗失敗的苦果,您會長長久久立于牌桌的頂端,從低賤的砂金石到可以買下整個世界。”
她的唇禮貌地貼上了砂金的手,冰冷的一吻后片刻就分別了,“這是末王的宣告,是【終末行者】的見證。您不會輸,您會一直贏。哪怕……您厭倦了這一切,您也會如同詛咒般的賭上全部,然后摘下勝利的果實(shí)。”
砂金的心跳加速著,他想要抽開手,就好像他想要從這殘酷的命運(yùn)里脫身。
但是,那只是他的幻想,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抗。賭桌的盡頭是虛無,勝利的背后是為了勝利快要支離破碎的他自己。
他明明擁有了普通人無法奢望的地位、金錢、名譽(yù),卻像擁抱一場虛無而黑暗的夢。一場盛大的賭局后,是另一場更盛大的賭局,他帶著滿滿的籌碼而來,但總會有一次,在未來的某天,從賭局中贏來的一切,終究會在一場盛大有如死亡的賭局中全部輸?shù)簦癁樘摕o。
他明明很清楚,但是他早就脫不了身。
我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要為了死亡來到世間?末王的宣告,是瘋狂的開始,還是毀滅的終端?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yùn),我會接受它。
哪怕再殘酷,也要在無數(shù)下落快要淹沒他的籌碼中,一把抓住他的命運(yùn)。
砂金抓住了塞萊斯特的手,把她拉起來。
耳朵上帶的孔雀耳飾跳了一下,脖子上昂貴的寶石閃了一道光,他的神色莫測說不上開心還是痛苦,只是介于其中。在牌桌和牌桌之中,在籌碼和籌碼之間,他便是這副表情,沒有意義的迷亂,他的臉龐難以形容。
他說,“那你可要看好了。我會贏,一直贏。”
被握緊的手腕抓得生疼,骨頭似乎快要斷裂,塞萊斯特聽見自己重復(fù)了一遍,“是的,您會贏,一直贏。”
賭局上的勝利是一見鐘情后的火焰,在無數(shù)次熊熊燃燒后,燒毀了自身的存在,只剩下余燼中堅硬的骨骼殘骸。
噓,殘骸在說話呢。
它說,他絕對不會輸。
第70章 永恒剛好夠開個玩笑(2) 去愛永遠(yuǎn)不……
去愛
永遠(yuǎn)不會見到
第二次的東西,
在火焰與狂喊中去愛,
隨機(jī)毀滅自己,
人們就在這一瞬間活著。
——加繆
在驚夢酒吧, 我被拉帝奧教授逮住了。
明明已經(jīng)沒有見面的必要了。于是,我對紫色頭發(fā)的男人說“我沒有什么能夠給你的了。”
他抬起頭, 認(rèn)真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視線投向他端著的酒杯, 里面的雞尾酒呈現(xiàn)一種夢幻的藍(lán)紫色。和我今天穿的裙子有些像。
他低頭喝了一口,雞尾酒均勻的分層被搖渾,藍(lán)紫色變成了更加深的渾濁宇宙。
片刻, 我聽見拉帝奧教授說,“你會留下來嗎?”
我有些疑惑,“留下來, 留在哪里?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給你的了。”我搖了搖頭。
拉帝奧教授沒有接著問了, 他向侍者打了個響指。穿著燕尾服的帥氣姐姐給我上了一杯一模一樣的雞尾酒。
“要嘗嘗嗎?”他說。
我側(cè)過臉看他,教授紫色頭發(fā)在酒吧的燈光下有著漂亮的光澤,背后那盞燈打在他的側(cè)臉上,一半黑暗, 一半光明, 像是博物館里的大理石雕塑立在黑白兩刻之間。
他在兜圈子, 但是為什么?拖延并不會讓結(jié)果發(fā)生什么變化。我有些羞愧,因?yàn)槲覜]有可以報答他的東西。教授一直對我很好,我猜可能是因?yàn)樘觳艑τ谝话阌谷似鹆藨z憫之心。
但是, 我付不起老師想要的【代價】, 那個他應(yīng)得的報酬。
雖然教授應(yīng)該早就清楚了這點(diǎn),但他沒有說什么,對我的態(tài)度一如往昔, 毒舌、散漫又不乏溫柔。
就跟今天的他一樣,散漫地坐著,一只腳搭在吧臺,一只腳放在椅凳下 ,雖然開口的語氣都跟平時毒舌時差不多,但我能感覺到赤色的眼睛里面留著溫?zé)岬难绻軌蛴|碰,應(yīng)該是難得的暖意。
我喝了一口酒,然后被嗆了一下。
好苦的酒,我被苦到五官都變形了。我奇怪地看了拉帝奧教授一眼,男人神色自若,薄薄的唇上留有一層水色,吻上去能嘗到酒的苦味。
“……您不覺得苦嗎?”我沒忍住問了。
“苦?”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高腳杯里只剩下淺淺的一層酒液,“怎么會覺得苦?”他反問道,“反而很襯我現(xiàn)在的心情。”他喝完了那杯酒,空空的杯子放在黑色吧臺上,白得太過顯眼。
放杯子的清脆聲音,讓我的身軀也像杯子一樣顫抖了一下。
我沒有問他為什么心情不好,那個答案就浮在我們之間,我們倆都心知肚明。但他伸出手,把那個答案向下抓,但在它落地前,我后退了一步。
“話說,您不去砂金那邊嗎?”我提起了另一件事。
“砂金,你就那么喜歡他?”拉帝奧教授笑了一下,讓我覺得有些涼颼颼的。接著,他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砂金在街道上分發(fā)寶石。”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切都跟計劃沒什么兩樣。雖然我并不關(guān)心這個。
我把酒杯往前一推,藍(lán)紫色的酒液在杯中搖晃,像是深夜的大海在星光下舞蹈。
“抱歉,老師。我要離開了。”
拉帝奧教授沉默了一會兒,只有頭發(fā)上別的金橄欖枝璀璨著。整個人就像步入了黑夜之中,黑暗、腐壞、深不見底。
良久,他才抬起頭看我,“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的眼睛里閃著我看不懂的光,但老師恐怕忘了,我不擅長解謎,也看不懂天才的情感。
“是嗎?我很期待和老師再見面。”我隨口應(yīng)和著。
“【代價】是虛假的,我早就不期待從你這里得到什么了。”拉帝奧從吧臺前起身,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遮住了面前的少女,他們的影子在陰影中融在了一起。“你應(yīng)該感到榮幸,塞萊斯特。你讓我嘗到了潰敗的味道,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點(diǎn)成功的可能性。”
拉帝奧教授,世間少見的天才。
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領(lǐng)域如魚得水,然后站在眾生的頂端,俯視著下面的庸人。但他身為天才,就連個性都是稀有品,他主動從高高的座位上走了下來,只為醫(yī)治世間愚笨的頑疾。
可是,這樣一位盡職盡責(zé)的“醫(yī)生”卻放棄了醫(yī)治我的可能。
我說,“那真的抱歉了,老師。”
抱歉,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庸人。
聽到這個回答,他哈哈大笑起來,“不,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在夸你。”
他走進(jìn)了我,高大的身體直接遮住光源,我像只小鳥一樣躲在他身體的陰影里。我抬起頭看他,拉帝奧教授也低下了頭,然后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接著那張猶如希臘雕塑的臉放大了,他的下巴枕在我的頭發(fā)上。
他伸出手,抱住了我。
他的懷抱很清爽,肌肉有些硬,我的臉就靠在過于發(fā)達(dá)的胸肌上,微涼的觸感讓我感覺有些莫名的燥熱。
拉帝奧教授的聲音從我頭頂處傳來,我的耳膜似乎也因?yàn)樗脑捳Z震動著,“追尋末王的腳步,只是在追尋注定毀滅的命運(yùn)。我放棄尋求那個答案,唯有命運(yùn)是無法逃避的,這點(diǎn)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
“告訴我,我的命運(yùn)是什么?”
我稍微掙脫開了他的擁抱,“您會登上智識的頂端。”我對他說。
“我問的不是這個,小姐。”
“那是什么?”
“我問的是你我之間的命運(yùn)。”
我沉默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我們之后沒有再見面的可能了,教授。”我低著頭說完了這句話,可能是因?yàn)槲也幌肟匆娝y過,他應(yīng)該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是那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站在天才的行列,傲視所有庸人。
拉帝奧教授嘆了一口氣,他又擁抱了我一下,抱得很緊,我都能聞到他呼吸間酒精的苦澀味道,苦得我的舌尖都開始拒絕了,因?yàn)樗橇宋摇?br />
那是一個只有苦澀的吻。
他那么用力地?fù)肀遥侵遥覀冎g的距離卻越來越遠(yuǎn)。在親吻的那刻,我突然意識到,這真的是最后了,以后再也不會有拉帝奧教授的早安電話了。以前明明那么討厭的東西,但現(xiàn)在卻留戀了起來。
但我沒有哭,拉帝奧教授的表情也還是平時的冷峻,就好像我們都沒有為此難過。
在我離開之前,他走了。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平靜地扔下這句話,“不過是在過去,你不知道的過去。”
說完,他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跟末王一樣,是倒著生活的。拉帝奧的最后,是我的最初。
是的,我沒有和他相遇的記憶。過去發(fā)生了什么,我一無所知,只是猜測他對我有所圖謀。我問他是什么,他說那是【代價】,他想要探尋有關(guān)末王的真相,或者說答案。
很符合學(xué)者的思維。
我答應(yīng)了,但在最后,我又反悔了。因?yàn)槟莻答案淺顯地令人絕望,命運(yùn)的最后一定是毀滅,個人、星球直到世界。那就是一切的終焉。
拉帝奧教授意識到了,于是那個【代價】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像是聯(lián)系我們倆的一個借口。
站在窗邊,我安靜地看著教授的身影消失在這座繁華無比的美夢之城。身后有人靠近了我,那是個白金色短發(fā)的女調(diào)酒師,我記得她的名字是舒翁。
她端了一杯酒過來,紅色外套的口袋里露出了白手帕的一角。
“要來一杯酒嗎,可愛的小姐?”
“不了,我并沒有點(diǎn)。”
舒翁把那杯酒塞進(jìn)我的手心,“喝一點(diǎn)吧,就當(dāng)是本店的贈品。”
那杯酒是跟教授點(diǎn)的那杯完全不一樣的酒,玫紅色像是霧氣一樣升騰著。我喝下了這紅色的迷霧,它甜的像個夢境,在舌尖上跳了一瞬,那甜美就跟露珠一樣被蒸發(fā)掉了。
“很特別的酒。”我搖晃了一下酒杯,水霧在眼前集聚著,“它的名字是?”
“無疾而終,”舒翁藍(lán)色的眼睛關(guān)切地看著我,“它的名字是無疾而終。”接著,她拿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擦拭著我的眼角。
手帕被淚水打濕了,生長出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淚痕。
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了原來我流淚了。可是我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眼睛擅自流出了眼淚。
我把那杯【無疾而終】仰頭喝下,把手帕疊好還給了舒翁。
“謝謝你,但我沒有哭。我和他……只是師生關(guān)系,只是我之后再也見不到老師了。”我向她強(qiáng)調(diào)著,雖然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要向一個陌生人解釋這一切。
舒翁憂傷地看著我,與她堅硬的外表相比,她或許是很重感情的性格。她沒有反駁我,“我知道了,小姐。”她垂下了眸子,“請饒恕我的冒犯,無疾而終……并不只是形容戀人。”
是我對號入座了。我突然意識到了這點(diǎn),舒翁還是用那種憂傷又擔(dān)心的眼神看著我,看我驚慌失措,看我口不擇言。
之后,我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那座小小的酒吧,就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我在大街上尋找那個人的身影,可是哪里都沒有拉帝奧教授。
走累了,我就蹲在大街上,靠在一個角落睡了一覺。
因?yàn)椋抑烙腥藭行盐遥麜越鯂?yán)苛的方式提醒我,讓我步入我既得的命運(yùn)。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靠在金鵬身上。他是個長著青綠色頭發(fā)的少年,額心上生著紫色菱形的印記。
“你來了。”
金鵬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雖然古華說他將我投入了夢境,但我知道這絕非夢境,我是真實(shí)存在宇宙間的。金鵬應(yīng)該是通過某種方式附在了我身上,跟我一起來了異世界。他們的計劃是讓末王顯現(xiàn),然后讓末王賜予夢之魔神終結(jié)。
因此,我和金鵬在異世界的旅途是有終點(diǎn)的,而我們的任務(wù)是在終點(diǎn)到來前,不要被末王追上。如果追上了,我和他都會死在這里。
雖然我完全不明白古華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是如何得知我是末王信徒,明明提瓦特不應(yīng)該有人知道這些。
但是,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個的時候。正如古華說的那樣,故事從一開始,就確定了結(jié)局。而我和金鵬只需要忠實(shí)地沿著命運(yùn)的軌道,走到我們的結(jié)局。
哪怕過程再痛苦,我也無能為力。我安慰自己,至少我還能再見到曾經(jīng)的朋友和老師,但現(xiàn)在……我們得逃亡了,再不走,末王就會出現(xiàn)。
我會把匹諾康尼的人們都害死的。
“之前我要你取的憶泡,你拿來了嗎?”
金鵬遞給我一個淡藍(lán)色的憶泡,那是我送給砂金的臨別禮物。
接著,我打開手機(jī),向著一個陌生的號碼,發(fā)送了信息。
【塞萊斯特:我們會在過去重逢。】
無人回復(fù),我盯了一會兒空白的界面,就把手機(jī)收了回去。
“走吧,金鵬。”
在最后的戰(zhàn)場,一個虛無和黑暗得無邊無際的空間,兩輪像是太陽一樣的黑日在我眼前和背后。
在那里,鮮血淋漓的我找到了砂金。
他在和他的過去告別。我看見他的禮帽和過去的回憶一起飛舞,他自由了,笑得像個無垢的孩子。那才是他真實(shí)的模樣,在謊言和欺詐下的純白無瑕。
“打擾了,砂金大人。”
聽到聲音,他轉(zhuǎn)頭看向我,紫色漩渦的眸子放大了,他有些驚訝,“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我向他一步步走來,直到他的眼睛可以看清楚血透過我空蕩蕩的胸口大洞向下流淌,紫色的裙子上全是粘稠的血,地上也有一道暗紅色的血跡。
“末王的使者出現(xiàn)在哪里都不奇怪吧。”
砂金在看清我身上的傷后,臉色瞬間慘白了。他的眉頭緊皺著,紫色的瞳孔顫抖得像是快要碎裂的星星。他大跨步向我走過來,砂金似乎想攙扶我,但是他現(xiàn)在卻驚恐地不知道要把手放在哪里。
“我是向您提交辭呈的。如您所見,我就要死了。”
我向他展開了一個血淋淋的微笑,卻換來他更加驚慌的表情。
“怎么可能?這里可是匹諾康尼,”他喃喃自語著,“你不會死的,一切都是夢境,你不會死的……”
“是的,我不會死。只是再也無法在這個宇宙的任何角落觀測到我的身影而已。”我順著他的話說著。
砂金生氣地瞪了我一眼,英俊的眉毛皺在一起,“是誰傷了你……公司不會放過他的。”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好位置,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間,想要我躺在他懷里休息一會兒。
但我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弄臟砂金。
“是我自己。”
我說謊了。我是沒辦法自殺的,是金鵬【殺死】了我,但這是為了讓我們從末王的追獵中短暫逃離,然后前往下一個時間點(diǎn)。
末王是不受時間束縛的,而我擁有和祂一樣的特性,我知曉自己的命運(yùn)【未來】,但代價是我無法改變命運(yùn)任何走向。末王是在未來誕生,從未來逆向活到過去;而我也一樣也是倒著生活的。因此,我前往的下一個時間點(diǎn)是我的過去,我并不清楚的過去。
“我的結(jié)局早就注定了。身為命途行者的我,無法違逆自己的命途。而結(jié)局,要我一個人在匹諾康尼逝去,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攤開手心,里面放著淺藍(lán)色的憶泡,它還是干干凈凈的樣子,沒有被血沾染一點(diǎn),安靜地發(fā)著淡淡的光。
“這是什么?”
“我的辭呈和臨別禮物。”我對他笑了一下,在最后告別的時候,應(yīng)該高高興興的。我希望是這樣,但看來適得其反。
砂金并沒有露出一點(diǎn)的驚喜神色,他甚至都不想碰那個憶泡。
“至少看看它,它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把那枚憶泡放在他掌心。
“里面是什么?”砂金問我。
“那是我跟流光憶庭的憶者交易得到的東西,”我付出了相應(yīng)的代價,允許這些憶者將我的記憶珍藏制成光錐。“里面是全部埃維金人的回憶,不管是歡笑,還是淚水,不管是富裕,還是貧窮。”
“愿三重眼的地母神(芬戈-比約斯)三度為你闔眼。”
“令埃維金的永遠(yuǎn)鼓動。”
“旅途永遠(yuǎn)坦然。”
“詭計永不敗露。”
我輕輕說起了流傳在埃維金人之間的祝福,最后我抬起頭,我祝福他,“愿你不再孤單,永遠(yuǎn)被人所愛。”
砂金忽然覺得自己掌心的這玩意燙得要命,也重得驚人。他喘著氣,心臟在驚喜和懷疑中直上直下,像是坐上了最驚險的過山車。
他看著面前鮮血淋漓的少女,她頭發(fā)的末端都被血染紅了,臉色蒼白著,唇被凍成干澀的紫色,身軀微微顫抖,身下有一灘黏膩的血跡。
“……為什么?”
砂金問她,她明明要死了,為什么在死前見的人會是他?為什么要送他這樣無價的禮物?為什么偏偏是他……這也是因?yàn)樽约焊裢庑疫\(yùn)嗎?砂金不知道答案,但他下意識地討厭這完全不對等的禮物,他接手的是個燙手山芋。
因?yàn)樗麤]有自信。
沒有自信能夠得到完全不圖回報的愛,完全不涉及任何欺騙的愛,完全跟他童年得到的一模一樣的無私的愛。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因?yàn)槲以谒狼跋胱鳇c(diǎn)好事吧。”
砂金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但他握緊了手心的憶泡,他直到死也不會放開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以對我笑一笑嗎?我忘了告訴你,你笑起來很漂亮。”
不是他在賭場上的笑容,而是他私底下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東西一樣,沒有防備的、未經(jīng)計算的笑容。那個時候,他的紫色眼睛會很清澈,金色的頭發(fā)也像在陽光下一樣閃閃發(fā)光著。
砂金有些無奈地看著我,他擠出了一個笑容,但像是皮肉之間不得不進(jìn)行的配合,像是一場詭計本身。
我有些失落,但是我沒有表現(xiàn)出來,或許……這樣也好。
“謝謝你,砂金。”
說完,我的身子就向后跌去,像是童話里的美人魚一樣墜入了漆黑的大海里,身影逐漸化成了一戳即破的泡沫。
我要死了。
在泡沫虛假的光下,我看見了砂金向我奔跑過來的身影,他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嘴唇顫動著,他似乎在說些什么。
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被握緊的手腕在他的章心里化成了泡沫。這些透明的夢幻泡泡向上飛著。他終于是什么也沒握住。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樣,心里空了一大塊。
此刻,砂金突然意識到了。原來痛苦也可以是空虛的黑洞,但空蕩蕩的痕跡只會告訴你,你曾經(jīng)失去了什么,但它卻不能被填補(bǔ)上。
因?yàn)楹诙床皇钦嬲膫冢嬲膫跁洳粫鼤肋h(yuǎn)留在心里,在痙攣一下抽搐的身體后,把真正的心臟帶走。
“愿你不再孤單,永遠(yuǎn)被人所愛。”
耳邊忽然浮現(xiàn)了這樣的話語,砂金無措地捂住了眼睛,他朝著四周的虛無呢喃著,像是一只迷路又落魄的綠孔雀,“……騙子。你騙走了我最珍貴的東西,然后就這么不負(fù)責(zé)任地離開了嗎?”
擅長詭計和欺騙的他,竟然也會被人欺騙?只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被騙走了什么。
她是最高明的騙子,而他只是一個被她欺騙的可憐人。
而現(xiàn)在這個騙子死了,可憐人再也無法追回遺失之物,他變得更可憐了,像只被遺棄在路邊的小狗,頂著金色的絨毛,眼眸濕漉漉的。
原來,她的話根本不是祝福,而是安放在他頭骨上的釘子。
他的幸運(yùn)女神就這樣敲著釘子,讓他的大腦作響 ,身體發(fā)麻,血液凝固。讓他逐漸意識到曾經(jīng)握在他掌心的幸運(yùn),像是泡沫一樣一戳就破。
而幸運(yùn)女神,不會再一次眷
顧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