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自由的奴隸(完) 我們是真正的自由的……
你面對著白天的太陽時是自由的
面對著黑夜的繁星時是自由的。
沒有太陽、月亮和繁星時, 你是自由的。
你合上眼睛,不看世間萬物時,你是自由的。
然而, 你又是你所愛的人的奴隸,因為你愛他。
你也是愛你的人的奴隸, 因為他愛你。
——紀伯倫
時光在記憶中倏忽而逝,轉(zhuǎn)眼便又過了三個月份, 在下一個隆冬到來之前,是否能在蒙德迎來一個嶄新的春日?
顫抖和顫栗都只停留在指尖,人們在城墻旁吹奏自由之歌。
戰(zhàn)士們的心口位置都綴上一枚青羽, 那是最初的象征,他們此刻將為自由而戰(zhàn),就像飛鳥一樣越過高墻、越過冰寒, 直抵蒼空。
高矛、長槍、大劍和重盾等武器被緊握, 這些武器上附著春之女神的祝福,它們堅不可摧,它們無所畏懼。這些戰(zhàn)士都沉默,莊嚴的肅靜仿若凝固的河流, 讓水重新流動的是被他們護在正中心的唱詩班。
唱詩班的人都只是些難民, 他們
接觸樂器的時日不長, 他們的手指尚不可以熟練地彈奏。為首的是一位青色的少年,他悠閑地坐在墻頭,一只腿垂了下來, 他輕輕用手指撥了一個音符, 音符便領(lǐng)著這群菜鳥一起奔赴詩的國度。
人們的聲音顫抖著,在清晨尚且冰冷的空氣中,引起一陣低啞的共振。
我們真的要在此歌唱嗎?我們真的要歌唱一位新的神明?我們真的要反抗那位高塔的暴君嗎?人心顫動著, 握著樂器的手緊張地滲出冷汗,快要握不住那未來的重量。
為首的少年彈奏出一個音符,恍若一枚棋子落入盤中,他勾勒著他夢想中新世界的模樣,樂曲里面藏著他的宇宙,樂聲撫平了人們的緊張和不安。忽然,樂聲停歇,只聽見雪從清幽的松柏上墜落的聲音,一只飛鳥從天空劃過,人們都不自覺地望向了那個少年。
他唱起了高天之歌——
【自由、不屈、抗爭,我們將與一切的奴役斗爭到底。
誓言、決心、眼淚,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我們都將永恒不朽。
化為千風(fēng),誓約的靈魂,愿你永遠自由。
風(fēng)啊,如戀人般輕撫蒙德,如戰(zhàn)士般保衛(wèi)蒙德……】
風(fēng)拖著少年的聲音,一滴水終于匯成了河流,人們開始如他般歌唱。純凈的人聲像是最輕柔的風(fēng),柔軟卻堅定地穿過冰雪、凍土、高塔。
自由的高歌終會撼動黑鐵的冷酷。
高塔之上,主教們聽見了這輕柔卻振聾發(fā)聵的歌聲,人們竟然背棄了他們的神,主教們發(fā)著抖,跪著黑鐵的大門前祈求他們神的原諒。
門被打開了,露出里面冰雪的王座,神明側(cè)過身子,沒有表情地掃了他們一眼,就閉上眼睛。他在王座上安靜地像個石頭,王座后面是巨大的青色巨龍,它也打著盹,只是翅膀不時煽動,那是神明原本的姿態(tài)。
主教們跪在下面,但神明并沒有理會他們的忠心。
一支訓(xùn)練良好的衛(wèi)隊已從高塔出發(fā),他們要去懲罰膽敢不敬神的異教徒,他們中的一些人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所以必須打壓其他的聲音,但是另一些人則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信仰而戰(zhàn)。
只可惜,迭卡拉庇安早在人類放棄他前,就已經(jīng)拋棄了自己的信徒。他愛人,但是他討厭人的不純粹。人們一面說著愛他,一面用愛把他捆綁住,希望他永遠都只是他們希望的那個仁愛慈悲的神明。
多少有點無趣了,所以在路德維希將他喚醒后,他就跟著他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自由自在的少年神明。
是啊,他就是這樣任性妄為的神明。
飛馳的箭羽、難聽的咒罵和沉重的腳步聲一起撕裂了還安寧的天空,高天的曲子還沒有停下,他們不會就此停歇。
戰(zhàn)士們都拿上他們的武器,與來自高塔的人廝殺著。血很快便從第一具尸體上流出,然后越來越多的血沖刷著冰凍的大地。
西塔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她本不想要奪走他們的性命,可是,人類之間互相殘殺,這就是戰(zhàn)爭。耳邊的廝殺聲震得她快要耳聾,快要聽不清那溫柔的歌聲,人們的臉上都是像野獸一樣瘋狂的嗜血。
殺死、殺死、殺死敵人……殺意混雜著過去遭受的虐待、仇視、傷痛,把人變成了復(fù)仇著發(fā)泄惡念的野獸,西塔咬了自己的舌尖,口腔里面滲出鮮血,苦澀的腥味讓她的大腦清醒過來。
不要忘了,你是在為自由而戰(zhàn),不是復(fù)仇,仇恨之中生不出自由的新世界。金發(fā)的女戰(zhàn)士如此告慰自己,她揮出一劍,劍從對方的胸口穿過,沒有來得及痛苦,敵人就離開了人世,臉上還帶著沒有褪去的驚訝,雙眼呆愣地盯著藍天。西塔從他身上拔出劍,她將死去的人都安放在她內(nèi)心的盒子里,沉甸甸的,但這就是她應(yīng)該背負的東西。
西塔繼續(xù)揮著劍,敵人仿佛無邊無盡,戰(zhàn)斗好似沒有盡頭,她的手酸了,眼睛也被血污模糊住,但是她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阿莫斯也在戰(zhàn)士的行列,她對上了她曾經(jīng)的同僚。她現(xiàn)在成了她過去最不恥的背叛者了。阿莫斯沒有反駁同僚們對她的謾罵和侮辱,為了見到她的神,她必須殺掉自己的同伴。
血從溫?zé)岬能|體里流出竟然會如此冰冷。阿莫斯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她只在乎神,不是嗎?她反問自己。但是為什么她的弓箭如此沉重,她的眼睛也快看不清前方?但是,阿莫斯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可選了,在她殺死第一個同僚或者說朋友后,她就逃無可逃了。
為什么見您的道路如此黑暗而曲折,我僅僅是想讓神明真正看看我,難道這樣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是巨大的僭越之舉嗎?阿莫斯的耳鳴越來越嚴重,她明明快要接近她的夢,可是為什么在白晝前竟是如此令人絕望的黑暗。
或許……一切終結(jié)在這里會比較好。
一只飛矢從人墻中穿過,箭頭上閃爍著尖銳的光,它的目標是阿莫斯盔甲外的脖子。阿莫斯沒有注意到,或許她根本不想注意到。
但是在箭即將射穿阿莫斯的皮膚時,風(fēng)向突然改變了,箭被風(fēng)折斷,碎成幾截落在阿莫斯腳邊。阿莫斯沒有回頭,她得戰(zhàn)斗才行,她或許做錯了,但是她必須見到她的神明,去要一個答案。
風(fēng)精靈溫迪飛在半空支援著大家。空氣中是他厭惡的血腥味,血如同銹跡的味道令人作嘔。風(fēng)也不再平靜和溫柔,它被人們扯爛了,發(fā)著瘋地尖叫著,歇斯底里如同累累傷痕。
但高天之歌仍未停歇,唱詩班的人們手拉手,他們沒有拿任何一件武器,他們只有樂器和他們的嗓音。他們都不擅長戰(zhàn)斗,但是歌聲就是他們的戰(zhàn)旗。
自由的風(fēng)都匯聚在歌里,它吹向戰(zhàn)士,給他一個堅定的勇氣。他們的身后有著要保護的人,那么他們就一步也不能退。
高塔外,狼群跟著它們的王來到墻外,那座高墻還是如此完美無瑕、高不可攀。安德留斯如同往日那般向著高塔長嘯,蒼藍的風(fēng)彈裹挾著冰霜向著高墻發(fā)起沖擊。
往昔,祂的攻擊會被共振分擔(dān)傷害,但今日,歌聲迷惑了高墻。它的頻率錯亂了,只是隨著歌聲振動,而忽視了造成更大傷害的攻擊。可能高墻也甘愿聆聽高天之歌,它聽地入了迷,便不管自己的家里進了來客。
墻磚從城墻的一角悉數(shù)垮塌,轟隆隆的巨響伴隨著灰塵一起把人們的心震得噼里啪啦的。北風(fēng)狼王踩上墻磚,磚塊在巨大的狼爪下破碎成微不足道的塵埃。祂的身軀撞上城墻,整座城都驚得跳了起來。那些美麗的狼們也來幫忙,它們順著裂縫進入了城內(nèi),狼都是天生的戰(zhàn)士,它們的到來分擔(dān)了人們戰(zhàn)斗的壓力。
他們的計策生效了,路德維希從墻頭躍下。
他望了一眼高塔的方向,那里是他的宿命之地,他對自己的未來心知肚明。身體內(nèi)的神明隨著墻的破碎離開了他的軀殼,回到了自己的龍身里,一切都順著預(yù)言的發(fā)展……但是,他們會贏的,會贏下蒙德的未來。
高塔的守衛(wèi)看見狼王安德留斯就知道他們不得不撤退了……人類不應(yīng)該和神明戰(zhàn)斗,他們紛紛退回高塔,那里有著他們的神明——烈風(fēng)之主迭卡拉庇安。
高塔內(nèi),奎德和迪盧克對視了一眼,他們是先遣隊,帶著自己的人手來偷襲高塔,但是在大部隊到來前,他們都不會去挑戰(zhàn)那位孤王。站在塔內(nèi)的某一層,迪盧克朝下看見了城墻的破碎,他對身側(cè)的奎德說,“看來,他們成功了。”
“那我們?nèi)プ钕旅嬉粚樱每梢院痛蟛筷犂飸?yīng)外合一起殲滅高塔的有生力量。”
而在最高層,神王依舊閉目坐在王座上,他身后的青色巨龍已經(jīng)消失不見。出現(xiàn)在神王面前的是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青年,這個青年才是真正的迭卡拉庇安。
風(fēng)模糊了王座上的對話,這是只有他們才知曉的交談。
神王睜開了眼睛,他的一只眼睛是白銀的,里面
藏著白銀的枝丫,一只眼睛是黃金的,豎著有如蛇類。那是塞萊斯特。
迭卡拉庇安看著她,“約定的這一日到來了,我們要稍微分開一段時日了。”一稍微可能就是將近一千年,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萬幸他的時間還很長。
“嗯,但是蒙德的人們會得到他們想要的自由,這樣就足夠了。”女神如此回復(fù)著神王。
“我們即將分別,你只對我說這個嗎?”迭卡拉庇安有些無奈地笑了,她總是這樣,但是“你不害怕嗎?”
女神緩緩搖頭,“不,我不會死,你也不會,為什么我要害怕。”
“可你會受傷的,”迭卡拉庇安總覺得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提出約定的人是他,可是現(xiàn)在不舍得的也是他。迭卡拉庇安在指尖匯聚起小小的風(fēng),青色的能量順著他手指的溫度匯入女神的體內(nèi),“這樣就不會疼了。”他語氣放緩,像是怕驚擾一朵花。
“這種力量是轉(zhuǎn)移?”塞萊斯特的心臟畢竟還是迭卡拉庇安的,而他把未來的疼痛轉(zhuǎn)回了自己體內(nèi)。塞萊斯特皺起眉頭,她不習(xí)慣這樣的對待,就好像她是什么易碎品。不、她可不是,她走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哪怕傷痕累累。
她抗拒著這股力量,迭卡拉庇安更加無奈了,為什么他看上的人偏偏是這樣不服輸?shù)膫性,迭卡拉庇安按上她的手,臉湊得很近,眼睛像是水里面的星星一樣亮亮的又帶著點潮濕。他的語氣也黏糊糊的,像是沾上了露水,“不要拒絕我好嗎?”
臉上有點灼熱、燒得慌,塞萊斯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但迭卡拉庇安的手捧著她的臉,逼得她不得不看著那雙容易讓人迷失的眼睛。“我們分別的日子,記得想我,我也會想念你的。”他還想說什么,但是人們快來到高塔了,他只能說,“把白銀的枝丫交給我吧,我會把它放到一個安全的位置,你會和枝丫一起重生。”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取出了左眼的白枝,這么久的共生,她早就與白枝密不可分,白枝就是她的化身。這副軀殼不得不就此毀滅,但是她不會在這里逝去,她會和她白銀的枝丫一起活到下一個春天。
在塞萊斯特櫻色的雙唇印上一個輕柔的吻后,風(fēng)的神主迭卡拉庇安就不見了身影,他沒有回頭,女神也沒有挽留,一切都是他們既定的命運。
喧囂聲越來越大,在高塔的最下層,守衛(wèi)們還跟戰(zhàn)士們廝殺著,這是決戰(zhàn)場了,他們退無可退,但是在前后夾擊下,注定是困獸之斗,再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了。
主教們絕望地看著王座上的神明,祂沒有一點想要出手的意識,他們向神祈求著,可是他們的神連眼皮都未掀開,就像在睡覺一樣。
腳步聲越來越近,來的是迪盧克、阿莫斯、路德維希和風(fēng)精靈溫迪。
西塔和奎德要在最下層殲滅王城的有生力量,迪盧克便自告奮勇跟著路德維希他們來了頂層,他身上背著奎德臨時贈與他的狼末,面對神明,沒有一把趁手的武器怎么行?藍發(fā)劍士在分別前拍了拍他的肩頭,無聲地說著保重,迪盧克便無所畏懼了起來,他有天下最好的后盾,有最出色的伙伴,有神明的幫助……他們會贏的。
阿莫斯則是再也無法忍受,她現(xiàn)在就要去面見她的神明,不管得到什么結(jié)果,她都要神明這一次好好看著她。
路德維希則是跟著溫迪一起來的,雖然溫迪不同意詩人涉險,但是路德維希說自己是詩人,不能錯過這樣值得謳歌的大場面,風(fēng)精靈便只能委委屈屈地答應(yīng)了。
而北風(fēng)狼王安德留斯祂沒有隨他們一起進入高塔,祂的身軀和力量都不適合在塔內(nèi)戰(zhàn)斗,反而容易波及自己的隊友,所以在塔外協(xié)助他們進行攻擊。
高居于王座的神明慢慢睜開了雙眼,他有著青色的長發(fā),一雙眼睛都是黃金色的,像是流淌著金色巖漿,但是巖漿卻非常冰冷和凜冽,一如烈風(fēng)和冰霜。
“你們來了。”神王平靜地說,沒有一絲驚訝和怒意,只是很平靜,就像冰凍的湖面。
阿莫斯咬著唇,她拿弓的手顫抖著,她第一次見到她的神明,神明跟她想象的一樣強大、美麗和無情,祂雖然對著他們說話,可是沒有看他們一眼,而是一直看著高塔窗戶外的藍天。阿莫斯鼓起勇氣,“迭卡拉庇安大人,我是您的神官阿莫斯,您知道我嗎?”她卑微地問,就像她是神明腳下的一只螞蟻。
神明沒有回答她,沒有給她一個眼神,只是沉寂著,望著那方透出來的藍天,那天有著密密的云,陽光還沒有從云里透出來,只是陰沉的晴朗著。
打破死寂的是悠揚的琴聲,路德維希靠著墻柱彈著他的曲子,他很自在,一點都沒有受這死寂的空氣影響。神明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他稱贊道,“不錯的琴聲。”
“可惜這是為您送別的曲子,以后估計再也聽不見了。”路德維希說著,他的哀傷都沉入琴里,他當然知道那王座上坐著的是誰,但他不能說。只能就這樣遠遠地看她受傷,一顆心破碎,從王座跌落,然后……再也不見。
神明垂下了眼眸,從王座上緩緩起身,“多余的閑聊就到此為止吧。”烈風(fēng)在王城內(nèi)吹起,凜冽的力量使得天地都為之一變。
溫迪在他們身前展開風(fēng)墻,抵御著這股強烈的風(fēng)。
迪盧克匯聚起火焰的力量,化作一只火紅的鳥向著王座襲擊,阿莫斯也拉開她的弓,如果這樣就能讓您看我一眼,那么我會戰(zhàn)斗到底。風(fēng)的力量加劇了火勢,琴聲也應(yīng)和著,將火鳥變成一只火鳳,向著神明的位置席卷而上。
但是,沒有任何用。
在火的聲浪消失后,迭卡拉庇安完好無損,就連他的白袍子都沒有沾上一點火星。他沒有說什么,但是這更讓人絕望。
這就是烈風(fēng)之魔神的力量嗎?人們的內(nèi)心顫動著。
但春的氣息裹挾著花朵與雨露一起降臨在高塔內(nèi),春之女神終于到來,她還是往日的模樣,但溫迪卻能感到里面有細微的差別。
下一層的白花們都搖曳著,塞萊斯特曾經(jīng)留下的煉金陣起了效果,生長著白花的藤蔓繼續(xù)催生,它們就像翠綠的巨蛇一樣爬上了塔身。整個高塔都被無所不侵的植被侵襲了,這些美麗的綠色頂開地板、墻磚、石頭,倔強又頑強地生長著。大膽的藤蔓生長上了最高層,它們扭動著身子,想要纏繞在神明的身體之上。
迭卡拉庇安皺著眉,空氣中都是陌生的甜味,他的風(fēng)也被密密麻麻的植物吞噬了聲音。他的風(fēng)刃一打上植物,就被彈開了。熟悉的方式,那上面的煉金法陣借鑒了他設(shè)立在城墻的法陣,但是植物是活的,它們甚至把他的風(fēng)當作食糧……真是大膽。
“看來我沒有來遲。”春之女神如此說著,她臉上帶著笑容,溫煦又暖和,可是太過刻意。因為這是散兵的偽裝,他只是被迫演了這場戲,學(xué)著那個女人平時的模樣。他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像是在嘲諷人。
溫迪有些疑惑,他說不上來哪里不對,但感覺就是有所不同。
“怎么了,溫迪?”女神溫和地問著他。隱藏在笑容后的散兵心想,這小精靈,還挺敏銳。嘖,真麻煩。
“……不,沒什么。”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個的時候,他們應(yīng)該集中精力對付迭卡拉庇安。
藤蔓越長越大,就像一只虎視眈眈的蛇,緊緊纏繞上迭卡拉庇安的身軀。他不是不想躲,而是這種藤蔓到處都是,稍不注意就會被纏上,而且它們竟然還免疫他的力量。
迭卡拉庇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現(xiàn)在被束縛在王座上,青色的藤蔓就像青色的手銬和腳鏈緊緊拉著他,不讓他移動分毫。
看見了王座上迭卡拉庇安的頹勢,迪盧克和阿莫斯對視一眼,現(xiàn)在正是反擊的時候。
高塔外的安德留斯給高塔的蓋子破了一個大口,巨大的狼首從塔頂伸了出來。祂張開巨口,向著王座吐出一口寒冰的風(fēng)彈,祂沒有
收著力,因為春之女神在這里,她一定會保護好這里的人們。
此時,迪盧克從右手邊發(fā)動攻擊,阿莫斯從左手邊拉弓搭箭擊,風(fēng)精靈和春之女神則是正面對上了迭卡拉庇安。
一時間,火焰、冰雪、颶風(fēng)、綠植一齊襲上高塔孤王。而他的行動被藤蔓牢牢束縛住,似乎他已經(jīng)逃無可逃。
迭卡拉庇安只是抬起了頭,雙手合上,像下?lián)]出一道攻擊,巨大的沖擊力抵消了來自兩側(cè)和正面的攻擊,但是上面的攻擊卻避無可避,他悶哼了一聲,嘴角滲出鮮血。
藤蔓接住了被攻擊波及而向后退的迪盧克和阿莫斯,他們倆都傷到了骨頭,但春之女神只是揮了揮法杖,兩人便又毫發(fā)無損了。
迭卡拉庇安嘆了一口氣,這樣下去對他不利,他的消耗遠遠大于他們,即使是他也沒有余韻一次性對上三個魔神。但是,身上的藤蔓還在貪婪地吸收著他的力量,越來越沉重,如果他用全力打破了藤蔓,那么他之后就只能逃離現(xiàn)場,沒有力量再次反擊。
神王思量著,可他現(xiàn)在還不想灰溜溜地逃走。
“剛才的攻擊對他有效,我們得加快了,以免他逃走。”春之女神如此提醒著。
而此時,西塔和奎德已經(jīng)搞定了下面的守衛(wèi),他們也加入了戰(zhàn)場。
迪盧克和奎德背對背戰(zhàn)斗,就像兄弟一樣;西塔和阿莫斯站在一起,她們此刻是親密的姐妹,風(fēng)精靈和春之女神在正面牽引著迭卡拉庇安的攻擊,上頭還有一個狼王準備隨時補刀。
幾個來回下來,即使是迭卡拉庇安身上也開始出現(xiàn)傷痕,血沾濕了他的白袍子,就連青色的長發(fā)也帶著血跡。
迭卡拉庇安現(xiàn)在想要逃離戰(zhàn)場了,他越來越虛弱了,這樣下去沒有贏的可能。他匯聚力量,想要撕裂困住在他的藤蔓。
就是現(xiàn)在——眾人對視了一眼。
鋪天蓋地的攻擊來自四面八方,仿佛已經(jīng)避無可避,但迭卡拉庇安的唇微微勾起,終于要結(jié)束了嗎。但是,他渾身的風(fēng)還沒有投降,他們抗爭著,即使主人已經(jīng)渾身傷痕,他們也要反擊這群可惡的人類。
狂風(fēng)又一次擊退了人們的攻擊,迪盧克握著的狼末從他手里脫落,被風(fēng)拋擲到一邊,而接住這把重劍是看起來文弱的少年詩人。
此時,陽光從層層白云下露出了臉,他逆著光,對溫迪說,“我給你的禮物放在摘星崖,那么……再見了。”
路德維希只留下這一句,就順著光的軌跡,催動風(fēng)元素力,轉(zhuǎn)瞬間就來到了王座上。此時,迭卡拉庇安剛抵御上一陣攻擊,他松下了警惕,誰又能想到這位看著不起什么作用的詩人會是關(guān)鍵人物呢?
路德維希雙手握緊黑鐵的大劍,洞穿了迭卡拉庇安的心口。
青發(fā)的神明吐出一口鮮血,他的心臟已然破碎,他快死了。在臨死前,他望了一眼少年的模樣,路德維希背對著眾人,他看上去像是殺死惡龍的勇士,可是誰又知道,這位勇士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安靜地流著眼淚,他的臉色蒼白,嘴唇開裂著沒有一絲血色,他看上去快要碎掉了一樣。
迭卡拉庇安,不、應(yīng)該稱呼她為塞萊斯特,此刻她終于可以卸下偽裝,不用跟眾人周旋,防止自己被看穿。她看著路德維希,他看上去那么難過,她張開嘴想要安慰他點什么,可是一開口,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鮮血濺在路德維希臉上,劃過他沒有血色的唇,他抿了一下嘴,全是苦澀的滋味。但他無法發(fā)出聲音,就連悲傷他也得瞞得好好的。
塞萊斯特想說,別這樣,不要哭了。但是,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如果再不讓路德維希走的話,就沒辦法脫身了。在她看見的那個未來里,路德維希會被飛箭殺死。
她扭過來,看到了那支箭矢,那來自阿莫斯,她本來想趁機給迭卡拉庇安致命一擊,但是……這么下去,恐怕先殺死的會是路德維希。
塞萊斯特猛得把路德維希一把推開,她再一次偽裝成了快要死的烈風(fēng)之主。他在狂暴著,即使死也要拉上眾人陪葬,他的身軀化作了無情的颶風(fēng),吞噬了箭矢、路德維希和離他較近的迪盧克。
春之女神(散兵)看出來了塞萊斯特的用意,這個時候不能讓其他人阻礙她啊。于是,散兵裝作保護其他人的樣子,用植物隔開了人們。
巨大的烈風(fēng)席卷著,看不清風(fēng)卷中的模樣。而此時,事先刻畫在王座上的法陣生效了,那是在時間神殿學(xué)來的秘法。迪盧克被卷入只是為了符合既定的歷史,只要他完成了歷史的使命,這個法陣就會即刻生效。
塞萊斯特用最后的力量制造出幻境,在幻境中路德維希如同預(yù)言般那樣,被飛箭貫穿身體,最后被風(fēng)卷撕裂。這是為了把路德維希一同帶向未來,如果他不在這個時空,那么也跟死了沒什么兩樣。
法陣在亮起一瞬后就暗了下去,沒人看見那稍縱即逝的光,被卷入的兩人都不見了身影,只留下一把黑鐵的大劍重重地摔在地上。
變故來得太突然,還沒有來得及意識到,他們的同伴就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甚至連殘軀都沒有留下。
阿莫斯難以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她又一次殺死了自己的同伴,而神明至死也沒有看過她一眼。巨大的悲痛,讓她有了尋死的念頭,她靠近了還遺留著的風(fēng)卷,聚攏的烈風(fēng)快要撕裂她那般疼痛,但她仍然固執(zhí)地走向那烈風(fēng)深處。
在疼痛中,有人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把她從烈風(fēng)中帶了出來。金發(fā)的女劍士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已然無措的阿莫斯,然后給了她一巴掌,阿莫斯只是順從著倒在一邊,像是一個沒有生機的娃娃。
而再一次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的還是西塔,她說:“現(xiàn)在你知道你和那位烈風(fēng)之主的距離了嗎?你是人,阿莫斯,不要忘了你也是會痛的。”
眼淚逐漸從她空洞的眼里流出,阿莫斯突然開始哭了起來,越哭越大聲,好像心頭這么多年積壓的情緒都釋放了出來一樣。她仰望月亮太久,她犯下了太多錯誤,現(xiàn)在月亮沒有了,她終于能正視那個在追逐中已然千瘡百孔的自己了。
奎德沉默著走上前,拎起了那把黑鐵的大劍,過往好像再一次重演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紅發(fā)的騎士。
而一旁,塞萊斯特(散兵)打開了所有的窗戶,她的植物都安靜了下來,風(fēng)也停歇了,陽光非常舒適地照在她身上,而她的身影卻漸漸融化在光中。真正的塞萊斯特已經(jīng)破碎了,她的力量早已化成春風(fēng),融入這個世界。風(fēng)的假面維持不了太久,散兵也得早點退場了。
“你也要離開了嗎?”風(fēng)精靈隔了一段距離,靜靜地看著在光中消散的女神。
“是的,我要走了。”春花和風(fēng)都一起纏繞在女神身上,這是最后的告別了。
風(fēng)精靈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是她,真正的她呢?”殘酷的女神啊,為什么連最后一面都未曾見到,你就悄然離開……就像風(fēng)消逝在風(fēng)中,再也找不到了。
女神有些驚訝,她的身軀快要消散了,她張了張嘴,輕柔的風(fēng)將這最后的話語傳到風(fēng)精靈耳邊,“塞萊斯特、路德維希還有迪盧克,他們都還活著。只是你見不到他們……因為他們活在兩千年之后。”
說完,女神的桂冠就掉落在地上,她早已化成春風(fēng),春日的力量會滋潤蒙德的每一寸土地。冬日將會解禁,春水會流淌過高山、草地、森林,風(fēng)也不再冰冷刺骨,此刻它們都是春的孩子,是溫柔的詩意。
“兩千年后嗎?”
溫迪拾起桂冠,舊的神座崩毀,新的神明誕生了。溫迪體會到了指尖流淌的力量,這片土地上的信仰都傳入了他的耳中,在眾多繁雜的曲子里,溫迪找到了獨屬于自己的曲調(diào),那是自由的高天之歌。
風(fēng)為他加冕,他已褪去稚嫩的模樣,蒲公英開在他的指尖,塞西莉亞花綴在他的帽檐上,從新生的風(fēng)里走出來的是一位青色的少年,他的神名是——巴巴托斯。
“對于神明來說,也是不短的時光啊。”巴巴托斯的手上變出里拉琴,他學(xué)著路德維希的樣子撥弄琴弦,“但是,這是滿懷自由和希望的故事。”
那故事一直在后來的蒙德城里傳唱著——
風(fēng)之魔神巴巴托斯喚起千風(fēng),將覆蓋蒙德大地的霜雪吹
散,在被風(fēng)吹削過的湖中島上,建立了新生的蒙德城。
他劈開山巒,在肥沃的土地上播散莊稼與果木;他建造風(fēng)車,教會人們加工糧食,釀造美酒,釀的最好的是一個紅頭發(fā)的孩子,風(fēng)神將萊艮芬德的姓氏贈與;他編造飛翼,教會人們借助風(fēng)力翱翔;同時,他也沒有忘記將歡樂帶給他的子民,作為游戲與樂曲之神,風(fēng)神所在的地方永遠是奏響歌謠,舉辦慶典的樂土。
古恩希爾德、勞倫斯和伊蒙洛卡成了最初的三大家族。
古恩希爾德立下永護蒙德的祖訓(xùn),西塔成為了最初的風(fēng)神祭司,歌頌風(fēng)神,也歌頌逝去的春神;勞倫斯則走上了人王的道路,他們信神,但最信任自己,奎德逐漸成為了城內(nèi)無冕的君主,可一沾上權(quán)勢的欲望,對至高王座的貪戀便永遠流淌在勞倫斯的血脈中;伊蒙洛卡則在春之女神逝去后,重新回到了雪山上,永遠看守著他們枯萎敗落的銀白之樹,等待女神再度降臨人世。
北風(fēng)狼王放棄了自己的神座,將神力歸還給了蒙德的土地。阿莫斯離開了蒙德城,她無法面對往昔的同伴,她跟著北風(fēng)狼王開始了漫步目的地旅途。他們走過的一路都有人傳頌著狼和女射手的故事,又過了好久好久,北風(fēng)狼王重新回到了蒙德,成為了四風(fēng)守護之一。而阿莫斯,她成了最初的冒險家,她不再仰望月亮,而是向著星辰與深淵不斷前行,在人們的傳說中,她是第一個抵達寂靜海的人類。
冬日消止,萬物復(fù)蘇。
真正的迭卡拉庇安站在摘星崖上看著新生的蒙德,那是個瑰麗又傳奇的城邦。巴巴托斯很適合成為蒙德的神,而此刻,迭卡拉庇安要為這新生的國家,贈送他真正的禮物——屬于風(fēng)之龍王的一半古龍大權(quán)。
風(fēng)的真諦是自由,迭卡拉庇安要將自由贈與這座美麗的城邦——
【我以古龍大權(quán)為人們的自由擔(dān)保,即使是高天的神,也無法斬斷人們探索星辰和深淵的步伐】
他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摘星崖。不愧是蒙德的新任神主,來得可真快。迭卡拉庇安拉緊了自己的兜帽。
“閣下是?”巴巴托斯問著這位陌生的客人,他感覺到突然多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在保衛(wèi)著蒙德,人們的自由霎時間突破了束縛,仿佛可以觸碰星辰與深淵。
迭卡拉庇安沒有回頭,“一位陌生的故人,不必在意。”說完,他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巴巴托斯并沒有阻攔,這也是客人的自由。
一切終于都平息了,風(fēng)神也會疲憊。巴巴托斯來到了摘星崖,取出了路德維希贈與他的禮物,他打開盒子,那里面盛放著一個破碎的王冠。
王冠下面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別在意什么神王的冠冕,我的朋友,盡情享受自由吧。別讓蒙德城束縛住最好的吟游詩人。”句子的末尾還畫上了一個滑稽的笑臉。
巴巴托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大聲,他曾經(jīng)想把自由贈與路德維希,而路德維希竟然也把自由贈送給了他。
是啊,迷人又浪漫的自由。
巴巴托斯摸著腰間的羽毛,撫著他心愛的豎琴,看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蒙德。風(fēng)在吹著,綠色就像海洋一樣波瀾起伏,天光綻開了一角,白花在風(fēng)里和光下?lián)u曳,冰雪已然離去,這是春的國度了。
三月的風(fēng)挨近明亮的草垛,春天在每個艷陽里數(shù)著她的花朵。原來,春天已經(jīng)贈與給了他。巴巴托斯看著在指尖飛舞的花瓣,仿佛看見了女神含笑的臉。
巴巴托斯笑了,他要去遠方,去享受他的自由和春日。
這是自由與希望的故事——
最后,風(fēng)神彈著琴,奏著曲,消失在了遠方的荒野,他成為了真正的自由之神,他所經(jīng)的每一條路都有自由的生靈在揮散生命的光輝。
神明的離去也讓蒙德成為了真正的自由之城,人們在此歡笑、喜悅,他們都享有一個世界的自由。
這也是關(guān)于自由和奴隸的故事——
人們對抗又擁抱,人們流淚又歡笑。
所有的人類都要對抗想要奴役他人的欲望,只有人能奴役人。或許,我們都是自由的奴隸,我們享有自由,又成了自由的囚徒;我們被愛和欲望奴役,但又出于自由的意志。
我們是真正的自由的奴隸。
而在遠方的璃月,風(fēng)帶來了故事的種子,時間使之發(fā)芽。
巖之龍王若陀小心翼翼地守著新生的白枝,那是同為龍王的風(fēng)給他的責(zé)任,他得好好保護這孩子。
而在他巨大的掌下,白枝新生了一個春的枝丫,她安靜地料峭著。度過了黑夜和漫長的冬日,春在此新生。
第52章 間章(1) 血像香檳酒一樣地流
大家都殺人, 在世界上,
現(xiàn)在殺人,過去也殺人,
血像瀑布一樣地流,像香檳酒一樣地流,
為了這,有人在神殿里被戴上桂冠,
以后又被稱作人類的恩主。
——陀思妥涅夫斯基
永恒的凜冬,他的家鄉(xiāng)永遠是如此冰冷。
達達利亞披上了執(zhí)行官的厚外套,但寒風(fēng)還是會從外套的縫隙中鉆進來。于是他又帶上了一條紅圍巾, 打了個松松垮垮的結(jié)。那紅色的一角垂在他肩膀上,視線中永遠有鮮紅的影子。
達達利亞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他的世界, 跟血一樣的紅色能讓他打起精神。他呼了一口氣, 天太冷了,氣都變成了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百無聊賴看向窗外的視線。
他的同僚們倒比他更精神,達達利亞許久未見這些人, 但只掃了一眼, 他就移開了目光, 看他們還不如看窗外的烏鴉來得有趣。
“今天,我們相聚在一起是為了向女皇陛下獻上第一顆神之心。”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一個大鼻子滑稽地占據(jù)了他臉的二分之一, 那雙眼睛細細小小的, 藏在厚厚的鏡片下。他顫巍巍地開口,看上去憨厚老實,可是不時有貪婪的精光從鏡片下閃過。
富人笑瞇瞇地聽著, 把玩著手上戴的紫色戒指,這些都是有價無市的高檔貨,昂貴、脆弱,最重要的是有著升值的潛力。他的指尖僅僅擦過寶石,就留下了一道劃痕,最貴重的東西永遠是這么脆弱。可惜了,富人摘下那個瑕疵品,用皮鞋慢慢將它碾成渣子。沒關(guān)系,他馬上就會有更好的寶石。
“一點都不提那個下落不明的第六席嗎?”他笑瞇瞇的,兩顆碩大的耳飾熠熠生輝,它們都是該死的值錢,“都說北國銀行周轉(zhuǎn)的是血淚與哀嚎,可市長先生您的價值觀比我這銀行家還要扭曲啊。”
他說著,晃動了一下昂貴的耳飾,紫寶石是令人心驚動魄的美麗,而這都是金錢的美麗,富人有些陶醉,他接著說,“不過,這次的損失不大……”他突然想到什么,眉毛皺緊,作嘔的厭惡撕裂了那張美麗的臉,“如果除掉要重修的博士實驗室的話。”
顯然,對富人來說,失蹤的第六席并不如金錢重要。
達達利亞從窗旁離開,找了個位置坐下,他剛才起身就是為了讓大腦清醒一下,但是既然他的同僚這么熱衷打嘴仗的話,他還是直接睡覺吧。他脫下了手套,把它搭在椅背上,松了一下脖子上的紅圍巾,一大塊雪白的皮膚從鋪天蓋地的紅里露了出來。
“喂喂,各位前輩,”達達利亞陰陽怪氣道,“把我特地叫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聽各位斗嘴的吧。”
“閉嘴,末席。”開口的是個美艷的女人,她也披著那厚厚的執(zhí)行官外套,但是下面穿著的卻是緊
緊包裹著凹凸有致身體的裙子。那裙子非常貼心地開著洞,她的迷人和誘惑都藏在這些洞口中。女人勾起嘲諷的笑容,“第六席不見了,大概是死了吧,那個臭小鬼。”
“斯卡拉姆齊是為女皇陛下而獻身的,”說話的一個冷淡的女人,留著白色短發(fā),在靠近右眼的地方,垂著一縷不詳?shù)暮凇K难劬跞冢皇窍耒牭兜募t割開了黑。
她說話倒是很客氣,只是像鐮刀一樣不留情面,“你們這些既缺少同理心又缺乏奉獻精神的人,好好把嘴閉上,如何?”她垂下眼睛,嘆了一口氣,“孩子們又要哭了”。孩子們跟這群吸血鬼是不一樣的,都是她可愛又珍貴的孩子。
“荒謬可笑,”美麗的人偶坐在高大的侍從身上,“斯卡拉姆齊只是失蹤了。”她簡短地開口,就不再說什么了。
“肅靜!”頭頂軍帽高大像山的男人帶著鐵的面具,他的聲音無比威嚴而莊重,“盡管手段玷污了榮耀,斯卡拉姆齊的失蹤仍然令人惋惜。但這并不會讓我們停滯不前,倒是多托雷和神之心呢?”
回話的是博士留在至冬的下屬,他行了個禮,執(zhí)行官們都看著他,就好像他是誤入獅群的兔子,馬上就要被撕成碎片。冷汗從他額頭流下,他的背也被汗?jié)窳恕K桓姨ь^,只是捧著一個盒子,露出來里面翠綠像棋子一樣的神之心。
他動了下咽喉,吞下一口唾沫,緊張地開口了,“回各位執(zhí)行官大人的話。博士大人還留在須彌,不日將前往蒙德。”
“你退下吧。”從陰影里走出來的是帶著一半面具的男人,白色頭發(fā)精神地梳在腦后,他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像沒有感情的冰一樣死寂著。他上了年紀,皺紋都像蜘蛛網(wǎng)一樣,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太老,他的野心不允許他像其他老者一樣昏昏欲睡。
他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就像踏在戰(zhàn)場上。其他的執(zhí)行官都肅靜了起來,他們是獅子,但丑角是他們的獅王。
“夜晚的愚戲該結(jié)束了,所有的犧牲都將銘刻在堅冰之上,與國長存。在高潔的冰之女皇麾下,這僅僅是偉大的開始,我們將攫取眾神的權(quán)柄……”
“來掀翻整個舊世界吧。”
噠啦,一枚綠色的棋子落地撞倒了一枚紫色的棋子。
棋局之上,沒有一枚棋子是多余的。丑角居高臨下地拋著棋子。舊的棋子被撞倒,傾塌,在一場廝殺后,新的棋子會占據(jù)新世界……舊世界的終結(jié)也不過如此。
棋盤被拋棄,執(zhí)行官們都離開了,侍從前來收拾殘局,翠色的王將將白色的皇帝撞倒在地,棋盤上的一切都混亂著,一如這個世界本身。
他小心翼翼拾起棋子,棋盤又干干凈凈了。他擦拭地太干凈了,棋盤甚至能倒影出侍從的臉。可這并不禮貌,世界可沒有那么清澈,人們應(yīng)該早點弄清楚,混亂才是這個世界的主題,他們越努力地擦干凈,越要無可奈何地看著它越變越臟,直到再也無法印出任何人的真心為止。
窗外寒風(fēng)凜冽,雪無邊無際地下著,窗戶也結(jié)了一層冰。達達利亞吐了一口氣,他又要奔赴他心愛的戰(zhàn)場了,他動了動手指,冰冷就是這點不好,容易讓他也被凍住。
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又是哪里呢?達達利亞并不在意,他的弟弟妹妹們應(yīng)該會想去璃月吧,畢竟是貿(mào)易的國家,有很多新奇的玩意。不過,哪里都比至冬好。
他咒罵著終日冰寒的鬼天氣。
達達利亞越深愛自己的國度,就越能感到這個國度的荒蕪和貧瘠,冰雪里什么植物都生不出來,連同希望本身也被霜雪吞沒。可至冬還是他心愛的家園,冰雪美得隔絕了人世,就連他的夢里,也永遠刮著寒風(fēng)、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但偶爾……達達利亞會夢到別的國度,它們的一切都令人妒忌,晴天、微風(fēng)、芳草、鮮花。
他甩了甩落在頭頂?shù)难o了身上的大衣,他并不冷,只是習(xí)慣了。臨別前,達達利亞看了眼空曠的天,上面有幾只怪鳥盤旋著。
別了,至冬。他在心里輕嘆息了一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去擁抱他多舛鮮血淋漓的戰(zhàn)斗,也是他最喜歡和深愛的戰(zhàn)斗。
至冬的銀行內(nèi),暖氣開得很足,博士偶爾也會應(yīng)女皇要求讓手下開發(fā)一些便于民用的技術(shù)。博士拿出了技術(shù),富人買斷它,然后在全國推行。沒有錢也沒有關(guān)系,至冬銀行貼心地推出了借貸服務(wù),只是一定要記得及時償還欠款。
欠銀行家的每一筆錢都會變成追命符。請記得及時歸還,富人如此忠告著他心愛的人民,這是他最后的善意了。
富人讓侍從給他脫下外套,換上室內(nèi)的衣服,這衣服是絲綢做的,水光鍛,每一匹都價值千金。它在陽光下像水一樣波光粼粼,但富人把它做成了室內(nèi)的衣服,值得他穿出去的應(yīng)該是更加昂貴的東西。水光緞室內(nèi)還湊合吧,富人冷酷地衡量著價值,在他這里,一切都有價值,弄懂什么值價,什么不值價是銀行家的基本操守。噢,還有的就是擅長投資,即使現(xiàn)在不值價,未來的某一天說不定也會變得昂貴。
這是富人最喜歡的投資游戲,他多少有些賭博的興致,但他也是全天下最傲慢的賭徒,他從不相信自己會賭輸賠錢。
“跟我說說吧,博士他需要多少錢?”富人把玩著玉扳指,璃月產(chǎn)的翠玉,品質(zhì)尚可,工藝倒也還湊合。
“潘塔羅涅大人……”
博士的下屬跟博士一樣貪得無厭,他比出了一個數(shù)。
富人被氣笑了,他的同僚都是這樣討人厭的惡心,只會破壞后找他報銷。他們的腦子里只塞滿了破壞和戰(zhàn)斗,從不考慮資金的問題,他們只會向他伸手要錢,就好像天上可以下摩拉一樣。見鬼,他又不是造摩拉的摩拉克斯。
玉扳指被重重摔在地上,潘塔羅涅越是心情不好,面上就會笑得越親切。他扶起嚇壞了的博士下屬,這群只會做實驗的軟蛋。
“我可以給這筆錢,這也是為了至冬的偉大事業(yè),不是嗎?”他虛情假意地說著,“不過博士也要讓我看到投資的可能性才對。你們實驗人員,不是最喜歡實驗的可能性嗎?”潘塔羅涅笑了一下,下屬抖得越發(fā)厲害了,“不過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銀行家。”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剪刀,示意下屬端來一盤璃月的盆栽,那木是金砂木,被盤成了金龍的樣子,圖個富貴的好兆頭。“所以我只想看到我投資成功的可能性,就像修剪盆栽一樣,多余的枝丫要剪得干干凈凈。”
咔噠一聲,長岔了的枝丫就連同葉子一起掉在桌上。下屬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好似掉在桌子上的是他的項上人頭。
富人轉(zhuǎn)動著盆栽,現(xiàn)在沒有多余的枝丫了,他滿意地點點頭,把盆栽往前推了一步,“把這個送給博士吧,也算是我這個同僚對他的一點心意。”
博士的下屬雙手抱著盆栽,生怕弄壞了,接著就誠惶誠恐地謝過富人。沒有受更多的刁難已經(jīng)很好了,他本以為自己要在寒風(fēng)中站一天,富人才肯見他。
但就在他的腳馬上要離開這讓人坐立難安的地兒時,富人叫住了他,他的心咯噔一下提了起來。
“對了,我忘了說。如果博士想要更多的資金,不妨拿點東西來交換吧。他手下那個叫莎夏的就不錯,仿造春之女神的人造人。”潘塔羅涅輕笑了一聲,“再怎么新奇的實驗品,博士不久也會膩味吧,就跟可憐的第六席一樣。不妨在她最有價值的時候,換取最高的利益。”
“你說對吧?”
他不能不回答,下屬只能囁嚅著說,“莎夏大人不是什么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他的聲音很輕,生怕惹執(zhí)行官不快。
潘塔羅涅笑得更大聲了。他笑完后,那張笑瞇瞇的假面褪下了,面無表情地,像是一條隨時可以襲擊的毒蛇,“不、你錯了,這世間沒有不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
“世界是,夢想是,就連你也是。”潘塔羅涅起身,邁著步離開座位。然后在下屬的耳邊,補上了最后一句,“慶幸吧,或者可悲吧,你沒有什么太大價值。”潘塔羅涅的目光冷冷地掃向他,就像掃過一個不值錢的瓷器。
真實的冰冷只持續(xù)了幾秒,轉(zhuǎn)眼他又帶上了那笑瞇瞇的假面。
“開玩笑的,別緊張。”男人帶著戒指的手拍了拍下屬的肩,“對了,記得替我轉(zhuǎn)告博士。那么,就此別過。”
說完,潘塔羅涅就離開了。
只留下
被他一拍就無力跪地的下屬,和那碎裂一地的盆栽,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下屬的手,可他不敢哀嚎。
滿室寂靜,只可惜——不值錢的血臟了值錢的地毯。
真臟啊,有人罵了一聲,而窗外此時還是風(fēng)呼雪嘯。
第53章 間章(2) 今夜,月色獨自入眠
那個夜晚我為什么覺得
天空是夜的豎琴
星辰是崩斷的琴弦
是因為我獨自入眠嗎?
——阿多尼斯
你要回去迎接你的命運嗎?水中倒映的神明問路德維希。
路德維希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滴, 拂開了濕漉漉粘在額頭上的水,睜開蒼藍的眼睛望了一眼遠處的天光。
今天陽光不大也不小,天藍得驚人, 云很少見,上面有幾個黑點。路德維希迎著光瞇起眼睛去辨認, 那大概是紅隼之類的鳥,它們都是獨行軍, 喜歡獨來獨來,但今天卻難得扎起堆來。大概是因為到了春季,他胡亂猜著, 這里還是有春的,只是它小小的,一點也不明顯。
他撿起湖邊的衣服, 衣物遮蓋住了那光滑的皮膚。
路德維希沒有擦干頭發(fā), 只是揚著頭閉上眼睛被太陽曬著,頭發(fā)上流下一滴甘露似的水珠,從他翹起頭發(fā)的弧度,順著他漂亮的下頜線, 滴落在那沒有好好拉上的衣服上, 再順著滑落, 滑落到黑暗的隱秘之處。
路德維希曬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是啊, 我要回去了。你也要跟我一起回去。”他沒有睜開眼, 對著他身體內(nèi)的迭卡拉庇安說。
“你會死的。”迭卡拉庇安平靜地說,但不要誤會,他并沒有太多的感傷, 人類的生命總是這么短暫,他只是不想讓自己還算喜歡的人類糊涂地死去。
“嗯。”路德維希應(yīng)了一聲,“我見證了這么多人的死去,現(xiàn)在終于輪到我了。”他終于睜開了眼睛,天空映在眼里,藍色的眸子是和天相似的廣闊無邊。
太陽漸漸變大了,他伸出手半遮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說,“那你呢,不期待嗎?你馬上要見到你的那個她了。”
迭卡拉庇安沉默了半晌,路德維希本以為聽不見他的回答了,但他說,“……她不是我的。”
“什么?”路德維希其實聽清了,但還是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然后就開始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樂得肚子都開始疼了,他沒聽錯吧,這位神王這么孤傲和自在的性子,沒想到還喜歡玩單相思這套。
風(fēng)捂住了路德維希的嘴,他的笑聲總算被迫終止了。
迭卡拉庇安無奈著,雖然他并不認為這有什么好笑的,但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你們?nèi)祟愊矚g什么,就要占有什么。即使會毀掉心愛之物,也毫不在意。但我是龍王,亦是神王,不要拿人類的邏輯來揣測王的廣闊。”
“她只屬于她自己和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束縛她。我不能,而且也不會讓其他人束縛她。”
路德維希悶笑了幾聲,但跟剛才的笑不同。他多少有點感動了,這就是愛嗎?他眸子里的光一閃一閃的,像是落入水中的星星。
“……你當真不在意自己會死嗎?”迭卡拉庇安又問了一遍,他不希望自己這位朋友后悔。未來注定了又如何,如果他想要反抗這既定的命運,迭卡拉庇安不介意陪他一起鬧。或許事后還是無可奈何,但他們是自由的,不是什么命運的棋子。
“嘿,別傷心,老伙計。”即使是龍王,是神明,也會悲傷。人們總是一廂情愿地篤定他們的強大,卻從未想過神也會受傷,也會難過。
雖然迭卡拉庇安不愿意承認這點,但他確實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了。這是因為他現(xiàn)在困在人類的身體里面嗎?路德維希說不準,但他希望迭卡拉庇安還是那個在高空翱翔的巨龍,永遠也不要被人世所困,更不要感到悲傷。
太陽暖暖的,頭發(fā)漸漸干了,但還是軟軟地趴著,像是融化的冰一樣柔軟。路德維希就帶著這柔軟,回到了高塔。沒有人阻攔他,誰敢阻攔大主教的孫子呢?
一切還是老樣子,但是高塔來了一個新人,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人,他和迭卡拉庇安的命運之人。
那人有一頭黃金的頭發(fā),像是最璀璨的陽光,藍色的眼睛像是最純凈的海,整個人就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鵝,穿著一襲白衣,在神的花園里翩翩起舞。陽光里的一切都是閃閃發(fā)亮的,她拿著水壺,里面的水在光下灑落,就像在灑落滿天星光一樣。
那星光也慷慨地撒在路德維希心上,還會噼里啪啦地爆炸,把他的心炸得左右蹦跶、丟盔卸甲。他呆愣著,慢慢按上自己的心臟,原來他的心還安好地放在里面啊,他還以為自己的心被剖了出來,變成了別人的玩偶,她一笑,那玩偶就滑稽地跳舞了。
他沒由來地勾了一下嘴角,說不清楚為什么高興,但就是沒由來地喜悅。然后就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勾勒她的容顏,她真實的模樣。
她的頭發(fā)是很純粹的白,比雪更有光澤;眼睛是金色的,像太陽一樣,她看人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側(cè)著臉,她不知道那樣多方便男人吻她。
她的唇應(yīng)該是柔軟的,路德維希猜測著,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唇,手指按上去,只能感覺到唇的干澀。這應(yīng)該不是親吻的感覺,他別扭地錯開眼。
然后,就仰著身子,從窗戶外像只青鳥一樣越了進來,他的腳踩在窗欞上,后面青色的披風(fēng)是他美麗的羽翼。那少女被驚動了,她回過頭,愣愣地看著飛進來的少年,這里可是第12層啊。
路德維希隱隱笑了一聲,然后他就放開了扶著窗沿的手,身軀極快向下跌去,而就在他馬上要墜落的時候,有人緊緊拉住了他。
那雙手如此柔軟卻又如此堅定,不容拒絕。
塞萊斯特有些震驚地看著那陌生的少年,他的頭發(fā)都在風(fēng)中散落,他身后就是萬丈深淵,一旦跌下去就必死無疑。可他竟然還在笑,笑得那么暢快,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她看個不停,但又濕漉漉的,就像家里等著你摸的小貓。
“你的手握得我好緊張。”那少年說著,吐字都黏著沾著,像是牽扯不清的糖果被他含在口中。
塞萊斯特沒有回他,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一旦放手,對方就死了。她只能佯裝吃力的樣子把那少年扯回房間內(nèi)。萬幸,他還挺乖的,沒有搞其他幺蛾子。
后坐力讓他們都跌坐在地上,那少年安靜地看了會兒她,才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向她伸出了手,“初次見面,我是路德維希。”不知道是不是塞萊斯特的錯覺,他好像特別咬重了初次見面這個詞。
塞萊斯特看了少年伸出的手,那手很漂亮,皮肉包裹著根根纖長,手上沒有什么傷痕,只有幾個細繭,不像是拿武器的手,倒像是彈樂器的手。她只掃了幾眼,就錯開了目光,自己撐著裙子起身了,然后向著少年點點頭,“你好,我是……。”
“噓。”想拉她起身的手被順暢地放在他唇前,“我知道你是誰。”
“那你倒是說說我是誰?”
路德維希佯裝不懂,從她的服飾一路看向她的裝扮,“你是高塔的新神官,對吧?”他笑了一聲,今天他笑得格外多,“那你就是我的小姐了。”
塞萊斯特覺得困惑,這是哪里來的流行說法。而且這個少年渾身都透著蹊蹺,但不太像是留戀花叢的花花公子。畢竟沒有哪位花花公子,臉色微醺得像是嬌艷欲滴的櫻桃,自己卻渾然不知。
還沒等她再說些什么,那少年就落荒而逃了,“我們會再見面吧。”少年輕輕
抱了她一下,但隔著一點尊重的距離,他留下一句話,就像一陣風(fēng)般不見了蹤影。
是風(fēng)元素的使用者嗎?塞萊斯特在心中揣測著,她沒有回頭,但知道有人上樓了,感覺像是阿莫斯。真敏銳啊,路德維希。
不過……怎么搞得像偷情一樣?
之后,塞萊斯特能從王城的每一個角落捕捉到一只活潑可愛的青鳥。
他有些時候是從白花里面竄出來,手里還捧著一束不知道從哪里采來的藍色花朵,藍得就像他的眼睛一樣;有些時候是從樓梯的拐角處撞上的,他會嬌嬌地靠在她身上,就像他被蹂躪了一樣;有些時候是從她住的閣樓上翻下來的,他在屋頂上彈琴,塞萊斯特就隔著屋頂,聽那琴聲悠揚,聽他描述今晚的月色,還有那迷人的星光。
那些日子里,他們相近但不相親,永遠隔著一段距離,就好像他們都是風(fēng),都應(yīng)該自由自在,而不是糾纏不清。
不知又過了多久,蒲公英一樣的風(fēng)精靈來到了王城。路德維希帶著溫迪,去見了他(迭卡拉庇安)的好友,一只紅色的仙靈。他們漫游般談著永恒,談著自由,最后不知怎么談到了愛。
溫迪問路德維希,你的答案呢?是選沉淪中等待,還是清醒中絕望。
路德維希思考了一會兒,這個問題好像對他毫無意義,畢竟按照預(yù)言,他很快就會死去,然后他又想起了高塔里的她,他突然知道自己的答案了,“我會自殺,死在愛人面前也算永恒相擁。”他把死換成了自殺,他肯定是先離開的那個,但是沒必要嚇到溫迪。
愛人,他咀嚼著這個詞,原來他是這個想法啊。
剛才一直沉默著的迭卡拉庇安突然開口了,他問,“愛上人類,真的有那么愚蠢嗎?”仙靈愛上了人類,所以失去了靈智,神王愛上人類,沉睡了好幾百年。愚蠢嗎?看上去還真是。
路德維希沒有回答,他現(xiàn)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只是反問了迭卡拉庇安一句:“你還要給塞萊斯特自由嗎?不會干涉她的決定。”迭卡拉庇安沉默了好久,他只是嘆氣,他知道路德維希想說什么,但神王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是的,那是她的自由。”
路德維希又追問了一句,畢竟他們還算是老朋友,“那你也不會干涉我的自由吧。”
這次,迭卡拉庇安沒有回答,但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沉寂著。
等到他再次回高塔的時候,天都黑透了,今晚有像牛奶一樣的霧氣絲絲綿綿的,星星只出現(xiàn)了幾顆,月亮還被遮著。
路德維希靠在柱子上,等塞萊斯特的到來。
她的腳步很輕,像是一只輕巧的蝶一樣飛進他眼中,然而那蝶影越變越大,直到占據(jù)他整個世界。路德維希聽見她問他,“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你不愛我?”
塞萊斯特困惑的目光掃在他臉上,路德維希裝作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可他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倘然,能夠接受一切的不堪。他得否認,從否認中得到勇氣,免得他靠她太近。雖然他是想死在她懷中的,但是這樣塞萊斯特一定會難過的,就跟他的那位神明兄弟一樣,變得像人一樣軟弱。
他又看了眼天空,天空像是夜的豎琴,星辰是崩斷的琴弦,他突然沒由來地覺得寂寞,就跟之前沒由來的喜悅一樣。
不能再看天空了,他只會覺得落魄,他只能看向她。從她的發(fā)絲慢慢撫上臉,他們離得那么近,她的眼睛很清澈,映得出他的倒影,可是太清澈了,那只是類似鏡子的倒影,沒有一絲心的波瀾。
面前的她也是虛假的,頂著別人的臉,而他也是心懷顧慮的,他們倆都是虛假地浮在空中。失重的感覺就像一場痛苦的宿醉,路德維希有些眩暈了。他捂住了塞萊斯特的眼睛,什么也不去想,然后他們交換了一個綿長又溫柔的吻。
她的唇很軟,就像花瓣,而路德維希在吞咽這花瓣,還要惡劣地擠出甜美的花汁。干澀嗎?他只覺得潮濕,花汁好像直接打濕了他的心,弄得他更加暈乎乎的。
那晚,他們似乎還聊了些什么,但路德維希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他們在黑暗中接吻的感覺,他閉上眼睛,卻好像更靠近她了。路德維希不知道,塞萊斯特會不會有跟他同樣的感覺。
他在心里嘆息著,然后問了迭卡拉庇安一個問題,“那現(xiàn)在呢?你依舊不后悔嗎?”
神明依舊沉默著,他寧可裝作自己不在的樣子,也不肯回應(yīng)他。路德維希覺得,他們倆的友誼多少會破裂,迭卡拉庇安或許有些嫉妒他,但是他又何嘗不嫉妒迭卡拉庇安呢?他是神,他擁有漫長的時光,可路德維希馬上就會像清晨的露水一樣逝去。
那吻之后,又過了不知多久。
路德維希在某個夜晚敲響了女神的房門,那是個天空像夜的豎琴,星辰像崩斷的琴弦一樣落寞的晚上,星星零散著,月光也沒有。夜晚他最喜歡的朋友都遠離了他,他為何會覺得寂寞?
難道是因為今夜,他獨自入眠嗎?
門被打開了,塞萊斯特只穿著單薄的寢衣,像月光一樣的頭發(fā)從她肩頭滑落,露出漂亮的曲線和肌膚。路德維希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他本來只是想邀請她出去走走,但是現(xiàn)在無論如何都不合適了。
“有什么事嗎”塞萊斯特問他,可路德維希不敢看她,他支支吾吾了幾句,巧舌如簧的詩人也會有難以言明的時候。
放棄言語后,他只是垂下眸子,解開了自己上衣系著的領(lǐng)帶,露出了里面一大片雪白的肌膚,他喘著氣,胸膛微微起伏著,睫毛顫抖得像馬上要溺死的魚。
他做得純情又自然,可就是偏著臉,不敢看她。塞萊斯特沒忍住笑了起來,但也算不上過分,怕把他嚇跑了。她拉起跟著他的身軀一起微微顫抖的手,把那手放在她的胸口上,僅僅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
路德維希就像被燙了一下,可他的手被捉住了。如果想要掙開,還是可以掙脫的,但他只是虛虛地反抗了一下,就半推半就地認命了。塞萊斯特拉著他,進了屋子。她用風(fēng)吹滅了蠟燭,室內(nèi)黑暗了起來,然后她打開了窗,讓已經(jīng)從云里出來的月光照在他們身上。
月光也不算明亮,像罩著的蠟燭光一樣隱隱約約的,只是銀白一片,太過皎潔。
在銀白的皎潔下,一人壓住了另一人,他們一同倒在柔軟得快要陷落的床上。那喘息聲那么急促,氣息被奪來奪去,雪白的肌膚也失守了,紅梅般的印子從上到下一路開到黑色的密林深處。兩只手汗津津地握在一起,揉亂了床單,連同那圓滿的月色一起,被揉碎了。然后那星星閃閃的月光跟閃著微光的汗珠一起散落在床榻上,然后是書桌上,鏡子上,窗戶上……他們因為純粹的渴望而瘋狂著,欲望瘋狂地鞭打著月色中的愛侶。
最后,就連那月光都灰暗了,兩人擁吻著,緊緊抱在一起,陷入了沉沉的睡意中。
而今夜,唯有月色——獨自入眠。
第54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1) 夏日最后……
讓軟香輕紅嫁與春水
讓蝴蝶輕吻
夏日最后一瓣玫瑰。
讓秋菊之冷艷與清愁
酌滿詩人咄咄之空杯
讓風(fēng)雪歸我, 孤寂歸我
——周夢蝶
頭發(fā)白了一大半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都是酒氣,他沒錢付賬, 往常早讓【天使的饋贈】攆了出去,但今天可是個好日子。酒鬼在心里嚷了幾句, 感謝慷慨的克里普斯老爺,感謝乖乖回家的迪盧克少爺。兒子安全回家了, 克里普斯老爺一開心就給他們酒費全免了,這樣的好日子可不多見。
酒鬼又叫了幾大杯酒,都是他平時喝不上的高檔貨, 今天他得喝夠本。他沒有拿酒杯,直接拔開了封瓶的蓋子,直接對嘴咕嚕嚕地大口喝了起來, 他的臉漲得通紅, 胃翻江倒海地抽著,倒是一點也品不出美酒的滋味了。
迪奧娜有些嫌棄地看著這滿屋子?xùn)|倒西歪的酒鬼,她平時才不愿意來這種地方。這次她是代【貓尾酒館】的老板娘
來送禮來了,為的是慶祝克里普斯老爺?shù)膬鹤影踩丶伊恕_@幾天, 迪盧克少爺?shù)氖й櫩墒囚[得“滿城風(fēng)雨”, 克里普斯老爺拿錢幾乎雇傭了蒙德城內(nèi)所有的冒險家, 雪山都被鋤了個干凈,硬是找不到這位大少爺?shù)囊稽c影子。
但昨天,好巧不巧, 這位大少爺就被女仆發(fā)現(xiàn)正躺在自家的葡萄莊園里, 還換了一身衣服,身體倒沒有大礙,只是有些擦傷。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克里普斯老爺這幾天提著的心終于落下了。
大老爺一高興,就要在晨曦酒莊宴請各路幫他找兒子的人,還慷慨地免了【天使的饋贈】的酒單。迪奧娜當上調(diào)酒師的時間沒有多久,當上也純屬機緣巧合,但她在蒙德城闖出了一番人氣。雖說同行是冤家,但是父親找回了兒子,按理來說都應(yīng)該好好慶賀一番。這不,她家的老板娘瑪格麗特就讓迪奧娜調(diào)了一杯酒,作為賀禮。
迪奧娜向酒保埃澤打開了盛放雞尾酒的盒子,由于是送人的賀禮,這酒包裝地特別美麗,還別上了一朵鍍金的玫瑰。
它的主基調(diào)是凜冽的龍舌蘭酒,配上葡萄柚汁、青檸檬和蒲公英,迪奧娜還加上了點她的個人配方,像是什么蒲公英的種子、冰騙騙花花蜜之類的,過分的材料比如什么蜥蜴的尾巴、蟾蜍的黏液、龍蜥的鱗片,她這次就沒加了。畢竟父親找回兒子是好事,迪奧娜只是討厭酒鬼,但也會看場合調(diào)酒。
埃澤戴上手套,從盒子里面拿出特調(diào)酒,盒子上標了酒的名字【夏日最后一瓣玫瑰】,整杯酒在清涼的冰藍間透著熱烈的情愛,就像在冰湖里面落入了一輪金日,亦或是一朵金玫瑰。
好酒,他在心里贊嘆這極美的成色,不需要品嘗,也知道這是難得的佳釀。埃澤謝過迪奧娜和瑪格麗特的好意,嬌小的貓女傲嬌地哼了一聲,尾巴在她身后甩了幾下,雖然口頭上還是那股討厭酒鬼的說法,可卻真心實意送來了賀禮。
“來人,把這個送去晨曦酒莊。”埃澤叫著在酒館內(nèi)幫忙的伙計,他今天是走不開了,不過大少爺回來了就好,“迪奧娜,你也收到了請?zhí)麑Π桑磕愫同敻覃愄乩习迥锊蝗ゾ魄f了嗎?”
想要離開的迪奧娜,又傲嬌地哼了一聲,“我才不去生產(chǎn)酒鬼的大本營呢。”如果沒有晨曦酒莊,就不會有酒,更不會有討人厭的酒鬼!她一面想著,但還是乖乖地補上了下一句,“瑪格麗特今天也有事,所以才去不了的。”
埃澤笑了一下,小迪奧娜真是個好孩子,但如果他點破了,貓貓可是會發(fā)脾氣的,“好,我知道了,我會向晨曦酒莊的大家傳達你們的祝賀的。謝謝你啦,迪奧娜。”
貓耳朵在頭頂上抖動了一下,迪奧娜有些難為情,她才不要被為酒鬼服務(wù)的酒保答謝,但她像是蘋果一樣圓潤的臉卻漲紅了,她沒有回頭,只是推開門,“……也不用那么客氣的。”貓耳女孩嘟囔了一句,就甩著可愛的尾巴,蹦蹦跶跶地走遠了。
【夏日最后一瓣玫瑰】被伙計送到了晨曦酒莊內(nèi)。
大廳里面都是光鮮亮麗、華冠麗服的先生小姐們。小姐們的裙子像花一樣翻飛著,她們周身涂的香水把整個大廳都熏醉了。香氣襲人,伙計不由得有點看呆了,到處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他就像誤入了仙境的騾子。伙計讓自己清醒過來,他可不是來自尋歡作樂的,他就是一打工的騾馬,得干正事了。
伙計沒有穿過人潮涌著的大廳,而是尋了后路,上了二樓,找主管去了。
晨曦酒莊的二樓,開了個房間,供來自騎士團的女士們稍作休息。
這次騎士團來的人倒是不算多,只是抽幾個代表過來慶賀一聲。麗莎就尋了個機會,把九方一起帶上了。雖然九方完全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也要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麗莎平時都很好說話,但前提是你別逆著她來,要不然這位因論派畢業(yè)的前天才可不介意給你來點電電的刺激。
“別苦著那張可愛的臉,你還年輕,不多出來走動走動怎么行。”麗莎沒有戴那頂魔女標志的帽子,她棕色的頭發(fā)挽了起來,別了一束紫色的薔薇,紫羅蘭般的裙子開叉著,黑絲包裹著豐滿的大腿,整個人都透著成熟的風(fēng)情。
麗莎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紅艷的口紅印在杯沿上,留下不甚清晰的吻痕,“聽說這次,阿貝多也會來,你可以好好找個機會求他帶你上雪山做研究,畢竟也只有他那么熟悉雪山。”說罷,麗莎意味深長地上下掃了一眼九方,然后持著高深莫測的笑滿意地點了點頭。
九方被看得汗毛都快倒立了,如果她是一只貓,她立馬就可以翻窗逃出去了,可惜她不是,還被打扮得像個精致的一口可以吞下去的小蛋糕。
“開心點,九方。你快成年了吧,也是時候?qū)W會尋歡作樂了。”麗莎又飲下一口酒,她的小師弟可在信里好好叮囑她要照看好九方。
要說沒什么貓膩,麗莎可不信。但是,她一想到賽諾那個性格,又覺得不如盡早放棄。她還挺喜歡這小姑娘的,來蒙德不吵也不鬧的,借圖書館的書每次都是按時歸還,還會乖乖地喊她麗莎姐姐。所以她只能對不起賽諾了,反正估計也沒有什么希望,不如帶這快要成年的小姑娘好好接觸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他們年輕的騎兵隊長迪盧克就不錯,小伙子長得又俊,人又熱情體貼,家境還好,庶務(wù)長凱亞也還行,迪盧克的兄弟,雖然人有點滑頭,但聰明機靈,身材還很辣。噢,對了,還有一個萬年都只會煉金的大煉金術(shù)士阿貝多,雖然張得很好,但是阿貝多是個無情的煉金機器,人又太老了,還是算了吧,排除掉。
麗莎像是在市場挑豬肉一樣挑剔著,然后又掃了一眼九方。
不錯,麗莎很滿意自己的眼光,九方這張璃月面孔的臉,就是要穿璃月的服飾才最美麗。麗莎還給她戴上了珍珠的頭飾,頭飾蒙了一層湖光般的紗,少女完美的臉影影綽綽著,就像追不上,捕不了的月光,一樣勾人心魄。少女還青澀的曲線被包在雅致的布料里,布料包得嚴嚴實實,只有一雙玉腿行走間露出誘人的白凈。
賽諾會栽,也不能怪他。不過賽諾到底知不知道他對九方是怎樣的感情,不會他自己還覺得是哥們情誼吧。麗莎越想越覺得可能,她那個師弟永遠都是一根筋,而且如果不是他自己意識到,別人還點不破他。麗莎又想起了前幾天收到的賽諾的回信,他稱呼九方為他珍貴的摯友,麗莎問是什么摯友,他說是打七圣召喚的摯友。
麗莎一想到就氣得有點心肝疼。算了,讓賽諾去和他的七圣召喚相伴吧,她和九方要開啟蒙德的新生活了。
“差不多到時間,我們也不能在這里躲太久。小可愛,乖乖跟姐姐下去,去見見我們今晚的主角。”
觥籌交錯,華光麗影也差不多就是這般景象了。
蒙德的先生和小姐們都不是什么含蓄的性子,先生們服飾都貼身極了,勾勒著身材,還時不時開出幾個洞,露出肌肉和胸口的起伏,小姐們胸口壓得很低,裙子開叉幾乎到腰,但他們都沒有什么勾引人的意思,只是自然地散著人體的魅力。
須彌還是保守了啊。九方在心里感嘆著,他們教令院的服裝幾乎就是一個綠色的大桶,直直地把人裝進去。這點可以之后寫信給納西妲,讓她學(xué)習(xí)一下別國的“先進”經(jīng)驗,這樣做一定能吸引更多慕名的學(xué)子。
九方在心里開著玩笑,她才沒有想看艾爾海森他們穿成這樣的私心,對,一點也沒有。
滴滴答答間,時間流逝,大鐘對準了晚上七點,發(fā)出一陣鳥鳴一樣的報時聲,燈一下子全都亮了起來,照得整個大廳燈火輝煌。醇香的美酒和精致的點心都越發(fā)可口了起來,光下就連人兒都可愛了幾分。
舞會的主人家從大廳的樓梯處下來了,紅頭發(fā)的中年人后面跟著一個同樣紅發(fā)的青年,和一個藍發(fā)黑皮的青年。
克里普斯喝了點酒,他今天總算從這幾日的陰郁里走了出來,他的臉微紅著,但是精神卻很好,整個人都容光煥發(fā)了起來。他先是感謝了來賓們這幾日對他的幫助,再是回憶起了他的亡妻。紅發(fā)青年有點無奈地拍著爸爸的背,克里普斯一想到淚又流了下來,他這個年紀,也就自己的這兩個兒子能讓他擔(dān)驚受怕了。
“好孩子,迪盧克你回來了就好。”
克里普斯的眼淚讓好些有孩子的來賓也動容,他們完全可以理解克里普斯的心情,有些女士甚至還掏出了手帕抹著眼淚。
在這么多人面前流淚,克里普斯也有些難為情,他只能把在他身后的兩個年輕人往前一推,“迪盧克、凱亞,你們?nèi)フ泻魜碣e。我去去就回。”說罷,就朝著樓梯陰暗的一角走了,在來賓看不見的地方,克里普斯才掏出了手帕,擦干了臉上的眼淚。
迪盧克和凱亞有些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都讓你攔著爸爸,不要辦什么舞會了,這下我們倆又得干招待的活兒賠笑一夜了。比起這個,我寧愿去郊外和丘丘人搏斗。”
“你怪我有什么用,爸爸的脾氣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攔得住。要說來起來,還是我比較可憐吧,你昨晚倒是睡得香,我可是一家家去送請柬的。”
兩兄弟沒有出聲,這么多年的朝夕相處,早就讓他們對彼此一清二楚了,一個眼神就足以弄明白對方在想什么。
兩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唉,埋怨對方也沒有用,還是盡早把這群人送走吧。
于是,兩兄弟紛紛端起乘著葡萄汁的酒杯,他們還沒成年,如果不想惹怒他們的老爹,最好還是喝果汁比較安全。天知道,他們家開酒館的,兩個未成年的兒子想喝一口自家的酒,都得偷偷摸摸。
帶著微笑或者說是苦笑的兩個青年一走下樓梯就被熱情的人群吞沒了。
九方就看見一群有些年紀的女士們就拉著迪盧克噓寒問暖個不停,迪盧克自小便沒了母親,這群太太是看著迪盧克一點點長大的,心里有幾分對這青年的憐愛,說話便也像是母親一樣,有幾位太太眼里甚至還有淚光點點。
迪盧克的表情……嗯,在感動之外,痛苦快要從他即將維持不住的笑容里面透出來了。,他有得受了,九方悻悻地搖了搖頭,又吃了一口女仆小姐姐端來的點心,她的痛苦好了一大半,果然看別人更苦,自己心里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迪盧克快要承受不住了,太太們從他有沒有受傷一路發(fā)散思維問到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他說沒有,這群太太反倒更熱烈了,這群有錢有閑的太太都熱衷于做媒。迪盧克生怕自己一著不慎,這群太太們就要直接找上他老爸,給他介紹一大堆他見都沒見過的女孩。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凱亞,可是凱亞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
凱亞此時正在花叢里面,只是這位看上去像是浪子的庶務(wù)長,過分膽戰(zhàn)心驚了,他非常小心翼翼,生怕碰了哪位淑女,然后又要多出幾段本就不存在的故事。太過受歡迎,就是這點不好啊,可惡,平時都有迪盧克幫他一起分擔(dān),現(xiàn)在他被那群太太拉走了,他得一個人面對這么多熱情的淑女。
他把頭轉(zhuǎn)向迪盧克那邊,兩道同樣苦澀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起尋個借口逃吧。”
“什么借口。”
“你怎么不想想。”
“就說是騎士團的人找我們,有公務(wù)。”
“?這個時間點了,什么公務(wù)?”
“顧不了那么多了,你走不走。”
“走,兄弟。”
等到他們終于從一堆紳士小姐里面擠出來的時候,迪盧克和凱亞對視了一眼,雙方眼里都有幾分劫后余生的感慨。
還沒等他們徹底放松下來,就有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噠噠地響著,兩人抬起頭,見是麗莎端著酒杯向他們走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陌生的淑女。
“喲,總算逃出來了,兩位都活過來了吧。正好,我給你們介紹個人,”麗莎把九方從她身后撈出來,九方也不知道怎么了,總說見了她,迪盧克恐怕比起驚喜更是驚嚇,她今晚就不嚇唬這位可憐人了。麗莎可不信這個托辭,她把九方往前面一推,正巧有一縷風(fēng)吹開了她面紗的一角,“她是九方,我的知論派師妹。”
咔嚓,迪盧克端起的酒杯落到地面上,葡萄汁順著地板逃跑了,一路躲到了絲絨的紅地毯下。
“你,你是……”
那張臉,他不會認錯的。迪盧克的嘴囁嚅著,他有些不敢置信,看見她,就好像有人在他耳邊放了一顆貼地的炸彈,炸得他快要聾了。那段像是夢一樣的過往都真實了起來,迪盧克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他到底還在那個蒙德,還是已經(jīng)回家了。
“迪盧克,你怎么了,清醒一下啊,別拿手指著人家這不禮貌。”凱亞承認少女面紗下的那張臉確實很美,而且她一蒙上面紗,就像隔著云端一樣反倒更加勾人心魄了。但是迪盧克倒也不必這么大反應(yīng)吧,這是怎么了。
麗莎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迪盧克和佯裝無辜的少女。有門啊,看來小可愛還有沒有告訴我的事呢。九方此時舉起了折扇,把自己的臉藏在扇子下,來逃避麗莎探究的目光。她早就說了,比起驚喜,驚嚇更大啊。
扇子被麗莎按住收走了,她那張優(yōu)雅的臉就靠在九方眼前,“哎呀,小可愛,跟姐姐說說,你跟這位迪盧克老爺有什么關(guān)系吧。”
九方沉默了一會兒,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這個問題還是交給富有責(zé)任心的迪盧克少爺回答吧,九方相信他一定能給麗莎姐姐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少女笑意盈盈地拉著語調(diào)看著迪盧克,同時還有他那看熱鬧不嫌棄事大的兄弟和表面微笑實際難纏的魔女麗莎。
“我們的關(guān)系,我不清楚這是什么意思呢?”
“不妨,讓迪盧克少爺說說,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你說對吧,迪盧克——”
第55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2) 漫長的夏日……
我是縱飲空氣的酒鬼
貪享露水的醉漢
漫長的夏日——步履蹣跚——
跨出藍至熔化的酒館……
——艾米莉狄金森
凱亞的手臂扶著迪盧克, 迪盧克在兩位女士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兄弟,他的眼神偷瞄著凱亞,壓低聲音說, “疼嗎?”凱亞面上倒是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疼痛的樣子,他還要臉呢, 只是咬牙切齒,同樣壓低聲音, 陰惻惻地說,“你覺得呢?”
迪盧克示意讓凱亞放開他,接著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漬, 紫紅色的果汁印在他的白手套上,透著不太厚的布料,有點黏糊糊的。迪盧克又抬起眼睛, 看了眼面前的兩位女士, 他應(yīng)該不是在做夢。
但他只瞄了九方一眼就錯開了目光,她旁邊的麗莎也不好惹,迪盧克已經(jīng)料想到了自己被凱亞和麗莎調(diào)笑的場景。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剛剛麗莎的介紹:教令院的人、知論派學(xué)者,名字好像是九方。雖然那張臉跟春之女神一模一樣, 但是發(fā)色跟瞳色都不一樣。如果她真是那位女神, 估計也不想被他點破, 但極大的可能是她不是,只是單純張得像。
迪盧克握拳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 理了理剛才弄皺的領(lǐng)帶, “抱歉,麗莎和這位……陌生的小姐,我失禮了。小姐, 你張得有幾分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剛才反應(yīng)稍微大了一點,這點向您致歉。”
“噢,什么故人,我怎么不知道呢?”凱亞悄悄伸出手揉了揉剛才被糾疼的軟肉,他挑了挑眉,露出了玩味揶揄的笑容。
迪盧克什么時候還認識上了教令院的人了……還這個反應(yīng)。他心里覺得有趣,明明他背地里可以問,但他就是壞心思地想捉弄自己的兄弟。“你什么時候還認識了這么美麗的小姐,還要瞞著兄弟呢,這不地道啊,迪盧克。”
“連凱亞都不知道呢。誒,不妨給姐姐好好說說,那是什么故人?”麗莎也應(yīng)和著開口了,然后就笑意盈盈地看向九方。故人,她才不信呢,這孩子看上去明顯也認識迪盧克。麗莎起了興致,迪盧克少爺?shù)臒狒[不看白不看。
“這個,嗯……”迪盧克思考著,如果他說出真相,反倒像是在編故事騙人。昨晚,他就跟他老爹和凱亞說了,但只換來了兩道覺得他是不是撞壞腦子的探究目光。但是,他一時之間竟然還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他是高潔的騎士,平時也按騎士的標準要求自己,他這個時候還沒有學(xué)會怎么騙人。
他一急起來,臉就慢慢漲紅了,越怕他們誤會,心就越急切,越急就越編不出好的理由。麗莎和凱亞的表情已經(jīng)從有點貓膩變成了十分懷疑。
九方怕自己再不插話,這兩人就要腦補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上去了,“是這樣的。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名字叫莎夏。她以前在蒙德旅游的時候,遭遇了危險,是迪盧克少爺救了她。”九方一邊說著,一邊糾結(jié)地絞起手帕,露出像是為難的神色,“不過妹妹她跟我關(guān)系不是很好,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估計迪盧克少爺也沒有聽莎夏提起我這個姐姐吧,所以見到我才這么驚訝吧。”
麗莎垂下眼睛,她柔聲問著,“你從未提過你還有個妹妹。”雖然很可疑,但如果這是九方的難言之隱,她也不好多去懷疑什么,而且就算九方說的是假話,兩個當事人都不愿提,還是別問了,“不過原來是這樣。”
凱亞一聽就覺得奇怪,但倒也沒有貿(mào)然出口,只是回頭望了一眼迪盧克,“真有這事”迪盧克雖然裝得很鎮(zhèn)靜,但凱亞打賭迪盧克比他還困惑,迪盧克還瞪了凱亞一眼,用眼神示意著,【好了,別問了。再問我就把你干的壞事告訴老爸。】
搬出老爸了啊,凱亞只能撤開目光,撇了撇嘴。好吧,先暫時放過迪盧克,然后他裝作想起了什么,攬過迪盧克的肩,看似輕輕實則大力地拍了迪盧克一下,“噢,對對對。我記起來,是有這事。”他一邊說著,一邊大力拍著迪盧克的肩膀,“沒想到你還記得啊,迪盧克,你平時救了那么多人,沒見你把誰放在心上啊……”
迪盧克被他拍得差點后退,他知道凱亞在公報私仇,但現(xiàn)在不是和他算賬的時候。
迪盧克只能裝作沒事,看似輕柔實則一把按住了凱亞作亂的手,他笑瞇瞇地說,“你想起來就好,要我說,你救過的人也不少啊,這不之前林奇家的小姐就要感謝你的出手相助呢。凱亞,你忘了,我還替你記著呢……”說罷,他背著兩位女士無聲做了口語,【你無義,就別怪我無情。】
凱亞讀懂了,他一下子就轉(zhuǎn)了口風(fēng),“噢,我倒是忘了,迪盧克的記性一向比我好,他救過的人,他肯定都記得啊。”
“如果記性不太好,可以找阿貝多哥哥幫忙看看!”穿著可愛洋裝,扎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女孩接話了。
她一蹦一跳地,像是只紅眼睛的小兔子。可莉一看見自己喜歡的兩個大哥哥,就歡呼著撲向了迪盧克——身旁的凱亞。凱亞一把抱住了可莉,金發(fā)的小魔女在他懷里拉了拉迪盧克的袖子,“迪盧克哥哥,你回來了就好。”她奶聲奶氣地說著。
迪盧克也露出笑容,點點頭算是回應(yīng)。
“可莉,別撒嬌了。你是客人,快回來。”
帶可莉來的是一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人。頭發(fā)是少見的鉑金色,眼睛的顏色在青和藍中,但卻非常深邃迷人。阿貝多今晚穿了一席白禮服,胸前還別了一只冰藍玫瑰,風(fēng)度翩翩中又帶著一點冷淡,就像你品不到的夏日佳釀。
你能想象那種從心底生出來的清爽,但卻因為得不到,反而惱得越來越燥熱了。
凱亞把可莉從懷里放下來,“告訴哥哥,你媽媽怎么沒有來啊。”可愛的小魔女偏頭想了會兒,“媽媽說她去一個叫……叫什么的地方,接一位陌生的哥哥回家了。”
“是風(fēng)龍廢墟,可莉。”
可莉還太小了,她可搞不懂這么難的詞匯,阿貝多幫女孩補上了地點,接著跟還在這里的麗莎頷首示意。麗莎身邊還跟著一位陌生的少女,阿貝多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目光,這少女看起來有些不對勁,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探究的時候。
“看來不用去找你了,”麗莎拉著九方走了過來,“這孩子叫九方,雖然是知論派的人,但也算是我?guī)熋茫难芯空n題與雪山有關(guān)。但因為最近雪山的異動,騎士團封鎖了雪山,只有他們發(fā)放許可證的人才能進入雪山。”
她嘆了一口氣,美人為難也是風(fēng)情萬種的,“你也知道,學(xué)者申請外出研究的時間有限,不能浪費。但雇傭有證的冒險家我又不太放心。”麗莎的眸子一轉(zhuǎn),“阿貝多你能帶這孩子去雪山嗎?騎士團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雪山了。”
阿貝多那雙冷淡又浩瀚的眸子望向九方,他們倆的視線在空氣中相遇了,起了一種奇妙的化學(xué)反應(yīng),那就是——好巧,你也研究煉金術(shù)啊。大抵是因為,煉金術(shù)師的數(shù)量不算多,煉金術(shù)的直覺總能第一時間讓他們捕捉到同行的存在。
“可以。”阿貝多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雖然他不喜歡太多人打擾他在雪山安靜的研究,但是他還挺好奇這個黑發(fā)少女的來自,單純從煉金術(shù)的角度上。
麗莎倒沒有想到會這么順利,她本以為阿貝多會拒絕,畢竟他們的大煉金術(shù)師為人一向冷淡,連他們這些騎士團的同僚都極少和他接觸。雖然不明白為什么阿貝多答應(yīng)得這么快,但她倒可以放下心了。
“那我們家九方就交給你了,”麗莎把臉轉(zhuǎn)向九方,“還不謝謝阿貝多。記得上雪山不要亂跑,乖乖聽阿貝多的話。”教令院放出去的學(xué)者都是“無法無天”的性子,為了自己的研究可以上天入地的,但是雪山危險,不比其他地方。
面對麗莎帶點嚴厲的目光,九方含笑地回了她的麗莎姐姐,“我知道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謝謝麗莎姐姐關(guān)心。”她向紫羅蘭般的女人撒著嬌,再轉(zhuǎn)向阿貝多,“也謝謝阿貝多先生了。”
“叫我阿貝多就可以了。”阿貝多看了一眼大廳的掛鐘,可莉還是個小孩子,不能玩太晚。現(xiàn)在該領(lǐng)她回家睡覺了,“可莉,我們該走了。”
可莉沒有玩夠,就可憐巴巴地拉著她阿貝多哥哥的手,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不嘛,不嘛,我才玩了一會兒,別這么快回去嘛。”
可惜,她的阿貝多哥哥不吃這套,雖然還是笑著的,但可莉知道,阿貝多哥哥一點都沒有動搖。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凱亞,好像在說你幫我勸勸阿貝多哥哥一樣。
接收到小可莉的求助,雖然凱亞覺得小孩子偶爾玩晚一點也沒有,但礙于他之前縱容可莉惡作劇的前科太多,阿貝多已經(jīng)譴責(zé)過他。凱亞只能裝作看不見,移開了目光。小可莉,不是哥哥不幫你,是你平時調(diào)皮貪玩太多,凱亞在心里說著。
于是,可莉只得跟著阿貝多哥哥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晨曦酒莊。而對于沉醉舞會的人們來說,絢麗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凱亞放下酒杯,準備邀請九方一起跳舞。雖然他的兄弟狠狠瞪著他,可是誰讓凱亞現(xiàn)在好奇得不行呢。在征求麗莎同意后,魔女就把舞臺交給了年輕人,自己端起酒杯去別處找樂去了。
迪盧克雖然沒有什么跳舞的興致,但他又不敢走,生怕凱亞問些不該問,說些不該說的東西。于是他只能陪在這里,咬著牙看著凱亞和九方在舞池里面翩翩起舞。
舞池的光不是很亮,而是霧氣般的朦朧著,為的是營造一種浪漫的氛圍。
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搭在九方腰上,蜜色肌膚的青年倒沒有他看上去風(fēng)流肆意,而是恪守著禮儀。九方握住他伸出來的另一只手,這算開場。
他們腳步輕踏著,時而接近,時而分開,跳著最標準的舞步,白色的裙擺和黑色的西服后擺糾纏著、飛揚著,倒比他們更懂調(diào)情。九方的目
光偶爾會撞上凱亞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比發(fā)色更淺更透亮的冰藍色,奇異地閃著像是星辰的眸光。凱亞一發(fā)現(xiàn)她在看他,就坦蕩蕩地沖她笑,他還沒成年,比起風(fēng)月,他的心坦蕩極了。
他的手握住九方的手,蜜色跟雪色襯在一起,卻沒有什么格格不入的氣氛,顯得非常融洽。舞蹈快要結(jié)束了,他們的手心都冒著汗,呼吸微微顫抖著,九方聞到了若有若無的香氣,清冽中又帶點甜,大概是來自面前的男人和他別著的花。
然后,他們倆的手稍微分開,九方透過他,望向遠方的天色,藍得跟凱亞的頭發(fā)很像,接著,一個回旋,他們的手又握在了一起。在距離極近的“纏綿”后,他們就像一對愛侶走到了舞的盡頭。
放在腰間的手移開了有些燙的溫度,一舞終了,他們朝著對方行了個舞伴禮,轉(zhuǎn)身——愛侶變成了陌生人。
凱亞跳了一個舞,背后都快被灼熱的目光燒穿了,要不是礙著有外人,凱亞絕不懷疑迪盧克要給他一個熱烈的歡迎(一拳)。
但凱亞卻笑得越發(fā)開心起來了,他毫不心虛,他本著騎士風(fēng)度跟須彌來的小姐跳舞,他又沒干什么壞事,都怪迪盧克少見多怪,保守地像個老年人。
迪盧克則心想凱亞就是故意開涮,你小子給我等著。但在外人面前,他還得維護風(fēng)度翩翩的貴公子樣。凱亞看著端坐著的兩人,深感無趣。于是,他便主動跟九方攀談了起來,還話里話外時不時提一下迪盧克。
迪盧克屬實有些招架不住了,而且他確實有點問題,想單獨問問這位小姐。當然,是在攆走像塊牛皮糖一樣的凱亞之后,他咬牙切齒地說,“凱亞,我和這位小姐還有話想聊,你能識趣一點,乖乖退場嗎?”
凱亞保證再不走自己這位熱情的義兄就要私下里報仇了,他只得無奈地聳聳肩,裝作自己深情被辜負的模樣。
“好吧,我就知道我是你們中的外人,你們的事我竟是一分都沒辦法牽扯進來。”他說著說著,還拿出手帕做模做樣地抹了抹本就沒有的眼淚,“我走,我走,還不行嗎?迪盧克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
九方看見凱亞一邊招惹著自己的兄弟,一邊還朝她眨眼睛,讓她別拆穿他。九方忍笑倒是忍得很辛苦,凱亞他真的很有趣,而且迪盧克那個生氣得快要冒火的反應(yīng)也很好玩,難怪凱亞這么喜歡逗弄他。
“你快走吧,別說話了。”迪盧克一路推搡著,總算把凱亞送走了,然后鎖上了門。他可不想讓凱亞偷看或者偷聽。
鎖一落上,發(fā)出清脆的咔嚓一聲。迪盧克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就看見九方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剛鎖上的門。
迪盧克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他竟然把一位妙齡少女和他自己鎖在了一起。
迪盧克就差沒有發(fā)出一陣尖銳的爆鳴聲了。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那抹紅暈在他瓷白的臉上更是嬌艷可人,他的舌頭都快伸不直了,“你,我……是這樣的……”
他的手指著那鎖,又看向坐著的少女,“我沒有惡意……我是好人……”可是,哪里有惡人會說自己是壞人,“這個……你聽我解釋……”
九方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徹底壓不住笑了,她暢快地笑了起來。迪盧克就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他顯然已經(jīng)放棄了越抹越黑的掙扎。
九方笑夠了才說:
“我知道的,你想和我好好聊聊。”
“我知道的,迪盧克少爺是個世間難得的好人,一個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
“我說得沒錯吧,迪盧克?”
九方微微側(cè)過了臉,她眼睛更明亮了,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一眨一眨的。迪盧克突然覺得她不是那位女神了,九方明顯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擁有著對世界的純真和信任。
迪盧克的臉還紅著,有些無措地低下頭應(yīng)了一聲,然后在心里補了一句,他倒也沒有九方說的那么正人君子。
該死的,他的心臟都快跳得躍出他的胸膛了。迪盧克按著自己的心跳,別再跳了,給我安分一點。他想轉(zhuǎn)移注意力,于是望了一眼夜空,星星正閃著光……就跟她的眼睛一樣閃閃發(fā)亮。
該死,他又罵了一句,他現(xiàn)在只得盯著天花板了。只不過他的臉越來越熱,心跳也越來越響,而這里還見鬼的只有……只有他們兩人。
第56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3) 云朵般水銀……
你的手沉重地放在我的眉際,
我沒有云朵般水銀的心臟,
敢于承受
因你微妙的擠壓而加重的痛苦。
——索因卡
九方起身,推開了房間通往陽臺的門。
現(xiàn)在是春末夏初, 夏天的那點燥意像蟲鳴一樣從地底蘇醒了,但燥熱被風(fēng)一吹就散了。從晨曦酒莊前的葡萄園里吹來的風(fēng)都帶點葡萄的清新, 那風(fēng)就像透明的紗一樣在她面上、脖頸處、手腕上流轉(zhuǎn)。
九方?jīng)]有回頭,只是說了一句, “過來吧,這樣就不是獨處一室了。”
身后的迪盧克郝然地咳嗽了一聲,他的心事被說中了, 但他還是乖乖地來到了九方身旁。
晚風(fēng)吹得人很舒服,涼涼的風(fēng)帶走了他臉頰的熱意,焦熱的情緒被風(fēng)慢慢撫平。一樓大廳處的吟游詩人還在彈奏著悠揚的曲子, 詩人輕輕唱起蒙德的歌謠。樂曲聲順著風(fēng)聲飄到了二樓陽臺, 彷如柔和的月光在迪盧克耳邊舒緩地流淌。
迪盧克聽見身旁的少女像是泉水一樣的聲音,“你好像認識跟我長得很像的人,但我確信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我之前說的話請不要介意,那是為了給你解圍。”她說話的時候沒看迪盧克, 而是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葡萄酒莊。夜晚有好些個晶蝶在葡萄架上嬉戲著, 虛幻得像是個夢。
迪盧克看著九方的側(cè)臉, 在別人說話的時候看向?qū)Ψ剑彩球T士禮儀的一種,也就這個時候, 他能好好瞧一瞧少女而不至于顯得冒昧。
她帶著珍珠頭飾, 下面壓著烏黑的發(fā),上半張臉籠在雪白的薄紗下,那雙藍眼睛透著紗卻異常明亮璀璨, 下半張臉線條柔美,嘴唇像花瓣一樣晶瑩。她明明看上去跟那位女神那么相似,但是那點明亮璀璨的藍卻深刻地昭示著少女的存在。
那雙眼看他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具體哪點不一樣,迪盧克說不上來,他抿了抿唇,有些歉意,“抱歉,之前是我失禮了,還麻煩小姐替我解釋。”
九方搖了搖頭,“不用叫小姐,叫我名字就好了。在來這里之前,我還在想怎么從舞會上開溜。”話沒說到一半,她轉(zhuǎn)過大半個身子,烏黑的發(fā)都在風(fēng)中自由地飛舞著,“但現(xiàn)在,我突然覺得來這里也不錯了。”
帶著花紋的手套被她摘下,隨意搭在欄桿上。九方向紅發(fā)的騎士伸出了手,“初次見面,我是九方,很高興認識你,迪盧克。”
九方?jīng)]有再加上少爺?shù)姆Q呼了,她笑得眉眼彎彎,月光打在她臉上,整個人就像一個虛無縹緲的美夢。風(fēng)還是那么涼涼地吹著,那股熟悉的燥熱卻又一次沾上了迪盧克的臉,他的眼神飄忽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握住了月光下的美夢。
“你好,我是迪盧克,同樣很高興認識你。”
兩雙手握住片刻就分離了,他們僅是第一次見面的人,難道不該這樣嗎?
大廳的奏樂正拉到愛情的小夜曲,吟游詩人喝著酒,唱著迷離的歌,“愛情,令人心碎的愛情,你為何舍棄我,我的戀人。愛情,令人迷醉的愛情,你為何不將我擁抱,我的戀人……”蒙德是浪漫的詩歌國度,異國的感覺就像一杯陌生的佳釀,須彌沒有的東西,在蒙德發(fā)著芽。九方靠在欄桿上,閉上眼聽著這異國的歌。
“蒙德人都喜歡情詩嗎?”
“嗯,大部分是。”
“那你是嗎?”
迪盧克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這個年紀,當然會憧憬愛情,就像憧憬英雄
傳說一樣自然。但是,承認卻好像會讓他變得更手足無措,于是迪盧克抬起紅寶石的眼睛,“比起我,你喜歡情詩嗎?”
“喜歡啊,”面前的女孩沒有猶豫什么,就好像心里有鬼的只有他一樣,“就跟喜歡蒙德一樣。”她補上了下一句,有些試探像雪一樣融化了,但說不清楚雪下是否會開出花來。
“那你最喜歡蒙德什么?”迪盧克接著問,就像一個盡忠職守的導(dǎo)游,九方是他唯一的游客。
九方抬起頭,千年前的明月跟今日的也沒有任何分別,但千年前的蒙德早已不是現(xiàn)在的蒙德了,曾經(jīng)吹拂塞萊斯特的風(fēng)早就消散,連同那些過往一起。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感覺到單單九方的存在。雖然她們是同一個人,但經(jīng)歷早就讓她們不再一樣。
就像她跟迪盧克說的,他們是初次見面,而她也是初次得見現(xiàn)在的蒙德。
“這個問題,我現(xiàn)在沒辦法回答你。我只是捕捉到了自由之城一些閃光的碎片,它的全貌,我還沒來得及見到,我還在尋找那個答案。”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尋找?”迪盧克或許也可以干些導(dǎo)游的活兒,這也是騎士的美德,幫助異國的旅人與蒙德相遇,這難道不像風(fēng)中的情詩嗎?它們分明一樣動人。
九方有些詫異,但迪盧克確實是熱心的性格,而且她也沒有什么不接受的理由,“這也是騎士的美德嗎?謝謝你,迪盧克。”
迪盧克注意到她念他名字時聲調(diào)微微上揚著,念到最后一個音節(jié),就像金魚落入水中那么清脆,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聽,好聽得都有點陌生了。風(fēng)中的樂曲還是那么悠揚,愛情的曲子好似沒有盡頭,可風(fēng)卻沒有那么涼爽了,就連風(fēng)也被愛情絆住了雙腳嗎?
他的大腦有些發(fā)昏,可能是他的錯覺,身上好像越來越熱了,熱量從臉一直鉆進他的白襯衣里。迪盧克單手解開了領(lǐng)結(jié),透了會氣,他家的葡萄莊園近在眼前,植物多的地方總是會涼爽一些,他有些鬼迷心竅地開口了,“那……要不要現(xiàn)在跟我去葡萄園走走,我給你介紹蒙德特有的美酒莊園。”
“可以倒是可以的,但我們怎么過去呢?你一下樓,就會被其他人纏住吧。”
九方的擔(dān)心并無道理,但呆在這里也不是長久之計。估計沒過多久,凱亞就要過來催他下樓招待客人了。
迪盧克一想到樓下的人,就越發(fā)心煩意亂了。他平時都是個溫和有禮的貴公子,但貴公子也想稍微放縱一會兒,于是他說,“這里是后院,從這里跳下去的話,沒人會看見我們。我先跳,然后我會接住你,只是……”迪盧克一說出口就有些后悔,他怎么能讓一位淑女做這么冒險的事呢。
“好啊。實話實說,我從進門的第一步起就一直想著怎么開溜,你的提議真是太好了。”
“……你不是才說不后悔來這里嗎?”
“對不起,剛才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話說出來了。但我絕不是討厭舞會的意思,只是我不太擅長應(yīng)對這種場合。”
九方話一說完,就像生怕迪盧克反悔了一樣,從二樓直接跳了下來,她雖然沒有神之眼,但好歹也算是春之女神的復(fù)制品,這點實力還是有的。
緊接著她跳下來的是迪盧克,他剛才嚇了一跳。九方純白的裙擺在空中蕩開一片像湖光一樣的蝶翼,迪盧克伸出手沒有摸到那蝶的影子,便顧不上太多,他也跟著跳了下來,“剛才很危險……”
沒等迪盧克說完剩下的句子,他就被九方拉著去了葡萄園。
夜晚的葡萄園隔著一段距離點著昏黃的燈,他們穿過這一片片的昏黃,尋著泥土小徑,便來到了葡萄深處。這些葡萄藤搭得很高,葉子密密麻麻地編織著碧綠色的網(wǎng),夏初的葡萄都還小小的,它們還很青澀,還沒有褪去青色的外衣?lián)Q上紫色的禮服。
迪盧克在九方耳邊說著他家的葡萄,說著葡萄到美酒需要的醞釀,說著美酒寄向四方的旅途。
他們在木藤下、碧葉下穿行,迪盧克很紳士地為九方拂開這些前行的障礙,不小心卻驚擾了在葉子下躲懶的風(fēng)晶蝶,風(fēng)晶蝶便翩翩地從綠意中繞了出來,向著月光飛去。它在空中撒下的痕跡就像是用鉆石鋪成了一條亮晶晶的風(fēng)之路。
九方走得有點累了,她拉了拉迪盧克,他們就在葡萄藤下平躺著,身下墊著迪盧克的外套。
葡萄藤有些空隙,他們能在一片無邊的綠中看見葉子下星星點點的夜空。亮的明明只有月亮和星星,但似乎那些綠色也閃著粼粼的光。
他們就好像躺在碧色的天空下,銀藍的星星一閃一閃地勾人心魄。自由的風(fēng)沒有突破葉子的網(wǎng),連同那些樂聲一起被隔絕在外,這里是屬于他們倆的小小世界,安靜得可以聽見心跳聲。
“我小時候會跟凱亞一起藏在這里,不為別的,就是想捉弄一下大人。那個時候,凱亞還挺乖,跟現(xiàn)在一點都不一樣,他可聽老爹的話了……”
迪盧克聊著聊著,就發(fā)現(xiàn)身旁女孩的頭靠上了他的肩膀,她的呼吸透過里面那件不算厚的襯衫打在他的皮膚上,癢癢的。
他好像失去了對肩膀的掌控,整個人都被那肩膀帶地木楞了起來,身體都僵直了。她只是睡著了,可迪盧克卻好像被她的呼吸聲封住了,他的呼吸都放緩了,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了一下頭,卻挨上了九方的頭飾。她的臉被葉子下透出來的光弄得斑駁,卻很晶瑩,像是月亮一樣。睫毛很長,靠在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和它的主人一樣安靜地睡著了。
須彌的學(xué)術(shù)壓力就那么大嗎?她看上去好像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了。怕驚擾了九方的睡意,迪盧克僵硬地把脖子轉(zhuǎn)了回來,卻更方便了睡著的少女滑入他的頸窩,她的呼吸就那樣輕輕地撒在他的頸動脈上。
要害被人掌控了,迪盧克嚇得差點跳起來,可他一動也不敢動,像是最忠誠的囚徒,帶著一顆云朵般水銀制的心臟,承受著無期徒刑的痛苦。快要承受不了,那顆心臟都快融化了,接著水銀被加熱,云朵被壓倒。
熱得快要融化的人不是九方。葡萄藤下是有幾分涼意的,九方只不過下意識在尋找熱源。
她在睡夢中靠上了一片很舒服的天鵝絨,絨被還在持續(xù)不斷地釋放著熱。,每當她有些不舒服,開始動彈時,那被褥子還會自己調(diào)整姿勢讓她枕著。靠著上面,她還聞到了有些陌生的氣味,像是雪松混上了葡萄、橡木和琥珀。味道就像暖意一樣令她心安,而夜還很漫長,就讓她緩緩沉睡。
迪盧克越發(fā)覺得燥熱了,那股燥熱是從身體內(nèi)部升起的,從他的喉頭,到干澀的嘴。
他張開嘴呼吸著,像是一把溺水的火焰。可風(fēng)本就穿不過綠網(wǎng),遺留的一點只帶走了他表面的熱,內(nèi)部還是燒得難受。
而身旁的九方卻越發(fā)放肆了起來,她的頭發(fā)都灑落了,發(fā)絲就那么糾纏著迪盧克,從他的眼到他的胸膛。迪盧克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圈套,他深刻地反省著,明明他只是想跟九方講講特色的葡萄園,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
還不如回去那個上鎖的房間呢。迪盧克心想。
可是他卻沒有動,他既不敢起身離開,瀟灑地帶著女孩去別處休息,因為怕影響她安睡;又不敢把自己的手搭在九方身上,抱著她調(diào)整姿勢,這樣他們兩個都會好受很多,而不是以這種別扭的姿勢,像跟木頭一樣躺在女孩身下,任由她把他當成一個人肉床墊。
夜還很漫長,就讓她緩
緩沉睡,所有的折磨都只屬于紅發(fā)的騎士,他無奈著,可是夜還很漫長不是嗎?那就慢慢睡吧,迷人的女孩。紅發(fā)騎士心念著,便也閉上了眼睛,任由熱燒得他無處躲避、無計可施。
而屬于他們倆的夜還很漫長。
第57章 野生荊棘與薄暮之星(4) 今夜的宇宙……
今夜的宇宙,
具有遺忘的浩渺和狂熱的精確。
我徒勞地期待,
入夢之前的象征和分崩離析
酒渣色的云使天空顯得粗俗,
為我禁閉的眼簾——
帶來黎明。
——博爾赫斯
當天邊的第一縷晨光從云中透出來時, 萬物都在四散的塵埃里朦朧著。
一束束光就像一只只小狗在嗅著你、聞著你,在耳邊響徹的是蟲鳴, 鈴鈴的聲音是風(fēng)搖動葡萄葉的吐息聲。迪盧克緩緩睜開眼睛,他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把他叫醒的是藍發(fā)的兄弟, 凱亞的神情看上去多少有些好奇過了頭。
“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少爺嗎?一晚沒見,您在這里啊。”
凱亞撥開葡萄葉, 伸出手把迪盧克從地里拉了出來,那身白外套經(jīng)過一晚上的洗禮都皺巴巴一片,躺在肥沃的土地上很是可憐。迪盧克的頭發(fā)也凌亂著, 襯衣領(lǐng)口大開, 皺痕把胸膛都揉成一團亂麻。
蜜色皮膚的騎士玩味地挑了挑眉,他昨晚到底錯過了什么。迪盧克在他面前裝作不認識九方,轉(zhuǎn)頭就給他搞這么一出。
凱亞雖然沒說什么,但他的表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起, 迪盧克咳嗽了一聲, 他無力地辯駁著, “你不要誤會,昨晚我在葡萄藤下面躺著看星星。”
“看星星?”凱亞抬頭看了眼出陽的天,好吧, 看星星。“你一個人看?”
迪盧克沉默了一會兒, 他反問道,“不可以嗎?以前你我小時候,不也喜歡躲到葡萄藤下嗎?”
凱亞擺擺手, 他又沒說什么,這位大少爺自己心虛了,于是他認真地夸贊著,“怎么不可以,當然可以吶。迪盧克還這么有童心,我可太感動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躺著葡萄藤下……看星星呢?”
迪盧克狠狠瞪了凱亞一眼,不回話了。
他一把撈過皺巴巴的外套,繞過好事的凱亞,從酒莊的后門鉆進了自己的房間。期間還不慎撞上了正在清掃場地的女仆姐姐,女仆臉上也掛著跟凱亞一樣高深莫測的笑容。她向迪盧克問好,就像完全沒看見他皺巴巴襯衣沾上的泥巴和露水一樣。迪盧克也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只是在走向他房間的時候,差點不慎一腳踩空了樓梯。
“迪盧克少爺,注意安全啊。”
女仆貼心地提醒著,卻好像意有所指。
迪盧克支吾了一聲,便急速關(guān)上了自己的房門。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有點燙,接著就打了一盆水,把臉浸泡在水里好一會兒。
從水里出來后,頭發(fā)都濕漉漉地沾著前額,臉上全是細碎的水珠,迪盧克的理智終于清醒了過來。他平靜了一會兒呼吸,換上了干凈的衣服,等會女仆就該讓他下樓吃早餐了,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應(yīng)對,應(yīng)對像夢一樣的昨夜。
他一想到,臉又燙了起來,他拿出鏡子,瓷白肌膚上像是開了紅霞。迪盧克泄了氣,把鏡子丟向一邊,難耐地咬著唇,他怎么這么沒出息,接著把臉又一次浸入水中。
等迪盧克下樓的時候,凱亞和他父親克里普斯都在餐桌上了。凱亞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克里普斯倒是很鎮(zhèn)靜,只是他的眼睛熱切得像是裝上了一百度的燈泡。
吃飯途中還算得上風(fēng)平浪靜,只是一吃完,克里普斯就撇了一眼旁邊的凱亞,凱亞不接茬,移開了眼睛。克里普斯只得咳嗽了一聲,抖動著他的兩瓣胡子,“迪盧克啊,你也到這個年紀了,爸爸也不是老古董,爸爸絕對支持你。不過……昨晚是哪家的姑娘啊?”
年輕人玩得花哨些,倒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只是克里普斯原本以為先搞出這種事的是玩世不恭的凱亞。沒想到,居然是迪盧克。不過,這就是愛情吧。想想他跟迪盧克媽媽熱戀時,愛情的火也一樣熱情地?zé)浦麄儯F(xiàn)在終于也輪到迪盧克了嗎?
他的孩子長大了,克里普斯有些感慨。
迪盧克端起水杯的手放下了,杯底放在高檔的桌布上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餐巾,慢悠悠地擦著嘴,“爸爸,沒有這回事,你誤會了。昨晚,我只是回憶起了童年,然后在葡萄藤下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克里普斯又看了一眼次子,凱亞垂下眼睛,安安靜靜地也不說話。
看迪盧克的反應(yīng),又不像他想的那樣。克里普斯嘆了一口氣,孩子們長大了,有什么事不跟父母說了,“是嗎?那我也多提一嘴,迪盧克,還有你凱亞,你們記住了,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就帶回來給我看看。我是開明的家長,希望你們都有個好歸宿。”
身旁的管家在催促著克里普斯,克里普斯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他要去和璃月的客商談?wù)勆狻?br />
飯桌上只剩下了迪盧克和凱亞。凱亞倒是不裝不知道了,他揚起眉毛,“這次怎么謝我?我可沒跟爸爸通風(fēng)報信。”凱亞捻起花瓶里的一只花,花上的水珠閃得讓迪盧克有些心煩,這小子像是知道什么似的,迪盧克緊緊地打量著凱亞,他放下了餐巾,“本來就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你們都誤會了。”
然后迪盧克就起身離開了餐桌,披上他騎兵隊長的外套,“那么,之后騎士團見。”接著,就大步離開了莊園。
在迪盧克即將要推開大門的時候,凱亞出聲了。
“迪盧克,”凱亞叫出了紅發(fā)騎士,他不緊不慢地說著,“我也覺得星星特別、特別漂亮,你昨晚一定過得特別、特別開心吧。”
迪盧克回頭望了一眼凱亞,他笑了一下,看著開朗卻陰惻惻的,“星星確實很漂亮,只可惜我才過一會兒就睡著了。凱亞,既然你也喜歡星星,今晚我可以讓你也躺在那里。放心,我也不會跟爸爸通風(fēng)報信的。”
他說完就推開門走了,凱亞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如果他再不閉嘴,迪盧克可能真的要把他打暈,然后放在葡萄藤下躺一夜了。
唉,戀愛中的人真是恐怖,他啊,招惹不起咯。凱亞把手中把玩的花放回花瓶,然后抬眼瞧了一眼掛鐘,離去騎士團報到的時間還早著呢。迪盧克這么火急火燎,誰讓他心里有鬼呢。
凱亞回憶起散場的賓客,有位小姐的白裙子上也沾了點泥土,身上還有著若有若無的青澀葡萄的香氣。他玩味地笑了起來,既然迪盧克不愿意承認,那么他不妨也裝作不知道,好好逗弄一下迪盧克好了,誰讓迪盧克還威脅他來著。如果他老實點告訴兄弟,凱亞當然會祝福,遮遮掩掩這是要干什么。
他一想到未來能看迪盧克很多樂子,就立馬起身,去拿了外套,他凱亞今早也要學(xué)迪盧克早點去騎士團報道了。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阻止一個學(xué)者完成論文。
九方做好早餐,便叫醒了還倦著的麗莎姐姐,一吃完,她就拖著不大樂意這么早去工作的麗莎來到了騎士團內(nèi)部的圖書室。
蒙德是自由散漫的國度,這么早,圖書室還沒有迎來客人,九方便占了一個大桌子,從書架上拿出好幾大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大部頭書擺在桌上,鋪開白紙,一副要奮戰(zhàn)學(xué)術(shù)的模樣。
現(xiàn)在還沒有其他人,麗莎就坐到九方的對面,方便指導(dǎo)學(xué)妹一點學(xué)術(shù)知識。她看著九方精神百倍的模樣,便打了個哈欠,無聊地繞著垂下來的頭發(fā),“年輕就是好啊,昨晚上夜會情郎,今早還能早起寫論文。”麗莎撐著臉,抵御著時不時襲來的困意。
“麗莎姐姐,才沒有發(fā)生這種事呢。只不過迪盧克,他特別熱情,所以我們就去外面走了走,接著我就睡著了。”九方從大部頭書中抬起了頭,特別無辜地補上了一句,“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麗莎點了點頭,“是啊,特別熱情,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她心不在焉地重復(fù)了一遍,麗莎才不信這兩人之間沒什么貓膩呢。不過迪盧克看著是個好的,就算發(fā)生了什么也沒關(guān)系,畢竟年輕嘛。麗莎沒有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誰年輕時沒有幾段糾纏的情緣呢
趁現(xiàn)在還沒有人,她伸手從書桌上拿起了一本厚厚
的書,“《勞倫斯一族的興衰史》?你看這個干什么,這個跟你的論文沒什么太大聯(lián)系吧。”麗莎看了一眼桌子上其他書的封面,《溫妮莎傳奇》、《黑暗時期的三大家族》、《古恩希爾德——英雄的一族》……她紫色的眼睛閃過一道微光,麗莎抬起頭,“你在研究蒙德歷史?”
九方從麗莎手里接過書,“高塔孤王時期的有關(guān)書籍和研究實在是太少了,我早就整理好資料了,接著就等去雪山取證了。”
“現(xiàn)在,”九方舉起那本書,“我在滿足我的好奇心。”
麗莎被逗樂了,“好吧,我的大歷史學(xué)家,”她一邊說著,一邊優(yōu)雅起身,“姐姐我要去工作了,有什么問題就過來問我吧。”
做了一個飛吻后,紫衣美人就坐到了圖書館入口處,然后就在光下細細打磨指甲,涂上一層紫色的指甲油。誰讓圖書管理員清閑呢,姐姐我啊,可是有一大把時間享受生活。
“你是說我對你們而言,只是個遙遠的歷史人物?”
路德維希坐在巨大的龍爪子上,鱗片太硬嗑得他有點不舒服。特瓦林瞇著眼假寐著,他最近睡眠質(zhì)量不佳,路德維希來這后,才好好休息了幾日。
金發(fā)的魔女艾麗絲出現(xiàn)在風(fēng)龍廢墟最高層,圍繞廢墟的凜冽風(fēng)墻仿佛不存在那般,“是的,您來到了迪盧克所在的未來。我受人之托,前來接您。您若到寒舍做客,將是我的榮幸。”
魔女每一句話都像在念咒語,語調(diào)奇異仿佛帶著魔力。
“受人之托?誰?”
魔女捂著嘴笑了,“誒呀,這個……”她好像為難了一會兒,才悠悠說道,“您見了就知道了。”
屬于魔女的風(fēng)沒有謊言和敵意,路德維希回頭望了一眼還在假裝睡覺的特瓦林,“我現(xiàn)在還不可以離開,等時機成熟,我會去拜訪你的。不過,艾麗絲,你對特瓦林身上的毒膿有什么見解嗎?”
有什么東西污染了東風(fēng)之龍,還是他那個時代沒有見過的邪惡力量。
“我看看,”魔女閉上眼睛揮舞著魔杖,不過一會兒,她就知道了答案,“這是深淵教團的力量。估計是深淵教團想要利用特瓦林閣下。”
“深淵教團?”路德維希重復(fù)了一下這個詞,“是不是那些穿著毛茸茸衣服的奇怪法師?”這個時代的怪人怪事真的很多,有一群頂著面具的不知道什么物種的類人生物,還有一些在這種類人生物旁邊蹦跶,套在毛絨衣服下面的法師。
“毛茸茸衣服?”艾麗絲噗嗤一聲笑了,但還真是這么一回事,如果忽略他們的危險性,還真的挺可愛的,像是毛茸茸的大撲棱蛾子,“對,那就是從屬深淵教團的深淵法師。”
路德維希思考了一下,“可以麻煩你告訴我現(xiàn)在蒙德的局勢嗎?深淵教團敢對蒙德的龍出手,一定有陰謀,我需要知道的越清楚越好。”
“當然,尊敬的閣下,就由我艾麗絲告訴您這片土地上發(fā)生的一切吧——從它的過去到它的現(xiàn)在。”
愛麗絲講著歷史,她是長生種,那些歷史只不過是她過去的點綴。
東風(fēng)之龍?zhí)赝吡植恢挥X間睜開了眼睛,過去他曾經(jīng)和風(fēng)神巴巴托斯一起守護著蒙德,人們愛戴他,有如愛戴巴巴托斯本人。只是時光荏苒,連風(fēng)神像都被人推翻,快樂的時光仿佛只是短暫的夢,自由的蒙德被人類自己套上了枷鎖,接著又是為了自由的斗爭,風(fēng)神像重新被樹立……一如往昔。
特瓦林蘇醒、沉睡、再蘇醒、再沉睡……重復(fù)了不知多少次,他沒變,只是人類變得太快,他又一次被遺忘了。
風(fēng)神像還是一如往昔,只是自由的神明不見了蹤影。巴巴托斯也會覺得現(xiàn)在的蒙德陌生嗎?東風(fēng)之龍發(fā)愣著,北風(fēng)狼王安德留斯不怎么出現(xiàn),這座城他只剩下巴巴托斯一個老朋友了。可如今,我的老朋友,你又在哪里陷入了沉睡……
之后,特瓦林便不再去蒙德城了,那個地方太過陌生了。他寧愿呆在風(fēng)龍廢墟里,等巴巴托斯醒來的那天。
艾麗絲說完了蒙德城發(fā)生的事,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仍然平靜的路德維希,“您比我想象中更加睿智呢。”魔女贊美著,客人即使聽見自己一手建立的新蒙德,重新變回了黑暗的貴族時代,也沒有露出什么驚訝的表情。
“您過譽了,人類永遠是這樣,想要自由,又想要奴役他人。”可哪里有萬世永存的自由國度呢,即使是自由的神,也會被人束縛,就像曾經(jīng)的迭卡拉庇安;即使是自由的龍,也會落寞不已,就像現(xiàn)在的特瓦林。
人類的故事永遠不會完美,但是他不會放棄追逐那唯一的自由光芒。
“那您又為何悲傷?”魔女問道。
“我只是覺得,如果奎德,奎德勞倫斯知道是他的后裔殺死了他心愛的蒙德,他一定會非常傷心的,”路德維希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可惜他死了,看不到這漂亮的新世界。也幸好他死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永遠也不會愧疚了。”
他平靜地說著,歡欣和痛苦都像火焰一樣在青藍的瞳孔里燃燒。
特瓦林后知后覺意識到,原來路德維希也只是一個人了。他活在未來,卻死在了他的過去,朋友們都已逝去,他被扔到了未來——一個令他無比陌生的故鄉(xiāng),一個不屬于他的蒙德。
第58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1) 松花釀酒、……
山中何事?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張可久
花開春信, 茶煎春水,三月脈脈,正是人間好時節(jié)。
精巧絕倫的亭臺樓閣隱于大霧深處, 時人常有猜想,仙人于山林深處施展神通, 便使天地變幻。踏山開路,尋仙而來。霧氣盡頭, 花的深處,幾位仙家正偷閑躲懶,倒也不復(fù)時人猜想那般不著世俗。
山林深處的庭院不大。翠竹繞庭, 碧水環(huán)院,旁栽有金桂、粉桃、白玉蘭等花樹,郁郁蒼蒼, 花色生輝。不同時令倒也花開正艷, 正是仙家手段。
粉桃下是位藍衣白發(fā)的女子,她身著佩環(huán),心向機關(guān)之奧妙,“青君, 可要嘗嘗這沉玉谷的香茶, 據(jù)說所有的茶都生自最精純之土壤、飽飲最凈潔之雨露。”
煎茶的水取自流經(jīng)沉玉谷的碧流, 里面有飾有幾瓣桃花,仿若粉色小舟悠悠蕩于碧流間。
巖之魔神摩拉克斯講究生活之趣,歸離原的魔神和仙人們也紛紛效仿, 一時之間起了品茗、賞月、鑒寶之風(fēng)。但并非所有仙人和魔神都有如此的雅致, 大多數(shù)不過是伸手掌柜,享受著摩拉克斯帶來的生活改善。
青君,她也是白發(fā)及腰的模樣, 一雙眼睛如金玉。身著一襲青衣,綴有隱隱的龍紋和草木紋飾。她的魔神真名原為塞萊斯特,但璃月本有取一通用名替代真名的做法,便被巖王帝君摩拉克斯賜名青君。
塞萊斯特接過歸終遞來的茶,含笑謝過這位魔神姐姐,她輕輕吹了一下,便用杯蓋遮住飲茶的嘴,品著這來之不易的香茗,“好茶,不愧是摩拉克斯的藏品。不過,我的好姐姐,你怕是沒有來得及告訴帝君,便直接拿走了。我可聽說,他和若陀去輕策莊討伐螭了。”
歸終掩著袖子偷笑著,“沒事,摩拉克斯素來大度,而且我們的茶會倒也趕得上他們回來的時候討一杯佳釀。”
與歸終一同到塞萊斯特小院叨嘮的不是愛好音律的阿萍,而是一向愛在自己的洞天里擺弄機關(guān)的留云借風(fēng)真君。
歸終有些惱怒地瞧了一眼自己這位好友,她不是上戰(zhàn)場殺敵,就是在洞天擺弄機關(guān),歸終看不下去只得拉著留云出來透透氣,“留云,你到了這里,就別想你洞天里的機關(guān)了。仙人享有漫長光陰,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留云剛才還發(fā)著呆,被歸終一點醒,便嘆了一口氣,“你誤會了,歸終。我并非憂心機關(guān),只
是想起了曾與友人的約定。”
“什么約定?”
塞萊斯特用半開的熱水沖泡著茶葉,青碧的茶葉散開有如翠色玉璽。微風(fēng)吹過,氤氳開了一陣水霧,沾濕了金桂飄香。塞萊斯特遞了一杯茶給留云,讓她潤潤喉嚨。
留云借風(fēng)真君朝塞萊斯特微微點頭,她喝了一口,茶葉的苦澀和清香便都包在口中,一如過去那苦澀又幸福的時光。“青君,你誕生時日不長,所以不知道我們與現(xiàn)今敵對的沉玉谷曾是友邦。過去,我與理山疊水、削月筑陽他們,跟帝君一起游歷沉玉谷,偶遇了沉玉谷的仙人浮錦、藥君,當時便約定之后一同品沉玉谷出產(chǎn)的第一批茶葉。可未曾想到,品這香茶竟已物是人非。”
塞萊斯特有些困惑地看向歸終,自她從銀白之樹誕生起,沉玉谷便與歸離原敵對,只是兩者間隔著其他魔神的領(lǐng)地(緩沖帶),這才沒有直接動手。不過若輕策莊的螭被帝君他們斬殺,那開戰(zhàn)的日子怕也是快了。
“確實有這么一回事。沉玉谷的魔神琉玨本與我們交好,甚至還贈與摩拉克斯由純凈的翠玉精雕細琢的寶劍【磐巖結(jié)綠】,作為歸離原和沉玉谷交好的禮物。可是,戰(zhàn)爭改變了一切,夢的魔神琉玨也不再編織美夢。”
“歸終說得沒錯。”
一路尋著茶香而來的是兩位如貴公子般的人物,摩拉克斯和若陀都是武力強大的神,但是他們卻并沒有尋常武人的粗鄙,反倒看上去就像從小浸染風(fēng)月雅意的貴公子。
其中身量較高者,頭頂生有類似鹿角的黃金龍角,衣物沒有像他的同伴那樣嚴嚴實實,而只披著一襲金色外衫,領(lǐng)口一路大開到腰際。黑發(fā)就任由它散著,垂至腰間。金玉般的眼睛威嚴又親切,正是巖之龍王,若陀。
而若陀身旁的當然就是他的好兄弟,摩拉克斯,方才開口的也是他。
摩拉克斯一襲金邊黑衣,裹得嚴嚴實實,雪白的脖頸只露出了半分,就連手也被帶著巖印的手套遮蓋得很是完美。他也是黑色長發(fā),但在后面被束得很工整,黑發(fā)末端金色交輝,有著極其美麗的色澤。摩拉克斯生有玉面,金色眼眸深處有巖印璀璨,很是威嚴,只是眼角末梢那一抹紅,讓他多了幾分可以被褻玩的欲色。
他不笑的時候,有如一樁佛像,但是一笑起來,又是人間難得的美公子。
去討伐輕策莊的惡螭本不需要兩人同時出手,摩拉克斯捎上若陀是為了商討沉玉谷的事。
沉玉谷的魔神本與他們交好,但現(xiàn)在看來,開戰(zhàn)在所難免。摩拉克斯憂心的是沉玉谷的地勢要比歸離原更高,如果琉玨想要玉石俱焚,恐怕洪水會淹沒下游的歸離原,帶來百姓傷亡。而歸離原的魔神又多是巖屬性,在治水上他們的經(jīng)驗尚有不足。在考察之后,摩拉克斯和若陀打算與眾仙家商議,如何防止這可能來臨的洪災(zāi)。
但他們剛結(jié)束了輕策莊的討伐,歸離原的土地又多了一大塊,倒要先與眾位仙家一同慶賀這喜悅。至于沉玉谷的事,現(xiàn)在還不急。
摩拉克斯與若陀一同入座,石桌石凳比尋常百姓想象中金玉鑄造的仙人住所簡樸太多。但對于摩拉克斯而言,這都是石頭的一種,本無太大差別,何況頑石更符合山林之氣。他倒覺得此處住所綠竹環(huán)繞、百花爭芳,有幾分雅意。
風(fēng)搖翠竹、碧水煎茶正適合紓解戰(zhàn)斗后的疲憊。
茶香氤氳,摩拉克斯品了一口香茗,“好茶。不過這茶葉倒有幾分熟悉,”摩拉克斯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歸終,她倒是一點也不心虛,“沉玉谷的茶,用的還是沉玉谷的水浸泡。歸終,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這么講究了。”
歸終笑了幾聲,“這不是為了我們才誕生沒多久的青君嗎?她還小,還沒吃上什么好東西,品上什么好的茶。若陀,你照顧得也未免太不講究了,可憐我們青君,見了什么都覺得好。”
歸終很喜歡他們新加入的同伴。青君的本體是一株銀白的樹,葉枝散開有如繁星閃耀。她一見就喜歡得不行,想要把青君放到她那里好生照顧。可惜,若陀半分都不肯退讓,就像守著自己的寶貝一樣,看都不讓他們這些同伴多看幾下。
等青君化形后,歸終終于可以和這位自己一見就喜歡得不行的妹妹好好相處,自是要拿上最好的東西,讓這么可愛的妹妹跟她多親近幾分。雖然拿的是摩拉克斯的東西,但是統(tǒng)帥一方的君主可不會這么小氣,這不他就開口了。
“若是為了青君,那我自然無話可說。讓你費心了,歸終。”摩拉克斯又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茗茶,“同樣的茶葉,在不同的地方品嘗,滋味也會有幾分不同。青君這住處,是親手布置的吧。雅人、雅景、雅茶倒也相得益彰了。”
摩拉克斯一向待人寬和,胸懷天下又兼濟百姓,是戰(zhàn)亂時不可多得的好脾氣君主。
同樣的茶盞也被放到了若陀面前,他雖然沒有摩拉克斯那么講究,但也喝得出茶的好壞。又或者說,不管好壞,若陀都會夸贊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青君,讓你費心了。我這幾日不在,可有什么人為難你?”
歸終在心里翻了一個白眼,明明是她準備的,但這位龍王硬是看不見她的貢獻。恐怕,除了摩拉克斯以外,他們這些同僚都不及青君一根手指頭重要,她之前怎么不知道這位龍王是這么寵溺孩子的性格呢。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沒有,大家都待我極好。特別是歸終姐姐,她待我親切,就如親姐姐一般。”
歸終聽到后,雖然心里樂開了花,但也矜持地挺起胸膛,斜睨了一眼若陀,“你啊,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可以了。”她一把拉過塞萊斯特,臉和塞萊斯特的臉緊緊貼著,宛如一對最要好的姐妹花,“那要不要搬到姐姐那住,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還可以教你機關(guān)術(shù)。青君,你不是很想學(xué)嗎?”
“這就不必了,歸終。你可以過來教她,青君還小,禁不起你們的折騰。”
替塞萊斯特回絕的是若陀,這個歸終成天就想偷走他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雖然他知道歸終沒有惡意,但是他可不想塞萊斯特最后變成和歸終一樣的機關(guān)狂魔,而且……她還是風(fēng)龍托付給他的責(zé)任,若陀不會把這份契約讓渡給任何人。
“……小氣。”
歸終有些惱了,這個若陀還真是一寸都不肯退后。而她身旁的塞萊斯特輕輕摸了摸她的手,無聲地安撫著歸終,“若陀先生,我不是小孩子。雖然化形的時間不長,但沒化形前,我也是一直都有意識的,算不上孩子了,稍微對我放心一些吧。”
塞萊斯特的眸子跟若陀很相似,都是金色的璀璨,但是她看向若陀的眼神,比起金玉,更會想讓人想到流動著的溫柔的金水,溫潤如玉卻又堅不可摧。若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她長大了,現(xiàn)在看來不肯放手、固執(zhí)己見的反而是他,“好吧,青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摩拉克斯從剛才起便一直沉默著,沒有插手好友管自家小孩的家事。
他雖然是眾仙之首,可青君可歸不到他管。他大多時候只是聽好友聊起她,帶著又無可奈何又欣賞感慨的語氣,巖王帝君知道若陀不舍得下手管她,他便只給龍王一些建議。雖然若陀有些固執(zhí),但是青君一說他就退步了,這何嘗不是一物降一物呢。
摩拉克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說話都沒有這位青君有“分量”了,畢竟他和若陀之間的大部分爭端都是靠武力決定的,誰贏了聽誰的。
但他們倆倒也心照不宣地控制著力度,他們互為彼此的摯友,但同時也知道對方是多么固執(zhí)。就像兩塊不知變通的石頭撞在一起,打磨著對方,但幸運的是,這種打磨沒有損傷他們之間的情誼,反倒讓這份情誼更加奪目璀璨了。
留云借風(fēng)真君有些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帝君有意收服沉玉谷,而沉玉谷正巧在輕策莊邊上,“帝君你們此去,是否打聽到了沉玉谷的消息,浮錦他
們還好嗎?”
剛才還算得上融洽的氣氛有些凝固了,摩拉克斯先看向若陀,若陀只是沖他沉默地搖了搖頭,現(xiàn)狀并不樂觀。摩拉克斯放下茶盞,“打聽到了一些,但并沒有你那幾位好友的消息。夢之魔神琉玨已經(jīng)不是我們曾經(jīng)認識的那位溫柔善良的魔神了,浮錦他們……恐怕不大樂觀。”
“那位……究竟是想干什么呢?”歸終眉心都凝了一層冰霜,“先是阻止沉玉谷的商人外出經(jīng)商,現(xiàn)在就干脆直接封了國。”
“我讀取了一下沉玉谷那邊巖石的記憶,琉玨已經(jīng)很久沒在人前出現(xiàn)了,而且地脈力量的流動還不大正常。”接著開口的是若陀,“我們要考慮最壞的打算了,全面跟沉玉谷開戰(zhàn)。”
摩拉克斯托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但現(xiàn)在還不是開戰(zhàn)的時候,得提前處理歸離原外面海里的奧賽爾。”
若陀輕慢地哼了一聲,海里的東西可真是像泥鰍一樣滑不拉幾,“要不是祂上次跑得快,我們又不擅長在海里作戰(zhàn),早就解決掉了。”
魔神戰(zhàn)爭時期的璃月地區(qū)可跟蒙德不大一樣,這里的魔神屬實是多了一點。
雖然摩拉克斯他們已經(jīng)提前解決了一大批,但歸離原四周還是有很多魔神虎視眈眈,想要吞下歸離原這片肥肉。塞萊斯特垂下目光,只可惜她不是跟摩拉克斯和若陀一樣武力強大的魔神,她的力量主要是治療和調(diào)和上,但是一直處于摩拉克斯他們的保護之下,可不是她想要的。
“好了,不談這些了。讓我們先慶祝輕策莊大捷。”
歸終給在場眾人都添滿了茶水,大家都站起身來,舉杯碰在一起。
雖然不是酒,只是茶水,但是舉杯的每個人都相信著只要歸離原的所有人都站在一起,那么就不會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傷害他們共同的家園,歸離原會越來越好,魔神、仙人和人類之間的情誼(契約)永遠也不會改變。
摩拉克斯和若陀對視了一眼,他們無所畏懼,他們會成為璃月地區(qū)唯一的勝利者。不管是奧賽爾、惡螭,還是琉玨,都無法阻攔璃月地區(qū)走向統(tǒng)一的步伐。
茶又添過幾輪,石桌上的花糕又品了幾次,風(fēng)吹翠竹,金桂飄香,一片祥和。
塞萊斯特卻突然像是聽到了什么,她側(cè)過臉起身,跟眾人告別,“有人在向我祈求。抱歉,我得先失陪了。”
“那是個什么樣的人?”
“是一個青綠色頭發(fā),背著藥簍的藥師。他的名字是——忘憂。”
第59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2) 仙人撫我頂……
天上白玉京, 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
——李白
遍尋五岳訪仙山,踏穿芒鞋不停腳。尋仙, 尋仙,何處無憂, 何處無災(zāi),何處無疾, 世人只道入了魔,執(zhí)念看不破、又纏身。
“無憂,你已是世上最好的藥師了, 為何還要尋仙問藥?”
“只為天下無憂,天下無災(zāi),天下無疾。此藥非為我求, 而為醫(yī)治天下頑疾, 撫平世上災(zāi)邪。”
青衣白發(fā)的女子嘆了一口氣,“你尋的東西縱使是仙人也給不了你。”女子搖了搖頭,“無憂,無憂, 執(zhí)念太過, 何時無憂。”
背著藥簍的綠發(fā)青年并不氣餒, 他朝著女神拱拱手,“無憂謝過青君大人關(guān)心。但一念生、一念落,凡人光陰不過百年, 終是不悔, 方能無憂。”
名為青君的女神又嘆了一口氣,好一句不悔,“那你之后又要前往何處”
“去沉玉谷, 尋藥君,向她討要一個答案。”
“倘若藥君也無法給你那個答案呢?”
“那我會一直找下去,直到這副身軀化作塵土。”無憂說得很是平靜,下定決心之人并非叫囂最盛之人,而是一步步踏實,只為前路之人,“曾言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已經(jīng)找到了我的道,凡人一生蜉蝣一瞬,小災(zāi)小禍性命即殞。世人皆道尋常,但何為對,何為錯?縱是螻蟻,也未嘗沒有與日月爭輝,與天地同壽之心。”
無憂看著溫溫柔柔,有點瘦弱的身軀下卻包不住那顆直指日月之心。他藥簍里盛滿了一路上采摘的草藥,只著一襲洗得發(fā)白的布衣,看著不過是個平常藥師,可誰人知藥師心意,為天下無憂呢?
“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勸你。只是此去山高水長,艱難險阻不言自明,你縱有如此心志,恐怕也難如愿。”塞萊斯特轉(zhuǎn)身,從參天的白銀之樹下折下枝丫,遞與藥師,“白枝是我的化身,你帶上它保你此去無恙。”
“不過我可問你,你當真無悔,無怨,無憂?”
“心之所向,何須多言。”
在謝過女神后,藥師就尋著來路,帶著白枝,回了自己的村子。他平日治病救人,很得鄉(xiāng)人愛戴。他收好行囊,細細囑咐自己的弟子行醫(yī)之道。鄉(xiāng)人們聞藥師要北上尋仙,紛紛出門相送,送過十里長亭,已是淚眼漣漣。
“無憂別過各位鄉(xiāng)親,此去經(jīng)年,望有一日還能重逢。”
說罷,藥師帶上自己的藥簍,里面不過裝了兩三件換洗衣物和用來記錄新草藥的紙筆,就踏著草鞋,拿著竹杖,消失在了青色群山深處。
送他過河的老漢撐著一方小舟,家鄉(xiāng)從此遠,江湖寄無憂,“無憂,無憂,何日無憂……只愿天下無憂,天下無災(zāi),天下無疾,無悔方能無憂。”
不知名的高歌伴著兩岸蟲鳴猿啼,順碧玉淵流悠悠之下,消散于天地之間。
天地一方,皆在掌中。
摩拉克斯喜歡立于山巔俯瞰山川大江,他在迎客松下獨坐品茗,看群山深處炊煙筆直燃起,星星點點的白煙正是人間村落。
此時大道未通,比起山路,時人更愿乘一小舟,沿河漂流而下。摩拉克斯心中思索著,此間未來的布局。先要修一條連通各山的大道,再要拓寬河道,才能方便大山的人去外界經(jīng)商迎財。
摩拉克斯雖是武神,但也是商貿(mào)和契約之神,教導(dǎo)百姓脫貧致富也是摩拉克斯分內(nèi)之事。只是仙人們大都由草木鳥獸所化,本就天生天養(yǎng),不沾世俗,更別提尋財之道。摩拉克斯便只能自想法子,雖然辛苦,但他也樂在其中。
摩拉克斯品了一口香茶,今天的茶是白毫銀針。
落盞沖泡后,一枚枚毫白似銀的纖葉浮顯,葉落入杯盞中,恰似一江春雪入江南,品之有如鴻羽飄落舌尖,春來不晚,飛花入懷。“好茶,但也需時間沉淀。而開發(fā)群山之事,倒也急不得。外敵環(huán)繞,海有大蛇,北有夢蝶,南有蛟蛇,還需蕩平,還歸離原一個平平安安。”
他從茶具中取出一個白玉杯,清澈透亮,薄如蟬翼。先是用茶水燙過一輪,便斟了一壺茶,只等客到。
客人來得正巧,熱水把茶葉沖得茶香四溢,摩拉克斯抬起眼睛,掃了一眼來人,“來得正好,可要坐下一同品茗觀景?”
來人倒也不推謝,徑直坐下,品了一口微黃的茶湯,純白如乳的水汽直侵呼吸,“好茶,可是今年新產(chǎn)的白毫銀針?取山下雪水浸泡而成,又再炒香而得此佳品。”
摩拉克斯贊賞地點了點頭,白樹化身的仙人果真鐘靈毓秀,“不錯。替我?guī)б淮虏杞o若陀,就說讓他消消火氣,平靜心神。”
塞萊斯特心下嘆著,摩拉克斯雖是金石所化,卻生了一顆玲瓏心肝,何事都瞞不過這位的眼睛,“看來您都知道了。那就麻煩您替我好好勸勸若陀龍王,免得他發(fā)現(xiàn)我不在后,大動肝火。”
“解鈴還須系鈴人,能勸動若
陀的不是我,而是你。”
若陀龍王家的小友不似尋常仙人。她雖不擅長戰(zhàn)斗,卻心系整個璃月。在還是白樹的時候,就庇佑一方,調(diào)和地脈中的污穢,凈化了一方水土;化成人形后,便開始向眾人傳授醫(yī)藥和鍛造之能,世間得她恩惠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民間也為這位青君女神立碑供奉。但時人不知,青君無意只醫(yī)病救人,而有意助他逐鹿天下,以解民生之苦。
“我自會與若陀言明心志。”塞萊特斯端起茶杯,隔空相祝,“此去沉玉谷,不知禍福,但愿能解帝君之憂,解歸離之急。帝君可愿告知我,有關(guān)那位夢之魔神琉玨之事?”
“琉玨本是溫柔的神,但是神皆有磨損,也有因磨損性情大變者。她本是美夢的魔神,但美夢無法助她保護家國,于是她改以噩夢為存,可畢竟逆著天性,這加重她的磨損。現(xiàn)在的她……恐怕已經(jīng)不是我們最初認識的那位了。”
“磨損……那您和若陀也會磨損嗎?”
“自然。只不過我本是金玉,他乃巖龍,磨損自是比旁的神明更緩慢,不必憂心此事。”
塞萊斯特的眸光微轉(zhuǎn),“這也是【法則】規(guī)定的衰亡?這個星球外的力量或許可解。”
“不可妄言。”摩拉克斯抬頭看了一眼,女神還是那個在蒙德膽大妄為到敢欺騙預(yù)言的神,“塞萊斯特,”摩拉克斯輕輕念著她的魔神真名,“若非到緊要關(guān)頭,莫要動用你身上來自深淵的力量,凡事都有代價。”
“可若我愿意承擔(dān)此代價呢?心之所向,何須多言。”
摩拉克斯嘆了口氣,璃月的神大多固執(zhí),這又來了一位自在隨心的主,“無礙。凡事有我和若陀。注意安全,你的安危也很重要,有事隨時用仙家秘法告知我。此外,我還為你準備了兩位隨行的同伴。”
他拍拍手,硬質(zhì)的手套發(fā)出一陣沉悶的叩擊聲,“伐難、應(yīng)達出列。”
話音剛落,帝君身邊便多了兩道翩翩身影。
周身蒼藍,生有兩角,仿若水澤精靈的是水夜叉,螺卷大將伐難。
周身赤紅,額上點艷,仿若烈火仙子的是火夜叉,火鼠大將應(yīng)達。
兩姐妹同屬善戰(zhàn)的夜叉一族,夜叉一族自被帝君收復(fù)后,便跟著眾仙一路作戰(zhàn),立有赫赫戰(zhàn)功。兩姐妹是夜叉一族的佼佼者,年歲還輕的時候,便受封大將,護佑一方安寧。此今受帝君之托,與仙人青君一起,作為先遣將,在征戰(zhàn)的大部隊到來前,打探沉玉谷之秘,阻止可能來臨的洪患。
伐難和應(yīng)達對視了一眼,想必面前這位青衣白發(fā)、風(fēng)姿綽約的仙子就是仙人青君,“伐難(應(yīng)達)見過青君,夜叉在此,必佑青君無傷無難。”
塞萊斯特也起身謝過兩位夜叉,她有些好奇地看著兩位夜叉大將。
夜叉本就數(shù)量稀少,大部分還分散在各個戰(zhàn)場,她此前只遠遠瞄過幾眼,今日才得見真貌。水夜叉和火夜叉雖然氣息很類似,但化形的原身卻截然不同,一個像水精靈,一個像火仙子。不過都是當世女杰,英姿颯爽,而細看其衣物,又跟她想象中有所不同。二人衣物皆量身所作,在彰顯特色的同時,又多了幾分精妙絕倫的心思。
覺察到青君好奇打量她們衣服的目光,伐難捂著嘴笑了一聲,“我和應(yīng)達身著之物都是巖夜叉彌怒所做。”
應(yīng)達也驕傲地挺起胸膛,她們夜叉一族的二哥,不僅擅長征戰(zhàn),還心思細膩,體貼她們這些姐妹,“沒錯,就連帝君大人這身衣物也是彌怒二哥做的。如若青君你喜歡,我們可以托二哥也為你做一身裙子。”
“你們說的彌怒可是心猿大將,彌怒?”
塞萊斯特有些驚異,她聽說過這位夜叉大將,傳聞他極其善戰(zhàn),又擅長謀略,逢戰(zhàn)必勝,以此封為心猿大將。
沒想到,這位將軍私底下竟會為自己家的小妹妹做漂亮的衣服,哄她們開心。就連極其挑眼的帝君,也穿著他制作的衣服。她心念一轉(zhuǎn),便對這位大將多了幾分好感,但仍是謝過了夜叉姐妹的好意,“倒不必為這點小事叨嘮心猿大將了,他征戰(zhàn)繁忙,要多加休息才是。”
伐難和應(yīng)達對視一眼,也不再多勸,女神臉薄,不好意思。
只是青君不知道,她們這位二哥比起戰(zhàn)場,更喜歡窩在家里畫圖做新衣服。據(jù)他說,摸著布匹,打著毛線,可以讓他覺得平靜。伐難和應(yīng)達有時候都覺得二哥比她倆更像個賢良淑德的淑女,她們倆可一點都不愛織布紡紗,而是一有機會,就跑出去游山玩水。
摩拉克斯也想到了自己這位有些獨特的下屬,他還記得若陀第一次見彌怒做衣服,驚得連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九尺大漢,生來神異,端莊威嚴得就像一樁會動的佛像,佛像下了戰(zhàn)場,便沒了殺伐之相,只拿起針線,做著精致的刺繡,繡花又繡鳥的,只為給自己的兄弟姊妹做衣裳。
那個畫面確實很有沖擊力,也怪不得若陀會驚訝,誰說九尺大漢沒有百轉(zhuǎn)的玲瓏心腸呢?
這不就連他自己也認可了彌怒做衣服的手藝和品味。摩拉克斯又驕傲又有些無奈,他這些下屬皆是不凡,他這個上司又怎么能不精益求精呢。“青君,伐難和應(yīng)達就交給你了,不需要我多說,你也知道你此去需要承擔(dān)的責(zé)任(契約)。”
“安心去吧,我摩拉克斯和歸離原的眾仙都是你的后盾。做你想做的,為歸離原平憂解患,我相信你。”
塞萊斯特有些意動,她算是明白為什么天下英豪皆入帝君麾下了。摩拉克斯既睿智絕倫又心胸開闊,心懷天下的同時,也不忘關(guān)懷下屬,他是歸離原最好的君父。
“青君明白。謝過帝君高意,必不負帝君所托、歸離所托。”
說罷,塞萊斯特便攜著伐難、應(yīng)達而去,只留下摩拉克斯和他的白毫銀針。
現(xiàn)在茶水都冷了,滋味有幾分澀。摩拉克斯看著冷掉的茶,沒有重新再泡一壺,只是背著眾仙有些頭疼地揉揉眉心,希望他送的白毫銀針能解解若陀的火氣。
雖然若陀多半也會任由青君離開,但估計心下仍是有幾分不平,畢竟“孤寡老龍”家里只有青君一個親人,她還要去另一位魔神領(lǐng)地上冒險。他摩拉克斯雖是若陀好友,但正因為是好友,若陀才不會對他忍著脾氣。
帝君嘆了一口氣,微不可聞。
他理解若陀擔(dān)憂家人的心情,但是青君已經(jīng)不是若陀捧在手心、日夜看護才能安然生長的樹苗了,她早就張成了參天的模樣,可以庇護一方生靈。樹和人都類似,需要他們的時候,就像雛鳥一樣片刻不離,而終有一日,人們不會再需要神明。
摩拉克斯看著山下裊裊炊煙,即使他沒有出手,人們也把自己的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只是還沒有辦法抵御襲擊的惡靈野獸。
蒼生苦就苦在,這個世界對他們太過危險,而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寥寥無幾,這也正是他要籌備千巖軍的關(guān)鍵,他要教會人們武藝,教會他們保護自己,這不僅是為了對抗歸離原外的勢力,更是為了人類在神明離去時有能力自保自給。
魔神、仙人和人類共存的時日還很長,不急,人們還可以在他們的庇佑下慢慢長大,直到長成參天巨樹,連天空的那位也無法撼動。
摩拉克斯笑了,他舉杯,向著天地敬茶。
第一杯,為青君祈福,惟愿凱旋而歸,不負所托。
第二杯,為歸離原祈福,惟愿河清海晏,不再有禍事。
第三杯,為璃月所有的人類祈福,惟愿無憂無災(zāi),幸福安樂。
三杯已盡,青松悠悠,不見仙人蹤跡。
尋仙,尋仙,尋的是天下太平,無憂無患,而歌謠又唱到太白的尋仙之曲——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
第60章 金石萬載、歸離千年(3) 春望山楹,……
春望山楹, 石暖苔生。
——陳淑寶
籬外誰家不系舟,風(fēng)搖槳動,驚碎湖中新月瓊瑤。
舟上唯一人, 一竿,一樽酒, 悠悠湖中蕩。
白發(fā)青衣的女子立于湖岸邊,衣袂翻飛, 長發(fā)如瀑。湖邊蘆葦在月色下生得冷清,梢頭那一點絨,也帶上了新月的冷光。湖水是夜的影子, 黑沉沉的,像是最深沉的夢,卻有新芽的月色墜入夢中, 天上湖中一共新月二芽。
湖中之月被船槳蕩開, 碎玉之光隱逸在舟上、槳上、人上。
那人披了一件竹青色外衣,衣料單薄隨風(fēng)陣陣,墨玉的長發(fā)散著風(fēng)中,他坐得隨意, 面前放了一魚竿,
只是竿上無餌。無魚上鉤, 他倒也自得其樂,斟酒取樂,美酒入懷, 驅(qū)散了一夜清寒。
此般公子只因見畫, 此中人獨知津。塞萊斯特心下感嘆,龍王真是集天下之靈韻的生靈,往日的風(fēng)龍是一縷煙下的美人如畫, 隔空不得見,霧氣茫茫,卻更勾心動魄,而今日的巖龍生于千巖,如地一般厚重的艷,又如玉一般玲瓏的雅,他著金絲龍紋,便是君王威嚴,著淡雅素衣,便是人間佳公子。
湖畔白玉蘭落了幾瓣,驚起幾重漣漪。仙家手段踏水無痕,那白發(fā)青衣的女子足尖輕點,便立于舟上,仙子當真要比花瓣更輕柔似夢。
若陀沒有回頭,只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的魚竿仍是平靜著,可是他等的人上鉤了。又或者,若陀根本無心垂釣,他等的人一定會來,只是他卻沒有幾分高興的神色。
舟不是很大,只能容下再多一人,酒盞還剩一半,沒有杯子,塞萊斯特便取玉蘭花瓣為杯,捏了個訣,花瓣即成了剔透的玉杯,她拿起酒盞斟酒,透明無色的美酒像月色落入杯中,杯還未滿,若陀便開了口。
“你斟的酒,我不會喝。”
塞萊斯特動作停了一瞬,可酒杯不大,美酒剎那就盈杯。她放下酒盞,“您是對我不滿,還是對我去沉玉谷的決定不滿?”
明知故問,若陀有些生氣地偏過頭。
他躲在湖中,就是為了避開她。可塞萊斯特倒好,追著他不放,硬是要他給個答復(fù)。摩拉克斯還送了一袋子茶,說是要給他解解火氣,可他難道看不出來自己的好兄弟已經(jīng)同意了嗎?不過是為了讓他早日學(xué)會放手,從此天高任她飛,水闊任她游。
若是其他事,倒也可以隨著她的性子,可沉玉谷不比其他,她又不像摩拉克斯那般精通武藝,出了事若陀一時間也鞭長莫及。
龍王這是生氣了,看來帝君給的茶也沒怎么見效,解鈴還須系鈴人啊。
塞萊斯特有些無奈,龍王大人在其他仙人面前都是一副沉穩(wěn)如山的可靠模樣,可到是她面前,卻每每生悶氣要她哄,如果塞萊斯特不去哄,這位龍王大人更是可以冷戰(zhàn)幾天,然后跑摩拉克斯那里“哭訴”,惹得帝君不得不私下勸塞萊斯特多哄哄,免得他天天聽些老龍的感懷心緒,聽得頭疼,像是什么孩子大了就不聽話了,像是什么塞萊斯特馬上就要遺忘他這位栽樹人了。
但這可不能讓若陀知道,畢竟他為了面子,只會生悶氣,從來都不肯好好言明心緒,就像現(xiàn)在這樣,他寧愿躲著她,也不愿意跟她好好溝通。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塞萊斯特不是什么聽勸的個性,龍王也不是輕易退讓的人,說了好像也沒什么用。
只是兩方強硬,便有一方得退步,旁人都以為退步的是看起來好說話的塞萊斯特,殊不知退步的是拿塞萊斯特沒辦法的龍王大人,不能打不能罵,勸了也不聽,又不是屬下,還不能命令她。
她在摩拉克斯面前,倒比在他面前要聽話得多。若陀每每想到,就更覺得胸悶,怎么風(fēng)龍給他送來了個跟他這么不對付的主。
“是嗎?”塞萊斯特裝作傷心的模樣,眼里含了一汪水,盈盈垂淚,“我一去恐怕很長時間都不能和您相見了,告別時,您還不愿意喝我斟的酒。您當真就如此厭惡我嗎?”
若陀更覺得心煩了,他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她的把戲,可是他又不忍心見到自己護了一路的孩子有半分傷心,他只得非常無奈又認命地轉(zhuǎn)過臉,嘆了口氣,“你知道的,我氣的從來不是你。”若陀伸出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真是個冤家,“你一定要去嗎?歸離原不缺強大的仙人,你又何必身先士卒?”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更要去,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躲在你身后。治病救人非我所愿,只愿早日統(tǒng)一璃月,還蒼生太平。”
若陀又嘆了一口氣,他倒是不知道為什么蒙德來的女神卻如此心系璃月蒼生,從她嘴里聽到蒼生這個詞的頻率都比聽到他名字的頻率要高,難道是摩拉克斯背著他,給女神上課,讓她跟摩拉克斯手下那幫仙人一樣愛民勝過愛己?
“那也可以循序漸進,何必一開始就置自己于危險中?”
“其他的仙人們都在冒著危險征戰(zhàn)沙場,我為什么不能冒著危險去替歸離原解憂?您和摩拉克斯在這里是為了防范附近的魔神侵襲歸離原,如果無人冒險,誰知沉玉谷魔神會出什么亂子,我倒不是擔(dān)心您戰(zhàn)勝不了祂,而是擔(dān)憂無辜的百姓。”
若陀不過問了一句,她倒是回了一堆大道理,他當然也知道她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但是,知道和接受是兩回事。就像現(xiàn)在他一面為她驕傲,她是一位優(yōu)秀又負責(zé)的神,但又一面擔(dān)憂不已。如果前面有一點危險,若陀都能一個翻身給她蕩平了。可是,現(xiàn)在他又脫不了身,不能時時刻刻看護著她。
塞萊斯特看若陀有些意動,便放軟了語氣,“您放心,帝君還派了兩員大將,應(yīng)達和伐難。有這兩位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在,怎會有什么危險。而且,我又不笨,打不過,肯定就乖乖回來通知您和帝君了。”
她不補上最后一句倒好,一補上就提醒了若陀她在蒙德干了什么,她為了救雪山的子民,跟風(fēng)龍做了交易,還搭上了她的原身,如果不是風(fēng)龍施以援手,她真就要死在那里了。
“如果你真的如你說的那么‘聰明’便好。”
若陀頭疼著,但他心里又知道這件事沒得轉(zhuǎn)圜余地,就跟塞萊斯特說的那樣,不是她去做,就是其他的仙人去。難道他能以權(quán)謀私讓其他的仙人步入危險,只是因為他想自己在乎的人平安?這可不符合契約的公正,也會糟蹋塞萊斯特的一番好意。
那就只得接受,只是他心中不暢快。若陀又想到塞萊斯特的種種令他焦心之舉,即使他很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生悶氣,不理她,他現(xiàn)在也只得多囑咐幾句,就像摩拉克斯說的那樣,放下面子,早點認命,免得自己受氣,到時候苦的還是他。
“塞萊斯特,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是怎么告訴你的。不過,我們的每一位同伴的性命都很重要,你也是我們的同伴,要像珍惜同伴生命那樣珍惜自己。”若陀不自在地放軟了語氣,幾乎微不可聞,“你死了的話,我……”
若陀無比認真地看著塞萊斯特,金色的眼睛里是快要放不下的擔(dān)憂,塞萊斯特有些后悔了,她又讓他傷心了嗎?可是,她也有想要做的事。
“我與你立下契約,一定會平安歸來。”塞萊斯特握住了若陀有些冷的手,溫度從她手心傳來,就像螢光在溫暖著睡在湖底的巨龍。
巨龍眨了眨眼睛,柔軟的情緒不過片刻就消散了,若陀不習(xí)慣把自己的情緒示人,他更擅長像石頭一樣忍耐,不管是歡愉還是痛苦。他沒有抽開手,月光撒在他們倆身上,兩人皆是青衣,皎白月色消了青衣寂冷,倒也融洽和諧。
“那……現(xiàn)在你愿意喝我的酒啦。”
青衣白發(fā)的仙子笑眼盈盈,凝雪皓腕端了白玉盛酒,新月之影倒映杯中,這杯酒他是不得不喝了。
若陀端起酒杯,月色被他飲入肚中,仙家的酒不比凡酒,滋味不尋常的同時,也更醉人。每逢仙家盛宴,必有一眾仙人醉酒發(fā)狂,逼得摩拉克斯但凡仙人飲酒,必提前準備一大壺解酒茶。而若陀一向酒量極佳,從不喝醉,只是現(xiàn)在,白玉面龐開了淡淡紅霞,連清冷月光竟也遮不住這霞光,那龍王既端莊自持又活色生香。
美人醉酒,自是一景。塞萊斯特又斟了一杯酒,遞給若陀。
龍王惱地瞪了她一眼,她這是誠心想灌醉他,可若陀不愿意承認自己醉了,他才不會被這三兩杯酒灌醉,他只是累了,跟她打交道,他還不如去外面殺敵,至少戰(zhàn)斗還暢快些。不像現(xiàn)在丟盔卸甲,還要好言好語相勸,步步退讓,只求她平安。
酒不一會兒就都進了若陀肚中,可讓他喝酒的人竟是半滴未沾。
這哪里公平,簡直沒有王法,可是他們之間不總是如此,塞萊斯特是不是覺得他特別好哄,總是輕輕松松就退了步,對她生氣也氣不了太久,誰叫有他的好兄弟摩拉克斯通風(fēng)報信呢。若陀連個安靜地生悶氣的空間都沒有,不一會兒就會被找上門來。
他越想越苦悶,她是他的克星,他卻治不了她。就像現(xiàn)在
她笑得眉眼盈盈,好像他的情緒都只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打小鬧,見了她,便被治好了。
“你走吧。你明天離開,我就不送了。”
若陀最后只得丟下這一句,他現(xiàn)在可還氣著,別以為他這么好哄。
塞萊斯特看上去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情緒,“當真?那……我現(xiàn)在就走了。不過也好,我還有事要處理。”說罷,她便要起身離開。
若陀更是氣悶,讓她走,她就走,這么聽話了,可是其他的話她卻根本不聽。可是,龍王掩蓋地很好,他裝作沒事,畢竟話是他放下的,他可拉不下臉讓她留下來,只是哼了一聲算作回應(yīng)。
不過片刻,就如她來那樣無聲無息,去的時候也沒有驚動湖水波瀾,舟上又只余一人,一桿,一樽空酒,悠悠湖中蕩。
新月沒未下,風(fēng)的吹向也會起變化。塞萊斯特攜了一壺新酒,帶了些下酒的酒菜,撐了一小舟,緩緩靠上了船。
兩方小舟相碰,惹得湖中水月瓊瑤散落一夜。她提起酒,美酒被帶得一動,其中酒液如玉珠濺落,青衣白發(fā)的女子巧笑倩兮,問著舟上玉面公子,“若陀龍王,可愿今夜與我一醉方休,共賞此月?”
龍王有些訝異,望了一眼夜空,月亮還是小小的牙,可卻皎潔映人。醉了也好,一醉解千愁,他應(yīng)下此約,盛了滿船的心緒壓著星河璀璨。
最后,他似乎真的醉了,月亮都變成了好幾個,可是卻暢快了起來,他又一次被輕輕松松地哄好了,他明明不甘卻又認了命,只得在夢中,也念著她的名字,帶些惱意和不滿,惡狠狠地出氣。
明兒天一早,他從夢中轉(zhuǎn)醒,已無月影,已無佳人,只有漁夫歌聲從遠處響起。他唱到——“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只有那個白衣綠裙的女子,才讓我喜歡又親近。若陀躺在小舟上笑了一聲,凡人竟也知仙人心思,不過我思量之人,你又可曾知我心意?
他搖了搖頭,心上之人已在歸離原外,那老丈唱了下半段,“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原來月亮都隱去了,現(xiàn)已是烈陽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