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2) 暮色終于降……
一旦從地平線上升起,
使一切甚至連饑餓都歸于平靜,
使一切甚至連恥辱都紛紛消失,
詩人心里就想:“暮色終于降臨!”
——波德萊爾
“群星升起在荒原之上, 夜鶯也厭倦了鳴啼,薔薇鑄成的冠冕還戴在衰老的人王之上, 何日洗去愚笨的罪惡?何日摘得甜美的花環?”
被眾人簇擁的庫施王后還在歌唱著赤王,但她早已不是魔瓶中無罪的鎮靈, 即使沐浴在月光之下,美艷無比的王后也顯露出衰老的影子,她痛恨這殘酷的光陰!
“王啊, 就連你也厭棄了我嗎?”
曾經海誓山盟的戀人(庫施國王)移開了目光,他懷中摟著別的女人,誕下了不
同的子嗣。而她的孩子呢?他們還在期待自己的母親從虛假的愛情中醒來, 可還沒等她清醒, 孩子們的頭顱已經變成了獻給權利的祭品。
但王后依舊是王后。
只要天上的太陽(赤王)照常升起,只要花的女主人(花神)不改她的容顏,那么她依然是崇高的赤王眷屬。
她是高尚的!她是無與倫比的!只要能夠再次重返青春的話,她會奪回屬于她的一切!
不遠處的巴螺迦修那笑著, 那是個平平無奇的少女, 可她的話語卻比沙漠里的甘露更珍貴、比天空中的禿鷲更狠毒。
王后低下頭,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迷醉又癲狂的神色。她緩緩掀開了掩蓋衰老的面紗,“……你真有能力讓我重返青春嗎?”
她問著,曾經的甜蜜就像毒藥侵蝕了王后的心。
她期待又滿不在乎地問著那少女。
如果那個少女說謊了, 殺掉就行——
就像殺掉她的巴螺迦修那同胞一樣。
他們的尾巴會成為王后安眠的枕頭, 即使這群卑賤的狐人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她,用最尖銳的利齒撕咬她。
但少女是不同的。
她身旁簇擁了巴螺迦修那一族還剩下的人,都是一群沒有成年的孩子。王后沒有殺掉他們, 僅僅只是為了等他們長大,繁衍,有更大、更多的尾巴,再殺掉……跟馴養牲畜沒什么兩樣。
少女身旁的狐人都柔順地低下了頭,但王后知道他們的眼睛里都淬著毒,如果不是四周的衛兵,狐貍們就會撲上來把她撕碎。
所以,只有少女是不同的。
她看著王后,仿佛看不見王后身上蓋著同族尾巴制成的毛毯。少女帶著甜蜜的笑意,就像看著自己的情郎,眼睛里面是純粹的信任和喜悅,她上前走了幾步,衛兵的槍尖都快戳破她的皮膚,但少女還是笑著。
不遠處,王后就坐在那里看她。
于是,少女就抵著那把槍尖,抱著王后的手臂搖了搖,仿佛是小女兒在沖著母親撒嬌。可王后的女兒早就死了。
這令王后有些恍惚,她似乎聞到了薔薇的香氣。女兒的臉和少女的臉漸漸重合在了一起,讓她心里升起了短暫的柔情。王后摸了摸少女臉上被**破的傷口,血流到了她的手上,“不疼嗎?我的小甜心。”
少女搖了搖王后的手臂,用撒嬌的語氣說著,“我的朋友們都累了,您可以放他們去休息嗎?我一個人就足夠侍奉您了。”
王后看向殿下跪著的巴螺迦修那們,他們本來會因為冒犯王后被殺掉,但念在一行人里面的少女有神明的眷顧(神之眼),茍且偷生了下來。
于是,王后擺了擺手,讓衛兵們找個地方安置他們。如果少女沒有撒謊,他們會活下來,但如果她做不到,那……就一起死吧。
“我滿足了你的愿望,給與庫修國的巴螺迦修那庇佑,取消了狩獵他們的命令。現在,就將神明的眷顧賜予我,讓我沐浴在神的光芒之下!”
王后急不可耐,傲慢的她甚至沒有問少女的名字。長久的養尊處優讓她遺忘了赤王眷屬本應承擔的責任,對愛情的渴望就像是流淌在鎮靈血中的毒藥。
九方的笑容更加甜美和虛假。她不需要裝得多么完美,因為王后的目光從來不會停留在她身上。
“感謝您的仁慈,尊貴的殿下。”
九方唱起古老的歌謠,她本來不必如此,但這也是表演的必要一環,為了這個所謂的“青春”儀式更加的崇高和神圣。
【美麗的娜布女神,
太陽心尖的寶石,沙漠最美麗的花,
我們將一切都贈與您
為了美麗,為了無與倫比的魅力,
我祈求您將千分之一的目光投向我,
我要與您一同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之下,
我要起舞,我要與您一起……
不要拋棄我們,不要收回您的恩賜,
為了美,為了愛,為了我們不滅的熱情……】
九方唱著歌謠,點點綠光像是螢火一樣在黃金的寢宮里升起,仿佛從黃金里面生長出了翠綠的生命。王后抓住那些靈光,就像抓住自己用黃金都換不來的青春,可是靈光卻從她的指尖溜走,“不、別走……”
美好的時光早已逝去。
王后尖銳的聲音刺破了長夜的寂靜,歌聲停滯了一會兒,九方看向寢殿的女人。她可真美啊,就像一朵豐滿到殘缺的血玫瑰,而這朵玫瑰早就失去了她的香氣。
【王后早已失去來自赤王的賜福。】
現在的她不過頂了一個眷屬的名頭,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沒有了,所以她的愛人輕視她,所以她的孩子們也不再擁有至高的王座。
九方猜測赤王為何收回他的加護?
是因為赤王只眷顧強者嗎?
于是,九方的歌聲繼續,她必須取得勝利。綠色的光鉆入了王后的皮膚,她眼角的褶皺被撫平,晶瑩的臉擁有月亮一般的光澤,干癟的嘴唇漸漸豐盈,她又變得魅力十足了。
身旁的侍從貼心地拿來了鏡子,九方看著王后從驚喜、滿足到懷疑、不滿足的變化。是的,還遠遠不夠,距離王后要的征服眾人的美還不夠。
“不,這不是我……我要更美,更加的美!”
九方垂下了頭。
高臺上的女人摔碎了她的花瓶,珍貴的玫瑰和薔薇們從花瓶里面飛出來,水也慢慢溢了出來,沾濕了九方的裙擺。但薔薇的香氣卻越發明顯了。
九方聽見王后的腳步聲。她的兩只腳上都帶著金色的鈴鐺,就像黃金的鐐銬。隨著她的步伐,鈴鐺作響,像是王蛇在搖動她的尾巴。
“抬起頭來,好孩子。”
癲狂不過一瞬,王后又變得優雅和高貴。瘋子都這樣,頂著一張類人皮囊。
接著,王后看向摔碎的花瓶,她似乎覺得可惜,“噢,可惜了我漂亮的花瓶。”她似乎憶起了往事,用一種孩子般的帶著炫耀的語氣說道,“我最初也是瓶子(魔瓶),赤王陛下收服了我們一族,于是我們得以親吻神的腳背。祂讓我們輔佐人的統治,祂讓我們挑選真正的人王,祂讓我們捍衛高貴、永恒的幸福……”
九方一面聽著,一面心想赤王真是眼瞎選錯了人。
“祂也讓我們取下不敬者的頭顱,人王的統治不會不變,但赤王陛下的會。”
然而,鎮靈早已失去那份守護的力量。王后變成了一個活著的傀儡,她必須活著,因為赤王的威嚴必須籠罩庫施國,可她什么都沒有了。連反抗的能力也被奪走。
王后成了一個困守在寢宮的瘋女人。她的孩子們早就在反抗父王的統治下死去了,但他們的母親卻遭受了漫長的懲罰,連甜美的死亡都無法擁有。
她只能日日夜夜地在寢宮里面跳舞、歌唱,仿佛她真的愛王座上的男人,仿佛她真的想那個男人重新與她共賞月與夜。
薔薇的香氣越發明顯……守衛們昏昏入睡,但王后和狐人少女卻更加清醒。
她們靠得很近,王后的眼神變得狠辣起來,柔情退卻,露出真實的殘酷。
她拿起掉在地上的薔薇,薔薇的尖刺劃破了她的手,她把那個薔薇抵在九方的脖子上,就像拿起了殺人的寶劍,“你,就連你也認為我瘋了嗎?”
九方吞了吞口水。
她看著王后那張美艷的臉,就像看到了一頭蟄伏起來的毒蛇,“您當然瘋了,殿下……瘋子都會說自己沒瘋。”
因現在還不是清醒的時候。
于是,王后手中的薔薇又掉到了地上,她喃喃自語著,“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主人(赤王)的氣息,真安寧,讓人懷念。所以,你是誰?告訴我,孩子,你是誰?”
九方笑了,她微微皺眉,似乎在責怪王后的粗心,“媽媽,你忘記我了嗎?我是庇緹絲,您的女兒,庫施國的薔薇庇緹絲。”
王后看著她的臉,凝望了好一會兒,才露出恍然大悟
的神情。
她彎下身子,捧著九方的臉,像是找回了失去的珍寶,“是你,你回來了。我就知道,我的女兒不會丟下我……”
說罷,王后緊緊抱住了九方,她身上黃金的配飾和迷醉的花香都帶著沉重的壓迫,這個擁抱并不溫柔,也沒有任何柔情可言,王后靠近她的耳朵,侍衛們只看得見王后似乎很高興摟著她的新女兒(新玩具)。那個長耳朵的少女在聽著王后的瘋話,她的身軀還在瑟瑟發抖。
她們耳語著——
【幫我殺掉國王。我會讓你成為新的王。】
【為什么相信我?】
【哼……鎮靈不會認不出她主人的氣息,赤王陛下在注視著你,就像祂曾經注視過我一樣。】
【當然可以,殿下……但如果我失敗了怎么辦?】
王后輕蔑地笑了,“失敗了,你會被殺死,你的族人也會。國王不會放過他們,同樣,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九方搖了搖頭,“這可不是公平的交易。”
“在大漠里,就連天上的太陽(赤王)也從未公平過。”王后吐出冷酷的話語,她把九方從地上拉了起來,輕輕地拍著她微微發抖的身軀。王后裝作仁慈的樣子,像位真正的母親,“我的小庇緹絲,別怕,媽媽會保護你的。相信媽媽,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
九方躲到了她的懷里。
一旁的守衛們看著這對奇怪的母女,母親長長的指甲都刺進了少女裸露的皮膚上,王后從未學過什么是保護,自然也不會知道何為母親的柔情。那只無辜的小狐貍被刺疼了,但卻不敢逃走。因為一旦逃走,王后的下個命令就會是——殺死她。
于是,守衛們低下了頭。并非出于仁慈,而是麻木。
王后找到了更好的玩具,就不會再來折磨他們。
被關在寢宮的不只是王后,還有深陷王室丑聞的他們。
即使手上拿著槍刃,也不知道能逃往何方。
九方從新認母親的懷里探出頭來。
那個威脅她的存在走了,或者它放棄了殺意。
從九方踏入寢宮的一瞬間起,她就知道有什么東西一直看著這個寢宮,帶著憤怒,也帶著森然的殺意。
王后沒有意識到,侍衛們沒有,她的族人們(巴螺迦修)也沒有。
【觸發事件:鎮靈之母的復仇。】
鎮靈之母是誰?誰背叛了她?復仇對象又是誰?
九方心里的疑惑一個堆著一個,但她裝作懵懂的樣子,就像在死亡面前一無所知的羔羊。羔羊露出了她白凈的脖頸,如果要扭斷她的脖子,如果要讓這副身體失去溫度,只需要那位母親(鎮靈之母)的一個念想。
但死亡遲遲沒有降臨。
殺意并不是對著九方,而是對著身處寢宮的王后。明明王后同樣也是鎮靈,可母親(鎮靈之母)的憤怒要用血來蕩平。于是,九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她(鎮靈之母)的注視。
【別殺掉王后。】
【至少現在她還有用。】
【看在我們同為赤王眷屬的份上。】
“為什么這么看著我,我的小庇緹絲。”王后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她看著懷中的少女,小女孩一點都不乖。但幸好,她也不需要乖巧的孩子,“是在擔心母親嗎?好孩子,去找你的父親吧,他見到你一定很開心。”王后染著丹蔻的指甲劃過九方的臉,懷中的少女已然停止顫抖。
她變得冷漠而陌生。
“你不去嗎?”王后催促著,她已經想好怎么引那個男人(國王)來自己的寢宮了。死而復生的女兒,他一定會很好奇吧。
“不,媽媽。我只是在同情您。”
長長的指甲又扎進了肉里。
“你在說什么?乖女兒。”
九方看著王后,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如果她來晚一步,說不定王后已經變成一具死尸了。但也幸好她來得很早,這場王權的爭霸比賽里,她還能有一席之地。
【觸發事件:赤王(阿赫瑪爾)的視線】
阿赫瑪爾還沒有移開他的目光,那位隱藏在暗處的鎮靈之母也在安靜地觀望著。世界仿佛變成了舞臺,她、王后、國王都站在了舞臺之上,可是他們還毫無知覺。
九方突然開始討厭起了神明。
塞萊斯特也是那么討人厭的神明嗎?僅僅只是看著,僅僅只是看著嗎?
【那么,如您所愿,我會登上舞臺的中心。】
【我會成為庫施的女王!】
第122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3) 永遠也離不……
我怕沉睡, 好像人們怕一個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充滿了隱隱約約的幽深黑洞一樣;
我只看見無限展示在所有的窗外,
我的靈魂,始終被眩暈所折磨,
不禁嫉妒虛無的冷漠。
——啊!永遠也離不開命數與存在!
——波德萊爾
“僅僅殺掉國王和他的王子們就可以了嗎?”
耳廓狐少女靠在王后身上,她看起來那么柔軟、無害, 問出來的話語也顯得幼稚可愛。
王后摸了摸她的頭發,棕色的, 像是上好的絲綢,“沒錯,我的小庇緹絲。”
“這么簡單就能顛覆一個政權?”
九方從王后的床上支起身子。她想以一個稍微嚴肅的態度來對待它, 成王只是覲見赤王的手段,她可不想給這個國家帶來過大的風波,更不想親自收拾一個殘破的王國。
即使王位還沒有到她的手里, 少女卻像是對待自己是財產一樣多加看護。
九方承認她有些傲慢。
或許是因為不真實感, 她就像浮在半空中的鳥兒。
寢宮里面的熏香濃郁得像酒一樣,但她卻聞不到那昂貴的香味,即使坐在柔軟得可以陷進入的床鋪,即使旁邊坐著一位像紅玫瑰一樣的美人……她只是覺得有些目眩神移。
【熏香里面有迷幻的成分。】
九方的大腦發出警告, 接著她對旁邊的王后說了幾個草藥的名字, 她仔細描述了那些具體是什么。
王后有些不耐煩, “親愛的,你要這些干什么呢?”
“我想父親大人(國王)會喜歡它們的香氣。等晚上,跟宮殿里面的香融在一起, 那氣味就連路過的夜鶯都會迷醉。”
王后的眼睛閃了閃, “噢,你懂事了許多。”
九方對她笑了笑,算是回應, “對了,也記得把那些草藥送一份給我的朋友們(巴螺迦修那)。”
“當然可以。”
王后的信任讓九方啞然,但她不需要解釋太多。
失去了赤王加護的女人依然是赤王在庫施國的使者,她從不擔憂有人會取走她的性命,因為那是在挑戰赤王陛下的權威。所以,王后的態度也變得散漫,她想向國王復仇,卻不重視復仇機會的一次次流失。
國王不敢殺死她,王后在意的東西早就消逝在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她。王后變成了一個孤島上的瘋子,一個隨時可以爆炸的炸彈。
王后說國王今晚就會來看她。
她顯得那么著急,國王也是……不過那個男人只是怕給王后更多時間去計劃,一個愚蠢短視的蠢貨總比一個蟄伏起來的毒蛇好對付的多。
九方看向王后那張美艷的臉,但愿她有什么好的計劃,雖然王后沒有也沒關系。因為九方弄懂了在古須彌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即使她從內心厭惡這點。
“您有什么計劃嗎?”
九方湊在王后耳邊問。
“計劃?”王后露出了吃驚的表情,“我以為那是你的事。”她摸了摸少女的臉,好心地告訴了九方,“一國之后從來不需要自己做什么,那是仆人的事。你不會讓我失望吧,甜心。”
聽著她的話,九方挑了挑眉,驚訝的神色只有一瞬,她就柔順地低下了頭,“我明白了,殿下。”
難怪……難怪貴為鎮靈,卻困守在一座小小的寢宮。美麗的王后啊,她擁有著貪婪的欲望和巨大的野心,但與此相對,上天卻給了她傻瓜般的天真和愚蠢。
赤王的恩賜難道是不需要償還的禮物嗎?
此刻,九方知道了鎮靈之母為何憤怒。因為她蠢笨的后裔早已遺忘對神的恭敬,也忘記了赤王賦予她的責任。
九方抬起頭,她看王后的目光,如同看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
王后看著年輕,可她馬上就要死了。
可九方心中沒有一絲對她的同情。
鞋跟沾滿鮮血的王后不配得到任何的慈悲。
“那么,我先退下了,殿下。”
王后矜貴地上下點了點頭,“玩得開心,甜心。”她摸了摸九方的頭發,“別忘了今晚和父親的重逢。如果你不來的話,我恐怕只能殺死你了,我的孩子。”
“你懂的,王室沒有仁慈。”
九方應了聲好,她退出了寢宮。
有兩個侍衛跟著她,但那不是王后派來的人,而是國王派來監視她這個“新女兒”的人。
他們來到王宮的一處折角,這里的屋檐遮蓋了太陽,在地上留下一片崎嶇的陰影。
【觸發事件:赤王(阿赫瑪爾)的視線】
哪怕九方感覺不到祂,地上的陰影卻憑空褪去了。在迫人的太陽之下,任何陰影都沒有存在的空間。
“還不跪下!我是赤王陛下的祭司!”
九方裝作王后的樣子,雖然她討厭這么做,可她手上沒有砝碼。但她手上有一張王牌,那就是赤王,即使他們從未相逢。
那兩個侍衛有些迷茫,但長久的奴役讓他們忘記了思考。
他們跪在地上,才發現本應該存在的陰影都消失了。明明有光就應該有影,這……只能用神跡來形容。
他們瑟縮著,“大人,請寬恕我們的無禮,”但他們的身體中被注入了希望,“您是來拯救我們的嗎?我們一直在等赤王陛下的使者降臨!”
九方沒有從他們身上看到害怕。
他們交付了完全的信任給他們的神明(赤王),正如赤王向他的子民許諾的永恒幸福。
她沉默了
一會兒,“……你們就沒有想過自己反抗國王嗎?”
侍衛抬起頭,他看起來有些困惑,“痛苦是短暫的,即使難熬,那也是神給與我們的試煉,太陽的國民最后會擁有永恒的幸福。”
……是的,赤王沒有放棄他們。
那位鎮靈之母應該就是赤王派來處理庫施國的使者。
神王沒有放棄他的子民,他的子民也從來沒有忘記神的仁慈。
這聽起來……就像一個完美的神話。
九方在頭腦中勾勒著那位赤王——他會是一位比摩拉克斯更傲慢的神明,他肩負起了人的一切,連同他們的生命、夢想、幸福一起。
她無法認同,但她沒有任何資格去質疑一位強大到近乎虛假的神。
如果太陽交付智慧的答案是神肩負起人的一切,這智慧就仿若獨裁。
但當獨裁者才是唯一。不可撼動的正確,這樣的統治就是理想中最高效的路徑;但這同樣也意味著,沒有人可以阻止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王。
祂(赤王)是智慧之神,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人類還不敢提出這樣可怕的問題。在神與人共存的時代,神和人的距離要比天空和大地的更加遙遠。
九方無法說出任何——連質疑這樣的存在方式也顯得無力而空洞。
但幸好,九方只是人類,她只要學會人類的生存技巧就好,就像現在借著神的名義狐假虎威一樣。
“我贊賞你們對赤王陛下的忠誠。現在,我有一個任務要告訴你們。為了赤王,想必你們一定會做好吧,不要讓我失望。”
侍衛們點了點頭,他們眼睛中純粹的信任讓九方嘆息。
她真是越來越期待見到那位神王了。
“我明白了,大人。”
侍衛們為她指好路,就恭順地退下了。
接下來,她要去見國王的那些王子們。
九方還在思考。
她總是在思考,現代提瓦特的生活給她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不可欺凌、不可傲慢、不可濫殺。明明殺掉他們事情會更加簡單,但是……把無辜者當作牲畜一樣殺掉的她,也不會再有任何的光榮可言。
于是,她潛入了那些王子的宮殿。
草系的神之眼為她指明了無人的道路,只有植物知道的道路。
她安靜地看著他們——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
就像看一串串標好的標簽,他們的名字變得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很相似,即使他們長相不同、聲音不同、愛好不同,但是他們都是王室。
沒有無罪的王室。
一個人偷盜別人的財寶是小偷,一個人偷盜國家的財富則是國王。
這些王子們都過得紙醉金迷的生活,他們之中不乏有野心之輩,但他們中最有才華的幾位已經被他們的父王殺死了。君主不會允許威脅了自己王位的孩子存在,剩下來的都是一些平庸之輩。
如果是塞萊斯特,她絕不會認為這里有人有資格登上王座。
九方下意識地想起了塞萊斯特。因為她沒有資格傲慢地評價她的同類,她同樣也是不完美的人類。
不可傲慢,她暗自警告著自己。
接著,九方轉身離開了,決定王子們命運的將會是庫施國的人民而不是她。
但在臨走之前,她讓她的植物把這些宮殿都圍了起來,藤蔓們像是把每個門都用綠色綢帶扎在了一起,變成了一道打包好的小點心。
而這么大的動作不可能不會驚動旁人。
九方知道,但她就站在藤蔓后面,即使她知道那些孩子(滕蔓)根本無法抵御衛兵。
“你擁有上天的恩賜(神之眼),但我卻不知道你有什么依仗,陌生的巴螺迦修那。”從宮殿里走出來的王子大人皺著眉,他長得應該很俊美,可長久的耽于酒色,掏空了美,他變成了一個充了氣的皮球。
他看著那藤蔓,跟裝飾在他院子里面的沒什么區別,就憑這種玩意兒,巴螺迦修那也想報復王室?
“那你為何不上前一步。王子,拔出你的劍,斬斷它。”
平平無奇的巴螺迦修那就站在他對面,嘴唇里面吐出自尋死路的話語。
但……有什么被他遺漏了。
王子看向巴螺迦修那腰間的神之眼,那是她唯一不平凡的地方。漂亮的綠色寶石是就連王子都無法擁有的寶物,接著王子看到了神之眼上一閃而過的日光。
他的大腦突然開始轉動,影子——他沒有看見的是日光下的影子。
整個王宮都太過明亮,就連那些平日里無法被陽光照耀的角度,也被太陽曬熟了。他看向兩旁,想找個他平日安心的歇涼處,但整個宮殿被照亮反而顯得異常陌生。突然,恐慌侵蝕了他的心,而他的弟弟卻無知無覺。
“哪里來的賤民!衛兵們,給我抓住她!”
那個蠢貨在后面大喊著。
“閉嘴!”王子一拳打到弟弟的肚子上。對比他弱的人揮出拳頭反而減輕了王子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氣,露出了往昔經常看到的表情,諂媚的表情。
巴螺迦修那一族的少女歪了歪頭,“所以你們決定好了嗎?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哦。”她好心地催促著,可卻那么傲慢和無禮。
但王子卻顧不上這些,他跪下來——
“尊貴的祭司大人,請饒恕我們的僭越,”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的罪責,“我們會如您期望那般呆在這里,不給您添亂,”但是,沒有被直接殺死已經是最好的了,“如果大人您有任何需要的,請隨時吩咐您最忠實的仆人。”面前的這位可不是王后
那種已經失去神眷的人。
“我不需要什么,你們安靜地呆在這里就好。在我的藤蔓沒有散去之前,不允許任何人離開。”
王子意識到祭司要對付的人不是他們,逃過一死讓他感覺輕松了一些。于是,他拍起馬屁來,“您真是仁慈,”赤王的其他祭司脾氣可沒有這么好,“您選擇了一條更加平和的路,感謝您的慈悲。”
九方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淺,赤王的祭司不需要柔情,他們需要的是畏懼——在距離赤王較遠的地方,畏懼更能讓豺狼虎豹學會收斂自己的爪牙。
“你還不明白嗎?王子。”
“這才是吾主真正的力量,智慧的力量。”
九方依舊在盡職盡責地扮演著。
但她可沒有說謊,她說的都是真話。
是什么時候意識到的呢?
王宮里面的人最恐懼的,其實不是任何東西,而是——高高在上的赤王。
她慢慢回想起,應該是王后那個瘋女人肆意使用她手里權力的時候,明明她什么都沒有,明明她愚蠢又貪婪,但她依舊是王后,高不可攀的王后。
王后唯一的依仗就是赤王,他們沙漠的神明大人。
九方停下了笑容,“學會畏懼吧,人類。智慧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就像現在,智慧逆轉了局勢,明明她跟王后一樣沒有力量,明明她跟王后一樣貪婪,可是她反而握住了真正的王牌。
【觸發事件:赤王(阿赫瑪爾)的視線】
如果您想看的話,就繼續看吧——
即使里面充滿了算計和謊言,但那也一定是通往智慧的道路。
九方勾了勾嘴角,她知道,事情會如她所愿。
第123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4) 陷入沉思吧……
在這令人心情沉重的時刻,
陷入沉思吧,我的靈魂。
對這片喧囂,請置若罔聞。
——波德萊爾
即將進入王后寢宮時, 九方停下了腳步,她抬頭看了一眼已經黯淡的天色, 它是深藍近墨的色彩,但并不顯得空曠。古代須彌的星星格外多, 它們鋪得很滿,閃閃發光的樣子就像是細小的黃金撒在了流淌似墨的河流里。
天空格外寧靜,九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她的靈魂藏在一個本應與她毫無交集的狐人少女身體里。她摸著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的跳動令她安心。
九方本來應該惴惴不安,她又一次被時間拋棄, 來到了陌生的地方。
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但她并沒有過多的情緒, 就像自己的心被凍結了一樣——那是理性的力量。
【信仰不同的神明會擁有不同的加成。】
九方知道這樣的變化來自赤王的力量。
自己逐漸變得陌生了起來,卻越來越靠近理性,理想的人類存在方式。但九方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智慧前進的方向。
她存下自己紛雜的思緒,答案會在未來的時光里顯現。
“你來了。”端坐在高臺的女人換了一身黑衣服, 拖地的長裙和暗紅的唇色讓她看起來像一只不詳的烏鴉。
“烏鴉”看了看空蕩蕩的宮殿, “你把那些守衛都調走了?干得好, 孩子。”她絲毫沒有探究九方是如何做到的,依舊高高在上地說,“我聽說你在王宮引發了一些騷亂……不會影響到國王吧。今晚他必須來。”
九方站在臺下, 身旁沒有監視的人, 她自然也不用再裝樣子。
她篤定地說,“國王一定會來。”
“為什么?你不害怕他逃走嗎?畢竟你可是赤王陛下派來的使者。”今天下午的事當然會傳到王后的耳朵里,想必庫施國的國君也知曉了。
即使是統治一方的國王, 也不會有膽量挑戰神的威嚴。
“他不會的。”
九方抬起頭看著高臺上的女人,王后還是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到來了。
寢宮的大門被禮貌地敲響了。
確認里面的人已經聽到后,國王才命令他的下屬打開門,他則取下自己的佩劍交給自己的心腹,“你們就呆在這里吧。面見赤王陛下的使者,我一人去就足夠了。不管里面發生了什么,沒有使者大人的命令都不許進來。記住,我們的國家只屬于神明。”
他的語氣很重,旁邊的大臣恭順地點了點頭,才看著那頭已經年老的獅子一步步踏進黑暗幽深的寢宮之中。
國王一進去,就聞到了香氣,跟往昔宮廷里面的香料不同,那氣味很自然,仿佛清晨蓮葉上的露珠,這讓他多多少少回憶起了自己年少的時光,他原本是雨林的孩子,機緣巧合下進入了大漠,再之后成為了國王。
但現在并沒有太多時間給他傷感。
于是,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他很少穿得如此正式而隆重。接著,他跪倒在殿內那個陌生的少女面前,“使者大人,庫施國君前來拜謁。”國王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像是抽去了靈魂的雄獅,原來……他早就老了,朝氣不再,勇氣不再。
國王的謙卑讓高臺上的女人有些吃驚。即使她不夠敏銳,但也察覺到了事情跟她預想的不一樣。
她懷疑的目光看向九方,“你做了什么?”
九方搖了搖頭,“我什么也沒做,殿下。”九方知道國王敬畏的不是她,而是赤王。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神王對沙漠的掌控,他已然變成了一個人人畏懼的符號,一個無法撼動的、代表絕對公正的神明。
“伊琳娜,不可無禮。”國王對他的妻子說。
他好久都沒見過王后了,但時光的流逝并沒有賦予高貴的鎮靈以智慧。她變得瘋狂又狠毒,跟他記憶中最初的樣子越來越遙遠。
“閉嘴,低賤的人類!你沒有資格指教高貴的鎮靈。”
王后從高臺上下來,她也很久沒見過國王了,那個男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她心中暗暗厭棄那副丑陋的模樣,這可沒有資格成為她的丈夫。她多多少少有些后悔,自己當初為何會選擇這樣的男人。
聽著他們的對話,九方皺了皺眉,她可不是來處理夫妻糾紛的。
于是,她出聲打斷了兩人。
“您是一個人來宮殿的,”九方聽著外界的聲音,守衛們都非常安靜,他們甚至沒有穿戴全副的武器,“您可真有勇氣,不怕我殺死您嗎?”
“如果赤王殿下想要我的命去償還我的罪,那么這就是我的命運。”國王顯得很平靜,他只是帶著復雜的神色看著王后,“但使者大人,我只有一個問題。伊蓮娜(王后),她也同樣有罪嗎?”
“你想給她求情嗎?”九方反問道。
“不,我只是想讓她最后知道,能殺死她的從來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九方看向身旁的王后。國王是個聰明人,但王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那身黑色的裙子就像她給自己最后的葬禮一樣。
“你在說什么?”王后皺著眉,“別說胡話了,會死的只有你,我可是赤王的眷屬。”
“現在不是了,伊蓮娜。”國王看著她那張臉,他給與了最后的同情,“赤王陛下會遣使者去人類建立的國家,神使的任務是輔助國君以及在國君失職后選擇新王。但是,如果神使失職了,又將如何呢?”
他面露譏諷地說,“我厭倦了,我厭倦了每日每夜滿足你的愿望,我也厭倦去揣測神的每一道旨意……我一直都想證明我是對的。伊蓮娜,你知道當你失去赤王祝福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因為,那代表著我贏了。”
“我終于贏了,原來我之前堅持的都是對的。可是……已經太晚了,美好的事物都逝去了,時光把你我都變得面目可憎。”
“和我一起死吧,伊蓮娜。你毀掉了我,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跪在地上的國王訴說著最后的愛語。他足夠老了,他已經不畏懼死亡了,可是他的妻子卻擁有比人類更長的壽命——王后還害怕著死亡。
那個穿著黑裙的女人癱倒在地,她終于明白王宮迎來另一位神使代表著什么了。
國王失職,由神使選擇新王;而神使失職,則由另一位神使代替她的位置。而失職的那位會如何呢?她的下場只會是死。
“不,你不能殺我,我可是鎮靈……我死了,我的姐妹們不會放過你的。”王后害怕極了,可是長久的榮華富貴讓她連戰斗都忘記了,只能嚇得癱軟,手腳并用向宮殿外面爬去。
突然,王后意識到了寢宮里面新燃的香,她本來以為那是用來對付國王的。她只能爬到九方腳邊,“給我解藥!你在香里面下了毒,對不對?給我解藥,求求你……”
高高在上的王后流著淚祈求著。九方蹲下身子,輕柔地扶起她,“您在說什么呢?我可沒有下毒哦,殿下。”
九方的態度讓王后升起了生的希望,她拉著九方的手臂,“那你為什么要更換香?”但這不是關鍵,“你不會殺我對不對?我會活著,我依舊是王后。”
九方掙脫了王后,她退后了一步,“換香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迎接一位朋友。您似乎搞錯了,決定您命運的不是我。”
【觸發事件:鎮靈之母的復仇】
她話音剛落,宮殿里就吹來了一陣風,真正的神使伴
著皎潔的月色而來。她先是朝九方禮貌地點了點頭,才看向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鎮靈之母毫不留情地訓斥著她,“伊蓮娜,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愚蠢。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身為眷屬的高貴可言嗎?”
王后看到她,卻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獸,“利露帕爾,竟然是你?”她心中完全沒有見到同類的喜悅。利露帕爾是個狠心的女人,她只在乎實現目標。即使她們是同族,她也不會手下留情。
“好久不見,伊蓮娜。可惜,這就是最后一面了。”鎮靈之母走到王后身邊,緊接著就咔嚓一聲扭斷了她的脖子,王后只掙扎了一會兒,就像個普通人一樣死去了。
九方安靜地退到一旁看著。
她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自然就不會驚訝。
“至于你,庫施國君。雖然你有罪,但最初,你是一位當之無愧的仁君。”利露帕爾嘆息了一口氣,“可惜,之后你走錯了道路,而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我不會動用私刑殺死你,你應該接受來自人民的審判,和你的孩子們一起。”
“退下吧,人君。一個體面的收場,是我給你最大的敬意。”
國王則看著他死去的妻子。
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離開雨林就好了,他心中不禁生起了這樣的想法。但是,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
“感謝您的仁慈。”他最后說道。
緩緩退出宮殿后,國王動用自己手中的權力發布了最后一道命令,那就是對自己的審判。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明明星空那么美麗而璀璨,他的眼淚卻無法停止。
原來,他所珍愛的一切早就拋棄了他。
自己的理想,圓滿的家庭,安寧的國家……一切都毀滅了,他終于也要一起死去了。而死后他的靈魂不會被黃金夢鄉收留,將永永遠遠流浪,這就是一位曾經的仁君最后的結局。
大殿中,利露帕爾看著陌生的耳廓狐少女,她正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
“至于你,你沒有話想告訴我嗎?虛假的神使大人?”
九方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因為我可沒有說謊。”她走了幾步,來到了死去的王后面前,躺著的王后還睜著驚恐的眼睛。
九方輕輕闔上了她的雙眼,就像在安撫一頭受驚的小鹿。
“你同情她?”利露帕爾輕蔑地問。
九方又搖了搖頭,“我只是有點好奇……鎮靈死后為什么沒有變成魔瓶的樣子,她看起來,可真像人類。”九方端詳著王后的樣子,她的心很平靜,只有對知識的探知欲,柔軟的情緒都遠離了她。
這是赤王帶來的影響,不算壞,但也算不上好。
利露帕爾阻止了九方進一步的探索,“停下!你對生命沒有敬畏之心嗎?”
真奇怪,明明殺死王后的是利露帕爾,被責罵不尊重生命的反而是九方。于是,九方向后退了退,她可不想惹利露帕爾生氣,“抱歉,我并想冒犯你。”
利露帕爾稍微熄去了怒意,她說,“這幾日我一直在觀察你,雖然你不是真正的神使,但赤王陛下卻給與了你珍貴的賜福。你很聰明,你知道如何用最小的力量去撬動更大的王權。但是,這房間里面的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懂你在做什么。”
九方笑了笑,“您沒聞過嗎?我還以為這種香味會讓您安心一些。放輕松,我又沒有惡意。”
利露帕爾皺了皺眉,鎮靈不愧是花神創造的種族,就連生氣的樣子都是如此美麗,她警告著,“我不喜歡猜來猜去。年輕的巴螺迦修那,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九方嘆息了一口氣,“這是大慈樹王鐘愛的香味,我本來這種來自雨林的味道會讓大家更輕松一點,但是所有人都誤解了。”
九方沒有在熏香里下毒,沒有這個必要,她讓王后給自己的族人們也送一份,也只是想讓他們晚上睡得更安穩點,不要撞上了政變。
而就連鎮靈之母都沒有意識到這點,讓她有些遺憾了。
“大慈樹王?你從雨林中來?”利露帕爾看著她腰間的草系神之眼,那到底是赤王的贈與,還是大慈樹王?“不,巴螺迦修那是沙漠的種族,你棕色的頭發和尾巴正應驗了這點。”
“是的,我并不來自雨林,”但也同樣不屬于沙漠,“只是我曾見過大慈樹王大人,所以知道她喜歡什么樣的香味,”這倒不是謊言,雖然見過大慈樹王的是塞萊斯特,“但這些都不重要。利露帕爾,我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才能見到赤王?”
“現在的我有面見那位神王的資格了嗎?”
聞言,利露帕爾卻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身為正牌神使的她能看出九方身上的神眷,赤王的力量給的相當慷慨。九方在她眼中就像一顆行走著的小太陽。但現在,地上的小太陽問自己,怎么才能見天上的太陽。
“你見過赤王陛下嗎?”
“未曾。”
“你見過花神陛下嗎?”
“也未曾。”
“你只見過大慈樹王。”
少女微微一笑,“是的,我只認識大慈樹王。”
就像拙劣的玩笑。
利露帕爾知道九方沒有說謊,可是她卻摸不清赤王在想些什么。跟大慈樹王搶人是那位殿下最近興起的愛好嗎?利露帕爾不懂神明之間的友誼。
“你見過大慈樹王,難道你是雨林給大漠的使者?”
少女卻像個小壞蛋,她把答案隱藏了起來,“神明的事情我不清楚,不然……您去問大慈樹王?”她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更像狐貍了。
利露帕爾只得答應了下來,她總不能為了一件小事去質問雨林的神明。
“我答應你,我會帶你見赤王陛下。”
而她的態度變得恭敬起來,即使利露帕爾的推測不成立,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要拿出對待貴客的禮儀。
不能破壞雨林和沙漠的友誼,那是珍貴又脆弱的寶物。
【達成條件:覲見赤王】
理所應當的結果。
九方身上的籌碼又多了一枚,以前是赤王的“神使(偽)”,現在則是雨林贈與大漠的“使者(偽)”。但她可沒有說謊,一切都是智慧的恩賜。
“感謝你,利露帕爾。”九方說著,“我已經迫不及待去見赤王陛下了。”
第124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5) 照亮天空的……
誰能照亮一片昏暗而污濁的天空?
誰能劃破這沒有夜晚,
沒有早晨、沒有繁星、連陰郁的閃電都潛去影蹤。
比樹脂更濃重的黑暗?
誰能照亮一片昏暗而污濁的天空?
——波德萊爾
天入曉色,九方向巴螺迦修那們伸出了手,“來, 跟我一起離開庫施國吧。”
長耳朵的狐貍們擠作一團簇擁著他們一族的祭司,“我們從今往后就不用再受欺負了嗎?”
九方摸了摸他們的耳朵, 軟軟的、毛茸茸的,“是的。不過我們要離開這里了。”
那群孩子點了點頭, 他們還有一些不真實感。一覺醒來世界都不一樣了,庫施國換了新國君,壞人們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們問道, “我們去哪里呢?”
沙漠的耳廓狐在哪里都可以生存下來,他們本就是像野草一樣頑強的種族。
“去月女城。”
回答問題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擁有煙紫色的雙眼,迷幻得像一場美夢。
那是利露帕爾, 她處理完庫施國的事就準備履行和九方的約定。
這幾日, 庫施國肅清了舊王室,換了一位國君。之后,赤王的新特使會來接手、或者說輔助這位新王。
但這些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赤王會為他的國民們安排最好的道路……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利露帕爾。”九方向她點了點頭,“你的事處理好了?”
利露帕爾輕輕地哼了一聲, “當然, 我可是利露帕爾。”她像是一朵驕傲的玫瑰, 但玫瑰沒有那么高不可攀,她莊嚴地宣誓著,“巴螺迦修那, 你們在庫施國的遭遇可真讓人心碎……以我偉大主人(赤王)的名義, 你們此后將免于奴役。”
耳廓狐們互相看了看,他們當然能認出來面前的這個女人是赤王眷屬,往昔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鎮靈。而且, 他們敏銳地感知到了利露帕爾似乎很敬重著九方。
“怎么了?”
注意到他們在注視她,九方回過頭看了看。
利露帕爾在一旁好脾氣地提醒著,“他們在不安。你為何不將吾主的恩賜也分于你的族人,但愿日光照亮他們的前路。”
“可以嗎?”
九方還弄不懂所謂的赤王祝福到底是什么。如果是指神之眼,她了解的是后世關于神之眼的解釋,那跟神明的聯系已經相當遙遠了;如果是指她身上的變化,九方又很難將其分給她的族人。
利露帕爾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紫色、明艷的花在她們交握的掌心盛開。
是帕蒂沙蘭。
利露帕爾有些高興,那是鎮靈一族舊主(花神)的象征。雖然她不清楚為什么力量的象征會變成帕蒂沙蘭,或許……是她曾經的主人也眷顧著這個少女。
“感受到這股生命的力量了嗎?這就是赤王贈與你
的寶物。在沙漠里,比赤沙更珍貴的是綠色的植物,它們是水、是生命、也是智慧本身。吾主(赤王)沒有給你戰斗方面的權能,但是卻給了這沙漠中最寶貴的東西。”
“現在,去將這股力量贈與你的同族吧,這樣他們就不會再迷失在大漠里。”
九方看了看利露帕爾,這個時代的人似乎把一切的力量都看作是來自神明的偉力。她不是很明白,但還是摘下了手心的帕蒂沙蘭遞給她的族人們,而那朵小小的花一到別人手上,就化作了綠色的光點鉆入了他們的身體里。
【已激活稱號:巴螺迦修那最初的祭司。】
突如其來的提示嚇了九方一跳,為什么是【最初的】?難道是自她起,巴螺迦修那才有的祭司嗎?
緊接著,九方卻發現自己的視野有了變化。
她似乎跟巴螺迦修那合為一體了。
她能看見他們眼睛里的風景,能聽見他們內心的祈求,也能感受他們所經歷。這種新奇的感受讓九方有些新奇,她第一次看見了別人眼中的自己。
九方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才發現原來自己抬動的是其中一個族人的手。就像是短暫的降神……但她身上突然起了冷汗,這跟最初她附在這副身體時多么相似。
她有了一種可怕的預感——巴螺迦修那好像變成了她預備的身體,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占據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身體。
簡直就像是神明一樣。
是所有的【祭司】都會有這樣的力量嗎?
九方難以置信,這種感覺……比塞萊斯特聽見信徒的心聲來得更快。她不是【聽見】了他們,而是她可以【成為】他們。
她可以成為巴螺迦修那的任意一人,只要她愿意。
就好像——她(九方)成為了巴螺迦修那一族的象征。
接著,九方強行中斷了這種通感,但一旁的利露帕爾卻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你有很特別的天賦,”她此前只見過赤王陛下如此做過,但那是赤王的權能,而面前的少女卻擁有和赤王類似的能力。難道這也是赤王贈與她的嗎?“冷靜。這是很厲害的能力,不要去害怕它,它并不是篡奪,而是恩賜。”
“……我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利露帕爾。”
“我想赤王會回答你的疑問的。”
“不過,我想問你——你想成神嗎?”利露帕爾貼在九方耳邊問她。與其說是祭司,九方的潛能更像是一位預備的神明。
而沙漠已經很少出現新神了。
祂們都被赤王趕出了須彌,不愿意走的,就變成了尸體。
所以,利露帕爾并不擔心什么。在她看來,一位弱小的神明也跟她們這些祭司沒什么兩樣,都要伏在赤王的腳邊祈求他的寬容。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利露帕爾搖了搖頭,“沒事。這個問題還是交給赤王吧。”她相信,全知全能的神王會解答任何問題的答案。
遠處,風聲亂了。
利露帕爾看向曠遠的天空,一群小小的黑點朝著他們飛來。等它們飛進,才看清那是什么。這些神奇的生物翼長接近5米,高得像是一棟小樓,一落到地面,就連大地都顫抖了。那是斯芬克斯,獅身人面獸,它們是赤王創造的神奇種族。
往昔,這群會飛的大貓只會躺在它們主人的腳邊懶懶散散地翻出肚皮曬太陽,現在它們都出動了,只為迎接尊貴的客人。
它們身上披著黃金做的裝甲,威風凜凜,向上的翅膀凜冽有如刀光,自帶著它們主人高不可攀的威嚴。
但在飛到九方腳邊后,為首的斯芬克斯卻向著她伏下了身子,就像一座小山在面前蹲下了身子,它低下頭,類人面孔上漂亮的黃金瞳好奇地打量著她。
“上去吧,它們是來接我們的。”
雖然利露帕爾可以自己飛回月女城,但九方他們卻不像她一樣。于是,利露帕爾漂浮著,上了其中一只斯芬克斯的背上。
九方也好奇地看著斯芬克斯。
在后世的須彌,它們已經隨著主人的逝去絕跡了,只有史書和建筑記錄著它們過往的痕跡。
她小心地摸了摸斯芬克斯身上的鬃毛,它們都是可怖的神獸,它們的面容太像人類,反而會讓人們覺得恐懼。但那只斯芬克斯只是順勢蹭了蹭她的手,它的動作很輕柔,因為人類實在是太小了,對于斯芬克斯而言,人類就像是小小的玩偶,它們很少跟人嬉戲,那會傷害脆弱的他們。
斯芬克斯們長嘯著,似乎說了什么,但九方不懂它們的語言。
它們明明能說人類的話語,但斯芬克斯卻選擇為他們的主人(赤王)保守秘密。
“看來,它們(斯芬克斯)不打算考驗你。”
斯芬克斯是崇尚智慧的種族,與它們的主人一樣,視智慧為流通的金錢。它們偶然會幫助人類,但前提是人類能夠回答他們的問題。
在須彌的民間傳說里,勇者回答了斯芬克斯的問題就能得到寶物。所以,它們也被視為看守赤王珍寶的守護者。
“利露帕爾,這是好事嗎?”
“……我可不懂斯芬克斯。”
九方卻莫名有些開心,她一個箭步登上了它的背,穩穩當當的,它的大翅膀順勢收在兩側,替她遮住了沙漠的風沙。
“既然大家都上來了,”利露帕爾朝著為首那只斯芬克斯點了點頭,“坐穩了,我們要飛上高空了!”
她話音剛落,斯芬克斯就帶著他們一躍而上,他們在極近太陽的天空自在遨游。這群備受珍愛的生物是太陽和天空的寵兒,它們一展翅就飛出了幾千里,地上的景色不斷后退著,九方一伸出手,仿佛可以摸到柔軟的白云。
他們就在云間穿行。
九方沒有一絲害怕,斯芬克斯用元素力凝了一道透明的盾抵御了高速飛行起的風壓,它們的翅膀也牢牢護住了她。
九方感受著下面結實的肌肉,她好像被一座小山送上了高空。
過了一會兒,斯芬克斯們揚天長嘯著,在幾個上升、下落的盤旋后,它們向地面俯沖而下,沖破云層的阻絕后,月女城就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
它是地上的銀月,水是它的靈魂,河流流經之處便是生命吐息之所。
月光和日光都眷念著這座城池,太陽(赤王)安歇在它的中心,秘銀編織了它的外衣,遍地都是黃金、白銀、名貴的香料和稀缺的植物,寶石們混在其中成了人們日常的點綴。這里的人兒鐘愛一切閃閃發光的東西,那會讓他們也閃閃發光,就像是天上的太陽。
“就是這里了。”利露帕爾打了個響指,脫掉了遮蔽日光的外袍,露出了雪白的皮膚和深紫色的裙子,那和她很相配。鎮靈一族和她們的女主人一樣是美的寵兒,她們不喜歡循規蹈矩,而美就是要熱烈地張揚出來。
九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小狐貍都灰撲撲的,跟月色一樣的城邦格格不入。
利露帕爾也看了一眼她的衣著,“這樣可不行。赤王的眷屬怎么可以是這副樣子。”她嗔怪著,就拉著他們去了使館。利露帕爾的族人們去安置巴螺迦修那一族,利露帕爾則親自給九方選起了衣服。
“這件不行,”她打開衣櫥,琳瑯滿目的衣服和首飾發出的光差點射瞎了九方的眼睛,“這件也不行……這件呢,又太老土……”
利露帕爾似乎被激起了斗志,她勢必要選出最適合九方的一套衣物。
“等等,利露帕爾。我只是去見赤王,不必……這么興師動眾吧。”這會讓九方忽略了重點,她想赤王也不會在意自己穿什么。
“你說什么話?”利露帕爾露出威嚴的一面,“沙漠的孩子都是赤王和花神的子嗣,我們有義務追求美麗,這不光是為了我們自己,更是為了花神大人!”
九方只得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比劃衣服,然后等利露帕爾選好后,她穿上,再次坐著原地,等利露帕爾
用當地的化妝品給她上妝。這在九方看來,這十分新奇,鎮靈們用的化妝品都是一些精妙的小玩意,她們喜歡亮閃閃的東西,所以在九方的臉上涂了亮閃閃的粉末,最后,利露帕爾給她戴上了寶石。寶石是月女城的女孩子們最喜歡的東西,每個女孩都應該擁有寶石制成的首飾,那代表著世界對她的愛護。
甚至九方右邊的狐耳也帶上了一塊翠綠的寶石耳墜,隨著耳朵的抖動,寶石也歡快地跳躍著,顯得異常靈動。
“好了嗎?”
九方睜開眼,看著鏡子盡顯異域風情的自己。她的棕色長發盤成一個斜著的花苞,垂下來的頭發則有幾束編成了辮子,綠色的絲帶在辮子上打了一個結。裙子則是通體白色的,金邊點綴著綠色紋路,顯得高貴又端莊。
九方對著鏡子笑了笑,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祭司了。
但跟赤王座下的其他祭司不同,她有著長長的耳朵,利露帕爾給她戴上了一個帽子,正好和她的長耳朵貼合。
“赤王陛下也帶著這樣的帽子哦。”
利露帕爾對九方說道,女孩的棕色眼睛清澈地倒映著利露帕爾的模樣。小動物們都有這樣一雙眼睛,水光粼粼,太過惹人憐愛。
利露帕爾沒忍住摸了摸九方的耳朵,她在身后推著九方,“去吧。在月女城找到赤王陛下,我就不陪你了,你會知道他在哪里的。”
說完,九方就被利露帕爾“掃地出門”了。
她在月女城街頭流浪,漫無目的。
她從街頭的表演一路看到巷尾的雜耍,這座城市太鮮活了,那些或馥郁、或清新、或濃艷的氣味鉆進了她的鼻腔,五顏六色的水果、五彩斑斕的寶石、五光十色的布匹爭奪著她的目光,人們的體溫、鵝卵石的觸感、陽光的溫度……九方真正感覺到了自己走入了一個陌生的文明,就像叩開了一扇神秘的、塵封已久的大門。
走著走著,她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見了一個不起眼的人,日光似乎格外偏愛他。
那個人正靠在墻上午休,他戴著一頂跟九方很像的長耳朵帽子,從里面撒露出月色一般的白發,看不清他的整個臉,但露出的部分就像是大理石雕刻般的棱角分明,他的唇也很好看,不像他的臉,花一樣的柔軟。
他的身旁睡滿了貓咪,貓咪們身上長著小小的翅膀,尾巴一搭一搭地敲擊著地面。它們是縮小后的斯芬克斯,安安靜靜地和主人一起午休,共享著美好的時光。
九方沒有出聲,她不想打擾一位安睡的神王。于是,她悄悄坐到了他的對面,來往的人都忽略了他,九方猜測那應該是赤王遮掩了自己的行蹤。
似乎只有她能看見赤王,但她本以為她會看見一個莊嚴無比的神。
九方等了一會兒,時光似乎走得很慢,周圍的人們都在笑著、鬧著,他們都穿過了那個安睡的人。
日光撒在他身上,就像是他一個人隔絕在了世界之外。
“沒想到我是這副樣子嗎?”
赤王——應該叫他阿赫瑪爾,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了九方身邊。就像一只輕盈的貓,一瞬間就閃現了過來,而他懷里還抱著幾只撒嬌的斯芬克斯。
斯芬克斯轉過臉看九方,它們的臉很獨特……有濃烈的眼線、鮮艷的色彩和獨特的花紋。古代的須彌很偏愛濃烈的色彩和裝飾,就連斯芬克斯們也無法免俗。
九方的呼吸被嚇得停了一瞬,她看向坐在她身邊的阿赫瑪爾。他坐得很自在,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人,除了他比人類要美麗太多。
很難形容他的長相,就像人類很難形容金色、璀璨的太陽落在海面的美景,那不是固定的、一成不變的,而是鮮活的、熱烈的色彩,隨著他的一舉一動,海平面折射了不同的日光。
但無一例外,那是純粹屬于太陽和生命的光芒。
現在,美麗的神明還在逗弄著自己懷里的斯芬克斯,它們都是頑皮又愛玩的孩子,可是人類太脆弱了,它們更喜歡自己無比強大的主人。
“你想抱抱它們嗎?”阿赫瑪爾說,他有一雙非常璀璨的眼睛,像是黃金般流動著,“但這可不行。它們只是縮小了,重量卻沒有改變。不過,你可以摸摸它們,它們很喜歡你。”
九方想不到她跟赤王聊的第一個話題就是擼貓,不、擼斯芬克斯。
“你想這么做,不是嗎?”
阿赫瑪爾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九方確定赤王有讀心的能力。
“不必敬畏我,我知道你是誰。”
阿赫瑪爾抱著斯芬克斯遞向九方,她輕輕摸了摸斯芬克斯隱藏在頭發下的耳朵,小小的、圓圓一個,很是可愛。
“您知道我是誰?”
九方微微睜大了眼睛,并不覺得緊張。
赤王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現在的他無比平和,是溫暖的、可以接近的太陽。
這是阿赫瑪爾故意的,他太過強大,比起讓人畏懼,讓人親近更難做到。
阿赫瑪爾點了點頭,他笑起來的樣子更能降低人類的戒心,“我知道沙漠的一切。但是,你能說出自己是誰嗎?”
九方動了動嘴,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聲音被世界抹消了。
(我是九方)
【識別錯誤,名稱已被占用,請更換人物名稱。】
(我是塞萊斯特)
【……警告,出現未知錯誤……無法識別、無法識別……請更換人物名稱】
九方皺了皺眉,她突然意識到了她長久以來忽視的問題——那就是她現在究竟是誰?
她是頂替了身體的主人,在完成屬于提瓦特歷史本應圓滿的一環?還是她只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幻影,機緣巧合下見到了赤王?
阿赫瑪爾看著她,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明明他只是一個葬送了未來的神。
九方也看著阿赫瑪爾,她知道自己的出現跟面前的神王脫不了關系。
但這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她本來以為認識阿赫瑪爾和花神的會是塞萊斯特。
但塞萊斯特不在這里,出現在這里的反而是未來的九方。她不用想都知道,這一定是赤王的安排。
赤王能看見未來?九方推測著他的能力。
但為什么能看見未來的赤王并不采取行動避開那個既定的、并不完美的未來?而是選擇拉九方來到他的世界?明明,她只是一個人類。
而且……現在究竟是須彌的哪個時代?
等等,她想到了什么。九方突然瞪大了眼睛。她記得在傳說中,鎮靈是花神創造的種族,按理來說,鎮靈最先聽從的應該是花神的命令,而這一路上,利露帕爾卻很少提到花神,反而稱呼赤王為主人。
難道花神已經逝去了嗎?
那豈不是什么都來不及了,現在這個時間點,大慈樹王遠離了沙漠 ,選擇退守雨林,因為赤王已經開始研究禁忌知識了。
連大慈樹王和花神都無法撼動赤王的選擇,那為什么會是我呢?
九方這么想著,她知道面前能讀心的赤王能聽見她的心音。
但神王說,“這個世界并不承認你的存在,”阿赫瑪爾伸出手指點在九方眉心,隨著他的指尖,世界都變得明亮而鮮活起來,“但是,沒關系。王會允許臣民的一切。”
“你是我的祭司,伊西斯。”
【識別正確,已驗證名稱:伊西斯。】
“我許諾——”
“我將我的一切都贈與你,只要日光還撒在須彌的土地上,只要生命和智慧的河流未曾枯竭,伊西斯便能共享阿赫瑪爾的一切。”
九方動了動干澀的嘴唇,“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她不認為在這個時間點上,自己還能做什么。能預知未來的赤王到底需要她干什么?
“因為——你是伊西斯。”
“你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
阿赫瑪爾說著,透過那張陌生的面孔,他打量著他無比熟悉的靈魂。
第125章 沙之歌:神王與祭司(6) 冬天只是春……
現在的他
已經不討厭冬天了。
因為他知道,
冬天只是春的沉睡,
花的休眠。
——王爾德
“你要帶我去哪里?”
越往深處走,風越是喧囂, 鋪天蓋地的黃沙遮蓋了太陽,唯一還蠕動著的生命是埋在地底的沙蟲, 它們都染上了瘋狂的影子,細長的身子掩蓋不了不祥的哀鳴。死去的植物變成了一塊又一塊黑色的瘢痕, 那是死域,是蔓延在須彌的【癌癥】。
“就送我們到這里吧,謝斯芬赫。”
阿赫瑪爾對七賢之一的獅身人面圣者謝斯芬赫點了點頭, 就拉著剛上任的祭司向著沙漠的深處走去。
九方回過頭,看到謝斯芬赫恭敬地等在原地,他一動不動, 黃沙爬上了他的身子, 漸漸覆蓋住他小山一樣的身軀,除了還會轉動的眼球外,就跟后世擺在赤王陵墓前的獅身人面像別無二致。
“你很在意他嗎?”
阿赫瑪爾安然地穿過黃沙,再大的風沙也無法吹動他的衣角, 他依舊是那個風度翩翩的神王。只是太陽不在, 阿赫瑪爾隱藏了自己的權能, 他不希望此地的主人太快發現自己這位不速之客。
“沒有,只是……后世已經沒有獅身人面獸了。”
九方沒有在赤王面前遮掩什么,反正他都能讀她的心。雖然交流好像顯得沒有必要, 但兩個人的交談會讓她感覺沒有那么孤獨。
“他們會回來的。”
阿赫瑪爾說的很果決, 就像他跟臣民許諾的那樣,他會重回沙漠。阿赫瑪爾從來沒有避諱過自己即使死去的事實,他在生前就建造了無數的陵墓和寢宮, 但是沙漠的人都相信他們的神王會從陰暗的地底爬回人間。
“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要帶我去哪里?”
阿赫瑪爾停下腳步,“去找回你的記憶。”
他在這個問題上很有謎語人的潛質。不管九方怎么打探,他都是那副態度,就好像他早就習慣怎么應付她了。
于是,九方閉上了嘴。她有些生悶氣,被人瞞著的感覺并不友好,她可以相信阿赫瑪爾嗎?小草神曾經告訴過她,她和赤王、花神、大慈樹王都是好友,但現在想來,那也只是納西妲的一面之詞。世界樹的記錄并不是沒有修改的方法……如果對方是那位赤王的話。
她說不準,但是內心的懷疑卻一點點地升起來。
九方一想到站在她身邊的赤王能讀懂她的心,她就只能更加氣悶,就連思想的自由她都沒有。而阿赫瑪爾他又似乎并不在乎九方是不是相信他。
“我沒有修改世界樹記憶的能力。”阿赫瑪爾拉著她,他的手漸漸握緊了,“但我認識你,要在你的記憶開始之前。”
他看向九方,黃金的瞳孔里面倒影著她的臉。九方也看著阿赫瑪爾,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傷心,但九方不為所動。
她自認跟阿赫瑪爾的交情還沒有到這個地步……他又何必裝深情,明明她又不是花神。
“你當然不是娜布(花神),”阿赫瑪爾看起來有些困擾,“她是獨一無二的。”
說完,九方和阿赫瑪爾就不再交流了。
花神已逝,一切都無法挽回。
阿赫瑪爾帶著九方在沙漠里走了很久,明明他可以更快地到達,但他閑庭信步般帶著她看漸漸覆蓋沙漠的頑疾,醫治不了的癌癥——死域,禁忌知識擴散的表現之一。
“龍王落敗,草之龍阿佩普不愿意屈服,祂在世界邊緣獲得了它,也就是稱之為禁忌知識的東西。但是,高天看到了祂的野心,從天而降的釘子阻絕了禁忌知識的進一步擴散,但也使得這里變成了禁忌知識的封存地,提瓦特生命的墳場。”
阿赫瑪爾介紹得很簡短,世界的秘密對他來說并不算秘密。
“那你為什么要出現在這里……因為你也圖謀著禁忌知識的力量。”
按這個時間線,花神已死,赤王阿赫瑪爾已經開始了對禁忌知識的研究。這給了他無以輪比的力量,但在力量失控之后,他也徹底毀滅了沙漠的文明。
“不是圖謀,這股力量是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可你失敗了,阿赫瑪爾。你明明很清楚這一點。”
九方說得不留情面。在傳說之中,赤王是一位威嚴大過仁慈的神,就連他的七圣也不敢忤逆他的命令。但九方卻冥冥中感覺到,阿赫瑪爾不會生她的氣。從他出現在九方眼前的第一面起,他就有意減輕了屬于君王的那面,他想當個朋友——做個友善的人。
“是的,但你不會失敗。”
赤王把九方帶到了風暴的盡頭,黃沙之下隱隱約約能看出巨龍的影子。祂似乎也陷入了瘋狂,但是象征生命的蕨草還沒有消散。
【阿赫瑪爾。】
那道風暴之中的聲音帶著怒意,自從被高天困在這里,阿佩普就仇視著一切的神。而今日拜訪的赤王身旁還多了一個人,她的身體和靈魂看起來并不相配。
但阿佩普認出了她,怒意就更勝了。祂怒吼著,【僭越之人,背叛者!】
鋪天蓋地的元素彈像是密密麻麻的子彈一樣打了過來,腳下的沙地也陷落了,地下蠕動的沙蟲聽見了它們偉大主人的命令,紛紛從地底爬了上來,勢必要殺了那無禮之人。
赤王只是平靜地拉著九方浮到了半空中。他連攻擊的意圖都沒有,“停手吧,阿佩普,我不是來和你爭吵的。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
阿赫瑪爾的態度很平淡,但阿佩普的憤怒卻慢慢平息下來。
祂和赤王作為鄰居相處了近千年,祂清楚被寒天之釘重創的自己不會是赤王的
對手,而阿赫瑪爾也沒有對龍族斬草除根的想法,他并不是高天的附庸。
“打開門吧,阿佩普。這里不是交談的地方。”
阿佩普哼了一聲,但還是打開了蕨草做的門,那通往了祂的世界,還沒有被污染的世界。
在時間開始之前,世界是由龍管轄的,蕨草孕育了最初的生命,在漫長的歲月中,蕨草演變了樹木、藤蔓、根莖和草葉。在蕨草細小的身軀頂開大地,發出細不可聞的聲音時,最初的那一支蕨草蜷曲著、向著無拘無束的高空伸展,天地之間便誕生了草木的主人。
祂就是草之龍阿佩普。
屬于阿佩普的綠洲被時間獨立,最初的元素生物在祂的身體里面孕育,他們都呆在生命的搖籃里。
這股力量并不狂暴,反而讓九方覺得相當的舒服。在這里,她好像變回原初的孩子,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但阿佩普并不想認她這個女兒。
反而,草之龍對她的態度比對赤王的更加惡劣,“伊西斯,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殺不掉她,阿佩普。”阿赫瑪爾的態度依舊很平淡,這是他暗藏的惡劣性格,這樣的態度最能讓阿佩普食不下咽。“反而你應該感謝我,把她帶過來。”
“感謝你?你不是為了自己嗎自從花神死了,你就越來越瘋。”阿佩普譏諷著,“但是,你是個清醒的瘋子。所以你把我拉上了賊船,可沒有給我下船的選擇。”
赤王和阿佩普似乎達成了什么合作,但九方卻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做什么。但肯定與禁忌知識有關,而赤王的失敗很明顯也牽連了草之龍。如果草龍還有能力遏制死域,后世的死域就不會那么嚴重。
“你我都在賭,但我會贏的。”阿赫瑪爾輕輕地把九方向前一推,“看來,你還記得她是誰。”
阿佩普又哼了一聲,祂似乎極其厭惡面前的少女,但又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伊西斯,盜走最初的水龍權能的伊西斯。銜枝之年后,四十個冬日埋葬了火,四十個夏天沸騰了海,跟最初的水龍一同被烈焰焚燒的伊西斯,會隨著新龍王的誕生,一同降臨于世。”
祂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九方,“可你變弱了,你的權能也被高天奪走了嗎?真可憐啊,伊西斯。你本來可以成為龍族的朋友,卻背叛了我們,轉投了原初的那位(法涅斯)。”
九方的腦子有些混亂,她看向赤王,“阿佩普說的都是真的嗎?”
但赤王的身影卻搖搖欲墜,太陽變成了月亮,帕蒂沙蘭的花開到了阿佩普的綠洲之上。
那只是個來自過去的影子,一個像夢一樣飄忽的身影。
【是的,伊西斯。】
九方看見了她的臉,她美得難以用世界的話語形容。但九方一瞬間理解了赤王,太陽的君主也難以抵御一朵沐浴月光的花,尤其是那朵花跟太陽一樣有著顛覆世界的愿望。
【我沒想到我們重逢會在這種時候,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娜布瑪莉卡塔面帶哀傷,但故友重逢,她本應高興才對。【我一直在等你隨著新生的龍王一同重返人間。但原諒我,伊西斯。我在大漠找到了歸屬和愿望,便再也無法離開須彌。】
【可我本來應該早點找到你……你這一路都很不容易吧。】
即使現在的花神只是一縷已經死去的影子,但影子也在赤王的權能下了解了九方的一切,也是塞萊斯特的一切。
塞萊斯特是春神,是新生的春風和生命的神明,是銀白之樹的化身。
她或許認為自己僅是個普通的魔神。
但娜布知道,她權能的覺醒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被伊西斯奪走的水龍權能已經被新的高天賜予給了水神(厄歌莉婭),連伊西斯原本的身體(銀白之樹)也被發覺背叛的尼伯龍根(龍王)放火焚燒殆盡。
于是,伊西斯變成了殘缺的【塞萊特斯】。
她的靈魂在提瓦特之外流浪,直至新誕生的龍王,帶著她一同復蘇。
“真是孽緣啊。”阿佩普的面容有些扭曲,像蕨草一樣蜷縮的身軀氣得上下起伏著,“明明你背叛了龍族,元素龍王們卻給了你龍族的眷顧。”阿佩普怎么可能認不出同族的龍王氣息,風龍王和巖龍王……還有曾經死去的初代水龍,“初代水龍和你一起死了,卻還對你戀戀不忘,用最后的權能,給了你轉生的機會,所以被尼伯龍根陛下燒毀的銀白之樹才有了復生的能力。”
【阿佩普,你只是在發泄情緒。但你的怒火不應該沖著她發。】
“花神,你想說重生的伊西斯就不用再承擔她的罪孽了嗎?”
【對龍族來說,那是罪過。但對于新世界的誕生,那并非罪孽。】
盜走生命權能的伊西斯將水龍大權獻給了法涅斯(原初那位),法涅斯用它創造了人類和新的世界……如果那是罪過,那么就連仙靈一族的誕生也同是罪孽的象征。
面前的一龍和一神當著九方的面吵了起來,她們說著九方一點都聽不懂的話,自顧自地吵成一團。
明明她才是他們話語的中心,可九方覺得……她們說的事太過遙遠,跟自己毫不相關。
花神和草龍仿佛都很了解她,可是她是九方,不是什么伊西斯。
“我說兩位……你們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九方打斷了她們的爭論。
花神的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是我失態了。你現在一定覺得相當困惑吧。但我要從哪里開始說起呢,這是個好長的故事……”
但九方其實并不想聽,她只是想做九方,一個人類。
【警告:宿主的自我認同過低。】
吵人的聲音在腦子里響來響去,似乎在逼九方就范。
“花神陛下,還是長話短說吧。你們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抱歉,我不想聽故事了,我只是想早點回家。”
回她在現代提瓦特的家,那里她有朋友,有戀人。
九方突然意識到,她好久都沒想穿越之前的事了,因為提瓦特已經變成了她新的家園。
娜布看起來有些傷心,可是她很快振作了起來,“好,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
可是花神心里清楚,伊西斯必將想起過去的一切,只是時間還沒有到,但花神尊重她的選擇。在法涅斯的宮殿里,由祂創造的仙靈照看著復蘇的銀白之樹,娜布跟伊西斯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時光,只是高天的戰爭,使得兩人流浪在不同的地方。
但是,沒關系,即使伊西斯不認識自己了,但神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伊西斯依舊是伊西斯,是至善的愛人之神。
那么,她就一定會幫助自己。
“那么我就長話短說了,你曾經擁有過水龍的權能,即使在今日,你也能掌控原始胎海,哪怕是水神(厄歌莉婭)也沒法與你相比。”
“但禁忌知識的蔓延是必然,即使沒有我和赤王,它也會席卷、吞噬掉世界,所以我們想請求你的幫助,愛人的伊西斯——以原始胎海的職能重新孕育沙漠的文明。”
九方皺著眉,她很想答應,她的本質就是愛人,維護人類的文明也是她的心愿。可是……九方一點都不知道,花神說的她應該如何才能做到?
“我并非不愿意,但是——以我現在的能力恐怕做不到。”
花神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她的聲音和赤王的聲音合在了一起,“不,你已經在做了。這也是你來到這里的原因。你將我(赤王/花神)藏匿在原始胎海之內,以為你聽到了我們的呼喚。”
“時間是個永不終結的圓環。”
“該回去了,伊西斯。”
第126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1) 迷戀上自己的命……
他迷戀上自己的命運,
甚至他走向毀滅的步伐
在他眼里都是——
高尚而美麗的。
——米蘭昆德拉
“戴因。”
瑟雷恩向著他的同僚點了點頭算是問好。
戴因斯雷布是掌管宮廷衛隊的“末光之劍”。
偉大的王伊爾明【獨眼的王者】賜予了戴因這個充滿不祥氣息的封號,那似乎預示他的命運。但瑟雷恩跟他可不太熟,他們一個活躍在宮廷, 一個征戰四方,最近的消息是戴因跟著他們的公主(熒)離開坎瑞亞宮廷去七國冒險了。
瑟雷恩猜測……王(伊爾明)給了熒和戴因某項不知名的任務, 但瑟雷恩不去探究,他是個正直又熱忱的人, 比起其他的騎士,他的心思很簡單,又無比純粹。
而對面的戴因也向瑟雷恩問好。
他聽說了坎瑞亞會派特使來沉玉谷, 但他沒想到是瑟雷恩。瑟雷恩一向在坎瑞亞享負盛名,人們稱呼他為天柱騎士,意為災厄前第一個吹響號角之人。
派瑟雷恩來也預示了王(伊爾明)的意圖。
瑟雷恩不擅長陰謀詭計, 他太正直和善良, 口中絕不會吐露虛偽之詞……想到這里,戴因看向瑟雷恩的副官,他記得名字是古瑟雷德。這位副官先生看上去可沒有他的上司那么不知變通。
戴因的心思轉了幾下,面上卻看不出來,
“沉玉谷的情況我已經提前告知你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 保持你的正直和善良, 此地的女主人欣賞向善的靈魂。”
“感謝你的提醒,戴因。我會注意的。”
在簡單告別過自己的同僚后,瑟雷恩就去拜訪了沉玉谷的女主人。
一路上他都恪守著坎瑞亞的騎士禮儀, 人們都看出來了他是個外地來的, 但也不害怕他,反而大著膽子向他搭話。瑟雷恩有些不適應他們的熱情,他剛從前線回來, 身上還沾著像血和鐵一樣沉重的東西,但此刻他身上凝固的寒冰也慢慢消解了。
這是個不錯的地方,人們安居樂業,不必受戰爭的打擾,也不必很早就學會生離死別的真意。
“隊長,你喜歡這里嗎?”他的副官古瑟雷德問。
“這是個好地方,不是嗎?”
他們都心知肚明一旦踏上了沉玉谷的土地,一切聲音和舉動就都逃不過本地神明的注目。神就是這么不講理的存在,而他們是異邦人,還是來自一個危險國家的異邦人。
但此刻,他們都盡可能地傳遞出友好的信息。
坎瑞亞需要朋友,只是……它立國的理念太過獨特,以至于仿佛孤立在世界之外。
“你是瑟雷恩?”
此地的女主人問他,她的聲音又清又洌,像是天山上的雪水。
瑟雷恩保持了一個足夠謙卑的執事,半跪著,低下頭回了一句,“是的,尊貴的春之女神。”
女神笑了,“抬起頭,騎士。我并不吃人。”
瑟雷恩這才打量起女神來。
他很少見神明。應該說,他很少見活著的神明。
此前,瑟雷恩的大多數工作都是對抗侵襲坎瑞亞的魔神,殺死祂們,以捍衛坎瑞亞的榮光。那些魔神或許有美麗而魔幻的外表,但那對瑟雷恩并不重要。在戰場上,他沒空欣賞敵人的長相,他只需要銘記的唯有——殺死入侵的敵人,捍衛坎瑞亞的榮光。
春之女神卻不像那些魔神,她看起來……很弱。
比起神明,她更像需要瑟雷恩保護的市民。
“遵命,陛下。”
瑟雷恩回地一板一眼,他本來就不是巧舌如簧的人。女神讓他抬起頭,他就抬起頭,看坐在高臺上的神明,目光中沒有一絲對神明的尊敬和敬畏。
可他的眼神卻柔和而堅定,瑟雷恩是位朋友,塞萊斯特心想。
她沒想到坎瑞亞派來的使者居然是這種個性,比起外交的使臣,更適合他的是戰場,那里會有更多堂堂正正的較量。伊爾明派他來的意圖也很明顯了,他不想與沉玉谷交惡,比起派彎彎腸子一大堆的人,一個足夠簡單而正直的人更能獲得神明的青睞。
“貴國的王,伊爾明,他的誠意我已經收到了。那么騎士,告訴我。你們需要什么,而我又能為你們做什么?”
之前送給熒和戴因的不過是給伊爾明的見面禮,如果那位王者真如傳聞所言的睿智,他就能領悟塞萊斯特的意思。
瑟雷恩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女神是這么直率的個性。在他的印象中,其他的神明也沒有那么直切過,神的時間很長,祂們可以慢慢來。可人類不同,一百年就是一生了。
想到戴因的叮囑,瑟雷恩決定實話實說,“在臨走之前,我的王告訴我,不可對您隱瞞,不可犯下傲慢之罪。那位大人還托我問您,一朵注定要熄滅的蠟燭如何重新點燃它的火焰?”
塞萊斯特笑了笑,有趣的問題,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點燃它的引心就行。”
“可那會加速蠟燭的滅亡。”
“那就換一個新蠟燭。火焰會一直存在,但它的載體卻可以有不同。”
坎瑞亞的覆滅是注定的結局,伊爾明的問題他自己也清楚答案,只是他還不甘心,人類總會不甘心,這點神也一樣。但塞萊斯特早就學會了忍耐。
瑟雷恩似乎若有所思,但他什么都沒事,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這樣的人不會有什么問題,塞萊斯特有些高興,她可以用這個人了。雖然之前是坎瑞亞的騎士,但來到沉玉谷,一樣可以替她打工。
“瑟雷恩,既然你已經被派來沉玉谷,那么就去試試成仙吧。雖然你沒有成仙的資格,但秘境里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塞萊斯特對著他和善地笑了笑,“我對你許諾,你能得到的東西都屬于你,東西的去處我也不會干涉。”
“趁難得的時間,先在夢之秘境里好好休息吧。”
“雖然我是神,但是——你的心情我也能體會。”
塞萊斯特聽著困在瑟雷恩心中那些亡靈的哀嚎。誠然,騎士的品格無比高尚,意志無比堅定,但這并不意味著戰場的殘酷沒有侵蝕他的內心。一個習慣背負責任的好人要比一個沒有良知的人活得更艱難。
塞萊斯特不想看到閃耀的鉆石最后破碎的樣子,“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這是個很美麗的世界。世界總不會那么殘酷。你已經從戰場上離開了,騎士。”
她輕輕從高臺上躍起,像一只上下翻飛的蝴蝶。
然后蝴蝶從瑟雷恩身旁擦肩而過,只留下了一縷香氣。
等瑟雷恩回過頭,才發現女神已經離開了。
還留在高臺上的是沉玉谷的仙子,名字是浮錦。
仙氣飄飄的錦鯉在心里嘆氣,這幾日塞萊斯特是愈發行蹤詭異了,明明她之前來那么期待見坎瑞亞的使者。女神心里似乎在擔憂什么,但如今沉玉谷走上正軌,浮錦想破頭也不知道她還能操心什么。
“我家主人失禮了。”浮錦輕聲替她不成器的神明道了歉,“依照她的安排,請隨我來夢的秘境吧。請放心,不會有任何危險。”
瑟雷恩禮貌地點了點頭,這次出行他們帶的人并不多。沉玉谷的神并不在意他們能在秘境里看到什么,也不知道他們能得到什么……不設防反而讓他有些憂心。
旁邊的副官瞥了他一眼就知道瑟雷恩在想什么了。有時候長官太過正直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馬上要投下玉玨進入夢境的時候,瑟雷恩問浮錦,“作為被邀請客人,請問在夢境中我需要遵守怎樣的禮儀呢?”
他問得很委婉,其實他問的是……有哪些他能看,有哪些東西他又能夠帶去坎瑞亞。瑟雷恩是一個好人,他比大部分的人類都懂如何克制自己的欲望而不去傷害別人。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的靈魂告訴我,你絕非惡人。”
浮錦對他笑了笑,就把他們一行人送入了夢境之中。
等他們的身影都消失,浮錦才轉身,“既然已經在了,何不現身?”
塞萊斯特鼓了鼓掌,“真厲害,發現我了。”雖然,那個從坎瑞亞的天柱騎士(瑟雷恩)也發現她了,“你做得真好。想必沒有我,你也可以支撐起沉玉谷吧。”
要不是足夠了解自己這位上司,浮錦都會覺得她在陰陽怪氣。但,浮錦只是嘆了一口氣,“您可別打趣我了。不過,塞萊斯特大人你最近可太反常了。怎么……難道是帝君大人惹您生氣呢?”
塞萊斯特噗嗤一聲笑了,“怎么會是他……我早就把他趕去歸離原了。”
“這才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浮錦皺起眉,秀氣的臉上充滿了愁容,“既然您愛帝君,帝君也喜歡您,為什么要趕走他?別跟我說什么你和他身上都背負責任,無法時刻相守。對于神而言,距離可不是阻礙。”
塞萊斯特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浮錦是真的擔心她,“我不會永遠停留在這里的,浮錦。”不,她曾經想過如果能一直過這樣的生活就好了,如果時光停留在這里就好了,“我之前說的不是玩笑話……如果我離開沉玉谷,這里就交給你了。別擔心,摩拉克斯身為璃月的父君,也會負起他的責任。”
“你想離開?為什么?”浮錦很迷茫,塞萊斯特沒有離開沉玉谷的理由,可是……同樣也沒有阻止她的理由,塞萊斯特很固執,浮錦很清楚,“帝君,他知道嗎?”
塞萊斯特卻搖了搖頭,“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露出迷惑的神情,可一想到摩拉克斯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我相信他一定會支持我的。這是為了我的未來……浮錦,你知道嗎?其實我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但我已經回不去那里了。所以我把沿途路過的每個地方都當成我的故鄉。可是……我無法在此停留。”
不管塞萊特斯怎么想,她的未來都注定了。曾經追隨過末王的她知道,唯有命運是無法阻礙的。
她曾經覺得九方或許是提瓦特大陸的例外,她沒有神之眼,她的命運還沒有被高天錨定。可是,在九方到達楓丹的那天,她就獲得了風系的神之眼……仿佛,命運的齒輪開始加速了一般。
而現在九方不見了,塞萊斯特再也不能感知屬于自己的未來了。
命運女神蒙上了她的眼睛,又無情地定下了她的未來。
命運是盲目的,但命運是無可抵抗的。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拿自己的命運做賭注,她們(塞萊斯特和九方)都需要一個更好的明天。
“可您又要去哪里?”
塞萊斯特的眼神恍惚了,“坎瑞亞……我想我會去那里。”然后,在那里結束我的一切。
“那您還會回來嗎?”
“……”
塞萊斯特低下頭,她囁嚅了幾句,但不知道該怎么說。她想盡量輕松一點,如果她說會回來的,可是浮錦會等她好久;如果說她不會回來,那也未免太過無情。
于是,塞萊斯特走上前,摸了摸浮錦的頭,“別擔心我。我可是神明,凡是春風吹過的地方,都是我途徑之所。而沉玉谷最不缺春風吹拂。”
“您在耍花招。”浮錦有些生氣,塞萊斯特明明就避開了問題。
“我會回來的……如果回來的會是我就好了。”
這些日子,塞萊斯特總是有些疑心難定。她記起為九方算的那卦,卦象上的不算好。而且……她總覺得,她好像遺忘了什么,遺忘了什么她應該記起來的東西。
那應該很重要,塞萊斯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起來。
第127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2) 月色里以音樂……
如果想要一朵紅玫瑰,
你要在月色里以音樂鑄成,
用自己的心血染紅它。
你要用胸口頂著荊棘,向我歌唱,
整夜地唱,
任憑荊棘刺穿你的心臟,
讓你生命的血液流入我的血管,
成為我的血。
——《夜鶯與玫瑰》
“歡迎你, 來自坎瑞亞的朋友。”
有人對瑟雷恩伸出了手,他一身白衣,腰間別著一把劍, 面上看著很年輕。
“您是?”
那個人憨厚地笑了,笑容減少了他身上凜然的劍氣,“我是古華, 是劍士亦是俠客。”
瑟雷恩對著他禮貌地笑了, “我聽說過你,你是秘境里面最接近仙的人。”可是,古華的氣質卻不像仙,畢竟沒有仙會自己動手烤魚, 還會寫下烤魚心得, 就連他現在都背著一頂魚竿。明明, 像他那樣的劍客,劍氣就能殺死湖中的小魚了。
古華有點不好意思,“連你都聽說了?我可沒有他們說得那么厲害。”他一面向前走, 一面招呼瑟雷恩跟上他, “我倒是對成仙沒什么興趣,你呢?”
“我恐怕沒有成仙的資格。”
古華掃了他一眼,“但我卻覺得你可以活得比我們都久。你很強, 有興趣跟我打一架嗎?”
瑟雷恩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不過閣下是女神冕下派來的吧。”
古華沒回頭擺了擺手,“別稱呼我閣下,叫我古華就行。雖然確實是青君(塞萊斯特)叫我來找的,但是她只是說我會想見見你這個劍士高手的,你很強。在這里,我們只論劍術,不談其他。”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哪里?”
“去吃飯啊。在沉玉谷,我們遇見外地來的友人都會請他們來家中做客,做飯款待,煎茶煮茗……”古華拍了拍瑟雷恩的肩膀,“放輕松,這不是什么任務,沒必要時刻緊繃。只是我想請你吃飯,我拿手的烤魚。對了,你的士兵去哪里了”
“他們都去秘境的其他地方探險了。”
特使們的時間都限,在發現秘境里面沒有危險,瑟雷恩就把隊伍打亂分頭探索了。而且,他們一行人聚在一起太過顯眼,不便行動。
“那可真遺憾。我還挺想聽聽別國的事跡呢。”
“如果古華先生想要來坎瑞亞,我可以帶你參觀。”
古華側過頭看瑟雷恩,他的表情很認真,把客氣話都說得那么誠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瑟雷恩也微笑起來,這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就連笑容都留有青澀。他知道自己不擅言辭,但他想盡可能傳達他的善意。
古華也沒有說什么,也只是笑著,領他穿過了花開得正浪漫的桃花林,粉色的花瓣、清澈的流水和房屋前的小竹林,這正是劍士的隱居之地。
而推開竹門,門內正有一人在煎茶,雖然他把茶煎出了藥的感覺,希望里面不會加些苦澀的藥材。
“這是無憂,我們沉玉谷最好的藥師。”古華對瑟雷恩介紹著自己的好友。
無憂站起了身,對瑟雷恩打了聲招呼,“最好的藥師倒是不敢當,不過尋常疾病我還是能看護一二的。你的名字是瑟雷恩嗎?很好聽的名字。歡迎你,遠方來的客人。”
古華看著房子兩側,“誒,藥君呢?她怎么沒來。”
無憂搖了搖頭,“仙人當然不會來,因為這是人類間的聚會,不也很好嗎?”
“你說得對。”古華拉著瑟雷恩坐在了亭子中。從亭檐的一角正好能看見藍色天幕下滿山遍野的粉色桃花。青竹點綴,桃花灼灼,溪流聲中偶爾有幾聲鳥鳴,不似仙家飄然,但正是人間最爛漫的無限風光,“要品茶嗎?沉玉谷才出的新茶。雖然此地只是秘境,但是茶的品味卻跟現實別無二致。”
無憂給瑟雷恩倒了一杯茶,他時間計算得剛好,茶水沒有煮得過老,茶湯的色彩也很澄澈,“嘗嘗吧。”
“多謝。”瑟雷恩端起茶杯,沉玉谷的茶杯都是小小的一個,但是做得卻很精美,杯壁還刻有錦鯉的浮雕。他嘗了一口,但卻遺憾地發現以自己對茶葉的了解,很難說出茶的好壞。雖然坎瑞亞也有來自璃月地區的茶,但瑟雷恩之前可沒有什么時間去細品比較。
“很好喝。”
他的評價活像是小朋友在評價果汁。沉玉谷的人個個都是茶類專家,路上逮住一個人就可以從茶形、茶色、茶香、茶味等一一說起。但瑟雷恩身上卻有一種讓人情不自禁相信他話的魅力。
“你喜歡就好。”古華笑了笑,“我先去后廚做魚了,你和無憂先聊。”
留下的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性子。
瑟雷恩本來應該覺得會不自在,但是無憂身上溫柔的氣質卻讓他覺得輕松。
“客人看起來不像是喜鬧的樣子。那么,就和我一起品茗觀景吧。這世界的大好河山還美得很呢。”
仿佛時間都過得慢了,耳邊偶爾傳來煮茶的水沸騰的聲音,但更多是鳥鳴,想必鳥兒們也高興地在桃枝上跳躍。瑟雷恩慢慢閉上了眼睛,漸漸地陷入了夢境,而他短短的夢里也有開得正盛的桃花。
等他再次醒來,太陽都落到了另一邊。無憂和古華都坐在他身邊,他們交流的聲音很輕,瑟雷恩聽著,都是些小事,但卻讓他覺得有幾分不真實。自從成為天柱騎士后,瑟雷恩的生活就距離普通人越來越遠,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放松了。
“你醒了,餓了沒?”
瑟雷恩把披在身上的毯子拿了下來,“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
“無礙,你身上的暗傷太多,需要好生調理才是。”無憂接過毯子,轉過頭對古華說,“去做魚吧,別讓客人餓著。”
“你對我倒是絲毫不客氣。
“古華抱怨了一句,就任勞任怨地回去熱魚去了。
過了一小會兒,他們終于吃到了古華特質的烤魚。魚肉纖白軟嫩,烤得外焦里嫩,加了璃月地區特有的香料,鮮香的同時還沒有忘記加一抹桃花的甜味沖散辣味。
“很好吃,古華先生做得很用心。”
瑟雷恩吃過很多美味的料理,但卻很少吃到異國的友人親手烹制的美味。或許美味的并不是料理本身,而是珍貴的情誼。
他想自己或許很久都不會忘記烤魚的味道了。
等他們稍作歇息,無憂就把場地退給了兩人,自己從屋子里取了古琴在屋檐下輕輕撥動琴弦,便有如琴音高山流水泄下。
“他這是?”
旁邊的古華抽出了自己的劍,劍光凜冽仿佛倒映著月色,他笑了笑,黑色的眼睛比劍光更加逼人,“友人比劍,彈琴助興,豈不更加雅致?”
瑟雷恩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很少見到把戰斗變美的時候……來沉玉谷后,一切都那么新奇。現在就連戰斗都變得雅致了。如果世上的一切都能如此輕松便好,不會捆綁上沉重的痛苦。
他也抽出他的劍,比冰更冷,不像瑟雷恩擁有一顆炙熱的心。
“這就是你的戰斗嗎?”觀劍識人,古華更是其中翹楚,“你的劍很冷,但也很堅定。如果你想守護,就必須要舍棄柔情。你會是個好對手,對你的敵人更是。”
瑟雷恩沒有接話,他的劍替他回答了一切。
他沒有收手,劍上的冰結得遍地都是,逼人的寒氣就連院子中的小池塘都凍住了。但寒氣沒往無憂那邊去,唯有琴音流淌的地方依舊溫暖如春。
古華可沒有被寒冰嚇退,他在夢之秘境中領悟了多種元素力的用法。
他是個天才,毫無疑問的天才,不僅是劍術,還包括他對元素力的理解。此前可從來沒有人能夠同時使用幾種元素力。
這種類似左手畫圓,右手畫圈的做法古華雖然把它記錄了下來,但他心知肚明……這世間不會再有人學會了。
他已經是獨步天下的劍客了。
但不止是劍客,他還是俠客,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所以,他的劍并非守護之劍,而是俠客之劍、俠義之劍。
古華揮著劍,他很少遇到能跟自己打得有來有回的對手,金鵬(魈)算一個,如今瑟雷恩又算一個。隨著他的每一個揮劍,世界在他眼中就越來越清明,他能看清瑟雷恩身上元素力的流動,能聽清無憂彈琴時最細小的琴弦撥動,甚至他還能用劍尖挑起一朵隨風飛來的桃花花瓣。
花瓣落在泛著冰寒的劍上,絲毫未破。就連,花瓣的弧度都是最完美的形狀。
“所以這樣我才無法成仙啊。”他嘟囔著,成仙對他來說只有一步之遙。但困住古華的不是能不能成仙,而是想不想成仙。
他已經站在人類的巔峰了,而他的劍是入世的俠客之劍,早與人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綁在一起。
但是,這樣沒什么不好。
就像現在,他還可以與異國的友人聽琴比劍,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拿酒來!”
無憂沒好氣地瞥了一眼這個劍癡,他怎么憑空給古華變出酒來。雖然這里是秘境,但是無憂平時不喝酒,他只有泡藥材的藥酒。
可是,卻有一壺酒被精準地扔到了古華手里。
無憂這才意識到古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他看向坐在桃樹枝丫上的女子,無憂壓根沒發現她。而古華卻知道。他變得越來越強了。
塞萊斯特還坐在樹枝上,她有幾分好奇戰斗的勝負,一個是沉玉谷最強的俠客,一個是坎瑞亞銳利的鋒鏑,他們兩個都是人類之中最強的存在。
古華一邊喝著酒,一邊應付瑟雷恩的攻擊。
古華的劍沒有章法,越來越隨意,但瑟雷恩的劍卻不一樣,他的劍術傳承自坎瑞亞的宮廷。瑟雷恩覺得古華很難對付,明明他那么散漫,但攻擊卻沒有破綻,更何況還有混雜的元素力,而古華同樣也覺得有幾分頭疼,這樣下去就會變成無聊的比較耐力了。
但這又不是在戰場,沒有必要以性命為賭注。
所以,到此為止。
古華和瑟雷恩都同時退開了一步,他們的劍也分開了。
劍客就連退讓都是默契的。
古華仰起頭對坐在樹枝上的塞萊斯特說,“青君,還有酒嗎?給我們的瑟雷恩也來點。”
塞萊斯特從樹上躍下,把另一壺酒丟給瑟雷恩。
雖然騎士面上的表情有幾分呆愣,但是難得暢快的比拼,讓他也學著古華的樣子大口喝起酒來。
“就是這樣,兄弟。”而古華已經哥倆好地攬過了瑟雷恩的肩膀,“是不是很暢快,揮劍就是要喝酒才對!我們璃月有句古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現在,正是喝酒的時候!”
說完,古華就拉著瑟雷恩喝酒去了,把騎士的臉都灌得通紅。
一旁,無憂慢慢走到了女神身邊,“他們這樣好嗎?”
塞萊斯特轉過頭,她的臉浮現出一種玉質的光澤,“有什么不好呢?”
無憂搖了搖頭,“明明您另有打算,卻什么都不對我們說。我猜,您要離開這里了。”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您在留戀。”無憂看向正在撒歡的古華,古華是劍客,他不需要洞察微妙的人心,他只需要揮出毫不猶豫的一劍。但無憂不一樣,醫者醫心,才能藥到病除,“你怕你一走,等你再回來,我們就不在了吧。”
“是啊,我怕我一轉身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怎么可能不留戀呢?“誰讓你和古華都不愿意成仙。”
無憂卻笑了,“我不會說我們會一直在你身邊,想必你也不需要這種安慰。但是,沉玉谷會一直在的。”他看向遠方的高山、溪流和桃花,“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在這片人、仙、神共存的土地,人會逝去,仙會隕落,唯有神能替我們長長久久地注視著世間。”
“這是個很美麗的世界,不是嗎?”
無憂輕輕摸了摸塞萊特斯的頭,明明是對神的冒犯和僭越,但塞萊斯特知道無憂只是想安慰她,“所以,不要害怕。”
“沒有人會一直在,但世界會永遠這么美麗,請你在我們不在的時間好好替我們看看世間吧。”
塞萊斯特轉過頭,她莫名有些想哭,可是……這不會是最后。
最后,她說,“是的,這確實是個很美的世界。”
看啊,月亮又升起來了。想必,明天,明年,千年后仍是如此。
第128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3) 星星就像是還沒……
啊是的, 我也看見了,
星星就像是還沒長熟的
無花果一樣往下落,是的吧?
太陽黑得像是纏在
頭上的喪布,
世上的國王都害怕了,
這一點誰都看得見。
——王爾德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等瑟雷恩從睡眠中清醒過來,他才發現已經日上枝頭了, 太陽的光斑透過隱隱約約的樹蔭照在他臉上,將整個世界都變得朦朦朧朧。
沉玉谷的酒極好,沒有什么宿醉的頭疼。瑟雷恩起身, 無憂和古華都沒了身影,顯得昨日的一切都像是他的夢境。不過他的夢境中,可不會出現神的蹤跡。
“女神冕下。”
瑟雷恩有些郝然, 他不知道女神才這里呆了多久。
他的出聲仿佛叫醒了正呆愣注視遠方的神, 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金色的瞳孔重新聚焦起來,“你醒了?別緊張,騎士。我沒有偷看別人睡覺的習慣, 我只是找你有事。”
“請問我有什么能幫到您的嗎?”
瑟雷恩回答地很謹慎, 他還摸不透這位神明的想法。
“帶我去坎瑞亞。”
女神回答地很突兀, 瑟雷恩知道她肯定不是好奇想來坎瑞亞做客的意思。
“您是指?”
塞萊斯特轉過頭,“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在研究煉金術、機械和深淵。你們尋求了世界之外的力量, 還有好幾位魔女在, 坎瑞亞包容了人類的所有欲望和渴求。誠然,這對此毫無意義……但想必,那位睿智的王者(伊爾明)也知道盛極必衰的道理。”
瑟雷恩皺起眉頭, “您到底想說什么?”
塞萊斯特眨了眨眼睛,“沒什么。只是我也想和那些魔女一樣幫助你們。雖然坎瑞亞并不歡迎神明,但如果明面上來的是位魔女呢?”
瑟雷恩對此抱有戒心,他不愿意懷疑別人,但他更不愿意平白無故被騙,“但這又是為了什么?冕下,恕我直言,您沒有理由這么做。雖然我很感激您對坎瑞亞的無私幫助,但是這恐怖不是我一介小小騎士,可以答復您的。”
“你知道人和神最大的區別嗎?”
“您指什么?”
“是壽命哦。”塞萊斯特笑了笑,“伊爾明、你還有坎瑞亞的人即使再強,也會匆匆消逝在人間。但神不一樣,神就是歷史本身。如果你們想要見到坎瑞亞登頂世界,那么就得先活到新世界誕生才對。”
“我知道你們在研究什么,不管是更換軀殼,還是創生之法都是在探索生命的邊界,靈魂到底前往何方?夜神的國度太過神秘了,一旦步入死之執政的領域便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你們等不起了,我會給你們提供一條捷徑。”
瑟雷恩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王(伊爾明),他相信那位王會帶領他們前往新世界。可是,伊爾明的身體卻不再能支撐起他的頭腦,亞爾伯里奇家族在輔佐他們的王,可亞爾伯里奇并不能代替王。
女神的話語充滿了誘惑,仿佛一個明面上的陷阱,但這并不是瑟雷恩能決定的事,“我會如實稟告王上。”
塞萊斯特心知肚明會是這樣的結果,伊爾明不會拒絕她,自傲的王者不會覺得自己會被神明左右自己的命運,所以他會接受,他也只能接受,來自深淵的反噬并不好受。即使是天生的王者,也無法抵御。
所以,塞萊斯特站起身,“那么,祝我們在坎瑞亞再見。我先走了,在沉玉谷務必玩得開心,我的承諾依舊,凡是你們獲取的,皆可帶走。”
她說完后就離開了。
瑟雷恩卻不敢大意,他得立刻告訴王。
但是,女神始終沒有告訴他,這么做的動機是什么?到底又是為了什么?
“所以……你就是為了那個男人背棄了我?”
被狂風吹拂的不僅是山,還有方圓百里的植物,在山巔用翅膀拍打疾風的不是別人,正是遠道而來的風之龍迭卡拉庇安。
塞萊斯特老遠就察覺到了他的氣息,想必摩拉克斯和若陀也知道了。畢竟風龍飛來的這一路上都沒想過遮掩。
希望摩拉克斯和若陀不要過來,她一個人可很難阻止他們打到一起去。
“迭卡拉庇安,好久不見。”
雖然風之龍看著快氣瘋了,但在臨走前能再見他一面,還是很幸運的。
所以,摩拉克斯和若陀就別來了。
塞萊斯特悄悄隱藏了沉玉谷的入口,想必那兩位一看便知她并不想他們摻和進來。
“好久不見?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嗎?”
風龍從空中落下化為人形,可是掀起的風暴卻沒有消散。
“有啊,能不能收斂一下你的風,至少……不要傷害我的后花園。”
迭卡拉庇安冷哼了一聲,可是風暴卻消失了,風變得平靜,可他的心卻沒有平靜。
“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我說好要帶你回家。可,你卻不再是我的小公主了。”
“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的,迭卡拉庇安。”塞萊斯特走上前看著那種熟悉又陌生的臉,原來已經過去很久了……他跟之前一樣驕傲而高貴,可是自己卻不再是那個簡單而熱忱的少女了。“蒙德的時光逝去了,就像一場夢一樣。”
“你的愛也隨著夢一起逝去了嗎?”迭卡拉庇安嘲諷著,風的龍王最熟悉的就是風聲,可是他心愛的人卻不再向往風和高空了,她身上沾滿了巖石頑固又可恨的一面。
塞萊斯特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看著面前的這張臉,她的心依舊會泛起波瀾,舊日的回憶會永遠存在,她做不到對迭卡拉庇安無情,但又回不去那個曾經天真又赤誠的時候了。
她的腳步不知不覺被大地束縛了,她很少仰望天空,而是看著面前黑沉沉的大地。她的本體(銀白之樹)扎根在這片大地上,大地上的生命都成了她的同胞,它們的喜悅和悲痛成了她的一部分。
“但迭卡拉庇安,我已經不再向往天空了。”
腳下的大地變得更重要了,塞萊斯特不再幻想少女般的幸福,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的仿若童話故事的幸福。她只是想盡可能多做一點……盡可能讓自己的一生無怨無悔。
迭卡拉庇安閉上眼睛又睜開,“你的心還沒有變得硬得像一塊臭石頭一樣……告訴我,到底什么在困惑你,我會帶你離開的,只要你想。”
“唯有命運是無法逃離的。”塞萊斯特笑得很無奈,“以前的我會為了自己的國家和你去反抗殘酷的命運,但現在我知道,我自己的命運已定,雖然還沒有到認輸的程度,但是如果那是我的命運……我會接受它的。”
“這可不像你……以前的你可不會跟我說這些鬼話。如果你真的認命,早就應該死在雪山了。”
“因為我相信我的命運即使充滿荊棘,但那最后一定是通向光明……我想拯救無辜死去的人們,雖然這理由聽起來很無聊,人類也從未對我有所希冀。但這一定是我身為人之魔神的使命,和我存在的意義。”
迭卡拉庇安看著她那張臉,看著就快哭出來了。他從來都知道,塞萊斯特其實并不是個鐵石心腸的神,相反她像個人類一樣多愁善感。她此前盡力去克制個性之中過于跳脫和不靠譜的那面,做一個看起來可靠的神明。
現在,她看起來像樣多了。
只是……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魔神都是一群奇怪的生物,明明擁有無盡的力量,卻天生注定了要與人類糾纏。祂們愛人,又恨人,把人類捧在手心上,又可以把人類摔進泥土里,既輕視人類的力量,又會輕易被人類所感動……現在看來,你也變得和那些魔神一樣,塞萊斯特。”
“你也一樣,迭卡拉庇安。如果你真的討厭人類,恐怕就不會對人這么寬容大度了。”
迭卡拉庇安有些煩躁,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敏銳又直率得可怕。但,他可不是來跟塞萊斯特理論這個的。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問她為什么背棄了和他的約定,為什么可以愛上別人,把他拋到一邊。
雖然聽起來他像個怨夫,而事實正是如此。
可等到他們一見面,才發現那個搶走塞萊斯特的男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塞萊斯特已經不再向往飛向天空了,在她的眼睛越來越投向地面上人類的時候,他們就注定要越走越遠。迭卡拉庇安可沒有她一樣在意人類,雖然他也不討厭人類。
他本來想生氣的,但現在迭卡拉庇安卻不知道生誰的氣。
現在去找摩拉克斯打一架又太晚了。
但讓迭卡拉庇安心煩意亂的人還在“喋喋不休”。
“見到你,我很高興,迭卡拉庇安。我本來以為來不及了……”
“什么來不及了?你又要去哪里?”
“我要去坎瑞亞哦。”
“那個直接建在深淵上的王國?”迭卡拉庇安只是沉睡了,但他并非鎖在高塔上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王子,相反龍類極長的壽命讓他知道什么會是世界的禁忌,“上一個試圖使用深淵力量的已經徹底死了,”那是他們龍族曾經的王尼伯龍根,“別告訴我,你也想自尋死路。”
“如果我說是呢?” :
“你瘋了嗎?”
“很遺憾,還沒有。或許我瘋了會更好一點。”瘋了
會更好扮演一位魔女,據說坎瑞亞的魔女都挺瘋狂的,“比起說自尋死路,不如說向死而生。”
塞萊斯特的面色收斂了,她變得嚴肅,“終有一日神也會逝去。但是,那不會是我的結尾。如果你相信我,我們就會在遙遠的水之國楓丹重逢。”
“水之國?楓丹?為什么會是楓丹?”
“這就要問你了……因為你在楓丹。”
迭卡拉庇安嘆了一口氣,許久未見塞萊斯特的話是越來越聽不懂了,“你又看見了所謂的未來嗎?”
“是。”
“所以,你無論如何,都不會跟我回蒙德了嗎?”
那才是迭卡拉庇安最想問的,他只是想要塞萊斯特陪在他身邊,以前的他習慣了身邊除了龍裔外空無一人,但現在他竟然習慣起了輕柔的春風和花朵。
只要她在身邊,迭卡拉庇安就能平靜下來。
是塞萊斯特從命運的狂瀾里拉起了迭卡拉庇安,也是她讓迭卡拉庇安開始覺得人類是很美好的種族……可是,現在,那縷曾經吹佛過他胸膛的春風卻要從時間的長河中流逝,怎么可能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
“對,現在的我不會回蒙德,但我會永遠懷念它的。塞西莉亞花的香氣、漫天遍野的草地、還有高高掛在枝頭的蘋果香氣……我不會忘記全部的一切。”
“去坎瑞亞,你會死的。”
迭卡拉庇安難以想象她會死,他用盡一切方法想讓他們兩個都活下來,怎么可能放任她在異國孤獨地死去?
“可留在這里,我也會死去,因為沒有實現自己的使命而愧疚地心碎。”塞萊斯特說著說著不由得笑了出來,雖然非常不合時宜,但她不想氣氛這么沉重又悲傷,“別生氣。我們必將在未來的某一天重逢……如果你還想見我的話。”
她是個大騙子,她明明知道迭卡拉庇安會等她。
“不想見……怎么會想見不遵守承諾的人呢?”迭卡拉庇安譏諷著,他生氣的時候就越會陰陽怪氣。
塞萊斯特也順著他的話搖了搖頭,“那就沒辦法了。”
她明明知道這么回答只能激起迭卡拉庇安的怒火。
把他氣走最好……免得他之后傷心,最好他們之間變成陌生人,這樣就不會為對方牽動心神。
“你還不走嗎?沉玉谷的土地恐怕容不下三位真龍哦。”
這個時候提若陀和摩拉克斯更是火上澆油。
“好,我走!”迭卡拉庇安咬牙切齒地說。
雖然他也清楚塞萊斯特是在故意趕他走,但他正是因為清楚這點……才更生氣。
難道他迭卡拉庇安在塞萊斯特心中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了嗎?
難道他看起來就是一個鐵石心腸的龍王嗎?
難道他就比不上她剛認識的新歡嗎?
明明他才是先來那個!
他才是比起任何男人都更了解塞萊斯特的那個!
沒有人會比迭卡拉庇安更熟悉塞萊斯特,在她還是人類的時候,他就陪在她身邊,保護她、教導她,是迭卡拉庇安教會了她如何做王和如何做神……可塞萊斯特卻仿佛忘記了這些,她說她變了。
她不再向往高天了。
她說謊……她只是不敢去反抗自己的命運了。
明明只要她點頭,迭卡拉庇安就會站在她身旁,一如昨日。
塞萊斯特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似乎是淚花,但可能也只是眼花了一陣。
“還不走嗎?如果你不走的話,我就先走了哦。抱歉,現在的我有點忙呢。”
果然,她話音剛落。
風龍王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塞萊斯特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就像她期待的那樣,這會是塞萊斯特和迭卡拉庇安最后的一面了……就像她期待的那樣。
但她不會心痛了,就像她此前無數次設想的那樣……這樣最好不過了。
自由的風龍不應該被人類束縛掉向上騰飛的翅膀,就像現在那樣……他翱翔在九天之上,向著高高的、看不見邊際的世界飛去,他不會停留,也不會回頭。
他就像高天一樣……都在塞萊斯特觸碰不到的地方。
塞萊斯特仰起頭,向上伸出手。她的手指虛虛抓住了天藍藍的一角,但松開手指,原來她什么都沒有抓到,不管是天空,還是風龍。
都在她觸碰不到的地方。
“我已經不向往天空了。”
她對自己說,所以移開了目光。
所以,該行動了。
該走了,該離開了,該告別了……
哦,她還剩下了兩個應該得到告別的人。
被她在沉玉谷布下的迷霧阻擋的兩人,明明他們可以憑借神力進來,但他們相信她。所以選擇在沉玉谷的邊界等她。
那么,要去見……若陀和摩拉克斯嗎?
塞萊斯特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她覺得自己的手好僵,就像被冬天早晨的霜露凍住了手指一樣。可現在明明不是冬天。
她皺起眉,她不想去見他們。
至少不要是今天……至少不要是現在。
于是,塞萊斯特叫來了她的好姐妹,也是她的好下屬,浮錦。
她是來找浮錦喝酒的,雖然她知道,錦鯉化身的仙人雖然在水中生活,可酒量卻不好。
錦鯉更鐘愛的是清泉和甘露,可不是辣喉嚨的美酒。
“你……很想喝酒?”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她舉著酒壺,“之前看瑟雷恩和古華喝得很暢快,我們倆認識了這么久,可我好像從來沒找你喝過酒。”
浮錦接過酒壺,雖然塞萊斯特面色如常,但她卻隱隱約約覺得女神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你……是不是不舍得離開沉玉谷啊。”
她小心翼翼地問著,雖然浮錦尊重塞萊斯特的想法,但是……浮錦不贊成,沉玉谷的神當然應該留在沉玉谷啊,沒事往別國跑干什么。
“當然,我當然舍不得。”
塞萊斯特說著說著,眼淚卻忍不住地向下流淌,嚇壞了一旁的浮錦。
靈秀非凡的仙子只得把塞萊斯特抱在懷里,輕柔地抹去她眼角的眼花,“你又是圖什么呢?”浮錦嘆息著,“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就好,你想留在這里就留在這里。我可不想看你哭哭啼啼的樣子。”
她的話語不耐煩,可是擁抱塞萊斯特的懷抱卻柔軟又溫柔。
“浮錦,果然還是你最好了。”
塞萊斯特把頭埋到了浮錦懷里,撒嬌一般地在她懷里用浮錦的衣服擦著眼淚,惹得浮錦又是好一陣“嫌棄”。
等塞萊斯特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浮錦才裝作不經意地發問,“是……來找你的那條陌生的龍惹你生氣了嗎?”
塞萊斯特搖了搖頭,“應該說……是我在惹他生氣。其實,迭卡拉庇安是個好人。哦不,好龍。”
“你騙了他?”
浮錦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有一日要處理女神的情感問題。
塞萊斯特又搖了搖頭,“不,我沒有騙他。”她的眼神閃了閃,“應該說,我從來都沒有欺騙過他。”
見狀浮錦也不想再問了,總感覺會是爛攤子。
“那……帝君大人和巖龍王呢?我感覺他們的氣息了,然而你卻在入口阻攔了他們。”
塞萊斯特把頭又埋入了浮錦懷里,“現在,我也不想見他們兩個。好浮錦,幫我個忙,幫我回絕掉他們。”
浮錦無力地指了指自己,“我恐怕很難改變其中一位的想法。”
不管是若陀龍王,還是帝君大人,都是她這個小小的仙人得罪不起的……雖然兩位大人都是極好的,但是浮錦見了他們就發怵。
于是,浮錦只能用手泄憤一樣戳了戳塞萊斯特躲在她懷里的頭,“他們都是關心你,怕你受傷害才來的。不管怎么說,你都應該去見一下他們。”
塞萊斯特很少這么情緒化,浮錦本想心軟答應塞萊斯特,但是……塞萊斯特總要面對的。
塞萊斯特被戳了幾下,才慢吞吞地從浮錦懷里伸出腦袋,“我明白,我當然明白。”
“只是浮錦,我想問你,如果你一早就知道你們相遇之后只會是長久的分別,那你還愿意和他相遇嗎?”
塞萊斯特有些困惑了,她覺得自己做錯了很多事……如果無法向任何人許下承諾,那就應該避開他們才對,這樣才能不傷害別人。
“一早知道?”浮錦的臉上有些困惑,但還是耐著性子用哄小朋友的語氣哄著女神,“可是我們所有人都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分別才是注定的,相知相遇才是短暫的。照你這么說,這世間所有的緣分都應該斷絕才對。”
“可是,如果你知道,你會傷害他們呢?”
“我猜,你是指……分開之后,會難過?”浮錦覺得大事不妙了,塞萊斯特不會是想甩了帝君吧……可是他們不是在一起還沒有過多久嗎?她盡可能理性思考……帝君大人應該不會計較被甩?
不,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應該更慎重地對待感情。”最好,說一些甜言蜜語哄一哄摩拉克斯……現在浮錦真覺得大事不妙了。
看出了浮錦在胡心亂想什么,塞萊斯特沒忍住笑了出來,“不會的哦,浮錦。摩拉克斯可不會傷害無辜的人,即使他被我甩了……”
最后那幾個字她念得很慢,雖然塞萊斯特不知道浮錦到底哪里來的勇氣覺得她塞萊斯特有膽量戲耍摩拉克斯。
“你錯了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離開沉玉谷,去坎瑞亞了。”
在摩拉克斯剛到沉玉谷的第一天,塞萊斯特就把摩拉克斯當作璃月整片土地唯一的父君。一個剛剛平定一方叛亂、擁有了一方領土的女神本不應該如此卑微。
塞萊斯特只是沉玉谷的過客,這片美麗的土地最終會歸為它命定的主人——摩拉克斯。
“所以,我才搞不懂摩拉克斯到底想做什么……他明明是最注重契約的神明,他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永遠呆在他身邊,可卻執意以鐘離的身份和九方締結了婚約。”
塞萊斯特說著說著,卻意識到了什么。
她的眼睛睜大了,她突然清楚了摩拉克斯跟她許下的婚約契約到底是什么。
仔細想想,她的未來(九方)從來沒有見過摩拉克斯,那千年后的摩拉克斯……是不是已經在以鐘離的身份生活了呢?
而她的未來名字正是九方……恰巧是——九方。
“等等,塞萊斯特。你想到了什么?”
浮錦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怎么,難道摩拉克斯還跟塞萊斯特耍心眼騙了女神嗎?等等說不定還真是女神哪里會是摩拉克斯的對手?
塞萊斯特卻一下子抓住了浮錦的手,把她的手抓得很緊。
明明塞萊斯特的面色還是那么蒼白,可是眼睛卻亮了起來,而這次她的眼里沒有淚水了,“我懂了,我懂那個契約到底是什么了!”
“所以會是什么?”
“是未來。”
“摩拉克斯,不,鐘離是大騙子。在我還沒有意識到之前,我的未來就被他騙走了。”塞萊斯特的表情又無奈又驚訝,很難說她到底是喜悅,還是受到了驚嚇,“他怎么能這么對我呢?他怎么可以這樣呢?”
浮錦的表情愈發無奈,塞萊斯特今天是沒事做來消遣她的嗎?
“所以摩拉克斯到底做了什么?你倒是說啊!”她急得都不再稱呼摩拉克斯為帝君了。
可那個女神卻噗嗤一聲笑了,討人厭的很,“……浮錦是笨蛋,所以我不告訴你。”
果然,塞萊斯特今天就是來消遣她的。
第129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4) 永不磨滅的愛……
在某個癲狂、朦朧、隱晦的瞬間,
有愛滋生。
轉瞬即逝的美好,
已經
永不磨滅的愛。
——巴里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娜布。”
阿赫瑪爾伸出手, 卻穿過了花神的殘影。
她已經逝去。
在過去的某個時刻,花神下定了決心, 她甚至沒有跟阿赫瑪爾告別。
所以,他們最后的臨別也變成了殘缺的模樣。
花神的殘影輕柔地捧起愛人的臉, 雖然他們實際并沒有觸碰到,但過往的柔情卻并沒有因此變得冰冷,所以她還是阿赫瑪爾心中最美的新娘和沙漠最美麗的花。
“太陽的君主哦, 阿赫瑪爾,不要露出傷心的神色。我們不是早就許諾要一起背負須彌的未來,去找尋絕對的智慧和光明的未來嗎?現在, 只不是是黎明前最后的黑夜。”
阿赫瑪爾喃喃自語, “最后?也對,就連太陽也到了燃盡的時候。”
他站起身來,黃金般耀眼的雙眸早已黯淡,古銅色的皮膚也爬滿了密密麻麻像蛛網一樣不詳的刻印。
他還是過去須彌、大漠的太陽嗎?還是他成了禁忌知識的化身——一位試圖挑戰天空秩序卻失敗的神王?
“所以, 你是來送別我的?”
“不, 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回我們的家,不會被打攪的安寧故鄉。”
花神伸出手,她美得像是幻夢。
她就是美夢, 屬于阿赫瑪爾的美夢。
而阿赫瑪爾已經很累了, 他多想在愛人的懷抱里沉沉睡去……但那就不會是須彌的神王了。
“謝謝你,娜布。”
我多想在真實的世界里再見你一面,哪怕就一面。
接著, 大漠的太陽擊碎了自己的夢,他不愿意和花神一起在那美好的故鄉里睡去。
但阿赫瑪爾知道……他必須死去,帶著自己身上的禁忌知識前往冥府,因為只要世界保存了關于禁忌知識的記憶,那么這種頑疾就永遠無法根除。
所有知情者必須死。
這就是世界的規定……就連雨林里的大慈樹王也不例外。
【祂是如此害怕】
【世界是如此害怕禁忌知識】
阿赫瑪爾知道,禁忌知識會是擊碎舊世界,前往新世界的鑰匙。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放棄。
“伊西斯。”
阿赫瑪爾輕輕呼喚著過去的幻影。
他在過去的某個時刻,見到了伊西斯化身的少女。
哪怕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誰,但赤王知道,他腳下赤沙的土地也未曾忘記過伊西斯。
【伊西斯,盜水者——伊西斯啊】
【您的靈魂還未消散,您的意志仍然堅定】
【只要代表生命的水還眷顧滿目瘡痍的土地】
【您就會長存——】
【以赤王,阿赫瑪爾,與您結緣之人的身份】
【獻上我的軀體,獻上我的神力】
【祈求您保存我的靈魂】
【用水重塑我的身體】
【我將與太陽一同回歸世界】
阿赫瑪爾念著未知的囈語,這是無法被任何人解讀的語言,只有同樣被世界放逐而又回歸世界的人才能聽懂。
他重復了三遍,未知的癡言無法傳達智慧的所在。這從根本上就是反對現存的智慧——他在祈求一個已死神明
的力量。
但赤王知道——伊西斯一定聽到了。
她失去了實體,失去了記憶,但她依舊存在,困在她化身的身體里。
阿赫瑪爾的身軀中淌出黑夜似的血,耀眼的金日被黑暗吞噬。
他的力量被蠶食著,曾經附在他身體上的禁忌知識也感覺到了危險,它們瘋狂地向四周爬去,可是……就連這些瘋狂的知識也成了【伊西斯】的食物。
祂是水,是生命,同樣也是進食和吞噬本身。
在古早的年代,在魔神還未存在的時代,曾經的【伊西斯】在智慧尚存時吞噬掉了自己。
可是,身為生命概念本身的伊西斯無法殺死【生命】,提瓦特的世界察覺到了祂的危險,把祂丟去了其他的世界。
而在提瓦特世界需要伊西斯時,它又重新呼喚伊西斯回來。
將祂一分為二,永遠也無法合二為一,將祂困在人類的身體中,將祂身上栓上愛人的鎖鏈,將世間的愛與希望都獻給她來約束未知的瘋狂。
“吃吧,伊西斯。”
“吞噬掉世界的危險,維護智慧的邊界。”
——以此,將我們導入新世界吧。
赤王的眼眸最后眷念地看了一眼世界的模樣,但他知道這不會是結束。
因為世界上還殘存著沒被伊西斯吞噬的禁忌知識。
他也知道這永遠不會結束。
他將在新世界誕生前重新睜開眼。
到那時,【伊西斯】會是他們所有人的敵人。
她維護的是舊世界,而赤王希望的卻是新世界。
“……真不希望會是那樣的結局。”
伊西斯不該被利用,哪怕阿赫瑪爾也在利用她的力量,
但他總不會希望自己過去的引路人會是曾經那副瘋狂的模樣。
【不要變成伊西斯,】
【塞萊斯特,不要變成伊西斯,】
【當你和她合二為一的時候,伊西斯就會重新降生于世。】
阿赫瑪爾在赤王陵墓前刻下這段話。
文字會經過長達數千年的時光,風沙、水土、蟲蟻都會加速文字的磨損;世間的一切都會經歷磨損,就連魔神——尚存于世間的大慈樹王也同樣到底到了那個未來。
時光會流逝,記憶會扭曲,人和神都會湮滅。
但文字會一如既然地傳達最后的真相。
神王安靜地閉上眼睛。
赤王阿赫瑪爾已死,大漠的太陽已經墜落,黃金之夢已淪為泡影。
遙遠的、居于樹冠之上的女神流下了眼淚。
大慈樹王甚至無法見好友的最后一面。但她很快記起了自己的使命,她必須安撫迷茫又不安的沙漠居民,必須阻止禁忌知識的進一步爆發……她要做的事太多,以至于她只能在夢中思念自己逝去的兩位好友和那美好的時光。
在離開雨林前,大慈樹王給自己的好友——春之女神,寄了一封信。信里的內容很平常,但誰看到都會知道,這就是訣別了。
“鳥兒啊,飛慢點吧,別讓她為我擔心,也別讓她來找我,我只是去了我應該去的地方,做了我已經做的事。”
所以,別飛那么快,別讓塞萊斯特來得及阻止自己。
大慈樹王叫來了須彌教令院的學者,他們都是一群純粹的、追求智慧的人,至少現在是……
“我要走了,今后須彌的路將由人類決定。”
“……可是,沒有了智慧之神,又誰來引領智慧前進的方向?”
他們的一切知識都來源于大慈樹王,她是位很好的老師,總是拖著人類飛翔。
而一切還未安定時,老師卻要離開了,她的學生們依舊迷茫。
大慈樹王微微一笑,“……不,你們很快就不會需要我了。”
人們不總是追求智慧的,大慈樹王心里清楚,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純粹地熱愛知識。他們需要的是神,能指引他們的神,但不等于需要的是智慧本身。
無法創造價值的智慧只是人們常說的無能罷了。
“我相信你們,相信人類,你們一定會探索人類獨有的道路”
“但是——不要忘記敬畏本身,敬畏你們自己的欲望。”
大慈樹王留下最后的箴言就匆匆前往的沙漠,她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要對抗的不只是蔓延的禁忌知識,還有來自坎瑞亞無窮無盡的黑潮。
而大慈樹王也并不知道——她的信并沒有交到應到的人手中。
靈鳥在沉玉谷盤旋了好久,可是屬于女神的氣息卻消散無蹤跡了。
鳥兒最后無力地停在女神的雕像上,在女神雕像旁邊立著的是巖神摩拉克斯的雕像。
兩座雕像隔得很近,可是一個無人問津,一個卻門庭若市。
摩拉克斯雕像前的香火極其旺盛,來往的商人都會選擇來拜上一拜,不僅僅是因為祂是璃月的父神,還因為祂是主管商業和金錢的神明。
“可帝君大人旁邊的女神是誰啊?”
本地人愣住了,他思考了一下才說,“我聽我爺爺說,她是春之女神,民間俗稱青君,是我們歸離原曾經的女神,”他聳了聳肩,“但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客人你如果想問,可以去找沉玉谷的古華派,他們俠肝義膽,又信奉這位女神。”
“那……為什么青君女神要和帝君擺在一起啊?”
靈鳥也很好奇,于是從雕像后面探出腦袋瞧來瞧去。
“噢,那是帝君大人想這么擺的……說是不要讓沉玉谷的人忘記春之女神的功績,所以每一個摩拉克斯的雕像旁邊都會有春之女神的身影。”回答的是一道青綠的身影,少女的模樣,懂的卻不少,“不過我說的這些都來自沉玉谷本地的傳言,客人您可以不信……畢竟,帝君大人的心思誰也猜不準。”
浮錦對來往客商客客氣氣地說著,然后把自己手里提著的花都放到了春之女神的雕塑前,惹得其他來上供的人奇怪地看著她,“別這么看我。女神愛俏,比起香火和摩拉的氣味,她青睞的肯定是時令的鮮花。”
她旁邊的白發少女空著手來的,卻忍不住說道,“你搞得塞萊斯特像是死了一樣……小心在坎瑞亞的塞萊斯特知道,你天天像上墳一樣給她上供。我們這里又不是規矩多的歸離原。”
浮錦忍不住白了藥君一樣,“這能一樣嗎?我這不是為了不被摩拉克斯比下去嗎?”
“……可是摩拉克斯和塞萊斯特都不在意,你又是何苦?”
摩拉克斯非但不在意,甚至還希望在自己的每個雕像旁邊都放一個塞萊斯特……對于這種暗戳戳宣告關系的神,藥君只能說一句,你不要太愛了。
“你懂什么,藥君。”
在“教訓”完自己的同伴后,浮錦才恢復了溫溫柔柔的樣子,她看向塞萊斯特的雕塑,可靈鳥已經飛走了。
鳥兒不愿意把信交給除塞萊斯特外的任何人,而它剛才聽見了塞萊斯特去了哪里,于是它飛向了遙遠的坎瑞亞。
“都怪你藥君,如果不是你要跟我斗嘴,我早就截下那只鳥了。”
“……比起怪我,你還不趕快告訴塞萊斯特。那應該是大慈樹王派來的靈鳥。”
“好了,我知道,知道了。”
兩位仙人們就這么打打鬧鬧地離開了,她們身后屹立的兩座雕像依舊安然地微笑,他們彼此相依,仿佛不變的誓約本身。
第130章 迷戀自己的命運(5) 玫瑰、陰影和水……
她曾經像玫瑰、陰影和水一樣,
為你斟上她自己。
——保羅
“你又失敗了呢……”
身披白袍的女子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萊茵多特。只是,在后者看來,那多少有些不懷好意。
“如果你很閑的話, 可以去研究你沒什么新意的鍛造術,而不是在這里跟我斗嘴。”
萊茵多特, 亦或者可以稱呼她為坎瑞亞【黃金】的煉金術師。
“別這么說,你用來煉金的容器也出自鍛造術之手, ”塞萊斯特輕哼了一聲,“能夠孕育龍類的子宮,你的要求也不簡單呢。可惜, 這次出生的龍依舊是【瑕疵品】。或者,你本來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孩子?”
萊茵多特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瑕疵?這是偉大煉金術師在創生上的偉大軌跡, 就像畫家會在畫卷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一樣……”
“可是他們從出生起就不再只是你的作品了, ”塞萊斯特打斷了天才的喋喋不休,她在萊茵多特身邊聽慣了這些。萊茵多特很難接近,但也很孤獨,她高傲得不容人靠近, 卻又渴望靈魂的共鳴, “他們是生命, 比你活得更長的生命。雖然你肯定會想辦法復生,但是他們會在你不在的時間在世界上流浪。”
“這是你的預言嗎,高傲的神明?”
所以, 最后總會變成兩個刻薄鬼的交鋒。
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 “哪里的話,我也在嘲諷我自己。”明明她知道龍裔,特別是龍王的力量很難通過煉金術復現, 但她還是給萊茵多特提供了她全部關于龍王的知識,“不說這個了……王,伊爾明,他想要你造物的力量。”
“要打仗了?還是說老頭子打算征服其他國家了?”
“別裝傻,是【黑潮】。生命被深淵的力量侵蝕,野獸匯聚成了獸潮……它們從地底爬出來了,而坎瑞亞就屹立在黑潮的
洞口。”
萊茵多特放下了手中實驗的器皿,“那些騎士呢?還有那些魔女呢?為什么會需要我,我可是不需要去戰場的高端人才。”
“你是沉迷創生到忘記時間了嗎?從第一波【黑潮】到這一波已經過去很久了,騎士們早就被派出去了,而魔女則都跟你一樣狡猾。”
萊茵多特指了指塞萊斯特,“那你呢?你又是為什么還呆在這里?別告訴我,你很愛坎瑞亞。”她邊說,邊把手稿一把火燒掉,一點都沒有留給后世的意思,“就連不問世事的我都知道,你第一天,面見王的時候,就說——”
【我來宣告坎瑞亞的滅亡】
【我來見證坎瑞亞的消逝】
【我來加速坎瑞亞的辭別】
“真是好大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璃月要攻打坎瑞亞了呢。可是王卻原諒了你的失禮,甚至還賜予你在坎瑞亞行走的新身份,【末日】的魔女——伊西斯。”
塞萊斯特無奈地皺了皺眉,“我知道,我正在見證坎瑞亞覆滅,我是旁觀者,但同時也是戲中人。但你怎么知道我不會做些什么,僅僅為了坎瑞亞?”
萊茵多特懷疑地看著她。雖然塞萊斯特跟她們一樣明面上都是魔女,但是她的本性還是愛人的神明。既然結局已定,塞萊斯特又何必摻和其中?她又不是愛看熱鬧和紛爭的魔女。
“與我無關。”萊茵多特打開了自己的柜子,里面躺著一具完美的玩偶,像是王子一樣的玩偶。萊茵多特喚醒了自己的造物,“阿貝多,該醒過來了。”
“好的,老師。”
人偶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打量著這個世界。他剛誕生,但頭腦里面已經有了萊茵多特想讓他知道的知識。
“這是阿貝多,王吩咐的事找他就好。我創造的那些龍……隨你處置,我要走了。”
“這么冷酷嗎?”塞萊斯特叫住了萊茵多特,明明她之前還愿意為杜林念童話,還愿意給她的孩子們構造一個完美的幻夢,可是現在卻毫不留情地丟棄了他們。“至少和你的孩子們告別啊。”
“不用了。這個世界不再會允許異類的夢了。”
“坎瑞亞也是個夢,但現在夢醒了。”
萊茵多特離開了,消失在茫茫雪山中。飛逝的風雪很快便掩蓋了她的身影,塞萊斯特也沒試過挽留她,天才任性起來都很麻煩。
萊茵多特已經給出了她過去的全部了。
她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再留給坎瑞亞了。
“而你,阿貝多,我想想要怎么辦呢?”
塞萊斯特打量著他。剛出生還是個幼崽,不適合扔去戰場。
“我知道您。我的生命刻印里留有您的煉金術印記。”
塞萊斯特回想了一下,確實有這么一回事。萊茵多特難得愿意聽一聽她的意見。不過,“別那么說,聽著就像你是我和萊茵多特的孩子一樣。”
阿貝多沉默了一會兒,用他那雙沉靜的藍眼睛有些委屈地看著塞萊斯特,“那我可以叫你老師嗎?”
塞萊斯特拒絕了他,“不,你唯一的老師是萊茵多特。雖然她燒掉了她的大部分手稿,卻還有一部分留了下來。學學這些吧,等你全部學會了,再外出探索這個世界。”
“那等我學會了,可以出去找您和老師嗎?”
“好,如果你找得到的話。”
不,等他學會,再從這里出去,世界都會大變樣吧。
“我先走了,你的那些兄弟我就帶走了。”
塞萊斯特說的是那些由萊茵多特創造的龍,雖然各有各的缺點,但是作為戰斗力,還是很強的。
阿貝多乖巧地點了點頭,“我的兄弟們都會回來嗎?”
“可能會,可能不會。”
“那一定要離開嗎?”
塞萊斯特點了點頭,“是的,因為他們都不是怪物,要跟每個坎瑞亞人一樣承擔責任和代價……至于你,你先長大吧,孩子。”
塞萊斯特說完就離開了。她很忙,本來她沒空來看萊茵多特,可誰讓萊茵多特在門口下的煉金術禁忌只有她解得開。所以不得不擔任了伊爾明的信使。
接著,她把那些龍都帶去了他們應該在的位置,她告訴他們,“跟這里的人民一起抵御【黑潮】吧。”
龍們點了點頭,他們的性子都像是懵懂的孩子,而這些的孩子沒有大人的約束……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呢?
“好的,伊西斯大人。那結束后,您會陪我們一起玩嗎?”
他們巨大的爪子搭在伊西斯身上,即使想像孩童一樣做出依偎的動作,卻因為可怖的體型像是一場不懷好意的脅迫。
“當然……如果我們再見的話,我一定陪你們好好玩游戲。你們喜歡玩捉迷藏,對吧?戰爭結束后,要好好躲起來,不然我很快找到你們,游戲就結束了。”
“我們是不會輸的!”
“好孩子,記住不要讓我太快找到。”
在做了簡單的約定后,塞萊斯特就離開了。
雖然她知道杜林會變成魔龍,葬在雪山;厄里那斯的軀殼上會生出可愛的生靈【美露莘】……一切都無法挽回,但她還是做了。這些孩子已經失去了萊茵多特,如果她再拋棄他們,他們就未免太可憐了。
她一路乘著風來到了蒙德,這里不是抵御獸潮的戰場,還是一片安靜祥和的樣子。但蒙德的騎士團已經派出了他們的戰士去支援坎瑞亞和其他遭受侵蝕的國家。
沒有神直接管轄的國家,也一樣走在了它建國之初既定的【自由】又仁愛的道路上。
“因為我們是騎士,怎么可以聽任他國人民的悲鳴而不作為!”
“世界需要我們,所以我們才站了出來!”
“向往和平的騎士們請隨我一起,為了自由而戰!”
隨著這代騎士長的號召,人們背井離鄉為了他國的和平而戰。
也只有在騎士精神沒有消逝的時代,世界才是真正的一體。
自由是全世界的自由,而不單單是蒙德的自由。
【看來你很感慨啊,是不是很感動?】
耳邊傳來形如微風的絮語。
“巴巴托斯,”塞萊斯特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與往日無異的容顏,“好久不見。”
【真狡猾,這句話本來應該我來說才對。怎么不打算和我玩躲貓貓了?這些日子,我只聽說過末日魔女伊西斯的名字,可沒聽說過塞萊斯特。】
一聽就知道巴巴托斯在鬧別扭。因為世間的一切都瞞不過自由穿行的風。
“那你現在聽到了。我找你是有事想告訴你。”
【什么事?也對,你也只會在有事的時候才想起我。】
“……”塞萊斯特沉默了一會兒,巴巴托斯卻依舊沒有現出自己的真身,“這次戰爭結束后,杜林會來到蒙德。雖然他沒有惡意,但是他的血是污染一切的至毒,就連風龍王也難以抵抗……將杜林封印在雪山上,雪山上有殘留的銀白之樹,樹會將龍血凝結,那會是減少污染侵蝕的方法。”
【我明白了。這是你唯一想告訴我的?】
塞萊斯特嘆了一口氣,“不,在此之前。溫迪,你還好嗎?你此前一直都在西風騎士的戰場上。你不肯獻出身影……你是受傷了嗎?”
溫迪一直是溫柔心軟的孩子,他不會用那么冷淡的態度對塞萊斯特,想要趕走她,也不過是因為溫迪受傷了,但他不愿意被塞萊斯特發現。
【……不,我沒有。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弱小的、可以被你捧在手上的精靈了。】
“那我可以理解為你拒絕讓我幫你療傷嗎?如果你想證明自己是真的成長,就不要拒絕來自同伴的幫助。”
【……你是對的】,溫迪顯露出了自己的身軀,白色的羽翼上布滿了遭受侵蝕的黑點,【可你能保證你永遠會是正確的嗎?】
【時間在流逝,生命在不斷消逝和新生,】他揮動了自己的羽翼,不同以往,掀起的卻是颶風。風精靈已經蛻變成了一位真正的神明,只要他想,世間的風就會為他鏟平一切阻礙,【我是神,無可非議的神明。而你,竟然
要放棄神位,告訴我,你將去哪里?塞萊斯特,你的未來又該掀起怎樣的風?】
“你什么都知道了?”
【世間萬物都不過是穿耳的風聲。】
塞萊斯特向他伸出手,“那至少先讓我為你治療一下……我們是在告別,雖然我是來告別的。但你和我都知道這不會是結束,只是時間流逝。”
升起來的微光慢慢撫平了羽翼上的創傷,新生的骨肉在舊的傷口里勃發。
溫迪握住塞萊斯特的手,【我討厭這樣。】
“你討厭分別?”
【不,我討厭時間。】
【可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好,我答應你。等到一切結束后,我會沉睡,希望我再次蘇醒的那天,你和我都沒被時間奪走一切。】
【你走吧,去你該去的地方,做你該做的事,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
風輕輕地推著塞萊斯特,它讓塞萊斯特不要回頭,明明溫迪的傷還沒有完全治好,明明她還想多呆一會兒……
可是,身后卻傳來了悠揚的風笛聲,那是她第一次給溫迪彈奏的曲子。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溫柔的聲音唱起歌謠——
“五月之末,萬物蔥蘢也不能覆蓋
山水退讓,而你若來,依舊被一個幻境溺滅……
許多時候,我背對著你,看布谷鳥低懸
天空把所有鳥的叫聲都當成了禮物
才驚心動魄地藍……”
然而,仔細一聽,卻不再有歌謠,于是曲子也變得寂寥起來。
【不,我討厭時間。】溫迪是這么說的。
“而我也一樣討厭時間。”
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旅行的末尾了。
塞萊斯特抬頭看了一眼蒼藍的天色,原來,已經過去很久了。
世界一直沒有改變,而最初陪伴她的人已經走不開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