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金蕓立馬正色,得知皇后娘娘極有可能懷上身孕后,她對周遭滿是戒備。
葉湘雅叮囑道:“此事未定,絕不能說出口。”若是有可能,等懷孕的事情十拿九穩時,她再透露,不然她就是抱著金元寶過街的孩童,難保宮中有人對她腹中子嗣下狠手。
她初來乍到,對宮中娘子的手段還不是十分了解,能防就防。
“請娘娘放心,妾絕不會透露半句。”韋金蕓點頭示意,便匆匆走出宮外,候在宮門處等那些娘子們過來請安。
這一個月來朝廷為是否廢后一事爭得頭破血流,而后宮娘子們竟毫無過來給皇后請安的心思,如今兩位被禁足的美人出來了,她們就等同于有壯膽的同伴了,可不得親自過來看看皇后娘娘什么情況。
這次兩位美人款款而來,倒是十分有禮,“皇后娘娘可在,奴家過來給娘娘請安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不喜,韋金蕓還是讓她們進去了。
一進去,皇后已經坐在椅子之上,抬頭看向她們,氣勢卻像是從高空俯瞰她們。
楊美人心里一驚,不過一個月,皇后到底經歷了什么,居然會有這種氣勢,她是不是不該小覷皇后了,不管皇后是否被廢,皇后都有能耐在下水前將她們兩人拖下水。
還是在外人面前對皇后恭敬些吧。
“皇后娘娘圣安。”
“都坐吧。”葉湘雅溫聲道,她視線落在尚美人身上,也看了一眼楊美人。
“娘娘這些時日身子可好,先前是奴家和尚姐姐冒犯了。”楊美人垂眸,楚楚可憐。
“好極了,有妹妹的惦記,怎么能不好呢。”葉湘雅笑道。
楊美人一哽,皇后這話純粹是在惡心人,她好端端的惦記皇后好干什么。
不過為了避免尚美人禍從口出,她只得點頭,繼續跟皇后寒暄,不是問‘娘娘近來做什么’就是問‘娘娘吃了什么’這種極為日常的問題。
漸漸地,宮里凝結的氣氛開始流動,幾個娘子也敢在正陽宮里用茶了,身板不再像塊石頭堅硬了,楊美人突然開口,“娘娘這些時日一定要多多保重,娘娘畢竟是官家發妻,官家不會不留情面的。”
葉湘雅蹙眉,極為不喜,“你說這些話作甚,回去,本宮乏了。”
皇后這話一出,盡管不留情面,可也證明了皇后還是以前那個皇后,無腦又魯莽。
楊美人放下一顆心,“是。”看來皇后并無十拿九穩保住后位的信心。
待到人都走了以后,連韋金蕓都不解了,她們這群人是過來做什么的,像是打探,但實際上只是過來說幾句無關緊要的事,說是請安,但也沒說多少話。
葉湘雅笑道:“本宮管她們要說什么,金蕓,你只需要知道,接下來有一場好戲要上演了。”
要是不聽楊美人心聲,她還不知道這人有這么膽大妄為的心思。
官家并非是看門第選皇后之人,早些年郭皇后與張氏選秀,官家看中了家世低微的張氏,想立張氏為后,但奈何劉太后看中郭皇后,便不了了之。
這事距今已經過去了,張氏早就病逝了,但楊美人卻將心思打在這上面了。
便念著她和尚美人極受官家寵愛,哪怕家世不太夠得上后位,都有可能在皇后倒臺后坐上皇后之位,讓尚美人拉皇后下水,她便是無辜之人,而且,她容貌雖不比尚美人妖媚,但皇后之位由長相端莊之人來做更好。
有句話不是這么說嗎,貌丑不至于惑君,正妻從不以容貌為傲,只以家世和賢良淑德的品行為行走的兩樣武器。
比起靠美貌得寵的尚美人,靠才情得寵的楊美人無疑更適合皇后之位。
所以,從頭到尾楊美人念的就是后位。
畢竟官家無子,后宮娘子們受寵幸再多也一樣,只要無子,將來就無靠山,不如一了百了,將皇后絆倒,好坐上后位,只要坐上后位了,不管將來后宮有無子嗣,她就是后宮說一不二的人。
具體參照官家嫡母劉太后,比起官家生母李太后受過的磨難,嫡母劉太后才是人生贏家。
她可以將計就計了。
……
在宰相呂夷簡的把控下,大部分臣子都支持廢后一事。
唯有右司諫范仲淹和御史中丞孔道輔、侍御史蔣堂、段少連等人堅決不同意此事,言皇后無大過,不應被廢。
這決定還是交由趙禎來做。
前面說過了,趙禎是個心腸極其柔軟的官家,若是葉湘雅自始至終不愿對他服軟,他肯定會念著皇后以往的不好,堅決廢后。
可這都相處一個月了,皇后對他百般好,所有棱棱角角都對他收起,他便念著皇后的好了。
念著他和皇后多年的夫妻感情了,到底是發妻,又不是什么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的,一狠心就能丟下。
只是他也怕皇后只是這一個月對他好,等不廢后后便故態復萌,到時候頭痛的還是他,而且此次不廢,等下次要廢時就沒有什么好借口了,畢竟皇后恢復從前后,受害者仍是他這個做丈夫的。
百般猶豫下,福寧殿外卻突然傳來了皇后宮人過來的動靜,趙禎不解,張茂則道:“皇后娘娘派人送來一件鶴氅,說是仿照劉圣人生前給陛下所制之衣。”
有這么一句話,所有的猶豫不決在此刻都消散了,葉湘雅這一個月來的回憶往事在關鍵時候派上用場了。
開始親政后,大臣們的壓力都向趙禎傾倒,他體會到了大娘娘生前垂簾聽政的不易,又念起大娘娘對他的好,而皇后作為劉太后欽定的中宮之主,在此刻,便不能廢了后位。
趙禎道:“廢后之事罷了,朕跟皇后夫妻一場,都說百年修來同船渡,千世修來共枕眠,罷了罷了。”
張茂則心里一驚,心道皇后娘娘還真是好福氣、好手段啊,哪怕靠山倒了,又打了官家一巴掌,還能借官家的好心腸保住后位,只盼今后皇后娘娘有中宮之儀吧,莫要再跟官家反著來了。
官家放棄廢后一事很快便傳遍宮廷了,氣得好些娘子牙癢癢,更多的已經在想要送什么禮給皇后了,畢竟整整一個月沒來給皇后請安,就怕皇后記恨。
而臣子們諸如范仲淹等人自然是高興官家放棄廢后決定,其他擁護廢后的臣子就沒什么好臉色了。
至于時時刻刻跟在官家身邊,勸官家廢后的宰相呂夷簡為何沒有出現在官家身邊。
那還得多虧一場談話了。
事情回到兩個時辰前,那時,郭皇后之兄郭中庸親自前往宰相府前,目的是為了替皇后致歉,但宰相不在家門,郭中庸就只能灰溜溜離去了,不過大概意思還是表達清楚了。
然后剛出宮的宰相便得知消息,似是想到什么,便再度前往福寧宮,擔心皇后跟官家打起感情牌,但正好在他經過的那條小路上,隱隱約約傳來一段談話,話里意思是皇后娘娘已經好幾日沒來月信了。
呂夷簡猛地一驚。
這其中代表的意義他不會不清楚,官家至今無一兒半女,若是皇后懷上身孕,還是中宮嫡出,便是大宋的希望,而只要皇后真的確診懷孕一事,這后位是再也廢不了了。
哪怕對皇后不快,呂夷簡終究還是個為君王、為大宋著想的臣子,他先是歡喜,再然后是懷疑皇后是否真的有孕了,但不管是真有孕還是只是月信推遲,還得等一段時日后才能得知,而在這期間皇后是絕對不能被廢的。
畢竟總不能前腳剛廢皇后,后腳皇后懷孕的消息傳來,他們一大群臣子跟官家眼巴巴的開始復后吧,到時候他呂夷簡只會成為大宋的一個笑話,他謀的是后世千古名聲,怎會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笑話。
仿佛想到了那一幕,呂夷簡臉色稍稍扭曲,立馬就出宮,不在皇帝面前游說了,這種丟臉的事還是交給其他人來做吧。
葉湘雅下的這步棋是為了雙管齊下,一方面向宰相表明她不能廢的事實,一方面卻是防備宰相小心眼,覺得已經得罪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徹底廢后,便讓兄長去找他,表明她不會跟宰相反著來的善意。
但是顯而易見,她讓兄長去找宰相這步棋是多走了,呂夷簡到底是個為大宋著想的臣子,一旦聽到皇后可能有孕,都立馬回府了,哪會在意皇后兄長對自己的示好。
不過寧可多想不可不防是葉湘雅的做事原則,等宰相一走,官家徹底無心廢后的消息傳遍內廷后,葉湘雅總算放下一顆心了。
剩下的,便是等孩子的消息確診吧,楊美人那步棋還有別的用處,暫時不用管。
葉湘雅合上眼睛假寐,宮人悄無聲息退下,唯有韋金蕓一直守在自家娘娘身邊,全神貫注。
……
郭皇后的后位保住了,不但如此,帝后感情也增進不少。
在決定不廢后那晚,官家就過來了,葉湘雅照舊用溫柔的語氣說話,讓趙禎暗地里放下一顆心,他就怕皇后故態復萌,好在沒有,好在沒有,皇后還是過往溫柔的皇后。
想罷,他又覺得喜滋滋的,皇后待他比以前好了,不得不說皇后這一巴掌打得好,讓他起了廢后的心思,嚇了皇后一跳,便想起要對他這個夫君好了。
不過被打到底是件丟臉事,他便只是輕咳一聲,“皇后這些時日氣色好了不少。”
“當然啊,臣妾和官家還是夫妻,臣妾怎么會不高興呢。”葉湘雅做出一副認真改過的模樣,握著官家手,“官家,從前是臣妾錯了,臣妾不該那么傲慢,不該好妒,從今往后,無論官家做什么,臣妾都會做好皇后該有的儀態。”
只要有了子嗣,她何必管官家去了哪個娘子的房里,她只要坐穩皇后之位就行了。
趙禎很是欣慰,“朕相信皇后。”
這些時日皇后的變化他都看進眼里了,他心里軟乎極了,“皇后啊,朕跟你多年夫妻,又怎會不相信你。”
他坐下來,神態十分感動。
葉湘雅微笑,“只要官家別惱臣妾就好。”類似于說廢后就廢后這種事可不能再發生了,而且險些,她就讓官家得償所愿追封白月光為后了。
先前說過,郭皇后是跟張氏一塊選秀的,但最終郭皇后成為中宮之主,張氏只成為美人,并且在天圣六年便病逝了,可這一點都不妨礙官家繼續緬懷白月光。
并且她要是沒有過來的話,官家會在考慮廢后時就將這位張美人追封為皇后,這便是宋仁宗第一次大名鼎鼎的生死兩皇后了。
要是讓官家追封成功了,她這皇后也不用當了,就算當下去,這威嚴也不如從前了。
能被帝王羞辱臉面的皇后,怎么可能會被后宮妃子敬重。
所幸她剛來時,一切都來得及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