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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六)

    賢妃在冷宮待了有半個月了,后宮乃處多事之秋,心腹喜滋滋稟告:“娘娘,萬歲爺將皇后堂妹禁足了,萬歲爺還念著您,這是為您出氣呢。”

    賢妃不以為然,“現在還早,將皇后堂妹禁足了又如何,那位福晉始終是科爾沁的貴女,跟皇太后、皇后是一家人,只待皇后誕下身孕,皇太后就能將她侄女救出來了。本宮只擔心皇上,只怕萬歲爺跟皇太后鬧不和,傷了元氣,萬歲爺身體本就不好……唉。”

    長長嘆息后,她低下頭來,翻著手中的經書,等著門外人作聲。

    果然,片刻,福臨便踏進冷宮,“愛妃。”賢妃驚喜地看向他,“皇上,您怎么來了!”

    這對苦命鴛鴦緊緊地抱在一起。

    葉湘雅緩緩放下一顆心,賢妃反應夠及時的,不愧她在察覺到帝王偷聽她們說話后,眼睛一直瞟向窗外,正好讓賢妃看到了。

    福臨感動之極,“愛妃,你別說這種話,朕要是沒了你,要如何長命無憂。”他撫摸著愛妃后背,長長的嘆息,葉湘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們帝妃相擁訴情。

    她找到了比蟲子更好玩的東西。

    心腹卻悄無聲息抱起她,“小格格乖,咱們退下。”

    退下啥啊,看人家談情說愛不挺好的。

    葉湘雅在抱回里間后,踩著凳子悄悄往窗外探去,果然,他們帝妃二人從擁抱變做親吻了,她看得津津有味,為了方便趴在窗邊,心腹早就被她支使去準備蛋羹了。

    沒想到原身額娘跟順治帝還挺配的,現場戲果然好看。

    兩人無所知窗邊還有一只窺探的小尾巴,分開后,福臨道:“愛妃,你再等等朕,朕不會放過皇后她們的。”

    “無論萬歲爺想做什么,妾身都站在萬歲爺這邊。”賢妃嘆了口氣,“萬歲爺千萬要小心。”

    “朕明白。”福臨皺眉,皇額娘在后宮扎根多年,人脈錯綜復雜,根本不是他現在能抗衡的,所以他壓根沒法對皇后那胎動手,等皇后生下一個皇子,皇額娘再聯系宗親將他架空……他只得裝作對皇后相見兩厭,假裝無可奈何,讓皇額娘放松警惕。

    等來日,他并不在意親手殺了自己孩子,為了大清江山,這個孩子本就不該誕生于世,他不能看著江山被蒙古妃子一代代掌控。

    賢妃依偎在他懷里,從前以為的少年郎,如今已經是值得她依靠的丈夫了,“萬歲爺再陪妾身一會兒吧。”

    “好。”福臨寵溺地看著她,慢慢收回視線,這才敏銳地察覺到有哪兒不對勁,他目光到處掃視,落在窗牖上,這下發現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們倆了。

    他剛一動作,賢妃就反應過來了,福臨將手指放在嘴唇中間,輕手輕腳走到窗邊,突然出聲,“小格格怎么不去睡?”

    葉湘雅愣了一下,皇帝來得太快了,以她現在的小短腿還沒來得及下來就被發現了。

    她只得撇嘴,“想看皇阿瑪和額娘。”

    福臨在發現偷聽偷看他們倆的并非外人,原本的嚴肅表情也換做輕松好笑,他走進屋里一把將孩子抱起,“這可不行,偷聽人講話是不對的。”

    葉湘雅看了他一眼,原來你也知道不對啊,那你干嘛一開始偷聽賢妃說話。

    賢妃忍俊不禁,將孩子接過去,點了點她鼻尖,“想皇阿瑪了就直接過來啊,干嘛躲著。”

    “我沒躲著,是蕓竹將我抱走的。”葉湘雅平靜地抗議。

    帝妃倆這才想到了自己情不自禁做了什么事,賢妃臉通紅一片,福臨不好意思咳嗽幾聲,“那是對的,有些事不該由小孩子看。”

    葉湘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復訴了他們之前的談話,“……萬歲爺千萬要小心……小格格怎么不去睡……”

    在復述完這一串對于大人而言都難以記憶的話后,她表情正經道:“我只聽你們說話,沒有看。”

    這臭小孩!

    賢妃臉紅得如桃子,將她拎起來,捏著她兩邊臉頰,“你是不是故意跟額娘作對。”

    “……柴沒油……”葉湘雅口齒不清,好不容易從額娘懷里溜出來,躲在皇帝身后,“額娘將我臉都掐腫了。”

    “是嗎?”賢妃一愣,愧疚襲來,“是額娘不對,小格格過來,額娘給你擦臉。”

    “好。”葉湘雅這會兒倒是乖覺,乖乖坐在凳子上讓額娘涂藥膏,眼睛還不忘看著少年模樣的皇帝。

    福臨稀奇道:“怎么老是看著朕?”

    賢妃也好奇,她現在才發現女兒好似總是用打量的眼神看著皇上,“是啊,怎么老是看著萬歲爺?”

    “……皇阿瑪比阿瑪年輕好看,女兒更喜歡皇阿瑪。”葉湘雅隨便給了一個理由,以原身阿瑪的年齡,都能給原身當瑪法了。

    皇帝愣了一下,突然大笑,“有眼光。”

    哪怕滿人不忌諱婦人二嫁三嫁,但作為一個皇帝,福臨偶爾也是會用審視的目光看向董鄂·巴度的,這位賢妃前夫,他看不出對方有任何長處,反倒迷戀女色,將后院鬧得人仰馬翻,隔三岔五就有侍妾小產、被算計走性命的事發生。

    愛妃母女倆在遇到他之前,不知在董鄂·巴度后院遭受多少磋磨。

    皇帝并非是吃醋,他只是想不通,明擺著他比董鄂·巴度好千萬倍,怎么會有人以為愛妃還念著前夫,而皇后還口口聲聲說愛妃二嫁,必然是為了榮華富貴留在宮里,可有珍珠在前,有誰會稀罕魚目,就算他不是皇帝,董鄂·巴度仍舊一輩子都比不過他,愛妃選擇他理所當然。

    而今終于有人坦然說出這點了,他心里高興,“不過你沒必要再記得你那位阿瑪了,他不配做你阿瑪。”

    葉湘雅點了點頭,她本來也沒記得,等額娘給她涂好藥后,她臉上藥味濃郁,有點癢,忍不住伸出手想撓幾下,額娘抓住她的手,“別抓,會蹭得滿手都是。”

    “好。”她乖順聽話,看了幾眼皇帝、額娘,突然道:“皇阿瑪和額娘是為皇額娘的事難過嗎?”

    福臨反應過來方才的話讓小孩子聽進去了,正想說點敷衍過去,總不能讓小孩子明白宮里錯綜復雜的關系。

    賢妃卻是以為女兒發現什么了,她這一世發現女兒雖還是她熟悉的女兒,卻比上一世早慧,能將人說的話牢牢記在腦海中再復述,“小格格發現什么了?”

    葉湘雅奇怪道:“皇阿瑪和額娘沒發現嗎?皇額娘沒有懷弟弟妹妹啊。”

    “什么?”福臨呼吸瞬間急促,迫不及待問道。

    他是真切盼著這孩子發現點什么,都說小孩子能看到很多大人看不到的東西。

    葉湘雅盡可能不留漏洞的胡編亂造,“我上次給皇瑪嬤請安時,看到皇額娘也來了。”

    皇太后防著后宮所有宮妃,但對于一個小孩子并非多忌憚,她便以嘴饞想吃慈寧宮糕點的借口,趁額娘不備時讓人將自己帶去慈寧宮,然后在皇太后無語的目光下專心致志吃著點心,當時的皇后用譏諷的目光打量她,“賢妃這是缺她吃的了?”

    葉湘雅當時努力反駁,“是皇瑪嬤這里的點心好吃,皇額娘根本不懂。”

    皇后嘲笑得更厲害了,皇太后沒眼看,一個便宜孫女吃了就吃了吧,宮里并非養不起她,皇后又何必跟一個孩子斤斤計較,她讓皇后退下了,也有防著便宜孫女突然撲向皇后的心思。

    這后宮中,什么手段都可能使出來,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防不勝防。

    而后皇后也想起這一籌,順著皇太后心思退下,她腹中子嗣金貴著呢,可不能因為一個出身低賤的女娃受損。

    葉湘雅在吃完點心后,特地去院落溜了一圈,遠遠瞥見皇后從屋子里出來,似是散心,隨后葉湘雅就回去了,期間沒有發生任何事。

    她之前特地跑去慈寧宮就是為了今日的胡編亂造。

    “然后呢?”福臨急切道。

    “我看到皇額娘在敲打自己肚子,要是皇額娘有弟弟妹妹,肯定不會打弟弟妹妹啊。”

    “……確實有可能。”只是為何太醫診斷不出皇后身孕是真是假?

    皇帝心里滿是疑慮,但對于養女的話,已是九成相信,小格格還這么小,這么小的小孩哪會說謊,他相信愛妃養出來的孩子必然是性子最好的孩子,況且他潛意識也盼著事情真如小格格說的那樣發展。

    皇帝和賢妃對視一眼,賢妃立即道:“皇上先去查清楚此事吧,妾身這里不要緊的。”

    皇帝點頭,摸了一把養女的頭,“好孩子,乖乖聽額娘的話,不許調皮搗蛋。”

    事已至今,福臨也算明白這孩子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活潑的內心了,但比起一開始覺得養女安靜些好,他倒是稀罕起這孩子活潑的一面了,能讓他有機會扳倒皇后,這哪是養女,是小福星還差不多。

    “我沒有調皮搗蛋。”葉湘雅不承認這點,她都這么大個人了,怎么可能做那些小孩子才做的事。

    賢妃沒好氣抱起孩子,“是是是,本宮的孩子最聽話乖巧了,皇上,您快去吧。”

    看著皇帝遠去后,賢妃才輕輕捏著女兒有肉窩窩的小手,“乖孩子,以后看到或是聽到一些事,一定要提前告知額娘可好?”

    今日之事算得上是陰差陽錯,但她還真怕這孩子口無遮攔,誤了要事。

    葉湘雅埋在她懷里,悶悶道:“好,額娘別擔心。”她不會亂說的,一切都是為了達成目標。

    第92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七)

    數日后,皇帝似是找到皇后的‘破綻’了,躲在乾清宮里不知在做什么。

    賢妃也不在乎皇帝想做什么,她尤為關注一件事,“董鄂小福晉有孕了?”

    “是,還請娘娘不必擔心,長春宮是娘娘過往的居所,只要長春宮一日無主,那董鄂氏的孩子只得認娘娘為養母。”

    賢妃心道,這可未必,這還不是康熙年間養恩比生恩重的時候,那時候,皇子生母無論身份是否貴重,皇子都統一交給高位妃子撫養,所以才換來一句養恩比生恩重,等同于除了作為儲君的皇太子之外所有皇子一眾平等,不因生母身份格外顯貴。

    而現在只看皇子生母身份,不看皇子本身,而董鄂小福晉是長史董鄂·喀濟海之女,算起來,比她這個憑借寵愛坐上高位的妃子家世好太多了,她一直關在這里,會把控不住董鄂小福晉的。

    這董鄂小福晉跟她前夫家族雖然不算同一支族系,可同姓董鄂氏,她當初想盡辦法勾搭皇上,這在董鄂一族眼中無疑是背叛,董鄂小福晉怕是不服她許久了,加上她如今被打進冷宮……

    “董鄂氏的孩子就交給她自己撫養,皇太后為了繼續打壓本宮,必然會將董鄂氏的身份提上來,如今皇后有孕,本宮勢力削弱了,皇后只會越安全。”

    “娘娘,董鄂氏之子確實沒資格養在您膝下,只是您始終得有一子傍身,而身份太低的妃子,肯定讓您難做。”心腹明白自家娘娘的忌憚,只是長春宮除了董鄂小福晉,就剩下幾個漢軍旗的格格,身份那樣低的妃子,生下來的子嗣將來連封親王都難,怎配做娘娘子嗣。

    “這你不用擔心。”是啊,身份低的妃子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生下來的皇子終生都夠不著皇位,但誰又知道,這宮里還真出了意外,所以才讓佟格格誕下未來天子。

    “你只需將佟格格看好,本宮只要從她腹中出來的子嗣。”

    “是。”心腹知道這佟格格算是漢軍旗里最為受寵的格格之一,也不懷疑自家娘娘的動機,只不過還是擔心佟格格身份太低,所出之子幫不了娘娘。

    但轉念一想,娘娘做事向來有分寸,小格格又繼承了娘娘的聰慧,小小年紀就能發現皇后身孕不對勁,娘娘此舉興許是讓皇太后她們放松警惕,反正不管娘娘撫養多少子嗣,都是養子養女,不是娘娘親生的,她何必擔心他們不能給娘娘更大利處呢,娘娘手段可不是他們能斗過的。

    她這念頭轉過,便下意識做著迷惑人的舉動了,像是特地給董鄂小福晉賞下賞賜,作為小福晉有孕的賀禮。

    心腹清楚,娘娘有心想抱養佟格格所出子嗣,但是在外人眼中可不這么想,她們只會認為娘娘心思全在董鄂小福晉這胎上,既然如此,便讓她們誤會到底,毫不費力達成娘娘真正想要的目的。

    ……

    長春宮偏殿,得皇太后恩賜,董鄂小福晉的額娘得以進宮看自己女兒。

    母女倆互訴衷腸,董鄂夫人擔心道:“你這胎可要交給賢妃撫養?”

    她們母女倆心知肚明,賢妃看似被打進冷宮,算計皇后的罪名也板上釘釘,但皇上遲遲不愿對賢妃動手,這是還打算庇護賢妃的意思呢。

    “未必。”董鄂小福晉搖頭,“賢妃懸著呢,等皇后生下嫡子,皇上也護不了她了,背叛董鄂一族的人,就該落得如此下場。”

    “你說的對,只是就怕事情發生意外。”董鄂夫人經歷的事更多,不像女兒般篤定,“既然賢妃重視你這胎,且賢妃尚未徹底倒臺,你就得一日尊著她敬著她,古人言: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等來日若是皇后倒臺,她起勢,你子嗣交給她撫養,她養出來的孩子必然得萬歲爺喜愛,你不必介懷利用她,這是她欠咱們董鄂一族的。”

    “女兒明白了。”董鄂小福晉點頭,額娘說的有道理,以皇上對賢妃的寵愛,將來未必是皇后成勢。

    一刻鐘后,慈寧宮居然傳來懿旨,封董鄂小福晉為董鄂福晉。

    董鄂夫人母女倆頓時眉開眼笑,而董鄂福晉又擔心道:“萬一賢妃以為我跟太后娘娘是一派的怎么辦?”

    她還是念著賢妃那邊得穩住,不然到手的好處就沒了。

    “那又如何,我們可什么都沒做,她怪不到你頭上來,你也別在她面前心虛。”董鄂夫人道,“她曾是董鄂一族的妾,唯一的女兒姓董鄂氏,她不能再生了,你的孩子是最適合做她女兒靠山的皇子,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賢妃狡猾,為了她女兒,她只能抱養你的孩子。”

    董鄂夫人看得清楚,賢妃能在進宮兩年后不忘自己的女兒,不像是想憑子嗣拉攏皇帝,倒是像不放心女兒繼續養在董鄂·巴度府中。

    “額娘,女兒聽您的。”董鄂福晉摸著肚子,眉眼彎彎,若是皇后生下的是個女兒,賢妃必然起勢,有賢妃擋在她面前,她能平安生下皇子,而倘若皇后生下一個皇子,那賢妃倒臺,她的子嗣于皇后沒有一點威脅,不用賢妃保護,她都能護住自己的孩子。

    結果對她來說都是好的。

    母女倆倒是精明極了,只是人老成精,姜還是老的辣,董鄂福晉沒看出自己額娘閃躲的眼神,安心送自家額娘出宮。

    待董鄂夫人從馬車上下來,便有下人迎上前將她扶著,走進門內,便是一妙齡婦人在候著她了。

    “你在此處住得怎么樣?”董鄂夫人關切道。

    “我很好,夫人不必擔心。”婦人低下頭,她聲音柔美極了,似春風化雨,潤人心脾。

    董鄂夫人點頭,“宮里都安排好了,等福晉生下小皇子,你就隨我進宮吧。”

    “是,夫人。”婦人蓮步輕移,隨董鄂夫人走進內室。

    ……

    當初那顆假孕丹只是讓皇后偽裝三個月脈象,一旦假孕丹沒了作用,一切真相就可浮出水面。

    葉湘雅再次見到皇帝時,是在一個月后,彼時皇帝已然十拿九穩,拍著胸膛對愛妃承諾,“愛妃放心,再過三日,朕親自將你接出景陽宮。”

    “萬歲爺,就這點時日,妾身等得來。”賢妃笑道。

    福臨目光落在葉湘雅身上,“等再過幾個月,小格格就有弟弟妹妹了,可高興?”

    “高興。”小孩兒奶聲奶氣道。

    福臨一把將孩子抱起,眉開眼笑,老話說得好,走親走親,不走不親,放在從前,福臨連自己親生的兒子都不予重視,哪怕知道自己兒子還活著,都營造出已經死了的假象,大概這一生都不會跟自己‘夭折’的兒子相見了,如此心性涼薄之人,哪會真的親近一個不姓愛新覺羅氏的養女,只是凡事都有意外,他時常見著養女,心里添上幾分喜愛,便真心實意將便宜女兒當成半個親生女看待。

    他一邊抱著養女,一邊對賢妃道:“董鄂氏這胎生下來后,就養在愛妃身下吧。”

    賢妃笑瞇瞇點頭,她心思不在董鄂福晉這胎上,但是沒必要特地闡明,董鄂一族看不起她,就讓她們自作聰明一次吧,宮里宮外都不缺聰明人,但并非是聰明人就能站到最后,還得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她知道上輩子發生的事,可她都不敢篤定自己是最后的贏家。

    “皇阿瑪,女兒想要識字。”葉湘雅被他抱了有一會兒,覺得對方應該更好說話了,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她實在不想被額娘教讀書認字了,在冷宮中,母女倆沒啥消遣,額娘盯上了她的玩具,陪她玩玩具也就算了,現在還想教她認字,她不想再經歷一次啟蒙了,如果來了夫子,她只管將功課完成了,夫子應該不會時時刻刻管她的吧,這皇宮里的人都很識時務的,哪怕她不姓愛新覺羅氏。

    “好,過幾日你就去尚書房。”福臨十分欣賞養女這種無論何時都不忘學習的精神,夸贊的話語毫不吝嗇,“等來日皇阿瑪過去檢查你功課,看看朕女兒有多優秀。”

    葉湘雅背過去的臉透著四個字:生無可戀,尚書房那么好進的嗎?那該是為皇子阿哥讀書準備的地方,皇帝不應該單獨安排一個夫子教她識字嗎?

    這下她想要偷懶的算盤落空了。

    賢妃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好好聽你皇阿瑪的話,別偷懶。”

    “知道了。”既然目的達成了,葉湘雅在皇帝懷中動來動去,好不容易被放下地,一眨眼的功夫離開此地,看得福臨失笑:“她不喜歡被朕抱?”

    “何止,不光是皇上,妾身抱她時都臭著張小臉,估計以為自己大了,不再是小孩了吧。”賢妃上輩子努力使母女倆活下去,拼命爭寵,對女兒很少有心理上的關心,對女兒心理狀態不明了,所以并不懷疑女兒兩世不同,只覺得是自己太少關心女兒了,尋思還得在女兒去尚書房時,給女兒多點支持鼓勵。

    是嗎?好像小孩都這樣。

    福臨回想起自己幾年前剛當上皇帝時的模樣,好似也是一樣不可一世,覺得誰都不該管自己,都不該將自己當成小孩看待,這么說來,小格格就是有樣學樣,學著他們這些大人模樣,想到這,他咳了幾聲,“她這樣好,有滿洲女兒風范。”

    賢妃默默點頭,完全認可皇帝這話,自己的女兒,哪怕在外人面前諸多數落,但在她心里,女兒是全天下最棒最優秀的孩子,只有自己能說,別人只字不能言。

    ……

    三日后傍晚,各大旗主和宗親被皇帝召集乾清宮,還讓他們帶上自家府醫,大多數人看不透皇帝這做法代表何意,只有少數人隱隱約約感知到這背后的腥風血雨。

    福臨沉默地帶著這些人前去慈寧宮,宗親們帶著對未知的驚懼、一聲不吭地跟著皇帝走。

    來到慈寧宮前,皇太后擋在眾人面前,疑惑不解,“皇帝,你帶這么多人過來做什么?”

    “皇額娘,上次太醫沒有診斷出皇后身孕,你不信,這次朕打算來個眼見未必為實。”

    皇太后明白皇帝的來意了,都三個月過去了,皇后都坐穩胎了,皇帝居然還懷疑皇后是假孕,有皇帝刻意栽贓陷害在前,她只覺得這又是皇帝的一次作秀。

    她目光瞥向那些宗室們,氣笑了,“好,哀家準許你們都過來,只是診斷之人必然得加上哀家宮里的太醫,皇帝,若是皇后確實懷著身孕,你該如何?”

    一國之后不可白白受此冤屈。

    皇帝鏗鏘有力道:“若事實證明朕是錯的,朕向皇后賠禮道歉,從今往后,絕不提廢后之事。”

    “好,去叫皇后出來。”皇太后低聲吩咐一旁的蘇茉兒,只要皇帝這輩子不折騰廢后,等皇后誕下嫡子,皇位只能是嫡子繼承,不枉費她付出這么多心血。

    皇后出來時明顯驚慌失措,這讓皇帝篤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皇太后以為兒媳婦見到這么多人,受驚了,連忙安撫,“別怕,有哀家在。”

    皇后牙齒打顫,壓根聽不進去皇太后的話,她、她剛才腹中疼痛,叫來太醫給她診斷,太醫居然大驚失色,說她根本沒懷上身孕,她怎么會信太醫這話,她懷了三個月孩子,孩子的動靜她都一清二楚,這太醫一定是皇上派過來的,唯有皇上才會存心污蔑她!

    只是沒等她反應過來,皇帝就帶著這么多人來了,這一切都是皇帝算計,接下來他肯定要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她沒有懷上身孕,她絕對不能讓皇帝得逞,她要告訴姑姑這一切都是皇帝算計!

    可她還沒開口,就有人上前給她診脈了,她失聲尖叫,“啊——給本宮滾開!”

    宮女們上前將她手腳固定住,使她牢牢坐在椅子上不得,隨后由宗親們帶來的府醫一一診斷。

    果不其然,每一個上前的府醫都診斷不出皇后懷有身孕,有大膽者道:“皇后娘娘這三個月來不知是用了何等辦法偽裝孕相。”

    此言便是斷定皇后懷孕一事是假,皇后瞪大眼睛,果然如此,皇上果然想說她這胎身孕是假的,只是她這會兒被捂住嘴,只能激動搖頭。

    不是的,你們都被皇上騙了,皇上想害我,他想害我腹中孩兒啊!

    宗親們眼色都變了,皇后假孕,此乃天下笑話,好幾人對視,打著眼神,無論皇帝這次想做什么,只要不威脅到大清江山,他們都隨皇帝了,畢竟皇后不但欺瞞了他們和萬歲爺,還打算糊弄皇家血脈,若皇后假孕卻在分娩那日弄出一個‘皇子’……不敢想象。

    皇太后臉色大變,一個府醫這么說還能懷疑皇帝故意而為,但十來個府醫都如此……不,既然福臨如此自信,必然是都說通了這些府醫,她得讓自己人過來,她招了招手,讓自己身旁的幾個太醫上前,“去看看皇后脈象。”

    “是,太后娘娘。”

    幾個太醫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若皇后假孕,那他們這幾個月來的診斷豈不成了笑話,沒有哪個太醫愿意自己的醫術被人懷疑,只是,這么多同僚都肯定皇后沒有身孕,他們只得硬著頭皮上前了。

    結果一個兩個接連診脈后,個個表情驚異,“皇后……皇后娘娘確實沒有懷上孩子。”

    皇太后踉蹌幾步,無力推開宮女攙扶的手。

    皇帝閉了閉眼,“事已至今,皇額娘,您還認為是兒子故意而為?”

    皇太后用盡全身力氣,“皇帝你想怎么做,哀家無話可說。”

    她護了將近三個月的皇后,竟是將她一顆真心從高處狠狠砸下,還當著這么多宗親的面,她不知皇后到底怎樣瞞天過海的,還是皇帝動的手腳讓她都無法察覺,倘若是后者,便是她算計不過這個兒子了,她認。

    只是這次輸,不代表她日后次次輸!

    即日之后,皇后被囚禁在坤寧宮,皇帝在朝廷上提起廢后一事,無一人敢反對,賢妃正大光明被皇帝從景陽宮里接出來,不出半月便被皇帝封為皇貴妃,代皇后執掌后宮之權。

    皇太后想反對,只是皇后這事使得她失了宗親們的支持,而且在宗親們心里,皇后假孕一事一人計劃不了,還得有皇太后的配合,皇太后只能是故意而為,想借此拿捏皇帝子嗣,要挾大清江山,不然沒理由皇上都發覺皇后假孕了,而日日陪在皇后身邊的皇太后沒有任何察覺。

    如此一來,皇太后在宮內宮外的勢力折損一大半——她在皇后懷孕期間已經將自己人都安排上了,皇帝事后將這些人都挑了錯處送出宮,至于宮外的勢力,單一句話就一清二楚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蒙古貴女到底不是滿洲貴女,不是滿洲人,過往宗親們會看在她皇太后的身份對她諸多敬重,可現在不會了,再替皇太后辦事,瞧皇上的態度,倒霉的只是他們。

    女憑母貴,在賢妃當上皇貴妃后,加之皇后被禁足,狀若癲狂,即便現在還沒被廢,也形同廢后,葉湘雅在尚書房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夫子們教她的知識,她都會,所以在尚書房里,她從不曾因懶散被夫子罵過,被夫子夸贊的次數倒是挺多的。

    在皇后這事過去以后,她聽聞宮中有三人有孕,分別是陳格格、楊格格和曾經生下大皇子的巴氏。

    這三人懷上的都應該是公主,畢竟就這個時間點,緊接著董鄂氏生下皇子的人只會是格格佟氏。

    而董鄂福晉顯然是心急了,不顧以往的矜持,次次挺著肚子陪在額娘身邊,可額娘身邊即便有很多有孕的妃子相伴,那些人只是漢軍旗包衣的低微出身,董鄂福晉表現出來的急切很不應當。

    葉湘雅不禁懷疑起董鄂氏的動機,現在還是講究皇子生母出身的時候,董鄂氏比那些漢軍旗格格更早懷孕,且是滿洲大姓,不該如此心急,那些格格生下再多阿哥,也比不過她這胎。

    只是她現在人還小,無權無勢,什么都做不了,往長春宮一探,聽到額娘和心腹說起董鄂福晉的事,她聽了一耳朵,勉強放心,有警惕就好,最怕是稀里糊涂將此事糊弄過去。

    她干脆靠在額娘大腿旁,抓起一個九連環撥弄起來。

    皇貴妃輕輕排著女兒后背,問道:“你確定董鄂氏有心……這般?”

    心腹無比肯定,“娘娘,奴才相信自己沒看錯。”

    第93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八)

    皇貴妃陷入沉思。

    董鄂福晉的出身在滿洲貴女中算是數一數二的,能讓她在身懷六甲時對她滿心奉承,可見董鄂氏遇到的并非是一件小事。

    蕓竹說看到董鄂氏將身邊宮女都換成了容色一絕的女子,似是有心將在孕期將皇上留在自己身邊。

    但問題是,伺候董鄂氏的宮女即便容色一絕,出身不好,在皇上眼里就不算一回事,她這般做到底是自知無用功,還是在防著什么。

    聽說董鄂福晉將娘家送來的東西都放著不用了,董鄂一族或許做了一些威脅到董鄂福晉的事。

    “蕓竹,你去查查董鄂夫人身邊多出什么人,或是密切接觸哪些人?”

    “額娘,為何是董鄂夫人?也可能是其他董鄂氏啊。”葉湘雅故作無辜問道。

    她得弄清楚額娘是否偏題了。

    皇貴妃微微一笑,在清楚女兒能聽明白她和蕓竹的話后,她便放任女兒接觸這些事了,在宮里當個清醒鬼,總比被人迷糊算計一場好。

    “董鄂氏前些日子十分親近她額娘,而宮外唯一能以娘家人名義送她東西的人也只有她額娘,既然她將那些東西都放置不用,可見心里存了忌憚或是不滿,這不滿一旦跟她換了宮女一事聯系起來……只能跟一個女子的容色相關。”

    皇貴妃說到這里,微微瞇起眼睛,能讓董鄂福晉忌憚的事,是家族打算送幾位貴女進宮吧,興許那貴女身份比她容貌更盛,是她不能輕易招架之人。

    讓皇帝動心的女子有兩重標準,一是容貌不能差,二是必然出自滿洲老姓,前者是皇帝心頭好,后者是對抗皇太后的利刃。

    至于是誰進宮,等蕓竹查清楚就能對癥下藥了。

    葉湘雅打了個哈切,當作聽不懂她的話,很好,既然皇貴妃心里有數,那她就放心了。

    “居然睡著了?”分析半響,皇貴妃突然感覺肩膀一重,側頭一看,孩子已在自己身上睡著了,她無可奈何,“真是的,本宮還以為你明白這些事了,原來是本宮誤會你了,果然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

    既然孩子睡了,皇貴妃只得將孩子抱在床上,給孩子捻好被子,輕輕哼唱歌謠,無論女兒變得如何聰慧機靈、巧言善辯,始終都是她的乖女兒,也只有乖孩子才會聽著大人說話沉沉睡著。

    ……

    醒來之后,葉湘雅溜出正殿,往偏殿處跑去。

    偏殿有不少庶妃擠在一處,董鄂福晉是她們之中身份最高之人,庶妃們一看小格格過來,都以為是找董鄂福晉的。

    不過今日葉湘雅過來并非是找董鄂福晉,她只想來看一下佟格格。

    佟格格對于主位唯一的子嗣大駕光臨一事表示非常惶恐,“格格您想吩咐奴才做什么?”

    “不做什么。”葉湘雅笑瞇瞇,“我聽說你種的花很多,帶我去看看吧。”

    原來是這樣,佟格格松了一口氣,“好,是奴才的榮幸。”

    主位娘娘待她不錯,讓她能親自在院子里種花消遣時日,對于主位的女兒,她亦是心存感激,若是往后日子都有一對好相處的主子,即便在宮里蹉跎歲月,她也認了。

    葉湘雅細細觀察這位佟格格,裊娜娉婷,月眉星眼,身上一股獨有的婉約韻味,確實是位美人,跟這種美人相處,消磨日子也算暢快。

    她一不做二不休跟著佟格格剪裁枝葉,將擠占花兒生存空間的草都拔走,一下午忙活過來,葉湘雅倒是覺得院子這么大塊地方,光種些花不夠。

    “那格格想種什么?”將主位的女兒愛好帶歪了,佟格格隱隱有些心虛,但主位派來的奴才表示只要小格格高興就好,她什么都不用理會。

    “就種小麥吧。”葉湘雅摸摸下巴,決定挑戰一個很難的目標,小麥對土壤要求比較嚴格,得是肥沃的泥土才種得成,更適合生長在南方,京師在北方,且宮里哪有什么肥沃的土壤,放眼看去,都是些高高圍起的圍墻,四四方方,將人困在其中,來來往往者都是想在宮里生存得更好的,沒人會將心思放在種物上。

    所以當她提出種小麥時,一旁的佟格格早已目瞪口呆了。

    葉湘雅笑道:“佟格格不想試試看嗎,只是種十來株看看。”佟格格本性應該不愛爭寵,不然以額娘的性子,即便知道她是未來天子生母,也不會對佟格格各種優待。

    額娘討厭底下妃子帶著些不知所謂的心思妄圖拿她做踏腳石。

    “都聽格格的吧。”佟格格思忖,只是她沒種過小麥,萬一種出來的東西不合格格心意,那就不怪她了。

    說干就干,只是小麥種子在紫禁城里難尋,就算告知皇上,也得過上半日才能帶來宮中,葉湘雅便只得耐心跟佟格格種花澆花。

    皇貴妃也趁此機會將佟格格身份提到小福晉,更是在偏院騰出一塊地兒給她單獨住下,如此一來,佟小福晉越發盡心盡力,長春宮的庶妃喝了好幾壇醋,只道佟氏會討好人。

    佟小福晉在宮里算是一等一的機靈人了,在皇帝不來時,便盡心盡力討好皇貴妃母女倆,皇上來時,便爭取一切機會讓皇上來自己房中,幾次三番下來,在董鄂福晉懷孕五個多月時,她總算傳出有孕的消息。

    而蕓竹也終于查清楚董鄂一族的心思了。

    皇貴妃只覺得造化無常,她早些年好不容易讓上輩子的董鄂妃遠嫁他鄉,但董鄂妃還是落得一樣的下場——丈夫早逝,被家里人接回京中,被董鄂·巴度等人相中,打算聯合董鄂福晉將她送上龍床。

    但就現在的情況而言,董鄂·巴度的算盤似乎要落空了,他只討好了董鄂福晉的娘家人,董鄂福晉本人似乎并不樂意將這位族人送進宮來爭恩寵啊……

    皇貴妃早就不覺得董鄂妃是威脅了,她已是宮中皇貴妃,皇帝當初心靈軟弱時,是她趁虛而入,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個郭絡羅氏了,就算有,也絕不會是這輩子的董鄂妃。

    董鄂·巴度打著皇上喜愛二嫁婦人的心思想將董鄂妃送進宮來,真當別人不知董鄂一族在謀一場天大的富貴。

    在以往都是蒙古貴女當道時,他們沒膽子送自家貴女進宮,生怕賠了夫人又折兵,可皇后即將倒臺,皇太后不被宗親支持,蒙古妃子在宮中氣焰大損,皇上還特地將賢妃封為皇貴妃,僅在皇后之下的位份,獨掌宮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見滿洲貴女的時代來了。

    他們估計覬覦她的身份地位許久了,才將寡婦、滿洲貴女、長得像她的女子等要素匯全,送進宮里能討得皇上喜愛最好不過,若是不喜,也有董鄂福晉這胎兜底,反正不管怎么算計,董鄂一族并不吃虧。

    皇貴妃思忖,估計能讓董鄂·巴度下定決心往宮里送自家族人,也有她位高權重,董鄂·巴度擔心她報復的緣故吧。

    可惜董鄂·巴度覺悟的太晚了,皇貴妃笑了笑,她決定的事豈能有人改變,報復是一定會報復的,她還想給女兒改姓,徹底絕了董鄂一族的聯系,只是思來想去,董鄂氏這個姓氏比起郭絡羅氏更重一些,畢竟董鄂一族族人遍布全國,是郭絡羅氏不能比的,哪怕她做出了背叛董鄂一族的舉動,只要她女兒姓董鄂氏,那些腦子腐朽之人就不會輕舉妄動。

    這也是她當初進宮當妃子后,董鄂一族的臣子雖個個面色難看,也沒十分反對,在他們某些人眼中,她沒法給皇上生孩子,沒法母憑子貴坐上后位,唯一的血脈身上留著董鄂一族的血,便還是董鄂一族的妾。

    她不想因為一己沖動讓女兒無娘家可依,有董鄂一族在,無論如何也有個兜底。

    “派人去皇太后那里,就說本宮有意讓董鄂福晉這胎記在本宮名下。”想必皇太后應該坐不住了。

    皇貴妃冷笑,不管董鄂·巴度等人算計是否成,她都不介意再添一把火,讓火勢更盛,趁此機會絕了董鄂一族一條后路,名為皇帝母家的后路。

    “是,娘娘。”

    ……

    果然,慈寧宮皇太后終于坐不住了,眼看著皇后要被廢了,她正積極跟科爾沁部溝通讓他們送來身份合適的貴女來當繼后,結果皇貴妃居然打算改了董鄂氏孩子生母的玉牒,以她兒子對皇貴妃的癡迷,確實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無論那孩子是否皇貴妃親生,都只能是皇貴妃親生的了,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皇太后清楚兒子只看重滿洲貴女所出之子,盡管董鄂福晉子嗣并非皇貴妃親生,但記在皇貴妃名下,兒子肯定不在意將此子立為皇太子,到時候不管哪個蒙古貴女成為大清皇后,都落了下乘,她要的只是蒙古貴女跟皇帝所出之子繼承皇位,比起傳承皇位的子嗣,后位不過如此。

    “……董鄂福晉那胎,動手吧。”她低聲吩咐,她不會要自己孫子命,但董鄂氏想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想都別想,能讓董鄂氏懷孕十月已經是她極大的容忍了。

    換做大阿哥,只有‘早夭’被送出宮的結局。

    又過幾月,皇后被廢除后位,被封為靜妃,住在景陽宮,后宮不可一日無后,朝廷臣子們便商量起將科爾沁部貴女迎進宮封后,這是大清國策,即便元后無德,也不影響第二位皇后仍是蒙古貴女的出身,皇帝對此并無意見。

    反正后位可以讓蒙古貴女來做,這是必要的安撫手段,但是經過靜妃一事,想必這些宗親們不會認定只有博爾濟吉特氏生下的皇子才有資格繼承皇位,他們估計會怕繼后成為第二個不折手段的皇太后吧。

    艱難的處境逆轉一大半,皇帝心神歡快,下朝后正巧得知董鄂氏分娩,便來了興致去觀望幾眼,結果親兒子沒盼著,反而看著養女有模有樣給小麥澆水,他心癢癢的抱起養女,“小格格真乖,怎么學著耕夫種田了。”

    葉湘雅嘴巴可甜,隨口一遍就說出很多讓人心醉的話,“想給皇阿瑪做好吃的,皇阿瑪操勞國事,女兒心疼。”

    “真乖。”皇帝心情越發美妙了,這種好心情直到穩婆顫顫巍巍抱出一只眼睛殘缺的二皇子時,也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完全沒有被影響,“好生照顧董鄂氏和二皇子。”

    皇貴妃心有不忍道:“萬歲爺可要給二皇子起個名字。”有一個名字在,證明了皇上還是重視二皇子的,董鄂氏母子倆在后宮也好過點。

    生有殘缺,卻大富大貴,福臨毫不猶豫道:“就叫福全吧。”

    等皇上一走,皇貴妃臉色不再溫柔,“二皇子此后就叫福全,由董鄂福晉親自撫養。”

    她可沒心思抱養一個董鄂氏血脈的皇子,等繼后進宮,她將佟氏之子養在膝下應該不成問題了。

    比起后宮遍布高位妃子所出之子,她更想后宮都是低位妃子的血脈,到時候,無論哪個想要上位,都只能依仗她,至于她要如何保證他們今后不會背叛,多虧董鄂一族心心念念的謀劃,讓她領悟到天大地大都不如掌握在手的權勢大。

    她不能成為皇后,但她可以操控一個皇子讓她女兒成為皇后,這樣無論是誰,都欺負不了她女兒,至于陳阿嬌那種事,她絕對不會放任不管讓其發生在女兒身上,無論是等女兒生下皇子,還是將養子養成一副怯懦的模樣,記養恩不記生恩,種種方式足以讓她和女兒過上好日子。

    皇貴妃耐心十足,吩咐完董鄂氏母子倆的事后,就抱著女兒回去了。

    董鄂福晉接受了兒子眼睛殘缺,并且皇貴妃不愿抱養她兒子的現實,環視一周,以往殷切討好她的宮人都變得誠惶誠恐,她心里苦笑,果然一個人真的不能得意忘形,她在皇貴妃眼中不過是待價而沽的貨物,一旦她兒子不符合要求,換個人選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而且娘家那邊要送來諸多貴女,想必她這個女兒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董鄂福晉后悔自己沒有從一開始就認定皇貴妃,至少在她生下一個有殘疾的兒子后,處境會比現在好多吧。

    當今之計,最好是帶著兒子在宮中默默無聞活下去,不沾染家族、宮中事,皇上雖然沒有表現出對兒子的厭惡,可只怕怒火都憋在心里,她生下福全后,再無得寵的機會了,她們母子倆只能低調。

    董鄂氏識時務地立刻斷了跟母家的聯系,不給他們機會利用自己這層關系將族中女子送進宮來,讓她們進宮,她處境只會更艱難。

    宮外,董鄂夫人臉色都變了,“女兒生下來的孩子眼睛……”后面的話她不敢說出來,只覺得心里一片悲涼,董鄂一族好不容易盼來的皇子,竟是個殘缺的。

    只是這樣更加堅定她將族人送進宮的心思了,生下有眼疾的福全,女兒已經沒法得寵了,后宮最得意的妃子還是皇貴妃,就算將來皇太后又扶持蒙古貴女上位,在皇上心里,誰都比不過皇貴妃,在其他族人覺得郭絡羅氏成為皇帝妃子后,興許能給董鄂一族帶來天大利處不同,她只覺得皇貴妃越是坐上高位,就越有能力報復董鄂一族。

    誰叫郭絡羅氏以前的主母是她親姐姐,親姐已經怕到足不出戶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自己當年對郭絡羅氏母女倆做了什么。

    折辱郭絡羅氏、讓她們母女強行分離都還只是小事,她親姐當年差點就將郭絡羅氏折騰死了,只是郭絡羅氏命硬,逃過這一劫,還讓她借此機會博得皇上憐惜,從此成為高高在上的賢妃。

    所以他們不可能坐視不管皇貴妃在宮中繼續得勢,就連董鄂·巴度那個只會流連女色的家伙都怕了,郭絡羅氏隱忍多年,能不顧自身名聲、以斷了后路的方式勾引皇上,可見心思深沉。

    “既然女兒不愿,就找上皇太后吧。”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只要繼后一日未進宮,皇太后必然怕郭絡羅氏得勢,找來幾個滿洲貴女分薄皇貴妃寵愛,想必樂意之極。

    董鄂夫人不怨自己女兒不搭把手,女兒生下皇子后在宮中處境已是不易,切斷跟娘家的聯系對誰都好,而且少了女兒那層關系引導,皇上在看到族人時,不會第一時間想起女兒,從而大發雷霆。

    “是,夫人。”

    第94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九)

    皇太后答應了,或者說她沒有理由不答應在繼后人選抵達京師前給皇貴妃多添點亂。

    皇貴妃注定無子,但她一日掌管后宮之權,就一日讓皇太后不安心,董鄂一族想送進宮的貴女是一次變局,她預感皇貴妃可能因此遭殃,就算沒有,這些年輕美麗的女子進宮,也能給皇貴妃添堵。

    皇太后最喜歡給人添堵了。

    而且這事算是董鄂一族擅作主張,皇帝知道了也不會怪她暗地相助這幾位貴女進宮,她可是皇太后,念及宮中子嗣少,特地給兒子選妃不為過吧,天下哪個當娘的不為兒子考慮。

    皇貴妃得知兩方的蠢蠢欲動后,嘆了又嘆,她想到了董鄂一族會跟皇太后聯合起來,只是皇太后剛剛算計過二阿哥,董鄂一族便迫不及待依附上皇太后,這是怎樣一段孽緣。

    怪也只怪他們蠢笨如豬。

    既然皇太后非得讓人進宮,那就隨她意吧,皇帝現在可不是三四年前的少年了,掌權多年,心思深沉,哪怕來再多貴女也只是表面的親近,背地的提防。

    不會再有一個她能走進帝王心里了。

    “小格格回來后,記得給小格格準備她最愛的點心。”

    “是,娘娘。”

    對皇貴妃而言,計較這些注定進宮的貴女,還不如將心思放在自己女兒身上,董鄂一族注定是輸家的下場,她為此費心就是高看董鄂一族,但有些事不得不防,那位董鄂妃,最好是絕了有孕的可能,她可不想將來自己辛辛苦苦扶持養子上位時,突然多出一個‘朕之第一子’。

    “對了,此行入宮,董鄂·巴度會將他兩個女兒送進宮吧。”皇貴妃眼底不見笑意。

    “是,一個是董鄂·巴度嫡福晉所出之女,另一個是后院受寵的側福晉生下的女兒,嫡女居長,庶女居次。”

    “本宮女兒終于能見到她兩位嫡親姐姐了啊。”皇貴妃短短一聲嘆息,臉上笑意越發濃重……這都是表象。

    她從來不是在皇上面前的菟絲花,“……想辦法直接讓她們倆在進宮前徹底毀了身子,一輩子不得生養。”

    她要絕了她們進宮的可能。

    當年的仇她從來不曾忘卻,她要看著那位當家主母痛不欲生,誰叫她只有這一個女兒,而那位側福晉,推波助瀾的手段用了不少,卻子孫滿堂,三兒一女,一生和樂無憂……從今往后,這種未來只存在她們幻想之中。

    她要讓董鄂·巴度斷子絕孫,明面上還活著的子嗣只有她的小格格,他從不曾在意過的小格格。

    “奴才知道了。”蕓竹笑瞇瞇道,“娘娘,那就用最狠的藥了?”

    “你注意點。”皇貴妃沒拒絕,蕓竹已知曉娘娘的意思了,那就是同意。

    不出三日,董鄂·巴度的兩個女兒在外人面前雙雙暈倒,臉上細汗密布,人們看到這一幕,往往只會想到這兩人是不是身子極虛,但送去醫館一看,兩人身子虛空,已無作為母親的機會。

    這斷了董鄂·巴度兩枚棋子。

    他面帶恐懼將在場的人都敲打一遍,讓他們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別說,才提心吊膽回府,將此事告知他兩位福晉。

    嫡福晉心神俱碎,想罵宮中那人,但想到這一切都是自己作孽,便青了一張臉,泣不成聲,良久才道:“她想要報復,我的人在這里,我的命也在這里,她拿了我的命我也認了,她對我女兒動手,讓她這輩子無法生養,就是毀了她一生!她怎么敢的,我女兒以前也曾叫過她一聲郭額娘啊。”

    側福晉沒她狼狽,她還有兒子兜底,只是這是她嫁給董鄂·巴度以后頭次感受到的挫敗,如此明目張膽的算計,她還只能認栽,她女兒的一生都被毀了,今后進宮只是一件無望的事,皇貴妃好狠的手段,從前還只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即便容貌跟她不相上下,也只能日日悲泣。

    如今她得承認,從前的郭絡羅氏心狠了,只怪她當年沒有斬草除根,廢了這對母女。

    時至今日,側福晉仍舊懊惱自己手段不夠狠,但這只是開始,以后還有她懊惱的機會。

    董鄂·巴度青著臉道:“去告訴他們,這事爺不配合了。”

    他兩個女兒被廢,無法進宮,他怎么可能還做出幫別人得寵的美事,皇貴妃注定不會放過他了,他要是及時服軟說不定還能讓她回心轉意,小格格可是他們倆的女兒啊,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小女兒還活著,她必然不會讓小女兒失去親生阿瑪。

    “老爺,您是說笑的吧?”嫡福晉質問道,她女兒被廢了,她絕對不會放過皇貴妃,她妹妹那邊的聯系不能斷了。

    董鄂·巴度冷冷看著她,“別以為爺不知你動了什么心思,若非是你,她也不會下狠手,你要是擅作主張,爺不會放過你的。”

    “瞧爺說的這話,好似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嫡福晉冷笑一聲。

    一對狼狽為奸的夫妻,在多年的貌合神離下,終于彼此顯露獠牙,都想從對方身上狠狠咬下一口肉。

    ……

    此次進宮的貴女是董鄂福晉的兩位堂妹和內大臣鄂碩之女董鄂氏。

    內大臣鄂碩之女董鄂氏防范心思深,蕓竹幾次下藥都沒有效果,干脆聽娘娘的先別管這個董鄂氏,看看她在能混成什么樣。

    皇貴妃將這三人安置到蒙古妃子最多的宮所,她不想見到一些齷齪的東西在她面前走動,董鄂一族在她眼中跟千年的僵尸老想詐尸差不多,這份看法很是公正的籠罩在每一個姓董鄂氏的人身上,除了她女兒。

    她女兒聰明可愛、天真善良,那群沒死絕的老狐貍休想來挨邊。

    等新人入宮后,皇貴妃便全由那些蒙古妃子處置她們,心神全在女兒身上。

    女兒進尚書房的這些日子,顯而易見是個神童,讓夫子嘆了無數次可惜不是男兒身,皇帝大概是從女兒身上得到當阿瑪的自豪感,對女兒越發上心,每日功課都會仔細檢查,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皇帝的兩個兒子都沒得到這種待遇。

    皇貴妃很高興這種轉變,只有皇帝對她女兒越發看重,她女兒在宮里的地位才越貴重,她想她女兒成為大清無公主之名,有公主之實的貴女,即便成為皇后,在所有人眼中只會是順理成章的事。

    “娘娘,三位格格都生下公主。”蕓竹細聲稟告。

    “本宮知道了,都按規矩賞賜吧。”這是早有預料的事,皇貴妃并不驚訝,她還知道這三位公主最終只活了一位,皇帝為了大清聯姻,還會收養三位宗室格格。

    只是這些事都跟她無關,這一世,她只想讓她們母女倆一世無憂,其他害過她女兒的人都給她下黃泉。

    她一個都不會放過的,他們都該死。

    ……

    葉湘雅從尚書房出來時,感覺周圍氣氛十分詭異,她將手邊玩具遞給一旁宮女,抬頭看向不遠處,果然出現幾位不速之客,是三位剛被封為格格的董鄂氏。

    她在猶豫怎么稱呼這三人,想了想,還是直截了當些吧,反正都是姓董鄂氏的,一家姓何必見外,“格格們好。”

    “小格格。”三人點頭,似是路過,葉湘雅便當這是一次巧合。

    剛進宮的妃子大多這樣,在見不到皇上時總會到處散步消耗時日,或是欣賞宮中景色,她都見怪不怪了,但往后幾日她隔三差五總會遇到她們仨,那就很不對勁了。

    將身邊宮女想要向皇貴妃稟告的心思壓下來,葉湘雅想要獨自會會這三人。

    這三人,遠比她想的有意思。

    都說事不過三,在第四次邂逅后,葉湘雅就直接跟她們三人往來了。

    她們手藝不錯,帶來的點心都是她在京城少有見到的,大概是董鄂城(今遼寧省桓仁縣)那邊獨有的點心,她們還十分耐心陪自己玩玩具,念書練字,她得驚嘆董鄂一族是下大功夫了,這三位貴女儀態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絲毫不落俗態,皇帝見了,必然寵幸好些時日。

    但這三人是皇太后放進宮的,這就代表如果沒有意外,皇帝只會對她們心懷忌憚,所以她們仨至今都沒有受到臨幸,破局之法得是她和額娘了。

    葉湘雅不在意自己成為她們接觸額娘的梯子,或許她們并非只想借她接觸額娘,還想給家族拉攏一個為董鄂一族賣命的皇貴妃之女,這些都沒所謂,因為她從她們身上謀得的好處只會更多。

    誰利用誰還不一定。

    第95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十)

    一個不過四五歲的孩子,在外人眼中跟年幼無知、容易哄騙劃等號。

    三位董鄂氏的格格老早就打著接近皇貴妃心尖尖的主意來到小格格身邊,眼看小格格開始跟她們接觸了,她們態度愈發坦然,越是接近成功,就越要小心謹慎,她們不會在皇貴妃面前表現出任何利用小格格的目的。

    因此往后幾日,她們單純陪人玩,三人之中最年長甚至有過生育的董鄂氏,特地去長春宮送去自己親手做的襪子、小馬褂,皇貴妃無動于衷,葉湘雅還挺喜歡董鄂妃做的衣服,穿上去后,第二日來到她們三人面前,果不其然看到董鄂妃明顯柔和下來的神色。

    雙方心里都閃現同樣的想法:

    啊,真好哄騙。

    而差不多半個月過后,三人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跟一個小孩兒培養的感情算深了,便開始說起宮里之事,董鄂妃笑著問道:“小格格,奴才想給宮里的小皇子小公主送去奴才做的衣裳,但不知娘娘們可會喜歡?”她微微蹙眉,憂心忡忡。

    葉湘雅往嘴里塞點心,“當然,董鄂格格你放心,你做的衣裳那樣好看。”她聲音模糊不清,“大不了我幫你送。”

    董鄂妃將水遞過去,溫聲道:“慢慢吃,不著急,小心噎著。”

    葉湘雅就著她遞來的水咕嚕咕嚕吞下好幾口,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不開心道:“不過我聽額娘說,大妹妹和三妹妹這些天身子不好,董鄂格格你還是別送了吧。”

    董鄂妃略有耳聞公主們的事,只是沒想到兩位公主情況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連皇貴妃都不讓親女接近那兩位公主,她眸子閃了閃,“多謝小格格提醒,奴才明白了。”

    “額娘還說過,皇阿瑪打算領養幾個女孩兒,我就有姐姐妹妹陪我玩了,到時候我帶她們過來,你們別忘了捧場啊。”葉湘雅吃完桌面上的點心,拍拍屁股就跳下凳子,“我要去做功課了,皇阿瑪看得緊,沒法再偷懶了。”

    她古靈精怪嘆了一聲。

    “好,小格格慢走。”董鄂妃笑道。

    在小格格離開此處后,三人臉色淡下來,董鄂妃是三人之中最年長的,也是話事權最大的,她們差不多進宮一個多月了,可她們至今沒見過萬歲爺,可見皇貴妃手段,但正是如此,她們才不能坐以待斃。

    董鄂福晉的兩位堂妹對視一眼,“姐姐,你可有辦法了?”

    董鄂妃點頭,“有是有,只是這辦法只能我用,你們用不得,但我能保證,只要我得寵,我絕對不會忘了你們倆,我們仨是同族人,只有齊心協力,才能在宮里活下來。”

    多虧小格格告知,不然她還不知道兩位公主情況如此嚴重,她早些年嫁過人、生過孩子死過孩子的經歷居然有一天能派上用場,可笑之極。

    兩人點頭,“都聽姐姐的。”論心計城府、論容貌身段,她們倆確實比不過眼前人,聽從對方吩咐又如何,宮里的堂姐只會明哲保身,家族將她們丟進宮只是為了賭一把,都是為了活著,聽誰的話都一樣。

    又過半月,大公主夭折,數日后,三公主沒了氣息,董鄂妃失魂落魄給兩位公主燒香念經,幾日下來,完全忘了還有一位需要她討好的小格格。

    葉湘雅‘悶悶不樂’問起皇帝,“皇阿瑪,什么時候才有姐姐陪女兒玩。”

    順治道:“就快了。”他兩個女兒夭折,大清將來撫蒙的公主太少了,他遲早要收養宗室女的。

    他摸了幾下養女的頭,當阿瑪的自豪又席卷上心,“你這幾日功課做得不錯,皇阿瑪特地派人去宮外找來許多新奇古怪的玩具,你盡情玩吧。”

    “好。”葉湘雅天真道。

    心中腹誹,她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脫離玩玩具的年紀,她已經裝小孩許多年了。

    皇貴妃在一旁笑瞇瞇看著父女倆說話,待皇帝問起小格格為何悶悶不樂時,她淡淡道:“剛進宮的那三位董鄂氏這些日子經常陪小格格玩,但這些天她們都不出現了,小孩子沒了玩伴悶悶不樂很是正常。”

    盡管皇帝找了大臣之女當小格格伴讀,但這些伴讀只是充當背鍋(主子犯錯自己挨打)的角色,加之小格格不姓愛新覺羅氏,總不能真學了皇室公主的做派,跟那些伴讀形同主子和奴才,小格格拋開皇上養女的身份,那些伴讀身份還更高些。

    皇帝了然,回頭問起那三人為何不過來,身邊的太監便道:“那鄂碩之女董鄂氏知道兩位公主夭折,思及自己夭折的幼子,一時傷心,便日日給兩位公主祈福,而另外兩個董鄂氏,心思全在怎么安慰她上,便顧不上小格格這里了。”

    “原來是這樣。”皇帝負手而立,倒是對那嫁過人的董鄂氏起了一些興致,他這個當阿瑪的都沒因兩個女兒夭折十分傷心,這董鄂氏就無緣無故傷心起來了。

    什么思及舊事觸及傷疤,魂不守舍為兩位公主祈福,皇帝知道這世間有這種心地柔軟的女子,但是這女子一旦經過皇額娘之手,所謂的真性情就得打個折了。

    皇額娘送進宮的人能是什么好東西!

    所以他完全存著玩味的心思去找那董鄂氏,既然費盡心思接近他養女,又借用他兩個女兒的夭折作態,正好朝廷之事罷了,繼后正送往京中,去會會這董鄂氏無妨。

    皇貴妃目送帝王離去,沒好氣捏著女兒兩邊臉頰,“額娘,捏、捏紅了。”葉湘雅使勁憋出一句話。

    “知道你臉紅了。”皇貴妃放下手,“你去招惹那三人作甚,見到她們裝模做樣不膩歪嗎?”

    “不膩歪。”葉湘雅正兒八經道:“她們陪我玩,我給她們機會接近皇阿瑪,公平交易。”

    “又是從哪學來的詞,一點都不害臊。”

    “可是她們遲早會接觸到皇阿瑪的,不如提早這么做。”與其防著她們之后陰差陽錯初次見面就給皇帝留下深刻印象,不如就這樣來好了。

    皇貴妃重重嘆了一聲,眼神復雜道:“額娘真不愿你過早知事。”但在宮里,女兒表現得越聰慧機靈,她就越安心,這是一把雙刃劍。

    葉湘雅任她摸著頭,心道,這才哪兒跟哪兒呢,等繼后一進宮,皇太后必然如斗勝的公雞,嘰嘰喔喔叫個不停,額娘的皇貴妃之位得懸了,或者會被皇太后算計死,之前皇太后沒有下狠手是因為跟兒子沒有撕破臉,加之額娘還沒坐到皇貴妃這個位置上,可現在皇太后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如果讓這三位董鄂氏當擋箭牌,讓皇太后嘗一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滋味,她還挺興奮的。

    又過幾日,皇帝領養的三個女兒進宮了。

    分別是和碩承澤親王次女,為嫡福晉那拉氏所出嫡女和碩和順公主;安郡王岳樂次女,繼福晉哈達納喇氏所出嫡女和碩柔嘉公主;多羅簡郡王次女,嫡福晉蒙古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所出嫡女固倫端敏公主,當然,這些公主受的冊封是日后的事。

    就現在而言,她們進宮的目的只是為了安撫有兵權的降官,之前葉湘雅還以為她們是為撫蒙做準備的,但算算她們的年紀,皇帝大可領養年紀更小的宗室女,沒必要選長成的女孩兒,所以皇帝的目的不難猜測,急需公主們安撫吳三桂等人。

    清兵剛入關時,各方局勢復雜,葉湘雅沒想摻和進她們三人聯姻之事,但她對三個女孩兒十分友好,哪怕她們沒有養在長春宮,也不辭辛苦陪她們積極適應皇宮生活——好吧,其實是她沒了玩伴,想將三個女孩兒勾搭成自己的新玩伴罷了。

    而成了皇帝新寵的董鄂妃等人,想重新當回小格格玩伴,卻愕然發現小格格心思不在她們身上了,問起小格格不是要介紹她們見新的玩伴嗎,回話的奴才原原本本將主子的意思告知她們:“小格格已有了新的玩伴,還請幾位格格明白,皇貴妃娘娘并不愿小格格過多接觸宮中娘娘。”

    這是皇貴妃的意思。

    三人臉色不約而同有些難看,果然皇貴妃不是好算計的,算計了她唯一的骨肉,之后就再無接觸到小格格的機會,這讓她們失了一條退路。

    董鄂妃蹙眉不止,好在這幾日皇上頗為寵愛她,讓她多了幾分底氣對上皇貴妃,只是這種隱隱不安的感覺到底是什么,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兩個月后,佟小福晉誕下一子,為玄燁,養在皇貴妃膝下。

    數日后,繼后人選科爾沁貝勒博爾濟吉特·綽爾濟之女阿拉坦琪琪格進宮。

    第96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十一)

    皇貴妃并非蠢人,既然打算將三皇子養在身下,必然提前做足了準備。

    二皇子福全乃天生殘缺之人,皇帝無論出于私心偏袒還是因為承諾,都不會將二皇子放在自己愛妃膝下,而三皇子出生后,因佟氏出身低微,又是漢軍旗,皇帝還想等等,等日后滿洲旗貴女誕下皇子后再讓愛妃撫養。

    但可惜皇貴妃非要三皇子,皇帝無可奈何,只得順從自己愛妃,只不過他對三皇子出身看不上眼卻是個事實,為了防止三皇子母子倆不識好歹,皇帝下令讓佟氏不得去探望三皇子,搬離長春宮,與三位董鄂氏和那些個蒙古貴女住在一起。

    在佟氏搬離后,還找了個借口將佟氏貶位,由小福晉變成格格,但皇帝并非對給自己生孩子的女人完全絕情,只是明面上貶位,實際上佟氏待遇反而提升了,只是外人都清楚皇帝的意思,佟氏也明白皇帝這是給一棍棒又給她一棗子,讓她升不起一絲跟皇貴妃作對的心思。

    相當于佟氏的兒子是為皇貴妃生的,只要皇貴妃活著的一天,佟氏就永無出頭之日,但宮里沒人覺得佟氏吃虧,包括佟氏自身,她還道以自己漢軍旗的出身,孩子能放在皇貴妃膝下撫養,將來出息大著去了,至少能當上一個親王,二不是什么鎮國將軍,在清朝入關這段日子,孩子生母出身是滿人最看重的身份問題。

    與之相比,她的位份一點都不重要。

    佟氏還怕自己搬離不及時,在皇貴妃眼中成了不識好歹,在生下孩子第一天,便不顧旁人阻攔,讓人將自己抬到延禧宮,坐月子期間全程在此宮。

    大抵是她此舉得到皇貴妃歡心,她在出月子不久就見到了自己娘家人。

    佟夫人神色匆匆,“女兒,三皇子能被皇貴妃撫養,你可別做對不住皇貴妃的事,哪怕想三皇子,都得將這份思念憋回去,你是他生母,他不會忘了你的。”

    佟格格點頭,哪怕生下三皇子,她還是宮中格格,位份不升反降,跟生下生有殘缺的二皇子的董鄂氏相比,她的身份在宮里實在低微,在此等境地下,她要是因為思念兒子壞了兒子前途,她原諒不了自己,家族也不會原諒她的。

    “女兒明白。”

    “明白就好。”佟夫人點頭,佟家乃是漢軍旗,雖族人立功不少,可論起出身,若無意外,就算過了幾朝幾代都趕不上那些大族,可一旦女兒生下的三皇子交給皇上寵妃撫養,那結果可就大不一樣了。

    皇貴妃對三皇子越好,佟家就越安心,養母生母相爭子嗣這種事怎么能發生在她女兒身上,簡直荒唐可笑,能讓皇貴妃撫養孩子本就是他們佟家祖墳冒青煙了,她們要是不知好歹,宮里滿洲旗漢軍旗的妃子排著隊等皇貴妃撫養自己的親生子嗣,談何輪到三皇子。

    “往后日子,你快快養好身子,趁著年輕,多生幾個皇子。”佟夫人低聲吩咐,宮里身份低微的女子想要向上爬,就只有一個辦法,便是使勁生孩子,“你這地兒有那三個董鄂氏在,她們出身是比你高,也比你得寵,只是她們出身董鄂氏,皇貴妃最不喜董鄂氏,你想爭一把,皇貴妃必然相助,就算娘娘不幫你,她們三人在宮中還不是無親無故。”

    “是,額娘。”佟氏點頭。

    佟夫人安心退下。

    往后幾日,待佟氏養好身子后,結識了宮中的三位董鄂氏,論相貌,她們都不比自己差,論身段,她們各有千秋,環肥燕瘦,亭亭玉立,佟氏知道光憑自己一人是無法從她們手上奪走圣上恩寵,好在她的孩子交給皇貴妃撫養,皇上勉強記得她這人,來了幾次她屋里。

    可就這幾次,便讓董鄂妃等人惦記上了。

    董鄂妃皺眉,“在宮里光是爭恩寵還不行,還得有子嗣才行。”

    一個董鄂氏道:“圣上眷寵十斗,皇貴妃就占了九斗,剩下一斗讓我們幾人相爭,姐姐,想要獲得皇上恩寵本就是件為難事了,何必惦記子嗣,況且咱們這里還住著那些蒙古貴女。”

    子嗣是很重要,可董鄂福晉生下一個有殘缺的兒子后,恩寵日漸淡薄,她們可不想根基不穩就懷上孩子。

    生孩子對她們來說是件風險事,生下皇子還好說,要是生下公主,等十月懷胎過后,皇上早就將她們拋在腦后了,她們又不是皇貴妃,哪怕皇貴妃注定無法生養,皇上也能坦然將皇貴妃與其前夫之女接進宮里當作親女撫養,還任由皇貴妃抱養宮中皇子。

    “是啊,姐姐。”另一個董鄂氏點頭。

    董鄂妃咬唇,這兩人真是愚蠢如豬,沒看到皇后進宮了嗎?皇太后眼里只有科爾沁的貴女,她們還不知能風光多久,快些生下孩子才是要事。

    別看皇上眼里似乎有她們,可皇貴妃才是皇上心尖寵。

    早知如此,她當初為何避開去董鄂·巴度府上的那條路,說起來,在得知董鄂·巴度的側福晉勾搭上皇上成為宮中賢妃后,她細細數來賢妃進宮的日子,驚然發覺,那日正是她隨生母去探訪閨中姐妹的日子,而那姐妹恰好是董鄂·巴度的嫡福晉,也就是說,那日皇上出現在董鄂·巴度府上,本來她能與皇上相遇,卻被賢妃奪走機會。

    她怎么就因為一時不安就不隨額娘過去了,遲早都為妃,她寧愿自己成為皇上心尖上的人兒,董鄂妃談不上十分憎惡皇貴妃,畢竟這種事情講究機緣,但是她的心卻不知為何一抽一抽的疼,仿佛自己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她在宮里,本該如一顆明珠閃耀,不該論落成跟其他人一塊爭恩寵的地步。

    她嘆了一聲,執起兩人的手,溫聲細語道:“姐姐不念著恩寵,只念著兩位妹妹安好,既然妹妹愿助姐姐得寵,姐姐不會忘了兩位妹妹的。”

    董鄂妃已經打定主意,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要懷孕生子,往后能不能得寵,她管不了那么長遠的事,但現在,孩子是必須要得到的。

    唯有如此,哪怕今后失寵,她也能在宮里駐足,她看重的可不是一份恩寵,她看重的是哪怕董鄂福晉生下一個殘缺的兒子,也能憑兒子在宮中駐足的待遇!

    兩位董鄂氏見她如此,心里頓時舒坦了,“姐姐真好,但愿姐姐能如愿,終有一日,咱們三人能將皇貴妃扳倒,重塑董鄂一族的威風,背叛董鄂一族的人,這輩子休想夠著咱們族的好處。”

    這兩人進宮前還是太單純了,不像董鄂妃嫁過一回,對家族的算計一清二楚,還念著要為家族爭光,可家族是拿她們的前途來博一場天家富貴,董鄂妃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嫁過一回,雖然能再嫁,可再嫁也只是為側福晉,大清入關前,這側福晉的身份是正妻,但入關后,便是妾了,她堂堂董鄂氏,從小習得書法字畫,心里存著股傲氣,自然不愿自己當妾,就算要當妾,也要當最有權勢的男子的妾。

    這是她進宮的緣由,她掃了一眼兩個董鄂氏,不動聲色收回手。

    皇貴妃厭惡董鄂福晉,她不能依附她,但是董鄂福晉只有一個殘缺的兒子,她作為同族出身,要是投靠她,兩人在宮里互幫互助也是件好事。

    打定主意后,趁兩人不注意,董鄂妃來到長春宮。

    ……

    繼后并非從大清門抬進宮的皇后,她是先聘為妃,再冊封為后的大清皇后,這程序省了不少麻煩,但也能看出皇帝對這位繼后并不重視。

    若重視,哪怕厭惡,也會拿出娶靜妃時的排場,但皇帝非要如此,皇太后和科爾沁部沒了法子,好就好在這后位定下來了,仍是科爾沁貴女居之。

    皇太后不要求更多了,只要后位安安分分在科爾沁貴女手上流轉、皇位在科爾沁和愛新覺羅氏的血脈間傳承即可,在繼后進宮后,哪怕皇帝不來看她,皇太后仍舊耐心叮囑,“你好好當你的皇后,管好宮務,皇帝不會不來的。”

    這宮中只要為妃的,哪怕不受寵,皇帝也會給一次寵幸,就比如靜妃,皇太后就盼著繼后第一次行房便一舉懷孕,往后日子,她再也不逼兒子寵幸蒙古貴女,兒子哪怕厭惡蒙古貴女,在皇后安安分分撫養嫡子時,總會念及祖宗宗法,將皇位傳給嫡子,到時,她撐著一把老骨頭也會為嫡孫坐穩皇位,就像她當初想盡辦法幫福臨坐穩皇位一樣。

    說到底,她都是為了愛新覺羅氏和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啊。

    皇太后實在心痛兒子不理解自己。

    這便是她和皇帝理念的區別,她出身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所以她覺得滿蒙一家,但是皇帝只有一種想法——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鼾睡,誰都沒錯,每個人站在自己角度來看,都覺得自己行之有理,但問題是,現實才不看你那么多啰里巴嗦的想法。

    誰拳頭大,誰就能話事。

    皇帝一直沒有過來坤寧宮,繼后由原來的忐忑不安心懷期待變得滿腹怨念,“皇額娘,您說過皇上會過來的。”

    她心里委屈,好不容易順利為后,同她一塊進宮的妹妹還只是庶妃,皇上卻不愿過來,哪怕只是一次逢場作戲。

    皇太后沒有回話,她眉頭緊皺,福臨到底想做什么,皇后是任由他娶進門卻不給半點寵幸的?他可將科爾沁部放在眼里了。

    實際上,皇帝從來都沒想著要寵幸皇后,靜妃假孕一事已經讓他膽顫心驚了,也虧靜妃是假孕,要真成懷孕了,他連皇帝都不用當了,直接剃度當個和尚倒也風流,有一個偏愛跟自己唱反調又有些實權的娘親,他還去繼后宮里就是蠢!

    所以他干脆利落在長春宮哄著養女、陪著愛妃,歡歡喜喜一家子。

    這不又添了一個幼子,他心情越發愉悅了,這有兒有女有嬌妻在懷的滋味,神仙都難求,千金不換,他雖然嫌棄幼子生母身份低微,但對于幼子,他勉強可視作是愛妃的親子,勉強多出幾分寵愛。

    “皇阿瑪,功課都在這里了,您看吧。”葉湘雅將昨日的功課往皇帝手中一塞,就去看自己的小丈夫了。

    葉湘雅清楚他現在還小,身體還受不得前世記憶,等三四歲時才會恢復記憶,便抓緊機會日日逗他,小孩子要小的時候玩才有意思,何況她還沒見過他這一面。

    而兩人靈魂的親近又導致小阿哥被欺負了也沒有哭,還是眼巴巴看著養姐逗他玩,每次都笑嘻嘻的,被欺負反倒成了一件讓人歡喜的事,要是哪日養姐不來,這小家伙便鬧騰得厲害了。

    連皇帝見到這一幕都覺得稀奇,難不成他這對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還真養出了連同胞兄弟姐妹都比不了的姐弟情?看在小兒子這么識趣的份上,皇帝勉強認可他作為愛妃養子的身份。

    雖說玄燁生母身份不行,但作為愛妃養子,這份對養女獨一無二的親近是其他子嗣比不得的,愛妃今后只有這一個親生女兒,玄燁親近她,便是跟愛妃緣分不淺。

    殊不知皇貴妃眼里異彩連連,女兒和養子相差大概五歲,這年齡差距有些大了,但倘若養子打小喜歡她女兒,這份年齡差距便不是問題,古來都還有萬貴妃跟帝王相差十來歲,可見只要當權者喜歡,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小格格倒是忘了朕。”看著女兒親近兒子,將他這個第一要好的皇阿瑪拋到腦后,皇帝一時心里不是滋味,看見愛妃寸目不離女兒兒子,他心里就更酸了,怎么他堂堂皇帝還得看一個幼子眼色行事。

    他自顧自地將幼子罪名定下。

    皇貴妃好笑,葉湘雅也攤手,“好吧,皇阿瑪辛苦一天了,女兒給皇阿瑪按揉肩膀好不好?”

    小女孩軟糯的模樣招人稀罕,福臨跟養女也就差了十歲左右年紀,當爹卻當得有模有樣,他欣慰道:“還是朕女兒貼心。”

    葉湘雅深以為然,可不是嗎,也只有她對上皇帝一點都不害怕了,三位姐姐看到皇帝都緊張得渾身僵硬,而幼小的妹妹還是只會吃喝拉撒睡的年紀,咋會搭理皇帝,皇帝也就她一個貼心女兒了,可不得好好對她和額娘。

    她捏得更起勁了,可惜她現在年紀太小,手腕無力,哪怕用力捏了,皇帝也是一副享受的模樣,她憋紅了臉,才終于將皇帝脖子一塊捏紅了,皇帝卻道:“這個力度還行,像模像樣了。”

    葉湘雅:……

    她錯了,皇帝皮膚真厚,她下次要是說成捶背,手會不會好受一點,至少拳拳到肉。

    皇貴妃忍俊不禁,將女兒抱起,“好了,皇上,這回輪到妾身給您按捏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氣。”

    她給女兒使了個眼神,葉湘雅立馬飛快拋開,將使勁歪頭看她的小阿哥拋在腦后了,她要找那三位姐姐玩了。

    福臨大笑,“瞧玄燁這模樣,長大以后不得是個見不得姐姐受欺負的小男子漢。”

    皇貴妃柔柔一笑,素手握上他脖子,“皇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日后他們怎樣很難說,妾身只顧得了眼下,只愿妾身能伴皇上長長久久。”

    “愛妃……”皇帝輕嘆一聲,只手搭上肩膀上的柔荑。

    ……

    嚴格來說,皇帝的三位養女還沒有封公主,只能稱一聲格格。

    這讓葉湘雅不得不感嘆一聲,這清軍入關后,格格這聲稱呼真是泛濫品了,此處并非是針對三位格格,而是滿洲貴女稱格格、宗親女子稱格格、宗室侍妾也稱格格,皇帝親女照樣稱格格,只有在得了和碩公主或是固倫公主的冊封后,才能稱一聲公主。

    她懷疑滿人是不是除了這之外想不到其他稱呼女子的方式了。

    腹誹歸腹誹,她現在也是宮里的格格,心里嘀咕一會兒后,看見三個年紀比她大的格格,還是忍不住貼上去,看著她們做女工,學規矩,識滿蒙漢三門語言,日常活動豐富多彩,她們三人還問她,怎么突然過來了。

    葉湘雅回道:“三弟弟太頑皮了,想找姐姐們玩。”

    大格格摸了一下她腦袋,“小格格乖,姐姐們正忙呢,忙完再陪你玩。”

    三位格格性情溫婉,越發招她稀罕了,她搖頭,“沒事,我就坐在一旁看姐姐們。”

    二格格性子較活潑些,她將小格格拉到自己身旁,問起一些八卦事,“小格格,你看見皇阿瑪了嗎?”

    “看到了。”葉湘雅隱隱猜到她想要問什么,秉著乖巧無辜的模樣坐直身子。

    果不其然,二格格興奮地壓低聲音,“皇阿瑪可有去看過皇額娘?去過多少回了?皇瑪嬤有沒有生氣,生了多大氣?”

    三格格輕咳一聲,但目光隱隱看向二格格這邊。

    她們都挺好奇皇后什么時候跟萬歲爺圓房,如果不圓房,皇太后會不會暴跳如雷。

    果然,只要是人,都有八卦的時候,葉湘雅配合道:“我想想看……”

    ……

    董鄂妃這一趟不算白來,盡管董鄂福晉油鹽不進,但誰讓她只剩二阿哥這一個依靠,這一趟,讓她試探出不少東西。

    在宮里失寵久了的女人,就算有子,日子不會太好過的,子嗣可能會夭折,她能依靠的太少了,好比大阿哥夭折(實則被送出宮,但宮里人以玉牒記載為準),為了子嗣,董鄂福晉必然不會拒絕跟她見面。

    誰知道皇太后會不會為了皇后將自己親孫子害死,三阿哥生母出身低微,攀不上皇位,二阿哥眼睛生來殘缺,但比起三阿哥,看重生母出身的宗親,未必不會更看重二阿哥,若是皇后遲遲沒有受到皇帝寵幸,蒙古貴女始終沒有誕下一子,皇太后可能狠心將二皇子害了,讓皇上選無可選,只得寵幸蒙古妃子生子。

    除非三皇子記在皇貴妃名下,但這顯然不可能,三皇子生母出身太低了。

    而皇太后是真的能做出謀害自己親孫子的舉動,董鄂妃心里有個猜測,大皇子走的奇怪,二皇子眼睛有疾大概都是皇太后動的手,而三皇子因為生母出身緣故,被皇太后放過一馬了。

    她要想平安生下孩子,難,她滿洲旗的出身決定了皇太后不會輕易放過她,還得想想辦法。

    董鄂妃不是坐以待斃之人,為了能讓自己在宮里有個靠山,讓她給皇后等人當婢女都行。

    皇后進宮三個月都沒見到皇帝,不光是她忍不了了,皇太后也忍無可忍了。

    她命人叫來皇帝,福臨不慌不忙來到慈寧宮,果然看到皇額娘和皇后在一起。

    他沉默地聽著皇額娘數落自己冷落皇后,嘴角帶笑,“皇額娘說完了嗎?兒子聽完了。”

    “皇帝,這是祖宗規矩、祖宗規矩你聽不懂嗎?”皇太后失望極了。

    “兒子聽懂了,兒子明白,只是兒子近來身子不適,而皇后從科爾沁趕來京城,舟車勞頓,還得仔細養著身子,兒子是為皇后著想,還請皇額娘見諒。”

    皇帝學精了,他刻意不跟皇太后吵架,將跟皇后圓房的事糊弄過去,任皇額娘怎么游說,身體是自己的,他還控制不了自己寵幸哪個女子嗎,讓他想想,繼上次假孕的事過去后,皇額娘這次會使用什么樣的招數,是給他用春藥,假裝皇后有孕,然后抱科爾沁貴女所出的宗室子進宮撫養?

    這種想法太荒誕了,福臨忍不住笑出聲來。

    皇太后沒有說話,只因皇帝找的理由太可笑了,舟車勞頓幾個月都沒恢復正常,估計在皇帝口中,皇后還得再累上幾十年都不得圓房。

    她目送皇帝離去,知道自己跟皇帝之間,再無回旋之地了。

    她已經讓無可讓了,皇帝還步步緊逼,是他逼她的。

    第97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十二)

    皇貴妃放下手中茶杯,她聞到了一種熟悉的氣味。

    她嘆道:“果然來了。”

    葉湘雅湊近去聞了聞茶水味道,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小格格想喝水了?”皇貴妃一把摸上女兒的頭,含笑道,“只是這水不干凈,額娘給你換一杯。”

    葉湘雅搖頭,“不想喝。”

    皇貴妃繼續撫摸女兒頭發,眼底思緒萬千,“好孩子。”

    ……

    葉湘雅趁午睡時候溜下床,她身子短小,又喜歡在睡覺時讓宮女守在門外,因此這一時半會沒人發現她已經醒了。

    上午聞了皇貴妃那杯茶水,趁著四下無人時,她親自嘗了一點,果然不出她所料,那杯茶水里面下了點讓人月事不正常的藥,一個人若是兩三個月月事不來,都憋在一日爆發,便形同流產,就連太醫都看不出來不對勁,而在‘小產’之前的脈象,便形同孕相。

    唯一有機會能在長春宮動手的人,便是皇太后,皇太后應該是認定了靜妃那胎是皇貴妃動的手腳,想反手算計皇貴妃。

    她不意外皇太后的算計,只是讓她意外的是,為何皇貴妃會清楚皇太后動的手腳,她的反應不對勁。

    葉湘雅想了許多形容詞都形容不出皇貴妃那一眼詭異的神色,好似大仇得報前的嘆息,又好似多年執念成空的惆悵。

    她有預感皇貴妃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她身處其中,難免有些不安,若事情發展不在她掌控內,以她多疑的性子,必然會想方設法將皇貴妃的動向掌握住。

    而她午睡時候偷偷溜出房間,去看玄燁便是最好的借口了。

    玄燁在蕓竹眼皮底下照顧,也就是說,蕓竹和皇貴妃商量事情的時候,玄燁基本在場,與她平時清醒時在正堂不一樣,皇貴妃基本不討論要事,大概是覺得自己女兒機靈,聽了太多事影響性子,但換成兩個沉睡的孩子,誰會擔心睡著的孩子聽到什么。

    她往大堂走去,期間見著宮人都噓著聲音,宮人們還以為小格格是在鬧著玩,便心領神會點頭,假裝沒有看到小格格。

    葉湘雅得以順利的來到小阿哥床邊。

    小床有半個大床大,葉湘雅使了點力氣爬上小床,小阿哥興奮的吐著泡泡,她小心將他推過去一點,便也躺下來跟小阿哥搶被子一起睡了。

    當然,她是假寐,但小阿哥實在高興,好半天都沒有睡著,葉湘雅忍不住捂住他的嘴,小孩兒這才默默看著姐姐,“乖,睡吧。”她輕輕在他后背拍了幾下。

    小阿哥緩緩閉上眼睛,很是聽話,小手握緊,壓根沒有睡著。

    床邊的嬤嬤全當自己沒看到這一幕,小格格沒傷著小阿哥,只是跟小阿哥感情深,才留下來陪睡,況且,就算是傷了小阿哥又如何,小格格才是娘娘的親生骨肉,小阿哥只是漢軍旗庶妃所出。

    有人悄悄去稟告娘娘,皇貴妃笑道,“這孩子,也虧她這么喜歡玄燁。”

    她輕輕摸著肚子,進入正堂,果然看見小床上躺著兩個小孩兒,她撩起女兒細滑的發絲,在女兒額頭上親了一口,她乖巧又可愛的女兒啊。

    蕓竹讓宮人們都退下了,跟皇貴妃稟告。

    “奴才已經將那些藥都給她們吃了。”

    皇貴妃點頭,得虧她上輩子被后院側福晉算計過,才知道這后宅有多少骯臟事,她的身子正是中了皇太后給她的那類藥,才永無生養的可能,還被那董鄂·巴度以為她蓄意用子嗣爭寵,讓她跪在正院外整整一天一夜。

    她撫摸自己膝蓋,董鄂氏那些人都以為她蓄意勾引皇上,可怪也只怪他們下手太狠毒了,她腿形同半廢,正正好跌入皇帝懷中,她便借此攀龍附鳳。

    她閉了閉眼,一切都是時也命也,這都是天意,她勾唇一笑,“等她們都有孕了,記得請董鄂一族的人進宮,就說本宮愿意跟她們好了,本宮唯一的孩子也姓董鄂氏,屆時出嫁后,有娘家依靠才是上上策,本宮為了女兒,什么都做得出來。”

    “是,娘娘。”蕓竹點頭。

    她心里對娘娘想法頗為認同,娘娘無法生養,小格格又不姓愛新覺羅氏,就算現在跟董鄂一族鬧得再僵,遲早兩家人是要和好的,若是到時娘娘再抱養一個董鄂氏血脈的皇子,小格格就有同族血脈的‘親兄弟’依靠了,而董鄂一族也算大族,不至于會苛待小格格。

    而娘娘在后宮當著太妃娘娘,這一輩子,也算享盡榮華富貴了。

    等蕓竹一走,皇貴妃又在沉思,她輕聲念叨:“步步為營。”

    她正謀劃一盤大棋,董鄂一族、愛新覺羅氏、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均在其中——作為她的棋子,而她也是棋子,博弈從沒有置身事外的說法,唯有她女兒不在棋盤中,她要不折手段將女兒推上掌棋人的位置。

    就連玄燁將來也得乖乖當著她女兒的棋子,是皇帝又如何,女子還能當皇帝呢。

    呵,女子不得干政,皇貴妃說著男子編造的千古笑話,滿是不以為然。

    深深嘆息一聲,“可惜了,后院那些妻妾心狠手辣只是為了穩固自己地位,本宮始終不解,既然她們有這些算計,當初為何不直接斷了董鄂·巴度的命,好讓府邸的主子爺換自己兒子來當,反而算計本宮,也算計其他年輕貌美的女子。”

    這都是報應啊,她今兒明白了一件事,有權,便是天皇老子來了,也奈何不了她。

    小孩的身子太不抗造,葉湘雅聽皇貴妃講話,將大部分要點記在心里,皇貴妃大概有一刻鐘沒出聲了,她終是忍不住睡著了。

    往后幾日,大概是她主動來找小阿哥陪、睡給人留下印象太深了,不用她主動,便有嬤嬤在她午睡時將她帶到小阿哥床上,小孩兒格外興奮,葉湘雅呆滯無力,她難得的不用陪小孩玩的時光,竟又被推到小孩兒面前了。

    她勉為其難把撥浪鼓甩了幾下,吸引小孩兒注意,同時想著皇貴妃這幾天的動作。

    得益于這三天的偷聽,她知道皇太后下藥又反噬在自己人身上了,而皇貴妃又好像想對董鄂一族下手,也好像不是,也可能是真想跟董鄂一族和好,至少蕓竹是這么認定的。

    蕓竹是皇貴妃心腹,很大程度上代表皇貴妃態度。

    小阿哥使勁想揚起小手,但小手無力,又怎能夠著葉湘雅手上的撥浪鼓,好在她搖了幾下就放下來,可小阿哥一看撥浪鼓都不在她手上了,便一點興趣都沒有了,眼睛還是直愣愣看著她。

    葉湘雅忍不住捏起他兩邊的臉蛋,很柔軟,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一臉稚嫩的模樣,也是如現在這般,瞳孔清澈如水,對她滿腹信任,他是為自己而生,也能隨自己而死的愛人啊。

    葉湘雅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耐心,眼神溫柔如水。

    好聲好氣陪著他睡了一下午的覺,又拿起調羹給他喂奶,做完這些后,總算想起正事了,但小阿哥仍是一沒看見她,眼底就蓄滿淚水,葉湘雅這暴脾氣忍不了了。

    沒好氣在他臉上一捏,小孩才安分下來,癟著嘴,眼睛不動看著養姐離開。

    待小格格離開后,奶嬤嬤才敢上前,想抱起小阿哥哄睡,小阿哥這次一點都不配合,嬤嬤一抱起就大哭,放下就止住哭聲,一連幾次,嬤嬤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犯了癔癥,一個小孩怎么這么精。

    最后沒了辦法,伺候小格格的奴才拿來小格格的貼身衣物,嬤嬤將衣物裹在小阿哥身上,這才小心翼翼抱起,果然,這次有了小格格氣味的東西,小阿哥很安分。

    天知道奶嬤嬤說出安分這個詞時有多不容易,她們幾個伺候人的奶娘還盼著自己好歹占了一個乳娘的名分,乳娘也是娘,將來小阿哥得造化了,必然不會忘了她們。

    可現在看來,小阿哥將來眼里只有小格格吧,她們要是當了小格格的嬤嬤還好些,以皇貴妃的能耐,怎能不對自己唯一的子嗣上心,好些人已經打算跟伺候小格格的同僚爭一爭了,怎么著都比只伺候小阿哥得的好處多。

    葉湘雅去往延禧宮。

    延禧宮住著她從前的幾位‘好友’,小孩子記性差,所以時隔好久才想起那三人也是正常的事。

    皇太后算計不成,額娘已經今非昔比,她放心額娘。

    但董鄂一族與原身扯不開關系,原身姓董鄂氏,可以說,有這一個姓氏在,將來入宮為后都不成問題,這可是不輸給鈕祜祿氏的大姓。

    她不在意額娘對董鄂一族算計多深,但是她得時時跟近進度,好做出兜底的決策,萬一……咳,額娘想滅原身阿瑪那一支族人,她得給董鄂一族留下一個年幼的好掌控的子嗣啊,這樣原身阿瑪那一家家業不會被外人奪走,好等她將來長大后,收歸家產。

    沒理由愛新覺羅氏負責養大她,而原身阿瑪卻分毫不出吧。

    三人對于她的到來驚喜非常,佟格格也特地候在門外迎接她。

    葉湘雅跟佟氏有過一段一起種小麥的經歷,那小麥成熟后,磨成粉,做成虎皮餑餑,在長春宮分來吃了,內陷普普通通,但勝在虎皮餑餑最外邊那層皮極為脆焦,香甜可口,她一連吃了好幾個,惹得肚子疼,皇貴妃便不許在宮里種小麥了,都一律改成種花種樹了。

    往事不堪回首,但葉湘雅見到佟氏時,確實有幾分喜悅,跟她說了一下玄燁最近的狀況,佟氏一臉放松,“多虧有格格陪著他。”

    葉湘雅跟她敘舊片刻后,看向那三位董鄂格格,自然地走向她們那邊。

    佟氏黯然,不動聲色回去自己屋里,奴才安慰她,“格格,至少小格格還記著您。”

    “是還記得我,只是我沒有出息。”佟氏嘆氣,離開長春宮后,皇帝連過來都只是為了那嫁過人的董鄂氏,除了玄燁是她好運得來的,她在宮里無一爭之力,她繼續安分守己對誰都好。

    只是她沒想到皇寵這么快就沒了,皇上好似徹底忘了一個為他生下孩子的女人,她不再盼著生下更多孩子了,但愿玄燁能平安長大吧。

    佟氏將心底隱約升起的傲氣揮散,拿起一花壺,靜靜給花澆水。

    董鄂妃將小格格抱起,抱怨道:“小格格,奴才好些天沒看見您,奴才還真以為您忘了我們仨。”

    “是啊。”兩位董鄂氏點頭,語氣幽怨。

    葉湘雅卻不以為意,“我去見了三位姐姐啊,還要陪三弟弟,當然沒空過來啊。”

    小格格這話卻讓她們三人心里不是滋味,這擺明是不將她們當成一回事,但是自己在宮里就是弱勢的一方,哪怕對上一個孩童,都得低聲下氣,董鄂妃強笑道:“也是,三阿哥年紀小,小格格陪他是應當的。”

    葉湘雅過來只是為了打探消息,并無跟她們攀談感情的心思,她們可能覺得她傲慢,可是她們也只是存著利用她的心思,為什么還真當一回事了,她理解不了。

    她裝作嬉鬧,悄無聲息將她們三人的脈象都看了一遍。

    掩下眼底的驚詫,她又不動聲色將伺候在她們三人身邊的奴才都看過了,那些奴才都是她眼熟的人——是額娘安排的奴才。

    那么問題就值得深思了。

    如果皇貴妃給‘她們’下了藥,為何單單只有董鄂妃呈現懷孕的脈象,還是說,皇貴妃口中的‘她們’前后不一,不是同一類人。

    葉湘雅不免疑惑,按照額娘的說法,這三位董鄂氏應該沒有被下藥,董鄂妃這胎極有可能是真的,這大概就是那個出生后不久就夭折的‘朕之第一子’吧。

    所以額娘那藥是下在那些蒙古妃子身上了?

    葉湘雅往這方面推測,但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勁,好像有什么她忽視的地方了,可回顧事情,環環相扣,她暫時將這點疑惑放著,事態沒她想的那般嚴重,額娘有心算計董鄂一族,但沒想著給董鄂一族扣上假孕等罪名,只要不是誅九族的大罪,她對這件事就不太感興趣了。

    看著這三人殷勤的模樣,葉湘雅打了個哈欠,順手讓人將皇太后賞給自己的幾樣珠寶送給她們,皇上的東西不能動,額娘的是心意,也不能動,所以只能動皇太后給的賞賜了。

    過來一趟得知這么多事,總得有點表示。

    而得了賞賜的三人,面色好轉許多,大概是覺得小格格算待她們算有心。

    與剛進宮時的光景不同,她們那時還覺得得寵是件不難的事,憑她們不比皇貴妃差的容貌,但現實教會她們做人,宮里不好混,處處都要銀兩,如今多出小格格給的珠寶,在宮里往后一段日子,她們會過得很是舒心。

    葉湘雅向她們告別離開。

    回去后,皇貴妃早就坐在寶座上等著她了,目光似笑非笑。

    葉湘雅心里嘆道,果然,她的動作瞞不過皇貴妃,哪怕故作天真。

    她正等著皇貴妃的質問,但讓她意外的是,皇貴妃只是輕聲道:“下次別回來這么晚了,額娘會擔心的。”

    葉湘雅急忙點頭,能應付過去再好不過了,“額娘,我想吃茄丁面。”

    “好,額娘給你做,去陪你弟弟玩吧,玄燁已經醒了。”皇貴妃輕輕撫摸自己女兒的頭發,笑容輕柔。

    葉湘雅自覺這事應該過去了,便蹦蹦跳跳往房間去了。

    但只是外表如此,她心里早就嚇出一身冷汗了。

    皇貴妃嘆氣,她的這個女兒啊,都憶起上輩子的事了,還不告訴她。

    皇貴妃從女兒進宮時就感覺有些奇怪了,女兒還是從前的女兒,無論是習慣還是脾氣,她都能從記憶中找出女兒的影子,但女兒的聰慧是遠超上輩子的。

    她自身的情況證明了重生不是件不切實際的事,若女兒心懷不甘,再來一世,她一點都不意外。

    但問題就在這了,若是女兒聰慧更甚上輩子,可為何不見女兒表現出對那些人的憎恨,女兒遇到的事,那種被迫殉葬的絕望,足以讓皇太后死千萬遍都不為過。

    只是女兒還表現的跟皇太后挺親近的,好似一點都不記得上輩子的怨恨了。

    皇貴妃心里想到另一種可能,會不會是女兒只是想起上輩子發生的事,但是卻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才只是表現得比尋常孩童更為聰慧,就算知道有些人害了她,可以女兒這般小的年紀,又談何記恨那些人。

    孩童的心眼是最澄澈潔白的。

    她輕柔地將一套舊衣翻出來,猶記得,這是她在進宮前特地帶上的衣物,不是覺得宮里沒有她能穿的衣服,也不是因為念舊。

    她一點一點將衣物撕破。

    她只是怕自己會忘了過去過的是什么日子,怕自己忘了這份深仇大恨。

    一想起,無處發泄時,便撕破一件衣裳。

    董鄂巴度、皇太后……她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第98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十三)

    董鄂妃有孕之事診斷出來了,不多不少,正好兩個月脈象。

    皇貴妃欣喜若狂,將進宮那一日皇上賞給自己的百釉孩兒枕轉手賞給董鄂妃。

    延禧宮奴才上下都為董鄂妃高興,董鄂妃撫著肚子,心神微松,對皇貴妃的賞賜感恩戴德,且不說此物珍貴,單單是皇上賞賜給皇貴妃的意義,就大不一樣。

    她可以斷定,皇貴妃對她這胎十分重視,或許等她生下孩子后,她這胎子嗣就能養在皇貴妃身下,三皇子固然聽話,可三皇子生母出身漢軍旗乃不爭之事,皇貴妃怎會扶持一個漢軍旗的皇子上位。

    而董鄂妃這胎來的正是時候,是皇貴妃向董鄂一族示好、皇貴妃只撫養漢軍旗子嗣選無可選的時候。

    身旁兩個董鄂氏反應過來期間的門道后,看向董鄂妃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難怪她對爭寵無意,只想懷上子嗣,原來是早就跟皇貴妃心意相通了,等一生下孩子,就交給皇貴妃撫養。

    一時間兩人語氣摻雜著幾分尖酸刻薄,“姐姐可真是能耐,說有孕就有孕了,妹妹恭喜姐姐得償所愿。”

    董鄂妃心里知道自己并沒有跟皇貴妃做過任何交易,但皇貴妃擺明要向董鄂一族示好,她只得擔下這個鍋,說起來,她并沒有吃虧,反而獲益不少,也不在乎自己當了皇貴妃的借口——

    她估計皇貴妃早就想跟董鄂一族和好了,畢竟皇貴妃唯一的女兒姓董鄂氏,身上流著董鄂一族的血,而且有蒙古貴女在,皇貴妃這輩子無法成為皇后,更無法母憑子貴,如此一來,皇貴妃將來只是宮中的皇貴太妃,等唯一的孩子出嫁后,能幫一把自己子嗣的只有董鄂一族出身的皇子。

    能讓董鄂妃如此下斷定還有另一個重要緣故,大清入關后,側福晉就不是妻了,這也是她選擇改嫁對象時,毅然選擇皇上的緣故,滿人只會入關隨俗,如今的皇室勉強還容得下二嫁的太妃,但是新帝即位后,未必不會將皇貴妃的孩子當成皇室的屈辱,畢竟那不是皇室血脈。

    想是這么想,但實話不能說出來,這兩人還有大用,她安撫道:“兩位妹妹如此受寵,等姐姐生下孩子后,姐姐有幸晉位,必然不會忘了兩位妹妹。”

    她將小格格賞給她的金銀珠寶分給兩人,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兩個格格說到底并非只記得尖酸刻薄,見董鄂妃態度順從,心底戾氣逐漸消散,“妹妹只是說笑的,還望姐姐莫要在意。”

    董鄂妃點頭,心思不在兩人身上,她在想,皇貴妃也算一聰明人,可她已經抱養了三皇子,不知皇上可會介意她抱養四皇子。

    她現在既擔心皇貴妃不抱養她孩子,又擔心如果皇上默許皇貴妃抱養兩個皇子的心思……皇上對皇貴妃的寵愛超乎想象,或許會將她的孩子記在皇貴妃名下,改了玉牒。

    萬歲爺都能做出將佟氏貶位的事,還有什么不能做。

    她面色一白。

    但隱隱的興奮從她心底升起,富貴險中求,皇室玉牒不是好變動的,董鄂一族也不是干愣著的。

    只要她的孩子被皇貴妃抱養了,那皇位……就是十拿九穩的事了。

    ……

    宮外,不止一人跟董鄂妃一樣心思,現在的董鄂一族,心情就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皇貴妃的示好,宮中族人的有孕,足以將二皇子天殘之事暫時抹消掉,有些人甚至迫不及待想跟皇貴妃和好了。

    他們這族跟皇貴妃并非鬧得不可開交,說到底,皇貴妃成為皇帝寵妃,對他們的好處大著去了。

    小格格還特地被皇貴妃送出宮外跟所謂的阿瑪嫡額娘見面,這足以表示皇貴妃的誠心誠意了,唯一的心肝寶貝能送來跟族人交好,皇貴妃也算豁出去了。

    但葉湘雅心情并不好,被突然告知要去見原身阿瑪,她只當這是一項任務,對上那一臉激動的董鄂巴度和董鄂夫人,她皮笑肉不笑,“董鄂大人、董鄂夫人好。”

    她完全沒有稱呼這兩人阿瑪額娘的意思,他們再大,也大不過皇室。

    兩人臉色一僵,董鄂巴度怒火中燒,但強行將火氣壓下來,恭恭敬敬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迎進府。

    董鄂夫人臉色始終深沉,恨恨地看著皇貴妃的女兒,皇貴妃害了她女兒……她現在還不能對小格格動手,但等皇貴妃成了太妃,小格格出嫁后……她動手的機會多著去了。

    葉湘雅方才對董鄂巴度兩人的態度被不少族人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擔憂皇貴妃將小格格教導成不認族人的性情了,但是對上其他族人時,葉湘雅好聲好氣叫了瑪法瑪嬤、堂哥堂姐等稱呼,十分的和善孝順聽話,儼然一個家教嚴好的貴女。

    他們又放下心來了,覺得小格格的態度合乎常理。

    皇貴妃只是恨自己前夫一家子罷了,他們又沒對皇貴妃動手,皇貴妃要恨也只恨董鄂巴度等人,小格格不待見自己親阿瑪更是正常極了。

    所以到頭來只有董鄂巴度幾人臉色難看,葉湘雅在一眾族人中可謂是如魚得水,不少堂姐妹親密的拉著她的手各種寒暄關心,董鄂巴度的側福晉還想親自將她抱起來,葉湘雅記仇,沒讓她抱,完全忽視她的存在,惹得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活脫脫一個小丑。

    但無一人幫她說話,連她親生的兒女都不開口,眼神全落在小格格身上,皇貴妃作為最接近皇上的枕邊人,若是跟這位妹妹打好交道,他們升官發財、嫁給一個好夫君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葉湘雅將他們的模樣記在心里,她怕哪日,額娘動手后,這些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世間可就真沒人記住他們了。

    一個人的恨意需要多少人來擺平,這沒法權衡,但是她清楚皇貴妃心思,她是為女重生之人,什么都能做出來,她頂多在皇貴妃動手時,稍微掌控一下分寸,不禍及無辜之人。

    ……

    宮內,皇貴妃依附在皇帝懷里,柔軟乖順。

    棋子都到位了,而這一切也算是在皇帝授意之下,她處在其中又置身事外。

    她在知道董鄂妃懷孕后,便將此事告知皇上。

    而皇上顯然是別有打算,有意讓她抱養董鄂妃的孩子,只要這胎生下來是個阿哥,這胎就只能記在她身下,甚至皇上有為此改玉牒的意思。

    但是皇上大概顧及到董鄂一族和其他大族不會輕易答應,便有心安撫董鄂一族。

    她跟董鄂一族交好,有自己私心,也有皇上意思。

    皇上知道她無法生養,又知道在皇太后的掌控下,滿洲旗的妃子很難保全子嗣,便一不做二不休在董鄂妃有孕后,將這胎安排在她身下。

    至于之前的董鄂福晉懷三皇子時,因存了些小心思,并不被皇帝考慮,皇貴妃跟皇帝夫妻多年,對自己這位丈夫還是有些了解的,就算此時此刻皇帝已經在考慮繼承人的事了,也得在皇子生母中選一個對她恭敬的妃子。

    董鄂妃符合要求,沒有因為董鄂族人身份對她滿心怨恨。

    而她的謀劃便在皇帝的種種計劃下,但愿老天庇佑。

    皇貴妃微不可聞笑了笑,似是期待得緊了,但愿董鄂一族可別錯過這天賜的富貴啊,好不容易家族能出一個皇帝,可不能便宜外人。

    ……

    葉湘雅從董鄂府出來后,身上掛著大大小小的紅包,她不客氣將這些銀票收下,反手就將這些銀票贈給養濟院和育嬰堂等福利慈善機構。

    這不過是小恩小惠,能讓他們對一向備受苛待的庶女示好,只能是為了圖謀更大的利益,當然,原身母女倆的仇恨不至于延伸到那些什么都沒有做的人身上,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她對原身族人無感,這些銀票大有用處,用在百姓身上比奉承她好無數倍。

    葉湘雅回了皇宮。

    不過一日,皇宮里就發生大變化了,董鄂妃從延禧宮搬出來,在長春宮住下,皇帝又將她位份提到福晉,等她生下腹中子嗣,大概就能成為真真正正的董鄂妃了吧。

    皇太后明顯心急了,兒子這是要將董鄂氏腹中子嗣當成繼承人培養嗎?這并非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和愛新覺羅氏的血脈,皇帝怎如此荒唐。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在宮里的權力被層層分撥,兒子對她更是表面恭敬,實則一點孝敬之心都無,她拿捏不了董鄂妃,更拿捏不了董鄂一族。

    她面露不甘聽著董鄂一族日漸得意,皇貴妃悉心照顧董鄂妃身孕的消息,等到董鄂妃這胎四個月時,皇貴妃特地將董鄂妃的娘親、嫂嫂弟妹,以及小格格從前的嫡額娘、幾位姐姐帶進宮里,理由便是可憐董鄂妃進宮以來還未曾見過娘家人。

    這舉動并不顯眼,佟氏生下三皇子時,皇貴妃也曾讓佟氏額娘進宮,只是這次還加上了皇貴妃從前的主母,難免讓人多想。

    但更奇怪的是,皇貴妃讓這些人都去見了董鄂妃,自己反倒對所謂的主母一點興致都無,葉湘雅為了配合這場戲碼,去見了一面原身的姐妹。

    她們眼里異彩連連,拉著小格格的手不放開,葉湘雅看出她們眼里的羨慕,干脆將自己用不完的幾匹布料送給她們,隨后她們便盯上了她屋里的各種珠寶,按道理董鄂巴度一家子不至于將女兒養成這種短視的性子,但原身母女倆被各種折磨,可想而知這后院的人壓根不重視除了阿哥以外的子嗣,嫡女待遇會好些,畢竟是嫡福晉嫡親子嗣,但換做這些庶女,不被下人輕賤算好了。

    而此行,大概是心有顧忌,嫡福晉只帶了庶女進宮。

    葉湘雅半點不縱容,冷下臉來,她們這才后知后覺小格格不單是她們妹妹,還是圣上養女,一個個表情復雜,終是弱了氣勢,那往日為非作歹的嫡福晉十分和氣同她說話,口口聲聲以嫡額娘自稱。

    葉湘雅坐下來看她做戲,嫡福晉自導自演好一陣子,見實在沒人搭理她,臉色尷尬極了,“小格格,我始終是你嫡額娘,你不能這么對嫡額娘。”

    葉湘雅點頭,“董鄂氏,你想跟皇額娘爭后位?”

    嫡福晉撲通一聲跪下來,臉色慘白,“小格格不要亂說,奴才絕無此等大逆不道之心。”

    葉湘雅淺淺笑道:“那好奇怪啊,你為什么自稱是我嫡額娘,我嫡額娘只有皇后娘娘啊。”

    孩童稚嫩的聲音說出最可怖的話,嫡福晉終于不敢再小瞧這位庶女了,三言兩語即可讓她跪地求饒,她連磕幾個頭,“奴才知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葉湘雅從凳子上跳下來,對董鄂妃的家里人笑了笑,見她們下意識回避,心道自己可沒想造成這種后果,她也是要在宮里混日子的,怎會看著自己形象變差,但她們非得說些不該說的話,著實讓她煩惱。

    她特地提醒道:“還請董鄂福晉好生照顧自己身子,我盼極了能再添一個弟弟。”

    她倒是明擺著將董鄂妃的孩子當成是自己額娘的孩子了,董鄂妃打了個寒顫,“是,小格格。”

    果然,這宮里的孩子都不容小瞧,皇貴妃能得寵,又怎會養出天真善良的孩子,這位小格格,之前隱藏的可真深,董鄂妃深深后怕著,但心底的興奮讓她真正害怕不起來。

    皇貴妃母女倆的態度完全可以說明她這胎只能是萬歲爺的太子爺!

    她現在只祈禱自己能生下一個阿哥,皇貴妃母女倆氣焰越足,就代表她們在宮里地位多穩固,皇太后動不了她這胎的。

    葉湘雅瞥了一眼董鄂妃,去找自己額娘了,額娘特地叫她們進宮,應該是別有算計,真期待這些人能做出點讓人意外的事,好對得起額娘格外的仁慈。

    第99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十四)

    葉湘雅此行,只是為了撥動她們心弦,她越是重視董鄂妃腹中子嗣,越是輕蔑原身嫡母姐妹等人,她們就認定董鄂妃這胎是十拿九穩的皇太子,會越發隱忍,等到事情脫離她們掌控時,她們所謂的隱忍便不成隱忍。

    她們會比誰都慌,私欲能讓一個人生,也能讓一個人死無全尸。

    皇太后現在很慌,甚至不惜動用自己在朝廷上僅剩的人手逼皇帝寵幸蒙古貴女,以不孝之罪治皇貴妃不愿成全她抱孫子的心思——

    兒子不愿意去后宮,還怪罪到當兒媳的身上,皇貴妃重生一回,腦子早就清醒了,哪會做這等任打任罵之人,換做往日,為了回饋皇太后,她只會更過分,讓皇帝日日來她宮所,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計劃漸成,她成全了皇太后心思。

    她各種勸誡皇帝去寵幸蒙古妃子,兩人現在互通心意,皇貴妃想找理由簡單得很,無非說董鄂妃腹中子嗣生下來記在她身下時,難免打草驚蛇,皇太后必然不同意,最好的辦法是去見那些蒙古妃子,假借寵幸名義給她們賜下避子湯,借口就說皇后未有孕之前,這些蒙古貴女不得有孕。

    這才是真真正正將皇后的重要性擺在所有人面前,至于那些滿洲旗漢軍旗妃子懷了就懷了吧,血脈不比蒙古貴女尊貴,怎能一視同仁。

    而避子湯喝得多了,就再無有孕可能,這正好成全皇上心意,也是為了防止皇太后受的刺激過甚,做出不該做的事,以行安撫之意,畢竟皇太后叫皇帝去看蒙古妃子,皇帝確實去看了。

    幾次下來,皇太后還真平靜心緒了,只是對皇上眼睜睜看著蒙古貴女喝下避子湯,又完全不碰皇后之舉有很大不滿,但又怕自己打草驚蛇——至今她都未知皇貴妃并沒有喝下那些有問題的湯藥,便幾次隱忍下來。

    宮里明眼人都知,皇太后和皇貴妃之間的平靜只是暫時的,但其他外人不知啊,有些人還以為皇貴妃不止籠絡她們,還在皇太后這邊也插一手,力圖當穩坐釣魚臺之人。

    進宮瞧董鄂妃的人暫且在皇宮里住下,此乃皇貴妃恩賜,當然她們的住所跟內廷毫不相干,只是被安置在皇帝一般不常踏入的地方——皇貴妃看重董鄂妃腹中子嗣,特地讓她們照顧董鄂妃直至孩子出生,但不知是不是皇貴妃忘了董鄂巴度的夫人和女兒,分毫不提她們出宮之事,竟讓她們迷迷糊糊在宮里留下來了。

    “女兒,額娘心里慌了。”董鄂妃的娘親捂著胸口,蹙眉。

    董鄂妃道:“怕什么,額娘,皇貴妃和皇太后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皇貴妃這分明是迎合皇太后,防止她做出害了我孩子的手段。”

    董鄂妃看得明白,皇貴妃野心可大了,她的孩子最適合被皇貴妃抱養,那皇貴妃必然不會任其發生任何意外,二皇子會發生意外,那是因為董鄂福晉別有異心,心里不愿看皇貴妃好,卻盼著皇貴妃將好處都給了她。

    她可不會做出這種蠢事,如果皇貴妃愿意,她完全可以成為宮里第二個佟氏,心甘情愿跟自己兒子一年見不了一面。

    “你還是得注意。”董鄂夫人皺眉,她從前是皇貴妃后院主母,對這人心性十分不恥,她不信皇貴妃會給好處董鄂氏。

    “是啊,額娘是擔心你,又不是讓你吃虧。”董鄂妃的額娘是繼弦,老夫少妻模式使得她心性未長,夫君寵著她,活得跟剛出閣的少女無異,見女兒反對自己說法,忍不住嬌嗔道。

    董鄂妃摸著肚子,實在不想跟額娘解釋,額娘接觸到的內宅禍事太少了,大嫂溫聲將額娘勸走,她目光落在董鄂夫人身上——這位皇貴妃從前的主母。

    “夫人有何見解?”皇貴妃才進宮三年多,可以輕易轉變性情,但人的根本不會輕易變化,它可能從彎的改成直的,可能一年半載沒有破綻,但往后余年,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了解皇貴妃從前的性情對董鄂妃來說,十分重要。

    董鄂夫人微笑著,她早料到自己會被人求上門,她還想拿捏一下身段,便道:“娘娘怎么看,奴才就怎么看。”

    董鄂妃嘆了一聲,“我只擔心我見解不如夫人深,還是請夫人說說吧,咱們董鄂一族始終是一家,連著根的血脈無法割開。”她主動握住董鄂夫人的手,輕聲道,“小格格性子歪了,便不算是咱們董鄂一族的人了。”

    她這是在表態,即便皇貴妃之后重視她孩子,她也只是惺惺作態,要了皇貴妃的好處,但絕對不會對她女兒有半分憐憫,忘了自己祖宗的人,就該死。

    董鄂夫人很是滿意她這番說法,她恨不得讓皇貴妃永遠都拋不開她以往作為妾室的身份,她還想讓皇貴妃唯一的骨肉這輩子不得好死。

    她能不能從中得到好處,她已經不在乎這種事了,看到原先在自己掌控下的賤妾步步高升,她心里比吞針難受,密密麻麻的針孔讓她避無可避,若這世間有重來就好了,她一定不顧一切讓郭絡羅氏沒法接觸到皇帝。

    一念之欲讓她忘了皇貴妃對她女兒的算計,或者說,她看似十分恨皇貴妃對她女兒的算計,但這些恨比不過在她看到郭絡羅氏成為皇貴妃時的妒恨,那才叫真正的殺人誅心。

    她笑道:“娘娘夸張了,小格格只是一孩子,她懂什么,倒是她那個娘啊,便是活脫脫的不知好歹了。”

    在董鄂妃默許的眼神下,她緩緩道來皇貴妃過往的一切,包括她當年如何凄慘,如何卑賤。

    這種話在郭絡羅氏成為賢妃之后,她憋在心里多年,如今在宮妃面前說出來,她心里舒坦極了。

    董鄂妃心里不耐地聽著這些話,倍感荒誕,就算皇貴妃之前再卑賤,也是眼前人造成的,聽到她說的話,她越發明白皇貴妃為何當初會毅然選擇背叛自己夫君了,就這處境,不跑還等著被虐待死?

    只是她還需要知道皇貴妃更多事情,她還得好好順從這人。

    董鄂妃掩下眼底的惡心,一如既往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

    ……

    一個月后,宮中爆出蒙古妃子皆有孕的消息,皇太后在得知這個消息時,猛地站起來,臉色難看之極,她不是沒想過這天降的好事落在她這邊,但靜妃那事讓她長教訓了,一個蒙古妃子有孕還能說是意外,但是宮中除了靜妃和皇后以外的博爾濟吉特氏皆有孕,那就極為荒誕了。

    而且那些蒙古貴女還都喝了避子湯。

    她立即明白過來,這是皇貴妃的算計,皇貴妃知道了她幾個月前動的手腳!

    怪不得她至今都沒聽說郭絡羅氏有孕的消息傳出,是她棋差一招。

    皇太后憋不住地狠狠拍了幾下桌子,冷靜過后讓蘇茉兒將對皇貴妃動手的奴才都換了,既然她的人已經被動手腳了,還留在身邊無異于養虎為患,她也不怕打草驚蛇,皇貴妃擺明是要讓她看著自己算計落空。

    “她就肯定哀家會坐以待斃?”

    皇太后冷笑,宮中局勢都偏向皇貴妃那邊,等董鄂氏生下一個皇子,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就徹底敗了,蒙古妃子也因有孕一事被皇帝徹底厭棄(不管是真孕還是假孕),她作為皇太后便無法接觸到下一任繼承人……簡直荒誕,但有皇帝的支持,皇貴妃還真無所忌憚了。

    “太后娘娘,這懷孕之事務必得解決了。”

    “哀家知道。”皇太后作為下藥的始作俑者,她很了解皇貴妃反將一軍用的是什么藥,她冷聲道,“就說是太醫確診有誤。”就算這個借口多可笑,總比皇帝再一次認定她又借用假孕手段讓博爾濟吉特氏‘懷上身孕’好。

    而她這邊反常的舉動,該讓皇帝懷疑起他那個好愛妃心里藏著什么好主意了,至少一個單純無害的女子跟她斗不到現在。

    她動不了皇貴妃,但皇貴妃這些日子示好的董鄂一族修想安生。

    “若是皇上不肯讓此事過去,便說她們中了算計。”皇太后慢慢思忖,“讓此事跟上次廢后假孕那事扯上關系,皇貴妃遲早被懷疑,這是她該得的,好一箭雙雕,借力打力。”

    她后來查了靜妃假孕一事,并沒有發現靜妃刻意對自己身孕動手腳,可她同樣查不到皇貴妃摻和進去,只是越是完美無缺的手段,她就越不需要找證據,只需要將懷疑放在得利最多的人身上,而這人,只能是皇貴妃。

    靜妃假孕跟皇貴妃扯不開關系,她也不算冤枉皇貴妃。

    “董鄂一族……哀家倒想看看她們會在哀家還是皇貴妃中選誰,來人,奉哀家命令,董鄂氏享妃位待遇。”

    妃位,眾多妃子中,只有廢后靜妃和曾經的賢妃、現在的皇貴妃才享受到的待遇,皇太后不會讓董鄂氏真得了好處,所以只是給了她待遇,但是她會讓董鄂氏明白,她可以給她妃位的位份,還能讓她親自撫養孩子,皇上只想讓滿洲旗妃子所出子嗣繼承皇位,她不信董鄂氏不會蠢蠢欲動。

    只是皇太后萬萬沒想到,皇貴妃早就清楚自己不善心計——至少比不過沉浸在宅斗中幾十年的皇太后,所以她早在得知蒙古妃子有孕時,第一時間向皇帝表示自己的不安并且坦白自己幾個月前做的事情了,當然,這并不包括她對蒙古妃子下假孕藥這事。

    她梨花帶雨向皇帝傾訴,“妾身當時只是察覺那宮女捧來的藥不對勁,便假裝喝下了,后來細細查了那藥的根源,竟查到慈寧宮上,還是當時靜妃服用的假孕藥,妾身不敢再查了,也怕萬歲爺知道此事動怒,畢竟不能再讓萬歲爺和太后娘娘感情生分了,便當作這事從未發生過,可如今,怎會讓其他姐妹遭殃了,皇上,都怪妾身掌管后宮無力,還望皇上收回宮權。”

    福臨眉眼撫平,瞳孔極亮,一貫的平淡畫面,他手輕輕拍在愛妃后背,手上青筋暴起,怒極反笑,他那位好額娘啊,廢后假孕罷了,竟還一而再再而三算計在愛妃身上,是想讓他懷疑愛妃嗎?何等粗劣的手段。

    葉湘雅在一旁看戲,覺得火候還差點,添油加醋道:“額娘這幾日一直做噩夢,皇阿瑪能不能一直留在額娘身邊保護額娘?”

    福臨語氣冷冽,但不是對著眼前人的,“有皇阿瑪在,小格格不用害怕。”

    他想順手將養女攬在懷里,卻不想葉湘雅一溜圈就跑了,“那就好,皇阿瑪可得好好保護額娘,女兒去找玄燁了。”

    福臨一愣,笑了,皇貴妃此時也振作起來了,破涕為笑,“妾身說了她多少遍,她次次都不忘玄燁,連皇阿瑪在這都不過來了。”

    “姐弟感情好,才能吉祥止止。”他嘆道。

    皇額娘那邊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可笑皇家自持富貴和善,但母子間的勾心斗角足以讓所有算計者都自愧不如。

    皇額娘該休止了。

    ……

    董鄂妃將董鄂夫人所言都往腦子里過了遍,并未發覺皇貴妃的弱點,那些受虐的事怎能說是弱點,只能說董鄂夫人實在無恥,她看向董鄂夫人的眼神越發輕蔑。

    只是這一次交談并不是什么好處都沒有,至少她知道皇貴妃曾經中過的算計,好讓她不在皇貴妃面前班門弄斧,又能想出更合理的算計。

    第100章 順治帝貞妃董鄂氏(十五)

    出乎意料,蒙古妃子齊齊‘假孕’之事很輕易就在皇上這邊過去了,但這惹得皇太后心里浮躁不安,“皇帝怎么想的,這么明顯的算計都看不出,哀家這心里不得勁啊。”

    蘇茉兒道:“太后娘娘,這樣也好,就算是算計,此事也牽連到咱們科爾沁部,萬歲爺不愿深究,便讓此事過去吧,畢竟后宮妃子齊齊假孕一事,說出去也有辱皇家名聲啊。”

    皇太后擺了擺手,“皇家名聲固然重要,但皇貴妃一日為副后,哀家就一日不安心。”

    名聲又不能幫她鞏固后宮權力,再說了,滿人入關本就不得人心,穩固王朝都得幾十年,皇室名聲還輪不到她操心,也沒人敢說皇家壞話。

    她只關心一件事,各種動作都沒法將郭絡羅氏拉下水,等董鄂氏將孩子生下來,覆水難收。

    “董鄂氏那邊如何?”

    蘇茉兒搖頭,“她雀躍受過了太后娘娘恩寵,只是得了好處卻無任何表態,不是可用之人。”

    “……好一個董鄂氏,有哀家當年的風范。”皇太后語氣滿是欣賞,眼底閃過一絲忌憚。

    她不在意宮中妃子對她是恭敬還是裝模做樣,她地位最高,其他人只能受著她,但是不管是誰,只要受了好處,如果表現平平無奇,便只能說這份好處對她用處不大,又或者說,當事人心里圖謀更深。

    “太后娘娘,可要讓董鄂氏過來?”蘇茉兒揣摩自家主子心思,“皇貴妃只想要她腹中子嗣,對她這個人應當是忌憚的,當年皇貴妃怎么對佟氏,就會怎么對董鄂氏,只要咱們拉攏了董鄂氏,董鄂氏必然心動,咱們能給董鄂氏的可比皇貴妃能給的多著去了。”

    “現在還沒必要。”皇太后毫不猶豫回絕,“直接給她封妃吧,就說內務府已經備著這事了,先提待遇只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既然董鄂氏心比天高,便讓她受著這份福氣,她不信皇貴妃不會懷疑董鄂氏,董鄂氏就算不愿過來,也必須要過來了,“她會主動找哀家的。”

    皇太后閉了閉眼,時至今日,她這心里也算明白了,兒子壓根沒有給蒙古妃子誕下子嗣的機會,現在不會有,將來更不會有,她只能行一招險棋了,她不會再妄想科爾沁和博爾濟吉特氏的血脈,但是董鄂氏這胎必然由她掌控。

    總之就一句話,皇貴妃盼著的事情,她必定給她搞砸了。

    “太后娘娘,那這妃位封號可要內務府擬定?”蘇茉兒猜想自家主子可能是忘說了封號的事,忙不慌提醒道。

    愛新覺羅氏雖是剛入關數年的情形,但有的規矩可不能落下,當年先帝稱帝時,還不是正兒八經給自家妃子起封號,太后娘娘的封號便是莊妃了,而當今皇貴妃當年入宮時,也有封號賢字,皇后剛進宮時是沒有封號的妃位沒錯,可皇后娘娘那是奔著后位來的,哪能視作尋常情況。

    “不必讓內務府準備,她姓氏董鄂,便叫董妃吧。”皇太后懶洋洋道。

    蘇茉兒一聽這話,哪還不明白自家主子壓根沒有給董鄂氏起封號的心思,就連這董妃也只是糊弄人的,她心里嘆了口氣,為了不將董鄂氏推向別方,還是別說封號的事了,就只說封妃,盡管這董鄂妃聽起來就像是沒有正經冊封的妃子,但妃位就是妃位,太后娘娘宅心仁厚,董鄂氏別給臉不要臉。

    “記得從哀家私庫里拿出那張琴床賞給董鄂氏,哀家聽聞她喜愛漢人的東西,那琴便賞了她吧。”

    蘇茉兒心里一驚,太后娘娘所說正是私庫里具備九德的琴,是世間最好的琴之一,九德是形容同時具備‘奇、透、潤、靜、圓、勻、清、芳’這九大特點的琴音,是擅琴藝者畢生都在追求的知音玉琴。

    這琴給了董鄂氏,便有些糟蹋了,她并沒有聽說過董鄂氏擅琴。

    蘇茉兒心里嘆道,到底是主子珍藏許久的珍品,但還是那句話,不撒漁網打不到魚。

    “還不快去。”皇太后瞥了她一眼。

    “是。”蘇茉兒點頭,匆匆退下了。

    人走之后,懸著的心重重落下,皇太后捻起一串佛珠,一如既往嘴里念著經文,仔細一聽,還是《般若心經》。

    “般若,智慧也。波羅蜜,到彼岸也……”

    此舉,并非是心定了,恰恰相反,是她心亂了,才盼著從佛經中尋求一絲安定。

    ……

    葉湘雅從正廳出來,落眼便是董鄂氏歡欣鼓舞跟皇太后派來的奴才交談模樣,據她所知,蘇茉兒前不久才剛過來跟董鄂氏說妃位待遇吧,這又來一趟,看董鄂氏比之前更歡喜,應該是有更多的好處到手了。

    或者說,皇太后對董鄂氏許下承諾,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經歷過蒙古妃子齊齊假孕一事,皇太后現在應該對科爾沁的血脈不抱希望了吧,所以她現在是想跟額娘爭孩子?

    葉湘雅默不作聲看著這一幕,小孩子的身影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她早已將身邊人譴退,因此董鄂氏在歡歡喜喜送走蘇茉兒后,轉頭看到她時,臉色頓時僵了。

    如今董鄂氏早就不是當年剛進宮的新人了,宮中是貓是狗都能算計人一把,一個本就聰慧的孩子也能不動聲色將她玩弄于股掌,她不會小瞧皇貴妃的孩子,她立即調整臉色,溫聲細語,“小格格怎么過來了。”

    “想看弟弟了。”葉湘雅如實道。

    “正好奴才準備好小格格最喜歡吃的糕點,小格格試試?”董鄂氏嘴角抽抽,不動聲色換了個話題,她可不愿被時時刻刻盯著肚子里的孩子,以往可以忍受是因為她身份低微,是福晉身份,為宮中地位最低微的妃子之一,可皇太后都愿意將她封為妃位了,她地位與以往大不相同。

    若是皇貴妃始終沒有誕下子嗣,那她的孩子便是宮中最高位妃子所出之子,換句話說,是有資格繼承皇上皇位的‘第一子’,她退路比以往多了。

    皇太后這人還得攀附一陣子,董鄂氏思忖,單是看在她輕而易舉給出的妃位,就不能舍去皇太后,而皇貴妃這邊只想要她孩子。

    她給孩子皇貴妃,遠離孩子,只跟在皇太后身邊,便是兩邊都不得罪了,要是皇貴妃問起,便主動說自己只是在皇太后那邊打探消息,她這顆心自始至終都向著皇貴妃。

    太后之位和妃位相比,誰都知道自己要選什么。

    頓頓飽和一頓飽,她失心瘋了才會選一頓飽。

    “好啊。”葉湘雅坐下來,將嘴兒填的鼓鼓滿滿,故作孩兒的童言無忌,“董鄂氏,你還要多久才生下小弟弟?我等了好久好久了。”

    “還要大半年,小格格當時不是等了三皇子出生嗎?怎么換做小弟弟就等不了了?”董鄂氏笑道,平心而論,小格格算是一個極好的姐姐,對待三皇子十分用心,時常陪玩陪睡,可以說,正是小格格的這份重視,三皇子在皇貴妃那兒才得了幾分重視,等她兒子出生后,她也想利用小格格這份重視,讓她兒子得到的好處更多。

    三皇子只是一個漢軍旗妃子的血脈,居長又如何。

    葉湘雅漫不經心回道:“那不一樣的啊,四弟弟才是我真正的弟弟。”

    董鄂氏眉眼一跳,收起臉上的笑意,試探道:“都是萬歲爺的孩子,小格格可別這么說。”

    “我說的都是真的,”小格格似是著急為自己辯解,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精明卻也坦誠,“額娘都說過了,四弟弟才是我真正的弟弟。”

    不安感越發濃重,董鄂氏希望皇貴妃母女倆重視她兒子,可不代表她盼著她兒子未出生前,跟三皇子有了姐弟情的小格格說出這么無情的話——這意味著,所謂親情也在小格格算計內。

    “小格格為什么這么說。”

    “那當然是——”話說半截,小格格突然捂住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我要走了,董鄂氏你好好照顧弟弟。”

    她一屁股溜下地,去找尋自己親愛的三弟弟。

    董鄂氏摸著胸口,怔怔然,聰慧如她,早就想到了一種可能,如果皇貴妃將她孩子玉牒記在自己名下,只有這種可能才會讓小格格說出那種話,玉牒是生母的唯一證明……

    皇上必然已經成全了皇貴妃的心愿,這結果比她想的糟糕無數倍,她可以遠離孩子,但不代表她要接受孩子拱手讓人的事實,皇貴妃這哪是讓她頓頓飽,這是連喂飽她的機會都不給了。

    董鄂氏神色截然一變,如今她不能坐以待斃了,她的孩子既然同時受到皇貴妃和皇太后的看重,何不投靠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感情再不好,也是皇上生母,如果皇太后不再執著蒙古貴女生下科爾沁的血脈,打算將滿洲旗妃子血脈送上皇位,母子愿望達成一致,生疏緩解,有皇太后在,她的孩子未必比不過皇貴妃抱養的子嗣。

    種種顧忌讓她立即收拾好自己,前往慈寧宮。

    葉湘雅百般無趣看著她離去,董鄂氏想額娘撫養子嗣,自己要了皇太后好處,當袖手旁觀之人,好等皇貴妃和皇太后斗得你死我活后,將好處盡撿,但是額娘目的是想讓董鄂一族和皇太后這一脈相斗,怎會真順從董鄂妃心思。

    她得讓董鄂妃及董鄂一族跟皇太后好了后,再將他們推入深淵。

    葉湘雅招了招手,一個名為吉祥,臉蛋圓鼓鼓的十三四歲女孩兒出現在她面前,這是皇貴妃特地挑選的家世清白、為人機靈的小宮女,只伺候她一人,是她培養的心腹。

    但她看中她不是因為她家世清白,僅僅是一個理由,她只做不問。

    “你想辦法讓皇后知道,董鄂氏的孩子將會改玉牒,記在額娘名下。”

    吉祥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點頭,“格格還有別的吩咐嗎?”

    “去告知佟格格,皇貴妃即將有‘親子’了。”局勢越亂越好,反正亂不到她們母女這邊。

    ……

    慈寧宮,皇太后估摸董鄂氏已經在門外等了一刻鐘,便擺了擺手,“讓她進來吧。”

    “是。”蘇茉兒立即將董鄂氏領進正堂,董鄂氏恭敬低頭。

    皇太后望著她肚子,不太得勁道:“總歸是哀家孫子,是哀家的嫡親血脈,你可愿跟隨哀家?”

    “奴才愿意。”董鄂氏毫不猶豫道。

    “哦?”董鄂氏答應得太快,皇太后心里升起懷疑,“哀家聽說皇貴妃對你極好。”

    “但皇貴妃想要讓孩子記在她名下,奴才不愿意。”董鄂氏低頭,“哪怕她對奴才再好,奴才也忍不了孩子今后不認生母。”

    “原是這樣。”皇帝越發任性了,連這種事情都答應,混淆血脈乃宮中大恥。

    皇太后勉強相信她的話,孩子是生母傍身法寶,董鄂氏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而且皇貴妃的動靜本就說明了董鄂氏這胎不簡單,“你可愿搬到哀家宮里?”

    再多借口都比不上實際上的行動,讓皇太后放心,只有董鄂氏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董鄂氏心中所想,借用這胎跟兒子和好,也是皇太后的心愿,事已至此,她不能跟兒子鬧得更僵了,兒子只愿讓滿洲妃子血脈上位,她可以成全他心愿。

    皇太后退而求其次,將希望放在曾孫上,她親手撫養大的孫子必能和科爾沁貴女誕下血脈,往后,她就看她曾孫子繼承皇位了。

    曲線救國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奴才愿意。”董鄂氏只猶豫片刻,便同意了。

    此刻,她早就忘了她這胎被皇貴妃庇護的日子,也忘了董鄂福晉腹中子嗣是誰下手的猜疑。

    而皇貴妃在得知董鄂氏擅作主張入住慈寧宮,當晚掀了桌子,讓宮中人看了笑話,也徹底讓董鄂妃安心,她腹中子嗣果然是個寶,她已經迫不及待等孩子出生了,到時候,哪怕是皇貴妃也不能跟她相爭了吧。

    皇貴妃和皇太后兩人對她子嗣的在乎,早就讓董鄂氏忘了自己在宮里根基不穩的事實。

    她娘親嫂嫂及董鄂巴度妻女也果斷換了人討好,但事實是,在皇貴妃掀桌的當晚,葉湘雅拍了拍胸膛,“額娘,咱們去哪兒用膳?”

    皇貴妃看著桌面一片凌亂,不好意思咳了一聲,“你先前說過想吃燒烤,那咱們就在院子里吃燒烤吧,正好董鄂氏不在這,不會影響到她胎兒。”

    “好!”葉湘雅眼睛一亮,親自跑到小廚房將炙爐生拉硬拽拖出來,皇貴妃也挽了袖子,興沖沖道:“額娘親自給你烤!”

    ……

    長春宮里傳來陣陣燒烤香味,煙塵氣濃濃,皇貴妃頭次上手烤東西,并不十分熟練,將肉烤得半生不熟或是烤糊一大片,但葉湘雅嘴上說著不介意,反手就吃了一串千金菜。

    皇貴妃笑道:“你這孩子,還說不介意,還不是不想吃額娘烤的。”

    葉湘雅眨了眨眼睛,“那額娘吃吃女兒烤的。”她遞過去一串韭菜,這東西補腎壯陽,烤起來分外香,就是可惜沒有搭配韭菜的香料和飲料。

    將韭菜遞過去后,她像是想起什么,往院子里開辟的菜園子跑去,撥開礙眼的菜葉子,往后一看,小蔥密密實實長在地上,她隨意摘下幾株,這東西好長,每一條蔥都折成兩半垂在地上,似雜草叢生,因身上辣味,基本上沒啥昆蟲啃食,因此很容易就一簇一簇擠在一起了。

    “額娘,加上這個。”葉湘雅擺弄似的將小蔥遞過去,皇貴妃拿起來聞了幾下,有些稀奇,但還是聽女兒的將小蔥綁在肉上面。

    這地方常吃的是大蔥,皇貴妃看見小蔥難免不太習慣,不過好歹是女兒心意,等肉烤好后,她吃上一口,“嗯,好吃。”小蔥口感清香,雖說沒有大蔥厚實,也算難得的滋味。

    “好吃就好。”葉湘雅也學著她那副模樣,瞇著眼吃起烤肉,母女倆和樂融融,等吃飽喝足后,兩人也沒忘了乾清宮的皇帝,送過去一些烤串。

    而長春宮里的妃子大多沒有吃過這么生猛的吃法,葉湘雅還挺怕她們吃了拉肚子,便問過她們后,有愿意吃的就送過去,但董鄂福晉那邊是沒有送去的,畢竟有個皇子在,吃烤串很容易影響到小皇子,便不了了之。

    解決完這一頓后,夜晚降臨,偏院里燭火通明,董鄂福晉將兒子哄睡之后淡淡看著兒子睡顏,沉思,無外乎是今日長春宮的變動。

    據奴才所說,皇貴妃大發雷霆,只是為了哄女兒才壓下火氣歡歡喜喜烤肉,但大概是同為母親的敏銳,她總有一種皇貴妃不是裝出來的高興,而是真高興,可到手的鴨子飛了,換誰都得生氣。

    她估摸不透皇貴妃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但轉頭一想,她一個失寵的妃子有什么資格猜疑皇貴妃,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

    宮女吹滅燭火,董鄂福晉抱著兒子靜靜躺下,又是一夜。

    翌日,皇太后旨意下達,董鄂氏得封董鄂妃,成了宮里第四個妃位(第一個是賢妃,第二個是靜妃,第三個是剛進京時被聘為妃的皇后),已經勝過絕大部分蒙古貴女,但皇上并非好惹,為了給愛妃撐氣,轉頭就將皇后宮權給了皇貴妃,還讓養女享和碩公主待遇。

    皇帝心里有一把算盤,本來以為董鄂妃能信,結果還不如二皇子的生母,如此一來,他又得轉移目標,讓其他滿洲妃子有孕了,只是他后宮大部分是蒙古妃子,少數幾個滿洲大姓妃子鈕祜祿氏和那拉氏又只是占了大姓,實則出身不顯,剩下的烏雅氏、烏蘇氏等為包衣出身,更不顯了。

    順治帝因出身才登上皇位,他本人挺在乎出身的,想讓繼承者子憑母貴,便在幾個滿姓妃子綠牌子上來回打轉,忍不住露出微妙的目光,最終捏了下鼻梁,想著隨意拿起一個牌子吧,他總得要繼承人的,最好是多幾個懷上身孕,到時候都養在愛妃膝下,將來看哪個合適就改玉牒,像是董鄂妃這般不識好歹的妃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讓皇帝在一個滿洲妃子有孕時便定下其腹中子嗣的繼承權,本就是件荒誕事,那人不是極為寵愛的妃子,談何讓他偏心,但誰叫愛妃心疼他跟皇額娘斗,他也不舍得讓愛妃老無所依,便將董鄂妃腹中不知是兒是女的子嗣認定為繼承人。

    但事實證明,這種事還是少做為好,畢竟也不知道被他視作繼承人生母的那人是人是鬼。

    想起昨日愛妃頭次掀桌子發火,福臨的心便一抽一抽地發疼,董鄂氏真以為自己是因為懷上子嗣才顯尊貴,可沒有愛妃,這輩子也輪不到董鄂氏腹中子嗣為皇位繼承人。

    還有皇額娘,便讓她擅作主張吧,畢竟她一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操控他的一舉一動,恨不得他永遠是兒皇帝。

    順治將兩人牌子并攏,淡淡道:“就她們了。”這話大概只有皇帝才坦然說出口,但是宮中少皇子,只要皇帝正常寵幸宮妃,妃子們還巴不得皇帝多來幾次,夜里跟姐妹們共同伺候皇上算什么。

    她們進宮是為了得寵有孕的,得寵不行,但懷孕總行吧,孩子一生下來便是自己的骨血,比皇上可靠太多了。

    “是,萬歲爺。”太監應聲,又道:“董鄂妃送來湯膳,是豬脊骨紅棗蓮子湯,聽說您尚未用膳,此湯膳可空腹食用,不會傷了萬歲爺龍體。”

    福臨早就低頭看起奏折,“拿下去倒了,以后董鄂氏送來的東西,都給朕倒了。”

    “是,萬歲爺。”太監點頭,退下后半點不可惜將湯都倒掉了,剩下的骨頭和肉拿去給小貓小狗啃了,便不算浪費。

    只可惜奉命而來的宮人以為皇帝喝了湯膳,歡欣鼓舞回去給主子稟告消息,董鄂妃松下一顆心,她還以為皇上怪她了,她只是想爭一個孩子生母名分,有何錯,她本來就是孩子生母啊。

    但董鄂妃永遠都不知道,她此舉已經將自己的太后之位越推越遠了,哪怕皇太子會改玉牒,但生母是誰永遠都無法改變,她仍可以靠子嗣享受太后待遇,母家也是實際上的皇帝母家,只是禮法上沒有正當名分,但她這么一動,在皇帝心里,便永遠離那個位置遠遠的了。

    皇貴妃心里有兩步棋可走,一是順著皇帝所言改皇子玉牒讓自己成為太后,從而庇護女兒,二是扶持三皇子上位,讓女兒成為皇后,以她皇帝養母的名分,在宮里照樣能將女兒庇護得妥妥當當,不管走哪步棋,她們母女倆都不會輸,除非皇帝比原來更早死。

    說起這個,皇貴妃想起天花一事,并不打算讓玄燁提早患上天花,萬一她變動一點,玄燁就錯失良機了,這不是她想要的,而她女兒得提前種了牛痘才好,到時候就當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陪在玄燁身邊,這情分,怕是以身相許都差遠了。

    皇貴妃思及后世,打算讓郭絡羅氏一族的人將牛痘之事告知皇上,好歹能換一個好官當當,郭絡羅氏一族該發聲了,不然所有人想到她,總會想起董鄂一族,只覺得郭絡羅氏小家小戶,她是借助董鄂一族的勢力上位的——

    她只是所嫁非人,又不是生是董鄂氏的人,死是董鄂氏的鬼,真當郭絡羅氏沒人嗎。

    在董鄂妃胎兒滿九個月時,皇貴妃又借口讓女兒出宮見外祖母外祖父,讓女兒順利度過天花難關,待女兒瘦了一圈回來時,她險些流淚,皇帝十分不滿,“怎么這么瘦了,果然還是宮里風水養人。”

    他捏了養女腮幫子一把,葉湘雅沒躲過,只得受了這一手,郁悶得腮幫子都鼓起了,玄燁爬到她身旁,不滿地打了皇阿瑪大腿一巴掌。

    福臨感覺不出兒子打了他,他還以為兒子在跟他玩,忍不住笑著將兒子抱起,“玄燁白胖許多,宮里風水養人!”

    他再次自豪強調這點,兒子女兒愛妃都被他養得極好,這是一個男人應該自豪的事。

    皇貴妃忍俊不禁,“萬歲爺,您可看到玄燁在生氣?”

    “生氣了?”原諒皇帝是真沒發現這點,他又仔細端詳兒子面容,鼓起來的腮幫子,肉肉的小手不斷掙扎,小腦袋使勁偏向女兒那邊,福臨反應過來,“是想被姐姐抱?”

    他將兒子遞過去,看著兒子一落懷便不吵不鬧了,真稀奇,“她們姐弟倆感情真好。”

    皇貴妃嗤笑一聲,“萬歲爺,妾身有一愿,若是今后他們倆感情實在好,在一起也無妨。”

    皇貴妃不擔心皇帝顧忌,三皇子說到底只是漢軍旗妃子血脈,在后宮并不能子憑母貴,將來能當王爺就算三生有幸了,而女兒被皇家養大,遲早是在宗室中考慮婚嫁人選,沒有被皇帝視作繼承人的皇子都能當作宗室看待。

    她能開口提,也有皇帝想將繼承人記在她名下的決心,皇帝給了她足夠信心,她提一口好給皇帝留下印象。

    “這……”不好吧。

    皇帝是真心將養女當成親女兒撫養的,讓他接受養女和兒子在一起,挺艱難的,而且他看著養女抱兒子時站不穩,為兒子捏把汗,小小年紀就這么重,被媳婦看見自己最狼狽的模樣,這真的好嗎,會不會掛不住臉。

    況且養子生母出身低微,不在他給女兒考慮的夫婿人選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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