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第 33 章
此時的周宅, 宅門緊閉,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 就連附近的住戶都悄悄的把門給打開了?,好?奇的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順便也警戒著提防有意?外發生。
這么多人,自?然不都是從楚巫那?兒過來的。
王林和楚巫的幾?個徒弟一起抬著重病的王樹,進?城后特意?從最熱鬧的城北城西過,這才?到了?城南的周宅。這一下,城中人都知道他們要去城南找那?位正被大家熱議的女神仙來求醫了?。
跟在他們隊伍后面等著看熱鬧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甚至,連城北的那?幾?家酒坊和食肆里討論的話題也都是這個,甚至有人特意?給了?賞錢差店中小二?去打探消息,勢必是要趕上這一場熱鬧, 吃上最新鮮的瓜。
至于瓜主自?個兒的苦難心酸, 那?就只能自?己體?會了?。
這會兒, 重病的王樹正躺在門板上,面如?金紙, 時不時的呻吟一聲, 但氣若游絲,已經沒有力氣了?, 看上去異常的虛弱。
人群中有有經驗的老者, 一看就默默的搖頭。
“看上去快要不行了?估計撐不了?多久了?,最多兩天。”
“我認識,是城外住著的王樹和王林兩兄弟。奇怪,王樹我前幾?天還見過, 當時看著人還好?好?的啊, 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這樣的竊竊私語傳入了?王樹的妻子張氏耳中,她渾渾噩噩的想, 對啊!孩兒他阿耶平時都很健壯,怎么忽然一下子說是腹痛然后就倒下成這樣了?呢?必然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王林說這里住著個女神仙,可以救孩兒他阿耶
張氏的身體?迸發出一股勇氣,她重重的把頭磕到了?地上,如?泣血杜鵑一般哀嚎出聲:
“女神仙,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孩兒他阿耶吧!他還年?輕,他還年?輕啊!”
她哐哐的往地上磕頭,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幾?歲的小男孩還不懂事,只是朦朦朧朧的知道自?己父親生了?病,不是很好?,此刻又被母親嚇到了?,開始哇哇大哭,也跟著母親一起往地上磕頭。小孩子皮膚柔嫩,沒幾?下,額頭上就有了?血珠。
圍觀的人群開始有些不忍。
浪蕩子王林無奈,也只能跟著磕下去,心中卻?重重的哼了?一聲,罵自?己嫂子真是給自?個兒找事兒,就不能只是安靜的跪著嗎?
這邊鋪的可是石板路!
額頭痛的時候,他想起了?楚巫和自?己的對話。
楚巫對他道:“你去城南周宅,央求里面住著的女人救你兄長,她姓徐。”
王林有點迷茫:“她能救我兄長?”
若是被她給救活了?那?不就完了??
楚巫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你兄長的病是腸子壞了?,除非把他的肚子剖開把他的腸子治好?,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王林:“那?我去干嘛?”
楚巫意?味深長:“如?果你的兄長死?在了?周家,那?你就鬧,使勁鬧,說是徐氏治死?了?他,讓周家賠你一筆錢。”
王林問:“那?如?果她不救呢?”
楚巫:“那?你就抬著你兄長在周家門外等,她要是趕你們走,那?就去巷子口等。等到他死?在那?兒為止。”
王林明白了?他的意?思。到時候誰都會知道,住在城南的女神仙見死?不救,或者是本事不夠。
楚巫湊近他,聲音陰冷如?蛇:“只要你能做到,就算是周家不給,我也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去賭坊逍遙。”
這句話促使王林下了?決心。
這會兒,王林記起了?楚巫的話,頭猛然抬起來,大聲喊了?起來:
“徐娘子,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徐娘子,你不是女神仙嗎?怎么也這么狠心!就眼睜睜的看著我兄長去死?嗎?”
“徐娘子,快出來看我兄長一眼吧!”
一聲聲徐娘子,叫得滲人。
人群中也有人附和:
“是啊,不是說女神仙嗎?怎么見死?不救?”
“莫不是怕了?吧?”
“看來也沒有傳聞中那?么厲害嘛。”
王林知道,這些都是楚巫混在人群中的徒弟。
人群也被他們的話語煽動得開始騷動起來,那?母子倆不停磕頭的場景實在是有些慘,有人不滿的嘀咕:“這都不開門,心也太狠了?吧。”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若是要求醫,為何?不去知春堂卻?要來我家宅外擺出如?此陣仗?”
大家紛紛望去,只見一位頭戴帷帽的貌美女郎站在那兒,她長長的月眉向上挑起,飛入鬢角之中,原本柔美的臉此刻卻面籠寒霜,讓她顯得頗具威嚴,竟讓人不敢直視。
“是徐娘子!”
“徐神仙!”
人群自?覺的向兩邊分開,徐清麥帶著跟她前來的劉若賢從中間走過,終于來到了?前面。當她看到張氏和孩子的時候,眉頭皺得緊緊的,臉色更黑了?,心中的怒氣卻消解了幾分。
“這是干什么?”
張氏撲到她裙下:“女神仙,求求你救救他,救救孩兒他阿耶!”
劉若賢趕緊去拉兩人起來。
徐清麥的眼神在張氏和王樹、王林之間巡視了?一圈,一下子就揪出眼神游移的王林,冷聲道:“你,先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王林身上一哆嗦,看到人群中有人暗暗的指了?指自?己躺在地上的兄長,便又鼓起了?勇氣:“徐娘子,難道不應該先搶救我的兄長嗎?”
他想嚎兩聲博取一下大家的同情,結果被徐清麥冷笑一聲給噎回來了?。
“放心,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系統都還沒發警告呢。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別妄圖轉移注意?力。”徐清麥轉身對著大家道,“江寧縣知道我認識我的人都清楚,如?果要找我看診那?就去知春堂。而你們卻?大張旗鼓的帶人到了?我家門口。是誰告訴你我家住這兒的?”
她很生氣。
在看到這么多人圍著自?己家,然后還讓病人躺在窄窄的門板上放那?兒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血壓都高了?不少——這要再多一條白底黑字的橫幅,幾?乎就可以復刻后世那?些堵住醫院門口的專業醫鬧了?!
王林沒想到這小娘子氣勢那?么盛,一下子詞窮:“我們也是無意?間打聽到的”
這時候,周宅一直關?著的門開了?,阿軟從里面跑了?出來,一溜煙兒的跑到了?徐清麥的旁邊:“娘子!”
“家里沒事吧?”
“沒事,薛叔一看到這么多人立刻就把門全關?了?。”阿軟緊張的瞪了?他們一眼,“現在薛叔和薛嬸在陪小娘子玩耍。”
徐清麥這才?松了?口氣,還好?現在家里多了?兩個人。要是只有阿軟一人在家陪著周天涯,兩個小姑娘,她都不敢想象她們會有多害怕。
于是,就更憤怒了?。
“這就是你們求我看病的誠意??帶著一群人來逼門嗎?!”
張氏生怕自?己的行為惹惱了?她,慌忙解釋:“女神仙,我們不是故意?的,只是聽有人說你能救他”她語無倫次,說著說著將小孩拉了?過來,“快,求求女神仙,救你阿耶。”
徐清麥看著小男孩已經磕出血的額頭,只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長長的舒出口氣。
她不傻,眼下這場面還有王林的反應,讓她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從中煽動。
只是,幕后人的目的在哪里?
想讓她救這人?那?很簡單啊,老老實實的來知春堂求醫就好?了?。徐清麥否決掉這一項。
想做醫鬧?想讓她救不了?這人,或者是篤定?她救不了?這人,然后想讓她出點血或者是讓打擊打擊她的勢頭?見多了?后世醫鬧騷操作的徐清麥覺得自?己可能猜中了?幕后人的心思。
那?么,這個人也就呼之即出了?。
楚巫!
局是真的,病人也是真的。
救還是不救?
徐清麥看著目光閃爍的王林,苦苦哀求的張氏和一臉惶恐的小男孩,又看看躺在門板上蜷縮著疼痛不堪已經開始似乎出現了?一點點意?識不清,情況越來越危急的病人。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不管如?何?,她沒辦法做到一個病人躺在自?己面前,而她視而不見。
“諸位鄉親父老,”徐清麥讓阿軟和劉若賢拖起跪在地上的兩人,轉向圍觀的人群大聲道:“我不是什么女神仙,只是位大夫。大夫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本是本分,只是如?何?救,救不救得回卻?也要看天意?。
“另外,既然要我救人,那?就坦坦蕩蕩、客客氣氣的來知春堂求醫,而不是帶著一大批人圍住我的家門口!我家中尚有不滿周歲的小兒,若是被你們嚇到,那?算誰的?你們這是要求醫還是要鬧事?”
她的眼神掃過人群之中,幾?個心里有鬼的都忍不住低下了?頭。
張氏也反應過來是自?己糊涂了?,羞愧之極。王林沒想到她嘴皮子還如?此利索,還如?此強勢,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珠子不停地轉,正想要辯駁卻?被徐清麥伸手制止。
徐清麥看了?一眼門板上的病人,繼續道:“你們也看到了?,病人如?今情況不妙。雖則你們行事不妥在前,但我既是大夫,也斷無袖手旁觀之理。不過,咱們丑話說在前頭,我不能保證能百分百救活他,若是他在就診過程中有什么三長兩短,和我沒有半點干系。
“在座的諸位可愿與我作證?”
人可以救一救,但飛來的鍋,她是不會背的。
說完,她深深的對著大家拜了?下去。
徐清麥這番話可謂是極漂亮,且在情在理。原本在她追問王林的時候,人群中的一些聰明人已經反應過來了?,此時立刻高聲道:
“在下愿與徐娘子作證!”
“我也愿意?。”
“徐娘子高義!”
“就是,求醫就好?好?求醫,圍住人家家門口,欺負一個女子算甚!”
“咱們去求醫,那?也得客客氣氣的去請大夫,哪有圍在大夫家門口的道理?”
“這看著就快不行了?,救不回來也正常。”
人群中楚巫的幾?個徒弟沒想到只是三言兩語,形式就被扭轉過來,對看一眼,都極為不甘心。
徐清麥走向躺在門板上的王樹,張氏擦了?一把眼淚急忙跟了?上去。
王樹已經痛得開始有些意?識模糊,他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命不久矣。自?己死?了?倒沒什么,不過一條爛命,只不過張氏為人懦弱糊涂,兒子又還小,他實在是不放心正迷迷糊糊間,就聽到有人問。
“還記得你的名字嗎?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使勁張開嘴:“王王樹。”
“睜開眼。”
朦朧之中,他看到一只纖細的手伸到自?己眼前。
“這是幾??”
“一。”
“這個呢?”
“三三。”
“很好?。”
徐清麥確認了?一下他現在還沒有失去意?識,稍微輕松了?些。她伸出手去,從他的胸腹之下開始按壓。
“是這里痛嗎?”
“不不是。”
又換了?個位置:“這里?”
“再下一些。”
最后,按到下腹部的時候,王樹整個人開始顫抖,臉上出現大滴的汗珠,嘴巴也張開向外嘔吐,只是該吐的早就吐完了?,只有幾?口黃水,那?是混合了?膽汁的胃液。
張氏看著丈夫痛苦的樣子,跪在地上緊緊的握著他的手。
在一旁不知道動著什么歪腦筋的王林暴喝了?一句:“你干嘛?”
他剛想沖上去,只不過剛邁了?一步,就被人攔了?下來。
周自?衡一手提著馬鞭,站在王林的身前,臉上春風不再,滿是陰鷙。
“站住!你想干嗎?”
在他身后,是隨喜和楊思魯。
隨喜剛去叫了?徐清麥之后,轉身就跑去了?屯署,好?在周自?衡和楊思魯還沒動身去甲字屯,聽他一說,立刻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
剛到,就看到了?這一幕。
徐清麥臉上浮起笑意?。
剛才?面對這種局面還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安穩穩的落回了?原處。
來不及和周自?衡交談,她迫切需要知道病人更多情況。
她蹲下來問王樹:“什么時候開始痛的?”
王樹說不出話來,張氏趕忙替他回答:“半個月前,痛了?兩三天就好?了?。結果前天開始又痛了?,而且還越來越嚴重。飯也吃不下,吃了?就吐,沒東西可吐了?就吐黃水,人眼看也快不行了?”
說著說著又要哭起來。
徐清麥挑起眉,對他的病情大概有數了?。
她曾經面對過無數個類似病情的患者。
另一邊,周自?衡用馬鞭指了?指王林,冷哼一聲:“給我老實點!楊思魯,看住他!”
楊思魯領命:“是!”
王林吞了?口口水,他本來也不是太厲害的人物,是楚巫壯了?他的膽他才?敢來城南生事。剛剛見徐清麥只是一個弱質女流,膽氣大了?幾?分,但現在周自?衡帶著楊思魯一過來,身穿官服,他立刻又慫了?。
周自?衡走到徐清麥身邊:“怎么樣?”
徐清麥:“沒事,我懷疑是急性闌尾炎,拖的時間太久了?。可以治,但不好?治。”
周自?衡無奈:“我是你問怎么樣?沒事吧?”
徐清麥大窘:“啊?你問我嗎?我沒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自?覺好?笑,噗嗤笑出聲。
原本有些緊張的氛圍被他倆這一問一答之后,一下子就松弛下來。
周自?衡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然后問她:“你打算開刀?做得了?嗎?”
徐清麥:“可以試試。不開刀的話他大概率會引起闌尾穿孔,繼而腹膜炎、敗血癥,現在沒抗生素,很難救,到時候恐怕熬不過幾?天。”
周自?衡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不似勉強,想也不想的立刻點頭:“你覺得行,那?咱就救。”
他轉向張氏:“聽到了?嗎?能救,但要是救不回來,就是天意?。”
張氏本來就把徐清麥當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此時如?小雞啄米一般猛點頭:“奴知道,奴知道的。”
王林面色變幻,一會兒擔心徐娘子真的把他治好?,一會兒又擔心徐娘子不治,不過有楊思魯這個大個子就在一旁緊盯著他,他根本不敢有什么小動作。
“那?抬進?去吧。”周自?衡對張氏道,“隨喜,薛大,幫忙抬一下。”
“哎,哎”張氏喜極而泣。
這時候,匆匆趕到的劉守仁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氣喘吁吁:“徐大夫,不如?抬去知春堂吧,在下那?里有現成的房間。”
徐清麥皺起眉,她的確不想陌生人進?自?己的家門。但這件事比較特殊,楚巫估計還在后面全程盯著,萬一這病人在診治過程中死?了?,那?他肯定?會趁機找點麻煩。她不想把麻煩帶給知春堂。
劉守仁顯然知道她的想法,嗤笑兩聲,一臉不馴:“這有什么?若是怕這個,在下就不會選擇開醫館了?。”
他家中有田有商鋪,當個富家翁就能過得輕輕松松。
他對徐清麥拜了?下去:“徐大夫高義,在下佩服。如?不嫌棄,就送去知春堂罷。”
劉若賢也在旁抬頭看她,眼睛里亮閃閃:“徐大夫,去吧去吧。”
徐清麥胸臆之間涌起暖流,她綻開淺淺的微笑,最終點了?頭:“行!那?就去知春堂。”
楚巫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等著從縣城里送來的新消息。
臉上卸去了?面具和油彩,又脫掉了?那?些綴著羽毛以及神秘圖案的裝束與頭飾,換上了?簡單袍衫的他,儼然就是一個街頭隨處可見的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讓人完全不能把他和那?個神秘莫測的“巫”聯系起來。
事實上,他當然是個普通人。
只是,是一個略有些小聰明的普通人,憑借著一點家學淵源和自?己琢磨出來的各種小手段,在一次裝神弄鬼里嘗到了?甜頭之后,他就逐漸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巫”。
他甚至希望這世道能和以前一樣,更亂一點。
因為亂世中的人們,更需要“巫”,他的買賣才?能做得更大。
被亂了?的世道滋補多年?的楚巫,秉持和習慣的也是亂世的行為邏輯。他心想,不過是個有幾?招小本事的年?輕女人,后面站了?個被家族厭棄的不受歡迎的年?輕男人,還是外來的,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在指使完王林去給徐清麥找點麻煩之后,他就悠哉悠哉的躺在家里了?。
傍晚還要去做一場法事,現在需要養精蓄銳。
這時候,派去協助王樹的一位徒弟匆匆趕了?回來,附耳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楚巫:“現在他們去了?知春堂,王林和張氏進?去了?,我們沒進?去,被攔住了?。師父,現在咱們怎么辦?”
他們幾?個本來想趁著搬人的機會混進?去,結果被那?位徐娘子的男人給攔在了?外面,對方放下話,除了?家屬之外,閑人免進?,而且盯得非常嚴。
那?雖然只是屯署的錄事,但大小也算是個官,他們也不敢對著干。
楚巫呵呵笑一聲,“知春堂倒是真和她站在了?一邊先不怎么辦,等王樹死?了?再說。等他死?了?,你們就去知春堂外搞出點動靜,就說知春堂和徐神仙草菅人命就行了?。”
他可不信徐清麥能治好?王樹,難不成她還真能把王樹的肚子剖開然后再去治他的腸子?
治好?了?再縫回去?
這不真成了?神仙在世了??
楚巫嗤之以鼻。
明明是“巫”,心底卻?認為這世界上并沒有神仙,這要被人知曉,恐怕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他擺了?擺手:“去吧,能給她多找點麻煩就多找點麻煩。”
她不是愛救人嗎?那?就讓她去救!
楚巫覺得自?己夠客氣了?,不過是回給對方一個小小的下馬威罷了?。
徒弟恭敬的退了?出去。
而在江寧縣的酒坊和食肆里,從城南傳來的消息也讓閑人們津津樂道。
“真進?了?知春堂了??看來這徐娘子這次也很有把握?”
“說是要剖腹取腸呢!”
這句話一出,整個酒坊都沸騰了?,原本在談論其他事情的酒客們也都停下了?自?己原本的話題,立刻湊了?過來。那?小二?立刻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
“這這如?何?取?”
“小的不知道啊,知春堂不讓進?,門口有人守著呢。不過想來,徐娘子應該不是夸口罷,胡大的瘤子可也是她取的。”店小二?曾經招待過一次徐清麥,對她印象極好?,想也不想的站在了?她這邊。
其他人則分成兩派。
一派認為這剖腹之法不過是聳人聽聞的無稽之談,徐娘子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另一派則認為自?古就有華佗“刳剖腹背、斷腸滴洗”,說不定?這徐娘子就有神醫之能呢。①
兩派爭來爭去,最后酒坊掌柜笑瞇瞇的出面,索性把這事兒給開了?個盤口,賭徐娘子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有興趣的可以拿錢出來押注,輸的一方的錢歸贏的一方均分。
一時之間,酒客們都不吵了?,紛紛下注。
掌柜看了?看大家的投注,押徐娘子成功的比押她失敗的還是更多一些,前者幾?乎是后者的兩倍,這讓他有些訝異。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徐娘子成功的話,王樹生,而徐娘子失敗的話,王樹死?。
看來,希望他能活著的人還是更多。
他笑瞇瞇的對小二?道:“快去城南等著,有什么新消息速速報來。”
“得嘞!”小二?正打算出門,又偷偷的湊掌柜身邊,“掌柜的,要不我也下一注唄。”
掌柜:“你押什么?”
小二?想了?想,咬咬牙道:“我押徐娘子會成功!三十文?!”
徐娘子和周錄事上次來這里喝酒,對他客客氣氣的,他一直都記得。
掌柜笑呵呵的給他記上:“行,去吧!”
酒坊開了?盤口的事情傳出去,很快,其他的地方也都立刻跟風。一時之間,這件事成了?整個江寧縣的大新聞!
在江寧縣最大的酒樓里,一位身穿青衣的青年?人頗有興味的道:“沒想到咱們心血來潮來江寧縣找酒喝,倒是撞上了?這樣一樁趣事!這江寧縣藏龍臥虎啊。”
他的隨扈有些將信將疑:“即使是長安和洛陽,可也沒聽說過如?此神奇的醫術。不過是一年?輕女子,難不成真的能媲美神仙不成?”
青年?人笑道:“是不是有真本事,待會兒不就知道了??去,給我也下一注,我押一貫錢,就就賭她能成功罷!”
隨扈立刻領命:“是。”
青年?人從窗前轉過身,繼續坐下喝酒,儼然就是之前那?位趕著牛車的揚州大都督李孝恭的兒子,李崇義
知春堂內,王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一下子被許多人惦記上了?。
他已經無力思考,正任由擺布的虛弱的在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手術。
原本為胡大割囊腫的這間房如?今已經完全被清空,只剩下簡單的一張長桌——這還是周自?衡帶著人緊急從自?家給扛過來的。
再鋪上家里準備著的煮沸消毒晾干后的麻布,就成了?今天的手術臺。
其他人在忙碌的準備東西,甚至是用濕抹布去清理那?間房里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縫隙里的灰塵,而徐清麥自?己則找了?個要養精蓄銳的借口躲到了?劉若賢的房間里,然后立刻進?入到了?系統。
手指飛快的在光幕上滑動,徐清麥聚精會神的在找著自?己需要的東西找到了?!
一個小小的裝著無色液體?的玻璃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乙/醚!
急性闌尾炎的手術難度不算高,很多新手外科醫生第?一次主刀都會選擇這個手術。一開始是傳統開腹式,后來變成了?腹腔鏡微創。但不管是哪種方式,它和之前給胡大切除皮膚囊腫這種在門診就可以完成的手術有本質的區別。
它需要開腹,需要全麻。
王樹的身體?已經被疼痛折磨得很虛弱了?,他絕對抵不住開腹的疼痛。
在醫學界還沒有發明出麻醉劑的時候,醫生們把病人用縛帶綁在床上,套上鐵桶然后擊暈,趁著他們未醒的時候直接截肢或者開腹,整個場面堪比血腥的屠宰現場。
后來,在1846年?,外科醫生威廉·莫頓第?一次在波士頓為公眾演示了?一臺有麻醉劑加入的切除頸部血管瘤的手術,自?此,外科才?成為了?一門冷靜的藝術。
而莫頓用的麻醉劑,就是乙/醚!
徐清麥在第?一次查看系統升級后解鎖的商品時,就發現了?乙/醚。當時她就想,系統簡直就差沒直接說,麻醉劑有了?,快去給人做手術吧。
緊接著,病人很快就送上門了?,雖然方式有些奇葩,但依然讓她產生了?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瞌睡就立刻遇上枕頭的微妙感覺。
“是否選擇10積分兌換乙/醚?”
她果斷的選擇了?“是”,最頂端的積分立刻從100變成了?90。
徐清麥拿著乙/醚回到了?現實世界。
“徐大夫,您不休息了??”
“不了?,不了?,事情還很多呢,我先準備準備。”徐清麥風風火火的去找周自?衡,“我需要一條狗或者是其他小動物做實驗。”
她不是麻醉醫生,沒辦法算出具體?的劑量,只能用動物實驗來確定?,不然王樹要是在手術過程中醒過來了?那?就麻煩了?。
周自?衡也沒問具體?:“行,我去給你找找。”
跟在她后面的劉若賢聽到后猶豫的問:“徐大夫,這個什么實驗有危險嗎?”
徐清麥:“沒有生命危險,就是會昏迷一會兒再醒過來。”
她記得乙/醚也是獸醫常用的麻醉劑。
劉若賢聞言,立刻將自?家養的小土狗阿黃給貢獻了?出來。
徐清麥大喜:“多謝,我會非常小心。”
為了?避免狗狗吸入過量的乙/醚導致意?外事件,她特意?用了?最小單位的劑量,阿黃吸入乙/醚加熱的氣體?之后,很快就昏昏欲睡了?,不過幾?分鐘就倒在了?地上。
徐清麥和劉若賢蹲在地上觀察它,劉守仁聽說后也也好?奇的過來了?。
劉若賢摸了?摸阿黃的頭,有點小心疼:“阿黃,等你醒過來后來給你吃頓好?的啊,給你肉骨頭吃。”
劉守仁的瞳孔中閃過震驚之色,差點把自?己的胡須給揪下來:“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麻沸散?!”
原以為麻沸散不過只是前人夸大其詞,沒想到世間竟然真有如?此神奇之物!而且,他看向徐清麥手中的玻璃瓶,如?此晶瑩剔透,他從未見過這么透明的琉璃!
這得多少錢啊?
還有之前那?根從未見過的軟管,難道都是徐大夫那?位希波什么底的師父給她的?
徐大夫的師門真是深不可測啊
就在劉守仁無限遐想的時候,小狗阿黃已經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它試圖站起來但剛醒過來還有些沒力氣,只能最后虛軟的靠在地上嗚咽,伸出舌頭來舔了?舔自?己小主人的手。
徐清麥也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阿黃,你會成為一只被載入史冊的狗。”
她記錄下時間,又根據阿黃的體?重推算出王樹需要用的乙/醚劑量。
肯定?不精準,但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另一邊,張氏和她的兒子正緊張的守著王樹,看著藥童進?進?出出,有些坐立難安。他們都已經進?來快要一個時辰了?,但除了?那?位徐大夫來看了?一次之后,其余時間就在這里等著。
張氏有些惶恐。
王林在一旁想了?又想,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位徐大夫說不定?可以把自?己的兄長給救回來。這讓王林開始坐立難安。
他不停的游說張氏要不就不治了?,說不定?兄長過幾?天就好?了?,總比在這兒被人拿刀剖開肚子要強。
可他沒想到的是,平素懦弱的張氏這一次卻?仿佛鐵了?心一般要待在這里。
張氏低著頭,眼中閃過一抹恨意?。
在剛剛等待的時間里,她慢慢的想明白了?自?己這位小叔子打的什么算盤。她雖然愚笨,卻?樸素的抓準了?一點,那?就是小叔子反對的,說不定?就是對自?己丈夫有利的。
不想和王林再糾纏,張氏鼓足勇氣的抬起頭:“我去找一下徐大夫”
還未出房門,卻?看到那?位徐大夫的夫君,挾帶著外面的風快步的進?了?屋,然后將一張文?書遞到了?她面前。
周自?衡淡淡道:“這是一份術前風險告知書,按手印吧,手術馬上就開始了?。”
張氏小聲的道:“我我看不懂。”
“我念給你聽。”周自?衡雖然心里也還在惱怒,但也不至于對張氏和孩子發脾氣,他將文?書上的內容一字一句的念給張氏聽,王林也在一旁豎起了?耳邊,“聽懂了?嗎?只有簽了?這份告知書,徐大夫才?會給你男人做手術。”
這是他剛剛仿照了?后世的內容緊急寫出來的,當然會要更簡略一些。他打算叮囑徐清麥以后在給人動手術之前,最好?都簽一份,免得將自?己陷入到麻煩中。
張氏聽了?后只覺得和之前在周家門口他們問的那?些都差不多,手指摁了?紅泥后就要往紙上按。
王林在一旁急了?,只覺得事情正在脫離自?己的掌控,他大喊:“別摁!他們肯定?是在騙你!你別把自?己”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周自?衡叫來楊思魯將他拖到了?另外的房間。
周自?衡嫌惡的道:“先關?他會兒,讓他安靜點。”
別以為他不知道,當時在人群中,就王林蹦跶得最厲害。這筆賬他還沒算呢。
王林心一橫,豁出去了?,大聲怒喝:“張氏!你這個毒婦,你是不是打算害死?我的兄長然后你就可以逍遙自?在!你要是敢簽,我和你沒完!”
只不過,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還能聽到楊思魯的呵斥:“閉嘴!”
張氏被王林嚇得直哆嗦。
周自?衡轉身對張氏溫和道:“你別怕,你才?是王樹的妻子,你才?是最有權利決定?要不要救他要怎么救他的人。想好?了?,就簽吧,他的病再拖下去會很危險。”
張氏顫抖著手接過那?張文?書,看了?看不遠處的王樹,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這可能是她這輩子為數不多的可以自?己做決定?的時刻。
片刻之后,她閉上眼睛,毅然決絕的在文?書上摁下了?自?己的指印。
十五分鐘后,手術開始了?。
這場將全縣城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的事件,終于馬上就要迎來自?己的結局。
王樹躺在臨時拼湊起來的“手術臺”上,吸入了?乙/醚氣體?的他已經陷入到了?昏迷之中。這是一個特殊的體?驗,他不再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五感盡失,沒有思維。
于他,這就像是一段被偷走的時間。
劉若賢積極主動的再次要求擔任徐清麥的助手,而她的父親劉守仁這次意?外的沒有任何?意?見。
他也想上,奈何?暈血,只能羨慕嫉妒的看著女兒進?入到手術室。
和她一樣成為助手的,還有周自?衡以及另外一個藥童。
說實話,他們三個都有些緊張。周自?衡從來沒有進?過手術室,更別提當助手了?,劉若賢更是,她在洗手的時候手都有些抖。不過當兩人看到一臉輕松走進?來的徐清麥時,心里立刻就覺得踏實了?許多。
徐大夫這么鎮定?,肯定?能行的吧。
誰知道下一秒,徐清麥就面色急變,如?臨大敵:“喂喂,器械托盤一定?要放在我的左邊,千萬不要放在右邊。”
劉若賢一臉霧水:“徐大夫,這是為何??”
徐清麥:“這你就不懂了?吧,醫學的盡頭是玄學。對我來說,我的玄學就是我做手術的時候,器械必須擺在我的左邊,不然我就心里不舒服。”
周自?衡:
劉若賢乖乖的給托盤換了?個位置。
徐清麥對周自?衡道:“你別不信,我以前一個同事,戴手套之前一定?要抖手三下,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也不行。”
劉若賢好?奇的問:“那?如?果多了?一次或者少了?一次會怎么樣?”
徐清麥:“再洗一遍手,重新來過。”
周自?衡:這實際上是強迫癥吧?
徐清麥見自?己的這段玩笑話成功的讓幾?人肉眼可見的變得輕松起來,這才?在心里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過,她看了?看擺在手邊的器械,嗯,的確舒服多了?。
拿起手術刀,她立刻沉靜下來。
劉若賢只覺得她整個人似乎更有氣勢了?,淵渟岳峙,和平日隨和的她完全不一樣。
徐清麥睜開眼睛,淡淡道:“開始了?。”
在這個沒有消毒措施,沒有無影燈,沒有麻醉機,沒有監護儀的與眾不同的手術室里,她在王樹的涂滿了?碘伏的下腹麥氏點附近劃下了?第?一刀。
鮮血流了?出來。
王樹沒有醒,一動不動。
“真的沒醒!”劉若賢在心中小聲震驚道,崇拜的看向徐清麥。
殊不知,徐清麥雖然剛才?表現得像是勝券在握,實際到了?這一步也才?算完全把心給放到了?肚子里。
她終于可以毫無顧忌的開始自?己的手術。
表皮層、皮下脂肪、筋膜、腹膜被銳利的手術刀切開,露出腹部的臟器。
柔軟而充滿褶皺的腸子堆積在一起。
周自?衡低垂著眼,盡量收住自?己的視線不往刀口去看,他發現原來自?己并不算膽大的,另外一個藥童和他反應類似,唯有劉若賢強忍著不適,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十分機警。
“擦干凈血,別讓它流到腹腔內。”
“算了?,給我電刀不是,那?把燒紅的小刀,對,就那?個。”
徐清麥有條不紊的分派下指令。
一股烤肉的氣味混合著腹部內氣體?以及血液等物的氣味縈繞在每個人的鼻端,不是那?么的好?聞。
徐清麥使用了?幾?次這把烙鐵小刀子后,苦中作樂的想,現代的電刀和超聲刀的原理無非也是用高溫來止血,其實是一樣的嘛。果然只要心中有舞臺,哪里都是舞臺!心有有電刀,那?就什么都能成為電刀!
闌尾切除術于她而言,做過成千上百例,幾?分鐘后,她很快的就找到了?位于盲腸末端的闌尾。
“找到了?!”
只要割掉這個小東西,就能立刻結束這臺手術。
“這么快嗎?”周自?衡忍不住問了?一句。
“熟手二?十分鐘足夠了?,現在已經算慢的了?。”徐清麥一邊回答他一邊觀察闌尾的情況,沒有無影燈總是會看得費力些,然后她沉默了?下來。
“糟糕,有點麻煩啊。”
她看到的王樹的闌尾,已經出現了?膿腫現象。
徐清麥喃喃道:“我就知道沒那?么簡單”
第034章 第 34 章
徐清麥的?話一出口, 在場的?幾位助手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嚴重嗎?”周自衡問。
徐清麥手上依然有條不紊的?推進,只是?眉頭明?顯緊鎖, 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有點兒,不過還好,程度不高,應該剛開始,不算是?特別嚴重。”
她?抬起?頭,環視了一下?自己身邊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劉若賢身上。
劉若賢激靈了一下?。
她?聽得徐清麥溫聲問自己:“你愿意來幫個忙嗎?我需要?在我分離膿腔的?時候,有人把他腹腔里的?膿液用紗布清理干凈。”
她?在布料行里挑選了最細最軟的?麻布來充當紗布,成本不菲。
劉若賢一時只覺得又激動又緊張,指了指自己, 都結巴了:“我, 我我嗎?”
徐清麥點點頭。這三個人里面, 周自衡的?接受程度應該最高,但她?擔心他動作不夠細膩, 感覺就只有這小姑娘的?手腳最輕最細致。
劉若賢莫名有一種被信任的?感覺, 這讓她?挺起?胸膛,大?聲的?道:“可以!”
“過來, 站偏一點, 不要?遮住光線。對,就這樣。”
徐清麥小心的?剝離開闌尾化膿的?部分,示意劉若賢上前來吸除膿液。
劉若賢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學著徐清麥閉上眼睛, 心里給自己打氣:“你可以的?, 劉若賢,你可以的?。”
只不過, 當第一次把手伸進人的?腹腔里時,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反胃,手抖了兩下?,這時候她?聽到耳邊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別緊張,慢一點,輕一點,不要?急。有我兜底呢,你別怕。
“整體向前往內推,滾動式的?進去”
這樣溫和而充滿了底氣與?信任的?聲音真的?讓劉若賢的?緊張消退了一些。
對,還有徐大?夫在旁邊看著她?努力摒棄掉腦子里的?雜念,全神貫注放在自己的?手上。
其實只是?半分鐘不到的?事情?,但劉若賢卻覺得過了一百年那么久,直到聽到那聲音說:“很好”,她?緊繃的?精神才瞬間放松下?來。
“很好。”徐清麥忍不住又贊了一句。
她?自己的?動作同樣很輕柔,這個時候盲腸和周圍組織的?腸壁已經有些水腫了,所以一定要?非常注意,不然引起?撕裂傷和穿孔就麻煩了。
很快,她?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好了。”
解決了這個問題,接下?來就快了,幾分鐘之后,那根被成功切除掉的?闌尾就擺在了托盤里。徐清麥在殘端做了一個荷包縫合之后立刻關腹。
劉若賢敬畏的?看著托盤里里那一段腸子:“這就是?那個闌尾嗎?”
徐清麥:“對。以前被認為是?最無用的?器官,不過現在新的?看法認為闌尾可以增強人的?機體免疫和提高人的?腸道抵抗力。”
這里面好幾個詞語劉若賢都不懂,她?有些郝然的?閉上了嘴巴,不再發問。
周自衡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倆一眼。
在后世,徐清麥做這臺手術可能也就是?二十分鐘,但在這里,她?花了快四十分鐘。
縫好了最后一針,關腹完成,徐清麥對著協助自己的?三人露出了笑容。
“把這段闌尾給他的?家?人看看,手術結束。多謝大?家?。”
話音剛落,一直沒有說話的?那位助手就直接沖到了門外,開始哇啦哇啦的?吐了起?來。劉若賢本來壓住了惡心反胃的?感覺,被他這么一吐,忽然就回?憶起?了剛才把手伸進腹腔觸摸到的?腸子的?黏膩感,頓時也跟著跑到門外哇啦哇啦起?來。
徐清麥:還不錯了,忍到現在才吐。
她?轉頭問唯一還鎮定的?周自衡:“你要?去吐一吐嗎?”
周自衡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勉強露出微笑:“不用,還在接受范圍內。”
徐清麥聳了聳肩,給他留了點面子,自個兒端著切下?來的?闌尾朝張氏待著的?房間走去。
張氏看到這段闌尾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后退了好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在知道了自家?丈夫手術很成功,脫離了危險了之后,她?真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著孩子開始哭。
這次不再是?之前那種壓抑的?凄苦的?哭聲,而是?放松的?大?聲嚎哭。
“你聽到了沒?你阿耶沒事了,沒事了啊啊啊!”
這段時間的?所有情?緒似乎要?在哭聲中全部宣泄出來。
“還不算沒事,要?兩天之后才能知道到底有沒有痊愈。”徐清麥趕緊糾正她?,“這兩天他留在這里,你們也留下來照顧他吧。”
她?可不敢把剛做完闌尾手術的?病人給趕回?家?去,只能去找了劉守仁,對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徐清麥吁了口氣,這人情是越欠越多了。
要?是能在大唐建一所專業的?醫院就好了,她?陷入到了遐想之中。
而在知春堂的?門外,至今還有著一些閑漢和無聊人士們以及別有用心的?人正在等著最新的?消息。拐個彎,在側門處同樣有幾個人正候在那兒。
這時,門被悄悄的?開了一條縫,一個小藥童偷偷的?閃了出來。
守在那里的?人立刻圍了上去。
藥童偷偷的?附過去對他們說了幾句話,掂了掂自己手中拿到的?銅錢后,滿意的?退了回?去。得到了新消息的?人停留在原地消化了一下?自己的?震驚之后,拔腿就跑。
他們都是?各大?酒坊食肆派在這里等著拿最新消息的?小二和幫閑。
“怎么了?里面可是?有動靜了?”經過正門,有人連忙問。
“說是?成功了!割了一段腸子下?來!”小二們的?聲音回?蕩在風里,幾個眨眼已經不見了人影。
閑人們一下?子就轟動了,原本坐著的?人都倏地站了起?來,圍在了一起?。
“真割下?來了?”
“徐娘子果然是?神仙下?凡!真神醫也!”
“居然沒有活生生的?疼死?”
從知春堂門口到得到了消息的?酒坊和食肆中,所有人都驚異于徐清麥真的?活生生的?剖開了一個人的?腹部然后取了一截腸子出來,然后這個人居然還沒死。
就在大?家?一片嘩然的?時候,有押注了徐清麥不甘心的?酒客喊道:
“那王樹呢?你們可親眼看到他活過來了?”
前來傳話的?小二一愣:“藥童說他還未醒來。”
場面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還未醒來?”酒客忽而哈哈哈的?大?笑,“那你等怎敢說徐娘子把他給救活了?若是?他一直不醒呢?!掌柜的?,看來咱們的?這場局還得再等等吶!”
張氏也在擔憂王樹沒醒這件事。
徐清麥不以為意:“麻醉的?藥效還沒過,沒那么快醒的?。”
她?預計還要?二十分鐘左右才會醒,
但二十分鐘后,王樹依然沒有醒。
徐清麥:“再等等吧,呼吸是?正常的?。”
她?給的?藥量可能還是?多了些。
知春堂里的?人可以等,但是?在外面一直守著的?楚巫的?那些弟子們可等不了。他們在聽到手術成功的?消息時就知道大?事不好,楚巫的?期待可能要?落空了。
楚巫對弟子們向來苛刻,打罵是?常事,幾人想著要?回?去面對他的?怒氣就心生懼意,此時聽得王樹在被開腹取腸后一直都沒醒,頓時覺得找到了切入點。
“我看吶,什么手術,肯定是?徐娘子想出個名頭來誆騙王家?人的?。”
“王樹定是?死了,拖著說沒醒過來而已。”
這樣的?言論開始慢慢的?在圍觀的?人群中流傳開來,甚至連酒樓食肆中那些原本沒有參與?進來的?客人們也開始討論。
有的?人將信將疑,反駁道:“徐娘子圖什么?她?要?是?救不了那直接拒絕接診不就行了?”
“自然是?為了她?的?名聲和錢財!”有大?聰明?覺得自己想到了原因,“你們想想,她?一個閨閣女子,被捧成了女神仙,好多病人沖著她?這份名氣前來求醫,她?能舍得這樣的?好事?”
當然,也有堅定站在徐清麥這一派的?。
“你這話說得虧不虧心?徐娘子一直都只說自己是?大?夫,可沒說自己是?神仙。再者,她?在草市救人,是?很多人親眼看到的?吧?她?給胡大?治好了那么大?的?肉癭,也是?實打實的?吧?怎么現在好像說得她?是?在沽名釣譽一般?”
掌柜的?忙出來打圓場:“現在不過是?沒醒過來?諸位何不再等等?”
可是?,又等了十幾分鐘,王樹還是?沒有醒過來。
大?家?都覺得,或許他不會再醒過來了。
押注了徐清麥失敗的?一些賭客們開始喜氣洋洋,甚至連遮掩都懶得遮掩,王樹的?死在他們眼中不如自己的?幾文錢來得更加重要?。
這番姿態自然會被旁人看不順眼,有人就直接站出來出言諷刺:“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沒想到有人居然愛財愛到喪盡天良,禽獸不如。”
“你說誰呢?!”
被他們諷刺的?人自然聽了后不爽,拍案而起?。
就這樣,好幾個地方?都發生了爭執,甚至有人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發展,卻是?在知春堂外。
楚巫的?某位弟子忽然哪里來的?靈光一閃,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王樹已經死了!知春堂和徐氏草菅人命!”
“剖腹取腸,這是?妖法!”
“徐氏妖婦已經將王樹害死了!”
這些暴論一出,人群立刻就爆發了巨大?的?騷動。
風起?于青萍之末,很多大?事件的?導火索其實就是?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事。原本楚巫的?弟子們只想要?詆毀一下?徐清麥的?名譽,卻沒想到民眾被言語煽動起?來后往往是?不理智的?。
當即就有人跟著喊:“殺人償命!”
“殺人償命!”
這時候,又有尖利的?聲音響起?:“徐氏妖婦,仗著自己夫君是?官身,草菅人命!”
江寧縣所在的?江南地區,經歷了侯景之亂對社會經濟的?毀滅性的?破壞,好不容易等到隋朝建立,雖然不受隋文帝待見但也休養生息了那么些年,只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又迎來了隋煬帝多年的?敲骨吸髓式的?壓榨,然后就進入到了民變四起?的?時期。
打來打去,打來打去,沒個停歇。
雖則現今歸了大?唐,但對于朝廷對于官府,這里的?百姓還沒有建立起?歸屬感。
因此,不過是?幾句話,卻勾起?了他們心中深埋已久的?恐懼甚至是?恨意。
人群中的?騷動在逐漸擴散,空氣中也漸漸的?開始多了一股火藥味兒,甚至還在醞釀,等待著更大?時機的?爆發。
“殺人償命!”
“殺人償命!”
聲音開始越來越大?。
知春堂內,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外面幾十個人,萬一真要?控制不住,沖了進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關好門窗!”劉守仁趕緊指揮自己的?弟子、藥童和家?中的?下?人們將四面的?門窗全都關死,還在每一道門都派了人去守住。
徐清麥只覺得匪夷所思:“事情?是?怎么發展這個地步的??”
周自衡也覺得不能理解,他面色端凝,急忙吩咐隨喜:“快去縣衙告知縣令,就說這里有人聚眾鬧事,讓他派衙役來或者是?去請城防來!”
隨喜連忙答應,由藥童領著去了后門。
待到隨喜離開,他狠狠的?拍了一把案幾,有些后悔:“我早該做好準備的?。”
這里是?古代?,不能用后世的?常理來度之。
徐清麥安慰他:“誰也想不到會這樣。”
劉守仁重重的?哼了一聲:“楚巫與?縣令縣丞交好,剛剛他們圍住周宅的?時候我就已經遣人去請了衙役來,他們來了嗎?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我家?阿黃!”
這時,一直守著王林的?楊思魯走了進來。
他抽出身邊一直攜帶著的?佩劍,昂然道:“錄事勿憂,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罷了。”
徐清麥看著他閃著寒光的?劍,心中掠過一排驚嘆號——周自衡憂不憂的?她?不知道,但她?現在是?更憂了,都需要?用到刀劍了嗎?
她?覺得自己還是?去看看王樹:“我看看他醒了沒。”
事情?的?關鍵就在王樹身上。
周自衡欣慰的?拍了拍楊思魯的?肩,然后緊跟在她?身后:“我和你一起?。”
他決定從現在開始跟在徐清麥身邊寸步不離,避免意外發生。
知春堂外。
事態不受控的?發展讓剛剛還在不遺余力的?詆毀徐清麥的?幾位楚巫弟子同樣目瞪口呆:等等,事情?是?怎么發生到這個地步的??
“糟糕!快撤!”領頭的?那位還有些小聰明?,臉上陰晴不定。他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大?事不好,當機立斷鉆入到了人群中。
始作俑者跑了,人群中的?情?緒卻依然在醞釀。
楚巫的?弟子雖然走了,但似乎還有人在煽動情?緒——
“殺人償命!”
“徐氏妖婦,草菅人命!”
有些理智的?人見狀不妙,立刻明?哲保身的?離開了。但有的?人,口號越喊越覺得亢奮,甚至腦子一熱就想要?上前去推知春堂的?門。
這時候,急速的?馬蹄聲從遠及近傳來,一道馬鞭從半空之中抽下?,啪的?一聲打在了他的?身上。
怒喝聲響起?:“爾等!想要?造反不成?!”
那坐在馬上,怒目圓睜的?正是?虬鬤客康有德。
他手持馬鞭,又往地上狠狠地甩了一鞭子,清脆的?聲音響起?,怒道:“還不往后退下??!”
他身下?的?馬前面雙蹄揚起?,發出了恢恢的?嘶鳴聲,顯得十分威風。康有德不是?一個人前來,身后還跟了三位同樣騎馬的?隨從,都是?西北大?漢的?身形。
幾匹馬并?排,看上去十分有壓迫感。
在這樣的?氣勢下?,人群中那些頭腦不清醒的?立刻就清醒了,然后迅速的?安靜了下?來。
“一幫閑漢,圍在這里作甚?”康有德勒緊馬韁,沉聲道,“小心主?人家?叫了衙役來。”
有人大?膽的?道:“我們就是?想等在這兒看看,徐娘子是?不是?真的?開膛剖腹救活了王樹。”
“王樹是?你何人?和你有關系嗎?”康有德譏諷道,“王家?人都沒出來說話,你們倒是?火急火燎的?出來了。仔細被人當了槍來使!”
他這句話像是?當頭棒喝,許多人露出驚疑的?神色,這才覺得,對啊,王家?人都沒出來,王樹是?死是?活也還不知道,他們怎么就激動上了?
康有德話音剛落,巷口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你等可知自己差點就釀下?大?禍?”
康有德循聲望去,卻是?陸存中陸五郎帶著十幾位隨從匆匆趕到。
陸存中氣喘吁吁,顯然是?跑得急了,痛心疾首道:“誣人清白?,聚眾鬧事,這可是?要?進牢獄的?錯處!還不趁衙門的?人現在沒到,速速散了去!”
十幾個年輕的?陸家?下?人迅速入場,他們站在了知春堂的?門口,將那群人和知春堂隔了開來。
康有德也騎馬過來。
幾匹馬,十幾個人護衛在一起?,像是?城墻一般護住了身后的?知春堂,場面頓時起?了變化。
看到這架勢,人群中有鬼鬼祟祟的?幾人對望了一眼,毫不留戀的?悄悄從后頭撤走了。
康有德騎在馬上,將一切盡收眼底,他瞇起?眼,看著那幾人撤走的?方?向,眼中閃過幽思,隱秘的?朝后頭做了個手勢。
剩下?的?人一聽陸存中說的?,面面相覷,腦子清醒過來之后終于知道了畏懼。大?部分人看了看四周,然后拔腿就跑。
“快走,要?不等衙役來了之后就麻煩了,不死也得脫層皮!”
“走!”
一群人,瞬間做鳥獸散。
還沒等散完,知春堂的?門打開了。
劉守仁和周自衡走了出來,劉守仁面帶怒氣,要?不是?有身邊弟子攔著,他高低得沖上去對跑得慢的?那幾個人踢幾腳。
他朝散去的?人群狠狠的?啐了一口,綠豆眼中滿是?鄙夷:“一群死不足惜的?蠢貨!”
周自衡站在他身邊,清俊的?臉上面無表情?,眼睛幽深看不出所想,只是?袖子中捏緊的?拳頭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放聲朗朗道:“王樹已醒!”
“王樹已醒——!”
第035章 第 35 章
王樹在徐清麥過去后沒幾分鐘就悠悠醒了過來, 只是整個人的意識還處在麻醉沒完全消退的狀態,有些迷糊。
他問張氏:“我怎么在這兒?”
張氏聽到他的聲音, 又哭又笑,然后又二話?不說,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的給徐清麥磕了幾個頭?,把徐清麥嚇了一大跳,躲都來不及躲。
“告訴我你的名字。”
“這是幾?”
徐清麥照例給王樹做了一個評估,確認他除了神?智還有些迷糊,腹部刀口?疼痛之外并無其他問題。
張氏小心?翼翼的問:“神?醫,他好了么?可?以回去了么?”
她看到那截闌尾后已經自動把對徐清麥的稱呼升級為了神?醫。
徐清麥:“只要這兩?天沒感染,他就可?以自己走出知春堂了。不過回去最起碼要休養半個月,才能自如?的活動。另外, 最近幾個月都別干什么重活。”
她又交代了一些這幾天的注意事項, 比如?一定要勤洗手等等。
系統到現在還沒給她算分, 想來也是需要王樹度過這兩?天的感染危險期才算是成功。所以,大意不得。
張氏臉上閃過愁苦之色, 最近正好是春耕的時候, 少了一個成年男性的勞動力,他們家?的春耕畝數恐怕達不到以前的一半。本來每年也就勉強混個溫飽, 看來今年要餓肚子?了。
算了, 等回去后,每日的麥飯里多摻一些糠吧。
就是苦了孩子?張氏憐惜的摸了摸一直緊緊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小男孩的頭?。
但沒關系,只要一家?人好好的,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在徐清麥快要走出房間的時候, 張氏艱難的問了出來:“徐神?醫, 不知您的診金該如?何算?”
張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很忐忑。像他們這樣的, 不用租賃別家?的地?,自家?有地?有房,甚至偶爾還能有些額外收入的人家?,在鎮上面已經算得上是中上了。但即使這樣,生了病,他們依然是不敢去看大夫的。
看一次大夫,診金加上藥費,可?能全家?人一年甚至是好幾年積攢下來的錢就沒有了。
于是,小病忍著?,大病先選擇找巫來看看。
來城里面看大夫,是最后的一條出路。選擇了這條出路,就意味著?接下來要餓肚子?,甚至是從此家?境一蹶不振。從自耕農變成佃農。
這還只是普通的大夫,像是徐娘子?這樣的神?醫,而且聞所未聞的開腹取腸這樣的做法,張氏簡直不知道診金會高到什么地?方去。
“您放心?,我家?還養了幾只雞”張氏看到徐清麥有點訝異的眼神?后,語無倫次,生怕對方以為自己要賴賬,“實在不行,也可?以將我家?的牛給賣了要還是不夠,那我們保證慢慢還,每個月還一次,一定還上”
徐清麥訝異其實是因為她都忘記診金這回事了,畢竟對自己來說,真正的診金是系統給出來的積分獎勵。
不過,該拿的診金還是要拿的。自己付出了勞動得到報酬天經地?義嘛。
她偏頭?想了想:“雞就挺好,那就給一只雞好了,省得我還要自己去買。至于這邊住院的錢,我讓劉大夫來給你算,應該也不貴的。”
上次趙孚和趙阿眉,劉守仁就沒收幾個錢,按照客棧的標準收的費。
不過,變成了她欠了知春堂很大的人情,徐清麥苦笑,琢磨著?是不是還是得有自己的診堂比較好。
張氏的眼睛瞪大,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嘴唇抖動:“這這怎么能行?”
就一只雞!
徐清麥已經轉身往外走了,朝著?后面揮了揮手:“就一只雞,等你們有空就送到周宅。啊,最好是殺好拔掉毛,不然麻煩”
張氏在她身后,拉著?孩子?又跪下了,熱淚盈眶。
“給徐神?醫磕個頭?,這次,咱們是真遇上菩薩了!”
還好徐清麥已經走了,沒看到這一幕,不然又得要手忙腳亂的一邊扶人一邊躲閃。
王樹一醒,等待得焦急的知春堂眾人就立刻知道了。
驚喜、放松、后怕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整個藥堂里面的緊張氛圍消弭一空,轉為喜氣洋洋。
周自衡和劉守仁商量后,第一時間開了門?。
“王樹已醒!”
清朗的男聲回蕩在巷子?里,心?里窩著?一團火的周自衡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在整個城中廣而告之——王樹醒過來了!是徐娘子徐大夫救活了他!
原本還在跑路的人們腳步一頓,然后跑得更快了。
而剩下那些一直都站在徐清麥這一邊的人,爆發出了陣陣歡呼聲。
康有德和陸存中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約而同的準備向周自衡走過去,兩?人先對上了。
康有德挑眉看向陸存中:“陸郎君來得倒是及時。”
陸存中臉上泛起笑意:“不如?康兄及時,在下羞愧。”
康有德:“趕得巧罷了。”
他今日原本不在江寧縣,去了趟石頭?城,用完午膳才往回趕。一進江寧縣的城門?就聽得大家?議論紛紛,似乎城中出了什么事。一打聽,居然和周錄事的夫人有關。他心?中覺得好奇,在車馬行前直接調轉馬頭?過來了,沒想到正好就撞到了這樣的場景。
他是碰巧,但陸存中帶了那么多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這小子?恐怕這幾天一直在盯著?周宅的動靜吧,估計還盯著?了自己,康有德心?下暗道,應該是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做手工皂這個生意,但是又很怕自己先他一步和周十三郎達成契約。
倒是有幾分做生意的樣子?。
陸存中坦蕩的迎接康有德的打量。
康有德收回眼神?,笑道:“陸郎君倒是仁慈。”
陸存中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剛剛警醒驅散人群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輕輕道:“康兄謬贊了。在下只是覺得江南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他不想讓有心?人把這次的事件擴大化。
陸存中出身世家?,政治敏感度是與生俱來的。在一聽到下人來報王樹還沒醒,還有人煽風點火的時候他就知道恐怕要糟,趕緊點了人趕了過來。
既是想要在周自衡面前刷刷存在感,也是想要趕在事情發酵前趕緊把它給平息下去,避免事態不可?控制。要知道,那位揚州大都督李孝恭正領著?大軍駐扎在石頭?城呢。
若是此事驚動他,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康有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啊,總有人希望江南不平靜。”
陸存中平靜道:“那樣的人,也是我陸氏之敵。”
康有德:“那就好,那就好。做生意嘛,講究的是和氣生財。”
兩?人打了幾回合機鋒,周自衡早已經走到了兩?人面前,深深的拜了下去:“多謝康兄,多謝陸賢弟!”
不管他們目的為何,這份好意他得好好記住。
康有德哈哈一笑,手重重的拍在周自衡肩膀上,拍得對方在心?里齜牙咧嘴:“周賢弟客氣了,咱們親如?一家?,你的事情就是康某人的事情。沒想到弟妹那么厲害,居然還是神?醫!”
這讓他對接下來的合作?更有信心?了呢。
陸存中在一旁扯了扯嘴角,腹誹:“上次見面還周錄事呢,現在就周賢弟了,還親如?一家?果然是老狐貍!”
看來,他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康有德:“走,讓我們也去看看那王樹去!”
現在他可?是全城人的視線中心?,恐怕江寧縣大半的人都認識他了!
酒坊食肆中,大多數人都喜氣洋洋。
押注賭徐清麥成功的人獲得了贏錢,而押注徐清麥失敗的大部分人也高興于王樹被救活了—— 有很多本來就無所謂自己輸不輸,只是湊個熱鬧。除了少數幾個在心?中恨恨之外,另外一些人似乎也從剛才那種狂熱的氛圍里醒過來了。
有酒客倒上一大碗酒去向之前和自己爭執的人賠禮道歉:“是我剛剛被豬油蒙了心?,兄臺罵得對!我損失的不過是幾文錢罷了,豈能和一條人命相提并論。”
他的話?讓很多人都心?有戚戚焉。
有人和同伴感慨:“難怪都說賭坊勿進,進了難出。不過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盤口?都能讓人失了理智,何況那些成百上千文的賭局呢。以后,還是要離賭坊遠一點。”
“愿你我共勉。”同伴舉起酒壺,“來,喝酒,還是喝酒爽快!”
二樓雅室內。
李崇義也拿到了自己的贏錢,本應該高興的,但聽著?屬下的匯報后身上的氣壓卻?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他臉色一沉:“此事必有人在其中興風作?浪,給我查!我看他們是活膩歪了。”
煽動民眾鬧事,這手法就不是一般人敢碰的。
之前的叛軍大部分已經投降,還剩下部分或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地?方豪強甚至世家?窩藏,或直接進入到了江南遍地?的水澤中成為了水匪,繼續禍害地?方。這一年多,李崇義做的就是在四處搜查叛軍和剿匪的活兒。
這一次,他在這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帶頭?的那幾位,一個也不能放過!”李崇義對下屬下命令道,“我倒要看看幕后是誰指使!”
“是!已經安排下去了。”
李崇義看了一眼窗外,恨恨的道:“這江寧縣的縣令我看他是不想當了,城里出現這么大的事,居然還能紋絲不動!他是眼瞎了不成!”
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在父親面前參他一本!如?此廢物,要來何用?
“不過,”李崇義掂了掂自己贏來的錢,臉上終于露出點笑容,“沒想到江寧縣中竟然有神?醫!這一趟也算是不虛此行。”
開腹取腸啊,即使是在長安洛陽也沒見過有這般本事的大夫!回到石頭?城后將這件事情呈報上去,想必自己偷溜出來喝酒就不會被父親責罵了吧?
李崇義的心?情轉陰為晴。
下屬問道:“少將軍可?要去見一見這王樹和徐神?醫?”
李崇義擺了擺手:“今日天色已晚,先回石頭?城罷。下次總有機會再來。”
“走!”
他直接吹了個響哨,翻窗跳到窗外停著?的駿馬之上,馭馬揚長而去,留下隨從無奈的趕緊下樓結賬,然后追了出去。
“您等等啊——!”
知春堂內。
周自衡對著?姍姍來遲的衙役,從頭?到尾沒給他們一個好臉色,臉黑得可?以去演包公:“你們的速度可?真夠快,江寧縣有諸位守護,大家?想必都安心?得很吶!”
領著?衙役們來的正是之前想要交好徐清麥的縣衙小吏,自知理虧,只能默默的受著?他的陰陽怪氣。
周自衡也懶得和他們糾纏,揮揮手表示這邊已經不需要他們了,不過在衙役走之前,他讓楊思魯把關了起來的王林給提了出來。
“諸位如?果想要不被事后追責,不妨好好審一下這個人。”周自衡淡淡道,“在下懷疑他與幕后主使者勾結,前來尋事。”
小吏聞言后立刻讓手下押走不斷在喊冤的王林,對周自衡行了一禮。
“多謝周錄事。”
回縣衙的路上,幾位衙役還忿忿不平:“不過就是位九品的錄事,也如?此大的架子?。就連縣令和縣尉,都對咱們客客氣氣的。”
“快給我閉嘴!”小吏喝道,“看來是以前對你們太縱容了,也敢在背后嚼貴人的舌根!”
衙役們訥訥不敢言。
小吏看了看已經逐漸被暮色籠罩的天空,心?中也飄過一絲陰翳,這次縣令和縣尉怕是要惹上些麻煩了。
他想起自己剛在知春堂見到的陸氏子?弟以及車馬行的那位北邊豪商,也不由得感慨周十三郎這位原本在江寧縣籍籍無名的九品小官似乎一下子?就變得人脈通達了。
果然是從長安來的俊才,不能小瞧了。
回到縣衙關好王林,只是簡單的審訊了幾句,這無賴就如?倒豆子?一般把楚巫囑咐他辦的事情給倒了個一干二凈。小吏聽得暗暗驚心?,心?道,楚巫這次可?真是踢到了鐵板上。
正在他準備去向縣尉匯報的時候,一個衙役急匆匆的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小吏驚訝之極:“當真?”
“當真?說是往西門?出去的,剛出發。”衙役道,他小心?翼翼的問,“城防軍出動,不知是不是和今天的事情有關?”
“當然有關!”小吏沒好氣的道,“不然怎么會這么巧。而且,動用你的腦瓜子?想想,西門?外住著?誰?”
衙役:“楚巫!”
小吏點點頭?:“居然驚動了那頭?”
衙役有些驚慌:“那咱們”
小吏打斷他:“咱們和楚巫有關系嗎?之前不過只是執行上頭?命令而已,明?白了嗎?而且,咱們做什么了嗎?難不成單純有來往也是罪過了?閉好你的嘴巴。”
衙役明?白了,如?搗蒜一般的狂點頭?。
他推開門?,門?外的風忽地?卷進來,將案上的卷宗吹得呼啦啦的響。
小吏看向城西門?的方向,仿佛看到城防軍正朝著?城外楚巫的宅子?撲去。
他打了個哆嗦。
他一直都有預感,楚巫會栽在那位徐娘子?身上,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么快而且這么突然!
楚巫自己也沒想到。
他躲在遠處被蘆葦叢掩蓋的小船上,目眥欲裂的看著?那些城防軍的士兵如?惡狼一樣闖入了自己的宅院,將院內的人全都驅趕在了一起,然后開始搜刮自己經營多年才攢下來的金銀珠寶。
事情是怎么變成這樣子?的?
楚巫很茫然很懵,他只是想要給徐氏找點麻煩而已,事情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子?的!
他的手狠狠的拽住身前的蘆葦,蘆葦被捏裂的邊緣在他的手掌中割出鮮血,他卻?渾然不覺,心?中只是回憶之前的那一幕。
“不好了,不好了。”自己的那幾位徒弟驚慌失措的弟子?跑了回來,形容狼狽。
他們將在江寧縣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楚巫。
楚巫倏地?坐起,不停地?踱步,臉色陰沉:“后面的那些話?真不是你們說的?”
“不是啊!”弟子?哭喪著?臉,“您不是只讓我們去敗壞那徐娘子?的名聲嗎?殺人償命的話?我們可?不敢說。”
如?果僅僅是聚眾鬧事,那還好說,但徐氏的丈夫是朝廷命官,說徐氏仗著?丈夫是官身草菅人命,還讓她殺人償命,這性質就變了呀!這不是明?擺著?要挑動百姓對官府對朝廷不滿嗎!
而且,還沒有任何實證!
“是誰要害我?!”楚巫摔碎了自己喜愛的茶盞,眼睛通紅。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這心?血來潮的尋釁其實原本就不太聰明?不夠謹慎。
“是誰!”
是哪處的水匪還是那些還未被找出來的叛軍余孽?
但不管是哪個,和他們扯上關系都是要命的事情!
弟子?們瑟縮在一起,鵪鶉一般:“師父,現在怎么辦?”
“別慌,別慌”楚巫安撫他們,也是安慰自己,“我與縣令還算有幾分交情,應該釀不成什么大事。等明?日一早,我就進縣城去。”
反正最后也沒發生什么事,多花點錢,總是能抹去的吧?
但讓楚巫沒想到的是,縣里的人居然這么快就過來了,而且居然是城防軍!
城防軍平日駐扎在江寧縣城內,但并不歸縣令縣尉管,而是歸在石頭?城的揚州大都督李孝恭管。縣令若是有事需要調動城防軍,得有李大都督的手書才行。
所以,在知道城防軍出動的那一刻,楚巫的身體抖得像是篩子?一樣,和以往那些從他嘴中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人并沒有什么兩?樣。
他知道,完了。
進了石頭?城,根本說不清。
于是,他果斷的收拾了幾樣自己最割舍不下的金銀和寶貝,將家?人與弟子?全都拋下,自個兒偷偷的從后門?進了鎮子?周圍的水澤,找了只無人的小船跑了。
遠遠看到城防軍們在自己的宅院里呼來喝去,大肆搜刮,楚巫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咬牙切齒:“徐氏!周十三!我與你誓不兩?立!不報今日之仇,我死?不瞑目!”
他放開染上了血跡的蘆葦,悄悄的撐開船,往蘆葦蕩深處劃去。
水鴨飛起,只余下圈圈波紋
縣城里面因為這樁事而牽扯出來的種種,徐清麥和周自衡完全不知情。
兩?人在知春堂處理完一堆雜事——器械的收拾、與康有德和陸存中的交際等等等等,又婉言推拒了劉守仁的晚膳邀約之后終于可?以回到自己家?。
薛大機警的問了句:“誰?”,得到了確認之后才開門?。
周自衡很敏銳的注意到他還用厚實木板撐住了大門?。
薛大憨厚道:“我怕那些人還返回來,還是謹慎一些比較安全。”
周自衡對他投去贊賞的眼光:“是該如?此。”
薛大此人,還挺靠譜的,粗中有細。
另一邊,薛嫂子?已經在喂周天涯吃飯,這是徐清麥之前要求的,如?果他們晚回,周天涯的飯照常吃不用等。小孩子?禁不起餓。阿軟也早就準備了熱水,讓她洗漱。
當渾身泡在盛滿了熱水的浴桶里,徐清麥感動得快要哭了,現在這生活才終于像個樣子?啊!
之前只有阿軟一個人的時候,吃飯也晚,洗澡也晚。現在總算是有一切事物都回到正軌的感覺。果然,如?果科技不發達,要活得稍微舒服一點,就需要人力來填補。
泡好澡,狠狠用香皂渾身上下洗了一遍之后,徐清麥這才換上衣服,整個人宛如?重獲新生。
她將吃飽了正在努力玩撥浪鼓的周天涯抱了起來,去蹭蹭她充滿奶香的小臉蛋,一邊和她傾訴:“周天涯小朋友,我告訴你,你阿娘今日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雖然只是個簡單的闌尾手術,但這是她在這個時代職業生涯的一大步。
一旁的阿軟和薛嫂子?都對徐清麥投向崇拜的目光,但周天涯根本聽不懂,只知道娘親在和自己玩,也用小手去觸摸她,結果一不小心?就扯到了徐清麥的頭?發,然后又咯咯咯的笑起來。
這小娃娃最近吃得不錯,長了些肉,膚色也更白皙了,十分惹人愛。
徐清麥:“你還笑,還笑。”
她去撓周天涯的癢癢,小朋友似乎還沒有長出癢癢肉,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可?愛極了,惹得徐清麥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親了又親。
一大一小鬧成一團,在昏黃的光線下似乎籠罩了一層柔光,如?畫一般美好。
周自衡看著?這個畫面幾乎看癡了。
他的眸色在蠟燭的光暈里變得深邃起來,映照著?這一大一小的身影,似乎鐫刻在了眼底。
假如?假如?今天真的發生了什么事情,遇到了什么不測周自衡暗暗捏緊了拳頭?,一抹厲色在眼中閃過。
自己還是不夠強,要變得更強才好。
這一夜,兩?人并未和往常一樣聊天之后再睡去,因為經歷了一天這么多事,都累了,幾乎是一沾枕頭?,就進入到了夢鄉之中。
第二天一早,徐清麥是被系統的聲音給叫醒的。
聽清楚系統的話?之后,她簡直是從床鋪上彈起來的,動靜之大把隔了大半個房間的周自衡給嚇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徐清麥立刻又倒了下去,把被子?一拉:“沒什么,做了個噩夢。”還朝他揮了揮手,“睡吧睡吧。”
她在被子?里喃喃自語:“還真是整了個大的”
第036章 第 36 章
周自衡看著埋頭就繼續睡的?徐清麥:
又抬頭默默的?看了看已經曬進來的?陽光, 還睡什么呀,趕緊起來吧。
輕手?輕腳的?, 周自衡離開了房間,關上了門。
徐清麥掀開被子,嘿嘿一笑,馬上又進入了系統里。
不能怪她動?作那么大,屬實是系統給?了她一個非常大的?驚喜,一時沒忍住。
她剛剛被系統聲叫醒的?時候,就聽到熟悉的?無機質聲:“檢測到宿主成功搶救一例病人,獎勵積分100分,請宿主再接再勵。”
她第一個反應,王樹應該不會再感染了, 系統都給?出?積分了, 很好。
第二個反應才放在了積分上, 100分,還不錯, 開心。現在有190分了, 離拿到第二個成就還差210分。
不過,這些都不稀奇, 她已經不是剛得到系統的?那個小菜鳥了, 徐清麥正打算繼續睡覺,沒想到系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檢測到您成功進行第一例開腹醫學手?術,虛擬手?術室即將開啟。”
虛擬手?術室?這是什么東西?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迅速的?體驗了一下這玩意兒后,徐清麥這才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 才有了剛剛的?一幕。
“系統這次真是大手?筆啊!”此刻, 她再次站在系統的?白色空間內,看著系統面?板上多出?來的?“虛擬手?術室”選項, 不由得感慨道。
點擊開啟按鍵,須臾之?間,空間里原有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然后在虛幻之?中如同搭建沙盒一樣源源不斷的?冒出?了新的?東西,逐漸構建演化成為了一個極具現代科技感的?手?術室。
這個手?術室里有無影燈,有監護儀除了沒有活著的?人,現代手?術室里有的?它?都有。
系統叮的?一聲冒出?溫馨提醒:“宿主可以隨意調整手?術室參數以及病患身體數據。”
徐清麥這才注意到原本顯示個人信息的?系統面?板已經被手?術室的?設置面?板所替代。
仔細研究后她發現這個功能實在是太強大了——當徐清麥隨便?設置了一組病患身體數據后,虛擬手?術室里就冒出?了一個人偶,栩栩如生,將她嚇了一大跳。
“虛擬人偶?”她戳了戳人偶的?皮膚,嘖嘖稱奇:“皮膚居然還有溫度和彈性”
在現代的?時候,她們也有很多供實習生練習的?人偶模型,但都只是某個部位的?粗略版本,沒有這么完整,也沒有這么逼真。
這時候光幕彈出?了提示:“請設置病患病情。”
徐清麥點開參數項,里面?有身高體重,有血壓血氧等身體各項的?指標,還能手?動?輸入病案,比如是肝臟腫大還是膝關節粉碎等等。
她瞪大了眼睛,又從床上跳了起來,差點爆出?臟話——
“臥槽,這就是作弊啊!”
如果遇到病情復雜的?患者,對?手?術沒把握的?話那完全可以選擇他的?病案在虛擬手?術室生成一個對?應的?人偶,然后進行相?應的?手?術練習。
不過,然并卵。現在什么檢測儀器都沒有,根本得不到這些數據,尤其是身體內部的?數據。
徐清麥重重的?嘆了口氣?,大為扼腕!
這要?是在現代的?自己得到了這樣的?系統,妥妥能成為業界大拿。
不過,徐清麥冷靜下來后思索了一下,覺得這個功能對?她現在也是有很大作用的?,它?可以讓她熟悉很多專門科室的?手?術。她在現代醫院里屬于普通外科。普通外科是基本外科,以腹部手?術為主。而心胸外科、骨科以及神經外科、產科這些科室她雖然去輪轉過,但絕不敢去主刀做一臺相?關的?手?術。
術業有專攻,隨著科技的?發展,現代醫學已經細分到了細胞領域。
但現在,虛擬手?術室給?了她大量練習不同類型手?術的?機會,還完全沒有任何風險!
或許,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成為一位全能型的?外科大手?!
虛擬手?術室除了可以調整病患參數之?外,還可以調整手?術室本身的?數據,比如去掉無影燈,去掉監護儀等,這點也很實用。畢竟同樣一臺手?術,在現代高科技手?術室進行和在古代簡陋手?術室里進行是完全不同的?體驗,過程中也需要?注意不同的?事項。
徐清麥感覺,這次系統提供的?特?殊獎勵甚至要?比治好王樹獲得的?積分更讓她高興。
這一天,她除了去知春堂看了一下神智越來越清醒的?王樹之?外,就窩在臥室里陪周天涯睡覺,甚至比她睡得還多。大家?以為她太累,也沒來打擾她。而實際上,她是在虛擬手?術室里研究各種設置,甚至還當即練習了幾次不同的?手?術——以前上班的?時候都沒這么工作狂過!
越琢磨越開心,愉悅的心情一直延續到了第二天。
這天是周宅宴客的?日子。
為了答謝知春堂這段時間的?幫助以及昨日楊思魯、康有德和陸存中等人的?拔刀相?助,周自衡和徐清麥決定請他們來家?中吃個飯。正巧今天是屯署休沐,擇日不如撞日。
“今天請人吃飯你有那么高興嗎?”周自衡納悶的?問她。
徐清麥摸了摸臉:“有那么明顯嗎?”
“很明顯。”周自衡看她的?眼神有那么一點的?狐疑。
徐清麥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這不是想到了待會兒有你?做的?好吃的?,心里高興嘛。”
今日廚師長周自衡,主廚薛嫂子。
他們兩人帶著隨喜從昨天起就開始準備了。
在周自衡的?記憶里,長安城中的?高門宴客,那是需要?提前準備很久的?,甚至會為了一場宴席去定制瓷器和茵毯,連花園亭臺里都要?換上新的?地衣。更有累世門閥之?家?,專門有待客的?園子,游湖賞景,曲水流觴,高朋滿座。長安城中的?每個人都會以接到了他們的?帖子為榮。
這樣的?宴席,周家?現在是搞不起的?,也沒這條件。
他思量了很久,覺得還是隨意輕松一點,但是可以在吃的?上面?做足功夫,煎炸燉煮炒,把后世那些經過時間驗證的?經典菜肴給?擺上,應該也能讓他們刮目相?看。
他提前定好了菜式,知道薛嫂子識字之?后又寫了密密麻麻的?菜譜給?她,到時候只需要?要?隔三差五的?去廚房監督提點一下就行了。
薛嫂子捧著冊子有些感慨,這份菜譜,甚至要?比那些世家?里的?還要?好。
若是早些時候,能獲得這樣一份菜譜,不,哪怕是學會其中一道菜,恐怕自己夫妻倆也不會淪落到要?賤賣自身的?地步。不過,她又想,若不是到了周宅,也不會得到這樣的?菜譜。
算了,主家?寬厚且大方,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薛嫂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繼續回?到廚房干活去了。
徐清麥也不是只等著吃,她帶著阿軟還有薛大將全屋都整理收拾了一遍。
周宅是個典型兩進的?小宅子,前堂后寢,兩邊是廊房,中間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里還有一個小亭子。因為之?前疏于打理,花園里雜草叢生,徐清麥極少涉足這一塊,即使是和周自衡喝酒看星星,也都只是在后寢的?木質走廊以及前面?的?小片空地上。
薛大來了之?后就自動?的?把整理花園的?活兒給?接了過來,又是除草又是清洗石板路,幾天下來整個花園煥然一新。薛嫂子在收拾雜物房的?時候,還翻到有積壓很久的?天水色素綃,向她請示過后用它?來作為簾幔布置了一下那個小亭子,一下子就有了大戶人家?小園林的?感覺,看得徐清麥一愣一愣的?,恨不得給?她鼓個掌。
薛大和薛嫂子也是有故事的?人啊,她心中暗道。
不過別人既然不想說,她也不追問,從這幾天來看兩人無論是人品還是做事都很靠譜,這就行了。
另外,她也得出?個結論,在古代要?做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實在是太累了,簡直要?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財物、視覺、統籌、人事她絕對?不是這塊料。
“還是得出?去工作!”徐清麥再一次深刻的?認清了自己。
到了巳時后,邀約的?客人們如約而來,周天涯小朋友得到了一大堆珍貴的?禮物,手?舞足蹈,開心得不得了,拿著陸存中送的?小玉佩就要?往嘴巴里送。
劉守仁的?妻子楊氏也過來了,帶著劉若賢一起。
劉若賢還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弟弟,哥哥還在外地辦事未歸家?,弟弟比周天涯只大了幾個月,被父母留在家?中讓嬤嬤照看。
因為有劉若賢這位未婚少女?在,宴席分了兩桌,男客一桌,徐清麥陪著劉家?母女?一桌,中間用屏風隔開。
楊氏與徐清麥也曾在知春堂見過幾次,只是并未深交。如今接觸下來,也是脾氣?十分溫柔又和藹的?女?性。
“我家?女?兒的?性格就像她阿耶,隨性慣了。”她笑瞇瞇的?對?徐清麥道,“若是她有時候冒犯了您,還請您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劉若賢偷偷朝徐清麥擠了擠眼睛。
徐清麥笑道:“怎么會,若賢膽大心細,我很喜歡她。”
楊氏的?笑容微不可聞的?僵了僵,劉若賢在旁邊咬著下嘴唇差點憋不住要?笑出?來。她娘自她小時候起就想要?把她往嫻靜端莊上培養,最聽不得別人說她膽大。
楊氏只能無奈的?瞪自家?女?兒一眼,偷偷的?在桌子底下揪了她一下。說起來,這高桌就是方便?,桌底下揪人完全看不到,利于保持形象。
另一邊,康有德也在稱贊這高桌椅。
“西域的?胡人桌椅,就連長安也都是少見的?,周賢弟果真是懂得享受之?人,”待他看到可以躺在上面?搖的?搖椅之?后,更是雙眼放光,“這個好!待我回?長安后也得讓匠人做幾套出?來。”
他征詢的?看向周自衡。
周自衡笑道:“這有何難?我這兒還留有圖紙,直接給?了康兄就是。”
康有德想要?的?話可以盡管拿去在北方隨便?賣。這種很容易被仿造的?東西只能拼渠道和價格,周自衡很清楚自己搞不來這塊,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康有德明白他的?意思,大喜過望:“那我就敬謝不敏了!”
陸存中也是嘖嘖稱奇:“原來如今江寧縣中這么多新鮮玩意兒,都是從周兄這邊流出?來的?,的?確是頗有巧思。”
江寧縣中儼然已經刮起了一陣高桌高椅的?流行風潮,最開始響應的?就是外面?那些食肆和酒坊,因為比起地臺和案幾來說,這些可要?便?利多了。
當然,對?陸存中來說,這些也不過是巧思而已。作為世家?子弟,講究的?是行得正坐得端,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禮儀的?規范。如高桌躺椅這樣誘人放縱儀態墮落之?物,他雖然不會避如蛇蝎,但也未免覺得周十三郎這位新貴子弟的?確是有些過于自我肆意了些。
君子,豈能太貪圖享受?
不過,在宴席開始之?后,陸存中忽然就覺得,君子其實偶爾貪圖貪圖享受,尤其是滿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家?的?菜肴,實在是太好吃了!
周自衡為這場宴席定了八道菜,一部分是春季時令菜,比如涼拌薺菜,雪菜炒蠶豆瓣,還有一部分是后世經典的?江南菜,比如鹽水鴨、紅燒肉、酒香草頭和松鼠桂魚等。
涼拌薺菜這一類倒還好,唐人在立春時節都要?挎上小籃子去郊外挖薺菜,可以說桌上的?人都是吃著春薺長大的?。周家?的?這道菜雖然也味道鮮美,但總歸是在大家?的?印象范疇之?內,驚喜不足。
真正讓康有德這樣的?老饕和陸存中這樣的?世家?子弟一口驚艷的?是后世的?那些經典菜色。
陸存中最愛鹽水鴨。
鴨子是周自衡昨日親自選的?,從一位來城里面?賣鴨子的?農戶手?中收得。現在的?鴨子都是吃螺絲、水草和小魚長大,肉質本就緊實,再經過涼水浸泡、調料腌制多項工序之?后,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制成。
陸存中一口咬下去,只覺得咸鮮無比,十分入味,肉質細嫩但又有一點嚼勁,涼涼的?口感又很清爽。他原本最討厭吃雞皮鴨皮,覺得油膩,但這一次卻舍不得將鴨皮吐出?,就連稍肥一點的?地方也是不膩的?。
“周兄家?中可真是藏龍臥虎啊。”陸存中感嘆,儀態依然拉滿,但拿箸的?手?速度明顯快了幾分。
周自衡謙虛了幾句,心中不免覺得有趣:“知道南京人愛吃鴨,沒想到蘇州人也逃不脫鴨子的?魅力啊。”
康有德明顯更喜歡的?是紅燒肉,且他的?吃法比還留有些矜持的?陸存中要?豪放多了,一口一個——每一塊肉都肥瘦相?間,肥而不膩,肥肉的?部分幾近透明,入口的?時候稍微抿一抿就化掉了。而且醬汁濃郁,周自衡又減了一些糖分,連他這不愛吃甜口的?都淪陷了,甚至想要?不講究的?澆點汁來拌飯吃。
他贊不絕口:“我走南闖北,竟然從來沒有吃過這種做法!沒想到豚肉竟然也能這么好吃!”
豚就是豬,現在的?人們愛吃羊肉,覺得豬肉腥臊且肉質粗糙。
周自衡笑而不語,后世豬肉才是肉市上的?大戶啊!創造了多少個經典菜色,他現在想想都要?流口水。
“在下也是偶然從古書上看到的?。”他現在遇事就往古書上推,神色如常:“那寫書的?人名號叫東坡居士。”
屏風后面?,徐清麥急促的?咳了兩聲。
“您沒事吧?”
“沒事,就是嗆了一下。”
陸存中心生向往:“這位東坡居士一定是位風流大家?。”
能寫食譜的?文人不用想,肯定是士族,吃喝不愁且有雅興。陸存中心中浮現起了魏晉風流中的?那些人物。
周自衡贊同:“在下也這么認為,絕對?是大家?。”
不僅能吃,而且能寫,還能當官。
他自己伸筷子夾了一塊東坡肉,對?這道菜的?品質卻不是特?別的?滿意。
“這豚肉還是不行,我聽說南邊養豬有個法子可以讓肉質不腥燥,等有時間了可以試試。”他想把閹豬的?技術傳下去已經很久了,可惜最近一直沒時間,“若是成功了,也能給?百姓增加一點進項。”
養豬也是后世農戶的?重要?創收手?段。
陸存中:“周兄心系百姓,在下佩服。”
在一旁默默干飯不說話的?楊思魯心中忽然浮起不妙的?預感。
當這位周錄事忽然又有了什么想法的?時候,往往就代表著自己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每日回?家?的?時間也要?越來越晚了。
楊思魯面?無表情的?配著紅燒肉又吃了一碗飯。
得多吃點,不然沒精力。
而且,這紅燒肉的?確是很美味。沒看到對?面?坐著的?康有德已經吃光了自己的?份量,都眼饞的?看著別人面?前的?了嗎?
康有德有些不舍的?收回?自己的?眼神,好歹也是個有點名氣?的?豪商,不能墮了顏面?。只是,他心里恨不得自己能在江寧縣再住一兩個月,就可以嘗到周賢弟口中更好吃的?豚肉了!可惜馬上就要?回?去了
康有德悵然若失。
當然了,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他們還帶來了江寧縣里現在最新鮮的?消息。
周自衡和徐清麥聽得瞠目結舌,一臉呆滯:
“什么!楚巫被抓了?!”
周自衡還想著等忙完宴席后,就要?好好想想要?怎么找楚巫算賬,不然出?不了心中的?這口惡氣?,也要?反被動?為主動?。可沒想到,楚巫居然就這么干凈利索的?被衙門給?解決了?
楊思魯也知情,糾正道:“只抓了他下面?的?幾個徒弟,他自己跑了,不過縣衙很快就會發通緝令了。”
他家?恰好在縣衙里有關系。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講了自己所打聽到的?版本,拼湊在一起竟然離真相?也不遠了。
“沒想到事情竟然演變成這樣。”隔著屏風的?徐清麥感嘆道。
“周賢弟不能掉以輕心,”康有德提醒他,“楚巫這樣在鄉野摸爬滾打多年的?人,手?段狠辣,如今被他逃了,需要?小心他狗急跳墻的?報復。”
周自衡:“多謝康兄提醒。”
“不過,在城中還是不用擔心的?。”陸存中道,“城中有城防軍駐守,他不敢進。倒是周兄經常往城外去,要?格外提防,最好帶上防身之?物。”
如今,官吏和士人佩劍是被允許的?,楊思魯就一直有佩劍。
周自衡經過這件事后,心中也生起了要?跟著薛大學點防身術的?念頭。
陸存中的?人脈顯然更廣,他知道更多內幕消息:“據說當日在人群中混入了叛軍余孽,正巧遇上石頭城的?少將軍在縣城中,所以城防軍才出?動?得這么快。”
“少將軍?”
“李大都督的?大兒子,李崇義。”
周自衡喃喃道:“那還真是遇到鐵板了。”
劉守仁好奇的?問:“楚巫可是真與叛軍余孽勾結?”
陸存中搖了搖頭:“應當只是機緣巧合。”
周自衡提起這件事依然有怒氣?,冷哼一聲:“他這也算是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活該!可惜被他給?逃了。”
“據說縣令昨日已被大都督召喚到了石頭城,被面?斥得臉色蒼白,回?來就告了病。”楊思魯忽然道。
這么多內幕八卦,周自衡和徐清麥聽得興致盎然。
尤其是周自衡,不禁感慨,瞧瞧,這人還是要?多和人來往,消息就是這樣互通有無的?。
楊思魯話音剛落,陸存中就緊接著開口了,一邊優雅的?夾了塊自己面?前的?鹽水鴨,一邊輕描淡寫的?扔下一個大新聞:“這位王縣令恐怕是要?被免職了,可能再過幾日就會有新的?縣令來上任!”
第037章 第 37 章
李孝恭身為統領江南的揚州大都督, 對這些小縣的縣令是有罷免權的。這個消息一出來,本地的望族都開始暗潮涌動?, 都想把自家的人給安插進去。
世家出仕本地原本就?是舊例。
“只是,李大都督與本地的望族向來保持距離。”陸存中吃開心了,也不像之前那?么謹慎端著了,“尤其是叛黨余孽還?未徹底拔除。只怕這些人家是白費心思了。”
他們陸氏的大本營在蘇州,所以樂得?隔岸看戲。
周自衡與楊思魯對縣令是誰也不是特?別?在意。他們潤州屯直接隸屬于司農寺,和縣衙是不同的體?系,工作上交集不多,不管是誰,只要面上過?得?去就?行。
因此,大家當八卦一樣聊, 還?能?邊聊邊吃吃喝喝。
幾道炒菜讓康有德幾人吃得?十分新奇著迷, 這種對于唐人來說全新的烹飪方式可謂是一下子?就?抓住了他們的心。楊氏更是提出等吃完飯要去廚房看看那?個鐵鍋, 打算自己家里也去定做一個。
嘗過?了周家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想想回?去還?要吃自家那?些相比之下稍顯寡淡的食物, 就?覺得?日子?似乎有點無趣
吃到一半, 周自衡起身準備去廚房:“諸位稍候,這最后一道菜, 還?得?我親自下廚才行。”
松鼠桂魚, 后世的蘇州名菜。
這道菜的做法?比較考驗廚師的刀工和對火候的掌控,薛嫂子?不過?是看了幾遍菜譜,肯定是做不來的。
康有德一拍桌子?,眼神灼灼:“周賢弟竟然還?是位大廚!想必有庖丁之姿, 不得?了, 不得?了。”
在他眼里,周自衡現在做什?么都是對的。
這會兒?, 陸存中也不想什?么諸如君子?遠庖廚之類的虛偽話了,只是眼巴巴的看著周自衡走進廚房,心想之前的菜都這么美味了,那?需要周十三郎親自下廚的菜又得?多好吃呢!
等到松鼠桂魚一端上來,僅是從賣相上就?征服了所有人。
“竟然真的像松鼠尾巴。”劉若賢驚喜的道,看到那?魚頭昂尾翹,身體?如松果一般蓬松精致。她生活在江南水鄉,從小吃慣魚,也未見過?這樣子?的。
這魚不好分餐,徐清麥用新筷子?夾了一塊放她碗里,笑吟吟道:“吃起來也是好吃的。”
她自己不是很喜歡,太甜了,若是宴席上遇到吃兩口還?成,自己點菜從來不點,而且周自衡用的是蔗漿,糖分不純,有一點點澀味,不如后世的好吃。但對這些沒有經受過?大量糖分荼毒,對糖依然處于萬分渴求狀態的古人們來說,應該是極美味的。
果然!
一陣風卷殘云,松鼠桂魚是空盤最快的。
就?連原本還?有些矜持的楊氏都多去了幾筷子?,徐清麥不由得?感慨,不愧是江南啊,看來這嗜甜的基因是從古代就?有的啊!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康有德拉著周自衡的手,恨不得?真的和他結拜為親兄弟,這樣就?可以經常來蹭吃蹭喝。陸存中神清氣爽,只覺自己終于掰回?了一城——康有德馬上就?要走了,自己就?在江南,找個借口來蹭飯吃還?不容易?
宴席上又喝了些酒,最后三個人看上去都是微醺的模樣,進了書房商討手工皂的事情去了——徐清麥嚴重懷疑康有德和周自衡是裝醉,而陸存中是真的有點醉。
她在外面陪劉守仁夫婦和劉若賢,并?沒有進去,還?順便去知春堂看了一眼王樹。
張氏牢牢記得?徐清麥的叮囑,雖然王樹一直喊著傷口疼,但醒來三個時辰后,她還?是堅持把他趕下了床去慢慢的走一走。
“徐大夫說了,不多走一走,你的腸子?就?會黏在一起,到時候就?更麻煩了!”
乖乖,腸子?黏在一起那?得?痛成什?么樣?莫不是到時候徐大夫還?要把自己的腸子?全都順著捋一遍然后分開才行?一想到這里,王樹再也躺不下去了,立刻掙扎著要下床。
他叫著肚子?餓,張氏也不讓他吃,一定要排了氣之后才能?吃。
總之,張氏現在對徐清麥言聽計從。老實人一旦認真起來,誰都拗不過?她。也因為這樣,王樹的恢復情況稱得?上是不錯,這才獲得?了系統的認可,判定他已經脫離感染風險,正朝著健康的方向恢復。
徐清麥非常滿意:“明日就?可以出哦,回?家了。”
說習慣了,差點說成了出院。
待她回?到自家時,康有德和陸存中已經離開了,周自衡躺在躺椅上,雙手枕在腦后,嘴巴里竟然還?在哼著歌。
徐清麥:就?知道他在裝醉。
看他這得?意的樣子?,就知道生意應該是談成了。
果然,看到她回?來,周自衡一躍而起,從書房里拿出幾張文書,眉尾飛揚,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搞定!”
徐清麥捧場的鼓掌:“厲害厲害。”
周自衡不清楚古代談生意是要簽訂文書還?是純靠交情道義?的口頭承諾,反正他還?是依照后世的規矩弄出了一份簡略版的商業合同,簽字加上指紋畫押,康有德和陸存中對此都沒有異議。
事實上,康有德回?到車馬行后立刻就?將這份合同給了管事看,長嘆一聲:“少年可畏啊!你看看。”
管事接過?來一看,表情也是越來越訝異:“這是?”
“周十三郎給的,應該是他自個兒?起草的。你覺得?如何?”
管事生出了和康有德一樣的想法?:“少年可畏啊!幾乎考慮到了接下來的方方面面,雖然是大白話但行文嚴謹,甚至是比現在朝廷的公文還?要更周密。”
就?像是管事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一個比較貼切的形容:就?像是他自創了一種商業貿易文本的規范,而且他從這種規范的邏輯里幾乎挑不出刺來。
管事無比震驚,看向康有德。
康有德點點頭,知道他想要說什?么:“周十三郎夫婦二人皆非池中之物,日后必然會大放光彩。你在江寧縣,一定要重視籠絡住他們,將其奉為上賓。”
他覺得?這次江南之行做得?最成功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認識了周自衡夫婦。
管事見他說得?慎重,連忙應下。
說回?周宅,徐清麥看著他們簽好的文書合同,挑出里面的重點項看了看。
“這上面寫一個半月之內就?需要分別?交一千塊手工皂給他倆,這倒沒什?么,立刻找人找地把手工作坊建起來就?行,關?鍵是,建這作坊,咱們沒錢啊!”
周宅現在余錢不多了,積壓的一些布帛和其他實物不算。
周自衡指了指合同的后面:“所以,我需要定金。他們必須在兩日內預付貨款的百分之三十給到我,算是定金。”
“對哦,還?有定金這回?事。”
徐清麥看下去,果然有寫,這才放下心來。
然后,她又看到了最后談成的價格,忍不住嘖嘖嘖了幾聲:“你這是妥妥的搶錢啊!”
周自衡給每一盒手工皂定的“出廠”價格在200文左右,而實際上平攤下來的成本每盒只需要50到70文。也就?是說,光是這第一批的兩千盒手工皂,他們就?可以凈賺兩到三百兩。①
很多普通百姓,可能?一輩子?都賺不到這個數。
而現在一匹絹市價在450文,一石米則在320文左右。一盒手工皂的出廠價,就?幾乎相當于半匹絹。
周自衡提醒她:“這只是理想模式,還?要算上給各處打點的費用,要交的稅費,損耗的費用,實際賺不了那?么多而且咱們這兒?都不算什?么,利潤的大頭在他們兩個那?邊。我猜,等這批手工皂到了長安、洛陽,康有德能?給它喊上一兩銀的天價。”
徐清麥感慨:“暴利呀!”
周自衡:“奢侈品嘛,從古至今都是暴利。物以稀為貴,在沒有仿冒品出來前,咱們也別?做太多,不然就?掉價了。”
她秒懂:“饑餓營銷!限量政策!”
徐清麥覺得?她還?是回?自己的手術室吧,這個戰場不適合她:“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我全權交給你了。”
“對了,”她想起一件事,“等后續仿冒品出來了之后,我想做個平價的版本,平價到能?讓大多數人買得?起的那?種。”她皺起眉,“現在大多數人的衛生情況太糟糕了,能?讓他們養成勤洗手的習慣那?就?最好不過?了。”
周自衡欣然答應:“沒問題。說不定到時候咱們不做,那?些仿冒品也會自己走低價路線。”
大部分東西的流行都是自上而下的。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當士族和富人們開始追捧手工皂的時候,民間的老百姓自然也就?會留下這東西好用的印象。
徐清麥擺擺手:“交給你,交給你。”
她正打算遁走,結果被周自衡叫住:“別?啊,接下來還?得?靠你呢,我過?個七八天就?要忙起來了,那?稻子?要出苗了,江東犁也該做好了。”
到時候,他估計要在甲字屯住個一小段時間才能?回?來。
“我這幾天去看地,然后挑人、招工。架子?拉起來后就?要看你了。”周自衡大概的規劃了兩個人接下來的分工。
徐清麥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她雖然是醫生,但也是參與過?項目的,自己頂一段時間然后可以培養出幾個骨干管事來,等到上了軌道后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兩人忙著自己的事情,而關?于他們的傳言卻早已經在江寧縣城里流傳開來。
潤州屯的屯副朱十安和主簿陳琰又在酒坊碰頭了。
“打聽到了,”朱十安對陳琰道,“不過?是機緣巧合,石頭城的少將軍當日也在城中喝酒罷了。他與周十三應該沒什?么交情,這兩年都沒來往過?。”
楚巫出逃以及縣令被斥這件事讓城中的這些人家都在猜測潤州屯的周錄事是不是和石頭城,尤其是那?位少將軍熟識,所以人家才替他出頭?想一想,周十三郎是從長安過?來的,又是新貴人家子?弟,和李崇義?年紀相差不大,兩人認識并?有交情似乎也正常。
陳琰聽了這個消息心中打鼓。
他和朱十安在大家眼中儼然已經是一派,原本他指望著朱十安把屯監拉下去,這樣自己說不定能?當個屯副。沒想到,原本默默無聞的周十三異軍突起,于是一下子?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可要是傳言為真,他還?折騰什?么?
他匆匆來找屯副朱十安。
陳琰聽朱十安如此說,這才心中一松,然后又升起嫉妒之情:“屯副,如今周十三的妻子?徐氏在城中可是赫赫有名,此番或許還?入了石頭城的眼,咱們不能?不考量啊。”
最近周十三和屯監趙卓走得?極近的事情讓朱十安也很不安。
他臉色有些不悅:“一婦人爾,和屯署關?系不大,不足為懼。倒是,你打聽清楚了他和趙卓最近都在做什?么嗎?”
陳琰還?真打聽到了一些,他將周自衡在甲字屯帶領部分屯民在做什?么浸種實驗的事情以及手工皂的事情告訴朱十安。
朱十安將手中酒杯重重的頓在案幾上:“瞎胡鬧!若是損傷了屯糧收成,悔之晚矣!”
陳琰看了一眼,悄聲道:“屯副,若是他真的成功了呢?”
朱十安一愣。
陳琰道:“若是成功了,便算是功勞一件,以他現在和屯監的關?系,這功勞必然也少不了屯監的份。”
朱十安的面色越發陰沉了。周十三不選自己而選擇了趙卓,難不成是覺得?自己不如趙卓嗎?
他看向陳琰:“你有何好主意?”
陳琰知道自己的話他是聽進去了:“其實屬下想的是,只要讓周十三的動?作不成功,不就?可以了?”
周十三覺得?浸種之后的秧苗會出得?更多更健壯,那?就?讓它不出那?么多,一切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嗎?周十三和趙卓沒有功勞了,只能?乖乖的待在屯署繼續做回?自己的錄事。
“就?那?么幾家屯戶而已,既不損屯署今年收成,且能?讓周錄事看清楚自己的位置,還?不傷和氣。”陳琰覺得?自己這招釜底抽薪簡直是絕妙。
朱十安沉吟了片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嚴肅交代:“切不可損害屯署收成,可知?”
陳琰恭謹答道:“屬下明白。”
他知道朱十安的意思其實就?是讓他放手去做了。屯署收成不是固定不變的,今年收兩石,明年就?可能?收一石五,這里面操作空間可大了去了。
而且,陳琰嘴角飄過?一絲冷笑。
不傷和氣這話嘴上說說也就?罷了,等到時候那?幾家屯戶的秧苗真的出了問題,他必須得?讓周十三為此負全責!
被惦記上的周自衡正在城外選地建工坊。
康有德和陸存中第二日就?派人送了定金過?來,可以開工了。
江寧縣城中可以選來做作坊的小院子?大多位于城西和城北,人口嘈雜,成分三教九流都有,并?不怎么適合開這種需要保密的作坊,因此他把視線投向了城外。
周自衡看中了城外靠著渡口的一個小鎮子?,離縣城也就?三里路,坐牛車很快就?到。
江南河流湖泊眾多,水運是極其重要的交通方式之一。城外的東山渡順河直下可輕松到達石頭城,再去燕子?磯。燕子?磯是長江上的重要渡口,往上游可去蜀地,往下游可去潤州西津渡、蘇州等地,亦連通揚州的瓜洲渡,通過?那?邊再上大運河就?到了北方。
因此,東山渡的水運一直都挺忙碌,運貨運人,周圍的小鎮頗為繁榮。
周自衡在小鎮上看了一個小院落,干凈整潔,而且布局合理,旁邊就?是一條小溪。唯一的缺憾就?是離小鎮聚居地稍遠了些,附近只有兩三戶人家,比較偏。
他挑刺:“太偏了。”
想買才會挑貨。
牙人精神一振,上心了:“貴人,我說句心里話,若不是位置上欠缺一點,這院子?可能?還?輪不到您呢。”
周自衡這才知道,原來此時律令里有規定,如果主人家要賣房,不能?直接就?對外出售,得?先問過?自家親戚和鄰居,他們不要或者是出價太低,才可以賣予外人——這也是當時為什?么他剛來江寧縣時想買城東那?一片的宅子?卻一直都買不著的原因。本地士族們不愿意他住進來的話,可以直接通過?法?律條款來拒絕他,只要愿意出錢就?行了。
“您是開作坊,和自住的要求又不相同。”牙人舌燦蓮花:“這邊雖然偏一點,但開作坊的話不容易影響到其他人,關?起門來十分安靜不受打擾。又靠近水源,取水用水都方便。”
“而且,貴人您看,”他指著旁邊的荒地道:“若是您的買賣做大了,覺得?這院子?不夠用,到時候可以再把這塊荒地給買下來連成一片。這地的主家我恰好認識。”
周自衡看向牙人的眼神中充滿了欣賞,會說話!每一句話都說在了點子?上。
他都有點手癢的想把這個人才挖過?來。不過?,當務之急是看房子?。
一路看下來,這小院落的確是優點大于缺點,因此也不再猶豫,爽快的付了錢,和院子?原主人以及牙人一起去縣衙立了字據,拿到了房契。
拿回?家后,周自衡將房契交予徐清麥。
親兄弟明算賬,多少親密關?系最后毀在了利益分配上,因此兩人早就?商定好了合作模式——徐清麥出技術,負責后續的技術培訓和參與產品更新,占六成,周自衡負責找銷售渠道和日常管理,占四?成。
不過?,周自衡心里想的是,后續如果家中有了其他進項,這個手工皂坊就?直接算成是徐清麥個人的。
徐清麥還?不知道他的想法?,她拿著房契高興得?不得?了:“咱們也算是有產業的人了。”
而且不是“繼承”而來,是他們自己創造出來的,這個意義?完全不一樣。
周自衡輕描淡寫:“一個小作坊而已,以后會越來越多的。”
徐清麥:狗男人,裝得?很。明明他自己也很高興,還?一個小作坊而已,嘖嘖。
周自衡:“接下來你就?要去選人了。”
徐清麥點點頭。
他們預估了一下人員配置,暫時只需要兩個核心的員工,這兩人是需要掌握配方和技術的,因此只能?先去通過?人牙子?來找,需要簽死契。剩下的那?些只是純粹的體?力活,找靈活制的雇工就?可以了。
第二日,之前合作過?的人牙子?就?帶了人來周宅供她挑選。
徐清麥坐在上首,而那?些供她挑選的人市里的“商品”就?立在下方,表情恭順卑微,有幾人眼中流露出渴求的神色,這讓她覺得?有些不忍,還?有些不自在。
不過?,既然無法?反抗那?就?只能?融入,該做的還?是得?做。
最終,她選了兩個婦人。一位曾經是某個小家族里的管事嬤嬤,姓馮,四?十多歲,因為主家染上了賭博惡習破產,將家中的下人全都放到了人市里。
馮嬸子?看上去進退有度,說話條理清晰。
另外一個年輕很多,叫齊玉,大概也就?二十來歲,雖然打扮樸素,容顏憔悴,但依然稱得?上一句漂亮。
徐清麥看到她的時候其實有些訝異,她現在也懂了人市上的一些潛規則,其中有一條就?是年輕貌美的成年女性在人市上是很吃香的。她們往往會被一些高門大戶買去,說得?好聽一點是侍女,其實就?是家伎。還?有一些行商,往往也會在中途買這樣的女性來做妾。至于其他如煙花之地,那?就?更不必說了。
雖然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如齊玉這樣二十多歲相貌端正的年輕女子?,非常受歡迎,價格也高,按理來說人牙子?根本就?不會帶來給她看。
那?人牙子?聽得?徐清麥這樣問,露出苦笑,瞪了齊玉一眼,然后湊近道:
“不瞞您說,不是我不想賣高價,而是這女子?太倔!小的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原來,齊玉本是被爹娘賣到人牙子?手里,然后人牙子?又賣給了江寧縣里有名的青樓。她運氣還?算好,在青樓里待了三年后就?被一位行商贖買出去當妾了。
一旁的齊玉隱隱聽到人牙子?在講述自己的過?往,垂下眼睛,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差點咬出血來。
徐清麥問:“后來呢?”
人牙子?剛想答話,齊玉忽然抬起頭,開口道:“后來,他要歸家了,擔心被家中妻子?責罵,便又將我賣了。”
她面無表情。
徐清麥:
人牙子?又瞪了齊玉一眼,賠笑臉道:“反正,她現在是不愿意再去那?些地方,也不愿意去大戶人家做侍女,和小的說她寧可做苦力。哎喲喂,您聽聽這是什?么話?哪有人寧愿去做苦力也不愿意去享福的?”
徐清麥:???
她差點說一句,有這福氣還?是給你去享吧。
人牙子?大倒苦水:“這畢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我這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她還?是不肯,那?總不能?真的往死里去折騰她吧?正巧您這兒?需要人手,那?也算是給這女子?一條活路。”
最主要的是,讓他回?本。
要不是之前已經賣過?她一遭,從她身上賺到了錢,他可不會那?么好說話。
齊玉大致已經弄明白了情況,現在是這位徐娘子?的手工作坊需要人手,而且她曾經聽到過?這位徐娘子?的傳說,什?么貌美心善,醫術精湛如神仙在世等等。
她覺得?,自己再也撞不到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再不把自己賣出去,估計真的要死在人市了。
她噗通一聲就?向徐清麥跪下了:
“徐娘子?,您買了我吧!您買了我,我一定好好干活,絕不偷奸耍滑!”
第038章 第 38 章
人?牙子看到齊玉的舉動, 怒不可遏,立馬沖上去想要把她給拉起來?。
若是人?人?都這?樣不懂規矩的在雇主面前一跪, 如此不知恭順,那他的口碑恐怕會一落千丈,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徐清麥連忙制止住他。
她對齊玉這?樣“不老實”的舉動并不反感?,人?嘛,被逼到絕路了總是要拼一把的,總比等?死要好。站在這?個角度上,她反而很欣賞齊玉。而且,齊玉不愿意進高門大戶寧愿去做苦力也讓她不禁高看一眼——雖然去高門大戶當家伎在她看來?是悲慘,但對很多淪落到人?市上的女性來?說卻可能是好去處,那里的吃穿用度比外頭好多了。
她讓齊玉起來?, 溫聲問道:“你識字嗎?”
兩位核心員工最好是識字的。
“會一些?, 但不算太多。”齊玉如實相告, 然后立刻急聲道,“我可以學更?多!徐娘子, 我學東西很快的!您讓我學什么都可以!”
她生?怕徐清麥不要她。
徐清麥沉吟了一下, 對人?牙子說道:“行,那就她了。”
正好齊玉和馮嬸子兩個人?是不同的性格, 說不定?到時?候可以互補一下, 也可以互相制衡。
只不過,心中?依然是堵了一口氣。
待周自衡回家后,徐清麥向他瘋狂吐槽:“你說,唐朝已經是歷史上對女性最友好的朝代之一了吧?都這?樣, 那后面的明朝清朝得是什么樣啊!”
最友好的朝代尚且如此, 她都不敢想象之后又多了貞節牌坊、裹小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許多道枷鎖的女人?們是如何度過的。
周自衡看著怒氣沖沖的她,有些?不敢說話。
他很清楚自己身為男性, 現在是既得利益者,閉嘴才是最好的選擇。而且記憶里周家也是養了不少?家伎的。作?為在紅旗下長大的正常男人?,對此也覺得十分不適與反感?。
徐清麥:“而且,你能想象嗎?這?段時?間?,我見過的女病人?,是零!ZERO!鴨蛋!”
從語氣可以聽出她的情緒極度不佳。
齊玉的遭遇像是導火索一樣把她的負面情緒給點燃了。
前兩日,陸存中?來?家中?做客時?,特意來?到她面前,以自己母親和幾位姐姐的名?義邀請她有空時?去蘇州家中?做客,小住幾日。她當然知道,做客是假,求診是真?。
徐清麥當下好奇的問,像是陸氏家族里的女性平日是如何看醫生?的?
陸存中?道,陸家養有道觀,其中?有兩位女道士懂一點醫,家中?女性平日生?病時?會尋求她們的幫助。若是有什么大病,則會去外面延請名?醫。但他也隱晦的承認,外面的名?醫往往不擅長為女性看病,甚至拒絕為女性看病,且涉及到身體隱私的一些?病也不適合與外男溝通。大多數時?候,她們或許也只能忍著。
所以,在知道徐清麥是神醫之后,他才會立刻去信給家中?,然后邀請徐清麥去蘇州陸家做客。
身為簪纓世家的陸氏女性都尚且如何,更?別提民間?的普通婦人?了。
徐清麥生?完氣之后卻又覺得可悲,甚至還有些?無能為力,只能坐下來?重重的嘆口氣。
她對周自衡說道:“我打算作?坊要是招人?的話,盡量考慮女人?。她們本來?也就更?適合做一些?細致的活計,很適合做手工。”
這?樣也能讓她們有個進項,錢雖不多但或許就能改變一兩個人?的困境。徐清麥知道自己目前能力有限,只能這?樣幫一個是一個。
周自衡自然沒意見:“當然可以,不過還是需要找幾個會拳腳的護衛才行。另外,最好是找渡口當地的人?。”
現在的鄉鎮農村是很抱團的,像他們這?樣的外人?進去開工坊做買賣非常難。
周自衡敢開在那兒一個是倚仗了自己的官身,一個是靠著陸存中?的那一層關系。但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萬事無憂了,想要融入到一個新地方,最好的方式就是利益共享。給當地人?提供工作?崗位,這?幾乎是后世企業在外地建廠時?的標準做法。
徐清麥記下這?條:“我本來?還打算去善堂和悲田坊里面找一些?雇工來?。”
下午的時?候,她去了知春堂。劉若賢知道她在給手工皂工坊找雇工,便推薦她去善堂看看。
劉若賢道:“善堂那邊都是過往在戰亂中?活下來?的孤兒和身有殘疾者,一些?輕省的活計他們是能做的,而且工錢還比普通人?要低。”
徐清麥對這塊不太熟悉,就好奇的問了問。
她這?才知道,江南因為是南朝故地,普遍崇佛,寺廟也兼任了一部分慈善機構的功能,像是棲霞寺就開設了悲田坊,收容一些?身患疾病卻沒錢去看大夫看巫的窮苦人?。而江寧縣中?的善堂,則是這?邊的幾家望族一起聯合開設的,救濟一些?孤苦無依的老人?和孩子。
徐清麥覺得這?很好,便打算去善堂雇傭一些大的孩子來干活。
不過,這?也不是難事,她當即決定:“那就一半找渡口的,一半找善堂的。”
他們在花園里一邊說話一邊溜達,現在這?個被整理好了的小花園成了消食散步的好去處,好不容易能夠休息一下的兩人對這?個時?刻非常的珍惜。
徐清麥看著天?邊逐漸淡下去的云彩,忽然犯起了嘀咕:“你說,別人?穿越過來?都是王侯將相,公主夫人?的,身邊美女帥哥如云,怎么到了咱們,就還是不停的工作?呢?”
甚至她還更?忙了!
手工皂作?坊、虛擬手術室里練習手術、去知春堂看診、家里面帶娃、抽空還得翻一下醫書來?學習中?醫忙得多種多樣!比后世還忙!
徐清麥的心頭涌上一股屬于?996打工人?的悲傷,只覺得身上怨氣深重。
周自衡乜她一眼:“還想要身邊帥哥如云呢?”
徐清麥:你怎么抓不住重點?重點是這?個嗎?
她心虛的笑了笑:“這?不就是一個比喻嗎?”
然后立刻又覺得不對,她心虛個毛線啊!
“怎么就不能想了?”徐清麥鎮定?自若,“想想犯法嗎?再說了,你搞清楚哦,我現在實質上單身。”
話雖如此,卻帶著點嬌嗔。
周自衡好笑的看著她發紅的耳朵,不拆穿她:“好好,不犯法,盡管想。”
小插曲過后,又聊到已經回家了的王樹,張氏今天?一大早就把雞給送過來?了,然后聊到知春堂的劉守仁和劉若賢。
徐清麥對劉若賢贊不絕口:“她倒是機靈,腦子轉得快,又很善良。”
周自衡想起當時?給王樹做手術的時?候,她還特意點了劉若賢來?協助自己操作?,便問:“你是想要收她當學生??”
徐清麥有點猶豫,最后點了點頭:“想當然想,她是個干外科的好苗子。而且我的確是需要助手。”
她現在有了虛擬手術室,對接下來?的行醫之路也更?有目標了——她想要組建現實中?的手術團隊。在現代,一臺手術需要一個主刀、兩到三個助手、一個麻醉醫生?、一個器械護士、一個巡回護士。她倒不敢奢想那么多,但助手最起碼還是需要一兩個的吧?
劉若賢就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如果她自己愿意的話。
她很喜歡她。
周自衡:“那你猶豫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教她。”徐清麥在亭子里坐下,看著清風將簾幔吹動,帶著些?苦惱:“你也知道,現代醫學其實是建立在解剖學、生?物學甚至還有物理化學的基礎上的,如果要教就需要從這?些?基礎學科教起”
這?未免有點難。
她上哪兒弄大體老師給她解剖去啊?
周自衡:“那就不當學生?,只當助手。”
徐清麥又覺得這?樣浪費了劉若賢的資質,有點可惜。
周自衡撫額:“我覺得你先別想太多,而且你想到了岔路上。”
徐清麥虛心求教:“比如?”
周自衡正色道:“你想要按照咱們那會兒的培養模式來?培養劉若賢,讓她成為一個符合后世標準的外科醫生?或者說現代醫生?,是嗎?”
“對。”
“我覺得你的標準定?得太高了。”周自衡指向去除了野草之后郁郁蔥蔥的花園,“我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就是播種。就像是我在甲字屯做的實驗,我肯定?沒辦法要求它能像后世一樣畝產千斤,只要能超過原先的產量,那這?個實驗就是成功的。最起碼他們能知道,往這?條路上走是正確的,科學種植是正確的,這?就夠了。你那邊也是一樣。”
徐清麥聽得入神,她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你說得對,只要種子種下去了,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她只需要讓劉守仁、劉若賢這?樣對現代醫學對外科感?興趣的人?更?多一些?就可以了。歷史是向前發展的,科技也是,即使劉若賢不能達到后世的標準,但只要現代醫學的理念成功的扎下根來?,總有一日會出現滿足標準的醫生?。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徐清麥神清氣爽:“你說得對!是我鉆牛角尖了。”
這?時?候,她聽得周自衡問:“對了,關鍵是,劉若賢想要跟著你學嗎?”
徐清麥頓了一下,語氣變得不確定?起來?:“應該是愿意的吧?我看她挺感?興趣的。”
周自衡:
討論了半天?,當事人?的意愿都還沒確定?呢?
徐清麥轉頭看他,哈哈假笑兩聲,也有些?尷尬:
巧的是,在劉家的飯桌上,也正在討論這?件事情。
楊氏這?兩天?吃飯只覺得淡而無味,明明是和以往一樣的飯菜,但吃著就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這?些?菜怎么就不能像是周家的飯菜一樣,讓人?一看就好吃,讓人?一吃還懷念呢?
劉守仁眼皮一翻:“趕緊吃吧吃吧,鐵鍋過幾天?就到了。”
楊氏嘆口氣,道:“有鐵鍋還不行,等?趕明兒徐娘子來?了后,我得問問她怎么炒,要是能有個菜譜就好了”
“胡鬧!”劉守仁不悅的道,“這?豈是能隨便去問的?”
世人?對書籍極為看重,任何帶字的都能成為傳家寶,即使是食譜也是輕易不外傳的,貿然去求恐怕會讓主人?家為難。
劉若賢笑瞇瞇的道:“阿耶放心,徐娘子和周錄事根本不在意這?些?,上次宴席,徐娘子就讓阿娘想學什么盡管去周家找薛嫂子學。”
楊氏等?女兒解釋完之后,才瞪了他一眼:“說得我好像是那等?不知事的婦人?一樣。”
劉守仁自知理虧,將嘴巴閉得緊緊的,半晌后沒忍住,還是感?嘆了一句:“徐娘子的師門的確是大方。”
連開腹這?樣的秘術都隨便人?觀看學習,更?別提是區區食譜了。
楊氏點頭稱是,夫婦二人?對徐清麥以及周自衡的印象顯然都非常的好。
劉若賢偷偷看父母神色,大膽的開口問:“阿耶,那你覺得我若是拜徐娘子為師可好?”
夫婦倆的目光一下子投了過來?。
劉守仁若有所思:“可是徐娘子向你透露過有此意向?”
“沒有。”劉若賢道,“不過我覺得徐娘子應該還挺喜歡我的。而且,既然她的師門并不吝惜于?向外人?傳授醫術,那想必也會愿意對外收徒。”
她的眼睛熠熠閃光,臉上眉飛色舞,想來?這?個主意已經在心頭盤桓已久。
劉守仁還沒說話,楊氏卻冷不丁的開口了:“不可以!”
劉若賢驚訝的看向她:“阿娘?”
楊氏惱怒的看向她:“還拜師?你怕不是忘記自己今年多少?歲了!若賢,你已經十四歲了,要議親了!”
劉家原本替劉若賢定?過一門娃娃親,男方比她大一歲,家中?不算望族,但也是耕讀之家,家世清白,兩家極為熟悉,知根知底,楊氏對這?門親事滿意極了。可惜兩年前,因反對輔公祏叛唐,在外不滿出聲,被叛軍殺了滿門。
劉若賢的親事就此沉寂了下來?。
楊氏認為如今兩年已經過去了,也該走出陰影,開始慢慢的給她再相看一門親事了。
她對著女兒苦口婆心:“你以往拋頭露面我并不阻攔,但如今若是要議親,還需得貞靜一些?才好。不然,又有哪家高門大戶的好郎君愿意娶你呢?”
“不娶就不娶嘛”劉若賢漫不經心的道,看到自家娘親的臉色變了,立刻改口:“娘,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但您看看徐娘子,不也是嫁給了周錄事嗎?難道她現在過得就不好不幸福?”
楊氏語塞了,半晌才氣惱的道:“你能有徐娘子這?般厲害嗎?”
她藏在心里沒說的是,徐娘子的醫術雖然了得,但血呼啦碴的也挺讓人?生?畏,這?世間?如周錄事一般對此毫無芥蒂的開明男人?能有多少?呢?
總之,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變成這?樣。
當神醫被人?尊著敬著固然好,但在一切未知的前提下,選擇另外一條穩妥的路不是會更?好嗎?
劉若賢不開心了。
劉守仁開口道:“行了,若賢想要學醫術也是好的。如今這?世道,女子有一門傍身的技藝,嫁人?之后才能在夫家立得住,有底氣。再說,我們劉家本來?就是出身杏林,若是議親時?嫌棄這?一點的話,那又何苦議這?門親?
“若賢年歲也不大,慢慢找就是。”
楊氏聽了之后也不再說話了。
劉守仁又轉頭對劉若賢說道:“拜師之事等?后續再提吧。我看周家最近繁忙,也別給人?家惹麻煩。徐大夫既然喜歡你,你多跟她親近親近,也給她幫幫忙。”
劉若賢聽了后這?才乖乖的點頭稱是。
劉守仁其實心中?頗為酸澀:哎,若不是自己有暈血癥,他早就想拜徐娘子為師了!
徐清麥和周自衡這?幾日的確是很繁忙。
徐清麥忙著建立手工皂作?坊,東山渡的院子已經清理好,馮嬸子和齊玉也住了進去。為了安全著想,周自衡從康有德那里借了兩個年輕伙計帶了一條狗住在了外圍,然后快馬加鞭的開始找靠譜的護衛。
康有德自然爽快答應,借這?個機會又來?周家蹭了一頓飯之后終于?依依不舍的動身回長安了。
臨行前,他對周自衡意味深長的道:“周賢弟,或許下次再見,就是在長安了。”
以周十三郎的本事,想必他很快就能在長安城中?見到他。
周自衡一愣,然后笑道:“借君吉言。”
康有德走了之后一兩天?,手工皂作?坊一切準備就緒,只待開工。
徐清麥從善堂中?找了三四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約定?讓他們每日去手工作?坊做雜役,一天?給十文,孩子們很高興。當時?賣房子的牙人?也給他們從東山渡上找了幾個勤勞能干的婦人?前來?當雇工。
當時?她還覺得給十文是不是少?了點兒,想加到十五文左右。
周自衡搖頭:“就給這?個數。”
首先,他們干的活計很輕松,而且還包一日兩餐,如果提高工錢那其他雇工的工錢肯定?也要加。其次,如果給的錢多了,這?樣的好事恐怕就輪不到這?些?孩子了。
徐清麥一想也是,雖然自己是秉持著幫人?的心態,但不能搞得像是施舍,對那些?孩子的成長也不利。
康有德一走,周自衡也等?不及作?坊開工,就需要立刻把自己的工作?重心轉移到本職工作?上了。不僅之前浸種的秧苗要出了,而且他們制作?的一個秘密武器也完工了。
從東山渡口往西走大概四公里左右,是屯監趙卓在城外的莊子。
周自衡下了馬,楊思魯正在門口等?他。
“怎么樣了?”周自衡興奮的問道。
楊思魯:“您到里面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大步走向莊內,在被圍起來?的一塊空地上看到了早已經在那兒守候的趙卓,以及從甲字屯請過來?的那位屯戶齊武——自己改良了犁的那位。
齊武有些?惴惴不安。
自從上次周錄事在自己家里看到自己胡亂改的犁之后,過了兩日就把他給召到了這?里,周錄事讓自己安心的在這?里造犁,還給了他一堆圖紙。
“只要你能把這?東西造出來?,造成圖紙上的這?個樣子,就是大功一件,可以上達天?聽的那種!”
齊武至今記得周錄事當時?對自己說的話。
他問:“那小的的地怎么辦?”
周錄事哈哈一笑:“放心,你的犁足以讓你不再當屯戶,以后不必自己耕地!”
齊武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好像折騰出了一個了不得的東西,又知道這?是屯監的莊子后,便也一咬牙,安心在這?里住下,開始照著周自衡的圖紙繼續改良犁。
成熟的江東犁長什么樣子周自衡自然是清楚的,他可以信手就畫出來?。但它由十一個部位組成,每一個部位如何連接,尺寸如何這?些?都需要琢磨調整。
齊武這?段時?間?干的就是這?個活兒。
他和趙卓怕消息外泄被朱十安與陳琰知道,便選了趙卓名?下的農莊,將齊武調來?。今日周自衡終于?收到了莊子上傳來?的消息,江東犁制成了,這?才匆匆的趕了過來?。
趙卓見到他,興奮得直搓手,指著空地中?間?安靜躺在那兒嶄新的犁:“你看看,可是這?樣?”
趙卓不懂農事,但他看這?犁就覺得靠譜。
周自衡圍著犁轉了兩圈,又蹲下來?仔細的查看了各個部件,臉上露出笑容:“應該就是如此!”
趙卓急了:“你別應該呀,到底可不可行?”
周自衡笑道:“屯監莫急,這?犁行不行看是看不出來?的,是騾子是馬還是得實地去遛一遛。”
趙卓一想,的確是這?個理,也等?不及了:“那就在這?莊子上,現在立刻就去試!”
他都想好了,如果今天?的結果很好,那他晚上回去就寫?折子去。
這?本就是農莊,出了莊子就是趙家的田地。于?是,一群人?抬了江東犁,浩浩蕩蕩的朝外走去。
第039章 第 39 章
趙卓雖然是從?長安調任過來養老的, 但是他本來就是江南人士,在本地頗有根底。他的農莊附近的農田將近百頃, 大?部分都是好田肥田,而且連成一片,便?于耕作。
此時?正是上午巳時?,不冷不熱的時?候,田地里面已經有了不少佃農在勞動?,有些?田里面已經播種完成,秧苗也逐漸長了出來。
齊武抬起江東犁,輕松的推到了田邊。
趙卓雖然不懂農事,但不是傻子,看他如此舉動?, 心中也驚嘆, 這犁看上去似乎很輕便?, 一個人就能推得動?,只是不知道是否結實?耐用。
他急不可耐的叫來莊頭:“去, 牽一頭牛來, 再選一塊沒有翻的地,今日要試試新農具。”
莊頭早知齊武在莊內修造新犁, 只是他們之前都不被允許近前看, 不知道造的是什么。此時?他看著那嶄新的犁,也一臉興奮,當即就安排好了牛和地。而聽到這邊是要試驗新農具,旁邊很多佃戶都放下手中的活計過來圍觀——沒有哪個農人能拒絕得了新農具的魅力?!
趁著齊武給牛牽上犁的時?候, 大?家都在嘀咕。
“看上去是和現在的犁不一樣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好使?”
“我?怎么看著沒太多變化?,就是把直轅改成了曲轅, 然后底下多了一點東西,這就能比現在的好用了?”
莊頭聽了他們的討論,不耐煩的回頭呵斥道:“怎么那么多話!馬上不就能看到結果了?”
齊武也有些?忐忑,這犁還沒有實?際下過地呢。
周自衡拍拍他的肩膀,信心滿滿的道:“去吧,讓大?家都見識一下你這新犁的本領!”
錄事就如此相信我?嗎?
齊武被他這么一鼓勵,心頭一熱,忐忑似乎也消失很多,他嫻熟的揮起牛鞭,將那頭溫順的牛給趕下了田。
田埂上,屯監、楊思魯還有圍觀的佃戶們都目光炯炯,恨不得立刻就能看出個究竟。只有周自衡淡然自在,倒是給人留下了“這位周錄事雖然年輕,但處事不驚,果然是有大?將風范”這樣的印象。
他當然不可能緊張,曲轅犁可是經過了歷史驗證的東西,最?多就是要調整一下尺寸細節,不可能出大?差錯!
田中,那牛拉著新犁不緊不慢的走著,犁鏟深入到土地里,將泥土翻起,齊武所需要做的就是時?不時?的揮起鞭子,讓牛不要亂走,否則耕得歪七扭八的不好插秧。
一開始大?家還看不出端倪,但當那牛耕出一條豎直的墑溝然后輕松轉向時?,這些?種田的老手們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同,人群立刻轟動?了起來。
“這犁轉向怎么如此靈活?”之前的直轅犁可是需要先后退再前進,騰挪出空間來轉半天的。
“而且你們沒發現牛拉起來似乎也更輕松嗎?”
“是,好像更快了。”
“還有,”有人觀察得更細,“你們看那條墑溝,干干凈凈的,不需要再做太多清理了。”
大?家看過去,果然是!
原本的直轅犁鏟開的土壤都比較板結,而且很多都會堆積在墑溝里,如果想?要好好種的話還需要人工二次清理。而這次的新犁似乎在鏟的時?候還把土壤給鏟碎了,并且翻到了一邊,整條墑溝似乎立刻就可以插秧!
佃戶們這下忍不住了,顧不得自己的主?家就在一旁,對著田里喊道:“大?兄弟,可否讓我?們試一試?”
“對啊,我?也想?要!”
“讓我?試試!”
一群人爭先恐后的想?要試新犁,齊武樂呵呵的上田來,一張被曬得黝黑的臉上滿是笑意。
趙卓看佃戶們的反應就知道這新犁怕是真的有戲,興奮得一直在搓手手,他問莊頭:“如何?比起舊犁來這新的是不是好用很多?”
莊頭也興奮:“看上去好用多了!”
周自衡一旁笑道:“其實?想?要比較新犁比舊犁好用多少,不如來場比賽更直觀。”
所有人都望過來。
站在周自衡旁邊一直面無表情的楊思魯心想?:來了來了,又到了周錄事整活的時?間了。
周自衡看向人群中站著的一位比男佃戶們看上去瘦弱不少的女佃戶,招手讓她上前,問她:“你可會使犁,可會趕牛?”
女佃戶雖然緊張,但依然點了點頭:“回錄事,會。”
周自衡轉頭對人群道:“她來趕牛操控新犁,你們隨便?出個人來操控舊犁,以半畝地為準,咱們就來看一看,哪邊花的力?氣大?,哪邊花的時?間多。”
趙卓沒想?到還有這等熱鬧可看,高興得很,便?再加了個彩頭:“贏了的人有賞。”
眾人歡呼起來。
莊頭為人還算是公正,選了一個同樣不算強壯的男佃戶出來,一男一女各自趕著牛下了地。
趁著大?家都在關注比賽的時?候,楊思魯百思不得其解的小聲問周自衡:“錄事,您為何非要指定女人來比,如果是兩個力?氣相當的人,豈不是會更公平?”
“其實?曲轅犁對人力要求不高,關鍵是經驗。”周自衡道,“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即使是女人甚至是大?一點的孩子都能操控新犁獨自來耕地,甚至相當于一個男性勞動?力?,那后續的推廣才會更容易。”
誰會拒絕家里多出半個勞動?力?來呢?
楊思魯這才恍然大悟。
江南這邊實行的是“江東畝”,以成年男性的250步為畝,比標準畝要更大?上一些?。平時?一個正常成年男性用直轅犁耕完一畝地需要一個半時?辰。
莊頭選出來這位男佃農雖然看上去瘦弱,但顯然農活干得很嫻熟。因為想?要賞金,他耕完半畝地所用的時?間自覺還比自己往常要快一點,心中信心滿滿。但待到他最?后一抬頭,卻?發現隔壁的女佃農已經快要耕完了,甚至比自己還快了半條墑溝。
這,這怎么可能?
他臉都漲紅了,覺得自己竟然輸給了一個女人。
但是沒人笑話他。
所有人都圍著那位女佃農,哦不,是圍著那臺新的犁,一個個眼里面放光,恨不得現在就把它給拉回自家去。
“這得省多少力?氣啊,小孩子都能揮著鞭子在后面走。”
往常的直轅犁廢人力?,除了是要清理墑溝之外,轉向的時?候還經常需要人來拉,那必然是成年男子才行。但現在,耕牛輕松轉向。
“牛的速度也更快了。”
“而且還只需要一頭牛!”
很多腦子靈活一點的佃農已經在想?,如果家中換上這樣的犁可以節省出多少人力?畜力?——他們并不是想?要偷懶,而是想?把節省下來的人力?畜力?再去做點別的東西,比如開荒,比如種菜!這樣,一季下來,能實?實?在在的多出不少的糧食!
莊頭也用火熱的眼神?看向趙卓:“郎君,這新犁什么時?候開始打造?若是快的話,還趕得及春耕”
趙卓收斂起笑容,板下臉來,問四周:“你們都想?要新犁?”
“自然想?要!”
“這新犁更好!”
佃戶們七嘴八舌。
“既然想?要,那就給我?閉上你們的嘴巴!”趙卓沉聲道,盡是威嚴,“新犁我?自然會送去匠坊制造,到時?候每戶一具。但若是這幾天你們走漏了消息,那別怪我?鐵面無情。”
他請功的奏疏還沒遞上去呢,必須要到了長安,他才能放下心來。別以為他不知道朱十安這蠢貨正盯著自己的位置。
莊頭連忙帶著佃戶應下:“郎君放心,這邊都是咱們自己人,沒有外人。”
趙卓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從?袖袍里拿出一串錢來扔給那女佃農:“做得很好,賞你了。”
這才與?周自衡等人回轉到莊內。
齊武也得到了趙卓的賞錢,而且極為豐厚,他喜不勝喜,只覺得為了這個耽誤春耕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周自衡笑道:“這算什么?等過段時?間,你說不定還能收到朝廷賜下來的封賞。”
農是大?事,一個有遠見有前途的朝廷不會錯待這樣的功臣。周自衡對李淵除了偏袒太子之外沒其他印象,但這奏疏遞上去,按照這邊慢吞吞的流程,說不定正好趕上玄武門之變,李世?民登基,那自然是不用怕明珠蒙塵的。
周自衡又把齊武叫到一邊,叮囑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讓他收拾了行李即刻回甲字屯。
齊武隔了那么久沒回去,早就惦記著自家的田了,歸心似箭。
看著他喜滋滋離去的身?影,趙卓搖搖頭,并不是很認同:“十三郎何必多此一舉?賜些?賞錢也就罷了。”
之前周自衡要求一定要在奏疏上提及齊武的名字,為他請功,趙卓是不以為然的。在他看來,齊武這樣的屯戶,縱使做出來一些?功勞,給他財物上的賞賜就可以了,在奏疏上加他,那是過于抬舉他了。
而且在他看來,這圖紙大?部分都是周自衡出的。
周自衡心中腹誹不已,此時?非常能理解那日徐清麥對自己的瘋狂吐槽。
這些?所謂庶民,在士人的眼中,幾乎是不存在的。
他臉上微笑不變:“屯監,齊武本人有些?本事,不過是舉手之勞就能籠絡住他,何樂而不為?且大?唐如今正是急需英才之際,屯監愿意在奏疏上為一屯戶請功,如此禮賢下士,別人也自會看到您的眼力?與?胸懷。”
趙卓的腳步停了下來,恍然大?悟,看向周自衡,眼中的欣賞更盛了,最?后千言萬語化?為一句:
“十三郎,我?必不讓你白干!”
他決定在奏疏上好好的體?現一下周自衡的功勞,甚至把他推為此事頭號大?功臣,至于自己嘛哎,他老了,就算是往上升就能升到哪兒呢?不如交好周自衡,這樣后輩還能留個香火情。
想?通了這一點的趙卓輕松愉快,飛速回城準備寫奏疏。
周自衡在他身?后默默的嘆了口氣。
趙卓此人,心不壞,但資質的確平庸,他頂多也就能把他帶到這兒了。再往下,就帶不動?了
齊武高高興興的背上了行囊,回到了甲字屯。
甲字屯離趙卓的莊子也不算太遠,走上三四個小時?就到了。他一路看過來,發現有些?屯戶都已經播種完成,就等秧苗長好立刻就可以移栽。
這讓齊武不免有些?心急。雖然拿到了豐厚的賞錢,但靠種田為生的農人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土地荒廢,就會心里慌慌的。他盤算了一下,家里人這段時?間也都在干活,自己這幾天抓緊一下,今年的春耕應該沒問題。
他走到了屯子入口,被眼尖的林十五發現了,高興的從?遠處跑過來:“齊叔,你回來了?”
齊武笑著打招呼:“回來了,剛回。”
“周錄事讓您做的東西做好了?”
“做好了,今天上午就做好了。做完就回來了。”齊武閉口不提做的是什么,這邊的屯戶們只知道周自衡看中了他的木匠手藝,將他召過去做工,但具體?都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林十五也不知道,他也很有眼色的沒問。
“現在大?家都在干嘛呢?秧苗都出了嗎?”齊武關心的問,“我?看其他人都在翻地了。”
“都出了,再長高一點點就可以落谷播種了。有幾戶已經翻好地了,明天就能種下去。”提到這件事,林十五也很高興,“我?們都看了,的確是比之前沒浸種的時?候要高。
“齊叔,你家的也都出芽了。你回來得正是時?候,馬上就要播種了。”
齊武高興道:“走,隨我?回家看看去,正好齊叔有話和你說。”
“行。”
齊武回到家,家人自然是高興極了,看到他帶回來的賞銀更是欣喜若狂。這可是一筆難得的大?進項!
一行人一起去看旁邊屋子里的種子。
“上次浸種完成后,錄事又讓我?們催芽,然后又是煉芽什么的”齊武的妻子抱怨,“花樣一道又一道,這小十天就過去了,別人的秧苗都在地里長了一寸高了。”
“你懂什么!”齊武呵斥她,“周錄事讀了那么多書,種地比咱們在行多了,聽他的準沒錯。”
說實?話,原本他也覺得周錄事不靠譜,但自從?造了江東犁之后,齊武便?覺得周錄事太靠譜了!人吶,果然還是得讀書,讀了書就是不一樣。
齊武的妻子被他吼了一聲還有點懵,這是吃錯藥了?
她嘟囔道:“我?又沒說他不對,不過抱怨幾句”
齊武看著平鋪在地上的谷種,隨手掬了一把細看,只見每一顆谷種的頂端都冒出了白色的如同線頭一樣的芽。他翻了翻,憑借多年的經驗立刻就能看出來,這種子發芽的幾率的確是要比往年的高。
“周錄事說,要加強它們對自然低溫環境的適應,所以出了芽之后不要馬上就播,要攤在室內煉一煉,”林十五如實?轉述周自衡的話,自從?發現出芽率更高之后,他對周自衡的態度也轉為了信服,“他還說如果不是最?近溫度比較低,應該不用這么時?間,最?起碼可以縮短一半天數。”
“對,這麻煩是麻煩了點,溫度低了不行,溫度高了也不行。”提到這個,齊武的妻子笑容滿面,“但是的確是出芽多了!你是不知道,之前沒有加入的人現在可后悔了。要我?說,后悔有什么用,誰讓他們之前猶猶豫豫的,這也不敢那也不敢。”
林十五:“現在有三家已經播種下去了,我?也翻好地了,就等明天播下去。”
齊武的妻子:“你回來得正好,咱們也明天播種。”
他和齊武的妻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甲字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總之,現在屯里就分了三波人。一波自然是參加了浸種小組的,現在都覺得自家的耕田前途一片光明,賭對了,喜不勝收;一波是沒參與?然后很羨慕參與?了的,后悔自己當時?沒把握住機會;還有最?后一波持謹慎觀望態度,覺得現在還不能下定論,要等播種后秧苗長出來了再看。
不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浸種小組的幾戶人家終于在兩天內把所有的谷種給播了下去。
齊武坐在田埂上喘氣,心想?要是新犁這會兒就能用那就好了,省了多少功夫。不過等再過段時?間,秧苗移栽的時?候,需要翻的地更多,那會兒新犁應該就已經推廣開了吧?
齊武看著遠處等待著整翻的大?片田地,陷入到了自己美好的想?象里。
半夜,他從?床上爬起來,悄悄的收拾好了出門,他的妻子翻了個身?:“今天還出去啊?可以歇歇了吧。”
齊武:“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就輪到別人了,你先睡吧。”
他出了門,外面一片寂靜,只有月亮高懸在半空,給人間撒下一片清輝。也得虧有月光,不然齊武到了晚上是看不到什么東西的,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到了屯子口,林十五和另一位屯戶已經在等著。
“走吧。”
三人提了一只燈籠,開始朝屯田的方向走去。
這是他們巡田的第二個晚上。
在齊武回去的時?候,周自衡讓他告訴林十五,這幾天要謹慎一些?,提防有人下黑手。齊武經歷了江東犁的事情,雖然不知道詳細,但也知道屯里面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有人和屯監還有周錄事不對付。
齊武和林十五一合計,便?想?出了夜間巡邏隊這一招。三人為伍,兩日一更換,以防萬一。
第一天晚上,無事發生。
第二天晚上,目前無事發生。
第三人打了個哆嗦:“應該不會有什么事情吧,大?家都是一個屯里住著的,沒道理下黑手啊”
林十五聽得這話,冷笑了一聲:“恨人有,笑人無。之前齊嬸子養的雞還不是被人給偷了。”
那人弱弱的辯護:“也可能是附近村里的人偷的。”
林十五撇了撇嘴,沒說話。
三人一邊走,一邊看著身?邊農田的那些?秧苗。月光照在水田里,泛出一片片的銀光。
“今年天氣是冷一些?,”齊武皺起了眉,一眼就看出來,“感?覺今年的秧不如去年好。”
“咱們的好!”第三人喜笑顏開,“我?家前兩天就播種下去了,現在都長長了一些?,哎喲,那秧看上去比往常的都要好。”
齊武笑道:“兩天能長長多少?你這是看自家的崽,怎么看都覺得好。”
對方還想?要反駁,卻?被林十五舉起手來制止。
林十五面色凝重:“好像有聲音!”
三人立刻閉嘴,臉上閃過驚疑不定的神?色。現在都快子時?了,所有人都睡了,正好是最?安靜的時?候,連他們說話都是小小聲,怎么會有聲音?
齊武當即道:“走,去看看,手腳輕點。”
“知道。”
三人躡手躡腳的朝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走了一段,齊武覺得不對勁,這再過去一點不就是自家的農田嗎?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邊的林十五已經像是箭一般的躥了出去,一邊用少年期正在變聲的嗓音喝道:“是誰在那里鬼鬼祟祟?!”
齊武心中一驚,這才看到在田邊有個黑影,彎腰在那兒不知道在干什么,似乎是在往田里面倒什么東西。
他家的田!!
齊武想?也不想?的沖了過去,緊接著是他的同伴。
“是誰想?要搞鬼!”
“放手!”
“你這畜生往我?家田里倒了什么東西?!”
幾個人在夜色下迅速的扭打成一團,各種叫喊聲也劃破了原本寂靜的夜空
天色微亮,守門的士兵打了個哈欠,看到時?辰到了之后就慢悠悠的把城門向兩邊打開,然后抱著自己的長槍,準備靠在城墻上再瞇會兒。
反正,按照以往的經驗,還得等會兒才會有人進城。
沒想?到,他靠在墻上還沒找到讓自己舒服的姿勢,就有一匹馬快速的駛了進來,只留下馬蹄揚起的一片煙塵。
正打哈欠的他吃了一嘴的土,差點跳了起來,呸呸呸的往外吐了幾口唾沫。
“哪個不長眼的騎那么快!”他罵罵咧咧的道。
身?邊的同袍道:“好像是潤州屯的楊掌固。”
楊掌固啊,小兵不罵了,楊掌固每日都出城,而且出手頗為大?方。他好奇的朝楊思魯離開的方向張望:“奇怪了,他今日這么急作甚?城外出事了?”
城南的周宅,楊思魯下馬,立刻跑去敲門。
給他開門的是薛大?。
“楊掌固?”
楊思魯對他道:“請趕緊通報周錄事,甲字屯出事了。”
薛大?趕緊迎他進去:“您稍候,我?馬上就去通報。”
片刻后,披著綢衣睡袍,胡亂將頭發在腦后扎了個小揪揪的周自衡頂著一臉起床氣走了出來:“怎么了?出了何事?”
第040章 第 40 章
潤州屯屯署內。
剛到屯署的小吏一進門?就覺得今日的氛圍似乎有些不?對, 不?僅前堂不?見一個人,甚至連原本喜歡在堂前曬太陽的貍貓都不?見了?, 整個屯署內安靜極了?。
他叫住好不?容易路過的一位同僚:“今日這是怎么了?,怎如此安靜?”
同僚先噓了?一聲,往正堂瞅了?一眼?,這才附耳過去小聲道:“屯里出了?點事情。屯監正在里面發火呢,咱們今天可得小心點。”
小吏倒吸了?口氣,能把屯監這么個老好人給惹到大發脾氣,看來這件事非同小可。
“其實硬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僚卻?道,然?后臉上浮起了?意味深長的表情,“就是有人動了?點歪腦筋,往別人家的秧苗田里灌燒開?了?的沸水, 偏偏正好被抓了?個正著。這不?就扭送到屯署里來了??”
小吏:“他是不?是很閑?不?是, 就這么點破事屯正自己解決不?就完了?, 怎么還?送屯署里來了??”
兩人開?始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因?為這王珅要灌的田,正好是周錄事拿來折騰的那一批田吶!”
現在整個屯署的人都知道周錄事發現了?一本古籍農書, 正著迷于驗證農書中的知識。
小吏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同僚聲音更小了?, 伸手指了?指上頭?:“你說,這要不?是有人指使, 怎么會?那么巧?反正現在屯監很生氣, 一大早就和周錄事來了?屯署,還?把屯副和陳主?簿都叫上了?,現在正在審那王珅呢。”
小吏縮了?縮脖子:“神?仙打架,看來咱們今天得警醒點兒, 別一不?小心就觸了?霉頭?。”
“然?也?。”
屯署后堂。
被五花大綁的王珅跪在中央, 而屯監趙卓坐在上首,他的側下方是屯副朱十安, 再往下,兩邊面對面站著的是錄事周自衡和主?簿陳琰。
潤州屯里唯四有品級的人都聚集在了?這里。
趙卓一拍坐床上的小幾,冷臉對被綁著的王坤道:“你與那齊武都屬于甲字屯,平時朝夕相處,不?說親鄰和睦,也?總該有幾分交情,卻?何為要去破壞他家的秧苗?速速從實招來!”
王坤渾身抖得像是篩子一樣?,聲音都發顫:“小的小的是妒忌齊武被周錄事叫去做工,據說還?得了?不?少賞錢。加上晚飯時又喝了?一些喝了?一些酒,這才想到要去他田中灌燒開?的水。”
他也?沒想到自己這么倒霉,剛開?始灌沒多?久就被抓住了?。晦氣!
周自衡淡淡問:“又是誰告訴你灌開?水這一招的?”
“回錄事的話,”王珅老老實實的回答,“是小的聽他們聊天的時候說水溫太高了?會?燒苗,這才想到了?這一招。”
他抬起頭?,苦苦哀求:“屯監,屯副,小的只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才做出如此蠢事!我只放了?一點點,就一點點,齊武田里的秧苗應該還?是好好的。
“小人平時一直都踏實種地,看在這些的份上,就饒過小人吧!”
“損壞稼穡是要進監牢的大罪!更何況,屯田所出,皆為朝廷所有。”趙卓重重的哼了?一聲,顯然?極為氣憤,“你還?想要輕饒?必須重重的罰!”
王珅臉上蒼白,把額頭?抵在了?地上不?斷的磕著頭?,看上去好不?可憐。
但沒人搭理他。
朱十安放下手中茶盞,指向他對趙卓道:“不?過是屯戶之間的恩怨小事,屯正自然?會?處理,屯監何必召喚我們前來?”
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悅和不?耐煩。
“小事?”趙卓看向他,眼?神?中帶著明顯的嘲諷,“的確是小事。不?過,他挑的田卻?偏偏是周錄事的試驗田,這卻?未免太巧了?些。”
陳琰:“何為試驗田?”
“是這樣?的”周自衡站了?起來,將自己這段時間在甲字屯折騰了?點小實驗的事情說了?出來,然?后轉身看向王珅:“我與屯監一樣?不?明白。你說,怎么就這么巧,其他的不?灌,偏偏一下子就選中了?浸種的田呢?若是你沒有被當場發現,是不?是打算把其他所有浸種的田都灌了??”
趙卓站起身,直接厲聲逼問王珅:“可是有人指使你?”
朱十安和陳琰對望一眼?。
趙卓:“若是有人指使你,你只是從犯,罪責自然?會?比現在要輕上很多?”
“沒人指使我。”
他的話被王珅打斷,趙卓臉上露出訝異的神色。
王珅抬起頭?,臉上還?帶著被打的傷痕,他眼中流露出了害怕恐懼的神?色,但依然?斬釘截鐵的道:“是我妒忌齊武,沒人指使我。”
到最后,甚至還?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慘淡笑容。
“是我一個人干的,和其他人無關!”
朱十安嗤的一笑,像是看了?一場鬧劇,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原來,屯監今日特意將我叫來,就是想給我看這一出戲?不?知道屯監在懷疑誰?不?過,人家不?是講了?嘛,沒人指使,我看您和周錄事也?是想多?了?。
“咱們也?別折騰了?,該送官送官,按照律令處理就是。”
趙卓和周自衡對看一眼?,似乎看到了?對方表情里的無奈。沒想到王珅那么硬氣,死活不?肯說。
朱十安將一切看在眼?底,心中冷笑。
他看向周自衡:“此事暫且放在一邊。倒是,周十三郎,你身為錄事,本應在屯署整理公文案牒,卻?天天不?見人影,還?自作主?張跑去折騰屯田。你可知,若是屯田產出有異,就算是屯監想要保你,本官身為你的上官,寧可得罪屯監也?要參你不?知本分,越俎代庖!”
他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眼?看周自衡的面色蒼白下來,趙卓趕緊出來打圓場:“哎,屯副嚴重了?。十三郎也?只是想要做出點成績來,年輕人,有志向是要鼓勵的嘛。”
“如今成績未做出來,反倒惹了?如此麻煩!而且還?疑神?疑鬼,若是人人如此,屯署之內的風氣必然?敗壞!”朱十安痛心疾首,對趙卓道,“屯監,我知你偏袒周錄事,但此事務必重罰,不?然?難以服眾!”
周自衡深深的低下了?頭?,很是惶恐:“屯監,屯副說得對,是我不?自量力,妄圖紙上談兵。即便受罰,也?是心甘情愿。”
趙卓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珅,又看了?看朱十安和周自衡,最終跺了?跺腳,嘆了?一聲:“這都是些什么事啊!”
他很為難的想了?一圈,看得出是很不?想懲罰周自衡的,還?試圖挽回事態:“屯副,要不?這一次就”
這時候一直在后面待著沒出聲的主?簿陳琰站了?出來:“屯監,屯副,周錄事雖然?做事沖動了?一些,但也?是為咱們屯署著想。若是因?此而受到懲戒未免寒了?年輕人的心,在下倒是覺得,既然?周錄事對稼穡農桑感興趣,正好接下來是春巡,不?如這一次的春巡就派周錄事去,您看如何?”
屯監撫胡子的手停了?下來,他看向朱十安。
朱十安點點頭?:“既然?如此,今年的春巡就讓周錄事一人前往,年輕人嘛,累一點也?是可以的。屯監意下如何?”
趙卓皺起眉頭?。
春巡是潤州屯的慣例,每年春耕的時候屯里的官吏們都會?去各處屯田巡視,看看屯戶們是不?是認真耕作,有沒有偷懶耽誤天時。因?屯田所在之地大多?為鄉村,環境一般,他們幾個向來是不?愿意去的。陳琰提出這樁,其實就是對周自衡的懲處,只是面上好聽而已。
趙卓自然?是不?愿意答應的,但也?知道這應該是朱十安能夠接受的底線了?,自己整了?這么大一出卻?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他只能對朱十安讓步。
“那就依屯副所言。周十三郎,你可愿意?”
往日的春巡,是錄事、主?簿和兩位資深的掌固分頭?前往,但今年恐怕只能他一人去跑了?。
周自衡似乎有些受到打擊,臉上飄過些微沮喪之色,卻?也?知道此事無法辯駁,便咬牙點頭?道:“屬下并無異議。”
見此間事了?,朱十安和陳琰起身便要走?。
朱十安目帶不?悅的掃了?周自衡一眼?后,看也?不?看依舊跪在地上的王珅,袖袍一甩便離開?了?,陳琰緊跟其后。
待到了?安靜無人之處,陳琰終于覺得肩膀一松,這才覺得自己背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他恨恨道:“沒想到周十三如此狡詐,竟然?一直在防著。屯副,那人”
主?意是陳琰出的,人卻?是朱十安讓人找的。
朱十安輕哼一聲:“無妨,他的妹妹和老娘皆在朱家,晾他也?不?敢說出實情。”
他緊盯著陳琰:“此事與你我二人無關,記清楚了??”
陳琰連忙點頭?,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露出笑容,順便拍了?朱十安一記馬屁:“還?是屯副高招,臨時也?能想到如此高明的方法。春巡事忙,周十三看來是無法折騰他那些秧苗了?。”
到時候,屯署中只剩下屯監一人,他與屯副想要架空他還?不?容易?
朱十安面有得色:“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他心中想起自家親戚從長安寄過來的信,如今太子和齊王已經從秦王手上奪了?大半權力,勝券在握,只剩最后一擊。自己說不?定也?能趁著這股東風再進一步。
他與陳琰在竊竊私語,殊不?知在他們走?后,趙卓與周自衡也?正在密談。
趙卓見他們已經走?遠,囑咐人將王珅拖走?送去縣衙之后,便不?顧形象的往坐床上一坐,擦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差點笑出聲來:
“還?是十三郎料事如神?啊。你怎么知道他們會?提出讓你去春巡?”
剛才還?沉寂的氛圍似乎一下子就變得輕松起來。
周自衡臉上的沮喪之色也?早已經消失不?見,他一派輕松,哪像是被罰的樣?子。
他笑道:“他們無非是忌憚我真的能在甲字屯中折騰出點什么來,所以才會?派人想要去破壞秧苗。既然?秧苗對付不?了?,以后屯戶必然?會?更謹慎,那就自然?會?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周自衡雖然?沒有混過朝堂,但他有豐富的企業管理經驗。
現代商戰要打垮競爭對手怎么辦?方法包括但不?限于拔對方網線用開?水澆對方公司發財樹以及把對方公司財神?爺換成閻王爺給對方公司創始人下毒不?是,這有點太刑了?周自衡自己慣用的一招是挖墻角。
高薪把對方公司項目的主?要負責人和主?要員工供應商等挖過來,或者?無所不?用其極的讓他調離原來的項目。
所以,他猜測這一招不?成,朱十安和陳琰自然?會?想著要把他給摁死在屯署內不?讓他再頻繁的出城或者?是直接調走?了?事。
恰好,屯署的春巡要開?始了?。
“趁著春巡,我可以去光明正大的把所有屯田走?一遍,借著這個機會?,悄無聲息的就把江東犁給推廣出去。”周自衡滿意極了?,“說不?定還?能趕上這次春耕。”
朱十安和陳琰放松警惕后,甲字屯那邊也?能少一些麻煩。
趙卓雖然?覺得趕不?趕得上這次春耕無所謂,但的確可以掩人耳目,讓朱十安和陳琰別來插手搗亂,所以他也?很滿意。
“只是屯監這段時間可能要辛苦一下了?。”
趙卓揮揮手,不?屑的道:“你放心去吧,屯署里有我看著,出不?了?什么大亂子。只是辛苦你了?,恐怕這一個多?月都要在外面奔波。”
他覺得自己雖然?不?是很聰明,但那兩人和自己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說誰。
周自衡向他告退后,便找來了?隨喜,現在家中人手多?了?,他上班都帶著隨喜,方便跑腿和處理一些雜物。
“你回家一趟,告訴娘子事情解決了?,讓她別擔心。”
夜晚,周宅。
“所以其實是你和趙屯監故意演了?一出戲?”聽了?他講述整個過程的徐清麥好奇的問,“你們一大早出門?去趙府找他,那時候就商量好了?吧?”
楊思魯一大早來敲門?,她嚇了?一跳。尤其是周自衡嘴巴上說沒什么大事,但一轉頭?又帶著楊思魯立刻出了?門?。她在家提心吊膽半天,好在隨喜很快就回來了?,說事情已經解決,徐清麥這才把心放下然?后讓薛大趕車送自己去了?工坊。
“的確。”周自衡頷首,“王珅死活不?肯透露幕后主?使,我猜他應該是有軟肋掌握在朱十安和陳琰手里。”
但這件事就此為止,他又心有不?甘,于是便打算將計就計。
“趙卓故意鬧大,甚至還?含沙射影,但是又拿不?出證據”徐清麥慢慢思索著他們今天做的這盤局,“如果朱十安什么反擊都沒有,那未免就顯得他心虛?”
周自衡含笑看著她,點了?點頭?。
“所以他只能將矛頭?轉移到你頭?上,發一頓脾氣,順便還?能解決你這個心頭?大患。”徐清麥的語速越來越快,“但沒想到,其實這些都是你們事先就算準了?的。”
周自衡挑眉:“什么我們?就是我。”
出主?意的是他,趙卓只負責執行。
這件事唯一不?好的就是把趙卓和朱十安的矛盾擺在了?明處。不?過也?無所謂了?,從江東犁被制造出來,而朱十安他們真的選擇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動手時,雙方的關系就再無回轉余地。
徐清麥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是,你了?不?起你厲害。”
說完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現在朱十安得到了?他想要的,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們兩人都很滿意很高興,無人受傷的世界就這樣?達成了?。”
真是,有點好笑。
周自衡:“這才是和諧社會?的真諦。”
徐清麥:可真有你的。
“不?過,你這次出去真要一個月那么久?”她問道。
周自衡:“怎么,舍不?得了??”
徐清麥:“我問你正事呢!”
“一個月左右吧。”周自衡道,“潤州屯下面有八個小屯,只有兩個在江寧縣,其他都在金壇、丹陽和句容周邊。一萬多?畝地,而且分散在不?同的地方,還?帶著任務去,時間肯定要久一些。”
“其實我早就想去實地看看另外的那些小屯了?,摸清楚水文和土壤情況,才好提前做下一季的規劃。”
言語間,似乎認為自己下一季就已經能全權負責了?。
徐清麥剛想笑話他說小伙子很自信啊,但轉念一想,忽然?覺得按照現在這個發展說不?定還?真行。
此時已經用過了?晚膳,周天涯也?已經洗漱好,被阿軟抱進來放在了?墊子上。不?得不?說薛嫂子的女紅是很棒的,徐清麥只是給她稍微描述了?一下,她就能用布頭?和綿絮給周天涯縫出軟乎乎的可愛小衣服和小玩偶。①
徐清麥把這些可愛小玩偶放在周天涯用來練習爬行的墊子上,小家伙兒爬得可起勁了?,伸出手想要去夠到前面的小兔子。只不?過她目前還?沒力氣撐起四肢,只能靠小肚子在墊子上匍匐前進,看樂了?周自衡。
周自衡在她馬上就要碰到小兔子的時候把它拿起來,又放遠了?一點。
周天涯一臉迷茫:???我的小兔子呢?
她繼續努力的向前匍匐爬行,眼?看又要碰到了?,結果又被周自衡給拿走?了?。
周天涯氣哭了?,哇哇哇的開?始大哭。
周自衡抱起她,哄了?哄,周天涯很喜歡他,被舉了?一下高高后立刻就不?哭了?。周自衡捏了?捏她的鼻子:“阿耶就要有一個月見不?到你了?喲,寶寶在家要聽話喲。”
語氣軟得徐清麥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是什么夾子音?
她問:“你什么時候走??”
“快的話后天,慢的話大后天。”
徐清麥:行吧,前后也?就相差一天。
她看著還?在逗周天涯玩耍的周自衡,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卯時一到,齊玉就從自己的床鋪醒了?過來。
她和馮嬸子被徐清麥買下后即刻就搬來了?工坊,住在后院,為了?避嫌,另外請來的兩位年輕伙計睡在門?邊的小廂房里。她的房間很小,里面只有一張床榻和一張高桌,十分樸素,但齊玉卻?住得很安心。
她默默的爬起來,穿好衣服,再收拾好床鋪,便出了?房間來到了?一側的小廚房內,開?始做早餐。
齊玉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做過早餐了?,之前在她生活的地方,青樓、商人家中,都有下人專門?準備早餐,她只要負責吃就可以了?。但是以前她在家的時候,需要早早起來準備一整家人的早餐。
多?做了?兩次,記憶就回來了?。
待粥煮好,她盛出一晚,正好聽到了?馮嬸子開?門?的聲音,便將粥端了?過去。
“馮嬸,我已經做好了?麥粥,正好一起吃吧。”
馮嬸有些驚訝:“說好了?今日輪著我來做,你怎么又起這么早”
齊玉靦腆的笑:“反正我睡不?著,索性早點起好了?,也?不?費什么事兒。”
她想要好好的和馮嬸子搞好關系,馮嬸以前是管事,又識字又有很多?閱歷,齊玉這幾日已經想通了?,她得從馮嬸子這里學到點什么東西才行。
要得到就要有付出,齊玉很明白這一點。
馮嬸子又不?傻,一眼?就看穿了?齊玉心中所想,她看著眼?前的粥,用湯勺攪了?攪,不?置可否的道:“行了?,還?是按照咱們之前說的,輪流來吧。”
齊玉裝作沒看到她的冷淡,笑了?笑:“也?行的。反正您有什么事需要幫忙一定要和我說一聲,我別的沒有,倒是有一把力氣。”
慢慢來,她不?著急。
吃完飯,齊玉又把院子里也?給收拾得干干凈凈。院子的前堂和兩側的房子都已經空出來了?,只剩下一些容器和之前買過來的原材料在里面。
馮嬸子每日都要與齊玉一起早上和晚上各盤點一次,登記在冊,然?后兩人在冊子上提筆簽名,這才算完成。
齊玉看著冊子上自己寫得歪歪扭扭的名字,心里既有著滿足感,又覺得自己還?得要好好練練字才行。
一切準備就緒,到了?巳時,徐清麥從城中乘車趕了?過來。
現在工坊剛開?工,只有她們三人,主?要是徐清麥來教導她們制皂的一些核心技術,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如何使用草木灰和油脂制造出皂基,以及各項原材料的配比。
剩下的流程其實不?難,但是要熟練的掌握還?是需要練習很多?次的。徐清麥會?在上午讓她們自己學著做,前面幾次兩人做出來的皂都不?怎么成功。
“堿太多?了?,應該是你草木灰加多?了?。”徐清麥戳了?戳齊玉制出來的皂,“硬了?之后一切就會?裂。”
“你這個又攪拌不?均勻。”她對馮嬸子做出來的皂也?不?是很滿意,“只有攪拌均勻了?,才會?光滑如玉。不?然?就會?像這個,全是雪花或者?結晶。”
齊玉和馮嬸子都聽得很認真。
她們心里都鉚足了?勁,希望自己能是第一個能做出完好的手工皂來的人。
不?過,兩個人的速度倒是分不?出快慢,到了?下午的時候,徐清麥又檢查她們新?做的一批手工皂,臉上浮現起滿意的神?色:“差不?多?了?,再多?做幾遍再熟練熟練就行了?。”
等她們熟悉后,雇工們就可以進來干活了?。
還?有兩三天的時間徐清麥心中的那個念頭?更加強烈了?。
周自衡去了?一趟甲字屯,交代了?浸種小組接下來要做的一些事情,以及重點要注意的地方,寫了?一本小冊子交給了?屯正,最又后點了?齊武和林十五隨他一起去春巡。
春巡事情多?,就他和楊思魯兩個人肯定搞不?定。
齊武沒想到自己又要跟著去:“錄事,我家中的農活”
林十五也?老大不?愿意,他家里沒別人了?,自己走?了?那田就荒廢了?,他索性一口回絕:“我不?去。”
周自衡伸出手掌:“有工錢拿的,一天三十文,包吃包住。而且完成得好,回來還?有賞錢。”
齊武眼?睛一亮,他已經知道了?賞錢的好,立刻道:“行,那我跟您去。”
農活讓家中人多?忙碌一下吧,賞錢比較重要啊。
林十五依然?有些猶豫。
周自衡又道:“我托屯正讓浸種小組其他人多?幫幫你的忙,另外,之前我的承諾依然?作數。”
他說的是如果收成不?足平均數自己就掏腰包補上的那件事。
林十五抬起頭?,黑黝黝的眼?睛里也?閃著光:“那我聽錄事的吩咐。”
“收拾一下,后天就出發。”
搞定完這些事情,又回屯署處理了?一下公文之后,周自衡早早的回來了?,卻?發現徐清麥還?沒回。
一直到酉時,天都微微黑了?,她才到家。
周自衡迎上去:“現在工坊就這么忙了??”
徐清麥:“挺忙的,我得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免得到時候出了?什么事情,我又不?在的話鞭長莫及。”
“也?是等等,”周自衡停下來,這才反應過來:“什么叫到時候你不?在的話?”
徐清麥的嘴角翹起,露出笑容:“哦,因?為我打算和你一起去春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