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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西市。

    “好了, 漂漂亮亮的。”徐清麥將手術線打了個漂亮的結,然后用剪子將其剪斷。她蹲下來, 看著縮在自?家娘親懷里的小?男孩,“以后可不要那么頑皮了喲。”

    她自?認為自?己的笑?容和語氣都很溫柔,奈何?小?男孩剛才被她縫合的時候嚇到了,看到她湊過來,慌忙躲到了娘親背后,然后哭得更加大聲了。

    誰來救救他?!好可怕!

    “呵呵!”徐清麥假笑?兩聲,果然還?是小?女孩更可愛一點。

    這個小?男孩隨著父母來逛西市,結果因為太?過頑皮,爬到街道旁邊的石獅子上,最?終摔了下來。幸運的是除了腿上被石塊邊緣劃拉出一個血肉翻飛的大豁口之外, 沒有傷及到內臟和顱腦。

    他的娘親當場差點沒暈過去, 抱著在那兒哭。好在路過的人和巡防的守衛們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快去藥材街!那邊有醫鋪!”

    “去慶仁堂, 那邊這兩日有名醫坐鎮!”

    兩人趕緊抱著兒子一路疾馳而來,這才有了剛才的一幕。徐清麥給小?男孩止了血然后清理了創口縫了針, 給他留下了畢生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小?男孩的父母千恩萬謝, 交了診金后抱著他出去了。

    徐清麥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活動了一下筋骨。門診手術只需要坐著, 但坐久了也累。

    她問學?生:“今日做了多少臺手術了?”

    劉若賢在收拾器械,給它們消毒——像金針這樣的器械目前以他們的條件還?做不到一次性?,只能?多備一些,然后用完后統一高溫煮沸再?浸泡在酒精內消毒。徐清麥為此在系統里兌換了很多酒精。

    莫驚春翻了翻本子:“一共九個。六個眼翳, 兩個癤腫, 一個剛才的傷口縫合。”

    徐清麥滿意的點點頭,照這樣下去, 再?來個幾次應該就可以刷到第三個成就了。

    此時已經快接近敲鼓閉市的時間了,樓下已經沒人在排隊,徐清麥便站在窗口,打算遠眺一下,舒緩一下眼睛。

    傍晚的西市,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隔壁義寧坊內大秦景寺高高的帶一點異域風情的塔頂,那是景教的教堂,由教徒們集資所建。西市的胡商們應該也貢獻了不少力量。

    她又低頭往街道上看,有小?商販和貨郎沿街叫賣貨物?。他們往往買不起也租不起西市的鋪子,只能?用走街串巷的方式來售賣自?己的商品,大多是賣一些食物?。

    不過,據掌柜所說?,這些小?販,其實?也是交了錢的,他們往往有一個固定的據點。那些不愿意交錢打游擊的,并不能?長久。在慶仁堂的斜對角,就有一個固定的小?板車,是賣蒸餅的,很有些名氣。

    蒸餅其實?就有點像是后世的饅頭和包子,徐清麥嘗過那一家,其實?也并不是有什么多出色的配方,只不過麥粉用得比別處好一些,可能?還?加了雞子和面,味道頓時就變得很突出了。

    她剛想說?讓莫驚春他們下去買一點,結果就看到原本一直蹲在那邊角落里的一個小?乞丐忽然躥了出來,伸出手就在那蒸籠里拿了兩個熱乎乎的蒸餅,然后飛快的往前面跑去。

    “又偷!又偷!”那賣蒸餅的攤主氣急了,把手里的汗巾一扔,拔腿就追了上去,一邊罵罵咧咧:“我看你今天是活得不耐煩了!抓到后老子先?打斷你的手!”

    那小?乞丐可能?是餓極了,也不顧蒸餅是剛出爐的,還?在滾燙的冒著熱氣,一邊跑一邊往自?己的嘴巴里塞。

    就算是死他也要當個飽死鬼。

    他人小?步子也小?,沒幾步就被攤子老板給追上了。那攤主拎著他的衣領,氣憤極了:“上次也是你,被你給跑了,格老子的,看我這會怎么收拾你!”

    他將那小?乞丐摜到了地上,剛提起拳頭想要揍他一頓,卻發?現那個小?乞丐躺在地上,一雙腳不停的往后蹬,然后雙手卡著脖子,整個人似乎是喘不上氣了,臉憋得通紅。

    攤主驚嚇得往后倒退了兩步,迅速對圍觀著的人群喊道:“不是我,我還?沒動手!”

    他冤死了。

    “是想要訛錢嗎?”

    人們從?周圍涌過來,看著小?乞丐表情痛苦,似乎是想咳但是卻咳不出來。

    “應該不是,這是被嗆到了吧?”

    在小?乞丐開始有些發?紺的時候,人們終于醒了過來,驚叫道:

    “快把他雙腳提起來,晃一晃。”

    有大漢立刻就想要伸手抓住那小?乞丐的腳,提到半空中,卻忽然聽到身后傳來聲音:

    “放下他,讓我來!”

    徐清麥跟在掌柜和莫驚春的后面擠進了人群。她在上面目睹了全過程,而此刻系統提示周圍有危急病例需要搶救的警報聲已經在她的腦海中蜂鳴了好一會兒了。

    “是慶仁堂的那位神醫!”有人認出了她來。

    “原來真是這么年輕的娘子,我還?以為他們撒謊呢!”

    關于慶仁堂來了位專治眼疾的女神醫已經成為了西市的熱門話題,那些被治好的病患都對她感?恩戴德,說?得她仿佛仙女菩薩在世一般,更讓人多了幾分好奇。

    聽說?她是大夫,前面的人趕緊讓了出來。

    那攤主都快哭出來了:“大夫,這不關我事啊,您快救救他!”

    要是這小?乞丐真的死了,他肯定得有麻煩。

    徐清麥顧不得搭理他們,直接把那個小?乞丐抱起來,也不顧他身上的臟污和異味,從?后面給他用上了海姆立克法?,持續幾次后,那小?乞丐噗的一聲,將一小?塊蒸餅給吐了出來。

    她呼出了一口氣,將他放了下來。

    人群中響起歡呼聲:“沒事了,吐出來了!”

    “神醫剛剛怎么弄的,你看清楚了嗎?這方法?倒還?挺好用。”

    徐清麥本來轉身就打算走的,她不想介入到那攤主和小?乞丐的爭執中,沒想到卻又聽到有人喊了起來,語氣有些驚慌:

    “等等,等等,他怎么感?覺還?是出不了氣兒啊!大夫!”

    停下來一看,那小?乞丐果然還?是一幅呼吸困難的樣子,整張臉都快由紅變青了。

    “怎么回事!”徐清麥的瞳孔驟然收縮,厲聲喊道:“驚春,快去將我的藥箱拿過來!”

    到底是為什么?明明嗆到氣管的東西已經咳出來了,為什么還?會出現呼吸困難?

    是因為還?有東西堵著了氣管?

    不不,不可能?,在海姆立克法?的作用下,它們承受到的沖擊力應該是一樣的,不可能?只出來一半

    徐清麥的腦子里如電光火石般的閃過好幾個推測,索性?又給小?乞丐做了一次海姆立克急救,但這次并沒有任何?東西從?喉嚨里噴出來。

    而不過是半分鐘的時間,莫驚春已經如旋風一般從?慶仁堂取來了她的藥箱。

    “看來不行”徐清麥喃喃道,“只能?冒點險了。”

    來不及多想,她在藥箱里面找到了自?己的手術刀。

    人群中有了一點點騷動。

    畢竟,這把刀閃著寒光,一看就很鋒利。

    “你去后面,讓他仰臥著,然后上半身抬高,固定他的頭。”徐清麥吩咐莫驚春。

    那小?乞丐呼吸困難,想要開口說?話,但是聲音很含糊,很難聽清:“你泥熊喲公什么?”

    徐清麥聽了兩遍才聽清楚他是想問你想要干什么,她耐心的回答;“我想要救你,你現在這個情況,快別開口說?話了。”

    小?乞丐雖然眼神中還?有著警惕,但還?是安靜了下來。

    徐清麥扯開他的衣服,他穿的麻衣已經破破爛爛了,不知道風吹雨淋了多久,被她一扯直接碎了。

    徐清麥:有些尷尬。

    “到時候我賠你一件。”

    她審視那小?乞丐的胸口,隨著呼吸節奏的起伏,幾個地方明顯凹陷了下去。

    “這就是三凹征,看到了沒?”搶著時間對扶著小?乞丐的莫驚春和在一旁蹲著的劉若賢教導了幾句,“病人一旦發?生這樣的現象就說?明他呼吸困難了,大概率是咽喉與氣管發?生了阻塞,嚴重的可以導致死亡。”

    劉若賢問:“那這時候要怎么做?”

    “切開氣管,套個管,讓他呼吸先?通暢起來。”

    說?完,徐清麥不顧小?乞丐變得驚恐的眼神,手找準了他的喉結往下的位置,然后干脆的將手術刀割了上去,切開了皮膚,鮮血流了出來。

    人群中響起了尖叫聲和騷動聲。

    慶仁堂的掌柜煞白著臉,雖然他看不懂徐清麥是在干什么,但是下意識的喊了起來:

    “神醫正在診治病患!安靜!”

    如此喊了兩遍,人群中的恐慌才逐漸消弭然后平靜了下來——主要是這位女大夫看上去太?鎮定了,并不像是忽然之間得了失心瘋,而且剛才的搶救也讓人印象深刻。

    說?不定她真的是在救人?

    還?有一個很關鍵,那就是徐清麥的技術水平很高,避開了甲狀腺附近的血管,讓現場不至于看起來鮮血淋漓,否則吃瓜群眾們恐怕沒法?接受得那么順理成章。

    小?乞丐極慘,叫也叫不出來,頭被莫驚春死死的固定住。

    “按住他的四肢!”徐清麥冷酷的道,“別動!”

    這個小?乞丐的病情進展極快,呼吸困難總共分四度,他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度,沒時間再?給他做麻醉以及其他術前準備,只能?這樣子來了。

    徐清麥的手指已經探查到了小?乞丐的氣管和環狀軟骨,進程極快。

    “這個手術不難,難的是要找準位置,只能?在第3、4氣管環的位置開口,切上了或者是切下了都容易損傷到其他的身體?部位。”難得遇到一例新類型的手術,徐清麥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教學?的機會。

    氣管切開術,她在急診輪值的時候也只做過兩三次,倒是在系統的虛擬手術室里做過不少。因為很多危重疾病都需要氣切。

    切好了開口,她將剛準備好的一次性?氣管套管插了進去,固定好,取出了管芯。

    這是和胸腔引流包同時在系統上架的東西,同樣屬于一次性?的基本醫療耗材。

    做好了這些事情,那小?乞丐已經昏死過去了。

    徐清麥站了起來。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就看小?乞丐自?己給不給力,能?不能?自?主呼吸了,這里可沒有呼吸機提供。

    剛站好,她就對上了一大群人炯炯注視著自?己的眼神。

    有人大膽的問:“神醫,給我們說?說?,這小?乞丐剛剛是怎么了?”

    那攤主忍不住又喊了一句:“和我沒關系!我只追了一下他,還?沒開始揍呢!”

    “的確和你沒關系。”徐清麥道,又看向地上掉落的那兩塊蒸餅,話鋒一轉,“但是和你的蒸餅有一點關系。”

    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

    有人驚恐的喊道:“莫非這蒸餅有毒?!”

    攤主氣憤至極,臉漲得通紅:“神醫,你可不能?亂說?話啊!我在西市賣蒸餅都賣了三四年了,可從?來都沒出過事!”

    “我不是說?你的蒸餅有毒,”徐清麥道,“而是,它太?燙了!”

    “太?燙?”大家很驚訝的問道。

    徐清麥看向不遠處那個蒸餅小?攤上還?在徐徐往上冒的白色蒸汽,她也是剛剛才想通的:“對,這個小?乞丐吃得太?急,所以才嗆到了氣管里。然后因為太?燙,咽喉和氣管估計被燙起了水泡,堵住了進氣兒的地方,于是就呼吸困難了。”

    她盡可能?用大家都能?理解的話語來解釋。

    而且,徐清麥懷疑這小?乞丐一直都用這種習慣來吃東西,可能?早就被燙傷了,只是這次終于量變引起了質變。

    大家都驚呼起來,甚至覺得后怕。

    “原來吃得燙也能?要人命啊?!”

    “那糟了,我就愛吃燙的!”

    人群中有聲音證實?了這一點:“這小?乞丐吃東西就是這樣的,和餓死鬼一樣!”

    有人替小?乞丐說?話:“也不能?怪他,我看他也可憐,有的時候一天都吃不了一頓。”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拼湊起小?乞丐的身世。

    原來,這小?乞丐是并州人,前兩年并州旱災,民不聊生,他們一家便開始往長安逃。結果在路上,一對父母,兩個姐姐全都死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到了長安城。

    幾歲的小?孩子,被當時西市上的幫派控制著去當乞丐,到處討錢。

    “不過啊,討來的錢其實?也不歸他們的,”有街上的小?販道,“也是挺可憐的,一天到晚就只有一頓飯吃。”

    后來嘛,朝廷肅清了一遍東市和西市的這些幫派和勢力,這孩子就成了孤家寡人。

    “以前有人管著,好歹還?有個住的地方,現在沒地方住,就在墻角對付一宿。”那人道,“能?討到一點東西的時候,就能?吃頓飽的,討不到的時候,挨幾天餓也是有的。”

    并不是西市的人不熱心,而是那么多乞兒,再?熱心也不夠分吶!

    徐清麥嘆了口氣:“難怪那么瘦。”

    她轉向那賣蒸餅的小?販:“他偷你的那兩個蒸餅,我替他付了吧。”

    小?販頓時不好意思:“怎么能?讓神醫出錢?算了,不過是兩個蒸餅,看他可憐,便給他吃了又如何??我只是厭煩他一上來就偷,那手還?忒臟!”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世道如此,這樣的小?孩子怎么會淪落到去當盜賊呢?”徐清麥輕聲道。

    這句話說?得大家心有戚戚焉。

    西市比東市接地氣很多,這里售賣的貨物?、開的酒坊食肆,所面向的都是普通的長安市民。因此,也魚龍混雜,不管是酒坊里那些可能?是被人販子帶來的西域舞娘,還?是在街上奔跑乞討的乞兒等等等等,哪一個身后沒有血淚故事?

    這里的人,見過更多的苦難,更理解徐清麥所說?的話。

    將小?乞丐帶回到錢家之后,徐清麥犯了難。

    這孩子現在這個狀況,肯定是要有人在旁邊守著的。

    錢家掌柜表示可以把他放到自?己錢家另外的醫館,而莫驚春表示他這幾天可以過去守著。徐清麥拿了抗生素給到他,又教了一些到時候可能?會用到的急救措施。

    徐清麥不知道,就在她為小?乞兒做診治的時候,顯德殿內關于到底是用仁義還?是要用酷法?來治國的討論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

    周自?衡作為知道結局的人,聽得津津有味。

    魏徵:“大亂之后必有大治,這是歷史告訴我們的啟示。”

    封德彝:“人心不古,大亂之后必然民風更加敗壞,若是不加以嚴格管束,恐怕天下更加動蕩!”

    魏徵針鋒相對:“封相公將人想得未免太?悲觀了。若是如你所說?,人心不停地惡化下來,那現在世間豈不是成了鬼魅之地?”

    封德彝:“你這是狡辯!秦始皇統一六國,依靠的是嚴峻的秦法?,而漢朝綿延多年,實?行的也是王霸交雜之術!陛下,魏徵只是個書呆子,從?來沒有治理過天下的經驗,切勿聽他的!”

    周自?衡暗中搖頭:怎么就忽然變成人身攻擊了?就和后世網絡上吵架一樣,一般用上這招的人往往正是因為自?己無話可說?了

    “讀史,使人明智。管理天下的經驗,其實?在歷史中都可以找到。”魏徵不疾不徐的道,“而封相公所舉的例子恰恰也驗證了我的話。秦二世而亡,正是因為苛政與酷法?!而漢朝的文景之治,也正是因為漢文帝輕徭役、薄稅賦的決策!”

    封德彝氣急,開始了自?己的反攻。

    而其他的朝臣們也都加入了這一場辯論,開始站隊。

    周自?衡作為一個七品的補闕,在這樣的場合是沒份說?話的,于是他只能?默默觀察場上的人。他發?現諸如封德彝、長孫無忌這般在關隴世家掌權的人,往往更崇尚強權,這和他們的出身或許有關系,畢竟關隴世家們就是靠著軍事上的強權而出頭的。

    比起縹緲的所謂“民心”,他們更相信自?己手上的刀,身下的馬。

    而諸如魏徵、王珪、甚至房玄齡、杜如晦這樣的文臣,或者說?是讀書人,則更傾向于用仁義治國。

    場中一時分為了兩派,不相上下。

    周自?衡便又偷偷的瞅了兩眼李世民,發?現他正好整以暇的靠在座椅上,看到臣子們相爭的場景并不覺得擔憂,臉上反倒顯出幾分輕松。

    周自?衡心中一動:“看來,他心中其實?早有決斷。不,說?不定這個事情,其實?都是他示意魏徵提出來的,好讓他的想法?立刻落地”

    貞觀之治,李世民以“寬仁”和“愛民”著稱,若是他本人不強烈認同這樣的政治思想,即使仁義派獲勝恐怕也堅持不了幾年。

    人可以裝幾年,但不能?裝一輩子。

    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能?裝一輩子,那又何?必計較他是不是裝的呢?

    正當周自?衡腦海中那根歷史八卦的雷達瘋狂響動,然后他在努力記憶大家的反應想著好回去和徐清麥好好說?道說?道的時候,戰火終于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周補闕,你是如何?想的?是支持酷法?治國還?是支持仁義治國?”

    封德彝氣沖沖的問他。

    他是目前場上唯一沒發?表意見的人了。

    封德彝其實?明明知道他剛才是站在魏徵這一邊的,但剛才看著這小?子悠閑的坐在一旁,一副作壁上觀的樣子,就覺得他可恨。非要把他給拉下水不可。

    周自?衡:終究還?是躲不過嗎?

    他雖然有意要在這樣大佬遍地的場合里低調,但既然事情落在了自?己頭上那也是絕對不怵的。

    當即,周自?衡站了起來,對著李世民和封德彝拱手道:

    “微臣認為,輕徭役、薄稅賦、重教化、以德化民,以懷柔來治理天下才是現今的大唐所需要的。”

    李世民倒想要知道這位年輕的周十三郎能?夠對這樣的朝政大事做出什么樣的講解,很有興趣的虛點了點他:

    “來,說?說?你的看法?。”

    周自?衡恭謹的低頭:

    “看法?談不上。小?子不才,比不得諸公精通史學?,以及圣人之道。不過,微臣曾在江南接觸過許多真正的老百姓,知道他們要什么。恰好,這幾日也正在中書省整理與戶部相關的文書,倒是有一些淺薄的想法?。”

    “你這年紀輕輕的,說?話怎么這么啰嗦?”李世民納悶的道,“說?!”

    周自?衡:“陛下,戶部沒錢了,國庫沒錢了,朝廷,也沒錢了!”

    他環視了一下在座的大佬們,冷靜的道:“甚至,可能?連官員的薪俸也發?不起了!”

    你嫌我啰嗦是嗎?那我就直接點!

    第102章 第 102 章

    周自衡這話一出, 堂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李世民轉向?房玄齡:“可是如此?”

    房玄齡輕咳了一聲,然而還是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周補闕并無夸張。”

    之前李世民成?為?太子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接管了朝政,但那時?候還需要平息輿論以及提防東宮余黨,還要準備登基大典,根本沒空來整理這些細務。登基后,房玄齡和杜如晦等這才著手整理這些從李淵時?期遺留下來的細務,剛開始就心涼了一半,待到突厥兵臨城下,又?給出了大批財物之后,這另一半也徹底涼了。

    國庫是真沒錢了!

    李世民知道情況很嚴重, 但是沒想到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不由得緊鎖起了眉頭。

    周自衡的聲音回響在顯德殿內:

    “微臣曾經看過戶部?的檔案, 前隋文帝時?期,全天下戶數總共800百余萬戶, 而到了現在, 粗略估計不過兩?百余萬戶,人口減少了四?分之三!

    “按照每戶五人來算, 六百多萬戶便?是三千多萬人!”

    群臣們開始竊竊私語, 有些震驚。

    三千萬人!

    蕭瑀忍不住提問:“周補闕的這個數目可真實??”

    周自衡微微欠了欠身?子:“回蕭公,并不算很準確,但的確可以作為?一個參考。如果想要準確數字的話,還需做一次人口普查才行。”

    蕭瑀本還想繼續提問關于人口普查的事情, 但思及現在周自衡是在御前奏對, 便?忍了下來。

    魏徵的心里則涌起了一陣古怪的感覺,不由得想起了當時?他們行走?在東山渡的時?候, 周自衡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這年輕人,還真是擅長這樣的角度啊,另辟蹊徑,但的確很有用

    周自衡見沒人打擾自己,便?繼續道:

    “三千萬人,諸位能想象是什么概念嗎?整個長安城應該也不過就二十萬戶,也就一百萬人左右。三千萬人就是三十個長安!”

    他這段時?間和這些朝臣們,尤其是非執行具體細務的清貴朝臣們打交道時?發現了一點?,那就是除了錢之外,他們對于其他數字的概念是很模糊的,所以需要用這種類比去幫助他們建立起想象空間。而相對而言,反倒是李世民、李靖、房玄齡這樣帶過兵以及負責過戰爭后勤保障的人要對此熟悉很多,因為?他們要時?刻計算軍需。

    果然,聽到是三十個長安之后,朝臣們的議論聲更加大了。

    蕭瑀更是痛心疾首:“煬帝,敗家子耳!”

    絲毫不顧隋煬帝是他的姐夫。

    周自衡:“三千萬人,當然并不是全部?由戰亂導致的,諸位都是身?經百戰之人,想必對戰損也很清楚。這三千萬人應該有很大一部?分是百姓們為?了逃避戰亂,躲入山林所致。

    “但是!

    “在下必須要提醒一下諸位,不管是死亡還是逃入山林,最重要的是,現在對朝廷貢獻賦稅的,也就只有這兩?百多萬戶了!”

    甚至這里還要除去一小部?分免賦稅的世家權貴士族們。

    封德彝看向?他,眼神譏諷:“周補闕所說的和我們剛才所議又?有何關聯?”

    “自然有關聯。”周自衡道:“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口!沒有人口,就沒有人種地產糧,沒有人口就收不上賦稅,朝廷也就沒錢。朝廷沒錢,那諸位的薪俸從何而來?軍費支出從何而來?何以威懾天下?

    “而,既然人口最重要,那治理一個國家要以人為?本,豈不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思路清晰,聲音清朗,在殿中回蕩。

    很多人陷入到了思考中,就連原本反對他的人一時?之間也找不到話語來反駁,這角度實?在是太刁鉆了!

    大家都不是只知道死讀書的書呆子了,錢有多重要都清楚得很。

    長孫無忌緊盯著他:“周補闕口口聲聲要以人為?本,但卻一直在提如何壓榨百姓,收取賦稅,豈不是可笑?”

    周自衡想也不想:“物極必反,水滿則溢,凡事要有度。假如一個國家完全不收取賦稅,那肯定很快就會?崩散。而假如一個國家收取過重的賦稅,讓百姓感覺生存不下去了,那這個國家也會?很快就崩散。

    “收取適度的賦稅并不是在壓榨百姓,而是為?了維持朝廷的運行,只要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沒有任何問題。強大軍事是為?了讓百姓免收外敵以及匪賊們的侵襲;而投入到國家基礎建設,譬如道路、漕運、河渠等,是為?了百姓出行和生活更加便?利;投入到醫療、教育更是為?了讓百姓們身?體更加健康,以及生活得更安樂。”

    “賦稅和百姓安居樂業并不是沖突的,重賦稅才是。”

    說完之后,周自衡自嘲的笑了笑:“我又跑題了。”

    他轉向?封德彝:“封公問我,這些和以德治國還是以酷政治國到底有何聯系?不知大家可有養過鳥?”

    封德彝不耐煩:“周補闕到底想說什么?”

    房玄齡笑瞇瞇的:“今日本來就是集議,大家各抒所見,封公何必如此不耐?”

    李世民也道:“封公,就讓周十三好好說下去罷!”

    封德彝這才拱手道:“是臣急切了。”

    周自衡不疾不徐的道:“微臣曾聽過一個從遙遠的西方流傳過來的故事。在新?月之地,”他隨便?給自己要說的故事安了一個地址,“有人曾經做過一個實?驗,他在小鳥的巢穴附近用鐵鏈鎖住了一只老鷹,老鷹雖然抓不住小鳥,但是其叫聲卻對小鳥產生了極大的威懾,它感到恐懼,而且這種恐懼會?世代相傳。五年后,聽到老鷹聲音的小鳥種群數量比正常的小鳥種群數量減少百分之五十三!

    “連一只小小的鳥都對繁衍的環境有要求,更何況萬物之長的人類呢?!”

    魏徵微微的點?頭頷首。

    有的朝臣譬如蕭瑀、杜如晦等人的臉上也浮現起贊同之色,知道他最終想要說什么了。

    “當人對生長居住的環境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懼的時?候,他們是不會?考慮到婚姻和繁衍的,如何讓自己活下去才會?是第一選擇!”

    蕭瑀情不自禁的附和道:“確實?如周補闕所說,世人往往會?因為?戰亂等等而推遲親事,并不鮮見。”

    周自衡:“如果用酷法?治國,因為?人們饑餓去偷幾個蒸餅吃便?判人絞刑或者是流放,當那些逃匿到山林里的百姓們從山里出來后,身?上無錢無地,看到的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宣傳,他們會?不會?立刻又?逃回到山里去?

    “當老百姓們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戰戰兢兢,行為?舉止不敢踏錯半步,生怕莫名惹上刑罰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會?默默推遲婚姻與養育下一代的行動?

    “沒有人,就沒有糧食產出,也就沒有賦稅,這就是現在很實?際的擺在這兒的問題!若是長此以往,別?提什么糧倉廩實?,膏粱錦繡,俸祿拖欠個幾年”

    周自衡還是收斂了點?兒,很含蓄的沒有把后果說出來,但他相信在座的人都懂的。在魏晉南北朝各地軍閥割據的時?候,有多少是因為?拿不到軍費軍糧而最終反的?

    文臣們照樣如此。

    誰會?忠于一個連俸祿都發不出來的朝廷呢?

    雖然周純的記憶里有很多的儒學和各種史書經典,但那并不是周自衡自己的東西。他沒辦法?自如的運用這些東西去和場上的大儒與名臣們辯論,于是他只能像現在這樣從另一個角度去講,給他們提供另外一個思路:

    “以人為?本,以德治國。輕徭役,薄賦稅,百姓們覺得心中安穩了,對未來的生活有盼頭了,自然就會?想要繁衍生息,這是人之本能。每每在這些政策持續幾年后,人口戶數就大規模增長,而且經濟也變得更繁榮,遠有文景之治,近有開皇之治!都是歷史的先例。”

    周自衡對著李世民深深的行了一禮:“所以,微臣懇請陛下,要以德治國,開創大唐盛世!”

    魏徵挑起眉,心情竟然有些激蕩。

    他立刻也拜了下去:“懇請陛下,以德治國,以仁義治國,開創大唐盛世!”

    支持他的這一派臣子也都拜了下去,其中也包括蕭瑀這樣原本兩?邊不站的人:

    “懇請陛下,以德治國,以仁義治國,開創大唐盛世!”

    李世民的心情也很激動。

    他當然是認同以德治國的,不然今日也不會?讓魏徵特意提起這個話題。但是他是隴西軍閥起家,馬背上打出的天下。這些隴西貴族子弟,雖然也講文治武功,從小請了大儒來教導,但在那樣的亂世,武功的確是要比文治重要。

    他自己就是“武功”里的翹楚。

    但是李世民又?很明智,知道天下平定之后,要守江山更重要的卻是文治。只是這種驟然的轉變,并不是那么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的。他其實?心里也忐忑,萬一選錯了道路怎么辦?

    所以他才想要聽一聽群臣們的討論,看看到底是哪方更有道理更得擁護。

    而到此時?此刻,一句“開創大唐盛世”卻是戳中了李世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那一處軟肉——是,在他的手中,他將開創無可比擬的大唐盛世!讓太極宮里的那道身?影,讓全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才是大唐真正需要的君主!

    但是,他心中也有擔憂:

    “可亂世剛剛結束,即使是以德治國,治理起來怕也不會?很快就見到成?效。”

    李世民很憂傷,他想著若是自己忙活了一輩子卻看不到最終的成?果,那簡直就要慪死。

    魏徵道:“臣正好有相反的看法?。就如同一個人在餓的時?候用膳更容易感到飽腹一樣,亂世之后,百廢俱興,剛好可以重新?建立起各種秩序,反倒更好治理。”

    周自衡不住的點?頭,的確是這樣。有的時?候新?建可比修復要簡單多了。

    李世民還是有點?惆悵:“建立新?秩序談何容易,加上教化?更費時?間,恐怕要百年之后才能看到治理的效果吧?”

    魏徵忙安慰他道:“那是一般的君主。可陛下并非一般的君主。孔子曾經說過,圣人治理天下,上下同心,三年都已經算是晚的了。”

    在一旁聽著的周自衡瞳孔地震,他看著明顯開懷了許多的李世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你竟然是這樣的魏徵!

    不過,他轉念一想,歷史上魏徵勸諫這么多次,但李世民都接受了,除了后者心懷的確寬廣之外,可能就是因為?魏徵其實?挺會?說話的?

    先指出他的錯誤,再捧一捧他,這樣才能讓他最終開開心心的改正自己的錯誤。

    周自衡心悅誠服。

    封德彝知道大勢已去,陛下很明顯更傾向?于魏徵的主張。

    他的心中飄過一片陰翳,并非是由于自己的政見沒被采納,而是他發現陛下對于魏徵這樣的新?臣子明顯要更看重。

    朝中,房玄齡等人是從天策府就開始追隨的老人,魏徵等人是更得陛下看重的新?人,而像他這般追隨太上皇的舊臣的地位開始變得岌岌可危。

    封德彝開始在心中團算,要拉攏數?

    裴寂?

    裴寂雖有高位,但實?權卻逐漸在被削弱。而且還有一段劉文靜被賜死的往事在,陛下并不信任他。

    武士彟?

    一個病秧子,估計撐不了幾年了。

    蕭瑀……?

    封德彝很快就放棄了,心中狠狠想道,算了,這是個傻的,只是出身?好運氣好罷了。

    他又?看了一眼周自衡,緩緩挑起了眉——這位周十三的祖父,同樣是擁立太上皇的舊臣,只是死得早。周十三的伯父周禮是個糊涂人,不值一提,倒是他本人,值得拉攏一二。

    封德彝很快決定下來,要多與周十三接觸接觸,讓他知道他們才是一伙的,別?被魏徵那個小門小戶出來的給忽悠了。

    李世民站了起來,對著群臣道:

    “自古以來的君王,凡是用仁義來治理國家的,都能夠國運綿長。而用嚴刑峻法?來治理國家的,雖然可以獲得一時?的秩序,但國家很快就會?滅亡。

    “讀史使人明智,朕從歷史中看到了這樣的教訓,那么便?要以此為?戒,不能重蹈覆撤。

    “大亂之后必有大治。朕著意以德治國,以仁義對待百姓,開創盛世,為?大唐立下千古基業!

    “朕,望諸位助我!”

    李世民對著眾人拱手,低下了頭,以君王之姿向?大唐的這群開國功臣們展現了自己的謙卑,也托付了自己的信賴與冀望。

    “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聲音如同鐘鼓洪流匯合在一處,顯德殿中,君臣一心,對大唐的未來立下誓言。

    周自衡回到家的時?候還有些激動。

    并不是因為?在結束的時?候,李世民笑著指著他:“周十三,既然領了補闕的職位,那便?要盡到職責,多來御前行走?才是!”

    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見證了一幕重要的歷史,關于一個瑰麗王朝的開始。

    徐清麥看他有些得意的表情,不免覺得好笑。之前自己參與了渭水之盟,讓周自衡簡直嫉妒到質壁分離,現在他終于可以掰回一城了。

    聽了他的講述,她對西市那位小乞丐的悲慘過往也終于可以釋懷了。

    “希望以后這樣的悲劇可以少一些罷!”她感嘆道。

    “會?的。”周自衡倒是更有信心,“就算是原本的歷史,也是上升的。我們參與進來后,總得要再做出一點?改變吧。”

    他還想著趁著這次各部?門大調研然后立規章的機會?,混進去一點?自己的私貨呢。

    最起碼,好歹成?立一個專門的針對全天下百姓而不僅僅只是官田和屯田的農業機構吧?

    “成?立一個估計不太可行,”周自衡思忖道,“畢竟三省六部?的規制擺在這里,不可能因為?我一個人的諫言就改動。”

    他估計,能在司農寺的下面建立一個新?的部?門就已經不錯了……想必,崔善為?對這個應該蠻感興趣的,這可是提高司農寺地位的好事!

    他打算待有空去找崔善為?好好的聊一聊,看看他是什么樣的看法?。是甘于現狀還是野心勃勃的想要更進一步……不過,周自衡覺得以崔善為?過往給他留下的印象,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見周自衡陷入到自己的沉思里,徐清麥也開始計劃能給太醫院帶來什么新?的改變。

    她從錢瀏陽那里聽說,太醫令是想要延續前隋的辦學制。

    徐清麥選修中國醫學史的時?候學過,唐朝的醫學教育制度已經初步建立,那說明太醫令的想法?是成?真了的。

    那是不是她到時?候可以提一些后世的一些教育理念與制度?

    最起碼,為?外科爭取到一個公開的科目,培養和儲備一些人才。

    “還是話語權不夠。”徐清麥頹然道,“若是我現在有孫道長……不,就算是有錢太醫甚至是姚大夫這樣的地位,他們肯定會?重視我的意見。”

    周自衡:“你這個還真急不來……除非,你可以立刻給長公主動開顱手術,讓她痊愈。”

    那馬上就可以比肩華佗,成?為?當仁不讓的,天下盡知的神醫。

    徐清麥苦笑:“還真不行……”

    就算是升一級,也未必可以。

    “算了,多想無益。”她將這些煩惱放在一邊,“還是先加緊升級吧。說不定到時?候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周自衡頷首:“我可以讓房相公把對太醫院的詢議放在最后。”

    多少給她爭取一些時?間,在這期間,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最起碼到時?候問心無愧

    西市的小乞丐生命力頑強,在用了幾次抗生素之后漸漸的開始穩定了下來。

    徐清麥也得到了自己的積分。

    現在她的積分總共有1920分,還剩下1080分就可以獲得第三個成?就,她估計只需要一個多月就能滿足要求,這讓徐清麥充滿了斗志。

    錢瀏陽對她說慶仁堂給她準備了一份禮物,她應該會?很喜歡。徐清麥好奇到底是什么,但還沒有到第二次去西市的時?候,而給平陽長公主看診的日子便?到了。

    長公主府。

    徐清麥剛進入到內院,便?發現院子里的氣氛似乎是有些緊張。

    長公主的貼身?侍女?綠翹匆匆前來迎接,然后對她道:“今日長公主情緒不佳,還請徐太醫多諒解一二。”

    雖然相對于太醫而言,公主是上位者,但綠翹還是希望和徐清麥能夠打好關系。一位可以信賴的女?太醫是十分難得的。

    徐清麥點?點?頭:“放心,我明白的。”

    她剛踏入室內,就聽到一聲厲喝:

    “不是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嗎!”

    平陽定睛一看,是徐清麥,她挑起了眉,這個動作讓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譏誚的表情。

    “喲,是我們的神醫來了?”

    徐清麥發現她和李世民長得很像,都有一雙鳳目,只是長公主的面容要更加柔和。可以想象當她穿著鎧甲馳騁在戰場的時?候是多么的英姿颯爽。

    于是,這也讓她對長公主的惡劣脾氣與陰陽怪氣有了更高的包容度。

    徐清麥:“多謝公主謬贊。”

    平陽冷笑一聲:“你倒是很大的口氣,叫你一聲神醫不過是抬舉你。你還真喘上了。”

    “神不神,微臣不清楚。”徐清麥道,“不過,我只知道,若是連我都對公主的病情束手無策,這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能了。”

    “張狂之徒!”平陽怒不可遏,重重的拍了一下身?邊的案幾,“你真以為?我不能治你的罪不成??!”

    旁邊的綠翹也不可思議的看向?徐清麥,她的確對公主的病束手無策,那這不就是在說公主的病無藥可醫了嗎?

    徐清麥卻無畏的迎上平陽的眼睛,言辭真切:“并非在下張狂,實?乃公主的病在當世的確是極為?危重,相信公主其實?也心知肚明。”

    綠翹喝道:“徐太醫!”

    她有點?頭痛,也有點?生氣。這個徐太醫,怎么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明明她只要順著公主說幾句話就行,可偏偏卻要說這些!這不是故意要刺激公主嗎?

    平陽長公主的眼中閃過陰霾。

    她當然知道!

    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未來如何度過,如同一個沒有知覺的木偶,靜靜地躺在床上,行尸走?肉一般度過自己的余生。然后,世人提到她,便?會?用“那個不能走?路的,殘疾了的公主”來形容,而不再是“那個馬騎得很好,仗也打得不錯,不比男人們差的公主。”

    一想到這個,她就寧可自己是在戰場上干干脆脆的死去。

    徐清麥對上她的眼睛。

    她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平陽長公主真相?

    雖然陛下和長孫皇后說暫且不要告訴她,但是徐清麥卻隱隱覺得,對平陽這樣敢于提槍上陣打仗的女?人而言,或許對她坦誠才是最好的辦法?。

    驕傲如她,現在這樣的狀態,或許生不如死。

    在瞬間下定決心,徐清麥開口了:

    “長公主殿下”

    第103章 第 103 章

    徐清麥選擇了將真實?的病情告訴平陽長公主。

    她曾經見過一個病人, 在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的時候看上去狀態特?別的好,特?別的健康, 但是當他?無意間偷聽道家人講話?,知道自己得?了癌之后,短短一個月之內就?撒手人寰。

    情緒與健康的關系,在這上面顯得?特?別的唯心。

    不過平陽長公主的情況卻是恰好相反。

    如果讓她一直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對?她反倒是不好的,就?好像一朵失去水份滋養的花朵,遲早有一天?會枯萎。徐清麥覺得?,就?算是凋零,以長公主的脾氣與性格,也寧愿選擇山茶的方式, 一整朵花從枝上墜落下來, 完全沒有衰弱的過程, 掉也掉得?極為驕傲,甚至有幾?分壯烈的感覺。

    而以她的堅韌, 在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或許有一兩分轉機的時候, 或許求生的意志會更強一些。

    徐清麥不急不緩的聲音在室內回蕩。

    “你是說?,我的腦子里長了個瘤而只有你, 可以將這瘤從我的顱中取出來?”平陽緊鎖著眉頭, 盯視著她。

    出乎意料的,徐清麥搖了搖頭:“我不愿意騙您,即使是我,現?在也沒辦法安然無恙的將它取出來。”

    平陽只覺得?自己的心情經歷了大起大落, 她有些惱怒:“徐太醫, 難道你是在逗我玩不成?”

    徐清麥嘆口氣:“殿下,微臣只是說?現?在沒辦法, 并沒有說?以后也沒辦法。”

    她斟酌了一下,解釋道:“開顱術何?其危險,需要準備很多的東西,需要有預案,需要我積攢更多的經驗。這些都不是立刻就?解決的問題。”

    徐清麥看向平陽長公主:“微臣只能從現?在開始,將這些問題一個一個解決,但我無法給出具體的解決時間。”

    平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所以,你說?了半天?,其實?就?是想和?我說?,要等?”

    徐清麥默默的點了點頭。

    她忽然也覺得?,這事兒聽上去就?挺不靠譜的。

    平陽似笑非笑:“若是在以前,有人跑我面前說?要把我的腦袋打開,就?能救我。我保準認為這是個江湖騙子,將他?拉出軍帳去給砍了!”

    徐清麥苦笑:“的確是聽上去很像騙子所為。”

    電視劇《三國演義》里的華佗那是真的死?得?不冤,拿著锃亮的斧頭就?說?要給曹操開顱,任誰都覺得?他?是不安好心。

    “我曾去打聽過你的事情,”平陽長公主悠悠的道,情緒明顯比徐清麥剛進來的時候顯得?平和?了許多,“你給人開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且那些患者目前也都還活著。如此,讓你給開顱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情。”

    綠翹驚呼起來:“公主!”

    這可是開顱!

    “開腹和?開顱完全不同。”徐清麥糾正她,“人的腦子是世界上最精密也最神奇的存在,但凡能不開顱就?不要開顱。”

    平陽:“但徐太醫顯然認為,如果我不開顱,那就?別指望再站起來。”

    “是。”徐清麥不得?不點頭承認,“而且腦子里若是真有瘤子或者是其他?淤血塊之類的話?,時間一長,肯定會危及生命。”

    這已經不單單是能不能繼續站起來的問題了。

    平陽長公主道:“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敢對?我說?這些話?的太醫。”

    她好奇的問:“你就?不怕嗎?”

    徐清麥笑了笑:“當然害怕,不過我相信長公主不是這樣的人。其實?陛下和?皇后的意思也是讓我不要把真實?情況告訴您,只是,我覺得?以長公主的勇氣,完全可以自主做出自己的決定。”

    “自己的決定”平陽長公主喃喃道,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有些恍惚起來,似乎是有些懷念,又有些諷刺。

    回過神來,她看向眼前的徐清麥,神色已經恢復如常:“如果是其他?人,我會覺得?他?在胡扯。但不知為何?,你說?出這番話?,卻讓我覺得?可以信任。”

    她問徐清麥,輕輕的問:“我可以信任你嗎?徐太醫。”

    徐清麥看向她的眼睛——平陽長公主的眼睛看上去很平靜,但是她卻似乎能看到?蘊含在這份平靜之下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欠了欠身:“您可以信任我,長公主殿下!”

    她會盡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平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將手腕遞了出去:“既如此,診脈吧。”

    這一次,她比之前果然要配合很多。

    在做完一系列的基礎檢查之后,徐清麥對?平陽道:“接下來,微臣會針對殿下的情況做一個醫療方案,即使暫時開不了顱,也需要解決其他?的問題。”

    比如下半身肌肉的保持以及康復訓練等等,看看能不能盡量讓神經保持一定的活性。

    “所以到?時候,我恐怕會經常來公主府上。”

    平陽懶懶的道:“來吧。”

    一切結束后,徐清麥帶著劉若賢退出了內院,走到?一側的花園里時,綠翹匆匆的從后面趕了上來。

    “徐太醫請留步。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清麥點了點頭,隨她走到?了花園中的涼亭里。

    綠翹開門見山,言語中帶著指責:“徐太醫,我認為您今天?在長公主面前說?這番話?是很不妥當的!你給了長公主一個希望,但若是后續無法進行,那長公主將會陷入到?更加絕望的境地!”

    徐清麥反唇相譏道:“那綠翹娘子認為,現?在長公主的境地就?不絕望了嗎?”

    綠翹愣了一下。

    “我很清楚我的病人的病情,并且有認真考慮過哪種方式對?她們來說?更好。”徐清麥道,“對?長公主來說?,現?在就?已經是絕境了。

    “長公主并不是遇難就?退縮的女?子,相反,面對?挑戰,或許更容易激起她的斗志。

    “綠翹娘子跟隨長公主已久,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綠翹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后才道:“徐太醫,我剛剛太心急了,抱歉。”

    徐清麥笑了笑。

    “您來之前,長公主正在和?自己生氣。”綠翹悠悠道。

    原來,平陽與駙馬柴邵育有一子,現?在才四歲大小。小朋友興沖沖的跑過來想要讓母親陪他?騎馬,平陽能怎么辦,當然只能婉言拒絕,然后讓其他?人來陪他?。

    結果,小朋友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阿娘,你以前都陪我一起騎馬的,我就?要阿娘,就?要阿娘!”

    好不容易將小朋友哄走后,平陽長公主的情緒一下子就?降到?了谷底,整個院子的氛圍也變得?壓抑起來。

    徐清麥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綠翹想到?在徐太醫說?了之后,長公主的情緒明顯要比之前穩定許多,嘆了口氣。但是,她依然對?開顱手術深感恐懼與擔憂。

    “徐太醫,您到?底有幾?成把握?”

    徐清麥:“現?在甚至都還沒到?說?有幾?成把握的時候。或許要等到?一切準備妥當,我才能回答你。”

    這就?像是一場豪賭。

    準備的過程要賭她的腦部情況不會迅速惡化,開顱的時候要賭自己不會出差錯。一切就?如同在走鋼絲,而且是她至今為止走得?最驚心動魄的一次。

    綠翹失望的點了點頭,強顏歡笑道:“那我先送您出府吧。”

    之后,她回到?了內院。

    平陽已經在仆傭們的幫助下出了房間,正靠在院子里的一張軟榻上,看著手中的書。

    “送走了?”

    “是。”綠翹看了她幾?眼,忍不住問:“公主,您真信那位徐太醫所說?嗎?”

    平陽放下書卷,奇道:“為何?不信?”

    綠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人的頭顱真的能被打開不成?”

    “若她是騙子,便不會如此慎重?了。”平陽道,“而且,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她所說?并非謊言。”

    當徐清麥站在她面前說?如果連她都不能救她那恐怕天?底下就?無人能做到?的時候,平陽雖然一開始是惱怒,但是接下來內心深處卻涌現?出了幾?分奇異的欣賞。

    她想到?了當時決意要帶兵起義響應父親的自己。

    平陽甚至覺得?,徐清麥在某種程度上和?自己是同一類人。

    綠翹還想說?什?么,平陽揮揮手制止了她。

    她平靜的道:“你也是隨我在戰場幾?出幾?入的人,打仗的兇險難道比一場準備充分的開顱術要低了不成?四面八方射來的箭,上下左右揮來的刀,無論哪一個都能讓你直面死?亡。”

    她想起有一次,她被敵將的長槊打到?馬下,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里燃起一股狠勁,她搶奪過旁邊士兵的長刀,從那敵將的馬肚子下滑了過來,用刀直接劃開了馬肚子,那匹馬發出了痛苦的嘶鳴聲,前蹄不受控制的騰空而起。

    趁著敵將墜馬的瞬間,她用長刀扎進了敵將的胸腔,血噴了自己一臉。

    她的性命,是她自己拼來的。

    平陽長公主昂起首,眼睛里的平靜出現?了一絲裂痕,隱藏在其后的火焰讓人無法直視:

    “既然遲早都是死?,怎么著也要在死?之前掙扎一下,拼一把才不會后悔!”

    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風格!

    徐清麥回到?太醫院,對?巢明說?了自己已經對?平陽長公主說?清楚了一切。

    巢明又怒又急,用手指著她晃了半天?:“你怎如此沖動!你,你,你讓我說?什?么才好!”

    徐清麥虛心低頭認錯,這事情的確是她沖動了一點。按照正常流程,即使是要說?也要回來請示過巢明甚至是李世民和?長孫皇后才行。

    “并非我為自己辯解,”她弱弱的解釋道,“但長公主的情緒若是一直抑郁下去,恐怕到?時候出問題的可就?不是腦子了。”

    郁郁而終,這個可不單單只是個形容詞,是真實?的發生過的病癥。

    巢明當然也懂這個道理,所以最終他?也只能無奈的嘆一聲:“算了,也只能如此了。陛下和?皇后那里,我去替你請罪。”

    徐清麥忍不住輕挑眉毛,她其實?是做好了自己去請罪的準備的,但沒想到?巢明會愿意把這事給承擔下來。

    巢明看到?她的表情,哼了一聲:“怎么?在你眼里,我這太醫令就?是如此不能擔責之人不成?”

    “怎么會!”徐清麥立刻喊道,“只是卑職一時之間太感動了而已!”

    她是真的蠻感動的。

    這件事和?巢明完全沒關系,他?其實?大可以將她直接推出去的。不是每一個領導都能這樣護著自己的下屬。

    她有些擔心:“太醫令,陛下和?皇后不會責怪于你吧?要不,還是我去說?吧?”

    巢明淡淡道:“無妨,陛下和?皇后寬仁,并不會為此而生氣。倒是你,要吸取教訓,做事之前先想周全一點。”

    徐清麥真心實?意的對?他?低頭拱手道:“是!”

    巢明擺了擺手。

    徐清麥嘿嘿的笑,經過這件事之后,她覺得?自己與這位頂頭上司之間的關系似乎也變得?親近了些。

    巢明見她還不走,奇怪的問:“你還有何?事?”

    徐清麥道:“的確有一事相報。”

    巢明皺起眉:“你還做了什?么?”

    “沒有!不是”徐清麥無語,趕緊解釋,“是我打算成立一個針對?長公主的醫療小組,想問一下,您覺得?嚴太醫如何??”

    她將自己的構想說?了出來。

    巢明點了點頭:“此法可行,你可自行去尋嚴太醫,若是嚴太醫答應,我并無意見。”

    徐清麥心領神會。

    言下之意就?是嚴太醫應該是不錯的,她沒找錯人。

    她謝過巢明,去按摩科的官廨找了嚴太醫。

    正巧,嚴太醫就?在官廨內。

    “要我加入對?長公主的診治中?”嚴太醫聽了徐清麥的來意后有些訝異。

    她和?徐清麥作?為太醫院僅有的有博士職級的兩位女?太醫,彼此之間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但因為兩人都挺忙,醫科和?按摩科也不在一處辦公,也就?平時遇到?了會互相打個招呼的關系。

    嚴太醫沒想到?徐清麥第?一次找她就?是想把她拉過去給長公主診病。

    她皺眉道:“徐太醫,我并非醫科,恐怕對?長公主的病情提供不了太多幫助。”

    徐清麥知道她可能是想錯了:“嚴太醫別誤會”

    她將自己組建醫療小組的詳細情況和?目的對?嚴太醫說?了一遍,嚴太醫的眼睛越來越明亮,對?她所說?的“復健”十分感興趣:

    “徐太醫的意思是,即使是癱瘓了的人也能通過復健重?新站起來?”

    “我師門中的確有這樣的資料。”徐清麥道,又加了個補丁,“不過,應該也要看概率。而且,我這里其實?并無太多關于復健的資料,只能提供一點思路,剩下的還需要你去摸索”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她覺得?自己像個大忽悠,先是把長公主給忽悠上了船,然后又把嚴太醫給忽悠上了船。

    不過,嚴太醫顯然很樂意。

    “聽上去,似乎是很有意思也行之有效的事情”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要徐太醫不嫌棄我的醫術低微,能用得?上我,我是很愿意的。”

    按摩科在太醫院的地位是遠遠低于醫科的,所以嚴太醫其實?也不是很有自信。

    “用得?上,用得?上!”徐清麥忙不迭的點頭。

    嚴太醫露出了笑容,大家都說?這位新來的徐太醫持才傲物,有點清高,但她現?在看著倒是覺得?徐太醫挺可愛可親。

    徐清麥對?她道:“我們的小組里還缺少了一位針灸大夫,不知嚴太醫可有推薦?如果是女?醫的話?就?更好了。”

    嚴太醫不假思索的道:“針科的確有一位女?醫,針灸之術功底了得?,很扎實?,就?連先太醫令也是稱贊過她的。不過,她只是一位助教”

    “沒關系,”徐清麥欣然道:“那還煩請嚴太醫為我引薦一下。”

    先太醫令是巢明的父親巢元方,也是一代大醫,能被他?稱贊的肯定有兩把刷子。而且女?醫在太醫院內升職困難,針科競爭也大,只是助教并不代表她的實?際水平。

    她會更希望自己組建的這個醫療小組里全是女?醫,一是因為平陽長公主是女?性,女?醫更方便,一是想讓這太醫院里女?醫的地位能更高也更受重?視一些。

    徐清麥這段時間發現?,太醫院里的女?醫和?女?弟子其實?人數并不少,大概占了太醫院全部人員四分之一左右。這大概是因為太醫院的服務對?象很大一部分是后妃與公主、貴夫人等等。但是,這些女?醫,大多數都只是醫工,連助教都少,另外比起相同地位的男性來說?,明顯要更不受重?視,最低等級的醫工也就?比宮女?太監要稍好一些。

    而在后世,除了骨科這種需要大力氣的科室之外,女?性的比例已經逐漸在增多,尤其是一些需要耐心與精細工作?的科室,女?性更是成為了不可被忽視的一支力量。

    她沒辦法在這個時代公然提出女?性權益,但是可以潛移默化的做一些事情。

    針科的那位女?助教,聽到?兩人的來意之后抿嘴笑了起來:“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當然愿意。”

    她看向徐清麥:“徐太醫,我聽家兄提起過你。”

    徐清麥:“誒?”

    她眼睛彎彎的,眼角露出皺紋,雖然并不年輕了但此刻依然有著幾?分俏皮:“家兄姓姚,姚菩提!而我,叫姚明鏡。”

    “原來是姚大夫!”徐清麥驚喜極了,“我還時常與他?通信交流醫術!”

    姚明鏡笑道:“家兄也曾說?起,若不是他?事務繁忙,恐怕早已經要動身來長安或者是去江南找孫道長了。他?一直在思索如何?在手術中更好的運用針灸術,只是可惜并沒有什?么實?踐的機會。

    倒是沒想到?這樣的機會卻被她等來了,姚明鏡愉快的想,打算等回去就?給自家兄長修書一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也饞饞他?。

    徐清麥開心極了,之前她就?眼饞姚菩提和?他?的徒弟高禹的那一手針灸術,沒想到?還沒開始忽悠那對?師徒,倒是先把姚菩提的妹妹給忽悠上船了。

    很好!

    “若是二位無事,那不如我們先來對?一下長公主的醫案?”徐清麥高興的提議道。

    嚴太醫顏掌珠與姚明鏡對?望一眼,頷首道:“可!”

    雖然快到?散值的時間了,但三個人依然興致勃勃的開始研究起平陽長公主的醫案。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照射進來,在三人的衣裳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而此時,從太醫院往南走,出了宮城,又出了皇城,來到?通化坊。

    周自衡下了馬車,進入到?了司農寺。

    有抱著卷宗的小吏匆匆走過,看到?他?之后愣了一下,慌忙行禮道:“周寺丞!”

    這位周寺丞可是如今司農寺輿論場里的紅人,崔寺卿還為了他?去中書省和?房相公吵了一架,于是,周自衡這張臉一下子就?被寺中所有人記住了。

    “崔寺卿現?在何?處?”

    “在官廨后堂。”

    謝過小吏,周自衡去見了崔善為。

    崔善為看到?他?,從坐席上起身,親自到?門口相迎:“十三郎來寺內,怎么不提早說?一聲?可是有何?要事?”

    周自衡笑道:“屬下本就?是司農寺的人,當然要時不時的來寺內轉一轉,看看崔公可有何?吩咐?”

    崔善為雖然不信,但這番話?聽了的確是覺得?熨帖,忙讓周自衡坐下,然后又給他?研了茶粉,打算給他?泡茶。滾燙的水從杯中升騰而起,氤氳了兩人的臉,朦朦朧朧的,看不清真切。

    崔善為埋怨:“好不容易我找到?一個得?用的下屬,房相公偏要搶了過去,我不找他?吵一架我心里不舒坦。”

    “多謝崔公抬愛。”周自衡忙道,“不過,屬下去中書省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幫幫忙而已。司農寺的工作?才是屬下最惦記的事情。”

    兩人一來一回的寒暄了幾?句,見熟絡得?差不多了,周自衡這才裝作?不經意的開口:“很快,中書省的詢議就?要輪到?司農寺了,不知崔公心中可有盤算?”

    崔善為了然,看來周十三郎今天?就?是為了這個而來了。

    但他?不知道周十三的目的是什?么?是房玄齡授意他?先來打探一番情況,還是他?自己有什?么想說?的?

    于是,他?不動聲色的道:“我能有何?盤算?不過是依循舊例罷了。”

    這句倒也不是他?藏著掖著,依循舊例是最不容易出錯的做法。

    周自衡心中罵道:“老狐貍”

    他?索性開門見山:“在下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還想要請崔公參詳參詳。”

    崔善為:“不妨說?來聽聽。”

    周自衡頗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司農寺,顧名思義,掌管教民稼穡。漢有大司農,乃九卿之一,掌錢谷一事。屬下可說?對?否?”

    “不錯。”崔善為點點頭。

    他?心中嘆息,現?在的司農寺可大不如前了,很大一部分權柄被戶部和?工部給分了去。

    周自衡微微探身,放低聲音:“崔公可有想過,除卻俸田屯田和?皇家田地之外,還將全天?下的農田”他?用手劃了一個大圈,目光炯炯,“給囊括進來呢?”

    崔善為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幾?分。

    第104章 第 104 章

    這全天下?的土地, 官田和屯田才多少?而?民田卻又占了多少?

    崔善為?心中?當然?有數。

    若真?是能將全天下?的官田都囊括到司農寺的權力范疇內,那自己妥妥的也是實權派官員了。所以, 他聽了之后自然?激動,但很快,崔善為?就冷靜了下?來。

    這個權責一向都屬于各大地方主官,讓他去虎口奪食?

    即使他出身清河崔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相應的后果。

    看他臉色變幻,周自衡笑道:“崔公想岔了不是?自然?不是說?要去和那些人爭權,咱們司農寺完全可以做一個輔助的角色嘛。”

    崔善為?心中?一動,看向他,笑得頗為?慈和:“十?三郎想必已經有了主張?那細說?予我聽聽。”

    周自衡將自己的盤算說?了出來。

    其實他就是想成立一個類似于后世農科院一樣的機構,進入這個機構的都是一些種田專家?, 后續或許還?能搞搞培育做做實驗什么的, 再培養培養人才。這個機構必須要有派出人員, 到各個州縣去,管理和指導當地的農業生產, 對農戶們做一些農學上的科普, 也解決一些種植技術上面的問?題。

    崔善為?聽了之后若有所思,但同時也有些小失望。

    “如此, 會不會有些吃力又不討好?”他沉吟道。

    等?于派出了技術官去輔助當地的主官, 但最后面子全被后者得了

    周自衡明白他是嫌棄這種權責比較小,他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服他:“崔公可別小看這樣的設置。您想想,農事必然?是接下?來要主抓的政務,那些去地方上當官的, 但凡想要在這上面有所建樹, 那都得拜托咱們司農寺。

    “到時候,還?不是都要和寺卿您打好關?系?”

    崔善為?撫須的手停住了, 他覺得周自衡說?得很對。

    周自衡意味深長的道:“而?且,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寺卿何必如此心急呢?”

    “若是日后天下?五谷豐登,糧食滿倉,陛下?和世人也必然?記得崔公的功勞!”

    崔善為?被他說?動了。身為?老謀深算的政客,他立刻在心中?盤算起推動這件事需要耗費的心力以及成功的概率——如此利國利民的好事,陛下?和相公們應該不會拒絕;沒有觸及到地方主官們的核心利益,只是作為?輔助,他們高興還?來不及;那唯一要考慮的就是人和錢了。

    這一點,周自衡也早已經想好:

    “人并不難,咱們下?屬那么多屯,多少掌固和小吏都是跑慣了田地的,經驗豐富,甚至還?有老資格的屯戶可以轉為?吏目。只是要做針對性的培訓,然?后考核合格后才能放出去”

    周自衡侃侃而?談,崔善為?發現他是真?的考慮得很周全,甚至連各種細節都已經想好了,自己如果真?要做,那直接照搬就好。

    周十?三他的眼神略微瞇起,若是他和自己同樣年紀,甚至是只小幾歲,那可不敢這么對他。不過他現在還?年輕,等?到他成長起來,自己應該也離開司農寺這個地方了,兩人之間?并無?沖突。

    那兩人還?能合作一番

    崔善為?打定主意,和藹的笑道:“行,你寫一封文書,交予我看看,我到時候再遞上去。待到詢議之時,也能順理成章的提及此事。”

    “是!屬下?遵命!”

    周自衡聞弦歌知雅意,這是崔善為?打算在遞上去的奏疏上也給他寫上名?字了。

    他低頭喝了一口茶,掩去嘴角滿意的微笑。

    他其實早有預案,若是崔善為?不提這一茬,那他就要在房玄齡等?人的面前先說?道說?道,讓他們知道自己有這么個想法才行——周自衡不急上位,但也絕對不會讓別人來搶自己的功。

    聊完,崔善為?親自將周自衡送到門口,拉著?他的手諄諄囑咐:

    “十?三郎,可要多來司農寺看看,這里還?一堆事情等?著?你呢。”

    周自衡笑起來:“自然?,就怕到時候寺卿覺得我煩。”

    離開了司農寺,他負手看向宮城,內心一片敞亮

    還?不待徐清麥的醫療小組討論出具體的治療方案,重陽節就到了。

    按照規定,重陽節可以休沐一天,長安百姓們在這一天會登高,正好還?可以去寺廟與?道觀里燒香。徐清麥本來想要體驗一下?這項民俗活動,但李世民下?旨在皇宮宴請群臣。他們夫妻倆都在邀請之列,需要在宮城中?用完午膳后才能回,等?于一天休息又只剩下?半天。

    柳氏嘖嘖道:“十?三郎去參加宮宴也就罷了,你不過是一個太醫博士,居然?還?有你的份兒?”

    最近徐清麥與柳氏取得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柳氏不再來找她的碴——主要是也找不了,一大早她就出發去太醫院了,回來后又忙,什么忙著做醫案啦忙著學習醫書啦等?等?。

    總之,柳氏連她的人影都見不著?。

    這一度讓柳氏很怨念,不過好在有夏媽媽在她的耳邊勸導:“徐娘子愿意上進,您這還?有什么好埋怨的呢?這太醫,若是醫術高超,最是能得貴人們的歡心,到時候也能給十三郎君說上幾句好話,您說?是不是?”

    柳氏豎起兩道眉:“我兒還?需要她來說?好話?他自個兒就有本事!”

    周自衡進了中?書省,這事兒她能在外面吹十年。

    夏媽媽笑道:“這是自然?,咱們十?三郎君自己就有本事,不過這本來不就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嘛。”

    柳氏這才滿意了,也認同她說?的,輕哼了一聲?:“就是可憐了我們小天涯,爹媽都不帶的。”

    周天涯最近倒是和她的兩個女兒玩得很好了。

    柳氏是這樣的人,得理不饒人,就算是已經認可了徐清麥這個兒媳婦,但嘴巴上也得要說?上幾句。徐清麥大概也摸清楚了她的路數,反正順著?她說?就行,耳朵就能清凈。

    這樣的人其實也好對付。

    “我本來也不想去的,”她笑道,“不過皇后娘娘來了旨意,要召我入宮,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果然?,柳氏閉嘴了。

    道別她之后,周自衡和徐清麥又逗了幾回周天涯,這才準備登上馬車入宮。

    周天涯不干了。

    這段日子,往往都是父母走了她才醒過來,這樣看不到反倒更容易接受,不會哭鬧。但今天已經看到了父母,見到他們要走,立刻就嚎啕大哭。

    周自衡在旁邊情不自禁的道:“看我女兒,哭起來都這么有勁兒!”

    徐清麥抱著?孩子,翻了個白眼。

    周自衡無?辜的看著?她:“這說?明她有安全感,才能這樣理直氣壯的用哭來提要求。”

    不過,他們也只能理直氣壯的拒絕她。

    最后,兩人只能答應了下?午早點回來接她出去玩,又做了好幾個“割地協議”,同意她吃點糖和幾口冰酪,這才讓周天涯轉涕為?笑。

    “早!”

    徐清麥知道這小家?伙現在還?只會說?單字,這是讓她們早點回來。

    “好,好,一定早點回。”

    和女兒告別,馬車終于能啟動了。

    進入到奉天門之后,馬車直接走了圍繞在皇城周圍的行車夾道,朝著?宮殿北邊的禁苑駛去。禁苑北臨渭水,東接浐水,西邊包著?漢朝故都,南邊挨著?北城墻,面積寬廣。里面有亭臺樓閣、宮殿數座,司農寺很大一部分的職責就是管理禁苑里的園林與?田地。

    馬車在禁苑內的魚藻宮停了下?來。

    周自衡去了前殿,而?徐清麥在宮女的引領下?去了后妃與?命婦夫人們所在的后殿。

    徐清麥一路走來,只覺得和在姑蘇時見過的世家?園林相比,這里顯然?更有皇家?氣象。鳥語花香,林蔭蔽天,偶爾露出屋檐一角,十?分幽靜,不過在要接近殿內時,便能聽到女人們歡笑的聲?音。

    顯然?殿內已經有了不少的人。

    她一入殿,只覺得自己掉入了花叢之中?,觸目望去,姹紫嫣紅,環肥燕瘦,無?論是年紀稍長的還?是年輕的,都身穿華服,精心妝扮,十?分養眼。

    雖然?大家?都要按照品級來穿,但依然?挖空了心思爭奇斗艷。許多貴女們都在云鬢上簪著?花,人更比花嬌。

    而?徐清麥也成為?了大家?注視的對象。

    “這位就是徐太醫?”

    “竟如此年輕貌美!”

    在座的貴夫人們和貴女們都望了過來,眼神里帶著?好奇、探究和打量,還?有欣賞。

    徐清麥先拜見了上首的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笑道:“你來了?這里可有人已經對你望眼欲穿了。先給徐太醫賜座。”

    這時,一位珠圍翠繞,身穿絳紫色魚紋半臂的中?年貴夫人趕緊道:“來我這兒坐!”

    長孫皇后忍不住撲哧一聲?:“你倒是會搶先。行,就把位置加在河間?王妃旁邊罷。”

    徐清麥這才知道這位貴夫人是河間?王妃,李孝恭在前不久已經被封為?河間?郡王了。那估計這位是李崇義的親娘?

    她的心立刻就定了下?來。估計這位王妃也是想來探聽一下?自己兒子在江南的事?

    果不其然?,待她坐了下?來,河間?王妃就笑瞇瞇的道:“我從崇義的信中?聽說?過你,他還?讓我和王爺對你與?周十?三多加照顧,只是沒想到,你們自個兒有本事,用不上我們倆。”

    徐清麥忙道:“王妃謬贊了。是我與?十?三郎太忙,竟然?沒顧得上去王府看您二位,實在是太不應該。”

    其實不是沒時間?,而?是成為?朝臣后要與?宗室避嫌,尤其是李孝恭這樣曾經在軍中?和朝中?都有威望的宗室。

    河間?王妃自然?也懂,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有你們的這份心就足夠了。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崇義已經說?了,若不是有你在,恐怕他那次箭傷沒那么容易好。”

    她都要感謝上天,讓自家?兒子居然?同時遇上了徐清麥與?孫道長。

    “王妃嚴重了。”徐清麥一笑,眼睛彎彎,“當時河間?王已經給過診金了。”

    河間?王妃哈哈哈笑起來,看得出來她是個爽朗之人。

    她又問?了一些李崇義之前在江南的事情,信紙的篇幅有限而?且來往時間?頗長,自然?沒有聽人親口述說?來得有趣。徐清麥撿了一些好玩的事情和她說?了,聽得河間?王妃喜笑不已。

    “沒想到,這孩子也長大了,能交到你和周十?三郎這樣的朋友,是他的幸事。”

    河間?王妃對徐清麥滿意得不得了。

    就在兩人聊天的時候,另一位穿著?素凈卻高雅的貴夫人帶著?一位年輕的貴女也過來了,那貴女肚子微微的隆起,顯然?是有孕了。

    “可是徐太醫?”她對著?徐清麥露出笑容。

    河間?郡王妃嘖嘖兩聲?:“倒是難得看到你這清高人主動來結識人的。”

    那貴夫人神色端方:“河間?王妃就別開我的玩笑了,這次我是有正事要來找徐太醫。”

    河間?王妃顯然?和她極熟,對著?徐清麥介紹,原來這貴夫人是任國公劉弘基的夫人曹氏,這位有孕的貴女正是劉弘基與?曹氏之女,嫁入了太原王氏。

    “我有一個姐姐,嫁入了姑蘇顧氏。”曹氏看向徐清麥,“人稱顧二夫人,徐太醫應該認識她。”

    徐清麥恍然?大悟:“自然?是認識的!”

    她沒想到,這參加一下?皇宮的重陽宴,居然?還?遇到了不少的熟人。

    任國公夫人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徐娘子在姑蘇施展神技,救了我那可憐的外甥女,我們曹家?都心懷感激。”

    河間?王妃在一旁好奇的問?:“怎么救的?”

    她的聲?音洪亮,一說?話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笑道:“好啊,你們倒是在這里偷偷的說?悄悄話。有什么故事不妨說?來讓大家?一起聽一聽?”

    任國公夫人無?奈的瞪了河間?王妃一眼,但見長孫皇后的視線都看向了這里,便索性帶著?女兒坐了下?來。

    她道:“這件事,說?來便話長了。我那外甥女,也真?是命大”

    徐清麥在一旁含笑聽著?。

    任國公夫人將顧三娘子宮外孕出現意外,徐清麥將她救回來的事情大概的說?了一遍,然?后道:“我聽了姐姐寫信所說?,到現在都心有余悸。若是那時候徐太醫不在姑蘇,或者離得稍微遠了些,那還?真?不知會發生什么!我那姐姐,可就只有那么一個女兒。”

    大家?聽了后都驚嘆連連。

    有位貴夫人用扇子掩住嘴巴,驚呼道:“我記得前幾年,太常寺卿的兒媳就是忽然?下?身大出血而?走的,莫非就是這個病癥?”

    她看向徐清麥。

    徐清麥:“只能說?如果是下?身大出血的話,那的確有可能是宮外孕。”

    有貴夫人感慨:“咱們女人可真?是難吶,生孩子的時候不亞于過鬼門關?,就連不知道自己懷孕時都有可能一只腳踩在繩索上,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掉了下?來。”

    這句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連連點頭。

    “可不是?”

    任國公夫人將自己的女兒拉到面前,對徐清麥道:“所以,小女懷孕的時候,我姐姐就寫信來,讓我來尋徐太醫,希望能讓您時不時的為?她診脈,看看她的情況。”

    不然?她是實在放不下?心來。

    可惜待她收到信之后,徐清麥已經成為?了太醫,她想要去尋她看病還?要先去給皇后遞折子,讓皇后批準才行,麻煩了一些。但為?了女兒,任國公夫人也只能腆著?臉來求長孫皇后了。

    長孫皇后自然?欣然?答應。本來太醫院的女醫們就需要經常去各大臣子的府上為?他們的家?眷看診。

    徐清麥知道皇后應允了,自然?二話不說?的就答應下?來,和任國公夫人約定好了去看診的時間?。而?在座的貴夫人們還?沒從剛才的故事中?走出來,紛紛詢問?徐清麥相關?的問?題。

    “徐太醫,那生孩子的時候可以剖開肚子把孩子取出來嗎?”

    徐清麥不假思索的道:“自然?可以。不過能不剖還?是不剖為?好,情況緊急的話是一定要剖的,不然?會威脅到產婦和孩子的健康。”

    雖然?剖宮產并不算是難度系數很大的手術,但現在設施和藥品都沒那么完善,能順還?是盡量順吧。

    大家?驚呼連連。

    有貴夫人眼中?閃過神采:“那剖腹取子可痛?”

    大抵是因為?徐清麥已經有過好幾例成功為?人剖腹的經驗,也讓人津津樂道,所以大家?對于可以剖腹取子并沒有那么難以接受,反倒開始詢問?一下?相關?的事情。

    徐清麥笑瞇瞇的:“順產痛在當日,而?剖宮產痛在傷口恢復,各有各的痛吧。”

    那貴夫人有些失望,還?以為?可以完全不痛呢。

    徐清麥繼續道:“其實這個也是要事先評估的,和盆骨、胎兒的大小、孕婦的承受力都有很大的關?系。”

    那些貴女們聽得聚精會神,這些可是和她們現在乃至日后息息相關?的事情。

    長孫皇后見狀,笑道:“好了好了,今日畢竟是重陽,大家?還?是該怎么吃就怎么吃,該怎么玩就怎么玩。若是你們真?想聽徐太醫講這個,不如我們什么時候尋個空,讓徐太醫來好好的認真?的講一講。”

    后宮里的女人也急需要懂得這些。

    長孫皇后早就聽過徐清麥救治顧三娘子的事情,但這次親耳從熟人的口中?聽到這件事,依然?還?是覺得震撼不已。若是真?有剖腹取子這樣的醫術,那這世間?可以多活下?多少婦人和嬰兒?!

    徐清麥眼睛一亮:在宮中?辦講座?可以啊!

    任何東西的流行都是自上而?下?的,若是這些后妃與?宮中?貴夫人們接受了去看婦產科醫生這樣的做法,那說?不定也會在民間?慢慢的流行開來。

    她頓時覺得,這次重陽宮宴沒有白來。

    前殿的氛圍可就沒有后面來得輕松隨和。

    所有的朝臣們按照官職和品級來坐,周自衡只是一個七品,幾乎是能參加宮宴里的最低微的官員了,自然?而?然?的被安排在了最后的位置。

    不過他倒不覺得有什么,還?樂得自在。

    周自衡第一次見到了太上皇李淵,他看上去雖然?不至于老態龍鐘,但面容已經有了滄桑之態,而?且眼下?浮腫,看上去精神并不怎么振奮,一幅縱欲過度的樣子。

    聽聞太上皇在太極宮也沒有別的事情做,就是與?妃嬪以及宮女們尋歡作樂,目前已經有多位妃嬪懷上了孩子。李世民又即將多上一堆弟弟或妹妹。

    李世民對李淵還?是很恭敬的,這樣的宴席上李淵坐正席,他也只坐下?首,比李淵的座椅稍微矮上半個頭。

    “父皇?”他向李淵請示。

    李淵揮了揮袖子,淡淡的道:“開始吧。”

    于是,絲竹之聲?響起,內侍們開始給各位官員的案幾上擺上食物以及美酒。而?一隊穿著?艷麗的舞女也魚貫而?出,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周自衡與?身邊幾位互相致意寒暄了幾句了之后,便開始悠閑自在的吃起東西然?后觀賞起原汁原味的傳統舞蹈。

    皇宮大內的御宴屬實一般般,還?不如自己做的好吃,但勝在牛羊肉的品質非常好非常新鮮。周自衡用匕首割下?一片手抓羊肉,吃得不亦樂乎。

    酒喝到一半,大家?也不在原地坐著?了,都三三兩兩的開始換位置找起熟人來聊天。

    和徐清麥一樣,周自衡遇上了河間?郡王李孝恭。

    “免禮。”李孝恭欣賞的看著?他,“周十?三郎,這還?是你我第一次相見。不過,崇義在信中?說?他待你就如同兄長一般,所以無?需客氣。若是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用擔心,盡管來找本王。”

    他現在已經卸下?了實權,在軍中?的威望也在慢慢散去,到時候照拂幾個晚輩也并無?不可。

    周自衡想到李崇義,心里很感激。

    這是的確和兄弟一樣相處的人。

    “多謝王爺!”他拱手道:“崇義豪爽仗義,在下?在江寧縣,也多虧有他幫忙才能做成一些事情。不知崇義什么時候回長安?”

    李孝恭道:“不急,且讓他在外面多歷練一段時間?吧。你可是年后要回江寧縣?”

    周自衡頷首:“的確是有這個打算。江寧縣那邊的事情很多都還?在等?著?我去完成。”

    “好!有始有終。”李孝恭欣賞的看著?他,“好男兒志在四方,趁著?年輕的時候多去看一看,增加一些閱歷是極好的事情。”

    兩人正在這邊聊著?,忽然?聽到殿上李世民的聲?音傳來:

    “周十?三!這酒是周十?三所釀。周十?三人呢?”

    周自衡連忙走了出來:“陛下?,微臣在此。”

    “你躲到后面去干嗎?”李世民一皺眉,“來人,把周十?三的位置往前面移一點。”

    之前參加顯德殿會議的都是重臣,而?這次卻是幾乎所有朝堂里五品以上的臣子。有些人是不認識周自衡的,但最近或多或少的也聽過他的名?字。

    他們的眼神都落在了這位年輕人的身上,表情不一,有的還?在竊竊私語:

    “這就是周補闕周十?三郎?”

    “能被皇帝在這樣的場合記住,這位年輕人可不簡單吶,不知是誰家?的子弟?”

    周自衡的伯父周禮在不遠處漲紅了一張臉。

    他的同僚也是世交奇道:“這不是你的侄兒么?”

    周禮訕訕的點了點頭。

    他的情緒很復雜,一方面覺得有點得意,畢竟這代表周家?又將得到圣寵,一方面對于這圣寵的對象不是自己又有強烈的羞惱之情。

    李世民可不顧這些臣子們怎么想,他喝得顯然?已經有點微醺了,晃了晃杯中?的酒,痛心疾首:

    “周十?三,你的寒玉漿可到了新的?朕的酒都快不夠喝了!”

    他都在想,要不要索性在長安城外給周自衡賜個莊子,讓他先在那兒釀出一批酒來解解饞得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周自?衡不?贊同的道:“陛下, 這寒玉漿乃烈酒,平時一杯足矣, 切勿貪杯吶。”

    他是補闕,拾遺補闕,本來就是規勸和諫議皇帝的,所以這話說得理直氣壯。

    周自?衡是很佩服這些唐人的酒量的,是真?能喝,也難怪那么多唐詩里都有著?飲酒的印記。不?過,想想后世,西北和西南兩個地方也的確是是烈酒消費的兩個大區。

    李世民被他說得一怔。

    這時候,魏徵站了出來,正?色道:“陛下, 周補闕說得對。小酌怡情, 大酌傷身。陛下身為大唐的君主, 肩負天下蒼生,如同一個人的頭腦, 需要時刻保持清醒, 而?且更?應該保重身體才是!”

    李世民看了看自?己?酒杯中的酒,訕訕一笑:“今日是重陽佳節, 我這才多喝了幾?杯”

    他正?色道:“魏卿說得對, 朕記下了!”

    魏徵眼神寬容,含笑道:“陛下虛己?懷人,定?能成為圣明之君,微臣十分欣慰。”

    周自?衡:來了, 來了, 他又來了。

    李世民被他夸得顯然很開心,眼睛都亮了幾?分, 舉起酒杯對著?堂上道:“人欲自?照,必須明鏡。主欲知過,必籍忠臣。如果我這個做君主的自?以為聰明,而?你等做大臣的又不?匡正?我的過錯,那大唐就將會陷入到如前隋一般危險的境地。”

    他看向殿內站著?的魏徵與周自?衡:

    “你們?就做得很好。以后,我希望大家都能直言進諫,從而?實現天下太?平。”

    群臣們?都站了起來:

    “陛下圣明!”

    李世民高興的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今日,我就不?再?喝酒了!”

    旁邊一直歪著?頭,冷眼在看的李淵坐直了身子,稍帶些不?耐煩的道:“今日是重陽佳節,可不?是朝會!難不?成你還打算在這兒議事?不?成?”

    他看著?就挺不?爽的。

    怎么?在他面前上演君臣相得,朝堂和睦是嗎?

    李世民聽到自?家老父親這般說,忙道:“父皇說得對!今日是宮宴,政事?先放一邊。來啊,繼續奏樂!”

    絲竹之聲繼續在殿中響起,原本退出去的舞娘們?也都回到了殿上,翩翩起舞。

    周自?衡的案幾?已?經被移上來了,這次他隔壁坐著?的是蕭瑀。

    蕭瑀是什么人?

    出身蘭陵蕭氏,梁朝皇帝之子、還是隋煬帝楊廣的小舅子,但是看隋朝和自?己?這個姐夫不?順眼,毅然投了李淵,又在李淵看李世民不?順眼的時候替李世民說了不?少好話。

    周自?衡聽聞了不?少蕭瑀的傳說,相傳這個雖然上了年紀但依然風度翩翩的老頭兒剛正?不?阿,說話非常耿直,輕易得罪不?得。

    于是,他趕緊對蕭瑀行禮:“拜見宋國公。”

    他本以為蕭瑀是那種不?好親近的人,沒想到蕭瑀看到他之后卻是笑瞇瞇的:“周十三郎,果真?少年英才,了不?得啊。”

    周自?衡:“宋國公謬贊了。”

    “不?用謙虛。有的時候太?謙虛反倒虛偽。”

    周自?衡:的確耿直。

    蕭瑀繼續感嘆道,“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還是懵懵懂懂的,連事?情的本質都很難看清,更?別提其?他了。所謂朝花夕拾,不?過如此。”

    他回過神來,看向周自?衡,眼睛里帶著?笑意:“聽聞,我家隔壁那宅子被陛下賜給了你?”

    周自?衡道:“是。這段時間正?在進行一些整修,免不?了會有些響動,若是吵到了您府上,一定?要和我說,我讓他們?立刻停下來。”

    “這有什么?你盡管去做。”蕭瑀無所謂的揮揮手,宋國公府大得很,核心區域離那邊很遠根本聽不?到響聲。當然他也知道周自?衡不?過是客氣幾?句,但不?管怎么說,有這份心就是好的。

    他問道:“你們?何時搬過來?”

    周自?衡:“應該半個月左右。到時候,還請宋國公賞光來家中吃一頓便飯。”

    蕭瑀笑道:“那自?然,就算是你不?請我,我也會上門叨擾的。”

    正?巧,杜如晦在一旁路過,聞言道:“什么便飯?周十三郎,你可不?要厚此薄彼啊。”

    周自?衡解釋了一下,然后道:“杜尚書愿意前來,在下求之不?得。”

    杜如晦挑眉道:“當然要來,我還相與周十三郎暢談一二呢。那就這么說定?了,到時候你可定?要下帖子予我。”

    周自?衡含笑稱是。

    杜如晦也不?管蕭瑀臉上惱怒的神情,哈哈著?走了。

    蕭瑀在他身后哼了一聲。

    周自衡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大佬們?打架,可別讓他這個夾在中間的成為炮灰了。哎,真?難做啊。他也忍不?住在思?考,到時候的搬遷宴,恐怕真?得好好琢磨一下要請哪些人了。

    吃完了膳食也欣賞完了樂舞,一群人開始往外走進行一些戶外活動。

    和后世的朝代相比,唐朝人是尚武的,就連很多文官都是一上馬就可以提槍殺敵。所以像是打獵、射箭和馬球這樣相對比較激烈的活動就很受大家歡迎。而禁苑本身也是獵場和馬場。

    不過重陽節的宮宴沒搞得那么大規模,大家只是移步到了戶外比比騎射。

    獵場內,華蓋豎起,淡黃色的圍幛將一整片空地都圍了起來。太?上皇李淵和李世民帶著?群臣坐在左側,而?長孫皇后則帶著?貴夫人與貴女們?坐在右側。

    不?過,徐清麥觀察了一下,中間并無任何相隔,不?會給人感覺有太?注重男女大防的禮教約束。一些年紀小的皇子與公主甚至開始在兩邊跑來跑去,氣氛非常輕松。

    “朕先來!”

    李世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已?經有著?躍躍欲試的興奮。

    長孫皇后了解他,自?從洛陽回到長安后,很久都沒有這樣恣意的縱馬騎射過了。她的嘴角也忍不?住漾出明快的笑意。

    徐清麥遠遠的看過去,只覺得李世民的馬特別的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八駿”中的其?中之一。她還看到在不?遠處,有人搬來了案幾?,鋪上了大大的畫紙,有畫師正?在提筆準備作畫,一二文?臣在身后圍觀。

    李世民翻身上馬,那匹駿馬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馳騁之際,他直接在馬背上立了起來,只用雙腳勾住馬鐙,然后拉開弓,搭上箭,瞄準對面的箭垛松開了弓弦,全部過程一氣呵成。

    三箭齊發?。

    對面的侍衛揮舞了一下小旗,場中頓時涌起了熱烈的喝彩聲。

    “全中!”

    “陛下的騎射之術還是如此出類拔萃!”

    這時候,正?巧天空有一排大雁飛過,李世民抬起頭,單眼瞇了瞇,手中弓弦拉得像是滿月,利箭離弦像是流星一般。天空中傳來大雁的哀鳴,墜落下來。

    有侍衛策馬過去將那只大雁撿過來,卻見那支箭正?好穿過了大雁細長的脖頸。

    李世民滿意的點點頭,將那只雁高舉過頭頂,騎著?馬一溜煙兒的回來了。

    場中的喝彩聲更?加轟動了。

    徐清麥甚至能聽到自?己?身邊的貴夫人們?在竊竊私語:

    “陛下果然還是如此英武。”

    她心中暗笑不?已?。

    她遠遠的看到了周自?衡,心中忽然閃過看熱鬧的幸災樂禍:也不?知道這家伙有沒有繼承周純的騎射功夫?待會兒可別出丑

    周自?衡其?實心里也有些犯愁。

    周純是嚴格按照“君子六藝”來培養的貴族子弟,騎射他當然是會的。周自?衡也試過那么一兩次,但只能說腦子會了,身子還不?會不?過連蕭瑀這樣的六十歲的老人都上馬了,他肯定?也不?能推卸說不?去。

    當然,蕭瑀肯定?就不?會像李世民那樣在策馬奔騰的過程中彎弓射雁了。他只是將馬騎到固定?的地點,然后開弓。

    可惜,蕭瑀的箭術并不?怎么樣,侍衛的旗語表示他射出的箭沒有一支正?中箭垛。

    他有些垂頭喪氣的回來了,道:“終究是老了,已?經不?如當初了。”

    和認識多年,與他一樣曾經在隋朝為官的弘文?館學士歐陽詢揶揄他:“你這是不?如當初了嗎?當初你的箭術也就不?過如此。”

    不?僅如此,他還詩興大發?,跑到一旁的書案上賦詩一首。

    李世民等人好奇的圍觀,卻是:

    “急風吹緩箭,弱手馭強弓。

    欲高翻復下,應西還更?東。

    十回俱著地,兩手并擎空。

    借問誰為此,乃應是宋公。”

    然后他還在紙上揮毫寫下了詩名:《嘲蕭瑀射》。

    周自?衡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看到沒?射不?好還會被寫詩嘲笑,說不?定?還會流傳到后世

    看到歐陽詢的詩,大家都哈哈哈的笑起來,李淵更?是開心得不?得了:“好一個弱手馭強弓,蕭瑀啊蕭瑀,你哪兒都好,就是弓箭之術差了一些準頭。”

    蕭瑀這時候倒是表現出了自?己?世家子弟的良好修養,而?且他對自?己?的箭術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并不?惱怒,只是朝著?歐陽詢手一伸:“既是嘲我,那便把它?給我罷!”

    歐陽詢笑嘻嘻的將那詩帖遞到他手上。

    周自?衡挑起眉,心中暗道:“這可是歐陽詢啊!有名的大書法家!被嘲笑一番換來他的墨寶,倒也是值了。”

    他又想起在那邊畫畫的人似乎是刑部侍郎閻立本

    初唐風流,盡數在此。

    周自?衡不?免有一種眩暈感。

    接下來,大臣們?各顯神通。像是程知節、秦瓊、尉遲敬德和段志玄這樣的武將們?自?然不?用說,跑馬騎射的功夫都是個頂個。文?臣們?也不?示弱,長孫無忌、房玄齡、封德彝等也都有兩把刷子。

    魏徵、王珪、杜如晦等人的箭術也還過得去。

    最后,終于輪到他們?這一批官職比較低又年輕的郎君們?了。這一批郎君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出身良好,基本算是二代們?,被精心教育過,騎射功夫也都不?錯。

    被安排和周自?衡同一批的還有大理寺的一位少卿、吏部的一位侍郎,以及史文?清。

    周自?衡有些訝異:“我剛剛都沒看到你,你坐到哪兒了?”

    史文?清訕笑:“我坐在后頭,你可能沒注意。”

    按理來說,史文?清的級別和職位是夠不?上這次宮宴的,不?過他來自?中書省,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特權。只不?過位置就排得很后。一開始他能看到周自?衡的背影,但當周自?衡被移到前面去坐的時候,他甚至都看不?到周自?衡的人了。

    史文?清心里酸得要死。

    周自?衡對他倒是沒太?大意見了,這段時間他和史文?清都在中書省待著?,但兩人見面的時間也少,偶爾遇見笑著?點點頭也就過去了。

    人年少時的恩怨,就隨風去吧。

    反正?和他也沒多少關系。

    所以他對史文?清笑一笑:“你的騎射我記得蠻好的,不?用緊張。”

    說完之后,他就翻身上馬了。

    史文?清那一瞬間的臉色變得有點奇怪,在心中糾結:他為什么要對我說這句話?是有什么特別的用意嗎?真?的不?是在嘲笑我嗎?

    不?過,也等不?及他細想,就看到同伴們?的駿馬早已?經往前奔馳而?去了,便趕忙也上馬。

    “駕!”

    徐清麥在女眷那邊聚精會神的看著?。

    她剛剛還有點幸災樂禍,現在卻開始擔心起來,這樣的活動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可別出什么岔子

    在她旁邊坐著?的河間王妃笑著?安慰她:“少年夫妻就是恩愛。別怕,周補闕少年英才,定?然會給你面上爭光。”

    徐清麥訕訕一笑:面上爭光就算了,別出事?就好。

    從她們?坐著?的位置看過去,只能看到遠遠的幾?個小人影,徐清麥只能根據今日周自?衡所穿衣服的顏色來辨認他,應該是右數第二個。

    他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然后停了下來,顯然是選擇了更?穩妥的方式。

    三支箭如流星一般好吧,其?實看不?出有這樣的氣勢總之,也射出去了。

    還沒等徐清麥看仔細那邊侍衛的旗語,就聽到有人驚呼一聲。

    “墜馬了!”

    場中傳來馬匹嘶鳴的恢恢聲。

    女眷們?都站了起來。

    “有誰墜馬了?”

    “好像是左邊那個。”

    有侍衛迅速的控制住了亂跑的馬匹。

    這樣的活動,自?然會有太?醫在一旁輪值,今日輪值的正?是錢瀏陽與一位助教。他們?迅速的進入到場內。

    徐清麥有些心癢癢的想過去看一看,但顯然她不?好自?己?沖進去,只能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的處置。

    墜馬的正?是史文?清。

    他往前沖的時候,一直在想周自?衡對他說的那句話,心里揣測著?他的意圖,糾結不?已?。

    “他說我的騎射不?錯?我的騎射的確是不?錯”史文?清看著?前面的箭垛,心中忽然燃起了炫技的沖動,“或許這是個在陛下和大家對面表現的好機會”

    于是他選擇了與李世民以及那些武將們?一樣的跑馬騎射。

    這個動作史文?清其?實是會的,但可能太?緊張了,和身下馬匹的磨合度也不?夠,在松開雙手將箭上弦的那一瞬,那匹馬正?好跑得興奮,撅了一下蹄子,他沒坐穩,一下子就被掀了下來。

    錢瀏陽和那助教檢查了一下史文?清的傷勢。

    “無明顯外傷,肩膀好像脫臼了。”

    助教笑道:“無妨,待會兒卑職就可以給他正?過來。”

    “那就先養個幾?天,主要是別內里出血就好。”

    史文?清痛得快要昏厥過去了。

    周自?衡等與他一起比試的人也都紛紛圍了過來,關心的問:“史文?清,你沒事?吧?”

    史文?清嘴唇抖動,看著?翻身下馬的周自?衡,擠出幾?個字:“無無妨”

    他恨吶!

    周自?衡:“那就好。”

    他們?協助錢太?醫等人將他抬到了一個簡易的擔架上,帶到了李世民與群臣們?坐的那一片區域。

    史文?清掙扎著?想要下來,但被錢太?醫給摁住了:“你老實點兒!”

    史文?清羞愧極了,只能在擔架上姿勢別扭的行了個禮,帶著?哭音道:“微臣辜負了陛下的一片期望,微臣”

    李世民忙道:“卿無需多言,盡快下去讓太?醫好好檢查一下吧。”

    于是,史文?清又被抬下去了。

    擔架上,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覲見陛下居然是在這樣的狀態下,掩面流涕,讓人聽了都要同情不?已?。

    這么痛的嗎?

    當然,也會有人嗤之以鼻,覺得這年輕人未免太?過嬌氣。

    李淵自?從當了太?上皇之后,脾氣變得越來越有些古怪,當下就嗤笑道:“自?不?量力,摔下來也是自?找的,還有臉哭!”

    李世民頗為無奈的看了一眼自?家父皇,您不?能當著?臣子的面說這個啊!

    李淵看向他:“怎么,我說錯了?”

    李世民能說什么,咳了幾?聲,只能轉移話題:“剛剛他們?的射箭成績呢?拿過來讓大家瞧瞧。”

    于是,原本這份只是會遠遠通知一聲的成績就這樣來到了李世民和諸位大臣的面前。只能說選擇穩妥的這幾?位成績都還過得去,十箭里面最差的也也中了一半。

    是的,就是周自?衡所為。

    李世民笑得很開心:“周十三,原來這就是你的弱項。”

    周自?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臣的騎射之術的確還需要再?多練一練。”

    李世民贊同的點點頭:“的確需要多練,男子漢大丈夫豈可不?會上陣殺敵?”

    他又表揚了另外兩位成績相對還不?錯的年輕臣子。

    于是,只有史文?清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周自?衡大概猜到了他是想要炫技,結果沒掌握好,直接把自?己?炫進了太?醫院。心中同情的想,不?知若是讓他知道事?情最后演變成了這樣,會不?會更?加悔不?當初?

    待到他們?一行告退之時,李世民又叫住周自?衡。

    他用手指了指圍獵場對應著?的另外一個方向,道:“那兒就是朕的籍田,改日,隨我去看一看。”

    周自?衡:“微臣遵旨。”

    籍田,就是皇帝親耕的田,以示對農事?的重視。他之前在北京先農壇曾見過大清皇帝的親耕田,一畝三分地。不?知道現今的籍田是不?是也只有這么大?

    他們?已?經是最后一組,待到他們?都退下后,閻立本的畫作初稿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大家湊過去觀賞了一番。只見寥寥幾?筆,卻將整個場景勾勒得生動,畫風飄逸靈動。而?細節則需要他回去后再?行補充。

    有文?臣對此愛不?釋手,詩興大發?,又競相作了幾?首詩。

    一聽到作詩,周自?衡自?然是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被抓著?上去表演。

    射箭他還能承襲一下記憶,這作詩,不?會就是不?會!

    待到酒樂消停,已?經是下午未時,群臣們?這才散去——皇家還是很人性化的,知道留半天假放他們?回去和家人團聚,今日的里坊閉門時間也比往常要晚一個小時,怕出城登高以及燒香的民眾趕不?及回來。

    周自?衡和徐清麥在馬車上稍微的瞇了瞇眼,小憩了一下。

    徐清麥迷迷糊糊的抱怨:“平時上班這么早也就算了,連宮宴也這么早,真?是讓人想偷懶都行。”

    她現在作息規律得很。

    周自?衡攬過她,給她脖子上塞了個枕頭:“睡吧。”

    回到家后,周天涯已?經望眼欲穿了,眼巴巴的在院子的門口等。

    薛嫂子無奈的笑道:“非得要在這兒等,怎么勸都不?回去。”

    阿軟收拾了地上的小石子,她已?經陪著?小娘子在這兒玩了半天游戲了。

    周自?衡一把將她高高的舉了起來:“走,阿耶阿娘帶你逛西市去!”

    小娘子笑得眼睛彎彎,坐在他的脖子上,小手往前一揮,像是戰場上的將軍一般:“去!”

    大家都忍俊不?禁。

    到了西市,先填了填肚子,他們?在宮中吃的大概相當于早午飯,到現在早就有些餓了。

    徐清麥驚喜的發?現了西市已?經有柿子在賣了,一個個紅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喜人。

    “貴人,這可是火晶柿子!”客商驕傲的介紹,“只有咱們?驪山有這樣皮薄如紙的柿子,別的地方都見不?到!除了向宮中進貢的那一批,我這兒的可是最好的。”

    價格很貴,一枚柿子就要十幾?文?,不?過周自?衡不?缺錢,他豪氣的一揮手,將他攤上的柿子包圓了,一半讓隨喜和阿軟拿著?現在就吃,一半讓人送到了周府,給大房和柳氏等人送去。

    “好吃。”徐清麥忍不?住當街吃了一個,果肉細膩甜蜜,和后世吃到的并無二樣。

    周天涯更?是吃得眼睛瞇成了月牙。

    一行人慢慢逛著?,到了慶仁堂。

    之前,錢家掌柜說給徐清麥準備一個驚喜,她今日正?好過來看看。

    錢家掌柜見到是徐清麥來了,高興極了,忙將他們?領上了二樓,推開了一間房的門。

    “徐大夫,您看看,滿不?滿意?”

    徐清麥有些訝異,他們?竟然給自?己?準備了一間專門的手術室!

    第106章 第 106 章

    之?前, 徐清麥在慶仁堂是占了一間診室,但是那間診室是臨時空出來的, 里面還有許多其他的雜物。

    而?這一間手術室,顯然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當然不能指望它像是后?世的手術區,進?去之?前要先通過非限制區和半限制區,還有無?菌通道和污染通道這樣的專業設計。但是這間手術室也簡單的分為了兩個區域。

    推門進?去,是一個類似更?衣室的地方,還有物料室,然后?再?進?去才是窗明幾凈的手術室。

    手術室里的配置也很簡陋,但那張手術床應該是特意為她定制的,而?不是和以前一樣隨便拼了兩張桌子。一邊還有擔架以及用木輪子推的小床。

    徐清麥看到這張小床的時候心里立即浮現起一個靈感?:她可以給平陽長公主做個輪椅啊!怎么能把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錢家掌柜在一旁略有些?得意的道:“徐太醫看著如何?”

    徐清麥很感?動:“非常好,多謝你們。”

    她當時自己想在江寧縣整理一間手術室出來, 最后?都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如愿。這些?東西都是她與錢家掌柜在聊天的時候偶爾提起來的, 沒想到對方真的放在了心上而?且給她還原出來了。

    錢家掌柜笑道:“不過是盡了些?微薄之?力, 只要徐太醫滿意就好。”

    徐太醫的這一手醫術實在是太稀罕了,這全天下的杏林或許只能找出她一個來。錢家上下對此都十?分重視, 他們更?希望把徐太醫綁定在慶仁堂。所以最近他一直在琢磨徐太醫到底需要什么?

    錢?她看上去不像是渴望錢的, 不然診金就不會收得那么低。而?且,據說徐太醫已經很有錢了。

    名?她已經是太醫了, 后?續也可以想象會名聲大?振。

    那就只能從心出發來打動她了。

    此時, 看到徐清麥的表情?,錢家掌柜知道自己賭對了。

    徐清麥在這間屬于自己的手術室里滿意的東看看,西看看,想著要在細節的地方如何整改一下。

    “就是光照實在還是不行。”她皺眉看向窗戶, “可否將窗欞上的雕花去除, 改成最簡單的?”

    花紋多了,投影也就多了。

    錢家掌柜一愣, 立刻答應下來:“行,今天就找人給您改。”

    周自衡也饒有興趣的看了一遍,在一旁道:“還是要有玻璃才好。大?窗戶的光線才好。”

    徐清麥幽怨的看著他:“你倒是趕緊給我搞出來啊。”

    周自衡打了個哈哈:“我盡快。”

    幾個人在聊的時候,楊思魯、劉若賢和莫驚春等人過來了,還帶來了蓮娘以及那位被徐清麥救下來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喉嚨上的一次性氣管插管已經被取下來了,當時徐清麥從長公主府出來后?順道溜了個小差來這邊給他拔的,還縫合了幾針。

    小乞丐中途有過一次發燒,應該是感?染所致,但是他命硬而?且命好,偏偏遇到了徐清麥。莫驚春那幾日?一直都在守著他,發現了之?后?立刻遵循老師的囑咐給他喂了抗生素,生生的又?熬了過來。

    現在的他洗干凈了臉又?換上了新的衣服,看上去頗為清爽秀氣。

    七八歲的孩子,看到徐清麥之?后?立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然后?重重的給她磕了一個響亮的頭:“多謝神醫救我的命!”

    他的聲音很嘶啞,可能是喉嚨還沒恢復。

    徐清麥趕緊扶他起來:“好了,既然命還在,那以后?就好好的活著吧。”

    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將這個小孩兒?帶回去,給他飯吃讓他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旁邊的錢家掌柜笑道:

    “徐太醫毋需擔心,慶仁堂已經決定留他下來當學徒。”

    這孩子還挺聰明,這段時間住在慶仁堂里會主動的幫忙收拾藥材,手腳很勤快,而?且記憶力也好。想來他上次偷蒸餅不過是因為餓極了。錢家掌柜想著他是徐太醫救下來的,索性好人做到底,便給他一個去處好了。

    徐清麥很高興:“掌柜有心了。”

    長安城中不乏善堂,但也不能顧及到所有的人。每逢天災或者是戰亂,就會涌現出一大?批無?家可歸的人,老幼婦孺最多,完全救不過來。

    小乞兒?知道自己終于有了一個安穩的去處,眼睛里閃著淚光。

    他發誓,一定會報答這位心善的徐太醫!

    徐清麥已經在一邊安排劉若賢與莫驚春負責這間手術室的管理工作。他們倆人在太醫院是沒有登記在冊的,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沒有編制,屬于“臨時工”,只需要聽她這個老師的安排。

    “目前的話還沒有太多的事情?,”徐清麥沉吟道,“只需要在我來這里的前一日?將這兒?打掃和消毒干凈就行。待我整理出一個章程給到你們。”

    如何擦拭,如何消毒,如何有效防止污染

    消毒的概念她已經提過許多次了,而?且管控得非常嚴格。上次莫驚春手消沒做好,挨了徐清麥的一頓批,從此兩人再?也不敢小看這個步驟。

    兩人齊齊道:“是。”

    徐清麥笑道:“等到時候太醫院開課,你們便可以正式成為里面的學生了。這段時間就先這樣吧。”

    劉若賢嘿嘿一笑:“老師放心,我們的功課都沒有落下。”

    徐清麥滿意的點點頭:“等忙完,我會來抽查的。”

    學生是要帶的,班是要上的,還想要在太醫院也準備這樣一間手術室,還想要插手建立太醫院的規章制度徐清麥都忍不住嘆了口?氣,怎么就能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忙呢?

    從慶仁堂出來,一行人直接去了豐邑坊。

    豐邑坊離西市很近,不過隔個一個坊的距離。安氏和徐二?娘還有徐子呈早就在家等候著。

    徐清麥有些?心虛,原本她是說等到休沐的時候就回來,結果休沐時跑西市刷分去了,也沒顧得上回豐邑坊,加上內心可能也有一點點躲避的心理,就一直拖到現在。

    安氏和徐二?娘倒沒有多想,欣喜的圍上來:“你們終于來了。”

    徐清麥解釋了一句:“上午進?宮去參加宮宴了,才出來不久。”

    安氏和徐二?娘面面相覷,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問:“你真成太醫了?”

    徐清麥索性便趁著這個話題挑明了,給周自衡使了個眼色,讓他來照顧其他人,自己帶著安氏和姐姐弟弟進?了內室,將原本就編撰好了的那一套說辭向幾人和盤托出。

    安氏與徐二?娘聽得暈暈乎乎。

    安氏糊涂一點,只挑著關鍵信息記住了,也沒有去想其他的邏輯。徐二?娘卻要精明許多,半信半疑的看著自己的妹妹:

    “你就學了那么久,然后?忽然一下子就成了名醫了?”

    徐清麥便又?將宿慧那一套說辭搬出來,徐二?娘這才沒什么話說,只是感?嘆了許久,還有點生氣。

    “你在江寧縣那么久,竟然也沒透一點風聲出來,害我和阿娘在家只擔心你在那邊過不慣,過得不好!結果而?且,回到了長安,你也沒和我們說實話!

    “那不成是擔心我和阿娘來沾你的光不成?”

    徐清麥立刻否認:“我沒有!”

    徐二?娘卻越想越氣,往床邊一坐,轉過身去。

    徐清麥求助的看向安氏與徐子呈。兩人都對她做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徐子呈用口?型說道:“你自求多福。”

    徐清麥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對徐二?娘道:“二?姐,你別生氣。實在是這事情?也過于匪夷所思,我不好怎么和你們開口?講,便想著回來再?說。沒想到回來后?事情?太多了”

    徐二?娘恨恨的,帶著些?哽咽道:“你這樣的做法就是沒把我與阿娘當成親人來看!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和阿娘當時不答應你與妹夫的婚事?”

    徐清麥連連擺手:“真的不是!”

    她看徐二?娘落淚,好聲好氣的哄了許久,但徐二?娘顯然是真傷心了,哄了半天也沒哄好。

    情?急之?下,徐清麥只能一把抱住她的腰,頭往她懷里蹭了蹭,裝起了可憐:“二?姐,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以后?都不管我了嗎?就算是我做了太醫,我也依然是你的妹妹。”

    徐二?娘被她這么一抱,心里軟了下來。

    她推開她,正色道:“總之?,你要記住,以后?要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千萬不要瞞著家里。你現在在朝堂和后?宮,遇到的麻煩恐怕更?多,我們或許幫不上忙,但肯定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她諄諄叮囑了許久,安氏在旁邊補充,徐清麥卻絲毫不覺得煩,一直在不停的點頭。

    “徐四娘,你的姐姐和阿娘可真好啊”徐清麥在心中唏噓想道,對自己占據了徐四娘的身體感?到很是內疚,而?在這種巨大?的親情?籠罩下她甚至覺得自己有點戰栗。

    “放心,我會好好對待她們的。”

    這一刻,徐清麥對徐家,終于也產生了“家”的感?覺。

    吃飯的時候,徐子呈一直好奇的在問宮中的重陽宴到底是什么樣的,徐清麥挑能說的說了,安氏和徐二?娘聽得聚精會神。

    安氏感?嘆:“乖乖,我以前可從來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從真的見過陛下和皇后?的人嘴里聽到這些?”

    徐子呈猛地點頭。

    徐清麥笑起來:“陛下和皇后?其實很和藹的。”

    周自衡也大?概將朝廷里通過了仁政的事情?向他們說了說,徐二?娘高興極了:“如果真的是薄賦稅的話,那可真的是個好消息。”

    她是個有成算的人,立刻在考慮要不要給家中多買一點田,然后?再?多開一個鋪子。她的夫家家境還是挺殷實的,完全可以騰出一些?錢來。

    “世道太平了,長安城里的人肯定會越來越多的。”她篤定的對徐清麥以及安氏道,“我覺得你們手上要是有閑錢的話也應該考慮在長安城外買點地,或者是置個鋪子。”

    周自衡與徐清麥對她刮目相看:沒想到這位二?姐的商業眼光居然如此敏銳!厲害了!

    一旦賦稅減輕,人口?多起來,余錢也開始流動起來,那的確是做生意的好時機。周自衡都在想要不要尋覓幾個合適的鋪子,放著收租也可以。

    徐清麥也贊同:“阿娘不如給弟弟在城外置上一些?地,到時候說親也容易。”

    徐子呈漲紅了臉,訥訥道:“忽然說這個干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

    待到吃完飯,站在家門口?目送徐清麥和周自衡等人登上馬車,安氏向徐二?娘感?嘆道:“你看四娘那兩個學生,對她畢恭畢敬的樣子,四娘真的是熬出來了。”

    說完她就有點想哭,想著待會兒?去死去夫君的牌位前燒柱香,告訴他徐家的女兒?出息了!

    徐二?娘的目光里卻帶著一些?疑惑,對安氏與徐子呈道:“你們不覺得四娘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嗎?”

    一個人真的可以在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變化?如此大?嗎?

    第107章 第 107 章

    上次徐清麥回來給徐二娘留下來的印象還沒那么深刻與明顯, 但這次聚會,徐二娘卻深深的覺得, 自己的這個四妹真的是完全和以前?不同了?。

    樣貌還是那個樣貌,但是行為?舉止卻完全不同。

    以前?的四娘,嬌氣愛哭,而且說?話與處事絕對沒有這般果斷利索,包括一些說?話的習慣也有點不相同

    徐二娘略微將這兩點提了?提。

    安氏又哭了?起來:“你四妹不知在江南受到了?什么磋磨,才會變成現在這么厲害的模樣”

    徐二娘:“好了?好了?,她現在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您就?不要再去想過去那些事了?。”

    徐子呈在旁邊對自家姐姐道:“四姐其實?有的時候很有決斷啊,你看看她著意要嫁給姐夫那次,誰勸都沒用,根本就?不聽您和阿娘的話。”

    徐二娘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最?終只能嘆一聲:“也是。”

    她將安氏扶了?進來, 又讓徐子呈關好大門。她早就?和自己夫君說?好今日要在娘家住一晚。

    徐二娘下意識的往門的方向看, 心中?浮現起一股不明所以的隱憂。

    自從阿耶過世之后?,安氏忙著接外面繡坊和紙扎鋪子的各種活計, 賺點余錢來養活幾?個孩子。一忙起來, 就?顧不上幾?個孩子。徐子呈那時候還小,而她和四妹只差兩歲, 可以說?姐妹倆是一路互相拉扯著長大的。

    她是這個家里對四妹最?熟悉的人

    回過頭, 徐二娘將心中?莫名的疑慮給甩開,苦笑道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她打起精神來,一邊走一邊說?道:“改日我帶你們去長安縣看看田地去,聽我的, 這家里是要置辦一些田地, 田地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吱呀一聲,徐家的大門被關上了?。

    另一邊, 徐清麥與周自衡回到蘭苑,晚上又和全家一起吃了?個飯,包括大房在內。

    他們其實?已?經在西市和豐邑坊吃飽了?,不過畢竟是重陽,家宴還是要出?席一下,意思意思的夾個兩筷子。讓人意外的是,周禮這個一家之主竟然沒在,孔氏的臉色全程都很不好看。

    至于其他的,也無非是周自衡那些徐清麥至今都認不清楚的哥哥弟弟們說?上幾?句酸話,這些她都直接當做聽不見了?,讓周自衡自己去解決。

    徐清麥帶著周天?涯與周自衡兩個年紀小的妹妹們玩,這倆小娘子每天?在家和周天?涯一起玩耍,相互之間已?經很熟悉了?,也很照顧周天?涯這個小侄女。

    她們與徐清麥接觸得少?,一開始看到她還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恭恭敬敬地叫了?“嫂子”。

    徐清麥心想,柳氏倒是將她們教導得很不錯。

    熟悉起來之后?,幾?個小娘子便?纏著她開始講外面的事情,顯然對此很是好奇。

    吃完飯,他們二房的人回到自己的住處。

    小花園里,柳氏見四處無人,嗤笑出?聲,對周義?道:“你知道你那大哥去哪兒了?嗎?”

    周義?不耐煩的:“我怎么知道?他又沒和我說?。”

    “你少?在這里給我裝糊涂!”柳氏哼了?一聲,“誰不知道他是去平康坊了??你們兩兄弟都是這樣,一個德行!”

    周義?沒好氣的:“我這不是在家?這也能挨說??早知道,我還不如?跟著大哥一起去了?!”

    說?完,便?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柳氏在他身后?啐了?一口,提高聲音:“你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她和孔氏不一樣,對周義?根本沒什么耐性,隨便?他愛去哪兒去哪兒,別來煩她更好。反正她兒女雙全,手上有銀子有鋪子,現在兒子還出?息了?,誰也沒法動搖她在周家的地位。

    兩人吵架的時候,周自衡與徐清麥默默的帶著幾?個小的走到了?前?面。

    徐清麥問兩個妹妹:“你們最?近有沒有讀書?讀了?些什么書?”

    小娘子有些懵懂:“我們還沒有讀書。”

    柳氏在旁邊聽了?,輕哼一聲:“幾?個娘子而已?,花那些心思去讀書作甚?浪費時間!還不如?吃好玩好,多逍遙。”

    周自衡不贊同地道:“母親,可以的話還是讓妹妹們多讀一些書會比較好。”

    不管親不親密,但他的妹妹怎么可以是文盲?就?連江寧縣工坊里的那些工人都在被監督著上夜校呢!

    既然兒子這么說?了?,柳氏就?重視了?一些,狐疑地問道:“有這必要嗎?”

    周自衡頷首:“自然有這個必要。您看,四娘成了?太醫,說?不定朝廷到時候也會有女官呢。而且,簪纓世家,誰會不喜歡自家兒媳婦識文斷字,知書達理?”

    據他所知,那些世家和士族里都有家學,女兒們也是要上學的。

    他抱起周天?涯:“以后?,天?涯肯定也要讀書的。”

    周自衡心里琢磨著到時候要不要搞一點現代版本的教材出?來,絕對不能讓她學什么《女誡》《貞女傳》之類的玩意兒!

    他這個說法成功的讓柳氏心動了?。

    她自己就?不識字,想到在和一些世家夫人們交往的時候收到的冷眼和若有似無的嘲笑,便?狠狠道:“也是。讓人看看咱們周家也是正兒八經的士族出?身!誰瞧不起誰啊!”

    兩個小娘子互相看了?一眼,沒想到自己忽然就?要去念書了?,忍不住雀躍起來。

    徐清麥對周自衡默默的伸出?大拇指,給他點了?個贊——對付柳氏,還是他有辦法!

    回到蘭苑,徐清麥問道:“咱們什么時候可以搬到布政坊去?”

    還是搬出?去住更清凈。

    周自衡召來薛大:“布政坊那邊的宅子準備得怎么樣了??”

    “正好想要來稟告郎君與娘子,”薛大恭敬地道,“那邊宅子里已?經都清理干凈了?,包括雜草也都除盡了?。還有地板和家具,該修繕的,該上漆的都已?經做好了?。現在就?是在等去木匠鋪子里定制的那些家具了?。

    “小的去木匠鋪子里看過,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整理新?宅子的活兒是薛大負責,他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布政坊。當然這么大的工程他一個人肯定搞不定,去找了?專門建房子的匠人來處理。

    長安城,只要有錢,什么樣的人都能找到。

    薛大道:“小的估計,待清漆的氣味兒散去,如?果天?氣好,快的話十天?,慢的話半個月足以。”

    徐清麥點點頭。這邊的家具沒有各種膠,都是實?木,不用擔心甲醛和苯之類的物質,只需要散散味就?可以了?。

    想到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搬新?家了?,她高興不已?。

    到了?夫妻夜話的時間,周自衡問她需不需要也去城外置個莊子什么的。

    徐清麥問:“咱們手上的錢夠嗎?”

    周自衡心中?算了?算:“置辦個小田莊應該是夠的。主要是現在江寧縣那邊的產量不足,他們就?是想送錢,咱們也收不了?。”

    對此,他大為?扼腕。

    康有德與陸守中?已?經寫信催過他很多次了?,想要訂購更多的手工皂。

    徐清麥沉吟了?一下:“要不然寫信給趙阿眉,讓她將產量翻倍吧,她們現在都是熟手了?,而且整個產業園也都建設好了?,翻倍我覺得是可以的。”

    周自衡聽到她說?那邊是“產業園”,就?忍俊不禁。

    偏偏,還真的很貼切。

    他想了?一下,也覺得行:“那你明日寫信給她。”

    他輕嘆一聲:“還是需要更多的錢吶。”

    他們原本通過之前?的手工皂賺了?一筆,但是投建“產業園”、然后?回長安后?修整宅子,這些都是需要花大錢的地方。后?續還需要投建玻璃工坊、購買原料、以及在長安城外投建田莊、最?好能在東市西市買兩個鋪子

    無論哪一筆,都不是小數目。

    周自衡只能哀嘆李世民把自己留在長安,真是耽誤了?自己的賺錢大計。

    徐清麥有些困了?,趴在絲綢枕頭上。她睡不慣那些硬實?的高枕,還是喜歡這種松松軟軟的枕頭,薛嫂子與阿軟就?用絲綢和棉布做了?新?的。

    她的臉頰蹭了?蹭質感光滑的絲綢,愜意舒適極了?,含含糊糊的道:“是啊,有錢的話,我都想要開個醫院了?。”

    現在的里坊宵禁制度,實?在是很不適合一些病人的病情監控,比如?之前?小乞丐的事兒就?很不方便?。

    周自衡側頭望過去,卻看到一幅海棠春睡的樣子,忍不住湊了?過去,手也不老實?起來。

    徐清麥象征性的掙扎了?兩下,嗯哼兩聲之后?便?讓他為?所欲為?了?。

    肌膚的相觸讓室內的溫度似乎都升高起來。

    偶爾還能聽到幾?聲細細的呻/吟,以及在耳邊廝磨時的對話。

    “今天?射箭,你男人怎么樣?表現不錯吧?”

    輕笑聲響起:“那我還是覺得陛下和那些武將們比較英武”

    飛馬騎射哎,誰不心動?

    “啊!”一聲低低的痛呼,“別咬!周自衡你是狗嗎?”

    很快,她的聲音就?被淹沒,室內一片旖旎。

    重陽節過后?,徐清麥發現自己在太醫院忽然忙了?起來。

    原本她在太醫院其實?并不算忙碌的那一波,分在她手上的專屬病人只有三個,賢妃、長樂公主和平陽長公主。除了?給她們三人請平安脈之外,其余的時候也就?是參加一些集議以及處理緊急情況而已?。

    但因為?太醫院人手夠多,所以至今也沒遇上什么緊急情況。

    所以,徐清麥有許多屬于自己的時間,可以來整理醫案、想一下平陽長公主的治療方案、再規劃一下未來藍圖什么的。

    可是單單是今天?,她就?收到了?三個從太醫丞錢瀏陽這兒分派過來的出?診任務。

    “都是特別指定要讓你過去看的。”錢瀏陽笑道。

    徐清麥心領神會,應該就?是重陽節認識的那些貴夫人了?。她們可以向長孫皇后?的尚宮局提出?申請,皇后?過目后?再交由?太醫院執行。

    她現在只嫌病人不夠多,當下就?應了?下來:“我馬上就?去。”

    回到官廨內收拾了?箱籠,帶上了?劉若賢和莫驚春,高高興興的出?了?門。這種公派的任務,太醫院是提供車馬的。

    杜擇在她后?面酸溜溜的道:“女醫就?是好,多占便?宜!”

    在一旁的歐陽太醫瞟了?他一眼,呵呵笑道:“女醫能做到如?徐太醫一般,更是難得,不服不行吶。”

    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對徐清麥的觀感倒是蠻好的。他曾經去請教過徐清麥關于解剖五臟位置的一些知識,對方十分熱情,傾囊相授,歐陽太醫覺得受益良多。

    倒是杜擇,平時陰陽怪氣,絲毫沒有男子氣概。歐陽太醫看他不順眼已?經許久了?。

    杜擇沒想到他會站在徐清麥那一邊,憋了?一肚子氣。

    不過,徐清麥也的確在思索男醫和女醫的問題。

    主要是莫驚春。

    “待會兒你先看著,如?果是要做身體檢查的話,那你就?只能在外面等著了?。”她對自己這個學生?道。

    雖然莫驚春拜師比劉若賢晚,但徐清麥對他也很滿意。他為?人踏實?,而且很細心,做事也周全。她考核過他在豬蹄上的縫合,手很穩,會是個不錯的外科苗子。

    但,在這個時空,遇到一些保守的女病人,或許連診脈都不會找男大夫看,更別提涉及到隱私的一些婦科檢查了?。這里沒有男性婦科醫生?生?存的空間。

    莫驚春很清楚這一點,點了?點頭。

    徐清麥安慰他:“外科有很多方向,你可以專精其中?一個,不需要做到每樣都精。即使是你的老師我,也很難做到樣樣皆通。”

    劉若賢的眼中?閃過一絲崇拜:“可是我覺得老師就?是樣樣皆通啊。”

    徐清麥笑了?笑,有些汗顏。那是因為?有系統的存在。

    莫驚春迷茫的道:“老師,那有哪些方向?”

    徐清麥沉吟一下,將后?續的外科幾?大科室按照現在的條件精簡了?一下,和兩個學生?說?了?說?。比如?基礎外科、心胸外科、骨科、神經外科、婦產科等等等等。

    莫驚春沒想到單是一個外科就?能分出?這么多項來,深深的沉醉于這個廣闊深袤的世界。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踏上了?外科的道路,但此刻卻發覺只是掀開了?其中?一個小小的角而已?。

    而徐清麥在他心中?的形象更如?天?人一般,深不可測。

    莫驚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還沒想好到底要走哪個方向的路。”

    “很正常,可以慢慢想。”徐清麥道,“先把基礎外科學貫通吧,或許這一項就?需要學好多年。”

    倒是原本有些跳脫的劉若賢,這次卻很清晰而堅定:“我已?經選好了?,我要學婦產科。”

    她曾經有一個姨媽,就?是死于難產。劉若賢雖然沒有見過這位姨媽,但是時不時就?能聽到自己母親懷念她,這讓她對此印象深刻。上次她參與救治顧三娘子,忍不住便?想,要是姨媽在難產的時候也能遇到如?老師一樣的大夫,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劉若賢道:“我覺得做婦產科醫生?,能夠看到小寶寶健康的出?生?,應該挺好的。”

    徐清麥贊許的道:“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目標,這很好。”

    而且這個規劃很有前?景。徐清麥覺得別的難說?,婦產科在這個時代,在長安,在上流社會應該會是未來很受歡迎的一個職業。

    到了?今天?第一個病人處,卻是長平郡公張亮的府邸。

    來求醫的是張亮的老母親,她年老昏花,視力已?經模糊,瞳眸上有著一層厚厚的白翳,是典型的白內障的癥狀。這個并不難處理。難的是她已?經開始出?現了?老年癡呆的癥狀。

    徐清麥只能先給她用金針撥障術治好白內障,然后?給她意思意思開了?個藥方子。

    “早就?聽說?徐太醫治眼疾有一手,沒想要竟如?此快速!簡直神乎其技。”

    張亮領了?懷州總管的職位,并不在長安。她的夫人見到自家婆母重獲光明,已?經很高興了?,但聽到徐清麥講的老年癡呆,又緊鎖起眉頭。

    “徐太醫,真的治不好嗎?”

    “很難。”徐清麥搖了?搖頭,“最?起碼我對這個病是沒有什么辦法的。不過悉心照料的話可能會有所緩解。你們也不必太過擔憂,只要照顧得好,老夫人最?起碼能存活五年以上。”

    這位老夫人已?經七十多了?,在這個時候已?經算得上是絕對的高壽了?。

    所以張亮的夫人也沒有太傷感,向徐清麥致謝后?便?親自將幾?人送到了?大門口,可以說?是很客氣了?。

    第二家,是一位吏部侍郎府邸,病人是他的妻子,不過四十不到的年紀。

    徐清麥向她問診的時候,她欲言又止,拿眼睛瞟了?瞟她的身后?。

    徐清麥頓時反應過來,這是介意莫驚春在場。于是,她立刻溫聲道:“夫人,不如?我們去內室,我給您檢查一下身體?”

    那侍郎夫人忙點頭:“可以,可以。”

    到了?內室,她這才大吐苦水:“徐太醫,你是不知道,我現在這日子過得苦啊!自從生?了?小的之后?,我就?覺得”

    她說?到這里,忽然有些難以啟齒,臉色通紅。

    徐清麥福至心靈,輕聲問道:“夫人可是覺得有些控制不住小便??”

    那侍郎夫人緊緊抓著她的手,忙不迭的點頭:“正是如?此!”

    見徐清麥主動問起,她這才倒豆子一樣把自己的苦處傾訴出?來。原來,她現在完全控制不住尿意,只要隨便?咳嗽一聲甚至打個噴嚏都能感覺下半身一陣尿意涌出?。

    侍郎夫人說?到這里,甚至眼中?泛出?淚花:“我一天?能換好多套衣服,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能聞到身上的那一股特殊的氣味。”

    是臊味,就?如?同最?骯臟的臭男人一般,這讓原本愛干凈的她簡直覺得生?不如?死,不得不每日將衣服用香料來熏,才能遮住那股氣味。

    徐清麥了?然,她從一進來就?聞到了?濃重的熏香的氣味,還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看到難堪之極的侍郎夫人,徐清麥安慰她道:“夫人無需因此而覺得羞恥,這并不是什么絕癥,也不是什么臟病,而僅僅只是因為?女人生?孩子落下的病根。”

    侍郎夫人含淚拍了?拍她的手。

    徐清麥:“您躺下,我先給您檢查一下吧?”

    侍郎夫人既然有勇氣去求診,自然也做好了?被人檢查身體的準備,她在貼身侍女的服侍下脫下了?外衣,躺在了?床上,感嘆道:“還是女醫好啊。”

    而且還是太醫院的女醫,靠得住。涉及到這么難以啟齒的隱私,那些懂一些醫術的婆子們和女道士們,她是不敢請的,只能熬著。

    徐清麥聽了?后?莞爾一笑:“的確,對于咱們女人來說?,女醫越多越好。”

    不過,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侍郎夫人的子宮已?經脫垂下來了?,放在后?世也可以評得上一句“重度”。但想起剛剛聽到她說?生?了?五個孩子,然后?這里又沒有什么產后?護理和修復的方法,似乎又覺得也很正常

    聽到她半晌不說?話,侍郎夫人有些慌:“可是治不了?了??”

    徐清麥沉吟一下:“治是能治的,不過需要做手術來治,不知道夫人能不能接受?”

    侍郎夫人更慌了?:“可是你上次在渭水河畔給那突厥人做的那種手術,要剖開肚子?”

    顯然,普通人對于做手術還是很恐慌的。

    徐清麥溫聲道:“其實?沒那么可怕,到時候我給您講述一下這個手術的原理。”

    檢查完,要來了?紙和筆,她盡可能詳細的對侍郎夫人講述手術的詳細:“您這個,我建議切除子宮不過,切除了?子宮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

    侍郎夫人露出?驚懼的表情:“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那就?是這樣”

    她解說?得很詳細,但顯然侍郎夫人依然對此十分恐懼。

    徐清麥也沒有催她,只是說?:“您可以先考慮一下,若是考慮好了?,再來太醫院找我。”

    侍郎夫人連忙點頭,同樣將幾?人送到了?大門口。

    走遠了?之后?,劉若賢戰戰兢兢的問徐清麥:“老師,每個女人生?了?孩子后?都會這樣嗎?”

    剛才看到的畫面對她這個未婚少?女產生?了?不小的沖擊。

    徐清麥輕輕道:“沒有正確的產后?護理和修復,生?的孩子越多越容易出?現這樣的情況。侍郎夫人尚且如?此,那些貧困的民間婦女就?更不用提了?,只會更多。”

    她轉過投去,對劉若賢感嘆道:“你看,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需要大量的女性婦產科醫生?!”

    第三個病患,就?是任國公劉弘基的女兒,她在自己娘家接受了?徐清麥的檢查。

    任國公夫人曹氏興高采烈的道:“徐太醫,我才知道原來坊里那座在翻新?的宅子就?是您與周補闕的呀,那咱們倒是成了?鄰居!”

    第108章 第 108 章

    的確, 任國公劉弘基的府邸也在布政坊,和他們御賜的宅子相差只有兩?條街。

    曹氏喜道:“到時候, 我一定讓我兒在娘家養胎待產!”

    徐清麥笑道:“如此最好?。”

    孕婦的生產時間可不受控制,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發?動了。若是在晚上?突然發?動,而她們又不住在一個里坊的話,恐怕她也束手無?策。

    不過?從曹氏的語氣里也能聽出,恐怕劉娘子的夫家是不如劉家強勢的。

    她檢查了一下?劉娘子的情況,劉娘子懷孕已經七月有余。上?次在宮宴看到她時,因為穿著寬松的襦裙,所以看著肚子并不怎么明顯。但此刻一脫掉外衣,卻?感覺肚子圓滾滾的,挺大的。尤其?是劉娘子人瘦, 肚子便更加明顯。

    徐清麥皺起了眉。

    劉娘子心驚膽戰, 怯怯的問:“徐太醫, 可是有什么不對?”

    徐清麥安慰她:“倒也沒有別的,就是覺得?按照你?的月份, 這?肚子實在是有些大了”

    曹氏立刻緊張起來:“那可有什么妨礙?”

    劉娘子也看著她, 欲哭無?淚:“之前我其?實吃不下?什么東西?的,但都說為了孩子, 怎么著也要吃一些。”

    “凡事適可而止。”徐清麥道, “我們大夫的建議是,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缺了營養,但也千萬不要養得?太大,否則生的時候母體會容易難產。不過?你?也別緊張, 這?幾個月才是胎兒生長的關鍵時候, 你?控制好?飲食,還是可以的。”

    如果胎兒過?大, 醫生會建議實行剖宮產,否則容易撕裂甚至引起大出血。

    她讓劉若賢拿出從系統兌換出來的軟皮尺,測量了一下?劉娘子的孕肚數據,宮高、腹圍等等。

    “這?東西?倒是很有意思。”曹氏顯然是管理著家里的財務大權,對她的軟尺和記下?的阿拉伯數字都頗為感興趣。

    唐朝這?些出生士族的貴夫人們,完全沒有讀過?書的十分?稀少。

    見她感興趣,徐清麥興致勃勃的對她解釋了一番:“現在或許只是在收集,但當我們接觸過?一百個孕婦,一千個孕婦之后,就可以從這?些集合起來的數字里發?現規律。”

    簡單來說,她想要做一個數據庫之類的東西?——當孕婦的肚子大到什么程度,容易有難產的風險?

    在后世,這?樣的規律和概率簡直烙印在了每一個婦產科醫生的腦子里。經驗豐富的醫生只需要瞟上?一眼,就能知道孕婦的肚子是大了還是小了。上?手摸一摸,就能大概判斷出腹中胎兒有多重,有的時候甚至比B超還要更準。

    可惜徐清麥并非婦產科醫生,沒有這?樣的技術。而且古人和身體素質與現代人還是有所區別的,所以她只能笨拙的從頭開始做起。

    這?是統計學的應用。

    希望幾年后,十年后,后續的那些婦產科大夫們能夠從這?些數據中獲益。

    徐清麥又量了劉娘子的身高,大致的估算了她的體重,記錄在了紙上?。這?些信息會在回去后詳細的放入到劉娘子的醫案里。

    曹氏滿意的看著徐清麥在做著這?一切事情,她開始理解為什么自己姐姐顧二夫人對這?位徐太醫如此推崇。她剛剛在說起救死扶傷的這?些事情時,整個人簡直是在熠熠閃光。

    聽聞這?位徐太醫與孫思邈孫仙長是忘年交,果然是人以類聚啊。

    “總之,少吃油膩的和糖分?多的東西?,多吃新鮮的水果與蔬菜,還有肉類。”徐清麥給劉娘子開了一個食譜,讓她照著吃,“對了,魚膾就不要吃了,會有蟲子!一定要吃熟食!”

    時人愛吃膾,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是這?時的生魚膾全是淡水魚生,寄生蟲風險巨大。

    劉娘子被她繪聲?繪色的描述嚇得?小臉雪白,連忙點頭:“我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還有就是身體允許的話,多下?床走一走”

    診治完之后,曹氏將徐清麥師徒二人送出去。

    曹氏道:“我兒生產的時候,不知徐太醫可否能來家中?”

    徐清麥爽快答應:“自然可以。待我搬到布政坊后,您直接讓下?人來找我就行,我散值后也可以直接過?來給劉娘子出診。”

    這?樣就可以不用通過?太醫院了。太醫院可沒規定太醫們在不當值的時候不能出診。

    曹氏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那就多謝徐太醫!”

    她想著,待徐太醫搬過?來,一定要送一份重禮過去!

    周自衡騎著馬來到禁苑,通過?了侍衛的檢查——主要是防止攜帶武器——然后進入到了九仙門?。

    禁苑的范圍非常大,之前重陽節宮宴所在的魚藻宮只是其中一個很小的部分?。往西?走還有河渠以及小小的湖泊,他從漢朝的故都遺跡旁經過?,可以看到殘桓斷壁,訴說著不盡的滄桑。

    現在的長安城是隋朝時建成。當時,楊堅讓宇文愷建造一座閃耀的新都,宇文愷拋棄了原本的長安城池,覺得?它過?于老舊不合時宜。他選擇在漢都的東南方向,龍首原高地上?重新建造一座嶄新的無與倫比的新城。

    宇文愷成功了,而漢長安則成為了廢墟,掩埋在時代的塵埃里。

    周自衡騎馬經過?時,心里不免充斥著懷古的幽思。

    漢故都再往西?,便是一大片井然有序、阡陌交錯的農田,也是他今日的目的地。這?些農田已經割完了麥子,如今種著的是大豆,已經一片郁郁蔥蔥,看著十分?喜人。

    李世民與房玄齡、杜如晦兩?人已經在此地等他。

    周自衡恭謹地道:“微臣見過?陛下?!見過?房相公、杜尚書。”

    李世民頷首:“免禮。”

    他剛從田壟走上?來,蠶絲織就的圓領龍袍下?擺還沾了一些泥土。

    這?一大片就是大唐天子的籍田,有司農寺最出色的農夫和吏目來照顧著。李世民需要做的就是每個節氣來這?里象征性的轉一轉,然后揮兩?下?鋤頭。

    周自衡覺得?這?不是形式主義,反而很有意義。可以讓皇帝知道每年的收成,每個時候的農事情況。

    李世民手一揮,指向這?一大片大豆,笑吟吟的:

    “周卿,你?看這?片大豆種得?如何?”

    周自衡笑道:“陛下?,這?里有全天下?最好?的農夫來管理,生長自然良好?,出類拔萃。”

    李世民:“不過?,你?在潤州屯收獲的產量,幾乎可以媲美這?些最好?的農夫所管理出來的籍田。難道潤州屯的屯戶們也都是全天下?最好?的農夫?”

    周自衡從容不迫:“這?就是微臣所說,種地其?實是一門?學問。只會埋頭種地是不行的,需要有人專門?來研究它,做各種各樣的嘗試,然后從里面?選擇最優秀也最有用的那一種,再向其?他的人傳道受業解惑。

    “如此,這?些好?的經驗才會逐漸的普及到整個天下?。”

    杜如晦笑道:“這?就是你?讓崔善為上?那封折子,想在司農寺里設置一個新署的原因?”

    周自衡有些驚訝。

    崔善為的速度居然如此快嗎?這?才四五天的時間,中間還過?了一個重陽節呢。看來,崔寺卿的確是迫不及待了。

    他道:“崔寺卿對這?件事頗有想法,微臣不過?是查缺補漏罷了。”

    “行了。”李世民哈哈一笑,“崔善為可寫不出那樣的東西?。不過?,年輕人,戒驕戒躁,很好?。”

    他欣賞的點了點頭。

    在他面?前知道不邀功,尊重上?司與長輩,這?一點很好?,即使很多比他年紀大的人也未必能做到。

    周自衡一聽這?話只能苦笑了,心中對崔善為敷衍的道歉了一下?:這?可不是我主動說出來的。

    他卻?不知,其?實這?也是崔善為故意為之,將他的名字就放置在自己的名字之下?,誰都忽略不了。崔善為也想得?很簡單,既然這?個年輕人已經入了陛下?的眼,上?升之勢難以阻擋,那不如送他一份人情。

    周自衡道:“微臣的確和崔寺卿探討過?這?方面?的事情。”

    “陛下?。”他抬起頭,“微臣在江南之時,曾經接觸過?無?數的農戶。就譬如江東犁一事,那些世家與當地大戶的田莊管事們消息最靈通,也頗有遠見,第一時間就會來找到微臣,希望可以學習如何制作與使用這?種更方便的工具。

    “其?次,是那些小士族和富農們,最后,才是那些居住得?偏遠,又沒有讀過?書的普通農戶們。”

    事實上?,在他離開江寧縣的時候,依然有許許多多的普通農戶都還沒有聽過?江東犁。

    房玄齡道:“所以,你?覺得?朝廷應該負擔起這?樣的責任?”

    “然也。”周自衡點頭。

    幾人沿著道路向前走去,在田野中勞作的農夫們看到他們之后遠遠的便躬身行禮。

    周自衡:“朝廷對百姓負有教化之責。教化是什么?教他們律法與道德,是為教化,教他們讀書識字,是為教化。而在微臣看來,教他們如何更好?的種田,擁有更多抵御天災風險的能力,同樣也是教化。

    “不管是對他們而言,還是對朝廷而言,都是好?事。這?叫雙贏。”

    “雙贏?”李世民被這?個新鮮的詞語給吸引了,他琢磨了一下?,“你?贏,我也贏,有意思。”

    杜如晦稍加思索:“將江東犁成功的普及到全天下?,需要三?到四年的時間。而若是江東犁能夠在一年甚至是半年就天下?皆知,那這?兩?三?年里便可以多出不少的糧食。”

    “的確如此。”周自衡道,“這?還只是一個農具。還有一些如何能夠增產的經驗,如何抵御天災的措施,甚至是培育出的良種這?些如果想要迅速的推及天下?,然后根據各地的情況做出調整,那就必須要朝廷牽頭才行。”

    房玄齡一直安安靜靜的在旁邊聽著,此時忽然道:“若真是有了這?么一個官署衙門?,那各地的真實收成、農作情況,朝廷也能了如指掌。”

    他越說越興奮,語速也越來越快:“甚至,朝廷還能夠對有目的的進行農事上?的規劃。”

    李世民瞇起眼來:“房卿的意思是?”

    “陛下?,時人常說農夫短視愚蠢,但實際真的如此嗎?”房玄齡道,“百姓并非愚蠢,而是他們的目光被局限在了自己腳下?的一畝三?分?地。”

    周自衡看向那些低頭勞作的農夫們。

    房玄齡侃侃而談:“他們看不到遠處,不知道遠處有什么新的好?的東西?,只能夠得?到窄小范圍內的經驗,自然就顯得?短視。就像是原本適合種粟的地方偏偏要種稻,原本適合種稻的地方偏偏要種麥。這?是因為他們愚蠢嗎?不是!”

    周自衡已經明白了他想要說什么,眼前一亮:“是因為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除了麥之外的農作物?。”

    “然也!”房玄齡贊許的道。

    李世民也跟上?了他們的思路:“所以若是有了朝廷的統一調配,讓適合種麥的地方種麥,適合種稻的地方種稻,就能收獲到更多的糧食!”

    周自衡點頭道:“橘生于南為橘,生于北則為枳。那就讓它好?好?的在南方生長,就可以了。北方,自然也有北方適合生長的水果。”

    后世的地方政府,是要擔負起農業指導的責任的,包括研究當地到底適合種植什么經濟作物?,要發?展什么樣的農業產業經濟,都需要通盤的去考慮然后引導農民們參與進來。

    很多地方都做得?非常不錯。

    周自衡不指望現在能做到后世這?般的細致周全,但最起碼要慢慢的把這?個概念根植下?去。就好?像,他明年就準備在江南推廣雙季稻。

    這?些事情如果沒有朝廷的介入,靠民間野生發?展的話,那估計要很多年才能見到成效。

    杜如晦笑道:“臣倒是想起之前的北齊與北周。”

    李世民轉向他,臉上?有點疑惑:“杜卿怎么忽然想到北齊與北周?”

    北周和大唐,和他李家的關系可謂是關系緊密。隋取北周而代之,大唐取隋而代之。而宇文家、楊家、李家乃是故交,同出武川鎮,關系絲絲縷縷。

    杜如晦道:“北周之地,常種粟與旱稻,而北齊,則種植冬小麥。”

    周自衡略一思索,北齊就是河南山東那一片,的確種冬小麥。

    杜如晦淡淡道:“當北周的將士在操練的時候,北齊的將士卻?在種地,還在種地,一直種地”

    李世民輕輕吸了口氣,這?個觀點倒是他以前沒有想到過?的。

    周自衡明白了杜如晦的意思。

    如今的府兵制,士兵們除了要打?仗之外,還需要種地來養活自己。軍屯和邊屯就是一種很重要的形式。但若是一直只顧著埋頭種地,卻?抽不出時間來操練兵馬,那在戰場上?又如何能夠得?勝呢?

    原本只是簡單的農作物?分?布規律,卻?在看不到的地方影響了歷史的走向,有趣。

    房玄齡嘆道:“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饑者;一婦不織,天下?必有受其?寒者。就算是行軍打?仗,也要先保證大家吃飽穿暖才行。”

    周自衡頷首:“所以才需要一個專門?的官署衙門?,來根據各地不同的情況,來布局農作物?的種植。”

    李世民忽然想起來:“上?次你?說打?算在江南種植雙季稻?”

    周自衡:“是。”

    李世民:“那明年江南道的屯田收成可以翻倍?”

    周自衡嚇了一跳:“陛下?,微臣可沒這?么說過?!”

    他做不到啊!

    李世民狐疑的看著他:“做不到嗎?”

    “陛下?,事情并非如此簡單。”周自衡苦笑,他細細解釋道:“即使是要推廣雙季稻,那也得?先規劃出一處試驗田,看看雙季稻的成效到底如何,需要多少的勞動力?收益和投入成不成正比?中間會出現什么樣的問題?

    “待到所有的經驗都成熟后,才會向整個江南道推廣。”

    房玄齡夸贊他:“周補闕做事嚴謹。”

    “不嚴謹不行,這?可事關屯戶們一年的收成。”周自衡道,“包括司農寺想要成立的新署,到時候也應按照這?樣的形式來運轉。”

    一個不成熟的東西?,是不能貿貿然推廣到全天下?的,會出大問題!

    房玄齡與杜如晦都忍不住輕輕點頭。

    的確該如此,就連一些政策,也該如此。

    李世民對他明年的規劃很感興趣:“那除了雙季稻之外,你?還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這?些計劃在周自衡心中盤算了很久了,他不假思索的道:“如果是之前,微臣只打?算帶著潤州屯的屯戶們開鑿水渠,修建塘浦圩田,并且興建水力磨坊。但現在微臣領著司農寺丞的職銜,掌管江南道屯田,那自然要把其?他地方也納入到考慮”

    比如太湖那邊,與江相連,經常成為一派澤國,莊稼盡淹。修建海塘和堤壩才可以改善這?種情況。

    李世民挑起眉:“你?可只是總領屯田事宜,興修水利是江南道主官的事情。”

    “微臣剛剛說過?,雙贏。”周自衡唇角上?揚,“其?實興修水利對民田是更有利而無?一害的。”

    只看怎么和他們談罷了。

    李世民又問:“你?之前在殿上?說要輕徭役,可興修水利豈不是在反其?道而行之?”

    “陛下?,其?實百姓們并不反對徭役。”周自衡道,“以微臣的經驗來看,其?實他們反對的占用農忙時間來做徭役,以及修建一些無?謂的只用作權貴奢侈享受的工事。比如宮殿”

    他看到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眼神,連忙道了一聲?:“陛下?恕罪。”

    李世民揮了揮手:“你?何罪之有?大肆的興建宮殿用于享樂,的確是亡國之君會做的事情。”

    比如他曾經的那位表叔。

    “繼續說吧”

    周自衡便以李崇義在江寧縣建磚窯的事情舉例,說明其?實百姓們在對自己有利的情況下?是不會抗拒出力來服徭役的。李世民聽得?很仔細,時不時的還詢問些什么。

    兩?個人走在前面?,周自衡落后李世民半個身位,越走越遠。

    房玄齡與杜如晦在后面?不遠不近的跟著。

    房玄齡對杜如晦說:“只是放在司農寺,的確是可惜了”

    能夠做出這?么詳細的規劃,頭腦清楚,而且為人處世也老練,實在是很適合去做個一地主官,即使是從縣令做起,也是可以的。

    杜如晦之前曾經和房玄齡探討這?個,這?次他反倒有不一樣的認知:“天下?的農事需要周十三?這?樣的人。他待在司農寺或許比做一個小縣令或者是刺史要更好?。”

    房玄齡笑著搖搖頭:“若是其?他如他這?般年紀的郎君們,可不敢如此狂妄的稱‘小縣令’”

    即便是李崇義,也是因為沾了宗室的光,而且因緣際會才會如此年輕就得?到成為江寧縣縣令的機會。

    杜如晦笑了起來:“人與人終究是不同的。”

    房玄齡:“那,崔善為的提議你?如何看?”

    “可。”杜如晦想也不想的道,“農事如此重要,民田占了天下?農田的十之七八,偌大一個朝廷卻?沒有對應的官署衙門?,的確是匪夷所思。”

    房玄齡也點頭:“可。”

    雖然這?個提議還需要拿到中書門?下?的“宰相集議”以及內朝集議上?去討論,但他倆都知道,這?應該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杜如晦看向寬闊的大豆田,綠意盎然,不由得?嘆了一句:

    “真美啊。”

    “可真丑啊。”平陽長公主對擺放在自己面?前的一個怪東西?毫不諱言的道。

    這?是一張看上?去十分?笨拙的椅子,用木頭制成,還有兩?個大大的木制輪子。有點像是胡椅,但是比胡椅要更低,而且方頭方腦的,和好?看真的沾不上?一點關系。

    徐清麥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笑道:“雖然不好?看,但用起來還可以,長公主要不先試試看?”

    這?是她之前讓周自衡找木匠做的輪椅,周自衡直接通過?工部主事任平找了將作監的匠人,不過?七八天就將這?東西?做出來了。

    那位工匠對這?個委托非常癡迷,甚至還琢磨著改動了好?幾處,一些零件做了不止一版。

    徐清麥親自試過?,肯定不如后世蘊含了高科技的輕便電動輪椅相比,但也還算過?得?去,滿足了出行的基本要求。

    平陽長公主看著那兩?個笨重的輪子,有些懷疑:“真的可以用手推動?”

    “可以的,您試試?”徐清麥期待的看著她。

    平陽看了這?么一會兒,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來了點興趣:“那就試試。”

    綠翹忙指揮其?他的侍女將她抱上?了輪椅,然后調整了她坐著的姿勢。

    平陽用手推著輪子,用上?了一些力氣,往前滾了滾。

    那輪椅動了起來。

    第109章 第 109 章

    今天并不是徐清麥來給平陽長公主請平安脈的日子。

    她與嚴雪文還有姚明鏡三人已經制定?好了針對平陽長公主的醫療方案, 這次是特意過來與她商量的,順便就?把輪椅給帶了過來。

    那輪椅在平陽的推動下?慢慢向前滾動。

    她露出?輕輕的笑容, 但是轉瞬即逝。

    “有些?重,不是很好推。”平陽長公主道,“不過,你有心了。”

    雖然?她出?行也有軟轎,但是在半空中被人抬著的感覺并不如這個穩當?。而且,用自己的雙手推動車輪,讓她找到了一種切實的存在感。她想,她會愿意推著這個東西出?院子看一看。

    她深深的看了徐清麥一眼:“多謝你。”

    她們?也不過是見了兩面?,但平陽能感覺這位徐太醫是真心為自己打算。

    她本可以不做這些?的。

    徐清麥聞言漾起笑容,大方的收下?了平陽的謝意。她又蹲下?來研究了一下?那輪椅:“其?實還可以再改進一下?, 公主暫且先?用著這個, 待改完后我再將新的送過來。”

    她打算將后背做得更輕巧一些?, 或者可以試試用布料來做。哎,要是有橡膠就?好了, 木輪子實在是笨重。

    平陽長公主矜持的點?了點?頭, 也接受了她的這份好意。

    折騰完,幾個人步入正?題。

    徐清麥向平陽長公主介紹嚴雪文與姚明鏡。

    “這兩位我都認得。”平陽向她們?點?頭致意, “嚴太醫曾經為我做過按摩, 姚助教也給我扎過針。”

    那都是平陽摔下?馬之前的事情了,嚴雪文和姚明鏡沒想到她至今還記得,不免有些?驚喜。

    徐清麥道:“我們?三個,為公主準備了一份治療方案, 您要不要聽一下??”

    嚴雪文忙道:“其?實大部分是徐太醫準備的。”

    平陽長公主:“既如此, 且說來聽聽罷。”

    她并非扭捏之人,既然?決定?了要好好配合徐清麥, 給自己再掙一次命之后,配合度就?變得很高。

    幾人找了一間房坐下?,徐清麥開始細細的為平陽講解這份治療方案。其?實就?是結合了針灸與康復。針灸這方面?她并不太懂,于是只告知了姚明鏡自己的需求,讓她自己去做一個方案。姚明鏡為了穩妥,還特意去找了針科的一位博士太醫與巢明來確認。

    而嚴雪文,則主要需要徐清麥來提供一些?思?路。

    她這幾日將自己腦子里關?于復健的一些?知識整理了一下?,寫成?了一個薄薄的小冊子交給了嚴雪文。嚴雪文對此如獲至寶,拉著徐清麥探討了好長時間,又結合自己本來已有的經驗,做出?了一些?調整。

    “復健真如此神奇?”平陽長公主有些?懷疑。

    徐清麥將復健又仔細解釋了一遍,然?后道:“不過這一項要再往后推一推,等到一些?器械送過來才能開展。而且,其?實我們?最重要的目的是通過復健不讓肌肉萎縮,讓它保持活性。”

    至于說通過復健站起來走路徐清麥可不敢夸下?這樣的海口。后世的康復醫學有很多高科技器材加入,尤其?是一些?電刺激的項目,即便如此,成?功率也沒有百分百。

    而現?在僅僅能做最簡單的那種,能達到最淺層的防止肌肉萎縮、防止靜脈血栓和其?他感染的目的就?已經很不錯了。

    嚴雪文在一旁聽了莞爾。

    她一開始聽到“肌肉”的時候以為是“雞肉”,后來看了徐清麥畫的全身肌肉分布圖,這才恍然?大悟。那幅圖被她找畫師畫了一個更大的版本,打算懸掛在按摩科的官廨內。

    平陽看出?來了,這針灸術和復健術都只是輔助,重頭戲估計還是徐清麥上次和自己說的手術。

    她忍住沒有追問手術的事情,怕給徐清麥太大的壓力。

    徐清麥繼續道:“復健之路恐怕沒那么好早,會很辛苦。”

    她提前給平陽長公主打預防針。

    平陽伸出?自己的手掌給她看,微微抬起下?巴:“看到這些?繭子了嗎?之前練箭術的時候留下?的。”

    那時候所有人都不覺得一個小娘子能連成?神箭手,可她就?偏偏不信那個邪,就?要練,非要練。手掌被弓箭磨出?了水泡,戳破后綁個布條就?繼續,就?這樣日復一日的,水泡變成?了厚厚的繭子,而她也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弓箭手。

    她最不怕的就?是辛苦。

    徐清麥笑瞇瞇的道:“那就好。”

    平陽長公主:你哄小孩嗎?

    她翻來覆去的看自己手上的繭子,可能是覺得徐清麥臉上的表情太無稽,忽然?有了一點?談興:“想當?年,我領著將士們?守在鄠縣,若不是箭術好,還差點?著了別人的道”

    她開始講自己以前的故事,綠翹睜大眼睛,簡直不敢想象這個主動提起過往的竟然?是自家公主!

    綠翹的眼眶一下?子變得有些?熱。

    徐清麥趁著平陽長公主喝水的時候插了一句:“那不如我讓姚助教先?給您扎針,然?后我們?再慢慢聊?”

    “不聊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有什么好聊的?”平陽漫不經心的、傲嬌的道,“行,先?扎針吧。聽說你之前是在江南,江南如何?”

    侍女們?服侍她躺下?來,姚明鏡拿出?自己的針袋。

    陽光灑進來的室內,長長的金針沒入雪白的肌膚,徐清麥一邊認真的看著一邊和她們?講自己在江南遇到的那些?事情,講春巡,講那些?雖然?很窮但是卻很努力在生活的屯戶們?。

    平陽長公主趴在軟枕上,嘆了口氣:“大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路要走啊。”

    徐清麥鼓勵她道:“是,如今的大唐正?是需要我們?為之出?力的時候。我們?也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所以,公主你要盡快好起來。

    平陽聽懂了她的潛臺詞,她看向遠處,有些?怔忡。

    繼續向大唐出?力嗎?

    大唐,還需要她嗎?

    不需要了吧?長安之戰后,他們?便不再需要一個手握兵權的公主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平陽變得沉默起來。徐清麥幾人向她告別的時候,她也是懶懶的。

    綠翹送幾人出?去。

    “綠翹娘子,接下?來我們?可能會常來公主府。”徐清麥對綠翹道,“尤其?是嚴太醫,甚至可能每天都來一次。”

    “沒問題!”綠翹忙不迭的道,“奴婢剛還正?想和徐太醫您說,讓你們?多來呢!”

    每次她來了之后,公主的話都多起來。

    徐清麥笑道:“我會的。”

    她又囑咐綠翹一定?要記得每天都按照嚴太醫的方法給長公主做按摩,以及多翻身,避免產生壓瘡。

    嚴雪文道:“到時候我會派一名按摩科的醫工過來,還請綠翹娘子為她安排食宿。”

    徐清麥這才想起來:對啊!以平陽長公主的身份,完全可以府上常駐醫工,是她沒見識了。

    載著三人的馬車朝太醫院駛去。

    姚明鏡伸了個懶腰,約兩人散值后去西市的酒坊里喝酒。她們?散值的時間比里坊關?門的時間要早了快一個時辰,正?好趁著這個時間去尋歡作樂一番。

    姚明鏡:“我知道有個酒坊的酒不錯,胡姬們?跳舞也很好看。”

    她雖然?已經三十多快四十歲,卻至今未婚,之前還出?家當?過一段時間的女道士——可能是之前亂世,大家得過且過,不望明天,她這樣“高齡”未婚的世家女子并不鮮見。李世民甚至在前些?天還發布了一道旨意,號召單身男女們?趕緊解決個人問題,為大唐開枝散葉,增加人口。

    但姚明鏡已經不是適婚年齡,根本不用考慮這個問題,她的日子過得異常的瀟灑,讓徐清麥都隱隱有些?羨慕。

    此時聽了她的這個提議,徐清麥頓了有了后世同?事們?約著宵夜和聚餐的親切感,不過還是婉言拒絕了。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這幾日回家都有事情要忙。”

    她和周自衡這幾天都在忙著收拾行李,準備挑一個黃道吉日搬到布政坊的新家去!

    柳氏雖然?有些?不滿兒子要離開自己單獨出?去住,但那是御賜的宅子,不可能空著,所以她也只能把不滿給咽下?去。而那房子她嫌小,肯定?不會去住的。

    只要她不阻攔,這件事進行得異常順利。

    周自衡與徐清麥的行李已經有很大一部分搬過去了。

    “到時候搬了新家,再請你們?去做客。”徐清麥想到這件事就?心情愉快,“別的不說,保管你們?吃得好,酒也管夠!”

    姚明鏡眼睛亮了起來:“寒玉漿!”

    她和嚴雪文相視一笑:“那就?一言為定?。”

    待到徐清麥在太醫院忙完工作,回到通化坊的周宅時,卻看到大門口圍了一圈人,還傳來了陣陣喧鬧聲。她便讓馬車先?進去,自己下?馬準備去看看發生了什么。

    “我都和你說了,”門房不耐煩的道,“這里沒有這個人!你們?找錯地方了!趕緊走吧,不然?我可就?要去找衙門來了!”

    徐清麥擠進去一看,卻是幾個風塵仆仆的人圍著周家的門房。

    那幾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奸惡之徒,雖然?滿面?風霜但看穿著顯然?也是頗有家底的人。

    她開口問道:“發生了何事?”

    “和你有什么關?系”門房看到是二房的徐娘子后立刻噤聲,然?后迅速換上笑臉:“您回來了?”

    徐清麥雙手負在身后,明明是嬌美面?貌卻也有了幾分威勢:“我是問你發生了什么?為何要在宅邸門口喧鬧?”

    門房訥訥道:“他們?非得要來這里找一個什么叫蓮娘的人咱家可沒有這樣的小娘子啊。”

    徐清麥倏地轉過頭去:“蓮娘?!”

    她的父母終于找過來了嗎?

    第110章 第 110 章

    時間回到一個多月前的越州。

    形容削瘦的唐斐將一位大夫送出門外:“大夫, 阿瑛的情況到底如何?您一定?要如實?和我說。”

    那位大夫與唐家相?熟,嘆了一聲:“郁結于心, 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治啊。不然,就算是?我再開多少劑藥,給她扎多少次針都?是?一樣?的。

    “你?還?是?多勸勸她吧,哎!”

    唐斐的臉控制不住的抽搐幾下?,幾乎要控制不住悲傷,眼角已經泛紅,低頭道:“多謝,我會的。”

    這大夫與唐家相?熟,也知道他家出了什?么事情。任誰放在手心寵愛著的小女兒被拐子給拐走,恐怕都?無?法一下?子就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但日子還?得要繼續過啊

    他嘆了口氣, 拍了拍唐斐的肩膀, 然后離開了唐家。

    唐斐收斂起自己的悲傷, 回到了內室。

    他的妻子朱瑛正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暗自垂淚, 見到他進來后趕緊把眼淚擦去。

    “大夫送走了?”

    “送走了。”唐斐柔聲道,“你?別?太擔心, 大夫說你?只是?氣血不足, 好好睡覺好好吃飯,很快就好了。”

    “你?別?騙我了。”朱瑛臉上浮現起一個慘淡的笑容,“我自己生?了什?么病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她不過是?因為失去了蓮娘,覺得生?活不再有色彩, 世間灰暗罷了。

    就好像, 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勁。吃飯的時候,想著蓮娘現在不知道有沒有吃飯, 有沒有吃飽?穿衣的時候,想著蓮娘不知道有沒有穿暖?

    唐斐強顏歡笑:“蓮娘這孩子命硬,一定?還?在哪個地?方活著呢。你?如果?身體不好,我們還?怎么去找她?而且,就算是?不為自己,你?也要為大郎著想。”

    “是?我對不起大郎,我這個當娘的太沒用了。”朱瑛喃喃道,然后又哭了起來,“你?別?騙我了,蓮娘蓮娘她還?那么小,而且還?那么特殊,她說不定?被賣到了哪兒”

    想象了一下?女兒會遭受到的種種待遇,唐斐的拳頭也不由?自主的捏緊了,鼻子一酸,眼淚也掉了下?來。

    “總有機會的。”他一邊哽咽一邊道,“你?把身體養好,到時候我們一個縣一個縣的過去找。今年找不到,明年再去,明年找不到,后年再去”

    不知道從哪兒跑過來的兩人的兒子,唐小郎君也哭著撲到母親的懷里:“我也去,我也和你?們一起去找妹妹。阿娘,你?別?丟下?我不管!”

    就在唐家人哭成一團的時候,管事急匆匆的從院外進入到了內院,甚至神情激動到還?沒進院子就開始喊了起來:

    “郎君!娘子!有消息了!有蓮娘子的消息了!”

    “我們收到消息后,立刻馬不停蹄的往長安趕。”在馬車上,唐斐匆匆的交代了他們收到口信的前后。

    徐清麥了然的點了點頭。

    當時張家的管事是?特地?派了人去越州找唐家人告知,按照他的說法這可是?積德行善的事情。從腳程上來算,唐家人真的是?日夜兼程,估計路上都?沒做多少停留。

    “徐娘子,”朱瑛忐忑之極,她緊緊的抓住了徐清麥的手,“蓮娘蓮娘真的在這里嗎?”

    她懷抱著無?盡的希望來到長安,連客棧都?沒去找就直接按照那封信上的地?址去了興道坊找到周家,但沒想到門房卻直接說這里沒有蓮娘這個人。

    朱瑛只覺得自己飛到天上的一顆心又被狠狠地?拋到了地?上。

    所?以,此刻她問出這句話之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是?我的錯。”徐清麥扶額,“之前我們是?打算把蓮娘留在周家住的,不過后來他們住在了通化坊的驛站你?放心,她的確是?在這里。”

    她看向朱瑛的眼睛,肯定?的道,然后就看到對方迅速的紅了眼眶。

    朱瑛喜極而泣:“那就好,那就好”

    都?亭驛內。

    蓮娘正在房間內和劉若賢一起,她與劉若賢住一間房,楊思魯與莫驚春住一間。

    兩人正在畫繡花樣?子,當然主要是?蓮娘畫,而且她并不是?為了繡手帕和其他才畫,而是?為了畫給劉若賢用來練刺繡。更精準一點的說,是?練習手的精細度。

    “畫得可真好。”劉若賢贊嘆了一句,能看得出來她在家受過很好的教育。

    蓮娘羞澀的笑了笑。

    她剛想說什?么,就看到門被砰地?撞開。劉若賢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事情,只見一個穿著素凈還?帶著風霜的女人像一陣風一樣?闖進來,將蓮娘抱在了懷里。

    “我的兒啊~~~!”一聲讓人聽了之后要心酸落淚的哀嚎之聲響起。

    劉若賢將罵人的話吞了回來:難道是?蓮娘的阿娘找過來了?

    蓮娘被抱著,傻傻的,眼睛眨啊眨。

    是?阿娘嗎?

    真的不是?夢嗎?

    她已經做過很多次這樣?的夢了,但每次醒來之后都?會失望,只能在被窩里偷偷的抹眼淚。但這次的觸感似乎是?真實?的?而且自己也不是?在睡覺

    蓮娘傻乎乎的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阿娘的頭發。

    沒想到第?二秒,朱瑛就直接暈了過去,倒在了地?上。

    她被嚇住了,沖口而出:“阿娘——!”

    跟在朱瑛后面的唐斐顧不得見到女兒的狂喜,慌忙跑了過去:“阿瑛!”

    片刻后。

    徐清麥收回了搭在朱瑛手腕上的手,對眾人道:“無?妨,大概是?情緒過于激動,然后這段時間又擔驚受怕也沒好好休息,所?以一下?子就暈過去了。脈相?還?是?不錯的,待會兒我給她開一張補氣安神的湯方就好。”

    蓮娘和唐斐這才放下?了心。這時候,蓮娘緊緊的靠著唐斐坐著,一只手牽著唐斐,一只手牽著朱瑛。

    “倒是?你?,我得好好檢查一下?。”徐清麥笑瞇瞇的道,“張開嘴,讓我看看。”

    蓮娘聽話的張開了嘴。

    徐清麥檢查完后,又讓她嘗試著發音說話。

    蓮娘雖然覺得許久發不出聲音,如今陡然一下?子可以說話了,感覺有點別?扭之外,其余都?還?好。她嘗試著說了幾個句子,一開始還?很生?澀,但熟悉起來之后立刻就自如了。

    徐清麥笑道:“你?是?因禍得福,以后不用擔心不能開口說話的問題了。”

    蓮娘之前閉口本來就是?因為某種心理創傷,徐清麥估計若是?沒有朱瑛這一暈倒,蓮娘或許還?不一定?能那么快就開口說話。

    總之,一切都?在好轉。

    “那你?們一家先聊著,好好說說話。”徐清麥輕快的道,“待到明日,我再過來。”

    她順手將劉若賢捎了出去:“今日你?便來周家住著吧。”

    劉若賢自然沒有意見。

    兩人將房間留給了一家三口,還?沒走遠就聽到大概是?朱瑛醒了,三個人應該是?抱著頭在那兒痛哭呢。

    劉若賢露出開心的笑容:“太好了。”

    她和蓮娘相?處了那么久,很喜歡這個斯文又善良的小姑娘。

    徐清麥摸了摸她的頭:“你?想家了嗎?”

    “有點兒。”劉若賢對老師直言不諱,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后又嘿嘿一笑,“不過出來在外面也挺好的,沒人叨叨我。”

    徐清麥好笑的道:“等你?搬過來,我可要叨叨你?了。”

    劉若賢:“老師肯定?沒有我阿娘啰嗦”

    “我回去可得告訴你?阿娘。”

    第?二日,散值后,徐清麥和周自衡一起來到了都?亭驛,唐斐、朱瑛和蓮娘已經在這里等她。

    楊思魯和莫驚春還?有劉若賢也都?在。

    朱瑛和唐斐看到徐清麥直接跪了下?去,向徐清麥以及在座的所?有人行了一個大禮:“昨日還?沒感激過恩人,你?們將蓮娘救了出來,于我等實?在有再造之恩,結草銜環,必不敢忘!”

    他倆昨日忙顧著和蓮娘相?認,然后徐清麥又得趕在里坊關門之前回去,所?以竟然都?沒有好好的謝過大家。

    他們與蓮娘說了一晚上的話,這才知道她都?發生?了什?么,是?怎么樣?被人給救下?來的,驚險之處聽得朱瑛淚水漣漣,唐斐滿目仇恨。

    大家慌忙請兩人起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周自衡笑道,“我也有一個女兒,最?是?恨這種拍花子之人。且第?一個救下?蓮娘的是?我家的仆人,薛大。若不是?他機警,以那日的風雨恐怕蓮娘早已遭遇不測。”

    可惜今日薛大在布政坊有事,無?法前來。

    唐斐狠狠的道:“那易九郎原與我家沾親帶故,誰想到竟然如此不安好心,喪盡天良!”

    周自衡安撫道:“好叫二位知道,那易九郎前不久已經在洛陽伏誅了。”

    洛陽縣的縣尉給幾人發來信函,因著易九郎先是?拐賣在先,后來又試圖將蓮娘拋下?船去,犯了死罪。洛陽縣審問清楚來龍去脈之后,已經干凈利落的將此賊子判了絞刑。

    朱瑛連忙道了幾聲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銀牙都?要咬碎了:“便宜了這賊子!”

    他們也是?昨日才知道竟然是?易九郎所?為,若是?早知道,必糾了一幫人去他易家討個說法,攪個天翻地?覆不可。

    幾個人又聊了聊,最?后聊到了蓮娘身后的那根“小尾巴”。

    “聽蓮娘說,真的可以去掉對嗎?”唐斐激動的問。

    他其實?是?聽過徐清麥的名聲的,在蓮娘還?沒被拐走之前,越州城內就傳說在江寧有一位女神醫,可以開腹取腸。只是?沒想到,卻是?這位女神醫救了自己的女兒。

    而且她現在還?是?當朝太醫,那她說出來的話,他和朱瑛是?深信不疑的。

    “都?出去罷,我給蓮娘再檢查一遍。”徐清麥道。

    在座的男士們善解人意的出去了,唐斐留了下?來。

    徐清麥讓蓮娘躺在了床上,重新檢查了一遍她的小尾巴,確定?了這只是?一個返祖現象的贅生?物?之后,她篤定?的道:“可以通過手術來割掉。”

    朱瑛喜極而泣:“這可太好了。”

    唐斐有些緊張的道:“徐太醫,不瞞您說,當蓮娘剛出生?的時候,我們也曾找過相?熟的大夫想過能不能把它給去掉”

    甚至當時的接生?婆子都?想過可以用絲線把它給絞斷。

    徐清麥大吃一驚:“這可不能亂來。”

    “那大夫也是?這樣?說的,說風險很高,還?是?等孩子先長大再看。”唐斐道。

    結果?,長大后卻變得越來越長,真的像是?一根小尾巴,他的家人覺得他生?出了一個邪物?,覺得蓮娘是?不祥之人,想讓他將蓮娘送到山里道觀去自生?自滅。

    唐斐和朱瑛這才氣憤的從唐家出來自住。

    徐清麥道:“那位大夫的確是?沒騙你?,而且水平頗高。很多天生?脊髓栓系和脊柱裂的小孩在出生?時也會表現為這樣?的小尾巴,輕易動不得。”

    其實?就是?脊髓的先天性發育異常,椎骨的生?長速度要快于脊髓,因此就會出現脊髓上移、與椎管并不齊平的現象。貿然割掉的話恐怕蓮娘活不到現在。

    “還?好,還?好”朱瑛后怕的道。

    她也曾對接生?婆子的話動過心,還?好后來聽了那大夫的話。

    “蓮娘是?有個有福氣的小娘子。”徐清麥笑著拍了拍蓮娘,讓她穿好衣服,“她的這個的確就是?尾巴,雖然很少見,也給你?們帶來了不少困擾,但處理起來卻簡單很多。”

    如果?真是?脊髓問題,要做核磁共振還?要會神經外科的手術,她搞不定?。而割個小尾巴卻是?可以的。

    蓮娘靦腆的笑了起來,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尾巴而感到慶幸。

    唐斐急忙道:“那咱們什?么時候可以開始治療?”

    “不急,等我休沐吧。”徐清麥沉吟道,“散值后的光線不好,不宜動手術。選休沐的時間去西市的慶仁堂來做。”

    朱瑛與唐斐對看一眼,重重的點了點頭:“行,聽您的!”

    他們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這幾天的時間了。

    兩人將蓮娘帶走,帶來的管事已經在西市找好了客棧,劉若賢對于蓮娘的離開戀戀不舍。

    蓮娘安慰她道:“若賢姐姐放心,我做完手術后還?不能馬上動身,阿娘也需要休養,阿耶說不急著回越州。”

    一家三口就這樣?在長安住了下?來。

    回去之后,徐清麥這才想起來:“等等,休沐那天正好要搬家啊!”

    既然布政坊的宅子已經準備了,周自衡就不打算再拖下?去了,去欽天監找人問了一下?休沐那天正好宜搬家,便就干脆利落的定?了那天,然后兩人又多請了一天假。

    中書省和太醫院爽快的批了假。

    周自衡道:“無?妨,正午無?事,你?下?午回來就行,客人們會在下?午過來。”

    徐清麥嘿嘿一笑:“你?要這么說,那我真的就去了啊?”

    周自衡失笑:“去吧,去吧。家里有我呢。”

    他們的喬遷宴得辦好幾場。

    一場是?休沐當天,之前所?說的杜如晦、蕭瑀都?會過來,然后魏徵、崔善為、房玄齡、李孝恭他也得下?帖子,不然說不過去。

    這樣?數下?來,過來的都?是?朝廷重臣,連他自己都?咋舌了一番。

    為此,周家的人除了伯父周禮之外,其余人和另外一些在長安的親戚他全部安排在了第?二天——位高權重的人總是?怕打擾的,而他那些兄弟們中又偏偏有那么幾個不知趣的。而且那宅子就兩進,也搞不了什?么大宴會。

    而太醫院的幾位以及一些其他朋友,打算在下?一個休沐日請他們吃個飯。

    這個安排一出來,周自衡遭到了不少來自于家中主要是?大房的埋怨。

    “他倒好,一路高升,結果?都?不想著拉兄弟一把。”他的一位堂兄抱怨道。

    “就是?,當天那么多公卿,卻偏偏讓咱們第?二日去。”另一位庶堂兄冷笑道,“我看他是?怕我們搶了他的風頭!”

    “就是?,三哥你?才高八斗,只是?運氣不好,不然怎么輪得到他在外面張狂!”

    一群人卻也不想想,當時的周純被家族踢到江南的時候,他們是?怎么幸災樂禍的,又是?怎么認為他這輩子都?爬不起來的。而如今,他獲得了現在的成就,卻只是?覺得他“運氣好罷了”。

    周自衡自然不理會這樣?的酸言酸語,也不會因為這些改變自己的主意。

    他又不是?靠家族。

    對周家的這些“兄弟姐妹”們,如果?里面有靠譜的、上進的,他不會吝嗇,肯定?會拉一把。但若是?不靠譜的、自以為是?的,那他也絕對不會施舍哪怕一個眼神。

    柳氏對這樣?的安排原本也有些不滿,但聽了大房傳出來的這些言語后,破口大罵。

    “怎么?以為我家十三郎是?梯子,誰能想攀著他往上踩?還?和他比,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就連我與他阿耶,都?老老實?實?的第?二天過去,你?們算什?么東西!”

    她這么一鬧,周家立刻平靜了。

    在搬家的前夕,還?有一件讓周自衡與徐清麥高興不已的事。

    從江南過來的商隊,帶來了大批的辣椒、幾十壇寒玉漿、手工皂以及不少的姑蘇和越州那邊產的特產,包括絲綢布匹和一些其他,還?有徐清麥慣用的手術線以及她選中的一種可以用做紗布的細麻布料。

    別?的都?好說,看到辣椒之后,兩人真的是?兩眼放光。

    在江南時他們都?覺得還?能適應,因為江南的飲食本身就偏清淡,以河鮮和蔬菜為主,很多菜式即使不放辣椒也還?行。但是?長安這邊,什?么羊肉牛肉、鹿肉甚至是?駱駝肉馬肉之類,都?隨處可見。

    少了辣椒,便覺得好像少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清湯羊肉再好吃,也不能一直吃。

    除此之外,就是?奶和甜,周自衡覺得,也該給西北的百姓們帶來一點辣椒的震撼了。

    而且王一方特別?講究,他不僅僅是?送來了一大堆已經曬干的辣椒,還?挖了十幾株新鮮的帶著土的辣椒苗,用種花的陶盆裝著,一起運了過來。

    送到的時候,這些辣椒苗雖然有些半死不活,但沒死,上面結著的辣椒也都?還?在。

    徐清麥簡直感動得眼淚汪汪的:“總算可以吃上新鮮的辣椒了!”

    周自衡也特別?滿意,他打算在新宅子的花園里找一小塊空地?,將這些辣椒種下?去,還?可以收獲一批辣椒種子。

    “王管事說,若是?郎君娘子還?需要,到時候便再送一些來。”隨著東西一起前來的還?有作坊里的一個小廝,他還?帶來了賬簿以及孫思邈等人寫過來的信。

    徐清麥看了信之后,驚喜的喊了出來:“酒精!他們居然蒸餾出了酒精!”

    她將那幾個小壇子從馬車上翻出來,立刻開壇查看了一下?這些酒精的純度以及成色:“的確是?酒精。”

    這下?好了,不用再花積分去系統商城里買了!

    “孫道長可真行啊。”徐清麥高興極了,“你?說,等你?過完年回江南一看,會不會發現他把玻璃都?造出來了?”

    周自衡笑起來:“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們將賬簿和人留下?,其余的貨物?直接讓車馬行送去布政坊,又留下?了一部分,分了分,給大房和柳氏等人送去,只說是?江南的一些朋友送過來的禮物?。

    “作坊里現在一切可好?”兩人問那小廝。

    那小廝平素是?跟著王一方的,很機靈,將現在那邊的動靜說得很仔細。周自衡與徐清麥聽了后這才放下?心來,看來這段時間那邊運行良好,沒出什?么簍子。

    而且王一方居然還?能想到自己去找酒坊談合作,這主觀能動性讓周自衡不得不夸兩句。

    到了晚上,兩人也顧不得明天搬家的事情,開始看賬簿。

    隨著賬簿一起送過來的還?有前段時間的利潤收益,都?用箱子緊緊的鎖了,壓在了貨物?的最?底下?,如今已經入了布政坊宅子的庫房。

    “有了這些錢,便可以去郊外看看田莊了。”周自衡高興的道。

    這筆錢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他對徐清麥道:“咱們其實?可以在長安城外也建一個手工皂作坊,專門給康有德供貨。不然他的貨一直要從江寧運的話,成本也高,而且還?費時間。”

    一南一北各建一個工坊,剛剛好。

    徐清麥有些猶豫:“這邊主要是?沒有可靠的人管著,咱們現在又忙”

    “我覺得或許咱們可以考慮一下?你?二姐。”周自衡卻道。

    “二姐?”徐清麥驚訝的挑起眉,但被他一說卻又意外的覺得合適,“她真的可以哎!”

    周自衡道:“不過還?需要再看看,也不急,我在長安都?還?得再待幾個月。”

    一切商量妥當,兩人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薛嫂子就來敲門了。他們今日要早起。

    搬家是?算好了時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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