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徐清麥曾經看過一個辯論節目, 參賽的成員分?為正反兩組,議題是?“當你手上有一個按鈕, 只要按下?這個按鈕,就會有一個人死亡,但與其同時,也?有一百個人得救。那這個按鈕到底該不該被摁下?去?”
辯論雙方都慷慨陳詞,精彩紛呈,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
什么“人權”、“生命權”、“自主選擇權”、“人性的光輝”之類的詞語滿天飛。
但放在如?今,這個議題根本不值得討論,除非是?死亡的那個人設定為皇親國?戚、權貴名?士,而得救的那一百人是?庶民, 這個議題才會擁有被討論的資格以及價值。
哦, 不, 這樣同樣不值得被討論。大?多數人會覺得,一百個庶民的命難道還能比得上一位士族?
不就一個按鈕嗎?按下?去就好了。
而此刻, 在徐清麥的反問中, 死亡的這個人甚至只是?個叛軍余孽,而得救的人卻各有各的身份, 想都不用想, 答案在大?家心?中呼之欲出。
叛軍余孽是?沒?有人權的。
而一百個人卻能變成一千個人、一萬個人,甚至是?不停的往上加碼。
于是?,肉眼可見的,一些朝臣開始倒向了徐清麥這一邊。
但也?有固執的保守派, 以及心?思不純想要扳倒對手的人。
封德彝與裴寂一樣都是?李淵的心?腹舊臣, 他和裴寂一樣的心?思,想要拉攏周自衡而未果。雖然不至于惱羞成怒, 但是?看到這樣的場景勢必也?是?要踩上幾腳來出口?惡氣?的。
封德彝義正詞嚴:“徐太醫所說,是?番邦的事。番邦茹毛飲血、甚至不顧人倫,蠻夷也?。難道我們竟然要學他們嗎?我華夏之地,最重禮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這乃先賢所言。徐太醫此舉,又將禮儀倫理?置于何地?!”
“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他俯身對李世民道:“陛下?!徐氏巧言如?簧,實則壞我大?唐禮制,且以百姓作為遮掩,更為可恨,請陛下?務必嚴懲!不能壞了社會風氣?。”①
裴寂也?道:“封相公所言極是?。徐太醫或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若是?此舉傳揚出去,其他人紛紛效仿,必定引起大?家心?中驚懼,百姓不滿,將會釀成更重要的后果!”
這兩位李淵朝的舊臣此刻同仇敵愾。
但也?有同是?舊臣的蕭瑀,不愿意與之為伍,辯駁道:“豈能因噎廢食?裴公所言,恰恰印證了剛才巢太醫令所提出舉措的必要性。朝廷有必要對此類行?為作出規范和監督!”
魏徵也?站在了徐清麥這一邊:“禮制固然珍貴,固然要尊敬,但是?禮教并不是?固步自封的。如?今大?唐的禮制與周禮相比,也?有極大?的不同。那難道我們就要因此而全部恢復成周禮嗎?”
周自衡也?諷道:“人是?不斷向前走的,社會也?需要不斷的向前發展。禮制應當跟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展,就如?同從商周到大?秦,禮制就一直在變化。
“封相公想復古禮,是?想回到以人牲為祭的商朝,還是?想回到以酷法治國?的大?秦?”
總之,在徐清麥扔出這個辯論議題后,事情逐漸的開始走向不可控,朝臣們分?為好幾派,開始吵了起來。并且吵架的議題還是?不斷的進行?著擴散與跳躍。
好家伙!
徐清麥表示自己第一次見識到朝會上的辯論,簡直如?同菜市場一般。
她聽得還挺津津有味的。
“好了!都停下?來!”房玄齡這個中書令站了出來。
但是?沒?用,大?家依然還在吵,沒?人聽見他的聲音。
龍椅上的李世民重重的咳了一句,然后拍了一下?椅背,所有的朝臣們這才收聲,但顯然眼中還有著不服氣?。
“今日時辰已晚,諸位還要回去當值,時間不能耽擱。”房玄齡道,“這樣吧,咱們明日再議!”
他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頷首:“就按照房卿說的辦。至于徐太醫”他沉吟了一下?,“便先留在宮中罷。”
徐清麥:“臣遵旨。”
她的心?放下?了一半,按照諫議大?夫對她的指控,她現在應該是?屬于罪責還沒?有完全洗清楚的嫌犯,關在宮里面可比關在大?理?寺要舒服。也?說明李世民還是?站在她這邊的。
這個安排,即使是?指控她的劉成也?沒?有異議。
徐清麥被“關”進了宜春宮的偏殿。
這里不僅有暖暖的被窩,還有宮女們送過來的御廚房做的小點心?,甚至還有小蘿莉和小正太過來陪她玩。
長樂公主李麗質在太子李承乾的帶領下在偏殿的門口?探頭探腦。
“徐太醫。”李麗質看到她之后,露出開心?又帶一點靦腆的笑容。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徐清麥驚訝的道,“你們不用去上學嗎?”
“剛剛下課呢。”李承乾一本正經的回答,“我還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徐清麥問了問他的課表,對他奉上了同情之心?,這小家伙的日程表可比后世的那些小學生們要忙碌多了。大?儒們輪番上陣,而且還要學習騎射,還要跟著自己的父皇學習朝政。從早到晚,沒?得消停。
李承乾其實也?覺得累的,所以每日中午一個時辰左右的休息時間就顯得尤為珍貴。
這日,他本來是?在母后宮中用餐,結果聽到徐太醫被關在了宜春宮,便帶著自己的妹妹一溜煙兒的跑了過來。
“徐太醫別?怕,母后和父皇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李承乾安慰她。
徐清麥笑了起來:“多謝太子殿下?告知我這件事情。”
李承乾端詳著她的反應,恍然大?悟道:“你早就猜到了這個?”
徐清麥道:“與其說陛下?和皇后站在我這一邊,不如?說陛下?和皇后看到了民間的苦難,站在了老百姓的那一邊。所以,臣很高?興。”
李承乾若有所思,李麗質似懂非懂。
李麗質好奇的問:“徐太醫,民間有很多苦難嗎?”
徐清麥聽到她這般問,抬頭看向殿外,悠然道:“公主殿下?想要聽嗎?”
李麗質點了點頭:“想要。”
她很久都沒?有出過宮了,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憧憬。
李承乾也?是?。但是?他覺得大?唐一統天下?,民眾的生活比起前隋來應該是?越過越好才是?,怎么還會如?此苦難?他將信將疑。
“相比起亂世,百姓們的生活自然好過了許多。但是?,如?今一切都還沒?有建立起制度,正處于一個混沌的過渡期,所以才更需要努力。”徐清麥解釋道。
她開始給他們講解外面的世界。
當然,不全是?苦難,還有各地的風土人情。
“江南一帶多水域,有的時候在野外走,還能看到鱷魚”
兩個孩子很配合的發出“哇”的驚奇的聲音。
“還有其他的野獸,所以百姓們開荒的時候偶有傷亡。最可怕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各種寄生蟲那邊的竹子長得特別?快,所以很多人都住竹樓,這就是?因地制宜。聽說嶺南一帶,竹樓更多,層層疊疊”
她講得引人入勝,兩個小聽眾也?聽得十?分?入迷。
“大?唐的疆域如?此之大?,真想每一處都去走一走看一看。”李承乾發出感慨道。
他以前和西北一帶以及邊鎮的人打交道更多,覺得草原遼闊,騎馬馳騁,讓人無比向往。但那次在周宅聽了徐太醫與周補闕講海外風物與地理?,這才知道原來那么大?的草原也?不過只是?天下?一隅。
這會兒聽了徐清麥講江南,卻又覺得江南之風采不弱于草原,長江奔騰入海同樣壯美。
徐清麥贊同他的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確是?該多出去走走看一看。”
身為帝王,卻從未踏足過除了都城之外的其余疆土,在她看來是?很荒謬且可悲的一件事情。
不過,她說完之后也?警覺的看了看周圍,然后對李承乾眨了眨眼睛:“太子殿下?可別?說是?我說的。”
李承乾發出了愉快的笑聲,重重的點頭道:“好!”
徐太醫可比那些給他上課的老師們有意思多了。
而此刻,在麗正殿。
“承乾與長樂去看徐太醫了?”長孫皇后聽了后輕笑道,“知道了,給那邊再送點茶點過去。”
李世民揶揄道:“徐太醫這坐監可坐得真是?舒適。”
“陛下?還說呢,”長孫皇后嗔怪道,“好端端的非得讓人留在宮內。徐太醫昨日才熬了個通宵,又立下?了功勞,結果您不賞,反倒還把?人家給關起來了。”
李世民叫冤:“我正是?為了要保護她!而且,我看她自己,倒也?是?不怕的。”
不僅不怕,還伶牙俐齒得很,經常懟得人啞口?無言。
他收斂起笑容,沉吟道:“現在事態已經發展至此,不把?道理?辯明,估計是?難以善了了。如?此也?好,趁著這個機會,也?能看清楚一些人。”
看看誰是?真正的為民著想,誰是?真正的在做實事,誰在渾水摸魚,誰在落井下?石、趨炎附勢?
就像是?裴寂,似乎就很不滿自己身上這個司空的這個職位,還想要恢復往日的榮光。
李世民漠然的想:“既如?此,那不妨早早的回去養老吧。”
長孫皇后正色道:“陛下?,您是?知道臣妾的。臣妾并不欲參與朝政之事,但徐太醫一事卻不僅僅關系朝政,也?與宮城內,不,是?天下?女子之健康、子嗣之健康有關,所以,臣妾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長孫皇后經歷了昨晚的大?搶救,親眼見到了徐清麥是?如?何將已經被穩婆與其他太醫下?了死亡通知的楊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給救活的。雖然那孩子似乎比正常的嬰兒要病弱一些,但畢竟她們活下?來了!
這讓長孫皇后不禁想到了更多。
如?果這項醫術能夠推廣到民間,那是?不是?會有更多的女人受益?
身為皇后,母儀天下?。長孫氏雖然因為一些不可言說的原因選擇不參與任何朝政,但是?這并不代表著她的眼界就只停留在皇宮的一畝三分?地上。
長孫皇后鄭重的向自己的夫君,也?是?大?唐的皇帝陛下?拜下?:
“陛下?,臣妾以皇后的身份向您請求,寬恕徐太醫的一時不敬,讓她留在太醫院內。這將是?造福大?唐子民千秋百代的大?事!”
“觀音婢,你起來。”李世民懂她的意思,他頷首:“你放心?,朕知道。”
與此同時,在太醫院內,正蔓延著一股緊張而壓抑的氛圍。
自從巢太醫令從朝堂回來后,便將錢瀏陽、徐英兩位太醫丞叫到了自己的廨舍內,大?門緊閉。朝會上發生的事情和一些言語很快傳了出來,所有的太醫博士、助教們都戰戰兢兢,走路屏聲靜氣?,生怕惹來注視。
嚴雪文和姚明鏡為徐清麥感到擔憂,同時又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意味。
太醫令的廨舍內。
太醫令巢明冷冷的看向太醫丞徐英:“我知道是?你將那幅畫從我這兒拿走的。”
那幅劉神威所畫的《丙戌年六月初五于江寧仵作房觀解剖》原本是?孫思邈寄給了錢瀏陽,而后來錢瀏陽將幾幅解剖內臟圖示以及這幅畫一起拿到了太醫院內,供一些太醫博士們學習討論。
那幾幅圖示一直都是?公開的,但這幅畫卻被自己鎖在了庫房里。
而庫房的鑰匙,只有他們三個才有。
錢瀏陽氣?憤極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覺得很愧疚,他不應該把?這些東西帶到太醫院里來的。錢瀏陽覺得是?自己害了徐清麥。而且,徐英在徐清麥進入太醫院之后,雖然表現得不怎么熱情,卻也?沒?有怎么去找她麻煩。
他還以為徐英已經接受了徐清麥。
徐英看著兩人,眼中有些惆悵。他低垂下?眼,待到抬起來時,這種情緒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只余下?譏諷:
“巢明,你問我為什么?你心?里難道不是?清楚得很嗎?”
巢明氣?極反笑:“你的意思是?,還是?我逼你這樣做的,是?嗎?”
“當然是?你逼我這樣做的。”徐英抬起頭,“你之前想著太醫院改制,問過我們的意見嗎?沒?有!你一意孤行?,根本不管我們心?中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那大?家不如?各走各路。”
巢明:“我不問你們的意見是?因為你們短視!你們根本看不清楚,大?勢已經不在你們這邊了!我若是?真問你們意見,恐怕這里面能達成共識的就沒?幾條,可天底下?的形勢并不會因為你不答應就也?停下?來!”
螳臂當車,是?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
徐英的臉上有些猙獰:“當然不答應!巢明,你別?忘記了我等的出身!你,出身于高?陽巢氏,而我,出身于東海徐氏!我們是?士族!太醫院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地位,你卻讓我們去給一群平頭百姓們醫治?而且還要將家傳絕學教授給一群出身寒門甚至是?庶民的學生?
“你甚至讓我們去學那低等的屠夫刳剝之術!將那徐四?娘捧到了天上!”
“你是?瘋了嗎?!”
“你的舉動將會讓我們醫者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與販夫走卒、屠夫工匠為伍,成為整個杏林的罪人!”
巢明面色不改,最終淡淡道:“這就是?你心?中真正所想?”
徐英也?冷靜了下?來,恢復成了之前那幅端方的樣子。他撫了撫自己的衣裳下?擺,冷哼一聲:“這就是?我心?中所想。道不同不相為謀,事到如?今,便看結果如?何吧。
“如?果我贏了,你走。如?果你贏了,我走。
“就這么簡單。”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錢瀏陽氣?到跳腳:“我竟未發現他是?如?此短視愚蠢之人!抱著自己會的一點點東西卻當成珠寶一般,固步自封,何其可笑!”
巢明疲憊的揮揮手:“隨他去吧。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多說也?無益。”
就如?徐英自己說的,現在只看朝堂那邊爭論的結果了。
錢瀏陽不甘心?的問:“那咱們就只能這樣等著嗎?”
“只能等著。”巢明道,“現在的事態,已經不是?咱們能說了算能插手的了。放心?,耐心?的等著吧。”
只是?巢明沒?有想到,這場辯論足足持續了有好幾天。
甚至它開始脫離了原本的議題,變成了“是?否要恢復徹頭徹尾的古禮還是?要讓禮制與時俱進”。大?臣們分?為了兩派,紛紛輸出自己的觀點。
朝堂上唇槍舌劍,偶爾甚至還呈現出了劍拔弩張的氛圍,連李世民都不得不下?場做起了和事佬。
好在,那種徹底的“復古派”終歸是?少數,即便是?如?孔穎達這樣的孔氏子弟也?都認為,禮制還是?需要適應現如?今的社會。
在這一點上,大?家終于達成了共識。
他們終于能把?視線再轉回最初。
“說了那么多,”由于已經結束了和突厥的戰事,從邊鎮被調回來然后擔任了刑部尚書的李靖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一方面也?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徐太醫的醫術是?否的確是?不可替代的?她所聲稱的解剖學以及由此而衍生出來的外科術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我想,這應該算是?問題的關鍵之一。”
周自衡看著李靖那雙歷經了滄桑的睿智的眼睛,在心?中暗自叫好,不愧是?大?唐的軍神!正中核心?。
這個問題如?果他沒?有提出來的話,自己便要安排人提出來了。
而現在,周自衡只需要站在這里聽著大?家對徐清麥的贊美。
徐清麥謙虛道:“此事,我卻不好自吹自擂。”
李世民道:“要想知道這個問題很簡單,問一下?太醫院的人即可,朕相信他們會做出公正的評價。”
太醫令巢明:“徐太醫的醫術有別?于當今杏林中任何一種,但其出類拔萃之處的確讓人無法忽視。她曾經所動過的手術,實際上并不是?新冒出來的病癥,這些病癥在之前都是?存在的,只是?我們拿它們沒?辦法而已。”
太醫丞錢瀏陽:“如?果不采用徐太醫的手術治療,以往只能選擇用湯藥。十?活二三。但是?采用了徐太醫的方法,十?活七八。”
他的這個說法形象的讓朝臣們看到了差別?。
有人輕聲的驚呼起來:“居然提高?了那么多!”
錢瀏陽繼續道:“除此之外,解剖學的知識對我等的醫術精益也?是?有用處的。明白了身體內臟的運轉,氣?血的運轉,才能明白疾病的生成,以及如?何讓它消亡。”
另一外太醫丞徐英雖然不像巢明和錢瀏陽這樣為徐清麥說話,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徐清麥的醫術不行?,只能含糊的說徐清麥的醫術不雅,如?同屠夫一般。
朝臣們卻不愿意聽到他這樣的說辭,畢竟他們將自己代入到的是?患者的身份。身為患者,可不管醫生的舉動高?不高?雅,能治好病就行?。
于是?,徐英很快便被晾一邊了。
這時候,從后宮卻過來了一位尚宮局的女官,她給前朝帶來了長孫皇后的話。
長孫無忌挑高?了眉頭,他這個妹妹,可是?早說過自己不會干涉朝政的。
那女官畢恭畢敬的道:“皇后讓我告知諸公,前幾日發生在后宮的一樁事,想必能為諸公做出決斷提供一些小小的參考。”
有知道內情的幾位看向皇帝陛下?,李世民的神色如?常,顯然是?早就知悉了皇后所為。
女官將楊妃難產一事向朝堂中的人娓娓道來,最后說道:“皇后托我對諸公轉達,徐太醫不僅保全了皇嗣,有功于社稷。此外,她的醫術對于大?唐百姓們來說,能讓更多的人免于經受生產時一尸兩命、妻離子散的痛苦。還能給大?唐帶來更多的健康的嬰兒。還請諸公好好考慮。”
朝臣們面面相覷,總算知道為什么這一次連長孫皇后也?忍不住站了出來。
那可是?明晃晃的人口?啊!
大?家早就有了共識,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人口?!
難產帶走的不僅僅是?還未出生的嬰兒,往往連母親的命都會一并被帶走,這便是?妥妥的減員。
而且,誰家中沒?有女眷?就算是?沒?有女兒,也?有兒媳吧?誰敢保證自家的女眷到時候不會遇上難產,不會有要求人的時候?
提出這個問題的李靖頷首道:“如?此看來,徐太醫的醫術的確無可替代。那么,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如?果解剖算是?違背禮教的話,那接受手術是?否也?算是?違背禮教?”
周自衡簡直要笑出來。李靖簡直就是?神助攻!
而且這些問題由他提出來簡直找不到可供對方攻訐的點——他剛回,與徐清麥還不熟呢!絕不是?因為關系好而偏袒她。
他決定等過段時間風波平息后,便給李靖府上送上幾壇烈酒,再送上幾罐自己制的辣椒醬。聽聞,這位李尚書口?味頗重。
朝臣們沉默了一瞬。
對啊,如?果要抱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觀念,那是?不是?連做手術都算是?不孝?那自己病重了,只有手術才能救治的時候,是?不是?也?只能苦苦掙扎著等死?
周自衡立刻站了出來,道:“陛下?,諸公,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禮法,原本是?提醒人們自己的生命來自于父母,要珍惜它重視它好好對待它,但絕不是?因此而給孩子套上一層枷鎖!
“試問,如?果一個孩子受了重傷,只有手術才能救得了。但他卻因為顧忌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禮教,而選擇了不治,最終死亡。這個消息若是?傳到了他的父母耳中,父母難道不會因此而痛不欲生嗎?
“難道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孝嗎?是?圣賢想要的孝順嗎?!”
“不是?!”
魏徵輕輕的咳了一聲,提醒他注意情緒。
他也?道:“臣贊同周補闕所言。百善孝為先,這是?自然之理?。但孝順,絕不應該愚孝!慈孝悌愛,父母以慈育兒,兒女以孝養親。身為父母,懷抱著慈愛之心?,絕不會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病痛折磨,更不會愿意看到孩子因為孝順之名?而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裴寂道:“狡辯之詞。難不成任何一個大?夫對你的兒子說要給他開顱,你要是?不同意,那便是?不慈了嗎?如?此一來,豈不是?亂了套!”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殿外傳來一個柔和而不失威嚴的聲音:
“這么說,裴司空認為,父皇不應該同意本宮的開顱之術?”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內侍的聲音:
“平陽長公主進諫!”
平陽長公主推著輪椅的身影出現在了大?殿門口?,柴紹在后面推著輪椅。她背對著陽光,看不清楚面容,只是?投了長長的陰影于殿上,讓每一個人都無法忽視。
李世民倏地站了起來:“三姐!”
第122章 第 122 章
平陽長?公主已經一年多沒有出現在?大家的視野里了。
曾經, 她是那么的耀眼奪目。
建立娘子軍、甚至和她的幾位兄弟一般擁有了自己的幕府,然后參與了長?安之戰。她喜穿紅衣, 騎著一匹黑色的高頭駿馬,用的是長?槍。在?戰場上時,如同?火焰一般恣意熱烈。
后來,這道火焰是怎么逐漸在?大家的印象中慢慢黯淡下去?的呢?
應該是大唐建立后,她成為了公主。
公主是不需要領兵的,天?下戰事,自有兒郎們來應對。身為大唐尊貴的公主,何需在?戰場上廝殺?
于是,漸漸的,漸漸的, 平陽長?公主便淡出了朝臣們的視線范圍。她開始過另一種相夫教子的生活。
而自從她從馬球場上墜馬之后, 更是深居簡出, 直到有消息開始四散,說平陽長?公主患上了重病, 別說騎馬, 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很多人都為之唏噓,惋惜玫瑰的凋零。
此刻, 看著平陽長?公主身穿朝服, 端正的坐在?輪椅上,臉上神情如多年前?一般神采奕奕,帶著驕傲。與她相熟的那些人不由得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當年戰場上的那一道火焰又?回來了。
這是李世民自玄武門事變后第一次見到平陽。
他甚至有些倉惶的從自己的龍椅上快步走了下來:“三姐”
平陽看著他, 眼睛里閃過復雜的神色, 最?終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平靜的對他道:“陛下, 請恕平陽無法參見陛下。”
李世民的一雙鳳目瞬間紅了。
他手足無措,嘴唇嚅囁,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最?后拍了拍柴紹,將輪椅從他的手中搶了過來,然后親自把平陽推到了自己的下首。
“三姐就在?這兒聽著就好。”
平陽對他微微的點了點頭,對群臣道:“今日我以長?公主的身份至此,只因?諸公討論之事與我息息相關,擅闖朝會,還望諸公諒解。”
她這幾日通過柴紹,知道了朝會上爭吵的事情,也知道徐清麥被關在?了宮中。
平陽忖度,以她對自己弟弟的了解,徐清麥應該不會出什么事情。但?不知怎的,她還是想要為她做點什么。或許,是因?為徐太醫是唯一敢于在?她面前?說真話的人。
她想,她還想要聽徐太醫再多講一講外面那些新鮮有趣的事情,再講講揚州的二十四橋明月夜,講講姑蘇城外的寒山寺有朝一日,或許她還能親眼去?看一看江南的桃花是不是真的如此美麗,柳枝是不是真的那么多情
總之,平陽站出來了。
她轉向裴寂:“按照裴司空所言,若是徐太醫想為我做開顱手術,我答應了便是違背了禮教,對父母不孝,是否?”
裴寂的額頭上滴下汗來,他可不敢回答這個。
“長?公主,老臣并非此意”
這時候,就聽到大殿門口傳來一聲怒喝:“裴寂,你老糊涂了!把平陽扯進來作?甚!”
所有人都抬頭望過去?,只見太上皇李淵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他看著平陽,虎目含淚,不顧百官的參拜徑自闖了進來。
平陽的眼中也閃著淚花:“父皇!”
“好,好,好!”李淵看著她,托著她的手連說了幾個好字,眼中滿是欣慰,“你總算是愿意出來了。”
平陽剛進奉天?門就已經有內侍將消息告訴李淵,他這才忙不迭的從太極宮趕來。自從自己這個女兒不良于行之后,便將自己關在?公主府內,誰都不見。連他想去?探望,都吃了閉門羹。
后來,又?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平陽都依然沒有出來。
此時,李淵看著她,只覺得滄海桑田,不免泛起物是人非的淡淡悲哀,倒是抱著她情不自禁的流下淚來。
“三娘啊!”
李世民看到父親與姐姐哭成一團,也忍不住落了淚。
群臣:我們是來看你們三個表演大團聚的嗎?
一撥人:尷尬、想走
另一撥人:感動、想哭
徐清麥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也給震驚到了,立在?原地。周自衡偷偷的給她做了一個OK的手勢,雖然是神展開,但?是他覺得這個展開是對自己有利的,這一局估計就快要結束了。
果?然,李淵來了后,裴寂和封德彝等?人立刻收聲了。
尤其是裴寂,他與李淵本是好友,后來又成為了心腹重臣,李淵說一他不會說二。牽扯到平陽,他肯定不會再作?聲,這件事情于他而言本來也不是什么傷筋動骨的要緊事。
他一撂擔子,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也立刻偃旗息鼓。
除了少數幾個被禮教給熏壞了腦子的死硬派之外,朝中大臣們幾乎都達成了共識——做手術并不算是破壞禮教。
別說平陽長?公主在?這兒坐著,萬一自己以后倒霉遇到個什么事需要徐太醫的手術來救治,那難道還不救了嗎?
殿內紛繁的吵鬧聲終于安靜了下來。
長?孫無忌站了出來:“但?是臣認為,為了避免糾紛,以及恪守孝道,在?動手術之前?還是需要父母或者是家人的認可才可執行。”
徐清麥:“事實上,微臣很認同?長?孫尚書?的話。除非一些緊急的搶救,微臣在?給人動手術之前?都需要讓病患的家人簽署風險告知書?與同?意書?,并不存在?給不知情的人動手術的情況。”
這同?樣?是對醫生的保護。
至于若是碰到那些頑固派的家長?或者是監護人,那也暫時沒辦法,只能一步一步來。
長?孫無忌又?道:“此外,必須對民間擅自展開手術的行為進行嚴查,從嚴處罰!”
徐清麥:“這一點,微臣也同?意贊成。只有經過了太醫院考核,有行醫資質的才能開展外科手術。”
巢明:“具體的細則微臣已經寫在?了折子上。”
徐清麥之前?就擔心自己做手術的事情和名聲傳出去?后,會不會有民間的野路子醫生覺得自己也行,貿然的學?她給人動手術。這和給人喝錯藥扎錯針不同?,開刀是很容易死人的。
所以,外科醫生的考核絕對要把握好,不能放一堆如十八十九世紀那樣?的“外科屠夫”出去?。
讓她竊喜的是,經過了這幾天?的討論,大家談論起“外科”這個概念的時候已經很自然而然了。它就用這么一種奇特和啼笑?皆非的方式被大家給接受了。
徐清麥好幾次都有些恍惚。
但?管它的呢,只要被接受了就是勝利!
他們甚至還開始討論,解剖的必要性,這已經比徐清麥之前?設想的還要更進一步了。
這個時候不爭取的是傻子。
徐清麥斬釘截鐵的道:“如果?要培養出好的外科大夫,必須要懂解剖。”
一位國子博士吹胡子瞪眼:“難不成你還想要帶著學?生去?解剖尸體不成?成何體統!”
“為何不可?”徐清麥反問,“那些原本就要被判死刑的人,本就是犯了大錯,對不起受害者或者是天?下人。解剖他的尸首讓他為醫學?的進步做出貢獻,不也能算是一種贖罪嗎?
“諸如五馬分?尸、凌遲、腰斬這樣?的酷刑,無非是想要震懾天?下人,讓他們不要再犯下這樣?的罪行。您既然覺得解剖有違天?和,那將他們的尸首拿來解剖,豈不是也能起到一樣?的作?用?
“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利大于弊的事情。不是嗎?”
周自衡輕輕咳了一聲,讓她收斂一點。
聽上去?的確是,但?這個理念對于在?場的許多人來說依然是有點超前?。
一些武將則不住的在?點頭。
尉遲敬德大大咧咧的道:“確實如此!徐太醫說得沒錯!”
徐清麥誠懇道:“當然,微臣并不是說要把所有被判死刑的犯人尸首都拿來解剖,也解剖不了那么多”
你們別誤會啊,每年判死刑的那么多人,她真剖不過來。
“微臣能明白?陛下與諸公們的顧慮,”她對著李世民道,決定以退為進,“微臣認為,可以效仿剛才長?孫尚書?的提議,對此行為進行嚴格的審查與監管。”
她小小的捧了一下長?孫無忌。徐清麥發現了,長?孫無忌的性格是絲毫不像長?孫皇后,隨和這個詞和他沒關系,他最?擅長?的就是挑刺。
長?孫無忌輕輕的哼了一聲。
“臣認為,有必要設置倫理委員會,獨立于太醫院運行。”徐清麥一時之間想不起該用什么詞來代替“委員會”,還卡了一下殼,“即使是死刑犯,尸體是否應用于解剖,也應該盡量出于自愿的原則,且在?解剖過程中純粹以醫學?教育以及醫療研究為目的,不應毀尸、侮尸,最?終還需將其還原。
“在?結束后,為其料理后事,而倫理委員會存在?的意義就在?于對這一切的審查和監督”
比如審查死者是否真的為罪不容赦的死刑犯,審查死者是否自愿同?意尸體被解剖,審查解剖過程中是否發生了什么有違道德的事情后世的醫院與一些機構里面都存在?倫理委員會,徐清麥記得自己剛穿越來那一陣,國家就頒布了一項政策,要求所有捐獻器官的機構都必須設置倫理委員會,確保整個過程陽光透明、公平公正。
倫理委員會的確是有必要存在?的。
徐清麥主要要求納入到監管的提議得到了多數贊同?。
在?她又?提出倫理委員會的成員不應該僅僅只是太醫院的人,還應該加入其他人比如國子學?博士等?等?之后,就連最?頑固的守舊派都最?終閉上了嘴巴。
最?后,朝會終于在?接近午時的時候結束了,而這場持續好了幾天?的議題也終于宣告結束了。
接下來,在?李世民與中書?門下的集議里,將會討論如何對徐清麥之前?私自解剖尸體一事進行懲罰,以及再討論關于太醫院變革的細則。
徐清麥則被李淵請到了太極宮,李世民和平陽長?公主也在?此。
徐清麥見到平陽長?公主的那一刻,立刻給她偷偷的來了個身體掃描。
“本次掃描將支付您六十萬元,以及兩千積分?,請問是否支付?”
徐清麥迅速的點擊了“確認”。
“支付成功。請選擇您需要掃描的部位。”
“腦部。”
“開啟掃描,正在?掃描中請稍候片刻。”
第123章 第 123 章
李淵有很多女兒?, 但作為他和竇氏唯一的嫡女,他對平陽無疑是疼愛的。不然, 也不會?允許她?當時獲得和李世民?以及李元吉一樣的權力,獨開幕府。
但是,李淵更希望自己的女兒?能過一種?更平靜更安樂的生?活。
所以,在長安之?戰后,他就收回了平陽的兵權。
雖然平陽也曾為此和他鬧過,但他覺得,阿耶這是為了你好,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再往后,稱帝、吞并?天下、后宮等等一連串的事情都?接踵而至,李淵也無暇顧及自家女兒?的小心?思?了。父女倆漸行漸遠。
但現在, 李淵看著平陽, 想到自己這一年里經歷的事情, 只覺得還是女兒?好啊!
他迫不及待的問徐清麥:“開顱?平陽的病真需要開顱?”
李世民?的眼神也看過來。
平陽看向她?,平靜道:“徐太醫, 你據實而言就好, 不用擔心?。”
徐清麥低垂下眼:“是。”
她?將自己之?前平陽長公主做的醫療方案又對著李淵和李世民?說了一遍,最后強調道:“在沒有充分把握的情況下, 微臣是不會?為長公主進行開顱手術的。”
李淵盯著她?, 眼里帶著威壓:“徐太醫,這個手術可會?死人??”
徐清麥皺起?眉頭,最終選擇了坦誠:“回上皇,開顱手術的確是有一定的風險性, 臣估計死亡率, 十之?有三四。”
十之?有三四!李淵重重的吸了口涼氣,然后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案幾, 暴跳如雷:
“胡鬧!如此的危險的提議,你焉敢用于平陽身上?!”
“父皇!女兒?能接受。”平陽迅速的道,她?看向自己的老父親,一字一句的道,“即使是十之?有五,女兒?也能接受。”
她?拍了拍自己毫無知覺的腿,在一旁的柴紹看到了,牽過她?的手,眼里滿是痛楚。
平陽挑起?眉來對李淵以及李世民?道:“如此這般,我只覺生?不如死。所以,即使是一半的可能會?殞命,我也甘之?如飴。我已經與徐太醫說好,待她?準備好就開始動手術。不管手術結果?如何,與她?無關。后果?,我一力承當!”
徐清麥聽了后有些感動。
“父皇,陛下,還請不要阻攔我。”平陽道,“也請不要責怪徐太醫。”
李世民?之?前聽過太醫院的稟告,知道若是不動手術,萬一平陽的病情惡化同樣也只能走向死亡,因此他的接受度要更高一點。
他深深的看向平陽:“三姐,你已經想好了?”
平陽點點頭:“我想好了。”
李世民?頷首道:“那?我沒有異議。”
兩人?都?看向李淵。
李淵看著平陽平靜卻倔強的眼神,知道拗不過她?,只能長嘆一聲:“我知道了。算了,隨你罷!我去你母親的牌位前為你上柱香,讓她?保佑你平安無事。”
提到竇氏,平陽的眼睛又紅了。
李世民?的眼睛也有些酸。
母后,母后若是在世的話她?會?怪自己嗎?不,如果?母親在世的話,或許自己也不會?受到那?么多的委屈
他揮了揮手讓徐清麥下去,接下來的家庭重逢,不適宜讓她?參與了。
徐清麥悄然退了出來,又回到了自己的宜春宮偏殿。
在還沒有出最后的結果?時,她?還是得要“關”在這里。反正都?已經好幾天了,也不差再關個一兩天,徐清麥樂觀的想道。
她?趁著四下無人?,先?進了系統。
看向最上方,依然是最熟悉的那?一串信息,但是積分少了很多:
ID:32001
積分:1350分
等級:3級
成就:初具成果?的醫學熟手
原本她?的積分是三千出頭,給楊妃做完剖腹產之?后因為是第一例剖宮產手術所以獎勵了三百分。然后剛才給平陽長公主做身體掃描花了六十萬的金額,以及兩千積分。
現在徐清麥還剩下十幾萬的余額,以及一千多分。
除此之?外,在這一欄里多出了一個項目,是知名度。從第三級“初具成果?的醫學熟手”升到第四級“小有名氣的醫學高手”,除了積分之?外還有一個額外的條件就是要滿足一定的知名度。
徐清麥記得之?前的知名度一直都?停留在35%的這個階段,她?去西市刷了分之?后,這個條條依然一動不動。顯然知名度的判定條件并?不是以做多少次手術來衡量的。
但沒想到自己被關了這么幾天,知名度竟然上升到了50%!
徐清麥有點愕然。
她?琢磨了一下,覺得是不是因為這幾天在朝堂的幾場辯論,反而讓外科手術一下子變得人?盡皆知了,而且還給外科手術爭取到了相應的地位有關?
自己相當于是在帝國的最上層擴散了外科手術的影響力
這么一想,又覺得系統還是有些摳。鬧了這么大?,居然才上升到了50%!
剩下的50%得去哪兒?找啊?
徐清麥有點愁,想不到辦法索性便不想了,她?迅速的點開了虛擬手術室,將身體掃描功能調出來。
結果?,依然是“請稍候”。
徐清麥嘀咕了一聲:“不是很智能嗎?居然還要等這么久”
不過,心?里還是高興的。她?沒想到在支付的時候還可以選擇組合付款的形式,原本以為要不就純用錢,要不就純用積分。
正在想著,就聽到“叮咚”一聲,系統的聲音響了起?來:“您購買的身體掃描結果?已出,請查收。”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徐清麥想也不想的點開那?個結果?,一個全息投影的畫面頓時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是按照平陽長公主的腦部?掃描情況而產生?的建模,十分清晰,還可以選擇多角度查看和平面圖。
徐清麥頓時收回剛才對系統產生?的質疑,繼續五體投地式的膜拜。
“要說牛,還得是你牛啊!”
她?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平陽腦部?左半邊運動區域內,有一片淡淡的陰影,系統甚至很貼心?的為她?標成了紅色。真是因為這一片陰影的存在,壓迫了主管著左邊身體的中樞神經系統!
而且在下方還有一行小字:
“于患者腦部?中央前回區發現腦膜腫塊,1級,直徑32mm,請盡快切除。”
徐清麥的瞳孔倏地收縮,她?喃喃道:“太好了!”
這說明她?之?前對于平陽長公主的病情診斷是正確的。
不是中風,也不是腦血管問題,而是腦膜瘤!
她?一時不知平陽長公主到底是幸還是不幸——腦膜瘤1級,屬于良性腫瘤,按照后世世衛組織的統計,這種?類型的腦膜瘤占了65%-80%左右。1級腦膜瘤不會?擴散,不需要化療,只需要切除即可,切除后的生?存期也在十到二十年。而從2級開始,惡化的風險指數立刻飆升。
這對平陽來說算是幸運。
然而不幸的是,她?的腦膜瘤生?長的位置正好壓迫了運動中樞神經,造成了她?現在的不良于行。
但又不得不說,還好不是生?長在腦干以及顱底這樣的深部?位置,不然就算是徐清麥有系統也絕對不敢嘗試。
上天,終究是眷顧平陽的。
徐清麥也不能斷定平陽的腦膜瘤是否真的與她?的墜馬有關。后世對于外傷和腦膜瘤的形成還在研究當中,但不排除有一定的概率引發。
但不管如何,還是要做手術。
1級腦膜瘤完全不管的話,也有惡化的可能。在輪椅上度過幾年,以及破釜沉舟的賭一把一勞永逸,徐清麥覺得平陽必然會?選擇后者。
于是,想也不想的,徐清麥將剛才的腦部?掃描結果?導入到虛擬手術室內,用這個數據生?成了手術人?偶。
她?躍躍欲試的打算來嘗試一下這一例腦膜瘤切除手術。
將手術室恢復成最原始的狀態,但保留了一把電刀和吸引器徐清麥持著電刀,苦中作樂:“行吧,雖然依然沒有呼吸機和麻醉機,也沒有監護儀和顯微鏡,但最起?碼有了這倆。也算是有了質的飛躍。”
她?看到商城里已經可以兌換這兩樣,巨貴,而且還是一次性。
徐清麥將虛擬手術室的燈狀態更改為“手術中”,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腦部?手術。
她?是在“手術失敗”的警報聲中被人?喚醒的。
一次一次的手術失敗,徐清麥都?麻木了。
宜春宮的宮女看她?臉色不是很好看,還以為她?是因為被關著感到憂心?,忙告訴她?好消息:“徐太醫,您的旨意下來了!快去接旨吧!很快您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徐清麥還沒反應過來,懵懂的:“啊?”
宮女笑道:“宣旨的內常侍已經到了殿內,您快準備接旨吧!”
徐清麥這才知道,已經快到散值的時候了,應該是中書門?下的重臣們對自己的事情已經出了結果?。她?便讓宮女替自己整理衣服,然后端端正正的等待著最后的裁決。
大?概率是不會?被判刑的,但逐出太醫院?或者是降職?
徐清麥胡思?亂想著,來宣旨的內侍笑瞇瞇的將制書放到了她?手上:“恭喜徐太醫,可以出宮了。”
徐清麥打開制書一看,先?省略了中書門?下的一堆官職,直奔正文而去,然后大?大?的松了口氣,也露出了笑容。
這封制書大?意是徐清麥在江寧縣私自開展解剖手術一事并?不算毀尸,因此并?沒有違反唐律,但有悖于禮法,造成了不好的影響,算是過錯。但是由于徐清麥救治皇嗣有功,所以功過相抵,原本該有的封賞就沒有了,等于前幾天大?半夜白干一場。
至于徐清麥在外行醫一事,她?并?無過錯,有錯的是無視規矩的皇帝,所以不對她?進行處罰,只是日后不能再在當值的時候去西市出診了。
徐清麥當然不沮喪。
任誰都?能看出來,其實這個結果?是極為偏袒她?的,等于將之?前諫議大?夫參她?的那?些東西都?輕輕放下了。而且她?還趁著這個機會?做成了太醫院變革這樣一樁大?事,還將外科端到了臺面上,簡直是贏大?了!
收拾了一下東西,徐清麥高高興興的準備出宮。
唯一不舍的可能就是太子李承乾和長樂公主李麗質了。這幾日,他們每天中午的時候都?會?溜到長春宮來聽徐清麥講故事,這下次故事沒有了。
“待到殿下和公主有空的時候,可以來布政坊找我玩。”徐清麥笑著摸了摸李麗質的頭。
嗯,頭發軟軟的,可愛。
李承乾的眼睛都?亮了:“那?可以再吃一次烤鴨和肉夾饃嗎?”
徐清麥豪爽的答應下來:“必然能!”
李麗質估計早聽兄長說過周宅飯菜的美味,急得直跺腳:“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李承乾好聲好氣的哄她?:“行,到時候帶你去。”
告別了兩個小朋友,徐清麥終于出了宮。
剛出奉天門?,就看到騎在馬上的周自衡正佇立在宮城的城門?口,翹首以盼。
“我都?快成望妻石了。”他看到徐清麥,笑了起?來,然后翻身下馬,將她?手中的包袱給接了過來,另一只手無比自然的牽起?她?往馬車的方向走。
徐清麥抿嘴一笑。
待她?到了馬車里,她?還沒有坐定,就被拉入到一個炙熱的懷抱當中,力度大?得似乎想要把她?給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竟是周自衡也跟著進來了。
徐清麥一怔,也環抱住了他。
雖然被他抱得有點疼,但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所以并?沒有出聲提醒。
如果?這樣能讓他感到安心?的話,那?就讓他再抱一會?兒?吧。
好在,周自衡是有分寸的,抱了一會?兒?后他便放開了她?,然后將她?從上至下的端詳了一遍,似乎想看看她?這幾天有沒有受苦。
徐清麥看著他明顯憔悴的臉,略微有點心?虛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覺得自己這幾天除了吃就是睡,仿佛還胖了那?么一點點。
周自衡自然看到了她?的舉動和眼神,有些好笑的捏了一下她?的臉:“住得還挺舒服啊?”
徐清麥嘿嘿兩聲,趕緊否認:“當然沒家里舒服,也沒家里吃得好。”
她?主動抱住他的腰:“我想你了,周自衡。也想周天涯了。”
周自衡很受用,哼哼了兩聲,這才環住了她?,然后在她?的發心?輕輕的吻了一記,喟嘆道:“你都?不知道這幾天我是怎么度過的。”
雖然說心?里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但想到有那?么萬分之?一的可能徐清麥會?受到傷害,他依然焦灼無比,坐立難安,寧愿被關起?來被參的是自己。
他這幾天找了不少的人?,先?是去找了魏徵和李孝恭還有房玄齡、蕭瑀等人?,希望說服他們站在自己這一邊。后來又去找了徐清麥之?前救治的那?些病患,比如現在還在長安待著的蓮娘一家,以及那?個被救下來的小乞丐,甚至還有還沒有離開長安的阿史那?社爾,希望他們可以站出來。
徐清麥有點疑惑:“讓他們站出來能有什么用?”
周自衡道:“證明自己是自愿的。尤其是唐斐和朱瑛,可以站在父母的立場來反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一條。不過,后來平陽長公主出面了,就不用他們出來了。”
徐清麥有些感動:“沒想到他們會?愿意出面。”
要知道,如果?唐斐和朱瑛站出來的話,那?勢必就要將蓮娘的事情當眾說出來,這可是他們一家最深層的隱秘。
“是蓮娘自己的要求。”周自衡道,“不然我也不會?去找到他們。不過,長公主能夠站出來實在是太好了。”
在這件事上,即使有十個蓮娘也都?比不上一個長公主能起?到的作用。
他有些后怕:“咱們一開始都?低估了這邊對于解剖的忌諱。”
周自衡對徐清麥講述自己這幾天曾經聽過的一件事:“在南北朝劉宋時期,沛郡有一位游方郎中”
當時,沛郡起?了一場瘟疫,在這場瘟疫中死去的人?都?會?從嘴中吐出一兩條蟲子。那?游方郎中便感嘆說如果?能知道了蟲子在體內的活動軌跡,說不定便能治好這場瘟疫。
結果?,游方郎中自己也染上了瘟疫,便囑咐妻子剖開自己的尸體來查看體內的情況,他的妻子按照他的遺愿進行了剖尸探病,還讓自己的兒?子也幫忙。結果?,這件事被郡守知道了,便將郎中之?妻兒?給抓了起?來。
“后來,這件事鬧到了御前,吏部?尚書顧覬之?認為,游方郎中的妻子親剖夫尸,犯了‘不道’之?大?罪,而他的兒?子協助剖父親尸首,犯了‘不孝’之?大?罪。兩人?皆被判了斬刑!”①
這個故事還是魏徵告訴周自衡的,讓他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徐清麥聽了之?后也不免后怕起?來。
斬刑!
“好在,你解剖的那?一具尸體是反賊,這就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周自衡道,“而且你之?前的手術又救了不少的人?,恰好還救下來難產的楊妃,讓大?家見識到了外科手術的威力和益處”
這幾件綜合起?來,才讓徐清麥得以全身而退。
所以,總的來說還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徐清麥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靠在他的懷里,閉上了眼睛:“不行了,我得要歇一歇。快給我按一下太陽穴,我頭疼。”
周自衡好笑的看著她?:“你之?前在殿上揮斥方遒的氣勢呢?”
“沒了,都?沒了!”徐清麥嘟囔道。
他修長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兩側額角,輕柔的按壓起?來,一邊按一邊說道:
“現在不用害怕了,事情已經了定論,也不用擔心?被人?翻舊賬了。而且這次你等于是將以后所有的憂患都?解決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徐清麥點了點頭,懶懶的打了個呵欠問道:“之?前的那?些提議,你們中書省和門?下省到底商議出什么來了嗎?”
周自衡搖搖頭:“還有一些細則沒有定下來,不過應該挺快的,這次也算是找好了好時機,正巧遇到房相公整理各個部?門?的規章制度,索性就把你們太醫院給挪到前面了。我估計再過幾天應該就能定下來了。
“而且你放心?,其他的暫且不提,你要的悲田院以及醫學院應該是板上釘釘的。”
徐清麥的嘴角綻開笑容:“那?可太好了。”
不能在當值日去西市出診了,但是可以籌備悲田院,四舍五入也等于唐代版本的醫院了。
到了布政坊,她?一跳下馬車,就看到站在自家門?口激動無比的劉若賢、莫驚春和薛嫂子等人?,自然還有皺著眉苦大?仇深的周天涯小朋友。
“老師!”
“娘子!”
安撫了一下眾人?之?后,徐清麥將周天涯抱了過來,有些心?疼的在她?軟乎乎的臉上蹭了蹭:“怎么了?看上去一點都?不開心??”
話音剛落,就聽到周天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娘!阿娘!”
簡直是嚎啕大?哭。
徐清麥驚訝的瞪圓了眼睛:“她?居然會?叫娘了哎!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這兩天的事情。”周自衡從袍袖中掏出手帕,給她?擦了一下眼淚鼻涕,“這孩子雖然還不懂事,但這兩天家里氣氛明顯不一樣,她?應該也感覺到了,都?不怎么鬧騰了。”
就是滿屋子的開始找阿娘。
徐清麥聽了后,心?疼的親了親周天涯的小臉:“阿娘這幾天都?在家里陪你,哪兒?也不去。”
她?被關了幾天,作為補償,巢明給她?放了三天假。她?決定這三天就好好在待在家里休息,其他的事情先?放一邊吧。她?可是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呢!
這三天里,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其中和太醫院息息相關的一條就是太醫丞徐英上了折子,決定要辭官回家,和他一起?的還有太醫博士杜擇以及一位針科的博士。
太醫令巢明很快就批復了這個折子,然后將它?們遞了上去,在上一級,也很快得到了批復。
巢明與錢瀏陽看著徐英的廨舍,如今已經人?去房空。
巢明有些嗟嘆:“徐英與我差不多同期來到太醫院,沒想到最后卻走上了殊途。”
錢瀏陽冷哼了一聲:“他與許仕粱倒是有些像。但許仕粱可比他聰明多了。”
許仕粱當時燒醫書的事情傳遍了整個杏林。他和徐英都?因為“醫”的地位比起?傳統士族要低而感到心?中不忿,只不過許仕粱在徐清麥這里看到的是希望,而徐英卻恰恰相反。
錢瀏陽嘟囔道:“東海徐氏,也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既然他已經離開,便不要再妄議他人?。”巢明瞥了他一眼。
至于和徐英一起?走的杜擇以及另一位博士,巢明也能大?概猜出其中緣由。杜擇估計是怕日后徐清麥勢大?,自己日子反而不好過,索性主動請辭。至于后者,本來就是以徐英馬首是瞻。
走了也好,還能給太醫院騰出幾個空位來。
錢瀏陽臉上露出笑容:“師兄心?中可有人?選?”
巢明緩緩向前走去,手攏于袍袖之?中:“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待到第四日,徐清麥回到太醫院之?時,正巧,朝廷關于太醫院變革的旨意也到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朝廷關于太醫院變革的旨意下發之后, 在院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很多人平日只知道埋頭干活的助教與醫師、醫工們茫然的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就變革了?,但也有許多原本就比較敏銳的, 早就察覺到了?這一風向。
“太醫令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只是沒想到他這次如?此?果決。”說話的這位醫師豎起了?大拇指,“徐太醫也是厲害,被關了?這么幾天,而且還是毀尸這樣的大事,竟然可以?全身而退。”
“太醫令?”另外的人一臉詫異:“我還以?為?是因?為?徐太醫的事情?而起”
“你傻嗎?若是太醫令不想,這變革怎么著也不會那么快。”他摸了?摸下巴,不情?愿的承認,“不過,徐太醫應該也是出了?些力的。”
其他人顯然不服氣:“我看徐太醫才是促成這次變革的主因?!”
一群人就這樣吵了?起來, 直到有人不耐煩的道:“我看你們是閑得?無聊了?, 有這功夫不如?好好的想一想這天都變了?, 今后咱們要怎么應對!”
太醫院這次的變革的確是足夠徹底。
首先,太醫院成立醫學堂, 在年后開始對外招收學徒, 無論是世家還是庶民,只要在十四?到三十五歲之間, 能?通過太醫院的考核, 都能?進入醫學堂成為?一名?學徒。成功結業后,即可獲得?“醫工”的稱號,往上?則是醫師、助教。
“據說除了?恢復舊制之外,還增加了?徐太醫所主持的外科。”
所謂舊制, 就是醫科、藥科、針科以?及按摩科。醫科需要七年結業, 而其余三科都是五年。還有月考、季考、年考,其實已經是很完善的一種制度了?。
徐清麥所主持的外科, 同樣是七年學制,但是在前兩年,他們將會和醫科的學生們一起上?大部分的基礎課,第三年才會主攻外科。
“哎,要不是我已經是醫工了?,都想再去考一下徐太醫的外科,肯定前途大好。”
“我倒覺得?娘子們適合跟著徐太醫學,”尤其是她的剖腹取子,日后肯定很有前途,而這一項基本杜絕了?男人的進入,“我打?算讓家中侄女來考一考,說不定就考上?了?呢?”
“可我聽說跟著徐太醫學外科,還要解剖尸體”有人皺起了?眉,“尤為?不適合小娘子。”
聽到剖尸,其余人都安靜了?下來,半晌才道:“的確是有些駭人。”
這也是改革中的第二項,即太醫院中的外科教學可適當的向大理寺申請尸體解剖,由朝廷官員們組成的倫理委員會負責審核。
雖然規定了?一年的數量有限,且暫時不對其他州縣日后要建的醫學院開放,但這也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進步,值得?放煙花慶祝的那種。
只是,大多數的人一聽要學習解剖尸體,心里還是有些怵得?慌。
當然,也有人對此?不以?為?然。
“只要能?真正學到東西,學解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以?往難道還沒見過死人嗎?現在徐太醫的學生里就有一位小娘子,膽子大得?很。”
“提醒一下諸位,這第一批學出來的外科醫工們,應該會受歡迎得?很吶!”
被他這么一說,聽著的人心里也打?起了?小盤算。
的確是,最早學的人肯定是最吃香的,而且這是難得?的女醫們也可以?大顯身手的一個派別。太醫院的這些醫工醫師們本來就很多出自于杏林世家,當即便?想著要給家中去信,讓家里滿足條件的小娘子們都來試試。
也有人皺起了?眉:“可學成了?,也未必能?和我們一樣留在太醫院,不是說要建新的悲田院嗎?”
這是變革旨意中的第三項——在長安中選取里坊,建立悲田院,對民間開放,收容民間的病患,尤其是一些無家可歸的老人與孩子,還有一些疫病患者,比如?癘病。
自秦朝時起,就有這樣專門的“癘遷所”,西漢時期為?了?防治瘟疫,漢武帝也曾設置不少的集中醫療場所。再加上?如?今寺廟道觀中的“悲田院”對民眾所造成的影響,因?此?中書門下對于太醫院的這一項建議接受起來非常的快,一致通過。
加上?周自衡“試驗田”的理念在先,于是便?決定現在長安城中先建一所看看,待到經驗成熟后再推廣到其他州縣。
而悲田院的人從哪里找?想也知道,他們這些醫工肯定是要分一部分去的。
“去了?悲田院也好,新地方,說不定還能折騰幾下。”
太醫院就好比一潭深水,除非真的是龍,否則折騰不出什么花樣來,或許悲田院會不一樣。
有人贊同他說的:“而且不是說后續各道甚至是各州都會興建悲田院嗎?說不定到時候還能?去其他地方當個管事,總比一直在這兒當個醫工好吧?”
“我看行。”一位醫師嘆了?口氣,“太醫院越來越難待下去了。竟然連宮女太監、教坊力的人還有天牢里的囚犯都歸咱們管了。”
原本他們只需要為皇親國戚還有官員們負責,如?今這一擴大便?擴大了?數倍,想都能?知道以?后會有多忙。
這也是變革中的第四?項,讓太醫院的醫工醫師們為?更多的人服務,將宮廷里更多的底層勞動者納入了?這一醫療體系。
忙也就算了?,有人不滿的是另外一點:
“教坊里的樂師與伎女,還有天牢里的囚犯,哼!”他語帶嫌棄的道,“去為?他們醫治,簡直就是自甘墮落!也不知道太醫令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的話音剛落,別的人都還來不及反駁他,就聽到徐清麥的聲音傳了?過來:
“怎么?你認為?你自己高人一等,為?他們醫治是不恥是丟面子是不符合你現在的身份對嗎?”
徐清麥剛好經過,本來是不欲打?擾這些人聊天的,但沒想到卻正好聽到了?這一段,她便?忍不住開口站了?出來。
“徐太醫!”在場的都是醫師與醫工們,看到她之后立刻起身拜見。
徐清麥朝著他們點了?點頭,繼續看向之前那個發言的醫師。
那位醫師的臉色已經有些白了?。
“卑職不是這個意思”他想要解釋,卻被徐清麥打?斷了?。
“我記得?你,”徐清麥很訝異居然是他,前段時間自己想要給外科團隊擴充人手,他還來報名?了?,并?且表現不錯,徐清麥為?此?專門去了?解過他的履歷。
“你并?非醫學世家出身,而是來自于一個普通家庭。按理說,你這樣的背景應該更能?理解那些同樣是普通人家甚至是更窮苦出身的宮女太監和其他人,對他們抱以?同情?之心。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認為?自己已經成為?了?和他們不一樣的人。
“還是說其實你想用?這樣變本加厲鄙視這些人的方式來證明你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個群體?
“你這樣虔誠,那些世家們可有真正的將你視為?自己人?徐英在的時候他正眼看過你嗎?他怎么沒把你一起帶走?”
徐清麥剛剛才知道徐英為?什么要針對自己,她對他的觀點嗤之以?鼻,正憋了?一肚子火呢,因?此?說起話來絲毫不客氣。
她環視了?一下在場所有的人,緩緩道:
“我知道你們對于太醫院的這次變革心中可能?都抱有疑問,覺得?之前更輕松,而之后等待你們的會是忙碌以?及更忙碌。
“你們會有怨言。你們在給他們看病的時候,心里或許都覺得?不以?為?然甚至是厭煩。但我希望你們記住,如?果你們在學醫的時候將病患分為?三六九等,只想著為?皇親國戚們看診,那你們的醫術永遠也得?不到進步!
“往大了?說,醫術若是脫離了?人口數最大的百姓,那便?如?空中樓閣,別說往上?升了?,不掉下來就不錯了?!”
徐清麥的聲音放柔和了?一些:
“縱觀那些留名?青史的大醫,哪一個不是深入到民間,才獲得?了?寶貴豐富的經驗?所以?,在埋怨的時候,想想你為?什么要學醫,你想走一條什么樣的路。”
待到她離開之后,那個之前譏諷抱怨的醫師已經偷溜著走了?,剩下一群人在竊竊私語。但不管如?何?,已經沒有人敢再說出那樣的話了?。
如?她所言,真正醫而優則仕的人不會出現在這里當一個小小的醫工與醫師,他們這群人本來也算是從民間來,何?苦再去看不起那些宮女太監和教坊司的人呢?
真當所謂的“杏林世家”和七姓五望一樣了?嗎?!
另一邊,錢瀏陽看到匆匆而至的徐清麥,奇怪的問了?一句:“怎么了?,你這表情??”
徐清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幾天在朝會上?辯論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我正在自我檢討呢。”
她說完后才覺得?剛才好像懟人懟得?有些狠,不是她一貫與人和和氣氣的風格,想來是因?為?這幾天和人辯論上?頭了?,得?改一改。
錢瀏陽呵呵的笑:“有什么好檢討的?看不慣的就直言。”
徐清麥:“我可不是您,我要是真直言了?,別人得?說我年少輕狂了?。”
錢瀏陽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倒是忘了?,你現在才不過二十年華了?不得?,了?不得?啊!不過,你怕什么,待到醫學堂建起來,整個外科一脈都以?你馬首是瞻,誰敢說你輕狂?”
他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真是了?不得?啊!”
自己二十歲的時候還沒有出師呢。
徐清麥一想,還真是!
她不免有些靦腆,覺得?是占了?無數前輩們的便?宜,便?轉移話題道:“那咱們先來商議一二?”
錢瀏陽:“可!”
朝廷下達的旨意只能?說是個行動指導綱領,具體的落實還是要看他們自己。巢明之前就召集太醫博士及以?上?的所有人開了?個會,將這幾項給分了?下去。
醫學堂的事情?交給了?兩個太醫監負責,把籌備悲田院的事情?交給了?錢瀏陽和她,至于他自己需要重新安排整個太醫院里的人事,畢竟現在服務對象多了?很多,很多工作都需要重新調整。
這個安排正中徐清麥的下懷。
關于要如?何?建設悲田院,她要講的話可就太多了?。她想要夾帶私貨,將第一間悲田院按照綜合性醫院的路子來建設。雖然硬件肯定達不到要求,但最起碼思路可以?往這個方向來靠。
然后她就發現之前的工作其實還有些遺漏。
“需要在醫學堂再增加一門護理科。”徐清麥堅持道。
錢瀏陽不解:“護理科?”
徐清麥對他講解了?一下護士的含義,錢瀏陽沉吟片刻:“若是讓醫工來負責整個悲田院照顧病人的工作,的確是有些浪費不過,這個護士有必要也進行專門的幾年學習與考核嗎?”
他理解的護士就是“雜役”,醫工們雖然是在太醫院的最底層,但好歹也是學了?七八年才出師的,的確不適合再去做雜役的工作。
徐清麥當然不認為?護士的工作等同于雜役,事實上?,護士絕對是整個醫療體系中的中堅力量。但尷尬的是,她知道一些護士的工作內容但對她們的學習教育過程卻絲毫不懂,系統也并?沒有護理學的書籍。
而且,如?果真和后世那樣,經過幾年的培訓才能?誕生一批護士的話,恐怕這所悲田院就要涼了?。
“那就這樣吧。”徐清麥選擇向現實妥協,“先挑選一些人,我要女人,進行一個短期的培訓,待到悲田院開門的時候,她們也正好上?崗。”
錢瀏陽頭大的記錄下來這一項,然后提醒她:“這可又是一筆支出,徐太醫,您可省著點兒,朝廷沒多少錢給到我們的。”
徐清麥扯了?扯嘴角。
朝廷很窮,她知道的。
她突發奇想:“咱們能?不能?自籌一部分呢?舉辦一個慈善義診,然后讓世家們和那些豪商們捐個款嘛。”
“捐款?”錢瀏陽一愣,有些懵:“你細細道來?”
徐清麥樂了?,忽然覺得?這一招有戲,她神秘的道:“你待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弄一個章程出來。”
錢瀏陽點了?點頭。
待到兩人終于將這些事情?討論出了?一點頭緒,閑暇之余,徐清麥想到慶仁堂,有些愧疚的對錢瀏陽道:“如?今,我恐怕不能?再去西市坐診了?。倒是愧對了?他們給我裝的那間手術室。”
錢瀏陽笑呵呵的道:“無妨,放在那里,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而且你去那里是看得?起他們。”
徐清麥略一思索:“我可以?每個月抽空去個半天或者是一天。”
在悲田院還沒建立起來之前,這么好的刷分渠道她也不想錯過。
錢瀏陽感嘆:“不愧是年輕人,精力就是旺盛。”
他這樣的老人家不行了?,休沐的時候誰來打?擾他,他是會發脾氣的。
徐清麥笑道:“也就辛苦一段時間,等到一切上?了?正軌就好了?。”
兩人又聊了?聊其他,錢瀏陽問她:“你真打?算給平陽長公?主開顱?手術定在什么時候?”
徐清麥想起這幾天一直在虛擬手術室里聽到的“手術失敗”的警報聲,只能?含糊道:“還沒到那時候,一些東西還需要再等等。”
手術里的一些細節她還需要更加注意,最起碼要練到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以?上?才敢說動手。再者就是天氣情?況,如?今天氣愈發冷了?,雖然寒冷的天氣可以?抑制一些細菌的活動,但也不利于體弱之人的修養與康復。
待到來年春季,微冷的時候最好。
還有,她雖然掃描了?平陽的腦部情?況,但如?果相隔了?幾個月才做手術的話,最好還是要重新掃描一下,也就是說她還得?囤點積分才行。
好在,平陽長公?主得?的是1級腦膜瘤,大概率是不會在幾個月內產生太大的變化。
平陽長公?主也問到了?她這個問題。
徐清麥向她解釋:“殿下,做手術不是我一個人給您做,而是我們一個團隊給您做。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的人。所以?,我希望是在大家磨合得?已經很成熟的狀態下給您做手術。”
除了?她和自己的兩位學生之外,徐清麥還打?算讓姚明鏡加進來,姚明鏡之前已經表達過想要加入她的手術團隊的愿望。
徐清麥正好也想要看看,外科與針灸術的結合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再找一名?醫工作為?手術護士,一個小團隊的雛形就有了?。
當然,要人數充裕的話最好準備兩套班子,不過這些都是后面要考慮的事情?了?。
“再等等吧。”她溫和道。
平陽嘆了?口氣:“是我太急了?。”
她那日走出了?長公?主府,踏入到了?朝堂之上?,忽然就覺得?自己之前因?為?各種情?緒而窩在小小的公?主府里簡直是蠢不可及。尤其是當她看著徐清麥在朝堂上?據理力爭的時候,更是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將她自己給困住了?!
即使沒有了?軍權,但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依然可以?做到更多。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她深深的看了?徐清麥一眼,“一定記得?來找我。”
徐清麥一愣,漾起了?笑容:“好!”
回到布政坊之后,她對周自衡道:
“我倒是想說,長公?主,你現在就能?幫得?上?我,只要把府上?的奇珍異寶給我就行了?,讓我來換點積分。但臉皮薄,開不了?這個口啊。哎!”
周自衡忍俊不禁,道:“我已經派人去市面上?找書去了?,應該能?有一些收獲。”
“每個地方都要錢。”徐清麥苦笑,“真是越賺錢越缺錢。”
她缺錢,太醫院也缺錢,朝廷也缺錢。
她就納悶了?,這天底下的錢都哪兒去了??
“你在長安北邊的這些里坊,隨便?選一個府邸,打?開他們的庫房,就會發現原來錢都在那里。”周自衡的臉上?浮現起一絲譏諷,“東市西市的豪商那么多,每日日進斗金,但誰的后面沒站著個人呢?不是那個世家,就是這位豪族。”
反倒是如?魏徵、房玄齡這些新上?位的重臣們,生活更為?簡樸。
也不能?說他們沒錢,李世民時不時就賞賜一堆東西下去,但他們基本都拿去接濟族人去了?,反倒很少用?于自己的享受。
徐清麥:“所以?,太醫院建悲田院,找他們出點錢,不過分吧?”
“如?果能?籌到的話那自然更好。”周自衡點點頭:“等朝廷的撥款,最起碼要個一年半載。”
兩人便?就著這個話題興致勃勃的聊了?起來,商量著要如?何?借著慈善與義診之名?從這些世家豪族的口袋里掏出錢來,最后,徐清麥撣了?撣寫滿了?好幾頁的紙,滿意的道:
“這樣應該可以?了?。”
她就不信,從這些人手中摳不出一個子兒!
“其實現在來錢最快的還是放高利貸。”周自衡懶懶的躺在榻上?,“錢生錢,而且沒有監管,想要幾分利就幾分利,你就想想這里面的油水吧。東市和西市,一堆人在做這玩意兒。”
當然了?,后面依然有世家豪族們的影子。畢竟,要有暴力催收的能?力,才敢踏足這個行業。
徐清麥蹙眉:“高利貸還是算了?,有違天和。”
沒有限制與管控的高利貸,最容易沾上?血腥,也最容易出事。她隱約記得?紅樓夢里的王熙鳳,就是放印子錢,最后涉及到了?一樁官司里。
周自衡也點點頭。他也不喜這個行當,否則他完全可以?將手中的錢放出去,找個白手套大賺特?賺一筆。
但有些錢,是不能?碰的。
不過,朝廷自己也在放高利貸。
“太醫院掛在太常寺的下面,可能?沒有單獨的設捉錢令史。”周自衡對徐清麥說道,“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的捉錢令史,九個人的編制。每個人每個月給不超過五萬的本錢。”
徐清麥瞠目結舌:“就是讓他們拿這些本錢去放貸嗎?”
周自衡點點頭:“每一個捉錢令史需要每個月繳納四?千文的利息,然后按照約定的期限把本金還回來。這算是朝廷一項極為?重要的收入,也是官員們俸祿的重要來源之一。”
“其實就相當于后世國家銀行的貸款?”徐清麥琢磨了?一下。
“對!”周自衡道,臉上?有些擔憂,“但是是完全野蠻生長的貸款,一個處理不好,后患無窮。”
總之就是,大唐朝廷與上?層社會,幾乎都在放貸。官方放,民間也放。
而百姓們往往在官方手上?借不到貸,因?為?捉錢令史只借貸給豪民與豪商,于是他們只能?去那些利息更高更夸張的民間興生們手中借。
周自衡對此?充滿了?憂患。
但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而且這事兒也不歸他管。
徐清麥安慰他:“反正歷史上?的大唐也是這樣過來的,似乎也沒有發生什么嚴重的后果?那咱們就旁觀好了?。”
周自衡:“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徐清麥拿著自己的計劃書興沖沖的走進了?巢明的廨舍。
很快,長安城的世家豪族們、東市西市的豪商們都收到了?讓他們頗感興趣的一則消息,那就是太醫院即將開設一場以?慈善為?目的的義診。
第125章 第 125 章
崔善為近日來一直都忙著司農寺變革的事情, 所以除了之前參與了朝政辯論之外,對太醫院折騰出?來的這個慈善捐款活動絲毫不知情。
待到他散值回來, 聽得自己的族兄對自己提起這件事,先是狐疑的研究了一下拜帖。
拜帖上寫得很?清楚,太醫院將于宋國公蕭瑀在曲江邊的別莊里舉辦一場以慈善為目的的筵席,請他以及他的這位族兄出?席。
“慈善?”崔善為的族兄冷哼了一聲?,“說得好聽,無非就是想?從咱們這兒掏錢罷了。怎么?上次突厥人拿走的還不夠嗎?”
崔善為倒沒有族兄那么義憤填膺,他很?清楚朝廷的確是沒錢了。
他琢磨了一下這個詞,覺得還是要去,就算是要錢,那也得出?。
“族兄, 你想?想?, 這件事情對咱家是有利的。”他苦口婆心的分析了起來, “可以和太醫院搞好關系,此為其?一。”
崔家族兄點點頭?。
太醫院聚集了天底下最好的醫生, 如今又有了天底下唯一的一位外科醫生, 的確是值得交好。若不是看在這層關系上,他連考慮都不會考慮, 直接就拒了。
“而且陛下正在推行仁政, 這也能讓陛下看到咱們崔家的態度,此為其?二;其?三,若是悲田院真?如之前所說那般建起來,在民間?將會樹立巨大的威望。”
他們清河崔氏雖然?是五姓七望, 平素連宗室都看不上, 但在大事上卻絕對是跟著朝廷走的,尤其?是他們現在這位皇帝, 年輕力壯能打仗,眼?見著腦子還挺好使。崔善為覺得除非是傻了瘋了才會和他作對。
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可若是皇帝也能在流水中?站穩咯,那世家們就該好好考慮考慮下一步了。
崔家族兄雖然?對于掏錢很?是不爽,但他信服自己這位堂弟的眼?光,聽得他這么說,便也不情不愿的點頭?答應下來:
“行,那咱們就去吧。”他憤憤道,“反正,錢多?了沒有!”
他就給那么多?,怎么著吧!
不僅僅是清河崔氏,還有太原王氏、隴西李氏、范陽盧氏等等在長安城有定居的大小世家們都收到了這樣的拜帖,反應不一,但討論來討論去,一致覺得還是得要去。
不說其?他,看在宋國公蕭瑀的面子上也得去,太醫院不僅僅是借了蕭瑀的宅子,而且還請到了蕭瑀本人來坐鎮這一次的筵席。
說起清貴,說起地位,誰能有蕭瑀高?
徐清麥其?實也沒有想?到宋國公蕭瑀會把這事兒給攬下來。他只不過是在自家蹭飯吃的時?候聽說了這件事便把她寫的方案給要了過去,看了一眼?。
然?后邊看邊搖頭?:“徐太醫,你怎么能把我等士族與那些豪商并列在一起?你這不是交好,你這可是要結仇啊!”
若不是他知道這位徐太醫是什么樣的人,恐怕也要認為她這是在侮辱士族了。
徐清麥忙解釋:“分了的,分了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心虛,因為一開?始她的確是想?把這些人都一起請來,后來被周自衡提醒了之后才想?起來現在士族們的這些清高怪脾氣。
“那也不行。”蕭瑀斷然?道,“你不能用一樣的方式來對付兩種截然?不同的人。士族們愛好的是名聲?,而那些在市場上拼死?忙活的,眼?里只有銅錢,渾身都充滿了銅臭味兒。他們想?要的,完全是兩碼事。”
徐清麥蹙眉:“您說得對。”
蕭瑀凝神一想?,把那冊子收了起來:“待我回去與你改一改。”
徐清麥有些驚訝。
蕭瑀顯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笑道:“四娘子可知,如今太醫院的變革很?多?其?實只是回到了舊制?”
徐清麥點點頭?:“前隋時?的舊制。”
“隋煬帝楊廣”蕭瑀提到自己這位死?去的姐夫時?嘿嘿笑了兩聲?,又搖了搖頭?,唏噓道,“他實際上是個頗有才華之人,只是人心易變。太醫院的很?多?舊制就是在他登基之時?提出?來的,但太醫院甚至是整個世間?的混亂也是在他手上滋生出?來的。”
他在最初,也曾佩服楊廣的才華,想?看看隋朝在他的治下能達到什么樣的頂峰,什么樣的盛世,可惜啊!
“老夫幫你們就是想?看看,這些東西在你們手上能最終變成什么樣子。所以,徐太醫,記住你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不要讓老夫失望。”蕭瑀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徐清麥連忙起身,對他拜下道:“必不敢忘!”
有了蕭瑀這位出?身頂級世家的大名士支持,世家這邊的進展異常的順利。
徐清麥沒有去那邊,她不是很?適應士族們端著的那種筵席氛圍,于是便推托給了巢明和其他人。她自己則去了針對東西兩市豪商們的宴會。
或者說是,競標會。
東市,富春坊。
這座全長安最有名的酒坊在下午未時?末卻對外關上了門,只允許持有帖子的客人進入。
周圍的店家和客人們好奇的問:“怎么這是?”
“說是被太醫院給盤下來了,今天只招待他們的客人。”
“太醫院?”那酒客笑了起來,“太醫院怎么跑東市來宴客了?不對,他們需要宴客嗎?喲,我可是看到我們西市的雷大掌柜了。他居然?也來了?”
“何止啊!剛才已經?進入好幾個了,都是有頭?有臉的行首。”
東市西市加起來的行當上百個,什么布帛行、米面行、車馬行、藥材行等等等等,有一些行當的商人會自己聚集在一起組成行會,然?后推選出?德高望重的作為行首。
太醫院這次給兩市上有名有姓的行首們以及大商行的東家們都發?了帖子。
于是此時?的富春坊內,各大豪商們發?現熟面孔還真?多?。
“您也來了?”
“你也在?”
“不知道太醫院這次是葫蘆里賣了什么藥?咱們這行當和太醫院也沒什么往來啊。”
“誰知道呢?反正太醫院既然?下了帖子,那咱就來唄。反正也不至于來了走不了。”
“倒也是。”
和世家們想?要交好太醫院但是內心卻隱隱的還有些看不起不同,對這些豪商們來說,太醫院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別說太醫了,就是太醫院的普通醫師甚至是醫工在外面也是可以被奉為座上賓的。
所以,徐清麥在二樓的雅間?里很?驚訝的看到,自己發?出?去那么多?帖子,而那些人居然?都來了。
周自衡看著一樓大堂里人頭?攢動的情景,笑道:“你放心吧,這次穩了。”
他今日特意請假半天,來給徐清麥撐場面。
若不是實在抽不出?空來,他的頂頭?上司房玄齡都想?要來看一看。
錢瀏陽進場之后,藥材行的行首以及一些商人們連忙上前拜見。錢家的慶仁堂在藥材行和杏林中?本來就是大戶,誰不知道其?實就是靠著錢瀏陽的太醫身份?
而其?他人知道太醫院來人了,也紛紛前來拜見。
有人高聲?問了一句:“錢太醫,今日太醫院將我等召來此,到底所為何事?”
錢瀏陽笑瞇瞇的:“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針對豪商們的筵席十分簡單,大家落座,奉上茶水點心,然?后就開?場了。
錢瀏陽作為太醫院的代表,自然?就要說幾句的。他往二樓瞥了一眼?,知道徐清麥在那里——他們在事先就說好,出?面的事情讓錢瀏陽來,他看上去就像是大家傳統認知里面名醫的樣子,更有可信度。
錢瀏陽輕咳了一下,場面立刻安靜了下來。
“諸位,老夫乃太醫院太醫丞錢瀏陽。你們當中?的一些人應該見過老夫。今日諸位能坐在這兒,都是因為收到了太醫院送給你們的帖子。想?必,你們也好奇太醫院為什么要組織這一次的聚會”
他開?門見山,將朝廷要在長安興建悲田院的事情向在座的人道來。
大家都聽得很?仔細,待到錢瀏陽說完,立刻有人心急的問:
“錢太醫,這悲田院是對所有人開?放嗎?”
錢瀏陽點頭?:“是。”
“診金如何收?”果然?是商人,最關心的就是錢的問題,但也的確是最核心的問題。
錢瀏陽:“還未確定。”
“那悲田院來坐診的,是太醫院的人嗎?”
錢瀏陽頷首道:“平日坐診的都是醫工與醫師級,助教與太醫博士級將會一旬抽一到兩天前去坐診。”
這一下,豪商們開?始群情激動了。
有醫工就已經?很?不錯了,沒想?到居然?會有醫師!而且還可能能夠撞上太醫博士!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們是有錢沒錯,但錢可買不來好大夫。尤其?是像太醫博士的級別,只為皇室以及高官們看診,低于五品的都沒法上疏申請。更別提他們這樣的商戶了。
據說之前慶仁堂西市的鋪子有一位太醫會每旬去個一兩天,排隊請她看診的隊伍都排到了西市里坊門那兒,但那位太醫這半個月來也沒有出?現過了。
當然?,也有想?到了,疑惑的問:“此事的確是好事,但今日?”
太醫院讓他們來不可能就是把這消息對著他們宣讀一下吧?
錢瀏陽道:“籌備悲田院乃是陛下與朝廷的一片為民之心,無奈此舉耗資頗大,如果全靠朝廷撥下公廨錢來,恐怕遙遙無期”
他這么一說,大家便懂了。
這是打算伸手要錢來了。
這件事也不少見,大唐成立的年限還少,所以發?生得還不多?,但以往,每每有個什么事情比如天災比如戰禍,他們這些行商的都是要被搜刮上一層的。如果后面沒有靠山,那將會被搜刮得更狠。
因此,有些對此留下心理陰影的人立刻褪去了剛才的激動,只覺得朝廷是又要來搜刮了,陰陽怪氣的道:
“既如此,加賦不就好了?”
錢瀏陽道:“陛下已經?決定這些年要輕徭役、薄賦稅,為此加賦自然?不可。而且,老夫今日在此卻不是讓諸位白白出?錢的,且聽我說完。”
剛才還有些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
錢瀏陽喚來了富春坊中?的酒博士,那酒博士笑吟吟的站上了臺。
往日這臺子上是給樂師以及胡姬們演奏跳舞所用,今日卻干干凈凈,任何絲竹之聲?全無。
錢瀏陽伸出?兩只手指:
“今日,太醫院對外出?售兩樣東西,價高者得。首先,是十個看病的名額。”
當然?不是簡單的名額,只要買到了這個名額,便可以指定太醫院的某位博士甚至太醫監太醫丞甚至是太醫令為自己或者是家人看一次病,有效時?限為三年。
每人只限一個。
下面的很?多?商人們明顯眼?睛一亮,開?始和自己相?熟的人討論起來。
“這個可以啊!那可是太醫博士呢!”
“太醫博士算什么,我要找太醫令!”
有人高聲?喊了出?來:“錢太醫,可以讓您來看嗎?”
錢瀏陽挑起眉:“你若是非要讓老夫來看,自無不可。不過,其?實用不上這樣的機會最好。”
大家都笑了起來。
很?多?人幾乎立刻就下定了決心。在座的都是大商人,錢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于是便更關心自己的身體健康。沒有健康,賺再多?的錢都是白搭!
雖然?悲田院到時?候也會經?常遇到太醫坐鎮,但是那得看運氣,還不一定能排上。而這個名額,卻可以隨時?去請,甚至還能指定人選!
萬一,有個緊急的突發?疾病呢?
酒博士在臺上用小木槌敲了敲一旁的銅鐘,鐺鐺鐺幾聲?,場中?立刻安靜下來。
他笑道:“諸位聽我講一下待會兒的拍賣規則。每一個名額的起拍價格從五千文?起,加價一百文?起跳”
有富春坊里的小廝給大家發?了舉起來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寫了數字。
二樓,周自衡與徐清麥饒有興致的看著下面發?生的一切。
拍賣這一招是周自衡想?出?來的:“只有拍賣才能充分調動起他們的熱情。你想?想?,價格越拍越高,名額越來越少,這種緊迫感,才會讓人失去理智。”
徐清麥默了一瞬,問:“那我是不是應該找兩個托?”
拍賣行不都這樣干嗎?
周自衡噗嗤一笑:“不用,你們的東西足夠好,讓他們自己搶就行。”
果然?如他所料,這十個名額一放出?去,就遭到了哄搶。大家紛紛舉牌參加,雖然?一開?始因為不是很?熟悉流程引起了一些小小的混亂,但大家都是生意場的老手,喊了兩次價之后很?快便清楚這東西該怎么玩了。
“我看太醫院里有個了不得的行商高手啊!”有人看了看手中?的小木牌,嘀咕道。
他看著周圍的火熱氛圍,覺得其?實大家應該都冷靜下來想?想?,別被人牽著鼻子走,但當他聽到臺上的酒博士開?始喊:
“八千六百文?,還有沒有人出?價?”
“沒人了是吧?”
鐘聲?響起:“八千六百文?一次,八千六百文?兩次”
他還是舉起了牌子:“九千文?!”
第一個名額最后以六萬四千文?成交,相?當于六十四貫。
有人在犯嘀咕:“這個價格是不是也太高了些,現在去請個名醫來看診,再貴也不過兩三貫的價格罷了。”
這得翻了多?少倍了。
“外面的名醫也沒法和太醫們比啊,可以比的那些你往往也請不到。”旁人卻不以為然?,“這可是給陛下看病的太醫!別說六十四貫了,真?救命的時?候一百貫都不嫌多?。”
“況且,你這是還沒看透啊!人家太醫院本來可以直接要咱們給錢的,可他偏偏還弄了個這樣的名目,而且咱們拍下來的也的確能受惠,悲田院也切實的得到了錢,如此一想?,貴點就貴點罷! ”
到時?候看在付出?了這么高價格的價格的份上,那些太醫們想?必給自己看病的時?候也會更精心一點吧?而且到時?候還能和太醫院的人交好關系,那以后看病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求上私宅了呢?
怎么想?都覺得這個價格其?實很?值啊!
徐清麥倒覺得這個價格還蠻合理的。
后世一個普通的掛號費二十塊,一個專家特需號三百塊,一個頂級醫院的頂級專家號兩千塊,而這次是慈善拍賣,溢價高一點實屬正常。
“我覺得還能更高一點。”她道。
周自衡拍了拍她的肩:“放心罷,等到大家都想?通,接下來的價格肯定還會更高。”
果然?,從第二個名額開?始,成交金額就開?始往上升了。
第二個,八十三貫成交。
第三個,九十五貫成交。
第四個,一百一十二貫成交
酒博士用力的敲了一下鐘,代表了本次拍賣的最終結束,然?后用亢奮的聲?音宣布:
“第十個名額,也是最后一個名額,成交價格兩百一十八貫!”
在最后兩個名額的爭奪戰里,參與拍賣的那些豪商們就像是瘋了一樣,最終硬生生的將五貫的起拍價給拍到了兩百多?貫!別說那些參與者了,就連他這個在臺上的人都覺得熱血沸騰。
拍到的人用手帕擦了擦額頭?,只覺得無比的榮幸,得意的坐了下來,對周圍前來恭喜的人抱了抱拳。
早有商人們發?現了這拍賣的好處,感慨道:“進入到了這場中?,真?是原本不想?花錢都得乖乖的把錢給掏出?來。”
旁人恨恨道:“最可氣的就是,想?花錢還未必能花得出?去!”
徐清麥在上面算了算這十個名額拍出?來的總價,總算是能舒心的伸了個懶腰。
她對周自衡笑道:“一共拍了一千四百多?貫,也算是有個好的開?始了。接下來還有別的呢。”
周自衡忽然?想?起來什么,眼?睛里閃過促狹的光:“你說,這樣充斥著金錢氣息的場所,讓那些清貴士族們來了,恐怕要氣到跳腳了。”
徐清麥想?了一下那個場景,忍俊不禁:“那咱們恐怕就要被諫議大夫們參到死?了。”
周自衡:“做好準備,這事傳出?去后肯定也會有人參太醫院與民爭利。”
徐清麥剛想?說什么,酒博士已經?在臺上宣布第二項要拍賣的物品——
“第二項要拍賣的,是悲田院內的各處廣告牌位置。”酒博士笑吟吟的道。
周自衡和徐清麥在二樓聽著廣告牌這樣的字眼?,未免有些穿越時?空之感。而下面的豪商們,也有些人面面相?覷。
“廣告牌又是何物?”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人笑道,“可是最近沒去過西市?”
“的確未曾,在下剛從洛陽過來長安。”
“那就難怪了,這可是個新鮮玩意兒,現在西市可很?是時?興這東西,聽說就是從錢太醫家的慶仁堂開?始的。”那人為他解釋了一通,然?后也覺得很?是新奇,“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廣告居然?還能這樣玩。”
一想?,覺得匪夷所思,但又一想?,卻又覺得好像頗為可行。
很?多?人的確是有些懵,酒博士在上臺前是和徐清麥周自衡溝通過的,但他畢竟對這個并不熟悉,因此當臺下的人提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時?,他經?常都回答不上來,或者是沒回答到點子上。
就在臺下有位行商追問:“這廣告牌對我等到底有何益處?”時?,他竟然?一時?之間?忘了詞,急得滿頭?大汗,求助地看向錢瀏陽。
但錢瀏陽對這個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和他干瞪眼?。
徐清麥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推開?二樓的窗戶道:
“當然?有益處,而且是你想?象不出?來的益處!”
她清脆的聲?音在富春坊的大堂里回蕩,所有的豪商們都望了上去,只見一位年輕貌美的娘子倚靠在二樓的窗戶前,向外探出?了頭?。
有人忍不住問道:“娘子又是何人?”
錢瀏陽身邊的醫工忙道:“此乃我們太醫院的太醫博士徐娘子徐太醫!”
徐清麥匆匆的下來。
樓下人也在討論。
“竟然?是位女太醫?”
更有人慶幸自己剛才腦子轉得快,沒有出?言調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有人激動的一拍大腿,“是那位女神醫呀!在渭水河畔給突厥人開?腹取腸的那位女神醫!”
徐清麥現在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的。
“說起來,慶仁堂之前坐診的是不是她?聽人說,的確是醫術神奇。”
更有消息靈通之輩,竟然?知曉了徐清麥前些日子給楊妃做剖宮產的事情,將這些悄悄的說了出?來,引得驚呼聲?一片。
“這可真?是稱得上神醫!”
那些拍到了剛才那十個名額的人,聽得這些略有些夸大了事實的傳言后更慶幸自己剛才的果決。
這時?候,徐清麥已經?站在了臺上。
這個臺子比較高,所有的人只能微微的仰視她。
酒博士有些恍惚。
這個臺子上也曾站著無數年輕貌美的女人,但往往這種時?候,臺下的眼?神都是狂熱而輕佻的,可今日,臺下的人們臉上的表情雖然?依然?狂熱,但內含的卻是感嘆、尊敬、甚至是欽佩
徐清麥的聲?音響起來:“在下太醫院徐四娘,大家稱呼我徐太醫即可。
“適才有人問,悲田院里的廣告牌對你們有什么益處,現在我便來告訴你。”
第126章 第 126 章
對一家頂級醫院能夠吸引來的人流量以及對周邊造成的影響, 徐清麥是再?清楚不過的。
她站在堂上侃侃而談,對著底下的豪商們?畫大餅:
“為了建造悲田院, 朝廷直接劃了半個里坊給到太醫院,將會分批次進行建設。我們?以第一期為例子,建成之后,每天可以接待的最大看診數初步估計在兩百人左右。”
“包括陪同他?們?前來的家眷,每日來往的人可以達到五六百人。”
下面?的豪商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兩百人的看診量!”有一位藥材行的東家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一些小的醫堂里可能每日也?就看診五六個人罷了,這是直接翻了幾十倍了!
這該是多大的藥材用量!
另一人不以為然:“都半個里坊了,肯定不會如小醫堂一般,太醫院的醫工那么多,隨隨便便放個十來位在那兒守著, 兩百人也?并不算多。”
徐清麥繼續往下說道:
“再?算上排隊守候的人、住院區的人、整個悲田院每日的人流量可以達到上千人甚至是幾千人。”徐清麥繼續道, “想?象一下, 當這些人一進入到悲田院的里坊大門之后,就能看到諸位商行大幅的廣告牌, 那當他?們?回頭需要買東西的時候是不是會第一時間想?到諸位的商行?”
有行商喃喃自語:“廣而告之原來廣告牌竟然是這樣用的!”
也?有人提出?質疑:“每日上千人, 這人數可比不上東市和西市。”
徐清麥笑起來:“上千人只是初步的估計,我覺得?后續人應該會更多。且, 東西二市雖然人多, 卻也?極大。如果你的貨棧和鋪子正巧在位置偏僻的地方,恐怕就傷腦筋了。”
這一點的確說到了有些行商們?的心里。
東市西市的競爭太大了,同行那么多,但好?位置卻永遠都只有那么幾個。
“再?有, 如果當諸位是洛陽人, 是揚州人,自己或家人身患疾病, 得?知長安開了這么一家悲田院,有太醫坐診,那你們?會不會咬咬牙來這邊看一看?”徐清麥問道。
許多人點點頭:“自然會。”
有聰明人已經想?到了徐清麥問這句話的意圖,呼吸都重了幾分。
果然,他?們?就聽得?徐清麥說道:“能來異地求醫的人,往往還是囊中有些錢財的,那他?們?看了廣告牌之后是不是會對你們?的商行或者是你們?的貨物留下印象?說不定還能成不少的生?意。
“也?許你會發現過不了多久,你的商行的名字就已經傳遍了大唐的南北之地,變得?人盡皆知!”
臺下的響動變得?大了起來。
錢瀏陽對身邊的醫工嘀咕道:“我看徐太醫以后去?咒禁科也?是可以的。”
他?只覺得?徐清麥雖然用詞絲毫不文雅,一些詞聽上去?還有些奇奇怪怪的,但讓人聽了之后的確是極為動心,和咒禁科的那群神棍一樣。
那醫工忍俊不禁,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至于行商們?,早就議論開了:
“聽上去?倒是頗有些意思啊,若是不貴的話倒是可以買下來玩一玩。”
有人笑瞇瞇的道:“這玩意兒我摸不透,我不參與,你們?自己玩就好?了。”
“那你到時候可別和我搶。”
這時候有爽朗的笑聲傳來:“徐太醫,這東西好?,不如你就先說價錢吧。”
二樓的周自衡眼睛一亮,沖口?而出?:“康有德!”
這聲音的主人卻正是那虬鬤客康有德!也?不知他?什么時候進來的。
徐清麥驚訝得?張大了嘴,居然是熟人!不過她意識到自己是在臺上,立刻閉上了嘴巴,只是親切的笑了笑,然后道:“不同區域的廣告牌價錢都不一樣,接下來的,我們?交給酒博士吧。不過我要提醒一下諸位,因為是第一期,所以才給大家一整年的時間,以后都只會有半年。”
她說完后就將臺子交給了酒博士。
酒博士已經恢復了之前主持拍賣時候的風采,笑意吟吟的站了上來:
“第一個廣告牌為甲字區域,諸位請仔細看你們?手上的圖。有效時間為一年,從悲田院開院第一天算起,起拍價格為五十貫”
徐清麥繼續回到了二樓,她興奮的問周自衡:“康有德回來了?”
“應該是。”周自衡道,“之前康氏商行的管事送過信來,說按照腳程他?也?快到長安了,沒想?到正好?是今天。”
兩人看著在下面搶拍的康有德,都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周自衡喃喃道:“不知道他這次帶回了什么好?東西?”
他?的玻璃工匠和棉花!
康有德參與廣告牌的拍賣參與得?很?起勁,還真?給他?拍下了一個不錯的區域。一個時辰過去?后,所有的八組廣告牌都已經拍賣結束了。
八組廣告牌,一共拍出?了一千八百多貫。
說實話這個價格并不如徐清麥的預期。她還想?著,怎么著也?能賣個三五千貫,結果還是觀望的占據了大多數。而且居然比起之前的十個名額只多了四百多貫。
“能全部?成交沒有流拍就已經很?不錯了,”周自衡安慰她,“你想?想?,悲田院現在只停留在紙上,大家只憑著想?象都能出?到一千多貫的價格。那等?日后第二期競標時,肯定就不止這個數了。”
而看診名額的時候,更加具象,又與切身健康相關。
徐清麥一想?:“也?是。而且還有太醫令那邊的,加起來也?不少了。”
至于錢瀏陽和前來幫助的醫工們?,早就笑得?合不攏嘴了,一天就入賬三千多貫,這比他?們?之前估計的可多太多了!
待到所有的競拍都結束后,康有德來到了二樓。
“周賢弟!弟妹!”康有德向兩人抱拳,然后這才想?起來兩人的身份如今已經今非昔比,連忙改口?道:“如今要稱周補闕,徐太醫了!”
周自衡和徐清麥笑道:“大家都是熟識,何必如此生?分?”
康有德感慨:“雖然我早知二位非池中之物,卻也?沒想?到只是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你們?就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簡直有如神助!”
周自衡揶揄道:“我們?也?怎么都想?不到,原來康兄竟然是康國的皇室子弟!”
當時他?們?找去?了康氏商行,問起康有德,這才從奴仆的口?中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
康有德一愣,這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什么皇室子弟,不過是旁支子弟罷了。康國小得?很?,比不上大唐,而且我們?這一支已經在長安生?活了多年,與那邊的關系反倒不如這邊親。”
周自衡知道他?也?沒有說謊,昭武九姓早就隋朝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搬到了太原長安一帶居住,而且都是以經商為主。不過憑借著特殊的身份,康有德與普通商人終歸還是不同,在西域那邊更能通行無阻,而且可以接觸到很?多西域的達官貴人們?。
這也?讓周自衡無比期待他?這次的收獲。
“康兄,不知你信上所說的玻璃工匠?”周自衡迫不及待的問。
“已經隨我一起到了。”康有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答應了你的,我一定做到。待明后日,我便將他?送到府上。”
周自衡大喜過望,朝他?拱了拱手:“多謝康兄!”
一聊,這才知道康有德上午才進城,知道了這件事后又馬不停蹄的奔了過來。兩人很?是感動,連忙讓他?先回去?洗漱休息,待過兩日后再?來家中吃飯。
待到這邊所有的事務都結束——行商們?該交的錢都交了,該立的契也?都立了,該問的也?都問過了。徐清麥便帶著幾人回到了布政坊,等?待著宋國公蕭瑀以及巢明那邊的好?消息。
周自衡很?有自覺的給眾人安排餐食去?了,今日必然要好?好?的聚一頓,慶祝一下。
不過,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蕭瑀與巢明竟然帶來了太子李承乾。
蕭瑀無可奈何:“殿下聽聞我等?要來你這兒,非得?要跟來。”
原本是李世民聽聞了太醫院折騰出?來的這一出?,而且還有蕭瑀參與,便起了好?奇心。可惜他?實在是太忙,便讓太子李承乾去?替自己看一眼,回來再?轉述給他?聽聽。當然,也?可能是存了讓太子散散心的想?法。這孩子最近學習任務有點太重了,他?看了后都有些于心不忍。
蕭瑀現在是太子太師,想?著讓李承乾多見識一點場面?也?好?,便答應下來。
誰承想?,結束后李承乾知道他?們?要來周宅,便死活也?要跟著來。
知道他?晚上沒有再?安排課程,周自衡也?算是李承乾的半個老師,蕭瑀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一起來了。雖然他?知道太子殿下估計只是想?吃周宅的烤鴨。
但,誰又不想?吃呢?
“早就準備好?了。”周自衡道,看著幾人掩飾不住雀躍的小表情,心中不由?得?想?:完了,以后北京烤鴨可能要改名叫做長安烤鴨或者是西安烤鴨了
待大家都坐定后,徐清麥迫不及待的問:“蕭公、太醫令,你們?籌到了多少?我們?那兒總共籌到了三千兩百五十四貫!”
巢明有些意外:“倒比我想?象中的多。”
蕭瑀撫了撫自己的長須,不無得?意的道:“的確是不少,但也?比不過老夫與太醫令今日所得?。”
他?的臉上就差寫著“快來問”這三個大字了。
徐清麥從善如流,給足了情緒價值:“有蕭公出?馬,那還用說?自然是無往不利!那你們?,究竟募得?多少?”
蕭瑀雖然知道她是在故意玩笑,但依然很?是受用。
他?說了個數字,徐清麥驚叫起來:“八千多貫!竟如此多!”
她原本還以為自己這邊會是大頭呢,誰曾想?,那些世家們?的油水卻要豐厚多了。
當然,當著蕭瑀的面?不能這么講,只能夸贊:“不愧是從小就讀圣賢書的望族子弟,心懷仁義,愿意為天下百姓們?慷慨解囊。”
蕭瑀露出?微笑,顯然對這次這些世家們?的大方也?很?滿意。
不過,他?其實也?知道很?多士族的德行,沒有厚臉皮的給他?們?安上品德高尚的帽子,還是提了一下過程的。
他?淡淡道:“在說了這次若是大家愿意捐錢或是財物,便會在悲田院內立碑存念,然后按照捐財物的多少來排行之后,他?們?便都知道要如何選了。”
巢明欽佩的看向蕭瑀道:“蕭公是第一個站出?來捐的。”
而且捐得?還不少。
蕭瑀謙虛的道:“自然要有一個人帶頭,我蘭陵蕭氏愿意當這個第一人。”
而在聽說了捐錢捐物竟然可以在悲田院的門口?立碑留念,并且竟然還比排名的時候,前來赴宴的一眾世家就有點坐不住了。換成別人來做這件事情,即使是皇帝老子,他?們?恐怕都得?要諷刺上幾句。
可偏偏是蕭瑀!
如今蕭瑀可以算得?上是五姓七望的頂級世家中最能鎮場子的人物了!
又偏偏蕭瑀還捐了不少!
于是,那些原本打?定主意不打?算捐太多的人,比如崔善為的那位族兄立刻就改變想?法了。捐,當然得?多捐點,這可是刷民望的好?機會!這樣的事情上,他?可不能讓什么太原王氏、范陽盧氏給壓在他?們?清河崔氏的頭上。
其他?那些小世家們?也?都怦然心動。
捐!平時向寺廟和道觀都是大筆大筆的捐香火錢,這次多捐一點也?無妨!
蕭瑀和巢明甚至都不用再?干些什么,只用坐在那兒聽著他?們?如同比武一般的競相喊價。
最后,愣生?生?的收了八千多貫,這里面?還不包括一些器物,這些器物如果去?典當了,恐怕便是萬貫之數了!
徐清麥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真?是沒有人能拒絕立碑的誘惑。”
尤其是那些本身就更追求“名”的士族們?。
青史留名,是華夏士人的執念。
她深深的對著蕭瑀拜了下去?:“多謝蕭公,若不是有蕭公相助,這次必然不會如此順利!”
蕭瑀但笑不語,受了她這一拜。
李承乾在旁邊安靜的聽著,他?算了算:“那加起來也?有一萬多貫了,是不是都不需要朝廷再?撥錢了?”
蕭瑀忙道:“殿下,朝廷當然得?要撥款。不然這家悲田院是算朝廷的還是算誰的呢?民眾們?來到悲田院,感念的需得?是朝廷的,是陛下的恩德,而不是某幾個人或者是某幾個家族的。”
徐清麥也?笑著搖搖頭:“殿下,一萬多貫聽著雖然很?多,但是要建起一所完整的悲田院還是不夠的。”
她想?了想?,索性將建立一所醫院需要花費的資金一項一項的給他?分析清楚:“首先就是地。朝廷雖然劃撥了半個里坊,雖然現在南邊的里坊很?多都稱得?上空虛,但總歸會有一些百姓在居住。總不能就將這些百姓趕走吧?”
李承乾忙道:“自然要好?好?的安置。”
蕭瑀在一旁點頭。
“那安置的費用就是一筆錢。”巢明也?在旁補充,“還有修建悲田院雖然算是徭役,但也?是需要出?一點工費的,還有材料錢、匠人們?的費用。”
徐清麥繼續道:“以及那么多家具物件的費用,還有支撐起一家悲田院轉運需要大量的人手,有的甚至需要幾個月甚至半年的學習”
聽他?們?這樣一筆一筆的算來,李承乾不由?得?有些咋舌:“原來開一家悲田院竟然如此費錢。”
這樣算下來,一萬貫真?的不多。
他?以往從來沒有這樣實際的參與過如此細致的實務。
蕭瑀見他?的反應,和藹微笑,這就是他?今日同意李承乾來周家蹭飯的原因。他?與他?的父皇不同,陛下生?與民間,從少年時期就愛斗雞走狗、結交英豪,對民間事務十分熟悉。但李承乾不同,他?和民間隔了一層紗,不知疾苦也?從未經手過具體事務,蕭瑀很?怕他?長成如楊廣一般的人物。
這時候,周自衡從廚房出?來,聽到了他?們?的討論,笑道:“殿下,可不單單是開悲田院需要錢,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錢。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蕭瑀不悅的哼一聲:“周補闕!”
周自衡立刻噤聲了,對著李承乾眨眨眼睛。
他?知道蕭瑀的顧慮,名士和大儒們?總是覺得?君子不應該老是將“利”掛在嘴邊,尤其是身為君王,更應該注意。他?不愿意在這樣的事情上和他?起爭執。
反正可以在自己的課上面?夾帶一點私貨么,要是現在就和太子少師鬧翻了,那這課說不定都要飛了。
于是他?果斷轉移話題:“烤鴨馬上就要出?爐了,今天還用鴨骨架和菘菜熬了湯,鮮美極了。”
周家的小小晚宴上,繼續響起了歡聲笑語。
太醫院自籌了一萬多貫的消息很?快就傳揚了開來。
此舉被很?多衙門羨慕極了,要知道,現在哪個衙門都缺錢,于是他?們?想?著要不要也?學學太醫院來自籌錢財。不過研究了一下之后發現不太行——太醫院太特殊了,不管是誰,世家也?好?豪族也?罷,都希望能和他?們?搞好?關系,而且建悲田院這件事是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不那么好?學。
更重要的是,太醫院向世家們?募捐這事很?快就遭到了諫議大夫們?的抨擊,認為他?們?是“與民奪利”,雖然這個說法最終被李世民和中書門下幾位大臣給駁斥回來了,但其他?的衙門們?也?要好?好?的掂量一下。
被參是徐清麥與巢明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這年頭在朝廷里做事誰還能不被參幾次?
不過,被人主動找上門來要捐錢卻是他?們?的意料之外了:
“太醫令可是瞧不起我們?武將!”氣呼呼的來太醫院找人的是程知節與尉遲敬德兩人。
巢明和錢瀏陽還有徐清麥等?人正在開會,看到闖進來的兩位有些瞠目結舌:“程將軍與尉遲將軍何出?此言?”
“既是與民為善的事情,為何不找我等??”尉遲敬德不滿的道,“盡找那些書呆子們?!難道是以為我們?這些帶兵的武人便沒有仁義與慈悲之心了嗎?”
他?聲音洪亮,一嚷嚷,巢明只覺得?耳邊隆隆作響,慌不迭的解釋道:“將軍誤會了”
他?也?不好?解釋,因為他?的確是沒想?到武將們?這一茬去?。
徐清麥眼睛中亮起了光芒,主動問道:“尉遲將軍來此可是愿意為百姓們?慷慨解囊?”
尉遲敬德有錢吶!
玄武門事變后,李世民把?齊王李元吉一大半的財物都賜給了他?。還有程知節,同樣是李世民愛將,賞賜是一波接一波的。這年頭,帶兵打?仗的都是有錢的。
沒錢帶不了兵。
尉遲敬德昂起頭,傲然道:“自然!本將也?是讀過書的人,懂得?圣賢道理。如此好?事,豈能錯過?”
說完,他?便與程知節將兩個沉甸甸的袋子甩到了桌上。
“這也?算是我與程將軍的一片心意,好?好?收著罷!”
巢明與徐清麥打?開一看,卻是一片金光閃閃,竟然全都是金錁子!
當下,兩人在太醫院得?到了最熱情的招待。
待到送兩位大將軍出?去?之時,程知節對著徐清麥拱了拱手:“我等?對徐太醫的醫術欽佩至極,說不得?日后還需要徐太醫多多照拂。”
徐清麥連忙道不敢:“還希望兩位將軍不要有用得?上我的時候。”
兩人對看一眼,哈哈大笑,然后揚長而去?。
陪同前來的巢明看向她,意味深長的道:“你的醫術在軍中卻是有極大用武之地的。”
這年頭,最容易受傷的就是武將們?了。
徐清麥若有所思,所以這兩人其實是來拉關系來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除了這兩位之外,房玄齡、杜如晦、魏徵、李靖等?人,還有平陽長公主與長孫皇后也?派人送來了幾筆財物,其中有現錢也?有布帛等?等?可以直接充作錢的物品,而且都價值不菲。
平陽長公主派人帶話道:“早和你說了,若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與我說。”
最后,太醫院這場轟動朝野的募捐活動,最終竟募捐到了六萬多貫的財物!
全長安的人都知道,朝廷要建悲田院了,紛紛奔走相告。
而好?不容易迎來休沐的徐清麥與周自衡,帶著周天涯,和康有德一起策馬去?了城外的莊子。
第127章 第 127 章
“的確是塊好地。”
康有德在看了現在屬于周自衡與徐清麥的小莊子后, 贊嘆道。
他從?西涼帶來了一大?批羊,長?安人喜歡吃西涼的羊, 肉嫩無膻味,用清水煮就行,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這?批羊剛到長?安才兩三天就被各大?府邸給搶購一空。
康有德給周家?留了十頭,他們現在正在莊子里烤著全羊。
香味四散開,周自衡又往上面撒了一點點調料,這?是他用細鹽和干辣椒粉以及孜然粉混合在一起?制成的。頓時香氣變得更濃烈了起?來,有那么一點點的嗆人,但習慣之后卻只覺得這?股氣味直沖天靈蓋,勾得肚子里的饞蟲不住的往外跑。
周天涯陶醉的嗅了嗅自己?的小鼻子,鼓著掌說:“香, 香!”
“你?可吃不了。”徐清麥好笑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往她?嘴巴里塞了一個小小的餃子, “這?個是辣的。”
“辣!”周天涯聽到立刻把舌頭吐出來,做了一個嘶哈嘶哈的表情。
大?家?都笑了起?來。
周自衡給康有德斟了一杯寒玉漿, 看得康有德兩眼發光, 雙手不斷地搓著。這?種烈酒的滋味,他之前?在周宅已經嘗過了, 簡直驚為天人。
他不由得感慨:“僅僅只是半年不見, 周賢弟又折騰出了不少的好東西吶!我敢說,這?辣椒和烈酒,你?若是讓我給你?賣到西域去,保管能大?賺一筆, 或許會出乎你?的想象!”
香料和酒都是極賺錢的, 比如胡椒、三勒漿、葡萄酒這?幾項都是康氏商行主營的大?項,出貨量和交易金額可比手工皂大?多了。
周自衡輕笑搖頭道:“目前?還不行。辣椒還需要先育種, 對外大?規模售賣最起?碼要等?到一年后了。烈酒的話,現在的產量還不夠。”
他有些惆悵,產量一直都是制約他們賺大?錢的最大?阻礙。
“不過,”周自衡翻轉著烤全羊,“我打算在這?個莊子上建一個釀酒坊。”
就算是不賣,僅僅是自用,他都需要在長?安周邊建一個酒坊。要知道,長?安城中?的許多親友和貴人們,比如李世民、李孝恭、房玄齡等?等?他都是會定期去送禮的,總不能每次都靠江南運過來。
終究是太遠了,交通不方?便?。
還有酒精,現在徐清麥用量大?,長?途運輸其實挺危險的。
康有德大?喜:“好!釀酒坊不錯!”
他期待能夠代理寒玉漿,將寒玉漿賣到西域甚至是賣到波斯等?地去!草原上的冬天十分難耐,烈酒可以暖身,想必那些游牧的漢子會將其視為珍寶。
烤全羊好了,康有德親自拿出鋒利的匕首將羊肉一片一片割下來,放入兩人面前?的盤中?,一邊割一邊聊。
“我還以為你?會將這?兒?建為玻璃作坊。”
周自衡嘆口氣:“原本是想的,不過江南已經建好了一個,且我年后就要回江南,孫道長?也在那里,還是繼續在那里折騰玻璃吧。勞煩康兄將那工匠先送到江南去。”
他前?兩日已經見過那個從?吐火羅過來的工匠,也見過他所制的玻璃器皿,的確是比如今唐人燒制的要更加的透亮,且無色,更像是水晶。唐人所燒制的大?多偏向于綠色和黃色,也被稱為琉璃。
后來白居易寫“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指的便?是這?種,是可以與寶石相媲美?的器物。
周自衡猜這?可能是因為配方?和所用的礦物不同?造成的,而他們想要的恰恰是無色的玻璃。所以康有德這?玻璃工匠還真找對了!
他打算讓玻璃工匠先去江寧,和孫思邈孫道長?先琢磨琢磨。
說不定,等?到他年后回江南時,兩人已經琢磨出什么新東西了呢?
徐清麥看著周自衡打的美?好主意,但笑不語。
康有德一口答應下來:“行,我讓他搭最近的船去江南,再晚就走不了了,凌汛要來了。”
他嘗了一口撒了特制佐料的烤羊肉,被辣得嘶哈嘶哈,手像蒲扇一樣扇著風,但立刻發出爽朗的笑聲:
“好吃!極爽!”
這?個詞還是他學自周自衡的,現在已經快成口頭禪了。
康有德已經可以想象這?辣椒在西域、蜀地等?地大?殺四方?的場面了,感嘆道:“南美?洲沒想到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福地。我本以為我走遍了西域,除了更遙遠的西拉夫城還沒去之外,已經算是踏遍了世間大?多數地方?,沒想到自己?卻是井底之蛙罷了。”
周自衡心有戚戚焉:“世界那么大,哪是個人能走完的呢?”
幾個人聊著聊著,便?聊回了手工皂的事情。
康有德一拍大腿:“西域人喜歡這?東西喜歡得不得了,可惜就是量太少了,不然我必定要大?賺一筆。說不定還能多給你買幾個玻璃工匠回來!”
誰會不喜歡能將身體洗得干干凈凈而且又柔軟嫩滑的東西呢?西域的貴族們將康有德的手工皂捧到了天上去,很多行商還下了大訂單,打算帶去波斯灣售賣。
他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讓這些手工皂變得更香一些。
徐清麥莞爾,中?東地區的朋友們自古至今都愛濃烈香水,也算是傳統了。
她?頷首道:“我會嘗試著加一些薔薇花露進去,她?們應該會喜歡。”
康有德趁機提道:“還有產量,現在的產量實在是太小了,完全不夠我賣!”
周自衡和徐清麥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說:“我們實在是太忙了!”
不僅僅是康有德,陸存中?也從?江南來了好幾封信了,讓他們多出一點手工皂。陸家?往嶺南一帶的商路顯然打通得不錯。
徐清麥嘆一聲,對他道:“這?也是今日我們約你?前?來的原因。”
她?看向康有德:“我與十三郎想要將手工皂的配方?賣予你?和陸五郎,你?們來建作坊,你?們來生產,我們只拿分成,如何??”
她?與周自衡這?幾天商量了一下,兩人實在是沒得空再管這?一攤子事了。
徐清麥要出診,要關心醫院的建設,還要帶學生,后面還有護士的培訓,以及開年后的醫學堂的教學,一大?堆事情等?著她?去做。周自衡同?樣如此,中?書省的事情、司農寺的新衙門的建立,還有這?個田莊的建設,開年后回到江南也要管理整個江南道的屯田事宜,還有玻璃、釀酒
他倆都恨不得把自己?剖成兩個,不,三個來用。
“什么事情都不放手,那就可能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徐清麥對周自衡如此說道,“還是把這?一樁先給舍出去吧。固定拿分成,說不定擴大?產能后還能賺得更多。”
周自衡也表示同?意。
不是說他們有多么相信康有德、陸存中?的人品,而是以現在的環境來看,只要是他與徐清麥還在朝廷上待著,他倆就不可能與自己?翻臉。
康有德猛然抬起?頭來,沒想到這?么重要的東西他們說舍也就舍了。
“賢弟與弟妹真這?么想?”
兩個人真誠的看著他:“真,比珍珠還真。”
康有德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答應下來:“如此甚好!不過,具體的條件還要等?我回去與管事們商議好之后才能和你?們談。”
康氏商行像他這?樣身份的主家?有好幾位。
兩人并沒有意見,點頭答應下來,約好再議的時間。
“來,繼續喝酒!”
西北凜冽的寒風正悄然刮起?的時候,江南也進入到了初冬。
“最煩冬天的時候下雨了。”趙阿眉抱著雙臂打了個寒蟬,她?皺眉看著飄起?了綿綿細雨的天空,只覺得陰冷直接沁入到了骨子里。
她?找來王一方?:“去找人多買點柴來,咱們這?園子里人多,燒柴也多。”
每年一到冬季,最緊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備柴,沒有柴火是真的會凍死人的。人多的家?里和城里的人家?還得要專門去買柴來囤著。
王一方?道:“我早準備好了!”
趙阿眉看了看那小湖邊,問道:“給孫道長?他們先把火塘給點起?來吧。”
普通人為了省柴會等?到再冷一些來開火塘,但是趙阿眉擔心孫道長?年紀大?,他與劉道長?可是東家?的貴客,要好好的照顧。
王一方?一想,立刻答應下來:“行,我知道了。”
趙阿眉好奇的問:“好像有好幾天沒見孫道長?出來遛彎了,他們現在很忙嗎?”
王一方?挑起?眉,神神秘秘的道:“好像是孫道長?和劉道長?研究的那個方?子,快要出結果了!”
湖邊水榭。
孫思邈和劉神威屏住呼吸,看著躺在桌子上方?的小兔子。一旁還燃著一根香,裊裊的青煙向上升起?然后又飄散在空中?。
終于等?到了青煙燃盡。
劉神威又點了一支香。
這?支香剛開始燃起?的時候,兔子終于醒了,迷迷瞪瞪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慌得想要立刻逃竄,但顯然四肢無力,掙扎了一下之后只能又躺回了桌子上。
劉神威興奮的喊道:“一炷香的時間!”
他看向一旁的孫思邈,高興的嚷起?來:“師父!我們做到了!”
孫思邈雖然依然是仙風道骨的模樣,但是揪住胡須的手泄露了他此時的心情,顯然也頗為激動。
“好,好!”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師徒倆自徐清麥走后就一直嘗試著要復刻出華佗的麻沸散,折騰了小半年,試了無數個配方?,終于找到了現在這?個,可以讓一只兔子昏迷一炷香的時間。
“快記下來。”孫思邈催促劉神威將這?次實驗的過程立刻記下來。
劉神威忙不迭的答應,然后問道:“咱們立刻去信給四娘子?”
“先不急。”孫思邈沉吟了一下之后道,“再多試幾次,再找一些其他的體型大?一些的動物來試。”
他記得徐清麥計算乙/醚的時候是根據體重來算的,這?個因素要考慮進去。
“行!”劉神威精神奕奕,一掃前?些時候因為接連失敗而顯出的頹然來。
他覺得曙光就在眼前?!
第128章 第 128 章
“下雪了。”趙阿眉看著天空飄落的雪花, 皺起了眉頭。
入冬之后,天氣?越來?越冷了。如今已經到?了快過年?的時節, 也是全年?中最冷的一段時間,北風剛刮了幾天,立刻就有?鵝毛大雪飄了下來?。
“看這?架勢,感覺要下很久。”齊玉也跑出來?了,看著這?雪喃喃道。
趙阿眉點點頭:“還好之前囤夠了柴。”
園子?里建了好幾處火塘,方便大家烤火用。再加上福利好,每天吃得飽,血氣?足,拿了錢回去后還能做冬衣,園子?里的雇工們精神狀態都還不錯。
“還好東山鎮好多都換了磚瓦房, ”齊玉慶幸道, “不然這?么大的雪只要下個幾天, 之前的那些茅草房就都得塌了。”
趙阿眉:“是啊,還有?竹屋, 那是真不保暖。”
“對了, ”齊玉這?才想起來?自己跑過來?找趙阿眉的目的,她愁著臉道:“那做皂的堿水, 凍起來?了。”
趙阿眉跑到?她們屋子?里一看, 還真是,那大木桶里的堿水都凍起來?了。
還有?油脂,也都凍住了。
她看了看天色,便道:“那今日便先到?這?兒吧, 待我想想辦法看看怎么解決。”
她也有?些愁, 總不能在這?邊生一堆火,容易引起火災, 只能看看能不能在這?房間里邊砌個灶膛。
聽到?今天可以提前回家,從鎮上來?的雇工們都揉了揉脖子?,喜笑顏開起來?:“要過大年?了,家里的確事情多,我還得回去腌肉去。”
自從找了這?個活計,今年?這?日子?是好過多了。不僅把?主?屋換成了磚瓦的,而且過年?的時候還可以買上一些肉備著。這?在以往可是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甚至,她們晚上還能在這?邊上夜校,學識字。
不僅自己可以學,若是家中有?孩子?的,還可以帶一個孩子?過來?學。她家那小子?已經會寫自己的名字了!喜得他爺奶哭了一兩天,說?有?出息了。
正當?一群人嘰嘰喳喳的時候,手工皂作坊的門口響起了聲音。
“趙管事,趙管事!長安來?的信!”
趙阿眉愣了一下,趕緊跑出去,從那人的手中接過了信:“這?么大的雪,我還以為?你們年?前回不來?了呢。”
“差點沒回來?。”那人苦笑道,“再晚一天,河面就要結冰了。對了,長安那邊還帶了一些東西過來?,我放門房處了。”
“行,我們自己拿,勞煩你了。”
送走那人,趙阿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包袱,里面有?好幾封信,一封是給她的,一封是給王一方的,一封是給孫思邈的。她打開給自己的那封看了起來?。
齊玉在她旁邊站著,看她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忍不住好奇的問:“信上寫了什么呢?”
趙阿眉輕咳了一聲,道:“沒什么,就是一些關?于過年?的安排。”
她拍了拍手,所?有?正在收拾東西的人都看了過來?:“大家聽著,主?家來?信了,我有?事情要宣布。”
“第一件,過年?了,娘子?說?咱們在過去的一年?里辛苦了,除了正常的工錢之外,每人多發半貫,算作是年?終獎。”
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年?終獎?
她們很快就明白了這?個意思,立刻歡呼起來?。
幾位年?紀大的甚至喜極而泣:“娘子?仁義?!老?婆子?要謝過娘子?!”
半貫錢哎!
以往一年?可能一家人省吃儉用也就只能剩下半貫錢。
趙阿眉頓了頓,繼續道:
“第二件事就是,從臘八前一日一直到?上元節后第二天,是過年?的假期,大家可以回家去準備過年?了。娘子?讓我轉告,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順順利利,恭喜發財!”
大家還沒從剛才拿年?終獎的欣喜中醒過來?便又聽到?這?么一個好消息,不由得笑開了花。
別人家在過年?里也會放假,但可沒有?放這?么長時間的。
有?人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生生的磕了一個頭:“也祝娘子?在新的一年?里步步高升!當?大官!”
整個江寧縣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女神醫女菩薩,那位會給人開腹的徐四娘已經當?上了太醫院的太醫,這?已經成為?城內外的一樁美談,手工皂作坊里的人更是以此為?榮。
待到?大家都回家了,只剩下手工皂作坊里的幾位簽了死契,從本質上來?說?是徐清麥奴仆的幾個雇工,包括了齊玉。
“阿莞,你今天別回去了,下雪了,路上不安全。”趙阿眉叮囑道。
阿莞點點頭,脆生生的應了下來。
“你們這些時日就好好休息吧,只要把?工坊里收拾干凈,然后每天來?點一下貨就好了。”她笑著對齊玉等人道,“待過年?的時候,咱們也一起好好吃一頓。”
趙阿眉已經把自己的父母也接了過來?,準備一起在這?里過年?。沒辦法,徐清麥不在,手工坊里只有她能拿主意,她需要守著。
齊玉等人臉上也漾起了笑容,點頭道:“吃頓好的!”
“行,吃頓好的!”
趙阿眉匆匆去找了王一方。后者?這?段時間有?點忙,寒玉漿已經賣出了江寧縣。這?邊的士族們雖然大部分不是很愛這?種很烈的酒,但也有?小部分人是其受眾,加上寒玉漿又有?皇帝御賜之名,一時之間在江東這?一片名聲大噪。
寒玉漿供不應求。
趙阿眉問:“為?何不寫信給郎君多招些人,也能多釀一些。”
王一方理?直氣?壯的道:“物以稀為?貴,釀太多,酒也就賣不了高價了!”
若是周自衡在這?里,恐怕會極認同他的理?念。他想要做的就是高端精品酒,要的就是饑餓營銷。
趙阿眉找到?王一方與孫思邈等人,將各自的信件遞了過去。
幾個人聚在了火塘里。
溫暖的柴火燃起來?,在眾人的臉上映照上了橘紅色的光芒。
劉神威從師父手中接過了信,快速的看了信,高興的道:“朝廷準備建悲田院了!而且四娘子?他們也籌到?了錢!”
趙阿眉好奇的問:“悲田院是什么?”
孫思邈笑呵呵的將悲田院向兩人解釋了一遍。
趙阿眉瞪大眼睛:“這?可是件大好事啊!”
她喜滋滋的:“娘子?剛去長安不久,就做下了這?樣的大事,果然是厲害。”
孫思邈本想說?這?么大的事情,必然不是一個人的功勞,但一想,以他對她的了解,徐清麥在其中必然是做了極大的貢獻,雖然她在信中并沒有?提太多。
他便笑著點頭:“的確是厲害。”
劉神威看了信,想象一番朝堂上的唇槍舌劍,畢竟是青年?人,雖然修道但也免不了有?些心潮澎湃,只恨自己沒有?參與這?么重要的事情。
孫思邈看他一眼,道:“待明年?,咱們或許也可以去長安看看。”
劉神威挑起眉,驚喜地問道:“當?真?”
孫思邈頷首,有?些惆悵:“也該去看看了。”
他離開長安那么多年?,從來?沒有?回去過。長安對他而言,并非清修善地。那里有?世間最為?污濁的人心,貪婪、執念、虛偽每一樣都讓他不喜。
但是這?小半年?來?徐清麥的一些來?信,尤其是這?次悲田院的建立,有?隱隱的扭轉了他的一些看法。
四娘這?么年?輕的孩子?都尚且在那兒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想要改變點什么,那自己是不是也要做出一些新的選擇?
孫思邈心思通明,一旦想明白很快就做出決定:
“待到?麻沸散的配方最終確定下來?,然后看看那玻璃坊之后,咱們就去。”
王一方立刻道:“郎君說?了,玻璃匠人會隨著他一起在年?后過來?。”
這?時候,趙阿眉緩緩地說?道:“明年?,手工皂作坊可能就要解散了。”
三?個人都看著她。
趙阿眉嘆口氣?,將徐清麥的決定告訴大家:“娘子?說?了,作坊里的雇工,若是想去陸家也可以,她便把?契書給到?陸五郎,如果不想,那可以轉到?玻璃工坊和釀酒工坊。”
至于她自己和齊玉還有?阿莞,徐清麥問她們是否愿意去長安。
趙阿眉有?些猶豫。
徐清麥讓她們過來?長安,一方面是自己身邊的確是缺人,一方面卻是因為?太醫院很快就會開辦第一期的護理?培訓班,招收大唐有?史以來?的第一批護士。
她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如果想去的話不妨去試一試,或許人生會是另外一番模樣。
“你想要去嗎?”徐清麥問阿軟。
雖然她與周自衡現在對“買人”這?樣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但是她對阿軟還有?薛嫂子?的感情是不一樣的,甚至還有?齊玉。
阿軟是她來?到?這?個時空后接觸到?的第一個人,她信任她,她將周天涯托付給她。而薛嫂子?,她可以將自己的整個家托付給她。
可她們兩人又有?著不同。
薛嫂子?已經成家,年?紀也不小了,她的未來?很穩定,也可以被看見——成為?家中的大管家,待服務年?限到?了之后,她愿意留在周家也好,愿意找個地方或者?是回到?自己家鄉養老?也好,都可以。
薛嫂子?和薛大自己也表示過這?樣的意愿。
可阿軟還很年?輕,她才十四歲,和劉若賢一樣的年?紀。徐清麥覺得她應該有?更多可能。
這?個馬上就要開的“護理?培訓班”就是個機會。
包括齊玉也是,她在那個晚上,救了大家的命,徐清麥也早就想過放她自由。她也相信以齊玉的人品即使得到?了自由也不會泄露手工皂的配方。
阿軟聽了后很傷心:“娘子?不要我了嗎?”
徐清麥啼笑皆非:“當?然不是,你不愿意也沒關?系。只要你想,你可以一直留在家里。”
阿軟有?些怯怯的:“可是我不認識幾個字。”
“那有?什么難的,這?家里認字的人那么多,每個人教?你幾個,你就會了。”
阿軟還有?些迷茫:“我要想一想”
徐清麥也知道這?樣的事情對她來?說?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也沒催她,點點頭道:“沒關?系,你慢慢想。”
不待阿軟回答,她又道:“不過,不管你怎么想,掃盲認字這?件事不能拖,我明天就安排人來?教?你識字。”
是她的疏忽,光記得手工作坊里的雇工們,反倒是把?自己身邊的人給忘了。
阿軟雖然不算腦子?轉得快的,但也知道娘子?這?是為?了自己好,當?下便恭恭敬敬的應了下來?。
晚上,徐清麥依偎在周自衡的懷里,嘟囔道:“我可能就是沒有?資本家的命,想到?居然和那么多人簽了死契,我就覺得壓力巨大。”
感覺要背負那么多人的人生。
她擰了周自衡一下,狠狠道:“不像你們,天生就是要被掛路燈的。”
周自衡簡直覺得是無妄之災,他想了想,喊冤這?一招估計是沒什么用的,如今之計,唯有?堵嘴。
“啊,你干嘛!”
室內的聲音逐漸小了下來?。
銅盆中的銀絲碳閃著橘色的暗火,將這?一方天地給烘得暖暖的。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徐清麥忽然就意識到?,今日已經是小年?,除夕很快就要到?了。
距離那一場競拍會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太醫院簡直是每天都有?一個新模樣,讓有?的人興奮不已,也讓有?的人叫苦連天。
籌到?了錢之后,悲田院以極快的速度開始建造。它的選址在城南的保寧坊。現今長安城的各大里坊,并不是每一個都住滿了人,由于之前的戰亂,城南的一些里坊里多得是破房子?。
保寧坊就是如此,它是個小坊,只有?一百多戶住在這?兒,拿了錢之后果斷的遷走了。
李世民下旨讓工部的將作監負責建造悲田院,徐清麥在院內據理?力爭,力排眾議,終于拿到?了參與建造悲田院的資格。這?也讓太醫院內有?些人對她的觀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認為?她強勢之極,絲毫沒有?名門淑女風范。
她甚至知道有?些人借此攻訐她的豐邑坊出身。
不過,徐清麥不在乎。
現在不爭取,之后出了問題更難搞。
雖然悲田院才剛開始建造,但太醫院的醫工們卻覺得自己迎來?了人生中最忙碌的時刻——他們需要對宮城中的太監與宮女們甚至是囚犯們進行診治。
這?個群體十分龐大,人數之多讓人叫苦連天。
太醫博士們在一些大的節日來?臨時也需要為?這?些人分批進行類似于義?診一樣的活動。這?也是徐清麥提出來?的,理?由是為?了預防疫病,需要提前防控。
實際上,她是為?了更快速的刷分刷經驗。
“啊,張開你的嘴讓我看一下。”徐清麥很有?耐心的對眼前的一位小宮女道,聲音柔和。
小宮女身體顫抖了兩下,顯然有?些害怕,但還是柔順的張開了嘴:“啊——”
徐清麥看了看,扁桃體紅腫。
“沒太大事,就是風熱外襲,我給你開兩貼藥就好了。不過,這?兩天需要休息。”
小宮女怯怯的求他:“徐太醫,可以開熬煮時間不用那么長的藥嗎?我沒有?時間,貴妃不喜歡藥味兒”
她是不可能讓御膳房給她熬的,只能在自己住的宮殿里偷偷熬,但時間長了不行,藥味太重了也不行,會惹來?責罰。
她看起來?快要哭了。
徐清麥嘆了一聲,悄悄對她道:“這?樣,我讓人給你熬好,到?時候你找個理?由來?太醫院拿,可以嗎?”
小宮女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來?,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對著徐清麥福了福身,低低道:“多謝徐太醫。”
徐太醫果然如宮中那些姐姐和小太監所?說?,是個心善之人。
原本他們這?些宮女生病后,小病只能靠熬,而大病往往會被立刻遷出宮外,扔到?皇莊上去。但現在太醫院變革后,會定期有?醫工來?為?他們檢查身體,偶爾還會有?太醫博士。
很多宮女們私下傳言,正是徐太醫和太醫令那幾日在朝堂上舌辯群雄,這?才為?她們掙來?了如今的權利。
她們對此十分感激。
待到?小宮女走了之后,和她一起的歐陽太醫笑道:“這?樣幫,你可幫不過來?啊。”
“能幫就幫一幫吧。”徐清麥不以為?意的笑一笑。
這?小宮女不過才十一二歲的年?紀,若是放在后世才上初中,可如今卻因為?家人犯事而被沒入了掖庭,也不過是可憐人罷了。
自從給宮女太監們開診之后,她便見多了這?樣的可憐人。
整個宮城中,有?著數萬的宮女以及三?千多的太監。
那些才八九歲的小太監,只是因為?家中貧困便被送入到?宮中割了生殖器從此成為?了一個不健全的人。此后,他們要忍受身體的異味以及泌尿系統的種種疾病。
而這?些還是活下來?的,事實上,在這?種最原始的“閹割手術”中充滿了巨大的風險,徐清麥曾經聽說?,死亡率達到?了十之二三?。
她自覺無法終止這?種不人道的扭曲行為?,但或許她可以找個機會對內侍省宣揚一下酒精的良好滅菌作用,說?不定也能救下一些人。
歐陽太醫看了看四周,神秘道:“據說?,陛下有?意放一批宮女出宮。”
徐清麥睜大眼睛:“當?真?”
“據說?,”歐陽太醫強調了一遍,“反正很多府邸上都打算去請人了。”
這?些宮中出來?的宮女,一些會回到?原籍,一些會被其他富貴人家請去,后者?看中了她們的良好禮儀與素質,也算是個好出路。
徐清麥忽然想到?:“咱們的護理?培訓班里難道不正是需要這?樣的人嗎?”
識字、有?一定的教?育基礎、會照顧人、應該還很細心怎么想都是當?護士的好苗子?
在西市,她對徐二娘提起了這?件事。
徐二娘倒是覺得,這?些宮女們不一定會愿意去這?個什么護理?培訓班。對她們來?說?,回去平穩的過一生,或許還能嫁人生子?,這?才會是她們內心最憧憬的事情。
“或許你說?得對。”徐清麥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對那些貧苦的小娘子?來?說?,這?會是個很好的選擇,但被放出來?的宮女們來?說?,則未必。”
她推開了慶仁堂那間手術室的門,對守候在外面的徐二娘以及蘇郎君道:“你們且放心吧,保證把?一個健健康康的絮兒還給你們。”
蘇家在想了一個月之后總算是想明白了,還是得給絮兒做手術,把?他的這?個什么腹股溝斜疝給處理?好。畢竟,他的小肚子?看上去越來?越突出了。
而且,長安城里徐太醫的名聲也越來?越響亮,大家都在傳著她是如何從泰山府君手里將難產的妃子?給救了回來?。這?不是神醫是什么?
這?些傳聞讓徐二娘總是陷入到?恍惚中,這?真的是她那位嬌滴滴的四妹?
此刻,她無比焦灼的等待在手術室的外面。
手術室里面倒是沒那么緊張。
腹股溝斜疝手術的難度并不大,徐清麥一邊做一邊給學生們講解:
“橫切或者?是菱形切口,都可以”
“你們要記住,手術中最需要過的三?關?,第一個,出血關?、第二個,麻醉關?、第三?個,感染關?。只要解決了這?三?個,死亡率就會很快降下來?。”
劉若賢似乎有?話要說?,但有?些猶豫。
徐清麥:“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可是有?哪里不明白?”
“手術看明白了。”劉若賢道,“可是老?師,你用的那些仙器和仙藥,我們沒有?啊!”
徐清麥一愣:“這?的確是個問題”
她的手術器械已經更換了兩三?樣從系統商城里兌換出來?的,抗生素更是常備。而類似于一些一次性用具,紗布什么的還好,涉及到?一次性橡膠管之類的她都會回收好,絕不會流落到?外面去。
對外,她都說?這?些是師門所?贈,用完了就沒了。
她的學生們肯定是享受不到?這?些東西的。
“所?以,你們要練就強大的心臟。你們跟著我,還沒有?見過手術失敗,但實際上,手術失敗是很常見的一件事情。”徐清麥停下來?,抬眼看向他們,“醫生不是萬能的,外科醫生也不是。
“在我手上,一千個人里面可能失敗一例,但是在你們手上,兩三?百個甚至是一百個里面或許就會失敗一例。”
她冷酷的道:“學會面對,學會接受。”
而她能做的,就是給他們鋪好路,做好各種風險上的防控,以及看看能不能用十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找到?一些本時空可以制造出來?的替代品。
劉若賢和莫驚春互望了一眼,都感覺到?了身上肩負著的這?一份沉重。
當?然,絮兒的手術是不允許失敗的。
徐清麥完成得非常的好,很成功。
她取下細麻布做的口罩,對徐二娘露出微笑:“好了,絮兒醒過來?了。”
絮兒和徐二娘還有?蘇郎君在長安城住了三?天,待到?除夕前一晚才走。這?三?天他們就住在周宅,方便徐清麥照看絮兒。
徐二娘有?一晚非要和徐清麥睡在一起,說?是想找一下兩姐妹都還沒出嫁時的感覺。
徐清麥欣然同意。
一方面是身體本身遺留的依戀,一方面是她自己的情感缺失,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是真的把?徐二娘當?做自己的親姐姐來?看待。
不過,很快徐清麥就后悔了,徐二娘明顯是要找自己來?回憶過往的。
“你記不記得”
“記得,記得”徐清麥頭大。
兩姐妹在床上絮絮叨叨了很多,每次徐二娘興致勃勃的想要聊以前的事情時,徐清麥便會不經意的把?話題給帶回來?。聊到?后面,她打了個呵欠,睡眼朦朧的翻了個身。
“二姐,我睡了,你也趕緊睡吧。”
說?完,徐清麥幾分鐘不到?就已經墜入到?了夢鄉。她的睡眠質量一直都很好,入睡快、睡得沉。
這?也讓她沒有?看到?,在自己的身后,徐二娘的眼中正泛著淚光。
第129章 第 129 章
徐清麥朦朦朧朧的時候做了一個淺淺的夢, 她夢見了徐四娘。
她與?徐四娘擦肩而過。
她看?到了徐四娘朝自己來的方向走去,那個方向是一片高樓大廈。而自己正?好與?她相反。
她們的身影交錯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徐四娘停了下來, 對自己說了一句什?么?,徐清麥聽不到聲音,但她莫名的就是能知道對方是在說什?么?——
“好好對她。”
是說周天?涯吧?徐清麥輕輕的點了點頭。
徐四娘的身影從她身上穿了過去,便成虛無的一道光影,迅速朝著自己的來處飄了過去。
然后她又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了起來:
“我妹妹現在過得好么??”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應該挺好……”
“的”字都還沒有吐出口,徐清麥就驚醒了過來:!!!!!!
她倏地?睜開眼,心中滿是驚悚,背上的冷汗都出來了。
然后,她對上了徐二?娘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仇恨, 也沒有憤怒, 而是含著悲傷。徐清麥心中原本的恐慌與?驚懼一下子就散去了。
兩人沉默無言了好一會兒。
月光從窗欞里照進來, 似乎一切都是靜止的。
半晌,徐清麥輕輕地?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徐二?娘的聲音有些飄忽:“很早之前, 只是有些懷疑, 但今天?晚上,卻可以確定了。”
她和她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 一開始說的是真實的, 但對方顯然對這個并不是很感興趣,一直在轉移話?題。于是,她便夾雜了一些自己編造出來的事情,可對方非但沒有察覺, 給的反應還和之前一樣。
這樣試探了好幾次, 終于讓她的心變得絕望。
“一個人的習慣不可能在忽然之間發生改變……”
徐二?娘在心中生出疑竇時就仔細的查閱了這兩年與?徐四娘的通信,在前面的一年多里, 四娘都還是和以往一般,雖然可能報喜不報憂,但是行為以及語氣都是她熟悉的那個,真正?發生改變也就是在今年的清明節前后。
她曾經翻看?過四娘給她的書信,在信中她從未提起遇到了什?么?番僧老師。
徐二?娘細細的算過,她覺得徐清麥對她講的那些故事,里面的時間點與?信中是有些沖突的。
徐清麥聽了她說的,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最終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就知道,謊話?說多了,總有人會發現一些破綻。”
還是大意了。原本繼承記憶這個事情,就等于繼承了一座數據庫,實際還需要自己不斷的去“檢索”,一旦松懈下來就很容易出漏子。
徐二?娘緊緊的看?著她,雖然自己的想法被證實了,但她其?實內心深處依然覺得匪夷所思:
“你的確不是四娘,對不對?你……你和四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清麥好奇地?問她:“二?姐不覺得是我害了她?”
她依然叫自己二?姐。
徐二?娘注意到了這一點,她泛起一點點苦澀的笑容,說了一句:“你是個好人。”
雖然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但是她是個好人。
她給那些沒有錢的老百姓們看?診,她提議了要建悲田院,她救了很多人,她還救了絮兒。她還對阿娘以及弟弟很親昵。
所以,徐二?娘沒法將徐清麥看?作?一個簡單的占據了徐四娘身體的邪祟,也不覺得是她害了她。
她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但,不管怎樣,妹妹的下落她是一定要知道的。
徐清麥有些愕然,沒想到她會這樣想,這讓她有了一點小?小?的感動,輕松接踵而至。很好,既然這樣想的話?那說明大家還有溝通的可能。
徐二?娘緊接著問:“我妹妹,究竟在哪里?”
徐清麥看?向她的眼睛,坦誠的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一個猜測。我可以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訴你,可能你聽了后會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是不信,但我敢發誓,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開始從頭講起,包括自己是誰,自己從哪里來,以及剛剛自己所做的那個夢。當?然她沒有提自己來自未來,只說自己來自另外一個與?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事情就是這樣……實際上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徐清麥有些惆悵,“至于徐四娘,我覺得她應該是變成了我,去了我的世界。”
說起來,要哭的是她才對。
她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工作威望怕是要毀于一旦了。
徐二?娘只覺得自己聽了一個長長的故事,這個故事光怪陸離但是卻可以解釋一切的事情。她曾經聽過西市酒坊里的說書人講的故事,什?么?書生做了一個夢進入到了龍宮,還娶了龍女?之類,卻沒想到這樣離奇的事情真真切切的發生在了自己妹妹身上。
“難怪你忽然之間變成了名醫。”她苦笑道,“原來你本來就是一位名醫。你們還可以換回來嗎?”
徐清麥看?了看?她帶一點期待的眼神,遲疑了一下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性?不大。”
徐二?娘有些失望。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看?向徐清麥,扯了扯嘴角,想要展露出微笑但顯然失敗了,她道:“或許,這樣的變故對四娘來說并非壞事。”
徐二?娘之前非常擔心徐四娘。四娘雖然報喜不報憂,但顯然自己的這個妹妹與?周十三?之間已經出現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想到這里,她悚然一驚:“現在的周十三??”
徐清麥“啊”了一聲,坦然承認:“他和我一樣,也是同一個地?方來的。”
徐二?娘舒出一口氣,心里反倒舒服了。
若是只有她一人發現了四娘不再是以前的四娘,恐怕她會恨周十三?恨到死。
徐清麥安慰她:“你放心,我來的那個地?方,大家都能吃飽穿暖,女?人也能出門工作?,能自己養活自己。四娘當?年能自己做主?去西市掙錢養家,其?實內心也并不是那等十分柔弱之人。我想,她在我那兒應該會活得很好。”
她這話?出自真心,當?然也帶著一點點安慰,徐二?娘心情復雜之下也只能點點頭。
“希望能如你所言。”
徐清麥頓了一下,還是問了她:“ 今后,你打算怎么?辦?”
既然都能聊到這個地?步,想必她是不會去揭發她的,那之后老死不相往來嗎?
徐二?娘默默的看?著窗外,良久,她回過頭來對徐清麥道:“以后,你依然是徐四娘。我依然是你的姐姐,豐邑坊依然是你的娘家。阿娘依然是你的阿娘,小?弟依然是你的小?弟。”
她的語氣有些哽咽,話?語卻堅定。
“我待你如四娘,希望你在那邊的親人也能待四娘如你。”
徐清麥有些感動,她半晌沒說話?。當?然她也不能說她后世的那些家人們對自己可不怎么?好……
她最終點了點頭:“四娘就是我,我就是四娘。”
徐二?娘眼睛里的淚終于落了下來。
她想要大哭一場。
話?已至此,今晚徐清麥自然不能再睡在這兒,她爬起床,體貼的將房間留給徐二?娘,讓她有個獨處的空間。不過在她即將出房門的時候,她回過頭說了一句:”若是四娘知道你認出了我來,想必她一定會很高興。”
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拋卻皮囊,認出她的靈魂。
主?臥。
周自衡帶著周天?涯在大大的床榻上睡得正?熟,忽然就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只是憑借著呼吸聲他都能立刻覺知這是徐清麥,迷迷糊糊之間攬過她的腰:
“怎么?回來了?嘖,不會是覺得離不開我吧?既然如此,那我勉為其?難……”
徐清麥面無表情:“她知道我不是徐四娘了。”
“知道了就知道了唄……”下一秒,周自衡立刻睜開了眼睛,直挺挺的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當?真?”
徐清麥滿意的看?著他的反應,不能就自己一個人受到這種驚嚇。這下,她心里平衡了。
她自如地?躺了下來:“別緊張,我們已經說開了。”
她將自己與?徐二?娘之間的聊天?原封不動的告訴了周自衡,聽得周自衡也不免有些唏噓,再一想到即便是柳氏都沒有看?出來周十三?已經被替換了,不免覺得更加唏噓。
“王婆要是相處久了,肯定能看?出來。” 徐清麥輕哼一聲,“你要把她找回來嗎?”
周自衡斷然拒絕。
他有些擔憂:“你覺得徐二?娘真的能裝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嗎?”
徐清麥認真的想了想,點頭道:“我覺得她可以。”
她相信徐二?娘。
周自衡若有所思:“也是,如果她認為是你害了徐四娘,存心想要對你不利的話?,其?實她完全可以選擇不問,然后再找機會發難。以徐二?娘的聰明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但她就這樣直愣愣地?問出來了,顯然心中也是權衡過了。
徐清麥頷首:“我能相信她。”
其?實她完全可以死咬著不說出來的,這種事情只要她不說出來,別人只會以為是徐二?娘瘋了。但是當?她看?到徐二?娘眼中的淚之后,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改變了主?意。
周自衡也躺了下來,順勢將她抱到了懷里:“既如此,那就像她所說,大家都裝作?不知情就好了。”
當?然,他還是會防備一手,但是這些事情也沒必要讓徐清麥知道。
第二?日起來,果然徐二?娘除了眼睛有些腫之外,其?他一切如常。
蘇郎君關心的問:“你怎么?眼睛腫了?”
徐二?娘含糊答道:“可能是昨晚說話?太晚,沒睡夠,不要緊的,回去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們自然不能在周家過年,已經是除夕前一晚,見絮兒恢復得不錯,夫妻倆便打算回家。
徐清麥讓家中馬車送她們回去。
臨行前,她交代了一些絮兒恢復的注意事項。
“一個月之內都別讓他劇烈活動,尤其?是別蹦蹦跳跳,飲食要清淡……”
蘇郎君憨厚的應了下來。
徐二?娘依依不舍的將周天?涯還給了阿軟,周天?涯抱著她的脖子,還有點很不情愿。
徐清麥笑道:“天?涯可喜歡姨媽了。”
徐二?娘親了親周天?涯:“姨媽也喜歡你。” 然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清麥,低聲對她道:“照顧好她。”
語氣里帶著懇求與?請求。
徐清麥從阿軟手中抱過周天?涯:“二?姐放心,她也是我的孩子。”
兩人沒有再說什?么?,徐清麥客氣的挽留了一番之后便將他們送到了門外,看?著他們上了馬車。
“好了,別送了,你們進屋去吧, ” 徐二?娘從馬車廂里鉆出來,對著他們說,“外面冷,別把小?天?涯給凍著了。”
“行,知道了。我們初二?回豐邑坊,姐姐記得了?”
“記得了,回去吧。” 徐二?娘鉆回了車廂里。
徐清麥與?周自衡看?著馬車離開后這才轉了回去。
周自衡道:“你這二?姐的確是個通透人。”
他能理解為什?么?徐清麥這么?相信徐二?娘。
住了這么?幾天?,幾個人也算是真正?的熟悉了起來。徐二?娘為人坦蕩大方,不卑不亢,而蘇郎君雖然沉默寡言,心里卻是個有成算的,和他們相處非常舒服。這讓周自衡覺得自己離開長安后,或許可以將城外的莊子托付給這兩人照看?一二?,應該比徐清麥要靠譜。
徐清麥巴不得不用管這些閑事,忙不迭的轉頭:“對,對,快交給二?姐。”
另一邊,蘇郎君有些疑惑的看?著徐二?娘。
他總覺得自己妻子這兩天?有些心事重重。
“四娘都說了絮兒的病已經沒什?么?問題了,只要好好養上一個月就好,你還這般愁眉苦臉做甚?”
“哎呀,你不懂。”徐二?娘嘆了口氣,揮了揮手。
她看?了看?絮兒,小?男孩正?開開心心的坐在馬車里玩徐清麥塞給他的七巧板,絮兒很喜歡姨媽姨丈,總是有層出不窮的好多好玩的。
徐二?娘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問道:“喜歡姨媽嗎?”
絮兒老老實實的點頭:“喜歡,也喜歡姨丈和表妹。我們下次還可以再來玩嗎?”
徐二?娘笑了笑:“可以,等你病好后就可以。”
這幾天?在周宅里她也看?到了徐清麥對絮兒的照顧,要不是她,絮兒的病也不知道會拖到什?么?程度。他們為什?么?最終還是決定做手術,就是因為在等待的時候到處打聽,結果聽到了其?他村上有個得了一樣病的小?孩,最后死了。
嚇得蘇家父母立刻決定就算是開刀也要來治。
沉默了一會兒后她掀開車簾看?向窗外,正?好看?到寺廟的屋頂和青煙。
她開口道:“待年后,我想去廟里面供一盞長明燈。”
蘇郎君:“之前不是給岳父供過一盞嗎?”
徐二?娘看?了他一眼:“我再供一盞,不行嗎?”
蘇郎君:“……行。”
徐二?娘不說話?了,她心里盤算著不僅要點一盞長明燈,而且還要去供個小?牌位……不不,牌位就算了,妹妹還活得好好的呢。
心中縈繞著無數的想法,最終都歸于一聲嘆息。
她放下窗戶,“砰”的一聲,將寒氣擋在了窗外。
第二?日便是除夕了。
周宅的大門已經貼上了神荼和郁壘的門神畫,然后又掛上了桃木雕刻的小?像。周自衡興致大發,覺得不能浪費了周十三?的一手好字,親自裁了紅紙準備貼春聯。
“瑞日芝蘭香宅邸,春風棠棣振家聲。”
橫批是“福到門庭”。
這個時候還沒有人在大門上貼春聯,周宅的這幅貼出去之后,倒也引來了鄰里之間的一些圍觀。
蕭瑀還特意從家中跑來看?了一圈,覺得挺有意思,夸贊了一番周自衡寫?的字不錯,便回去也打算在自己的宋國公府大門上也貼一道春聯。
過年嘛,而且又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年,熱鬧一點總是沒問題的。
新皇登基的第一年,百官們自然要去宮中一起守歲,而且還要在大年初一也就是元日舉行盛大的朝會。只要是在京城的官員,有品級的都得要參加。也就是說,除夕夜當?晚,周宅的男女?主?人都不在。
徐清麥與?周自衡便打算將周天?涯送到柳氏那里去過除夕,那兒還有她的兩個小?姑姑可以陪著她玩。至于自家,他婉拒了興道坊那邊的提議,中午在布政坊的小?家里吃了個團年飯。
除了他與?徐清麥,薛嫂子、薛大、隨喜和阿軟等人也都單開了一桌,其?他的人則在廚房設一桌。
自家人吃飯,反倒沒弄那么?多花樣,食材也都是家中常備。
新鮮的辣椒,應該是今年吃的最后一頓,剩下的已經全曬成了干辣椒,以及留作?了明年開春要種下的辣椒籽。周自衡在田莊里已經規劃好了辣椒地?,只等天?氣轉暖便可以播種。
田莊里送來的豬肉,是兩月前讓田莊里的人養的,閹過的豬,總算是去掉了那股腥臊味。總共八頭豬,自家留了兩頭,給興道坊送了一頭,給豐邑坊和蘇家送了一頭,莊子里自留了一頭給佃戶們過年自個兒吃,剩下的都當?作?年禮送人了,甚至還貼心的附上了食譜。
從各處反饋來的好評可以看?出來,這種豬肉風靡長安應該是遲早的事情。周自衡便也將養豬定為了明年田莊上的一項大事。
新鮮的豆腐、豆干還有各種豆皮是薛嫂子指揮著廚房的人做的。蕭瑀某次來蹭飯時見到,驚為天?人,迅速的派了自己廚房上的管事來學習。
于是,簡單的紅燒肉、再用新鮮的辣椒來炒了一個豆干、用泡好的筍干與?咸肉火腿一起做了個適合江南人吃的腌篤鮮,再蒸一條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在清水缸里養著的魚,來自西涼的水盆羊肉有了辣椒油之后更加美味。
有魚有肉的年夜飯,阿軟和隨喜以及其?他人都吃得大快朵頤。
如今已經不是亂世,主?家基本都能給吃飽,但吃得好的卻也不多。如果再加上給賞錢大方、態度和氣之后,那更是鳳毛麟角。
對他們而言,過往跟隨著周純和徐四娘的年月已經變得模糊,如果有人在他們面前說,你們主?家好像變了很多啊,恐怕他們也只會說,人總是會變的。
變得好了難道還不好嗎?
而對徐清麥來說,這頓飯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新鮮蔬菜,只有放在暖房里養出來的豆芽意思意思。
“等到開春就好了。” 周自衡安慰道。
徐清麥卻更惆悵了:“等到開春后,你就要回江南了吧?”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原本是想著和周自衡一起年后回江寧縣的,但沒想到自己卻陰差陽錯的當?上了太醫,還整出了這么?大的一個攤子。現在太醫院的建設、醫學堂的招生都離不開她。
短時間之內,她是別想回到江寧縣了。
周自衡也沒想到兩人會分開。但他肯定不會要求徐清麥放棄自己的事業跟著他走。
他樂觀道:“我在江南最多待兩年,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年底就要回來述職了。”
徐清麥點點頭,她想著要去一封信,看?孫道長是否愿意來長安看?一看?。她覺得他會喜歡現在的太醫院。
吃到開心之處,她與?周自衡舉起小?小?的酒杯,對大家道:
“來來,大家一起喝了這一杯,愿咱們都能新年如意。”
兩人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站起來,含笑的喝了手中的酒:“愿郎君與?娘子新年如意!”
下午,兩人穿好朝服,告別了家中女?兒,騎馬前往宮城。
東宮里已經有了不少的大臣,以徐清麥現在的品級,她見了誰都得要行禮。好在她與?周自衡現在是朝中紅人,大家都十分親切,而且畢竟是大過年的,即使是之前參過她的幾位諫議大夫都是笑臉迎人,所以一番交際下來并不覺得怎么?累。
李世民設宴于崇政殿,大殿中鐘鼓喧天?,絲竹震耳,兩側點著巨大的紅燭。殿中暖融融的,幾乎感覺不到寒意。樂師和舞姬們輪番登場,一派歌舞升平之舉。
而在長安城中、長安城外、遠至飄著雨夾雪的江南、 刮著凜凜寒風的邊陲之地?,即使是最貧苦的百姓們也都狠了狠心在這一晚做了一頓好飯。
亂世終于結束,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希冀——都說大亂之后便是大治,明年,總歸會更好的吧?
百姓們吃飯、喝酒、在火塘里烤火,朝臣們則在詩興大發,寫?著守歲詩。
周自衡偷偷的往后躲,生怕把自己抓到李世民的面前去作?詩。好在,場上皆是俊才英才,他一個小?小?的補闕躲了便也躲了。
待到接近子時的時候,李世民帶著所有人到殿外的廣場上。
熊熊的篝火已經燃起,他帶頭往火中投入沉香、檀木等香料,每投一次,禮儀官便要高唱吉祥話?。
香味越來越濃,逐漸飄散開。
徐清麥心中嘀咕道:“鼻子過敏的人恐怕要難受了。”
她一直覺得唐人太愛熏香,對鼻炎患者?很不友好。
這話?才從心間閃過,就聽到前方的人群中發生了一頓騷動,然后聽到有人驚聲喊了起來:“太醫! 快叫太醫來! 裴司空暈倒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很快, 就有內侍匆匆的?趕過來:
“徐太?醫,太?醫令讓您趕緊去前邊兒, 裴司空情況看著不太?好”
徐清麥立刻匆匆趕了過去。
旁邊的?歐陽太?醫對嚴雪文道:“徐太?醫于?搶救一道上的?確頗有經驗。”
現在太?醫院公認的?徐清麥的?強項就是外科以及這種緊急情況的?搶救,所以巢明想也不想的?立刻叫了徐清麥來。
徐清麥過來的?時候看到?裴寂面如金紙的?躺在了篝火邊,兩位內侍正用身體墊在他的?身下托著他的?頭,讓他半躺著。有一位針科的?太?醫正在給?他扎針,巢明正在給?他診脈。
但顯然,效果并不是很好。
裴寂的?呼吸非常急促,張著嘴巴,而且意識顯然已經陷入到?了模糊之中?。
李世?民站在一旁,臉上顯然十分擔憂。
“讓一下。”
徐清麥蹲在裴寂的?身邊,先隨身從袍袖里面拿出?了自己的?木聽診器放在了裴寂的?胸膛上。這是她每日必備的?, 不僅藥箱里有一只, 袍袖里也會帶一只。今日換朝服的?時候本來打算不帶了, 但轉念一想這么多?人?擠在一起,萬一有個問題說不定能派得上用場。
誰知道, 這萬一真的?就萬一了。
裴寂的?心率很明顯過快了, 徐清麥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見他張開嘴呼吸但似乎也呼吸不上來, 整個臉依然呈現出?一種缺氧的?狀態, 手腳還略微有些抽搐
巢明見金針術起不到?作用,皺起了眉,轉向?徐清麥:“徐太?醫?”
今日是除夕守歲,任何時候出?問題都不能現在出?問題!
巢明心中?有些焦灼。
徐清麥靈光一閃, 脫口而出?:“是呼吸性堿中?毒!紙, 我要紙!厚密一點的?那種!”
李世?民:“聽徐太?醫的?。”
好在旁邊就有起居舍人?以及畫師在,立刻送來了一沓紙。徐清麥從里面選了幾張厚密的?光滑藤紙, 然后將?它?們卷了起來像是個罩子一樣的?罩在了裴寂的?口鼻上。
呼吸性堿中?毒其?實就是過度通氣,讓肺泡氣和組織里的?二氧化碳分壓降低了,套個塑料袋或者是牛皮紙在口鼻上其?實就是將?他呼出?的?二氧化碳收集起來再讓他吸進去,能夠緩解一些癥狀。
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著徐清麥的?操作。
巢明也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是什么,但他相信徐清麥,所以并沒有提出?質疑。
不過,看到?徐清麥在接下來并沒有什么其?他動?作,蕭瑀忍不住問了一句:“徐太?醫,就這樣就好了?”
徐清麥點點頭:“對,等裴司空慢慢恢復就好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自己會好的?。”
等了幾分鐘,見裴寂的?臉色慢慢好轉,所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氣。要是在守歲的?時候有人?死了,這可是大大的?不吉!
見他好轉,李世?民讓內侍們將?裴寂抬到?了坐輦上,送他去了附近的?宮室里休息靜養。
“徐太?醫,”長孫無忌忽然對她道,“裴司空的?這種病情又?是從何而來?裴司空年事已高,可否需要在家靜養?”
徐清麥剛想說呼吸性堿中?毒和年齡沒關系,即使是年輕人?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當她抬起頭對上長孫無忌的?眼睛,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那一抹幽深后,她悚然一驚。
“回長孫尚書,情緒激動?的?時候就容易出?現這樣的?癥狀,”她恭謹的?低下了頭,“裴司空的?確是需要靜養,最好的?平心靜氣,不要有大的?情緒波動?。”
她沒有回答長孫無忌關于?年齡的?這一點,但也算給?了他滿意的?回復。
所有人?都聽見了。
長孫無忌含笑謝過。
李世?民微微挑起了眉,然后道:“裴卿既已無事,就先放一邊。今日守歲,繼續,繼續!”
場中?立刻恢復了剛才的?熱鬧,一塊又?一塊的?香料被投入到?了火中?,異香四散,火焰竄得幾丈高,燃燒的?木頭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照亮了半邊的?天空。
不過,現在提倡節儉,燒了一會兒香料之后就改為了燒竹子。據說在隋煬帝時期,每到?除夕,光是殿前,這樣的?“火山”就有十幾座,可以用掉兩百多?車的?沉香木,香飄幾十里。
李世?民看著眼前的?這一座火山,心中?嘀咕,待到?大唐國富民強之時,他也一定要這么奢侈一次。
盛大的?守歲結束后,徐清麥與周自衡又?坐上馬車出?了宮,回到?了布政坊。
從今天起一直到?元宵節的?這段時間,宵禁取消,各個里坊的?大門敞開。因此一路走過來,還能夠看到?不少的?人?在外面,男男女女,穿著嚴實。還有來回巡邏著的?金吾衛。
每個里坊門口都有火堆,有人?在把?竹子不停地投進去,聽到?霹靂吧啦的?聲音后,一些在旁等候著的?小孩子就興奮地拍手,跳了起來。
徐清麥莞爾道:“爆竹,爆竹,還真是挺形象的?。”
周自衡向?她發出?邀請:“反正回去也睡不了了,不如去轉一轉?”
徐清麥一想,周天涯在柳氏那兒估計早就已經睡下了,還不如別去打擾,便欣然點頭:“走,去東市或者西市看看。”
兩人當即策馬去了最近的?西市。
西市鑼鼓和爆竹聲喧天,徐清麥甚至感覺整個長安城不睡覺的?人?都聚集在了這兒。一些大的?酒坊甚至是商行的門口都搭起了臺子,四角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舞娘們胡姬們在臺上熱烈的跳起了胡騰舞。
腰肢柔軟,舞姿曼妙。
琵琶聲、鈴鐺聲、銅錢拋到?臺上的?聲音,還有叫好的?聲音,組成了西市守歲的?場景。
還有袒胸露背的?西域胡人?們以及一些精壯的?唐人?,在一起跳潑寒胡戲,帶著氈帽騎在馬上的?人?用冷水澆到?他們身上,激起一陣白汽,邊歌邊舞。據說是為了祈禱來年天氣風調雨順。
徐清麥看了都覺得冷,打了個寒噤,拉著周自衡趕緊離開了,生怕被那水潑到?。
這條街是胡舞,另一條街卻可能是角抵。
身強體壯的?伎人?戴著面具,比拼著力量。而圍觀的?人?們有平民,有士人?,有唐人?也有胡人?,大家為每一個精彩的?動?作、每一次巧妙的?閃避而喝彩。
再轉一條街,卻遇上了戴著各種神秘甚至帶一點恐怖的?彩繪鬼神面具的?儺戲隊伍,揮舞著火把?,隨著禮樂起舞,驅鬼敬神。他們的?隊伍在街道上行進,凡是經過的?貨棧食肆等都會施以銀錢或者是酒食。
端著木碗的?儺戲人?向?著徐清麥伸出?手,徐清麥往他的?碗里扔下一串銅錢。
那儺戲人?滿意的?后退,身后的?鑼鼓聲更加響亮了。
徐清麥與周自衡看得流連忘返,這不比什么春晚有意思?
可惜的?是兩人?必須要回家洗漱了——換了朝服,整肅衣冠還要熏香,一切準備就緒后立刻就要參加元日一大早的?朝賀盛典。待到?兩人?騎著馬出?了門,遇到?了其?他同樣上朝的?上官們,這才意識到?自己對這件事情還不夠重視。
那些重臣們,比如蕭瑀、封德彝、高士廉等等,都是浩浩蕩蕩的?幾百人?的?仆從,燃起火把?和巨燭,將?一整條街都照得燈火通明。而當這些隊伍匯合在一起的?時候,簡直就如同火焰長龍,點亮了整座城。
“以樺燭百炬擁馬,方布象城”周自衡喃喃道,腦子里忽然想到?了這句。
徐清麥眨了眨眼,看看自己與周自衡身后跟著的?二三隨從,扯了扯嘴角:“咱們要不要回去多?帶點人??”
周自衡:“你就算是把?整個宅子的?隨從都帶上也沒人?家的?人?多?。”
他家滿打滿算也就才十幾個仆人?“而已”。
徐清麥神情幽幽:我常因為排場不夠而感到?和同僚們格格不入。
兩人?膽戰心驚的?跟著百官朝賀的?隊伍往宮城里走——主要是擔心自己的?場面過于?寒酸,又?被諫議大夫們看到?了后認為他們是不重視元日朝賀。
這一路,簡直走得戰戰兢兢。
好在,兩人?很快就發現純屬他們戲多?,并沒有人?來搭理他們。這些大排場也僅限于?高官重臣。
元日的?朝賀盛典,復雜之程度超過了徐清麥的?想象。若是她往后打算出?回憶錄的?話,或許會這樣回憶這一日:“我在那些繁瑣的?禮節中?暈頭轉向?,用盡了全部力氣與心神才能保證自己不出?錯。而且,我沒想到?百官們居然還要跳舞慶祝,這簡直比做一臺開顱手術還要更讓我恐懼。
“好在,我完成得還不錯。但我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些繁瑣的?禮節恰恰是文明的?外在呈現。而且,我在這一天見證了大唐走向?一個帝國的?起點。”
殿上,蕭瑀作為如今最德高望重的?達成正在宣讀各方的?賀表,什么烏孫、龜茲、百濟、新?羅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徐清麥甚至都沒有聽過的?國家和勢力送上來的?賀表聽得她昏昏欲睡。
她隱秘的?打了個呵欠,本來就熬了個通宵,現在真的?困了。
在一旁的?嚴雪文從袍袖下給?她遞過來一個小荷包,悄聲說:“注意點兒,不要御前失儀。聞聞這個。”
徐清麥用寬大的?袖子遮著,聞了一下荷包,一股清涼的?氣息立刻順著鼻腔沖到?了腦門,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多?謝。”她趕緊道謝。
這可是好東西。
嚴雪文泛起微笑:“你第一次來參加這樣的?朝賀盛典,沒經驗,等以后就知道自己要準備了。不過,也快結束了。”
果不其?然,賀表終于?宣讀完了。
在欣賞了一陣禮樂之后,徐清麥被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陣樂》給?振奮了精神,然后就開始聽最新?的?宣讀。
“朕遐觀方冊,歷選前王,大道既隱,至公斯革可改武德十年為貞觀元年。”
貞觀!
徐清麥和周自衡都猛地抬起了頭,兩人?的?眼神在人?群中?交匯了一瞬,都能理解彼此之間沒有說出?口的?心境。
是感慨,是欣喜,是震撼。
李世?民端坐在龍椅之上,眼中?帶著微微的?笑意。
他終于?迎來了他的?時代。
而遠處,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照耀在太?極宮的?屋脊之上,所有的?陰霾如雪一般消融。
新?的?一年開始了
興道坊,周宅。
柳氏看著不遠處正在和自己兩個女兒一起玩過家家的?周天涯,忍不住對夏媽媽抱怨道:“別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十三郎這家里倒好,一個個的?都往外跑,連過年也都不停歇。”
原本按照習俗,子女肯定是要和父母一起守歲的?,且元日一大早也需要祭祖。但是周家,周禮、周自衡與徐清麥都是朝臣,自然是要先顧著朝廷那邊。
所以兩人?只在元日的?晚上回來吃了個飯,住都沒住就回到?了布政坊。因為休沐的?七天也沒法閑著,得去各位上官以及同僚家中?拜年,還有大量的?應酬需要參加。光是周自衡收到?的?邀約就不下二十封,把?他剖成兩半也去不了那么多?。
他索性學魏徵,那些飲酒享樂的?應酬全都推掉,只和徐清麥去了相熟的?比如魏徵、房玄齡、李孝恭還有蕭瑀、崔善為等人?的?府上拜訪,饒是如此,也忙得團團轉。
而徐清麥,自有一眾太?醫院的?人?需要去拜年,巢明、錢瀏陽、嚴雪文、歐陽太?醫等等。
這不,來興道坊用了個早膳,還沒坐穩,立刻又?被一家府上給?叫了出?去,惹得柳氏十分不滿。
夏媽媽笑道:“那可是任國公府呢,其?他人?想要登門還登不了呢。”
柳氏一想,這也對。最起碼她的?夫人?交際圈里還沒有能夠登上國公府門的?,而自家兒媳婦別說出?入這些府邸了,就算是出?入后宮也都是串門一樣。
這讓她在那些閨中?密友面前極有面子。
但若說柳氏因此就很滿意徐清麥倒也未必,她經常會嫌棄徐清麥太?忙,不能好好的?顧家。
這會兒又?提起來這事了:“再過一兩個月,十三郎就又?要回江南了,徐氏可去不了。媽媽你看,咱要不要再府里尋摸一點,挑幾個漂亮丫頭送去照顧十三郎?總不能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吧?”
那她的?十三郎多?可憐吶!
夏媽媽心一顫,連忙道:“您別自作主張”
柳氏不高興了:“我是他娘!給?他兩個丫頭怎么就算作自作主張了?”
“奴不是這個意思。”夏媽媽連忙道,“您看十三郎如今,自己可有主意了,老奴是覺得,這些事情您得先和他商量商量,別到?時候反倒是惹了他不高興。”
柳氏本想說他敢和父母不高興?但一想自從之前被送到?江南后,十三郎便和變了一個人?似的?,對家中?冷淡了不少,幾乎不再和他那么些兄弟姐妹們一起,想必是還存著氣。
那這件事情的?確要先看看他的?想法。
她嘆了一句:“知道了。”
柳氏只能暫時將?這個想法收起來,她看著不遠處的?周天涯,嘀咕道:“一個女孩兒怎么能行?得多?生幾個才可以。”
豐邑坊里,安氏也表示了同樣的?擔憂。
她將?徐清麥與徐二娘拉入到?房間里,對徐清麥道:“你真不與十三郎一起回江南?”
“我倒是想,”徐清麥有些惆悵,苦笑道,“但太?醫院實在是脫不開身。”
“那”安氏看了看屋外,壓低聲音,“你也不怕十三郎獨自一人?在江南,會被其?他狐媚子給?迷了眼?要真發生了,你可得哭了。”
這樣的?事情可不少。
徐清麥聽了后挑起眉來:“他敢!”
“哎喲我的?兒,”安氏操碎了心,“他有什么敢不敢的?,這男人?孤身一人?在外,怎么能受得了那份苦?”
徐清麥輕哼一聲:“那正好,和離好了,反正現在朝廷鼓勵再嫁,這不挺好?”
安氏聽了她的?話簡直要昏厥過去了。
徐二娘看了看安氏,然后又?看了看徐清麥,選擇了勸自己的?娘:“行了,他們小倆口自己心里肯定想清楚了,您在這兒湊合個什么勁呢。您去廚房看看,我和四娘說會子話。”
安氏極聽自己這個大女兒的?,一拍腿:“對,我得去廚房看著去,可別燒鍋了。”
她急匆匆的?走,剩下徐清麥和徐二娘在房間里。
徐清麥有點尷尬,自己這二姐今日的?確是對待她和往常沒有二樣,但她的?心情總是有些微妙。
徐二娘嘆口氣道:“你別嫌她煩,她這也是關心你。”
徐清麥忙道:“我也知道的?,二姐別擔心。”
徐二娘這才笑了笑,她道:“你們倆個的?事情想必早有成算,我也就不多?嘴了。不過娘提醒的?未必沒有道理,不管如何,你凡事做好打算。要受了委屈,回豐邑坊來就是。”
徐清麥大受感動?,她伸出?手握住了徐二娘的?胳膊,將?徐二娘沒有拒絕,便整個人?靠了上去,笑道:“二姐放心,我們倆心中?都清楚的?。”
周自衡不是“不敢”,而是根本沒這個心思。
“再說了,我剛才說的?也不是假。”徐清麥漫不經心的?說道,“君若無情我便休,他要真是這樣的?人?,我何必還和他牽扯在一起?又?不是養不活自己。”
徐二娘看她的?神色,好奇的?問:“你們那個世?界,女子都能自己養得起自己?”
“大部分吧。”徐清麥來了興致,她回憶后世?的?時候嘴角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我們那兒的?女孩,和男孩一樣擁有上學的?權利、上班的?權利。可以自由選擇是不是要結婚,是不是要小孩”
徐二娘聽得極為入神。
兩人?一直到?吃飯的?時候才出?來。
飯桌上,徐子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問周自衡道:“姐夫,有個叫錢阿來的?你認識嗎?”
周自衡一愣,錢阿來是王婆子的?兒子。
“他前兩日被縣衙抓了!”徐子呈道,“之前他在西市上做興生,我還覺得他春風得意,沒想到?這才多?久,就惹上官司進去了。”
原來這錢阿來卻是在催賬的?時候不小心下了重手,竟然將?躲債的?人?活生生的?給?打死了。他驚慌失措的?跑了出?來正好撞上了巡邏的?金吾衛,被抓了個正著。
“當時他還想拉我入伙呢”徐子呈唏噓道。
徐清麥與周自衡警覺地抬起頭:“他想要拉你入伙?”
“嗯。”徐子呈愣愣道,“不過當時二姐揪著我去城外看地,一直忙活這事情,我就沒和他再怎么來往。”
徐二娘恨恨道:“你當時怎么不告訴我們?”
徐子呈自知失言,嘿嘿傻笑了兩聲,低下頭吃飯,打算蒙混過關。
周自衡溫聲道:“那錢阿來接觸你估計是不安好心,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定要記得和你姐姐們說。”
王婆子的?兒子去接近徐子呈,想也知道肯定沒什么好事。他們卻不知之前王婆子授意讓錢阿來去引徐子呈上鉤的?確是不懷好意。只是沒想到?餌都放出?去了,魚卻不見了,讓王婆子恨得牙癢癢。
錢阿來被抓了之后,她直接被周府送到?了一個偏遠的?莊子上,連去布政坊求周自衡的?機會都沒有。
柳氏覺得晦氣,也根本沒和周自衡說。
所以,兩人?竟然是從徐子呈的?口中?才聽得到?這樁事。
徐清麥有些惆悵的?看著自己這個傻弟弟,覺得還是要給?他找點事情做,免得一不留神就被人?給?騙了,然后把?他們給?帶溝里去。
官員家人?的?品行可也是很重要的?考核項。
她沉吟了一下:“我倒有個想法,咱家可以在西市開個藥飲子店,店面我來找,配方我來調。不過其?他的?事情就要靠你們來管了。二姐,你要是有閑錢,或者是你有心思的?話,也可以來參一股。”
這句話才是重點,這家里,徐二娘才是靠譜的?那個。
藥飲子店,其?實就是后世?常見的?涼茶店,還可以調制一些養生的?湯方。每日煮了大鍋的?,按杯或者是按碗來賣即可。之前她在西市坐診的?時候見過有一些藥堂賣這種成品,但是沒有專門賣這個的?。
徐清麥覺得這是個商機。
徐二娘順著她的?話仔細琢磨了一下,興奮的?道:“阿娘,我覺得可以。你想想,夏日炎炎,大家肯定想喝點諸如梅子飲之類的?東西。冬天,可以喝碗熱的?暖暖身體。”
和普通的?熱水鋪不同,他們這個是有名醫開的?湯方,養生健體,肯定更受歡迎。
徐清麥和周自衡贊許的?看她一眼,果然有商業眼光!
安氏有些局促,看向?徐清麥:“四娘,這會不會讓你花大錢”
她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也很不容易。
徐清麥笑道:“阿娘你放心,這鋪子我占大頭,就當是你們給?我掙些零用錢來補貼家用了。”
安氏和徐子呈自然知道徐清麥是在安慰他們,但想想,如果做好了的?確是幾方都受益的?事情。
徐子呈躍躍欲試:“四姐你放心,別的?不說,西市我熟!肯定會把?鋪子給?你開得紅紅火火!”
徐清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就靠你了!”
她早就想要這么做了。
一個是因為給?徐子呈找點事情做,一個也是想要給?安氏和徐子呈一條賺錢的?路子。畢竟安氏年紀大了不可能再去做刺繡了,而徐子呈靠做賬始終賺得有限。就算是買了地,賺的?也就是辛苦錢,前期買農具買種子雇佃農也要花下大成本。
他們以親人?待她,徐清麥便也愿意回饋點什么。
周自衡很贊同她的?做法。
因為通訊不便和律法不規范,這個時空里面最能靠得住的?還是血親家人?。如果周家的?這群人?能夠靠譜點,他那攤子事也不至于?那么累,全要靠他一個人?撐著了。
回到?了家里,周自衡好奇的?問她和安氏還有徐二娘在房間里說了什么。
徐清麥噗嗤一笑,將?安氏的?擔心告訴他,然后說:“我是不擔心的?,我說周十三他沒這個膽子”
周自衡聽得心驚膽戰,立刻否認道:“不,不是沒這個膽子,是根本就沒這個心思!”
就算是之前,他和她分手好幾年,也沒有對其?他女人?動?心過。
他將?她從榻上拉起來,讓她端正的?坐好,然后整個人?在她身前蹲好,嚴肅的?道:“你記住,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們之間分開有多?么遠,我都絕對不會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他的?語氣很認真,甚至還有點肅然,但是眼神卻是含情脈脈的?。
徐清麥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她當然知道。
如果對他連這點信心都沒有,也枉費他倆穿越時空的?這一場重逢。
不過,她眼睛一轉,頭偏到?一側,慢條斯理的?說:“反正我都說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長安城中?的?貴公子多?得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周自衡摁到?了榻上。
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危險,整個人?宛如要捕獵之前的?豹子,那雙箍著她的?腰的?手極其?用力,徐清麥聞到?了不妙的?氣息。
“腰要斷了,你輕點兒!”
話雖如此,她卻沒半點掙扎,還故意將?自己柔美線條的?白皙脖頸給?展露在他面前,更顯得楚楚可憐幾分。
周自衡俯下頭,在她脖子上輕咬了一口,心中?的?酸意被放大,
“說說,有哪些?”他瞇起眼睛,“上次遇到?的?裴五郎……”
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驚艷,讓他極為不快。
“還有阿史那社?爾……”
那家伙同樣,上次來家中?道謝,眼睛都從她身上移不開。
“說,你看上了哪個?”
周自衡手上的?勁兒又?大了幾分,嘴唇也從脖子轉移到?了雪白的?胸前。
他的?聲音輕柔,但徐清麥愣生生的?從里面聽出?了幾分陰鷙。
她默默的?吞了口口水。
“都不如你,都不如你……”徐清麥尖叫起來。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