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時間已經來到了二月。
任國公府。
劉弘基與夫人曹氏正?在一處院落的門?口焦灼的等待, 院落里正?在進行著她們女兒的分娩手術。
這次的剖宮產手術是早就已經確定好的,之前?徐清麥每隔半個月會來給劉娘子做一次產檢, 到了后期更頻繁。在一個月前?,徐清麥就建議她們選擇剖宮產。
“她的肚子太大了,腹中的嬰兒恐怕超過八斤了。而她的骨盆又偏窄,我?擔心如果順產的話可能會發生順不下?來的風險!毙烨妍湏䦟嵰?告,“所?以?,你看看你們是要選擇順產還是選擇剖宮產?”
劉娘子嚶嚶哭了起來:“我?已經盡量控制飲食了,我?自己都吃不飽!”
結果胎兒還長得那么大,真是太傷心了。
徐清麥安慰她:“這不是你的錯,有的人即使只是喝水都長肉。”
曹氏擔心的問:“那剖宮產的風險大嗎?比起順產哪個風險大?”
“我?很難說哪個風險大”徐清麥有些為難的道?,“無論是順產還是剖宮產都有可能會出現一些小概率事?件, 而這些只要發生了就是百分百!
她只能將兩種分娩方式會遇到的問題攤開?對曹氏以?及劉娘子清清楚楚的道?了出來。
曹氏腦子一動:“那可以?先順, 順不下?來再剖嗎?”
說不定能很順利的生下?來呢?
徐清麥很理解她的這種僥幸心理, 畢竟沒人想?著要在肚子上挨上一刀。不過,她還是提醒了一句:
“這樣做其實也是有風險的。如果胎兒的頭?在產道?太久出不來的話會缺氧, 可能會影響到大腦發育。而且胎糞有可能會污染羊水, 也會影響到胎兒的健康。”
就像是楊妃生下?的小皇子李愔,就是在產道?太久而且羊水也渾濁了, 徐清麥這幾次給他出診總是感?覺他的發育比正?常孩子要遲緩一些, 已經上報給了太醫院,將他列為了重點關注對象。
曹氏和?劉娘子沒想?到這個選擇也有風險,兩人憂愁的表示要再想?一想?。
這一想?就想?了一個多?月,終于在預產期到來的最后一周決定了下?來, 要剖宮產!
實在是因為劉娘子后來也覺得自己肚子大得有點嚇人, 而且每天胯骨生疼,幾乎要動彈不得, 每天起床都需要好幾個侍女又扶又攙才行。
劉娘子對著曹氏痛哭流涕:“阿娘,剖吧,不剖的話我?覺得我?會死在產房里!”
曹氏就這么一個女兒,她聽得劉娘子這樣說,直接就哭了。而劉弘基與曹氏老夫少妻,對劉娘子也十分疼愛,雖然男人本心還是覺得順產更符合天理人倫,但?被娘倆這么一鬧,也就最終默認了要剖。
于是,劉娘子的這一例剖宮產就成為大唐有史以?來第一例有計劃的主動選擇的剖宮產,受到了從后宮到各朝臣們的廣泛關注。
徐清麥心里很清楚,如果這一次的手術成功了,并且后續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那外科尤其是產科的受重視程度將會邁上一個新的臺階。
不過,她倒不算是很緊張,手術室的氛圍還算是比較輕松,淡淡的被電刀燒焦
“劉娘子這樣的年紀其實是很好恢復的,”徐清麥一邊操作著手術一邊與人閑聊,“一般女性到了三十五歲以?上,就要被稱為高齡產婦,其生產的風險性也要大大的增加!
三十五歲是后世的標準,按照這個時空的生存環境以?及生活條件來說,應該還得要下?調。
劉若賢好奇的問:“那是越年輕越好?”
“當然不是。”徐清麥已經摸到了劉娘子的孩子那濕濕的胎發,她托起了小嬰兒軟軟的脖子,“最佳的生育年齡其實是二十二歲左右,二十二歲之前?骨盆和?身體各處都還在發育,貿然生產懷孕不管是對母體還是對嬰兒的發育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這樣子的!狈婆羅娘子笑道?,“我?接生過那么多?的孩子,很多?父母太年輕的嬰兒,其實氣血都不足,而且還很容易生病!
在一旁監看著劉娘子情況的姚明鏡道?:“想?也知道?,一些十四五歲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供養自己的氣血尚且不夠,更何況再供養一個腹中的胎兒呢!
今日?隨著徐清麥來手術的,有劉若賢、姚明鏡和?羅娘子。
姚明鏡對于金針術與外科手術的結合這一課題十分感?興趣,因此在過完年之后就正?式加入到了徐清麥的手術團隊中,她的金針術十分出色,徐清麥讓其代替心肺監護儀器,監看患者在手術過程中的意識與心肺變化。后續能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卻需要姚明鏡自己研究琢磨。
而羅娘子就是之前?搶救楊妃時,那位尚宮局里的穩婆。徐清麥打算組建一支專門?用于婦科與產科的手術小團隊,需要一位經驗豐富又有學習意識的穩婆,想?到她便腆著臉去向長孫皇后要人。
長孫皇后欣然答應,立刻就把羅娘子從尚宮局中調出來,分到了太醫院。
太醫院當然是比尚宮局更好的去處,羅娘子喜不勝喜。不過她還需要通過一次考核,才能正?式拿到“醫工”的稱號。
此時,她的手在劉娘子的子宮處一壓,徐清麥趁勢往外一托,子宮內的胎兒立刻就被取了出來。因為子宮是有彈性的,有這樣的一個步驟可以讓開口不用那么大,更有利于母體的健康與恢復。
徐清麥贊許的看了羅娘子一眼,就這一手,看著簡單,但?力度和?角度卻都是剛剛好,需要很豐富的經驗才能做到如此。她將手中哇哇大哭的嬰兒抱給羅娘子:
“量一下身高體重和頭圍腹圍這些數據,記錄下?來!
羅娘子用劉家人早已經準備好的襁褓布裹住孩子,應了下?來:“奴我?省得。”
她差點忘記了,徐太醫不喜歡別人自稱“奴”。
聽到哭聲,院子外面的劉弘基與曹氏欣喜若狂.
曹氏:“是生出來了嗎?”
劉弘基:“找個侍女進去問問吧!
曹氏連忙搖頭?:“別,徐太醫說了手術室不允許外人進出!
所?以?,就連劉娘子的貼身侍女都在外面一起焦急的等著,不過她腦子聰明,不用進去那總可以?敲一敲窗戶問一聲吧?
曹氏笑道?:“瞧把我?給緊張得,都忘記了還可以?這樣。”
很快,里面就傳來了羅娘子的聲音:“恭喜任國公,恭喜夫人,劉娘子生了一位小郎君,足足有八斤八兩重!”
那小郎君白白胖胖,聲音洪亮,待到羅娘子將他用襁褓布包好之后才停止了哭聲。羅娘子將他放在一旁早已經準備好了的小床上,然后開?始記錄自己剛才測得的數據。
“體重八斤八兩,身高五十五厘米,頭?圍”
羅娘子之前?跟著劉若賢學習了一段時間,已經很習慣厘米這樣的計量方式,并且覺得軟尺無比好用,簡直希望它能夠推廣到全天下?。
姚明鏡好奇的問:“為何要記錄這些數據?”
羅娘子道?:“徐太醫說要建立一個數據庫,我?其實也不是很懂”
徐清麥正?在給劉若賢講解腹直。骸澳憧,她的腹直肌就被隆起來的肚子給撐開?了,這種情況就叫做腹直肌分離,其實是可以?幫她縫合一下?的!
她拿起針,然后就聽到了那兩人的問答,笑道?:“數據庫可太有用了!
待到這些數據樣本越來越多?之后,就能從中看到很多?的東西。比如哪一種孕婦更容易難產?過于年輕的父母所?生出來的孩子是不是要比正?當壯年的父母所?生出來的孩子要更加的體弱甚至是難以?養活?
如果太醫院的發展符合她的預期的話,這些數據甚至可以?推動一些朝廷政令。
姚明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聽上去很有意義!
她當即也決定把自己參加的每一場手術都記錄下?來,往后翻翻,或許?闯P。
劉娘子在半個時辰后被送到了自己的房間,這里已經坐了不少的人,她的母親曹氏、她的嫂嫂們甚至還有幾位專程趕過來看她的閨中密友。
“怎么樣?你感?覺如何?”
“痛不痛?”
大家嘰嘰喳喳的,她們剛剛已經看到了剛出生的小嬰兒,因此也就更好奇她的生產經過,還很想?看看她腹部的那個疤痕。
“動手術的時候我?一點知覺也沒有,醒過來之后才覺得有些痛!眲⒛镒犹撊醯牡?,“但?還可以?忍受。徐太醫說差不多?一個星期可以?好轉!
“那就好,那就好!逼渲幸晃婚|蜜頗為羨慕的看著她雖然虛弱但?很平靜的模樣,“當時我?生孩子的時候真是恨不得立刻死了好了,死了就不痛了!
“可別這么想?。”劉娘子立刻道?,她看著睡在自己身邊的小嬰兒,眼中迅速的充滿了淚:“你看,他多?可愛。我?之前?懷孕之時也經常擔憂,到底能不能順利的把他生下?來,但?你看看我?現在”
她無比的感?激徐清麥。
而房中的女人們也都在心中暗暗的想?,到時候自己懷孕要是也能請到徐太醫來為自己看診甚至是分娩就好了。
并不是說一定要手術分娩,但?在生之前?能夠有靠譜的人提供一份可靠的方案,那絕對是讓人非常有安全感?的一件事?情。
另一邊。
任國公劉弘基留下?來向徐清麥道?謝。他整個人看上去笑呵呵的,顯然女兒無憂、還多?了一個外孫讓他十分開?心。
劉弘基撫須道?:“老夫上次在朝堂上,聽徐太醫講的時候還不曾有這么深的感?觸,F在卻的確覺得,假若有更多?的人能夠習得這樣的醫術,那對大唐的人口子嗣而言,將會是一個極大的助力!”
他感?慨:“徐太醫如此年輕,便有如此醫術,這真是讓人對太醫院的未來充滿了期待吶!”
徐清麥笑瞇瞇的:“任國公言重了。我?只是醫術與眾不同,實際上太醫院還有許多?醫術遠超于我?的前?輩,他們才是天下?杏林的棟梁。”
兩人客氣了幾句,劉弘基留他們一行在府上用晚膳,被徐清麥拒絕了,她們還需要回太醫院去。
但?羅娘子留了下?來,她需要在這里照看劉娘子,并且處理一些術后可能會遇到的問題。這也是徐清麥組建產科手術團隊中極為重要的一環。
“這些原本應該就是護士的活兒!毙烨妍溤隈R車上對劉若賢和?姚明鏡道?,“不過現在也是沒法子,根本沒有護士!
護理培訓班要等到三月甚至四月才開?班。
姚明鏡琢磨了一下?:“悲田院若是開?起來,手術后的病患們可以?直接在病房里住下?,然后有護士們統一來護理她們。這的確是一個很理想?的做法!
徐清麥點了點頭?。
“但?是像任國公這樣的人家,是不可能讓家中女眷住到悲田院的!币γ麋R搖了搖頭?,對此提出了自己的質疑。
“悲田院本來也不是為了他們而設立的!毙烨妍溊潇o的道?,“悲田院針對的更多?是長安城中的普通市民,以?及從長安城外來求醫的那一群人。”
先把分層的醫療建立起來——皇家直接有自己的醫院,而權貴階層享受的是私立醫院的頂級服務,悲田院則是物美價廉的公立醫院,甚至是承擔一部分慈善的工作,為一些滿足資格的孤寡老幼免費看診。
但?是她沒法保證所?有人都能在悲田院里看得起病,即使在后世,這也是個奢望。
劉若賢插了一句話,眼中閃過一絲慧黠:“或許,他們可以?把護士們短暫的雇傭到府上去照看幾天;蛘呤亲屪约业氖膛畟儊碜o理培訓班學習。”
徐清麥想?了想?:“這是個不錯的解決方法!
姚明鏡笑了起來:“想?必在之后,護士將會成為娘子們謀生的一個不錯手段。”
徐清麥頗有深意的挑起了眉:“這樣才好,不是嗎?”
之前?有一位諫官參了太醫院的護理培訓班的計劃,認為全部招收的都是女子,不符合禮教?,女子應當貞靜、在家相夫教?子、養兒育女,才能讓大唐的社會變得很和?諧。
周自衡在朝上反問他,是他認為大唐的婦女都不能擁有醫療的權利,還是他想?讓男人參與到對女人的診治中來?莫非他要制造更多?的太監?還是他覺得大唐的下?一代并不重要?
幾連問問得那諫官快要自閉了。
后來他的這個諫議也遭到了其他朝臣的反對。所?以?,不用召太醫院去駁斥他,這位諫官就偃旗息鼓了。
但?徐清麥知道?,這樣的事?情在以?后并不會停止,相反,會層出不窮的冒出來。
只有頂住這些壓力,讓女護士、女醫生越來越多?,讓百姓們習以?為常之后,或許才會慢慢的變少。
“我?記得曾經有一個偉人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敝茏院夂V定的對李承乾說道?,“上天創造男人和?女人兩種性別,自然有其意義所?在!
他正?在給李承乾上課。
他給李承乾已經上了很多?次課了,從原本的每旬一次一個時辰改為了后來的每旬半天。一開?始的時候講地理,講另外的幾大文?明,講歐洲那邊的宗教?以?及一些統治制度,簡直是搜刮空了周自衡所?有的地理和?歷史知識。
現在他們所?在的偏殿里,就已經有了一整幅的世界地圖,懸掛在壁上,這是東宮的畫師們根據周自衡的描述繪制出來的。當然了,細節處肯定是不準的,但?七大洲四大洋的位置勉強還是呈現出來了。
李世民還拿去翰林院以?及鴻臚寺做過堪校,發現其他的暫且不論,西域這一塊的確能對上,因此又要了一份去,掛在了自己的御書房里。
李承乾非常喜歡周自衡講的這些內容,簡直為他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甚至興致勃勃的想?要派一隊東宮的使者去探索西域之外的更西方,以?及地圖上的美洲和?澳洲。但?是被周自衡制止了——現在朝廷沒錢,還沒到那時候,尤其是出海的話更應該做好完全的準備。
總之,周自衡一躍成為了李承乾最喜歡的老師。
所?以?在李世民的授意下?,周自衡也會將朝中的一些政事?議題拿出來與李承乾一起討論。李世民帶著蕭瑀和?孔穎達旁聽過兩次,覺得周自衡講得沒什么問題,便不再出現了。
然后,在他們不出現的時候,周自衡便偶爾會自我?發揮一下?。
比如這次,正?好也聊到了那位諫官的話題。
“殿下?,您身為大唐的太子,未來的君主,對待世間百姓,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是北方人還是南方人,都應該一視同仁。這才是君王的格局。”他對李承乾說道?。
“女人被困在后院是因為生育的責任,但?事?實上,依微臣在民間所?見,很多?女人即使在懷孕之時也是需要下?田干活的。因為她也算是重要的勞動力,如果她不干活的話,那家里的田地就種不完。
“禮教?固然重要,但?若是無視現實,只看禮教?,那禮教?便只會束縛生產力的發展!敝茏院庥弥?朝廷討論醫學院解剖一事?來作為注解,“這也是為什么即便如孔穎達孔博士,也認為不能純然的恢復舊時禮教?!
李承乾雖然聽得并不是完全明白,但?他盡力去理解周自衡的話,然后提出自己的問題:“何為生產力?”
周自衡笑了笑,將生產力這個來源于后世政治經濟學的概念用這時候的話語向李承乾闡述了一下?。
李承乾若有所?思:“所?以?,女人其實應該也算是生產力之一!
周自衡對他投去了贊許的一瞥,毫不吝嗇自己的表揚,就像是對待周天涯一般:“太子殿下?果然聰穎,微臣只是簡單的一說,您就理解了!
李承乾驕傲的挺起胸膛。
這就是他喜歡周自衡的原因之一。這位周補闕實在是很會夸人,而他在其他的老師口中只能聽到各種規勸甚至是嚴厲的訓誡。
“女人和?男人都是勞動者,是生產力環節中的重要一環。”周自衡想?了想?,他用筆在紙上花了簡單的圖示,那是一個鏈條式的連環,其中一環代表了勞動者,他將這一環涂黑掉一半,“若是沒有女性,那這一環將會變得薄弱,最終便會限制生產力的發展!
李承乾依然有著疑惑:“可女人在家相夫教?子、生兒育女同樣是非常重要的。比如母后,主持后宮大小事?務,從不過問前?朝之事?,正?是賢后的典范!
宮室外,長孫皇后與李世民對看一眼,停住了腳步。
他們想?看看周自衡是怎么回答的。
“這正?是皇后的大智慧所?在!敝茏院庀?也不想?的回答,“皇后的地位非同尋常,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天下?人關注,被朝臣們分析。所?以?,皇后甘愿待在陛下?的身后,打理后宮,是因為她明白,想?要讓前?方無憂,那后方必然需要穩定。且,對外的聲音只需要一種,才能讓朝臣們擰成一股繩。”
當然了,他其實內心是覺得長孫皇后并不干政還有一點是因為她了解李世民,他性格強勢,絕非后宮能夠左右的帝王。并且長孫家作為外戚已經勢大,她若是再涉及朝政,那很容易引火燒身。
這可是位聰明的皇后。
當然這些看法,周自衡是不會和?李承乾說的。
他只是道?:“至高無上的聲音只能有一個。歷史告訴我?們,如果后宮涉及朝政,一旦帝后有所?分歧,勢必會引起朝臣選邊站,從而引起撕裂!
周自衡忖度了一下?,覺得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有點危險。
他極為自然的轉換了一下?話題:“同理,殿下?應該以?平等態度來對待不同地域的人,突厥人、河西人、河東人、江南人這些都是殿下?的子民。假如殿下?有所?偏頗,那另一方便會覺得不公平,情緒日?積月累下?來,演變到最后,勢必也會變成撕裂。放在朝堂,便是黨爭,放在民間,便是百姓對朝廷的認同感?。而黨爭,恰恰是帝國衰落的開?始!
比如宋朝的北方士子與南方士子之爭,便是血淚教?訓。
李承乾想?到自己最近喜歡和?突厥來的幾位勇士們來往,切磋騎術與箭術,便有些心虛。
他不服氣的道?:“難道?身為君主,就不能有所?偏愛了嗎?”
周自衡笑了笑,溫和?的看著他道?:“是人就會有偏愛,這很正?常。”
李承乾一愣,本來以?為會迎來一連串啰嗦的教?導和?訓斥,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回答,不免眼睛一亮。
“但?微臣覺得,上位者的確不應該表現出明顯的偏愛。”周自衡話音一轉,“或者是,表面上最起碼要裝一裝,別表現得那么明顯!
在宮殿外聽著的李世民:“”
周自衡理所?當然地說道?:“帝王已經獲得了世界上至高無上的權力,那裝一裝總是能做到的吧?如何在不同的人群之中取得平衡,或許才是殿下?之后要重點學習的事?情!
帝王之道?,也是平衡之道?。
李世民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長孫皇后莞爾一笑。
“扯遠了!敝茏院饪戳丝囱劬镆呀浽谵D圈圈但?是又若有所?思的李承乾,用手指了指剛才自己畫的環,“剛才我?們所?說,其實就是殿下?身為上位者,要對天下?人一視同仁。天底下?的女人占據了一半,這其中想?必也有不少的人才。放棄這一半的勞動者,微臣私以?為是很愚蠢的事?情。
“而男人、女人、南方人、北方人不管他們是什么出身,只要他們忠于大唐,認可大唐,并且又有著杰出的才華,那就是值得拉攏的對象!
周自衡一向覺得,“利他”才是最佳的勸導方式。
勸一個人去做一件事?情,不要告訴他這件事?情有多?么多?么的偉大,而要告訴他這樣做了之后有什么樣的好處。
“而把這些不同的人放在適合他們的位置上去,讓他們發揮出自己的長處,為大唐做出貢獻,這才是殿下?應該做的事?情!”
李承乾點了點頭?:“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不過我?會回去好好周補闕所?說的話!
周自衡忍不住大逆不道?的摸了摸他的頭?:“想?不明白也沒關系,以?后說不定某一個瞬間,就明白過來了。”
他還挺喜歡李承乾的,尊師重道?,很有禮貌。
周自衡不免思索,歷史上的李承乾到底是怎么才能走?到最后一步的。
收起這些心思,他拿著教?鞭指了指地圖上的某一點:“行了,今日?我?們來講一下?吐蕃。吐蕃這塊地其實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它邊上的這圈雪山”
殿內響起了李承乾的驚呼聲:
“什么,長江與黃河都是從那兒發源的?”
“八千多?米!竟如此高!豈不是飛鳥都飛不過?”
宮室之外,李世民與長孫皇后翩然離去。
第132章 第 132 章
走遠了的李世民與長孫皇后正在討論周自衡與李承乾。
“承乾曾經向我抱怨過, 蕭公和孔學?士對?他都太過嚴厲!遍L孫皇后道,“倒是沒想到, 他會如此喜歡周補闕!
“蕭瑀和孔穎達為人端方嚴肅,不被小孩子喜歡是自然的事情。但承乾身邊需要這樣?的長輩,他們不會因為承乾的身份而做出妥協!崩钍烂竦,“反倒是周十三,他年輕,教導的內容又是承乾感興趣的,承乾會天然的親近他!
他摸了摸下巴:“我倒是沒想到,周十三這小子其實是這樣?肆意的性子!
李世民一開始以?為周自衡是如魏徵一般,為國為民但是很嚴肅很律己,典型的端方君子, 畢竟在他的固有印象里, 醉心于農事的人一定是踏實勤勞的形象, 甚至是有些憨厚而不善言辭。
但后來,他的一些做法卻讓李世民十分驚奇——周十三此人在處理政事上手?段是極為圓滑的, 各方面都考慮得很嚴謹周全, 年紀輕輕卻有了些老謀深算的意味,輕易不得罪人。但是他卻不怕得罪人, 他在朝堂上很少發言, 但若是惹上了他,他每次發言卻能角度刁鉆,把?人往死里懟。
比如上次反駁那位參護理培訓班只招收女人的諫議大夫,周自衡一句“您莫非是想讓天底下的男人們都去做太監”讓李世民差點把?嘴巴里的茶都給噴了出來, 也把?那位諫議大夫氣得臉都漲紅了。
還有, 對?李承乾說“任人唯才,不限出身甚至性別”, 也就他敢這般說了。
連李世民自己都不敢貿然的在朝堂上提出立刻就恢復前隋時的科舉取士。
想來想去,李世民覺得也就一句“肆意”可以?解釋他了。
長孫皇后想了想,笑?了起來:“確實是肆意,反倒是徐四?娘,雖則藝高人膽大,但是性格真誠,干凈得很!
“肆意好?啊,”他是喜歡這樣?有點性格的青年人的,“年紀輕輕的,沒點意氣怎么能行?”
而且這樣?有意氣的卻偏偏又甘愿在農田里待著,卻又更讓人覺得欣賞。
長孫皇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陛下可是舍不得放他回江南了?”
“那還是舍得的!崩钍烂窆恍?,他站在東宮高高的臺階上看著遠方,拍了一下欄桿:“糧食!糧食才是國之根本吶!”
他還等著周自衡兌現?自己的承諾,將江南之地改造為天下糧倉呢!
“他走的那日,讓承乾去送送他吧!
殿內,周自衡關?于吐蕃的課程也上了尾聲?。
李承乾聽到原來大唐兩?條最?重要的江流都是從吐蕃發源的,小臉上憂心忡忡:“要是吐蕃給它們斷流了怎么辦?”
周自衡失笑?:“吐蕃現?在可還沒有這個能力。這個其實并不是如今需要擔憂的問題!
還沒到建水庫這一步呢。
李承乾這才放心下來。
他描繪著吐蕃在地圖上的位置,抬起頭來問他道:“周補闕,您覺得大唐與吐蕃之間必然會有一戰?”
“必然會有一戰。”周自衡頷首,“雖然現?在朝堂上下更關?注的是吐谷渾,但是臣認為吐蕃必然會成為這一片的后起之秀。”
而且搞不好?正是由于大唐與吐谷渾之間的紛爭,讓他們鉆了個空子,才能成長起來。
所?謂的猥瑣發育。
“吐蕃的新贊普,松贊干布,會是一位厲害的君主!
后世對?歷史再不熟悉,也知道大唐文成公主和親的故事。周自衡知道得多一些,他知道吐蕃與唐朝后來打了好?幾次仗,綿延百年,只是不清楚其中的種種細節。
但只要看看現?在的輿圖就知道了。
“大唐、吐谷渾、吐蕃正好?三方交界,如果吐谷渾勢弱的話,那吐蕃顯然不會手?軟!敝茏院庵噶酥盖嗪R粠,“這可是個好?地方,外接西域,還可以?作為整個西北的屏障!
這一帶現?在被吐谷渾實控。
李承乾捏緊了小拳頭:“吐谷渾、突厥大唐的將士一定會踏平漠北,渭水之盟的恥辱要靠血來洗刷!”
周自衡欣然點頭。
大唐鼎盛時期的疆土他很滿意,既可以?去高昌種個棉花,又能讓他去嶺南種點甘蔗然后培育一下稻種什么的,連占城他都去得,說不定后期還能研究一下那邊的橡膠和棕櫚。對?他這個搞農業的十分友好?。
要是能把?青藏高原和東南方向的那個島給囊括進來就好?了。
沒別的原因,純粹是他有執念。
不然,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殿下,這是臣給你上的最?后一節課了。”周自衡溫聲道,“再過幾日,臣便要啟程去江南了。”
李承乾的眼?中閃過不舍:“周補闕,你不能不去嗎?你本來就是在中書省任職,留在長安不是會更好?嗎?”
周自衡微笑?搖頭道:“長安固然好?,但待在這兒卻解決不了老百姓吃飯的問題。要解決天下事,還是得要到天下去!
他看著李承乾若有所?思的眼?神,不免有些同情他。
他富有四?海,卻偏偏沒有自由,失去了隨心所?欲的權利。
周自衡將李承乾帶到那張巨大的世界地圖之下,一大一小昂起頭來,仰望著它。
這段時間以?來,他對?他講了輝煌的古希臘城邦制、古羅馬文明的興衰、一神教在歐洲的崛起、農耕文明與海洋文明、游牧文明的區別、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性
雖然很多話題他也只能很淺顯的說,但希望這些和現?在傳統認知完全不一樣?的知識能夠在李承乾的腦海里留下或深或淺的一些印記。
最?終,他摸了摸李承乾的腦袋:“殿下,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周自衡都在告別。
和朝廷里交好?的大臣們告別,和同僚們告別。這才發現?,幾個月時間,他竟然已經結識了那么多人。
魏徵對?他選擇回江南表示十分贊賞,送給他一方珍貴的徽硯和自己寫下了密密批注的《春秋公羊學?》,叮囑他要多讀書。
而他的上司房玄齡對?他的離開表示了依依不舍,撫額道:“十三郎,你走了后,本相身邊再無?得用之人矣!”
周自衡在中書省的這幾個月可是出了大力了,交給他的文書都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還能抽絲剝繭直接找出事情本質問題,記憶力又好?,以?至于在后期時房玄齡到哪兒都帶著他。
他這么說,把?周自衡嚇了一大跳,惶恐地道:“房相公如此夸獎可是折煞下官了。中書省內人才濟濟,正需要房相公這樣?的伯樂慧眼?識人!
房玄齡笑?呵呵的,臉上盡是揶揄:“恐怕,也找不到周十三你這般說話好?聽的了!
他揮了揮手?:“罷了,你去吧,早日回來!”
周自衡深深的對?他拜下:“下官領命!”
除此外,房玄齡并沒有多說什么,反倒是杜如晦,讓他每個月都寫封信,不,或者應該說是報告回來,詳細的描述一下江南的農事以?及民生。
周自衡知道他的用意,自然答應下來。
杜如晦拍了拍他的肩,頗有深意的道:“在江南想做什么便大膽的做!有什么事情搞不定的,可以?寫信來給我。過兩?年,希望能在朝堂上見到你!
周自衡沉默了一下,他想到杜如晦好?像死得挺早了,打算讓徐清麥到時候好?好?的給他檢查一下。
有病得早治。
還有李孝恭那兒肯定也要去一趟的。
李孝恭托他帶了幾封厚厚的書信給遠在江寧縣的李崇義,又帶了不少的東西,甚至還撥了兩?個在軍中多年,武藝高強的護衛給他。
“讓他們跟著你去,開春的時候,是匪賊們最?猖獗的時候,一路小心!”
周自衡真有點感動了:“多謝王爺!”
他知道對?方這是看在李崇義的面子上,把?自己當做子侄一樣?對?待了。索性,他便也不客氣,委托李孝恭和河間王妃照顧一下待在長安的妻女。
李孝恭眼?中閃過笑?意,對?他表現?出來的親近很受用。
河間王妃笑?道:“這個你放心,徐太醫我們肯定會好?好?看著,不讓別人欺負她的。”
而且現?在誰還會欺負徐太醫呢?大家巴不得好?好?的和她處好?關?系。
住在隔壁的蕭瑀也表示,讓他放心的去,自己肯定會讓人好?好?的顧著周宅。
就連只有個幾飯之緣的歐陽詢,也送了一副墨寶過來,上面是他自己寫的詩,周自衡立刻讓徐清麥收到庫房里去了,這可是可以?作為傳家寶的。
就這樣?,終于到了他離開長安,登船回江南的日子。
前一日,夫妻倆帶著周天涯去了興道坊,拜別父母以?及周禮等人,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大伯母孔氏想讓自己的小兒子,也就是周純的七堂兄周七郎跟著周自衡一起去江南。唐人其實多見這種形式,家中有誰在外當官,往往身邊帶著二三親人一起前去,既當幕僚也可以?幫忙做一些事情,甚至還能正經的謀個差事。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是如此。
但周自衡并不想要如此——這位周七郎游手?好?閑,并不是踏踏實實做事的人。
當然,他面上不會表現?出來。
他笑?吟吟的道:“七堂兄想去江南我當然是歡迎的,我那兒正好?缺人呢。今年要跑的地方太多了,江南那邊道路又還未完善,那些偏僻之地又是坐船又是騎馬,我正擔心那些小吏途中偷懶,七堂兄去了正好?可以?幫我監督他們!
周七郎皺起眉:“怎的?十三弟還需要親自去下鄉查看不成?”
這和他預想的似乎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
“自然得去!敝茏院獾溃安粌H要下鄉,而且還得要下田!
徐清麥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笑?,然后對?桌上的人道:“堂兄堂嫂們有所?不知,上次他去叫人漚糞肥,那叫一個臭!最?后沒辦法,只能在書房里睡了三四?天!
孔氏和周七郎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柳氏不滿的重重咳嗽了一聲?,不滿徐清麥將如此不雅的事情拿到桌子上來說。
周自衡卻偷偷的在桌子底下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她,懂他想要做什么。
他和徐清麥一唱一和:“這么久遠的事情你還提起來干嘛?今年的情況好?多了,不用我親自下去了,只需要在一旁看著就好?。”
他又欣慰的看了周七郎一眼?:“七堂兄能來幫我實在是太好?了!”
徐清麥又道:“既然七堂兄要來,那我得多給你再備一份藥了!
孔氏下意識的問:“什么藥?”
“防血吸蟲的呀!毙烨妍溞?瞇瞇地道,“江南一帶的水域多血吸蟲,一不留神就中招了。這得了血吸蟲病的人,挺慘的,肚子那么大,像是懷孕一樣?,其實里面都是腹水”
她形容得繪聲?繪色,孔氏聽了后立刻喊停,連念了幾句佛號:“停停停,你可別說了,太嚇人了!
周七郎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娘,雙眼?都直了。
誰能想到這江南這么可怕啊!
徐清麥安慰兩?人:“別擔心,我配的藥還是很好?用的。而且這需要下田的時候也不多,一年就一兩?個月的時間,染上的機會還是不高的!
周自衡忍住笑?,認真的對?著自己的堂兄點了點頭。
周七郎差點跳了起來,一年一兩?個月這叫不多!
待到他們走了之后,周七郎立刻在家里鬧,吵著不要去江南:“您讓兒子去那里,豈不是讓兒子去當那老農?!兒子回來后都要被人恥笑?!而且還有患病的風險,不去不去,我不去!”
周禮被氣得恨不得拿了墻上掛著的劍一把?刺過去:“難不成我這當父親的還會害你不成?!”
他都覺得自己提這件事提晚了,應該早說的。
跟著十三郎過去江南多好?,不去理會他在朝堂之上發出的種種豪言,只要是江南的收成能稍微好?上那么一些,那就已經是天大的功勞!
老七也能跟著混個資歷,回來后他也能憑這個履歷讓自己好?好?的在六部?給他找一份差事。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周七郎就是不明白。他身邊的同齡人,大多都靠著父輩的蒙蔭找到了不錯的差事,怎么就他還非得被發配到江南一帶去當老農呢?
他心一橫,直接跑了出去:“我不去!要去您讓別人去,非得來折騰我干嘛!”
周禮被他氣到吐血,伸手?將桌上自己很喜歡的一套茶具給摔到了地上摔成粉碎,對?著孔氏咬牙切齒道:
“這就是你寵出來的好?兒子!”
孔氏哭得呼天喊地:“這怎么就怪上我了?你問問你平時管過他們嗎?一出什么事情就推給我?我還沒怪你不正正經經的給兒子找份好?差事呢!”
兩?人在正堂就吵了個不可開交。
第二日,周七郎真沒去,不知道躲到哪個秦樓楚館逍遙去了,氣得周禮直接斷了要扶持他的念想。
周家的其余人去了布政坊,送周自衡一行去了長安城外的渡口。
徐清麥帶著周天涯自然要送他上船的。
周自衡叮囑了一遍又一遍:“在家的時候關?好?門窗,不過蕭公說了會讓家中侍衛幫忙盯著,所?以?你也不用太擔心”
徐清麥無?奈:“你都說過好?幾遍了!
“我這不是擔心嗎?”周自衡訕笑?,摸了摸鼻子。
兩?個人抱著孩子沿著渡口的河邊慢慢的走,心中充滿了離別的惆悵。
“我這一去估計要等到年底回了!敝茏院忾_口道,“你若有事便去康氏商行找康有德。他現?在正在興建肥皂坊,和咱們正是親密的時候,有事他必然會管的。
“如果是什么急信要快馬加鞭的送到江南,那便去河間王府找河間王,他有渠道,而且也會愿意幫咱們。
“我去了江南,你帶著周天涯在長安務必要小心謹慎。好?好?照顧她!
周自衡親了親懷中小女孩的臉,又捏了捏她。
其實他是愿意將周天涯帶到江南去的,不過想著旅途實在是疲累,小孩子怕是吃不消。而且跟著徐清麥,有醫生有藥,對?她更好?。
“小寶貝,跟著你娘可就沒那么多好?東西吃了。等阿耶回來,你可別瘦了!
徐清麥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廚娘還在的好?么!在這兒演什么演!”
這次周自衡帶了薛大、隨喜走,還帶了李孝恭送的那兩?個侍衛,將其他人都留在了長安。
“可惜看不到你馬上要給長公主做的開顱手?術!敝茏院夂苁沁z憾,沒能待在她身邊見證她的榮耀。
徐清麥也覺得有些可惜。
“我會送信給你的!彼,然后又補充一句:“到時候如果玻璃出來了,也記得立刻告訴我!
“知道,知道!
兩?人又閑話了一陣子,才返回渡口,然后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卻是小正太李承乾。
“殿下!”周自衡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然會前來。
李承乾露出笑?臉,嘴角兩?側各有一個小酒渦:“老師,我來送送你!
周自衡見他并未穿太子禮服,只是便裝前來,包括身邊的侍衛也都是輕裝,便也隨流的將他視為了一個真正的來送老師的學?生,并未隆重見禮,反倒與他有說有笑?。
旁邊的人看了,尤其是周家其他人看了卻在心中咋舌。
沒想到十三郎竟然這么受太子殿下看重!原本他們還以?為周自衡這太子老師只不過是個給他講講農事的虛銜罷了。
周家庶出的大兄暗自幸災樂禍的對?身邊同樣?是庶出的弟弟道:“父親要是知道,恐怕更會想要打死七郎了!”
而他們,當然是在旁邊看熱鬧。
周自衡和李承乾聊了一會兒后就要登船了,仆從們已經將箱籠放到了船上。
李承乾接過侍衛從河邊折下來的干枯柳枝,有點不好?意思的:“老師,雖然柳枝未綠,但心意卻是相同的。”
周自衡哈哈笑?出來,鄭重的接了過來:“無?妨,只需插在花瓶中,裝滿水,自然也會發出嫩芽。”
李承乾驚喜極了:“真的?”
“枯木逢春,是自然之理!敝茏院獾,“所?以?,殿下今后若是遇到事情也不要急,學?會忍耐,學?會等待,也許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看到柳暗花明!
李承乾不懂,但他決定先記下來。
就像是周補闕教他的那樣?,先記下來,日后說不定只是一個瞬間便懂了。
周自衡抱了抱周天涯,然后在袍袖的遮掩下緊緊的握住徐清麥的手?。
他的眼?眸中閃著溫潤的光芒:“我走了!
徐清麥:“去吧,一路平安。到了后寫信過來!
“我恐怕在船上便會忍不住給你寫信了。”他輕聲?道。
徐清麥抿嘴一笑?,用手?指刮了刮他的掌心。
終將分別,兩?人放開手?,交疊在一起的袍袖分開,帶著對?方的氣息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他們兩?人之間的分離與告別其實并沒有太多的依依不舍與柔情蜜意,甚至比他們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平淡。徐清麥覺得,或許是因為這場分離已經醞釀許久,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為了一兩?年的分別要死要活。
周自衡登上了船。
河邊有人吹起了長笛,還有人在踏歌而舞,送別自己的親朋好?友。
看著船順著河流而下,人影越來越小,徐清麥終于忍不住使?勁的朝著他揮了揮手?,感覺自己的心中像是出現?一個大洞,空落落的。
周天涯本來以?為是和往常一樣?來玩耍踏青,沒想到阿耶卻登船然后走了,然后就看不到了。
她瞪著大大的眼?睛,終于理解了之前阿耶和娘親一直在對?自己嘀咕“阿耶要走了哦”這句話的含義,哇哇哇的嚎啕大哭起來,悲傷不能自已。
“要阿耶要阿耶!”
徐清麥將她緊緊的抱在懷里,忽然自己也挺想哭的。
但不管如何,已經飄遠的船并沒有逆轉回頭。
日復一日,渭河的水始終滔滔不絕的向東流去,帶走無?數的旅人以?及思念的鄉愁。相對?的,也帶來無?數的新的憧憬著長安這座夢之城的人。
三月份,草長鶯飛的季節,就在周自衡所?乘坐的樓船馬上就要抵達石頭城之時,一艘小小的從江南出發的船在歷經艱辛之后也終于停靠在了渭陽渡。
滿臉風霜的侯遠道拿著自己小小的行囊下了船。
他從千里之外的姑蘇城遠道而來,要來參加太醫院的招生考試。
他對?此充滿了期待。
在渡口隨便找了個茶水亭坐下,還沒坐穩,就聽到隔壁桌的在討論:
“聽說了嗎?太醫院的徐太醫要給長公主開顱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侯遠道是在過年的時候收到太醫院要招生的消息的。
還是他那小舅子, 那天忽然興奮地跑了過來:“姐夫,姐夫!太醫院要對外招收學生開課了, 你?不?去試試?”
侯遠道一臉納悶:“你?哪兒聽來的消息?”
太醫院停止授課都已經好些年了。他只當是自己小舅子聽岔了,沒想到小舅子嚷嚷道:“這還有假?城門前?那告示欄里都貼了!有人在宣讀呢!”
姑蘇城門口有巨大的告示欄,里面?貼的大多?數都是一些朝廷最新?頒布的政令、通緝犯的頭像等等,還會有專門的吏卒在每日開城門的時候為那些不?識字的百姓們宣讀。
這也是城中百姓獲取天下事的重要渠道。
他小舅子閑來沒事就會去那兒轉一轉。
侯遠道急匆匆地趕去城門口確認了一趟,果然,上面?有一張新?的告示,寫著太醫院從年后開始對外招收新?的學生,年齡在十四到三十五歲,除了需要識字之外,沒有別的要求, 都可以報考。當然, 他估計最后肯定是擇優要求, 因為只招收兩百個人。
侯遠道回到家后,那叫一個失魂落魄, 輾轉反側。
他們這樣的草頭醫, 求學之路異常的艱難,很多?人一開始也就是在醫堂里當個雜役或者是藥童, 偷學到了一點東西?, 還有的則是家中傳下了那么一張兩張的方子,或者是一卷殘破的醫書。
就這樣磕磕碰碰的走上了學醫之路,想要去尋覓良師?除了幾個運氣好的,大部分?的都沒這機遇。
想要買醫書自學?除了一兩本醫書可以在書行里找到, 其他的全都被珍重的收藏在士族們的手里。
有的大夫, 甚至可能不?識字。
而現在,忽然有了一個這么好的機會, 誰會不?想要去試一試呢?
尤其是當侯遠道曾經在姑蘇見到過徐清麥與孫思邈,見識過她非凡的醫術之后,一顆向上之心就更?加火熱。他也想要成為和他們一樣的真正可以為百姓們排憂解難的大夫!
可是,姑蘇離長安太遠,往返一趟的路費相當于他家一年的收入。若是到了長安之后沒有通過考試,那是不?是花了錢又只能這樣灰溜溜的回來?
侯遠道下不?了這個狠心。
最后,還是他的妻子幫他做出的決定。
“去!”她將?剁骨頭的刀直接砍在了案板上,嚇得侯遠道一激靈。
他的妻子是一位屠戶之女,此刻她正冷靜的在為他權衡利弊,“你?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明年就再也參加不?了這個招考。若是你?今年不?去,恐怕以后每一年你?都會想著這件事情,都會為此而感到后悔。但若是去了,即使?是沒通過,那也算是圓了自己一番心愿。
“再說?了,”她算了算,狠狠地道,“你?若是萬一撞大運考上了,成功結業后就是太醫院的醫工,到時即使?不?留在太醫院,回來再開個藥堂,也要比現在掙錢。”
而且大夫越老越掙錢,只是苦幾年而已,她覺得完全值得賭上這么一次。而她和兒女,先留在姑蘇,日后看他情況去長安也未嘗不?可。
侯遠道被她說?服了——在家里的大事上,往往都是他的妻子比他要更?加堅定。
就這樣,在過了年之后,待到溫度稍稍回暖,江里面?的浮冰融化了,他便立刻啟程商路,日夜不?停,終于在三月,太醫院考試之前?趕到了長安。
然后剛落地的第一時間就聽到了這樣讓他震驚的消息。
居然有人要為患者開顱?!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認識不?認識,立刻就端起茶碗走向了正在討論的那一桌人,笑著問道:“兄臺剛才所說?的開顱一事,可為真事?”
原本以為開腹就已經足夠震撼了,可長安這邊卻一上來就開顱?
這個世界難道已經發展到他看不?懂的地步了嗎?
那幾位茶客也是經常往返長安城內與渭陽渡口的行商,素來熱情,聽他這樣問便道:
“還能有假?自半個月前?開始,這個消息便已經傳遍長安城了!說?是太醫院的那位神醫徐太醫,說?長公主的腦袋里長了個瘤子”
他繪聲繪色的將?這件事一五一十的講給了侯遠道聽,圍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反正只要這瘤子被取掉,長公主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來往渭陽渡的人很多都是剛來長安的人,聽了之后紛紛表示質疑:“這人的腦袋瓜被打開了還能活?這太醫真有這么神?”
行商一拍大腿:“一聽你這話就知道你是剛來長安的,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徐太醫!”
他剛想要張嘴把?徐清麥過往流傳在民間的那些豐功偉績對那人說?一遍,卻聽到侯遠道問了一句:“那徐太醫可是位女子?名?字叫徐四娘?”
“的確是位女子。”那行商喲呵一聲,看向他:“兄臺也聽過徐太醫的大名??”
侯遠道興奮極了,他剛剛聽的時候就一直在猜,這太醫姓徐,擅長的又是外科術,聽上去怎么這么像徐大夫?沒想到還真是!
徐大夫居然成了太醫!
不?過,她值得!
他笑呵呵地回答:“徐太醫前?幾年是在我們江南吶!她在江南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神醫的名?號了!”
這樣所有人都感興趣了,紛紛讓他坐下來細說?說?。
這也算是酒坊茶肆中常見的事情了,那些會講故事的往往會成為人群中的焦點。侯遠道有幸體驗了一回,說?得意?猶未盡,然后一看天色,立刻慘叫了出來:
“不?行了,不?能聊了,我要進城了,不?然城門就好關了!
緊趕慢趕的,終于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入到了長安城,然后花費巨款在城西?找了一個里坊里的客棧住了下來。
侯遠道發誓,待到了明天有時間一定要去換個便宜的。
他在用膳的時候發現,徐太醫為長公主做開顱手術一事的確是城中最大的新?聞,就連皇后懷孕一事的熱度都不?如它。大家全都在討論前?者——也可能是因為陛下的兒女已經挺多?了,已經不?新?鮮了。
相比于渭陽渡,長安城里面?的消息顯然要更?全面?也更?新?一些。
“聽聞還有賭坊設置了盤口,賭長公主到底能不?能活下來。好家伙,才開了沒兩天,就被金吾衛給端了。”
“該!長公主的生死豈是他們可以妄議的!”
“嗐,我還不?了解這些人?無非是從明面?上轉到暗地里了唄!
“說?了這么久,那手術到底是什么時候進行來著?”
“就在三日后!”
就在城中眾說?紛紜,熱議沸騰的時候,出于漩渦中心的周宅內與長公主府內反倒一片平靜。
“兔!毙烨妍湻_一張卡片。
她正在陪著周天涯玩識字游戲,除了一些簡單的漢字還有一些阿拉伯數字。反正啟蒙不?怕早,能跟上就行。這套卡片還是周自衡在的時候做的。
每一張上面?有圖畫,然后有對應的字。
比如現在這張,上面?有個小白兔的圖案,下面?有個楷體的兔字。圖畫是請一位宮廷畫師畫的,而字則是用三罐辣椒醬為代價請歐陽詢寫的。
十分?豪華。
周天涯看了就很喜歡,一歲半不?到的年齡,竟然也能跟著徐清麥奶聲奶氣的念出來:“兔!”
徐清麥笑瞇瞇的:“寶寶真棒!”
已經是晚上了,周天涯和她玩了一會兒后便覺得困了,頭一點一點的,上一秒還在跟著她認字,下一秒就急速進入到了夢鄉。徐清麥啼笑皆非,將?她抱到了床榻上,蓋上了被子。
周天涯原本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睡一個小床,但是自從親眼?目睹了父親的遠去之后,便有些患得患失,可能是沒有了安全感,半夜睡覺老是醒,醒了就哭。徐清麥無奈,只能將?她又搬回大床,安慰了幾晚,終于好了。
現在母女倆依偎在一起睡,倒也很溫馨。
待到周天涯完全睡熟,徐清麥立刻進入到了系統中的虛擬手術室。
這一月左右的時間,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在這里面?度過的。好在這東西?有神奇作用,能夠消除疲乏,即使?不?睡覺也行,不?然她可撐不?住。
她熟門熟路的調出根據長公主的腦部掃描而生成的人體模型,準備再練習幾遍手術。
徐清麥覺得自己真是為了這場手術付出了太多?。
在年前?,她就開始根據長公主的病情在虛擬手術室里做針對性的訓練,自己根據一些大約的記憶和半生不?熟的知識來摸索著做顱腦手術。
從一開始不?足百分?之十的成功率,到現在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這期間經歷了整整兩百一十二?次同樣的手術!
在這個過程中,她熟悉了平陽腦袋上的每一處細小的紋路,哪個地方稍微凸起,哪個地方有小小的傷疤了若指掌!徐清麥可以負責任地說?,即使?是每日服侍平陽洗頭的侍女,都不?如自己對她的頭顱的了解程度。
即使?是閉著眼?睛,她都能知道這一塊幾厘米大小的腫塊位于平陽腦部的那一個區域,邊緣的形狀是什么樣的。
沒辦法,沒有顯微鏡,她只能根據虛擬手術室里一次又一次的訓練來記住這個腫塊的所有信息。而且為了避免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它發生什么變化,徐清麥在幾天前?又花費了一筆積分?和金額來重新?掃描了一次平陽的腦部情況。
為此,她獻祭了一大批的物件,包括了這段時間從市面?上搜尋而來的各種書籍以及收到的各種珍貴年禮和診金等等。
現在,徐清麥從來沒有感覺到這么窮過——她的系統積分?只剩下一百多?了,而且預計在兌換一些一次性的手術用品以及術后的輸液裝置和一些藥品之后,就要降到兩位數甚至是以下了。
一夜回到解放前?。
好在掃描得出來的結果,平陽腦中的腫塊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她無需更?改自己的手術方案,只需要在細節之處再做一些調整就好了。
稍微走了一下神,立刻聽到了刺耳的警報聲:
“手術失!手術失。
徐清麥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喃喃道:“別緊張,平常心,平常心淡定,淡定!
這樣重復了幾次,她有些波動的心才漸漸的平復了下來。
“再來一次!毙烨妍湻愿老到y。
虛擬手術室立刻又回到了重置的狀態,她重新?拿起了手術刀。
這一次,一切都十分?的順利。
“再來一次!
她就這樣孜孜不?倦的做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聽到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之后才從系統里退了出來。
親了親周天涯一下,徐清麥打算睡一會兒。
她覺得自己心態有些不?對,這讓她內心不?免泛起了些微的焦灼之情。
徐清麥在做手術的專業方面?,是一個非常冷靜的人。她記憶中,在自己從業經歷里唯二?兩次的焦慮,第一次是自己頭一回擔任主刀,第二?次是一個重要的教?學手術,需要錄像放在同行業的研討會上播放。
兩次都給予到了她極大的壓力,頭一回主刀差點辦砸,下刀切除的時候過深了,患者的血菇滋菇滋的往外冒,手都開始在抖了,但最后也都挺了過來。
所以,徐清麥你?可以的。
就這樣進行著心理?建設,徐清麥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夢中,她來到了一個巨大的階梯式教?室里,這教?室很眼?熟。她看到穿著白裙的自己正坐在教?室的前?兩排,神色認真的聽著講臺上的老師在講課。
這應該是公開課的教?室,她想,只有公開課才在階梯教?室里上。
老師戴了個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徐清麥想起來了:“是世界外科簡史!”
她曾經選修過這門課。
老師靠在講臺上,對著下面?的學生們說?道:“你?們知道世界上第一例真正意?義?上的顱腦手術是什么時候進行的嗎?”
徐清麥已經忘記了這一知識。
這時候,她聽到老師講道:“是在1879年的時候,由英國格拉斯哥一位叫Mac Ewen的醫生進行的。他成功的為一位患者切除了腦膜瘤,并且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徐清麥有些驚訝,原來是1879年嗎?她一直以為應該是二?十世紀初期。
“之后,顱腦手術得到了迅速的發展。不?過,”老師道,“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因為麻醉、止血、抗感染以及腦部病灶的定位這幾個問題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顱腦手術的死亡率居高不?下!
“大腦腫瘤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而小腦手術的死亡率甚至達到了百分?之八十!
“直到現代腦外科之父哈維·庫欣的出現,他以一己之力將?顱腦外科手術的存活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九十!他開發出了一套針對開顱手術的基本技術”
徐清麥像是和坐在前?排的年輕的自己合二?為一,她認真的聽著老師的講述,直到一陣呼喊將?她從夢中喚醒。
她睜開了眼?睛。
薛嫂子有些擔心的看著她:“娘子,要去官署點卯了,再晚就要遲到了!
徐清麥迅速的從夢中脫離,她呆滯了幾秒然后伸了個懶腰,掀開被子走了下來:“知道了!
待到她洗漱完用完早膳,整個人已經完全的清醒了。
這個夢,可真是太及時了!
或許是自己這段時間的焦慮促成她做了這個夢,喚醒了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片段?
徐清麥精神飽滿的上朝去了,留下薛嫂子在后面?高興地想:娘子看上去可比前?幾日要好多?了!
“徐太醫,你?看上去好像精神要好一些了?”平陽長公主問道。
徐清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這么明顯嗎?”
“有啊!逼疥栃Φ溃澳?今日若還是之前?的狀態,我恐怕就要對你?說?推遲手術了。開顱手術我不?害怕,但你?一緊張,我卻是會害怕的!
她雖然押上了自己的性命,但卻不?是真的在賭命。
她是出于信任徐清麥的醫術才毅然做出這個決定。
徐清麥對她道了一聲抱歉,然后挑眉道:“殿下放心,這次手術我很有把?握,你?一定能平平安安的走下手術臺,然后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
平陽長公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抓住了她的手,徐清麥能夠感受她的一絲顫抖。
“借你?吉言,徐太醫!”
今日是她們來為平陽長公主做術前?的最后一次身體檢查,然后交代一些術前?的注意?事項。
“亥時之后,到明天早上之前?,長公主要禁水禁食,什么都不?能吃!毙烨妍溄淮,“所謂的禁水禁食,就是一滴水都不?能喝,一粒飯也都不?能吃,懂了嗎?”
她生怕出現諸如“不?能喝水但我喝牛奶總可以吧?”的大聰明事件,交代得異常的仔細:“公主到時候可能會發現惡心、嘔吐。如果進食了,很容易造成誤吸甚至是窒息,所以一定要記。
公主的侍女綠翹在一旁緊張的點頭:“放心吧,徐太醫,奴婢一定記得!
除此之外,就是要剃掉頭發,剃得越光溜越好。
做完這一切,徐清麥才與平陽長公主告別,將?術前?最后一晚的時光留給她與她的家人。
待她走后,霍國公柴紹拿著短短的鋒利的匕首,親自為妻子剃發。
而他們的兩個兒子柴哲威與柴令武圍在平陽身邊,忍住淚看著自己的父親與母親。
一綹一綹的長發掉到地上,剃到一半的時候,柴紹的眼?中忍不?住帶上了幾分?淚意?。一時想著今日要去寺廟好好祈禱,祈愿妻子的手術順利,一時又惶恐的想要叫停即將?到來的手術。
平陽的手艱難的伸到自己的肩膀后,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哭。”她平靜地道,也對兩個孩子說?道:“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都是我的選擇。你?就當是之前?我們曾經面?對過的每一次守城或攻城,下一秒會發生什么,誰都無法預料。
“但,”她露出笑容,“這最起碼是一場準備充分?的戰爭,不?是嗎?”
柴紹原本還有些抖的手逐漸的平靜下來,變得穩穩當當。
他輕聲道:“是。這最起碼是一場準備充分?的戰爭。之前?那么困難,咱們都走過來了,這次也會一樣。你?盡管去面?對你?的戰爭,我會在外面?等你?出來。”
平陽的眼?中閃過一抹暖色。
“好!
第二?日,平陽長公主早早的就在丈夫與兒子的護送下進了宮,她的馬車直接去了太極宮的歸真院。這里屬于后宮的范疇,這幾個月里,太醫院在這兒建造了一間專門的手術室。
這間手術室以后會成為皇室成員們的專屬,旁邊還改造了兩間宮室作為術后養病所用。
平陽是第一個用上它的人。
她到達這里之后,發現李淵、李世民與長孫皇后已經在這里等待著。
李淵虎目含淚:“三娘啊,要不?咱們還是緩緩吧?”
平陽長公主扯了扯嘴角:“您愿意?等,我腦袋里的東西?可等不?了了!
她與眾人聊了幾句,無非是安慰她不?要害怕之類,平陽都一一應下,神情看上去很平靜,這也讓李世民放下了心。
他只說?了一句:“三姐,等你?好起來,我們再一起去騎馬射箭!
平陽笑了笑:“那也得很久之后了!
她環視了一下在這兒等待著的人,原本應該有更?多?人在這兒,但現在卻只有這么寥寥幾位了。或許這便是那張椅子的詛咒吧,誰搶到了它,血親就不?再是血親,家人也不?再只是家人。
她收回思緒,對他們正色道:“今日我進去,如果發生了什么不?幸,切記不?要遷怒徐太醫,她已經盡了她最大的努力,我看在眼?里。
“人各有命,今日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我的命,我接受,希望你?們也能接受。切莫讓我連死都死不?瞑目!
李淵怒視她:“說?什么不?吉利的話!”
手術室外正在進行著告別,而手術室內,徐清麥也正在鼓勵其他的參與的醫生與助手。
劉若賢、莫驚春、姚明鏡、還有巢明與錢瀏陽。
“別擔心,”她神色平靜,甚至還帶著一份輕松,“我們已經做了一切可以做的。大家記住之前?的演練,每個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就一定會成功!
歷史上第一例的開顱手術是1879年,她現在有系統,有站在巨人肩膀上所能看得的視野和超出了1879年許多?年累積下來的知識,要有信心才對!
她拍了拍掌,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輝:
“打起精神來!手術就要開始了!
“諸位,這可是名?垂青史的時刻!”
第134章 第 134 章
聽得徐清麥這樣?說, 原本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凝重的氛圍也陡然松了?一下。
錢瀏陽呵呵笑?道:“史官正在外面候著?呢。”
他說的是?跟隨著?陛下的起居舍人。
巢明感慨:“的確是?值得青史留名!”
劉若賢幻想了?一下這個場景,眼睛都成了?彎彎的月牙:“若是?我阿耶知道了?, 恐怕又?要給我家祖先燒高香了?!
徐清麥:“何止?族譜都得給你單列一頁!
大?家都笑?起來。
他們?幾?個人正在手術室的外間?刷手。
兩個專門負責手術室衛生的宮女之前是?去太醫院被徐清麥培訓過的,此時正舉著?銅壺從上至下的往外給他們?倒水,沖去手臂上的肥皂泡沫。
徐清麥見姚明鏡的動作還是?比較陌生,便提醒了?一句:“手要豎起來,手高肘低。然后手臂也要清洗干凈。”
然后又?囑咐宮女:“銅壺舉得稍微低一點?,水不要濺到衣服上。”
姚明鏡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
她才剛進入到徐清麥的手術團隊不久,還處于磨合期,之前已?經配合過兩次小手術。但即便如此,依然驚嘆于徐太醫對于衛生情況的極致要求——
首先,全身上下都要換成已?經用高溫以及酒精消過毒的散發著?淡淡氣味的手術服, 連鞋子都要換;要戴上幾?層紗布特制的口?罩, 這次的口?罩材質更是?自己前所未見的, 淡淡藍色;甚至所有的頭發都要被包住,所有的長指甲都要剪掉。
然后, 洗手的步驟更是?繁瑣, 肥皂水洗兩遍這還不算完,還要用浸了?一種棕色液體的紗布涂擦兩遍手和小臂。據說這是?為了?更好的殺滅細菌。
姚明鏡感覺自己的手都要被擦破皮了?。
不過, 她并不反感這樣?的做法, 反而認為這些她有些看不懂的步驟或許正是?徐太醫神奇醫術中的一部分。既然自己不懂,那?聽從懂得的人就?可以了?。
后來她也問過徐清麥,徐清麥便向她科普了?一下細菌和病毒的概念,聽得姚明鏡大?呼神奇。
此時, 姚明鏡看了?看自己帶著?淡淡黃色的手臂, 感慨道:“真想親眼看看細菌是?什?么樣?子!
旁邊的巢明與錢瀏陽也紛紛點?頭。
他們?感覺自己刷手時候像是?與看不見的敵人在作戰,畢竟沒有親眼見過細菌的存在, 總是?會覺得有些滑稽。心里其實腹誹有必要嗎?但手術室徐清麥說了?算,他們?也只能配合。
徐清麥笑?道:“說不定很快就?能看到了?。”
玻璃工匠已?經到位,相信在周自衡和孫道長的全力配合下,無色透明的玻璃應該不遠了?。下一步就?要學習列文虎克,來磨顯微鏡了?。
一行人準備充分,進入到了?手術室。
徐清麥很滿意手術室的設置。她現在雖然沒有層流手術室,沒有空氣凈化系統,也沒有無影燈。但她好歹也擁有了?三面透光的手術間?,有了?特制的手術臺和器械臺,有了?大?致可以達到潔凈的手術區。
和自己剛穿來時相比,這簡直是?天壤之別。
同樣?換上了?手術服的平陽長公主被推了?進來。
她光著?腦袋,脂粉未施。
“殿下!
“殿下!
平陽躺在床上輕輕的點?了?點?頭:“無需多禮。今日,便拜托諸位了?。”
徐清麥:“殿下放心!
“一、二!”莫驚春與姚明鏡等人一人扶著?她的頭,一人抱著?她的腿將她迅速的平移到了?手術臺上。
“麻醉開始準備!
片刻后,平陽失去了?意識。
“調整頭部位置!
莫驚春過來將她的頭固定在了?一個頭架上,之前他們?曾經演練過,然后徐清麥便委托將作監制造了?這樣?的一個頭架,可以更方便她操作。
神經外科的手術往往需要各種不同的姿勢,側著?、趴著?所以他們?的手術臺也需要各種不同的固定患者的功能。
徐清麥摸了?一下平陽的頭顱,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感嘆了?一遍:真是?熟悉的手感!虛擬手術室里的建模和她本人真的是?一模一樣?。
這也讓她更有信心了?。
她用自制的記號筆在平陽的頭顱上畫出了?手術區的范圍。現代的醫用皮膚記號筆常用龍膽紫溶液作為墨水,這時候自然搞不到,系統商城里也沒得賣。徐清麥便選了?茜草讓太醫院的藥部來嘗試做一做。茜草既是?染料也是?中藥材,而且是?用于治療一些皮膚疾病,用后世的醫學術語來說就?是?抗菌消炎,正好合適。
藥部琢磨了?幾?天就?把這東西做出來了?,灌在小小的竹制筆筒里,紅色的線痕將平陽前顱頂的手術區圈了出來。
在一旁屏聲靜氣看著?的劉若賢喃喃道:“怎么那?么像木匠活?”
徐清麥忍俊不禁:“的確是很像,而且,待會兒還會更像。”
劉若賢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
“不過,不要小看這個畫線。”徐清麥指了?指頭頂的那?一圈線,告訴他們?怎么測量顱骨,怎么實行精確的定位,“光是這種定位的方法就有七八種,這絕對是?一門需要經驗的技術!
但畫線也只是?手術中最輕松的那?一部分,接下來才是?考驗真功夫的時候。
當徐清麥用電刀切開平陽的頭皮和皮下脂肪以及肌肉組織的時候,整個手術室充滿了?一種高溫加熱蛋白質以及脂肪的氣味。
早已?經聞慣的劉若賢與莫驚春見怪不怪,姚明鏡和巢明兩個人的表情一言難盡。
而在外面等候的李淵與李世民敏感的聳了?聳自己的鼻子。
李淵:“怎地有一股烤肉的氣味!”
是?誰膽敢在這時候在這附近烤肉吃?!
身邊的內侍輕咳一聲,指了?指手術室內:“奴婢聞著?,似乎,是?從這里傳來的”
李淵的怒氣被憋住了?,陷入到了?沉默中。
手術室內,只有錢瀏陽發現其中的奇妙之處,他驚奇的道:“徐太醫似乎是?換了?刀具?居然沒有出血!”
他記得前兩次手術的時候,血液都會流下來,需要劉若賢不停地擦拭。
徐清麥頓了?一下,舉起手里的電刀,若無其事?的說:“的確是?換了?新刀具,是?我老師給我留下來的,世間?只此一把。他吩咐說只有當我手藝到了?一定水平的時候才能使用這把刀!
就?胡亂扯。
巢明驚訝極了?:“世間?只此一把?造不出來了?嗎?”
“造不出來了?。”
他們?見慣了?徐清麥拿出來的稀奇玩意兒,比如那?些透明的器皿,還有半透明的各種軟管等等,雖然看著?并不精致,但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想來,若不是?這些東西一看除了?行醫手術之外似乎也無處可用,且被徐清麥都回收得很仔細,恐怕也會早有人生出興趣來。
感嘆了?一番徐清麥的師門,巢明在意的是?另一點?:“那?往后,你的學生們?要是?開展手術,該如何?”
“就?只能使用古老的止血術了?!毙烨妍湡o奈道,“用小的烙鐵是?最下下之策,還可以邊縫邊將血管扎住止血,只不過這樣?會拉長手術時間?!
錢瀏陽:“時間?長總比不會做要好。”
劉若賢和莫驚春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不就?是?時間?長嗎?他們?能夠搞定。
然后,他們?很快就?體驗了?一下什?么叫做時間?長。
因為,要到開顱骨的時候了?。
“手搖鉆!毙烨妍溕焓。
莫驚春從一旁的器械臺上拿起一臺造型有點?奇特的工具放到徐清麥的手上。
徐清麥舉起來看一下,雖然在虛擬手術室里用了?很長時間?的這東西了?,但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要嘆氣。為什?么系統商城里沒有電鉆呢?這種手搖鉆她記得還是?七八十年代做開顱手術的時候用的,用起來那?叫一個費勁!絕對的體力活!
電鉆多好啊,直接突突突幾?下,顱骨就?被鉆開了?,而且還能自動停止,不會傷及到腦組織。
停止了?內心的抱怨,徐清麥開始對平陽的顱骨下手了?。
然后,劉若賢就?明白了?過來老師剛才說木匠活那?番話?的含義——幾?個人都有些瞠目結舌的看著?她用手搖鉆對付平陽的顱骨。巢明曾經去過幾?次將作監,那?邊的匠人們?鑿石頭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
只不過,徐清麥手上的手搖鉆看著?還是?要更加的精巧一些,操作也更細微一些。
莫驚春問:“老師,要不讓我來吧?”
徐清麥看了?看顱骨的受損程度,還早著?,便將手搖鉆交給他:“你來試幾?次,我在旁邊看著?,等快到的時候我再接手!
這樣?她也可以省一些力氣。
莫驚春接過手搖鉆,先很謹慎的在空氣中試用了?兩下,然后才在平陽的顱骨上操作。只試了?一次,才感受到什?么叫做堅硬。
“沒辦法,顱骨是?一個人最堅硬的部分!毙烨妍溤谝慌杂^測著?鉆頭下的顱骨,“還有盆骨。所以要殺人簡單,但處理尸體的話?是?很難的。”
大?家都被她的冷笑?話?給噎了?一下。
劉若賢在旁邊使用吸引器吸走一些這個過程中可能會有的骨沫,突發奇想:“除了?顱骨之外,有需要切開其他骨頭的手術嗎?”
徐清麥頷首:“我沒做過,但聽聞是?有的,用到的工具千奇百怪,而且骨科醫生需要很好的體力!
進入到骨科就?好像進入到了?一個大?的工匠作坊,而且她們?以前醫院的骨科醫生大?多身強體壯,人高馬大?,也是?女性醫生很少見到的一個科室。
一行人一邊聊著?,一邊看著?徐清麥接手了?莫驚春的工作,鉆開了?平陽的顱骨,然后用上了?線鋸,費了?半天功夫終于在之前畫好的手術區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
就?像是?打開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一層又?一層,皮膚、顱骨、硬腦膜堪稱這個世界上最精密最復雜的東西,人體腦組織終于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除了?整個宮城之外,皇城里的各個官署,甚至是?長安城內外都在等待著?手術結果。
房玄齡與杜如晦正在一起對公文,閑來時喝了?口?茶,站起來看向后宮的方向。
杜如晦喃喃道:“也不知道現在手術進行到了?哪一步?”
房玄齡失笑?道:“你對這場手術真是?異常的關?注。”
“這可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杜如晦將平陽的身影從心中揮去,挑眉看向他:“將人的顱骨打開然后切除一部分壞掉的東西,又?合上去。想想,都覺得讓人激動。
“玄齡,我們?正在見證歷史!”
頒政坊。
侯遠道這兩日從西市搬了?過來,這個里坊里有好幾?家寺廟,能提供一些住房給遠道而來的學子居住,只收取少量的銀錢。雖然條件一般而且平日要給寺廟打掃衛生,但侯遠道覺得還是?很值。
最關?鍵的是?,他在這里找到了?好幾?位遠道而來想要考太醫院的杏林同道,還可以一起交流醫術。
這一日,他們?早早的就?來到了?西市,找了?一家便宜的食肆。
剛坐下來,就?聽到旁邊議論紛紛。
“是?今日吧?也不知道手術開始了?沒有?”
和侯遠道一同到來的一位姓公孫的大?夫忍不住笑?道:“怎么感覺全城都在討論這件事??”
侯遠道并不意外:“當然是?值得討論!你想想,多么匪夷所思、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難道不比西市哪家又?被偷了?,誰家的郎君在外面置了?外室要更惹人注意嗎?
公孫大?夫:“那?倒也是?。諸位如何看?在下是?指覺得這手術會不會成功? ”
侯遠道想也不想的:“我覺得肯定會成功!”
不得不說,他現在有點?徐清麥腦殘粉的意味。
另外一位姓林的大?夫笑?道:“我希望她能成功,但我覺得難度太大?,可能夠嗆。”
公孫大?夫湊近兩人:“你們?可在賭坊下了?注?”
侯遠道瞪大?眼睛:“不是?說之前金吾衛已?經把那?家敢開盤口?的賭坊給查了?嗎?”
“嗐,那?是?明面上的,實際上轉為暗地里的不知凡幾?!惫珜O大?夫低聲說道,“現在很多地下賭坊的賠率都挺高的,大?多數人賭手術會失敗,你們?要不要押一注?”
顯然,他是?有門路的。
林大?夫心動了?:“咱們?現在就?去?我要押失敗。”
他不相信這世間?上竟然存在著?開顱術這般神奇的醫術!那?位徐太醫可能之前的確是?成功的給人開了?腹,但開顱,別開玩笑?了?!他見過戰場上下來的人,腸子流出來了?還能活,可沒見過腦子開了?個洞還能活的。
侯遠道本來沒有這個心思的,在他看來,用患者的生死來開賭局的行為的確是?不妥。但此時聽得這兩人都押了?失敗,不免有些不服氣。
他沖動地道:“行,那?我也押一注,就?賭成功!”
若是?贏了?錢,他就?捐給寺廟里的悲田院。
三個人付了?早餐錢,在公孫大?夫的帶領下離開了?西市,來到了?一個靠邊的里坊里,七拐八拐的通過一戶地窖來到了?一間?地下賭莊中。
這里是?長安的地下世界。
此時,賭莊內已?經有了?不少的人,十分喧鬧。
“有結果了?嗎?”
“還沒有,急什?么!再等會兒!”
侯遠道問:“他們?是?如何知道手術結果?”
公孫大?夫聳聳肩:“誰知道?但這開地下賭莊的顯然是?個有背景的,說不定是?買通了?宮中的侍衛或者是?太監宮女也說不定。”
“也是?。”
三個人下好了?注。侯遠道發現果然是?押徐清麥會失敗的人多,而押她會成功的人少了?許多,以至于后者的賠率達到了?十比一。
他的臉都黑了?,這都是?些什?么人吶!沒眼光!
除了?那?位公孫大?夫,他與林大?夫都不是?好賭之人,在押了?注后便想要離開:“不用在這里等,反正結果出來了?遲早都會知道。”
于是?,三人又?離開了?烏煙瘴氣的賭莊,打算就?在外面找個茶水亭等。
來到地面后,侯遠道感受著?光明的感覺,忽然道:“若是?徐太醫這次的開顱手術真的成功了?,那?杏林恐怕是?要變天了?”
公孫大?夫一愣,這次倒是?點?了?點?頭:“若真是?如此,恐怕徐太醫的地位便要扶搖直上了?!
和孫思邈孫道長一般封神也有可能。
“對了?,侯兄,”林大?夫問他,“你是?想要報考外科?”
侯遠道篤定地點?了?點?頭,他這兩天已?經了?解過了?太醫院招生考試的一些細則,沒想到外科被單列一科了?,想也知道肯定是?徐太醫授課。
林大?夫意味深長:“若是?今日徐太醫真成功了?,恐怕報外科的人數就?要超乎想象的多了?!
手術室內。
巢明和錢瀏陽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小窗口?里透出來的粉紅色腦部組織,有點?癡迷,又?有點?驚懼:“這就?是?人的腦部?”
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人的腦部組織。
想到就?是?這樣?一塊東西,就?主宰了?人的全部活動、情緒、甚至是?生死,不免產生了?敬畏之情。
“這是?大?腦!毙烨妍湹。
她舉起電刀,示意所有人安靜。從現在開始,她的精神需要高度集中了?。
手術室內立刻變得一片寂靜,甚至連一根針掉落在地都可以聽到。
徐清麥用肉眼確認了?一下平陽腦部腫塊的位置,又?比較了?一下系統掃描的影像。很好,沒有產生異變!
這個腫塊生長的部位在淺表,但根部與一部分大?腦組織相連,很難通過那?么小的窗口?觀察到。幸運的是?,她在虛擬手術室內已?經和它打交道上百次,要從哪個位置開始用刀,切除進入的路徑是?什?么樣?的,在哪個地方需要繞開血管,都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
對于神經外科的手術來說,這可以說是?最為關?鍵的一點?。
她曾記得以前跟過的神經外科帶教老師說過,做顱腦手術,最危險的其實是?“看不見”。因為腦部是?立體的,而無論是?CT還是?核磁,雖然能夠提供詳細的位置,但對于周邊的軟體組織以及血管等等,立體程度和精細程度還是?不夠。腫瘤越位于深處就?越危險。
但系統的掃描卻是?纖毫畢現,比核磁的效果好多了?。
再加上徐清麥做了?那?么多場模擬手術,因此本次她的表現可以說是?有如神助。
她下刀的時候十分果決,因為所有的組織結構以及血管她幾?乎都已?經爛熟于心,但她也沒有因此而掉以輕心。用刀大?膽,但態度謹慎。
劉若賢在旁邊小心翼翼的操作吸引器吸除血水,給到徐清麥最好的術區視野。接近正午的陽光很強烈,透過手術室窗戶上糊著?的細窗紙,照耀在室內。
這是?徐清麥選出來的最為光滑、透光性最好的一種窗紙,不會掉纖維,比起窗紗來說更能隔絕外面的灰塵和一些漂浮在空氣中的其他微生物。
但終究不是?無影燈,徐清麥需要操作一會兒就?閉上眼睛然后往旁邊看一下之后再重新適應變化的光線,還要稍微的移動一下自己的位置。
此時,有一根血管出血略有點?大?。
莫驚春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無妨,給止血鉗!毙烨妍湹哪樕珱]有絲毫變動,平靜地道。
止血鉗到了?她手上。
她一邊用止血鉗夾住血管,一邊抬起頭來問姚明鏡:“怎么樣??”
姚明鏡的手一直都停在平陽長公主的脈搏之上,回答道:“體征平穩!
她在手術中的作用重大?,
“那?就?好,繼續!
劉若賢癡迷的看著?徐清麥的手在術區活動,她持著?手術刀的手非常穩,基本上都是?細微的操作,不認真看的話?甚至可能錯過她的動作。
劉若賢這段時間?一直在練習自己的手部動作,本來還有些得意的,但看了?老師的操作之后便立刻把自己的得意之心給摁下去了?。
就?不是?一個層次的,自己還是?需要更努力才是?,她想。
切除的過程還沒有開顱的過程久,比大?家預想的短了?很多。隨著?“!钡那宕嘁宦,徐清麥將手術刀放回到了?一旁的器械臺上。
她抬起頭來,看著?在場的人。雖然戴著?口?罩看不清楚表情,但大?家都能看到她眼睛里流露出來的笑?意。
“好了?。”
所有人都聽到她說
“怎么還沒來消息?”
宮里宮外,等待的人們?都很急。
公孫大?夫從賭莊里匆匆上來,對著?另外兩人搖了?搖頭:“說宮中還沒有動靜!
“不會是?失敗了?吧?”林大?夫忖度著?,“都已?經過了?午時了?!
侯遠道這次沒有出聲,他的手在袍袖里悄悄地握成了?拳頭。
真的失敗了?嗎?
這時候,就?看到有一個小廝匆匆的從里坊外跑來,如一陣風一樣?掠過了?他們?,然后沖到了?那?地下的賭莊里。
“來消息了?,有消息了?!”
第135章 第 135 章
“把這個給宮女, 讓她們端出去給陛下看看吧!毙烨妍渿诟赖。
那?塊直徑三厘米左右的腫塊已經被徹底的切除了下來,盛放在一旁的木質托盤里。
劉若賢會意的端起盤子走到了手術室外的清潔區, 將盤子遞給了正在這里等待的兩位宮女。如無意外,她們或許會成為第?一批宮廷護士。
李淵年紀大了,而?李世民朝政繁忙,長孫皇后也剛被診出來有孕,一行人除了柴紹和?兩個孩子之外,其余人都在附近的宮室休息。聽聞手術室里有動靜了,立刻趕了過來。
不管之前發生了多少血腥的故事,私底下又?懷著如何隱秘幽深的心思,最起碼在這一刻,他們看上去和?后世那?些等待著親人手術消息的人差不多, 臉上都是忐忑而?焦急。
“這就是三娘腦子里長的東西?”李淵凝神看著那?木托盤里血呼呼的小小腫塊問道。
宮女低頭回?答道:“劉大夫正是如此說的。”
她膽子倒也大, 看了后并不覺得害怕。
李世民急問:“那?手術可結束了?三姐什么?時候能推出來?”
柴紹也在一邊抑制不了激動的心情?:“公主?可曾醒來?”
那?宮女搖了搖頭, 轉述劉若賢的說法:“回?陛下、焦國公,這是劉大夫端出來的。她說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腫塊也切除得很?干凈。她們現?在還需要?關顱, 需要?大概一個時辰左右,公主?才能被推出來!
柴紹只覺得心中的石頭被放了下來, 不, 放下了一半。
他喃喃道:“順利就好,順利就好”
只是,還需要?等一個時辰實在是有點煎熬。
手術室內,徐清麥正在進行逐層的關顱。神經外科手術的縫合是有著很?高技術的, 之前在虛擬手術室的時候她有好幾次在這個上面翻車, 縫合不好導致了后續的腦積水以及腦脊液泄露,最終建模死亡。
好在, 演練了這么?多次,現?在徐清麥下針的時候已經完全不用斟酌了。
縫合完硬腦膜之后,又?用系統兌換來的小金屬連接片將顱骨與周圍的顱骨固定好,她這才算是松了口氣,終于有聊天的心情?了。
巢明與錢瀏陽畢竟年紀大了,看完切除腫塊后早就在旁邊坐下了。
看到這里,又?湊過來問:“這樣就好了?顱骨上的這個傷口也會愈合嗎?”
“會的!毙烨妍溈隙ǖ,“差不多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結締組織和?肉芽就會覆蓋這些空隙,然后三個月左右可以形成骨痂,半年后會完全閉合!
巢明忍不住感慨:“人體還真是奇妙,如此強大的愈合功能!”
徐清麥放松了下來,開?始將劉若賢與莫驚春拉了過來,一邊縫合頭皮層一邊對?著長公主?的顱腦向他們講解腦部的分區功能。不過,這些她也只記得大概。
“待手術結束后,將公主?的腫塊位置和?病癥記下來,以后說不定也能建立一個資料庫!毙烨妍湹。
劉若賢想起了她曾經提過的,問道:“像婦科那?樣的嗎?”
徐清麥頷首:“對?。其實腦部手術最難的一關就是定位腦中的病灶。假如我們的資料足夠多,或許以后可以通過患者的癥狀來定位他們的腦部病灶位置。”
前兩日那?個夢讓她回?想起了很?多。
老師所提到的現?代?腦外科之父哈維·庫欣,在他所生活的年代?也沒有CT和?核磁共振。為了解決定位問題,他建立了這樣一個龐大的腦疾病資料庫,通過這些大量的患者資料,他找到了腦部腫瘤位置與身體部位的對?應關系,并且提出了腦腫瘤的診斷、分級和?分類方法。
他成功的將腦腫瘤的死亡率從80%甚至90%降到了8%!
徐清麥覺得現?在也可以開?始著手做這方面的工作。
或許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她都很?難看到有人運用這個資料庫將腦外科手術提升到一個層次,但?不著急,一代?一代?來,種下來的種子一定會發芽。
當頭皮上的切口被徹底的縫合,徐清麥終于可以宣布:
“手術結束!”
“很?成功,多謝大家!”
她眼睛里透著笑意,又?補上一句:“我們創造了歷史!”
在手術室內的人都很?興奮,恨不得拍掌高歌慶賀一番,但?無奈,手術持續了太久,整整兩個多時辰,他們已經精疲力盡了。
劉若賢和莫驚春剛才還站得筆直的身形一下子就頹了下來,就連一直坐著的姚明鏡也伸了個懶腰。
徐清麥也在坐著,但?一直低著頭,如今抬起來只覺得后頸的位置酸疼不已,她立刻打算下午的時候讓嚴雪文為自己找一個按摩科的醫工。
頸椎、小腿靜脈血栓,這些都是外科醫生的常見職業病。
巢明問:“公主何時才能醒?”
平陽長公主?的表情?十分平靜祥和?,依然沉睡在夢中。
“應該快了,再等等吧。”徐清麥喃喃道,“醒過來也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危險期還沒過呢
另一邊,一群人圍著賭莊的掌柜,侯遠道、公孫大夫和?林大夫三位默默地站在不遠處。
有人氣勢洶洶地道:“給錢!手術都順利結束了,憑什么?還不給錢?”
這些人都是壓注了手術成功的。
賭莊的掌柜也不是好相與的,當即慢條斯理地道:“急什么??急什么?!公主?都還沒醒過來呢,怎么?判定手術成功?待到人醒了,錢當然也就有了。”
之前那?急速跑過來的雜役帶來的消息是手術結束了,大家沒想到,公主?居然還沒醒,一時之間,氣勢就有些弱了下來。
“那?那?我們怎么?知道到時候你?們會不會卷款潛逃?”
把錢放在賭莊里多幾天也是有風險的。
賭莊老板冷笑道:“也不看看咱家是誰開?的,說這種話,敢詆毀咱家的名?譽,你?是真不想活了!”
他話音一落,一旁的兩排打手立刻站了出來。見?到這樣的陣仗,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一群人立刻就慫了,立刻作鳥獸散。
“那?就等公主?醒了我們再來!”
侯遠道與另外兩人早就上來了,他們剛才隨著那?個前來報信的人一起下來到了賭莊,目睹了全過程。侯遠道至今覺得心情?激動:
“沒想到手術真的成功了!”
“侯兄此言為時尚早!毖毫耸〉墓珜O大夫立刻道,“公主?尚且未醒,接下來幾天的事情?誰知道呢?”
他在哀嘆他的錢。
侯遠道心中頗為不齒。壓注患者的生死也就算了,但?換成是他,遇到這樣的情?況寧愿自己的錢打了水漂也不會希望患者醒不過來。不說對?方公主?的身份,那?可是一條命!
而?且這樣前無古人的手術,簡直就是杏林中的傳奇故事,醫學史上的奇跡,身為一位大夫卻只能看到手里失去的那?一點錢財。
侯遠道與林大夫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微妙,兩人均下定決心以后不會與這位公孫大夫來往。
林大夫真誠的對?侯遠道說:“去報考外科吧,我覺得日后外科肯定會變得很?受歡迎!
侯遠道重重地點頭:“其實不單單是這個原因,主?要?是在下對?外科也實在是感興趣!
林大夫笑出來:“那?很?好。我也有自己感興趣的道。”
他想要?報考針科。
兩人看著天際,喃喃地道:“這杏林,真的要?變天了!”
平陽長公主?一直都沒醒,最終,徐清麥他們只能無奈的先將她推出手術室,將她安置在附近早已經收拾好的宮室。
“陛下,微臣幸不辱命!毙烨妍湆?守候在這里的李世民道。
李世民親自扶她起來:“徐卿無需多禮。三姐為何現?在還沒醒?”
徐清麥謹慎地回?答:“顱腦手術后這樣的情?況也時常會有發生,陛下還請耐心等待。一有什么?消息,微臣會以最快的速度通知陛下與皇后。”
李淵與李世民還有長孫進去看了看平陽,看到她毫無知覺的半躺在床上,頭發被剃得溜光,可以清楚的看到頭頂那?幾道猙獰的縫合線,不由得都吸了一口涼氣。
可以想象那?場手術是多么?的驚心動魄。
李淵還掉了幾滴老淚。
幾人又?待了一會兒,便都散去了,剩下柴紹以及兩個孩子在。
柴令武才幾歲,抹了抹眼淚問徐清麥:“徐太醫,阿娘什么?時候能醒?”
其實他想問的是,她真的會醒嗎?
看著小孩子忐忑恐懼的眼神,徐清麥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說不定等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她就會醒了!
柴令武以為得到了肯定的答復,整個人都歡欣雀躍起來,轉頭就往外跑:“那?我現?在就去睡,等我醒過來之后就能看到阿娘了!
柴紹嘆口氣,也隨他去了。
他帶著柴哲威一起深深的對?徐清麥拱手拜了下來:“如此,公主?就麻煩徐太醫照看了!
徐清麥今日是肯定要?在宮里守夜的,和?她一起的是姚明鏡與莫驚春。
“老師,我來守著,你?先去旁邊休息一會兒吧!蹦@春道。
他知道今日徐清麥是真的很?累,而?且這段時間估計整根弦都一直繃著,輕松不起來。
“行,那?我先去睡會兒,你?在這兒守一下,有什么?問題立刻來叫我!
這邊從宮室改建的病房大得很?,而?且都是套房的形式,她與姚明鏡在外間的床榻休息,而?柴紹等人就在隔壁。因為累,幾乎是頭剛挨著枕頭就進入到了睡眠之中。
待到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入了夜。
宮女端來了晚膳:“徐太醫,先吃點東西吧!
她的眼中帶著崇拜,誰能想到干下這等足以青史留名?的驚天大事的徐太醫,竟然是位還如此年輕的女郎呢?
徐清麥是真有點餓了,她也就早上起來吃了點東西,做完手術后就下午了,然后吃了個蒸餅就睡了,現?在可以說是饑腸轆轆。
“要?奴婢叫醒姚助教嗎?”宮女問道。
徐清麥搖搖頭:“讓她先睡會吧,待會兒醒了再給她端過來。”
“是!
終于享用了一頓正餐之后,她這才去了里間,問守在一邊的莫驚春:“如何?沒出什么?問題吧?”
莫驚春連忙站起來:“沒有,心跳與脈搏都是正常的,脈搏略微弱了些。但?公主?似乎還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焦國公剛離開?!
“知道了,”徐清麥讓他先出去吃飯,“吃個飯,然后就去睡吧,今晚我來守著!
莫驚春不認同地皺起眉:“老師!”
徐清麥嘆口氣:“今晚至關重要?,我來守著。明日再換你?與若賢。行了,別磨磨蹭蹭,趕緊去吧!
她還得干點活呢。
待到莫驚春離開?之后,徐清麥監測了一下平陽的心跳脈搏,又?撐開?她的眼皮檢查了一下瞳孔反應,這才放下心來。
交代?了一下綠翹后,她靠在一側的榻上,進入了自己的系統空間里。一抬頭就看到了自己的個人信息:
ID:32001
積分:30分
等級:3級
成就:初具成果的醫學熟手
看到那?個刺眼的30分,徐清麥心痛的閉上了眼睛——從來沒有這么?窮過!接下來又?要?一點一點的攢了。
不過,也有讓她稍感到欣慰的是,她的知名?度從上一次的50%上升到了60%!
發生了什么??
徐清麥有點茫然,她全然想不到,因為開?顱手術一事,她已經成為了全長安城的焦點,并且隨著長安的行商與旅人們離開?這座城市而?逐漸的開?始向四周擴散。
想不通就不想了,徐清麥關掉了系統。
經過了幾個月虛擬手術室的折磨后,她現?在不想在系統里多待一秒。
出來后,她嘆了口氣,系統里并沒有任何認定平陽救治成功的消息,看來這危險期的確是還沒過去,不知道還要?熬多久。
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到綠翹在搖自己,有點慌張:
“徐太醫,徐太醫,公主?好像起了高熱!”
徐清麥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
她快步走到床前,一摸平陽的額頭,的確是起了高熱。
“怎么?辦?”綠翹都快急哭了。
徐清麥沉吟了片刻,她隱秘的觀察了一下附近,除了侍立在一側的綠翹之外并無其他人,便從身邊的藥箱中拿出了一套輸液的設備。
“別急,我給她用藥。”
她決定還是得用上輸液手段。
一般來說,神經外科手術結束后一直不醒,可能是因為麻醉過量或者電解質紊亂、感染問題等等,或許這幾者同時發作了。徐清麥原本還想著靠平陽自己的抵抗力能不能闖過去,但?現?在覺得還是要?謹慎一點,用上藥物才行。
系統商城這次開?放了一次性的輸液裝置以及一些基礎款的輸液藥物,比如葡萄糖和?電解質,還有一些抗感染的藥,但?是非常的貴。她為了以防萬一,將用得上的藥物都兌換了一包,現?在派上用場了。
這些東西一看就不是現?在有的,她也并不想要?再引人注目,正好現?在只有綠翹一個人在。而?綠翹對?這些東西并不會太在意,只會以為是常規的處理手段。
尖利的針尖戳進了平陽手上的血管里。
她很?削瘦,手上的血管非常明顯,這廢徐清麥省了不少的事情?。
看著藥液一滴一滴的掉下來,通過長長的管子輸入到平陽的身體里,徐清麥這才覺得安心了些。
綠翹咬緊嘴唇:“這樣就可以了嗎?”
“只能這樣了。等吧!
徐清麥拍了拍她,疲憊的道。
盡人事,聽天命。她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接下來只能看上天的安排了。
而?此時的平陽,正處于一片虛無中,
她好像墜入到了一團黑甜的云朵里,最開?始的時候睡得非常好,但?到了后面那?些云朵卻似乎變成了一團團的蛛絲,讓她十分恐慌,只想要?擺脫它們。
這時候,從前方跑過來一匹神駿的黑色駿馬。
“烏云!”
平陽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匹馬,這是她的坐騎,陪伴著她南征北戰。她興奮的翻身上馬,然后奔馳起來,將那?些追趕著她的蛛絲給遠遠的甩到了后面。
她與烏云不知疲倦的向前奔跑,平陽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無拘無束的自由感覺了。她在馬上張開?雙臂,盡情?的呼喊宣泄了出來。
真好啊。
這時候,她像是進入到了一個泛著白光的隧道,隧道的兩側在放著不同的畫面。有的畫面是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長安之戰、太原起義還有的畫面是她未曾有印象的,比如哭泣的父皇,還有拉著她的手的柴紹與兒子
她還看到了徐清麥。
她手持著手術刀,對?姚明鏡等人道:“關顱成功,手術結束!
甚至,她還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徐清麥,她穿著綠色的簡易服裝,戴著口罩與帽子,站在一間有著許多奇怪又?巨大機械的通明透亮的房子內,在她周圍還有許多人和?她穿著一樣的衣服。
但?她才是主?導者。
平陽看到那?個徐清麥急促大聲地道:
“患者沒心跳了,電擊準備!”
所有人立刻都行動了起來。
“三、二?、一!”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徐清麥,平陽好奇的想要?停下來好好的觀察一下,但?是烏云并不聽她的控制,依然如閃電一般向奔跑,于是這個畫面被迅速地滑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平陽覺得有些累了。
這時候她似乎聽到耳朵邊有個聲音不斷地在呼喊她:“公主?公主?”
她覺得煩,誰在吵醒她的美夢?大膽!
平陽用盡全身的力氣睜開?眼,一道光襲來,她有些不適應的又?立刻閉上了眼睛。
然后她就聽到了一道欣喜若狂又?帶著哽咽的聲音:“醒了!公主?醒了!”
“快去稟告陛下,公主?醒了!還有焦國公!”
平陽睜開?眼睛,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身體是虛弱的,但?似乎腦子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
她看到了守在床榻邊的徐清麥。
平陽努力地伸手,但?因為沒什么?力氣,她垂在一側的手只是挪了一小段距離,根本沒有抬起來。還是徐清麥發現?了她的舉動,有些高興又?有些迷惑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我看見?你?了,徐太醫!逼疥柼撊醯啬剜,“我看見?你?了!
那?個閃閃發光的你?。
她的眼中閃過欣喜,“我……還看到我能夠再騎馬了!
迎面吹來的風那?么?的讓人印象深刻,似乎從夢里一直刮到了現?實
平陽長公主?在昏迷了一天后終于蘇醒的消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傳遍了整個長安。
許多人還記得當年長安城下那?一道火紅色的身影,都在開?始慶賀,不僅是東市西市,每一個里坊的氛圍都是歡欣而?熱烈的。大概除了一些賠了錢的賭客之外,沒有人不高興。
當然,作為這件事里當仁不讓的主?角,徐太醫也成為了大家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焦點人物。
“這可是真正的活死人生白骨吶!”有酒客砰地一聲將大碗拍在了桌上,顯然很?是興奮:“這不是神仙手段,什么?才能被稱得上神仙手段?!”
“當世神醫,當世神醫啊!”
“依我看,她肯定是菩薩轉世才對?,否則這么?年輕,怎能有這樣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
當一個人達到了一定高度的時候,什么?年齡、性別便已經是浮云了。
自有大儒為她辯經。
當然,也有人酸道:“你?們說這么?多有什么?用?人家是太醫,就算是醫術再高,還能給咱們這樣的平頭百姓看診不成?”
“哎,當時徐太醫在西市看診的時候真應該也去排個隊!”一提起這事兒就有人覺得惋惜。
“倒也不能這么?說,那?悲田院不是已經在建了嗎?說不定到時候能遇到徐太醫坐診呢!”
“就是,而?且我聽說太醫院正在對?外招收學生呢,徐太醫必然也是要?授課的。想必,到時候名?醫會越來越多!
長安的百姓們興奮地聊著,對?未來的生活都充滿了暢想。
而?事件的主?角徐清麥終于回?到了家。
看到自家門頭的一瞬,她簡直要?熱淚盈眶,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只覺得快要?捂出味兒來了。
周天涯都嫌棄的不讓她抱:“娘,臭臭!”
徐清麥哈哈大笑。
薛嫂子依然是那?么?的貼心,笑吟吟道:“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娘子趕緊去泡個熱水澡消消乏,然后吃點東西,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搞定了一切,躺在自家床榻上,抱著軟軟的周天涯時,徐清麥只覺得無比幸福。
“好了好了,陪娘一起睡一覺。哎,也不知道你?阿耶現?在怎么?樣了?待會兒寫封信給他。”
自己搞定了一例開?顱手術的事情?,怎么?著也要?對?周自衡炫耀一下啊。
江南。
孫思邈忍不住要?長嘆一聲,神色寂寥:“若是早知道四娘打算這段時間就給長公主?做開?顱手術,老道早就去長安了!”
劉神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這可是開?顱手術!傳說中的開?顱手術啊!前無古人的開?顱手術!
就這樣錯過了想想就覺得得要?夜不能寐,恨不能痛哭流涕一場。
沒辦法,從長安到江南,通信時間還是太長了,等他們知道消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算算時間,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弊谒麄儗?面的正是剛到達江南的周自衡,“也不知道現?在進行得怎么?樣了?”
他雖然相信徐清麥的能力,但?事到臨頭依然會擔心。
“十三郎毋需擔憂。四娘雖然膽大,但?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孫思邈安慰他。
周自衡點點頭,他看向孫思邈與劉神威笑道:“若是她知道您二?位居然真的研究出了麻沸散,恐怕要?高興得跳起來!”
孫思邈是豁達之人,很?快就擺脫了剛剛的惆悵。他笑呵呵地說道:“不急,不急。待到咱們把玻璃和?顯微鏡也做出來,老道再帶著它們一起去長安!”
第136章 第 136 章
周自衡是在徐清麥給平陽長公主動手術的前一日到達石頭城的。
他?與楊思魯剛一下船, 就看到了坐在馬上的李崇義。
他?正朝這?邊揮手:“周十三?!”
周自衡輕笑著?走過去?:“怎么就這?么巧?”
“巧什么巧!”李崇義拎著?馬鞭,咧嘴笑開?了, 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可?是都在這?兒等了兩日了,總算是等到你了!”
周自衡感動地挑起眉,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兄弟!”
李崇義下一秒就問:“快,嘗嘗你從長安帶回來的辣椒醬!”
周自衡:“敢情你就是為了這?個才?等在這?兒?”
李崇義哈哈大?笑,快活極了:“自然是和你開?玩笑的。快上馬!我們已經回江寧縣喝酒去?,那邊已經備下了筵席,給你接風洗塵!”
所以在當天,周自衡并沒?有去?東山渡,反倒直接從石頭城騎馬回了江寧縣。接風宴上,縣尉、縣丞、趙卓等人都在, 還有江寧縣甚至是整個潤州府的世家們也都有人出席。
這?當然是因?為周自衡去?了一趟長安回來后升官了。司農寺丞掌管整個江南道的屯田暫且不提, 中書省補闕的職位可?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若說江南的這?些?士族們在幾年前可?能還心思浮動, 對遠在西北的朝廷并沒?有幾分誠心,但自從李世民登基、渭水之?盟后便一個個的開?始向著?長安表忠心了。據李崇義所知, 一些?世家已經開?始派自己的嫡系子弟們往長安而去?了。
“我本來是想?說就咱們幾個喝喝酒就行?了, 結果不知道從哪兒走漏了消息,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崩畛缌x悄聲對周自衡道, 他?也很無?奈。
周自衡輕笑一聲:“無?妨, 遲早也要有這?一場。”
他?這?次回來免不了會比之?前多?很多?應酬,對此早有預料。
升任了潤州都督府長史的趙卓看到周自衡與楊思魯之?后十分激動,不住的拍打著?他?的肩,簡直高興得話都說不完全了, 一直在念叨著?:“好, 好好!”
他?當時?接到旨意的時?候,大?醉了三?天三?夜。
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仕途到頭了,沒?想?到就在認命準備養老的當頭來了件這?么大?的喜事!因?為有功而升職,這?在他?所認識的那些?老伙計里面可?是頭一份!
太有面子了!
“不過,還是你厲害!”趙卓滿眼欣賞的看向周自衡,夸贊他?是少年英才?之?后又立刻說道:“這?也是你應得的!只能說只要是千里馬,就一定會遇到伯樂。長安城里的那群人終歸沒?有眼瞎!
只有和周自衡共事過的人才?能體會到他?那與年齡以及外表并不匹配的能力。
趙卓之?前還沒?這?么深的感觸,但自從去?了潤州都督府后他?的感受可?太深了!只能叫做,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周自衡忙謙遜了兩句。
其?實他?還挺感慨的,可?能是因?為王朝初建,一切都欣欣向榮,人的精氣神也不同。他?一路來遇到的幾位上官,趙卓、崔善為、房玄齡都是不錯的——當然,將前兩者與后者相提并論好像是給他?們提咖。但趙卓雖然無?能了些?,卻不嫉妒賢能,崔善為雖然圓滑虛偽了些?,卻也愿意干些?實事。
他?笑對趙卓道:“到時?候一些?事情還需要請趙長史牽頭!
比如潤州這?邊的一些?水利工程,肯定是要請都督府來出面的。周自衡初步想?要以潤州為示范,如果取得了成功,再將這?個模式推行?到江南道其?余的州城。
趙卓愣了一下,瞬間笑得更歡了:“沒?問題,十三?郎到時?候盡管來找。”
又和其?他?人寒暄了一番之?后,周自衡才?與李崇義返回到江寧縣的宅子里。薛大?早已經提前過來,囑咐之?前留在這?里的幾位仆人將房屋打掃好又燒了熱水。
所有人都離去?,他?與李崇義便坐在花園的亭子里喝著?酒。
“你們這?一去?,我一個人留在江寧縣也甚是無?趣!崩畛缌x道,“若不是有磚窯這?攤子事,我就和你們一起回了。”
周自衡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言不由衷,笑道:“你若是真回了,恐怕才?會后悔。王爺和陛下可?都表揚你了,說你在江寧縣做得非常好,就連幾位相公也都贊同。現在正好過了寒冬,你將江寧縣的房屋情況好好的巡查一番,然后寫個折子再送到朝廷去?。”
他給李崇義出主意:“折子要這?樣寫,先拿出往年的數據來,因?為房屋不保暖凍死多?少人,受災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為雪將屋頂壓垮而死亡或者受傷的再附上今年的數據,一目了然。”
李崇義和他?們廝混已久,對他?這?些?新鮮詞很熟悉了,他?的眼睛越來越亮,上下左右的審視著周自衡。
“周十三?,還得是你!”他嘖嘖兩句。
周自衡淡然一笑,頗有深意的對他?道:“我現在負責的雖然是屯田,但各處的水利灌溉卻是相通的。今年我打算把江寧縣和潤州的幾個灌溉工程做一下,你跟不跟?”
這?種大?的灌溉工程都是要征民夫的,光是屯田可?搞不了,得需要當地的主官一起協助配合才?行?。
李崇義琢磨了一下,一拍大?腿:“跟!當然跟!”
周自衡這?人辦事靠譜,跟著?他?不吃虧。
他?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們回長安之?前,我還特意拜托我長安的兄弟和朋友照拂一下你們”
其?中有宗室子弟也有公卿之?子,反正都是在長安城里橫著?走的公子們。結果,兩個月后他?收到了好幾封信,一個個紛紛表示,周十三?與徐四?娘兩位哪需要他?們照拂?他?們已經成為了長安城中的風云人物。
李崇義十分好奇,周自衡與徐清麥到底在長安城做了什么。
于是,兩人一邊喝一邊聊,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入睡。
第二日,周自衡簡單安排了一下家里的事情,便帶著?薛大?騎馬去?了東山渡,見到了孫思邈與劉神威,這?才?有了之?前的對話。
周自衡沒?想?到他?們的麻沸散居然研制成功了,十分驚喜:“當真?進行?到什么程度了?”
孫思邈撫須,顯然也是有些?得意的:“試驗過幾次,不能算是完全成功,待到再改進一下再說!
問題在于深眠的程度還不夠,而且時?間長短與劑量之?間的聯系也還沒?有完全掌控。孫思邈與劉神威都覺得需要繼續研究下去?才?行?,現在這?東西還拿不出手。
但即便如此,周自衡依然很震撼:“這?才?多?久的時?間?而且就您二位參與,簡直太厲害了!”
這?就是藥王的實力嗎?
孫思邈剛才?有點小得意,現在被他?一夸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矜持的笑了笑,恢復了云淡風輕的高人風范。
周自衡想?起一事,連忙道:“道長,那玻璃工匠我已經帶到江寧縣了!他?會制造那種純凈無?色的透明玻璃,到時?候咱們就可?以把工坊用起來了!”
孫思邈十分高興:“那咱們現在就去?玻璃工坊看看?”
看他?的神情簡直迫不及待了,恨不得今天就能燒出玻璃來。
周自衡忙道:“再過一兩日,今日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
孫思邈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他?這?幾日肯定事情多?,便叮囑他?:“那你可?要記得!
“一定一定。”
辭別了孫思邈與劉神威,周自衡又去?了釀酒作坊與手工皂作坊,見了王一方和趙阿眉。先是肯定和贊賞了他?們這?段時?間的付出與成果,然后聽了他?們的工作匯報。
王一方的比較簡單,他?手上現在其?實也就一個釀酒作坊,就往城里賣賣酒,迫不及待的想?要周自衡擴大?產能,將寒玉漿能賣到更遠的地方去?。
“沒?問題!”周自衡爽快的答應下來,“現在去?收些?存糧吧,擴大?產能。待我有空再來多?釀幾個口味。到時?候你再與康家和陸家聯系!
他?現在忙死了,不可?能自己再花心思在這?個上面,索性就和手工皂一樣,找康有德以及陸存中來替自己賣好了,反正大?家也合作習慣了,算是知根知底。
沒?想?到王一方急了:“郎君!咱們完全也可?以組建一支商隊跑跑蜀地嘛!”
西北是康家的地盤,而江南人不喜烈酒,陸家估計會沿著?海運販去?朝鮮新羅一帶,或者是西南的那些?夷族那兒。這?些?都是需要大?資金和渠道的。但往楚地、蜀地一帶,他?們可?以自己做!
組建商隊而已嘛。
周自衡聽了他?的話,在桌上敲了敲,看向他?道:“你想?要自己做?你覺得你能組建起這?樣一支商隊?”
王一方思考片刻,咬咬牙:“小的覺得可?以!只要郎君信任小的,小的一定能把那兩個地方給吃下來!”
周自衡一拍手,欣然同意:“行?,那我就交給你去?做!要錢或者是要人,你盡管提。中途的事情我也不插手,我只要看到最后的結果!”
王一方臉上露出笑容,大?聲應下:“是!”
周自衡心想?有自己的商隊的確是方便很多?,而且利潤也更大?。這?一段時?間看下來,王一方不錯的,有主觀能動性,也有野心,而且辦事還老道。他?愿意給他?這?樣一個機會。
至于另一邊,趙阿眉的手工皂作坊卻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在年后,她已經對作坊里的所有人宣布了徐清麥的決定,而陸家的作坊已經在動工了。他?們也沒?有麻煩的另選他?址,就在周家的園子附近挑了一塊地方,兩家挨著?。陸五郎的原話是,既然這?邊什么條件都成熟了,那就別再換了。
當然,根據李崇義的線報,其?實是陸五郎怕建在姑蘇會遭到陸家其?他?幾房的覬覦
總之?,東山渡的人對此表示非常開?心。
“鎮上的雇工基本都選擇了去?陸家的作坊。”趙阿眉道,“還有之?前幾位簽的死契的工人,有三?位愿意去?,現在只有齊玉留下!
所以現在手工作坊等于是解散了,只剩下趙阿眉、齊玉還有田阿婆。田阿婆的丈夫就是當時?的門房,在水匪攻進來的那一晚死在了這?里。
趙阿眉補充了一下:“還有之?前縣城里善堂的幾個孩子,阿莞和另外幾個小孩。他?們說如果娘子與郎君還愿意要她們,那他?們希望能夠繼續留在園子里干活。”
“當時?,四?娘是希望你們幾個能夠去?長安的!敝茏院獬烈髁艘幌,問道,“你們自己的意愿如何?如果去?了長安,那邊的護理培訓班的確是個機會,如果考上了,能夠進入到太醫院的悲田院中去?,說不定以后還能進入太醫院。”
等于能混個大?唐醫學系統的編制。
趙阿眉撓撓了頭:“齊玉和阿莞沒?意見,但我的話,其?實我還是更愿意當管事。”
她對醫學并沒?有太大?興趣。而且幾個人都覺得現在郎君這?邊的釀酒坊和玻璃作坊重新開?起來,肯定需要一些?老人來幫忙,所以她們想?要先留在江南幫幫忙。
周自衡一愣,笑了起來:“也行?,你們現在過去?估計也趕不上第一波了,那不如再從長計議!
有老人參與肯定會更好。而且玻璃作坊的一些?精細活也需要她們這?樣心靈手巧的女工。
周自衡將玻璃工匠安置在了園子里,經過了幾個月的突擊培訓,那西域匠人已經能講一些?簡單的官話。他?便將其?交給了王一方和孫思邈,看后者已經迫不及待要拉他?去?討論試驗了。
處理完東山渡這?邊的事情,又在家中休息了一日,周自衡就要恢復到正兒八經上班的日子了。
他?現在是司農寺丞,按理來說應該待在長安的,歷來并沒?有司農寺丞在地方辦公的先例,所以也就沒?有相應的官署。吏部曾經問過他?要將官署設在哪兒,周自衡便選了江寧縣的潤州屯。
這?里他?熟悉,也更方便。
吏部自無?不允。
現在的潤州屯與之?前相比,已經煥然一新。原本的屯副朱十安在他?兄長朱九齡死后,過了沒?多?久便被趙卓揪了個錯,從屯副的位置上趕了下去?,朱十安也沒?有再出仕,據說已經回到了姑蘇的本家。而跟著?他?的陳琰,知道大?勢已去?,花了重金,又嫁了自己的一個女兒,攀上了其?他?路子,轉到越州那邊的一個小縣去?當了縣丞。
現在的潤州屯,屯副是楊思魯。屯正趙卓高升后,原本司農寺應該是要指派一位新的屯正過去?的,但想?到周自衡后續要在潤州屯待著?,便索性讓它空置了。
所以現在的潤州屯,等于全在周自衡的掌握之?中,很方便他?行?事。
周自衡一大?早用了早膳,慢悠悠的騎著?馬到了屯署。
他?一進門,就被眼尖的小吏與幾位掌固看到了:
“周寺丞!”
“周寺丞!”
大?家紛紛與他?見禮,臉上的神情十分激動。
這?位周寺丞可?是傳奇人物,在屯里前面一年無?人問津,但忽然就一飛沖天。如果說原本的那些?老資格的掌固們對他?還不以為然,但自從甲字屯收了糧之?后,大?家對他?便只有佩服的。
大?家都覺得他?這?個寺丞的位置是實至名歸!
周自衡還見到了齊武。他?這?才?想?起來,這?個憨厚的漢子也拿到了自己該得的封賞,從屯戶搖身一變,成為了潤州城的一名掌固,還得到了一大?筆賞賜。
齊武看到他?之?后異常的激動,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要給他?磕頭:“小的要多?謝周寺丞!若不是周寺丞,小的,小的”
他?的語氣哽咽,說不下去?了。
若不是周寺丞,恐怕他?還在過著?屯戶的日子,每日擔心著?今年的存糧夠不夠吃,明年怎么辦,孩子生病了怎么辦,麻木地過完自己這?一生。可?現在,他?當上了吏目,還拿到了想?都不敢想?的錢財,這?是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周自衡連忙扶他?起來:“你現在的一切是你用智慧換來的,你要多?謝你自己才?對!
是齊武在種地的時?候還能調動自己的腦子來想?著?如何改進農具,他?該得的。周自衡覺得自己不過是在后面推動了一下罷了,擔不起他?這?樣的重謝。
看到齊武開?心離開?的身影,楊思魯認真的對周自衡道:“若不是寺丞,即使齊武做出了完整的曲轅犁,恐怕也不會有現在的一切,所以他?的確應該多?謝你!
周自衡淡淡一笑。
可?能只有徐清麥能理解他?的這?一份誠惶誠恐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歷史上發明曲轅犁的農人沒?有留下姓名,也沒?有得到封賞,如今齊武的經歷似乎是彌補了歷史上的一個小遺憾,這?讓他?覺得十分安慰。
他?抬腳往里走去?,一邊走一邊對楊思魯道:
“安排一下,下午就去?甲字屯看看。春耕馬上就要開?始了,今年的事情比去?年可?要多?多?了!
“是。”
“等從屯里回來,咱們再來看看第一季度的計劃有沒?有什么需要調整的。”
“是!
“還有林十五,這?少年郎不錯,也把他?給調過來在屯里做個小吏吧,現在會識字又會種田的人正是我們急需的!
“明白!
楊思魯提醒他?:“寺丞,晚上還要去?都督府赴宴!
周自衡停住了腳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咱們早點回!
哎,等忍過去?這?段時?間就好了。
就在周自衡頭疼來請自己赴宴的帖子實在太多?而時?間不夠的時?候,遠在長安的徐清麥也收到了一堆拜帖和邀約。一些?是之?前就認識的,朝堂上也見過的,一些?人她根本都不認識。
她的神色驚恐:“你不會說這?些?全部都是給我的吧?”
薛嫂子在一旁含笑的點了點頭:“是的,都是給娘子您的,而且都是這?兩天里收到的!
徐清麥的臉直接垮了下來:“”
之?前周自衡在的時?候她還挺愿意去?一些?筵席上玩一玩,反正有他?在前面擋著?她只需要負責吃就行?了,但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在了,社恐屬性就開?始冒出頭了。
她看了看這?些?拜帖,從里面挑選出來幾份:“這?幾個是必去?的,其?余的都先給我推了罷!
“是!毖ι┳涌吹剿櫝梢粓F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娘子,您是不知道現在您的名氣,可?是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就連她這?種平日只是偶爾會出去?一兩趟而且還從不在外面停留太長時?間的人都能聽到街頭巷尾對“神醫徐四?娘”的討論。
在一旁逗著?周天涯玩的阿軟也點頭:“到處都在說娘子呢。我看啊,娘子的名氣過不了多?久就要傳到”
徐清麥本來還好奇外面都把自己給傳成了什么樣子,但想?起之?前在江南的那次,只差沒?把她傳成是觀音坐下童子了,便乖乖地住嘴都不打算問了。不過,想?到系統對于名氣度的認定,她對現在這?樣的場面還是感到挺開?心的。
她看向阿軟:“你的字認識多?少了?”
阿軟嘿嘿一笑,挺起胸膛,有些?小驕傲:“有五百多?個了!
徐清麥這?段時?間忙,都沒?過問她的學業,聞言驚詫道:“那還不錯啊!應該能通得過初試了。”
再過兩天就是太醫院護理培訓班的考試了,這?個結束后,緊接下來就是太醫院的招生考試。
阿軟之?前說要考慮——她懵懂地知道娘子是為了自己好,但是又對未知的未來感到恐懼,真的是考慮了很久又在薛嫂子等人的勸導下才?決定去?報考那個什么護理培訓班。
也是因?為徐清麥說了一句:“手術室護士的重任,我交給你才?放心!
阿軟她了解,最重要的特質是忠心耿耿,而且任何事情執行?起來從來不打折扣。徐清麥覺得悲田院手術室需要有這?么一個護士看著?。
當她終于決定下來后,徐清麥便將她的賣身契還給了她,還去?衙門里做了見證。阿軟現在是自由人的身份。
阿軟為難又不舍地看著?周天涯:“我離開?后,誰再來陪小娘子玩啊?”
薛嫂子便建議:“還是去?找幾個年歲小一些?的小姑娘吧?小娘子喜歡和姐姐們一起玩耍!
“好,先這?樣吧,你去?找人,找到后帶過來我看一下。”徐清麥頷首,“待再過兩三?年,她也可?以去?上學了。”
到時?候可?以建個小小的女學,從幼兒園開?始,把周天涯給扔進去?。
周天涯正開?心的玩著?自己的玩具,看到母親看著?自己,便對她露出來了大?大?的笑容,全然不知自己母親心中正在轉著?什么樣的算盤
過了兩日,太醫院的招生季便拉開?了序幕。
打頭陣的便是護理培訓班的考試。
第137章 第 137 章
和徐清麥逐漸傳播的名氣一樣, 太醫院即將進行的幾場招考同樣也成了城中熱事。甚至因為前者,后者的討論度變得更高?了。
然后, 在這兩場招考中,百姓們對于護理培訓班的招考還要?更加感興趣——
“你以為太醫院的學生那?么好考呢?你識字嗎?”
有少年人表示自己認識那?么一點字。
“也沒用!你就認識那?么幾個字,可?是它滿打滿算就招兩百人,天底下那?么多的杏林中人來報考,最近西市的客棧都?住了不少,人家?肯定?是擇優錄取。能輪到你嗎?”
這樣一分析下來,除了一些意志堅定?的,那?些原本?只是想要?去湊個熱鬧的人都?退縮了。
這時候,他?們看到了城門口和各大里坊門口貼著的關于護理培訓班的告示。
“這個好啊,這個根本?都?不要?求會識字!”
有人嗤笑一聲:“你剛才倒是豎起耳朵來聽聽呢, 人家?大部分招收的是女人!把你□□那?個玩意兒割了, 或許你還能有點機會!
圍觀的人都?哄堂大笑。
那?人面紅耳赤, 這時候宣講的吏卒這才笑嘻嘻道?:“人家?太醫院要?求的就是15歲到35歲之間?的女子,五十?個人, 招收四十?個女子, 十?個男子。你呀,是沒這個機會咯。”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 怒道?:“憑什么要?這么多女子!難不成咱們這些男子還不如女子能干活不成?還是女子金貴些?”
他?卻不知道?, 如果不是考慮到現在的男女有別,以及一些男病患需要?特殊照看,恐怕徐清麥會提議太醫院全部招收成女子。
“護理培訓班,”吏卒拿小竹棍敲了敲這幾個字, “什么叫護理?那?就是照顧人的活計, 你敢說?你能比娘子們做得好?”
旁邊圍觀的人點頭贊同:“那?的確是,照顧病患的話還得是娘子才好!
就連剛剛嚷嚷著的人也沒有了話說?。
這時, 人群中一個穿著荊釵布裙的小娘子鉆出?了人群,朝著里坊深處跑去。
一個大的聚居型的里坊,能夠住上上萬戶。挨著主街的大多都?是殷實人家?,占地都?比較大,還有一些是客棧酒肆之類。越往里走,居住條件越差,可?能還會有幾戶人擠在一家?院子里的情形。
小娘子名叫郭敏君,就住在這樣一間?和另一戶共享的小雜院里。一走進去,地面上全都?是污水還有雞鴨的糞便。她生氣地擰起眉,肯定?又是隔壁那?戶人家?沒有好好的打掃!而且那?鴨子還將她種在墻根下剛發芽的菜給啄了!
若是放在往常,她必要?好好的找上去理論一番,但今日她卻急著去分享自己剛得到的消息。
“阿婆,阿婆!”她開心的掀開門上的簾子。
在昏暗的室內,一位老嫗正在繡花。
“阿婆,你又在室內繡花!”郭敏君生氣地喊起來,“都?說?了多少遍了,對眼睛不好。是不是隔壁看你在院子里繡花,又說?什么閑話了?”
隔壁的婦人,每次看到阿婆在外面繡花都?要?陰陽怪氣幾句,還會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來打擾阿婆。郭敏君轉身就想要?沖出?去和隔壁對罵,然后被?阿婆給叫住了。
“你去找她干什么?平白受一肚子氣!
那?家?人在院子里作威作福,不就是仗著他?們家?人多,而自己這邊只有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剛及笄的小娘子嗎?
阿婆轉移話題:“你剛才是想說?什么?”
郭敏君想起來,立刻興奮地對阿婆道?:“我剛看到了太醫院招的告示”
她將此事詳細對阿婆說?來,覺得自己也可?以去報考一下,說?不定?就考上了呢,那?到時候只需要?學習半年就能成為悲田院的一名護士,不僅包吃住而且還有俸祿可?拿。
這可?以說?是一門極好的出?路了。
阿婆聽了后眼睛也亮了:“能學一門技藝倒是好事,日后怎么都?能靠這個吃飯。就是,這太醫院聽上去很難考啊”
郭敏君其實也擔心這個,但是在阿婆面前她不能露怯,便自信地道?:“阿婆放心,我肯定?能行。”
這時候,就聽得門口忽然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女聲:“喲,還想著要?考太醫院呢?你還真敢想!那?么多知書達理的小娘子,輪得到你個大字不識的丫頭片子?我勸你啊,還是早日找個好人家?嫁了,免得到時候歲數一大,想嫁還嫁不出?去了!”
郭敏君一看,正是惹人嫌的鄰居大嬸,她冷下一張臉來:“這是哪來的狗在門口吠?吵得我和阿婆都?不能說?話了。”
說?完就直接把門給甩上了,氣得那鄰居大娘雙手叉腰在門外罵了好久。
她心里恨恨地想,小賤人想得還挺美,等到時候落榜就老實了。她也及笄了,到時候正好嫁給自己那?傻兒子,兵不血刃就可?以把這屋子給拿過來,多好。再把這老虔婆往亂葬崗上一扔,這世上就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事情了。
哎,鄰居大嬸惋惜的嘆了口氣。
要?不是想著這么多鄰居都?在看著,這對祖孫還有個家里相熟的衙役時常會過來看看,她早就讓自己兒子霸王硬上弓了。生米煮成熟飯,還怕這小賤人作妖不成。
她罵夠了,終于覺得口干,回?屋喝水去了。
在房內的郭敏君被?阿婆緊緊的抱著,生怕她沖出?去和人家?吵起來。對方人多勢眾,萬一惹急了麻煩的還是她們自己。唯有忍耐。
但是忍耐能忍耐到什么時候,其實郭阿婆內心也很茫然。
郭敏君的臉上留下恥辱的淚來,阿婆用枯枝一樣的手給她擦干凈,低聲道?:“別哭,我家?小敏君哭了就不好看了。你去考那?個試!若是真考上了,也是一條路子!
郭敏君咬著嘴唇,狠狠地點了點頭
太醫院將近一半的人都?在忙著準備這兩場考試,這可?以說?是太醫院的年度大事。
這幾天他?們幾乎將所有的雜役都?派到了里坊門口,按照徐清麥的提議,設了個臺子,然后對有意向?前來報名護理培訓班的百姓們進行登記。
巢明與其他?的太醫丞太醫監們一開始對此十?分不解:“不過是招五十?個護士,有何難的?去掖庭抽調五十?個宮女來不就行了?”
徐清麥知道?他?說?的其實是女奴。掖庭里面許多犯官女眷,有一些年紀還很小,她們日后會被?留在宮里當宮女或者是送去教坊司當舞伎等等。
對于巢明來說?,直接去找奴仆來做這件事不是簡單多了?他?們的身契還都?握在太醫院手里,更好管理。
徐清麥有些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之前在院內集議的時候,巢明把這件事交給她全權辦理。她現在總不能說?因為自己沒有掖庭和專屬奴仆這個概念,在一開始的時候根本?就沒想起這一茬來吧?而且她這段時間?都?要?照看平陽長?公主,下面辦事的雜役們也沒問,待到想起來的時候告示已經貼出?去了。
“這次先從百姓中找吧,待以后可?以從掖庭中抽調!彼辶饲搴韲,一本?正經的道?,“悲田院本?就是朝廷和陛下的惠民之舉,我是覺得需要?和百姓們建立更多的連接。悲田院如今尚在建造,百姓們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正好就可?以借由?護理培訓班招考一事多多向?民間?宣傳宣傳,也彰顯了陛下與朝廷的仁愛之心!
她入朝這么久,學會了一招。那?就是當不知道?該作何解釋的時候,那?就以陛下和朝廷為借口,上點價值,大多數情況下都?能堵住其他?人的嘴。
果真,聽徐清麥這樣講,其他?人都?不說?話了。
甚至,這番話傳到朝堂上,還讓李世民贊許了兩句。
于是,對民間?招收護士一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幾位太醫監私底下討論的時候都?忍不住感慨于現在徐清麥在太醫院的威信簡直如日中天:“連太醫令都?要?避其鋒芒!可?偏偏太醫令還對其倚重得很!
其中一位腦子一動:“太醫丞不是現在還空了一個位置出?來嗎?不會是”
另外兩人面面相覷:“應該不至于吧?她才來太醫院多久?!”
一人笑道?:“行了行了,咱們揣測什么呢?就算是她當了太醫丞,沖她能成功的將一個人腦子打開又縫回?去這一手本?事,我也服她!”
“那?倒是,厲害是真厲害!
大家?都?是學醫的,都?明白徐清麥這一場開顱手術的含金量??以說?,之前太醫院還有人對徐清麥挺不服氣的,就像是離開的徐英一樣,覺得外科術不過就是屠夫之術,但從這場開顱手術后,卻沒人這樣覺得了。
所有人提到徐清麥,只有一個字:服!
有人好奇的問:“平陽長?公主恢復如何了?”
“還在宮中休養,不過據說?再過幾日就可?以出?宮了,想來是沒什么大礙了。”
此時,正在給平陽做術后檢查的徐清麥聽到了系統“!钡囊宦暎缓笥H切的無機質聲在腦內響起。
“檢測到宿主成功搶救病人一例,獎勵積分200分,檢測到宿主成功進行第一例神經外科手術,額外獎勵積分300分。請宿主再接再勵!
好家?伙,這次居然拿到了五百個積分!
想到系統的摳,再看看這五百分,徐清麥簡直要?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怎么了?可?有大礙?”見她忽然停了下來,守在一旁的柴紹和柴哲威都?目光炯炯的看向?她,就連平陽長?公主都?忍不住微微回?頭。
徐清麥忙道?:“公主并無大礙,諸位放心!
平陽除了術后昏迷了一天又高?燒了一場之外,并沒有出?現其他?危險的并發癥,在徐清麥給她用了電解質和大量抗菌消炎的藥物后,她的生命體征基本?平穩了下來,而且因為切除得很干凈也沒有碰觸到任何其余腦部組織以及血管,在術后前三天里都?沒有腦出?血——這曾經是徐清麥預想中最糟糕的情況。
不過,后來平陽出?現了輕微腦水腫的情況,好在徐清麥對此也早有預案,術前早就在系統里兌換了脫水的藥物,最終很迅速的控制了下來。
就這樣,有驚無險的挺過了為期一周的危險期。
“可?是,我現在還是無法動彈”平陽想要?抬起自己的腿,但并沒有成功。
徐清麥笑了:“殿下,沒那?么容易的。您還需要?長?時間?的專業復健,才能恢復你的運動能力。這可?能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有可?能半年,甚至有可?能一年或者更長?!
受損的腦部運動區域需要?時間?來重建功能。
“原來如此!逼疥柡舫?一口氣,但很快又恢復了信心:“不就是復健嗎?來吧!”
再怎么也不會比之前全然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要?來得可?怕。
柴哲威問徐清麥,眼里滿是期待:“那?阿娘什么時候能夠回?家??”
“再過七天吧。”徐清麥謹慎地道?,“這七天里如果沒有其他?情況的話,公主就可?以出?宮回?府了。不過復健要?等到腦部傷口全部愈合之后才能開始做!
柴紹認同極了:“還是要?多休養一段時間?。”
他?恨不得平陽在宮中多住一段時間?,等到完全康復后再回?去。要?不就把徐太醫給請到公主府去住一段時間?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
平陽揉了揉自己兒子的頭,臉上泛起笑容:“快了快了,都?別急。”
從歸真院出?來后,徐清麥又被?叫到了麗政殿,對著關心平陽病情的帝后又講了一遍她的目前情況。
“徐卿辛苦了!”李世民感動的對徐清麥道?,這些日子徐清麥的勞累與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正準備要?好好的賞賜她。他?也有些激動:“待到三姐好了后,朕一定?要?與她一起去騎馬射箭!”
長?孫皇后卻是有事要?找徐清麥,她開口道?:“自從三姐的手術成功后,就有不少人求到我的面前”
原來,這幾日卻是有好幾位的世家?夫人與國公夫人請求皇后讓徐太醫去家?中看診,而這些人家?中,都?有癱瘓的家?人,或是天生或是曾經在戰場上受過傷。
徐清麥嚇了一跳,忙道?:“陛下,皇后,這開顱術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做不了的!
“這又是為何?”
當然不能說?積分不夠。
徐清麥苦著臉:“陛下也看到了,我給長?公主動手術的時候,很多東西都?是先師遺留下來的,但用完了就是用完了!
李世民挑起眉,想起自己曾經在徐清麥手里見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便問道?:“不能造出?新的嗎?”
“有些可?以,比如手術線還有一些器械,微臣已經是使用自造的了!毙烨妍溊蠈嵒?答,“但還有一些藥物和工具,卻是大唐現在還造不出?來的!
李世民生出?些興趣:“拿來讓朕瞧瞧!
徐清麥還能說?什么呢?只能乖乖地把東西給交出?去了。不過她事先早就隱隱的想過這一出?,也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交什么出?去——她從自己的藥箱里拿出?一套用過后廢棄的腦部引流管,以及那?個給平陽長?公主開顱的手搖鉆呈給了一旁侍立著的太監。
李世民拿起那?兩樣東西饒有興致的看了又看。
之前只覺得自己從未見過,但真正拿在手里把玩的時候才驚覺這兩樣東西的神奇之處:這管子竟然是軟的,還是透明的,而且非常的韌,以他?可?以輕松拉開一石弓的力道?竟然沒把這小小的管子給拉斷。
李世民試了兩次,那?管子只是略微有些變形。
他?無奈放下,又拿起了旁邊的手搖鉆,立刻被?它精巧的設計給吸引到了,眼中閃過驚艷之色:“這是精鐵?”
精鐵就是后世的鋼。
徐清麥頷首:“是精鐵,也叫鋼,鐵百煉而成鋼。”
李世民瞇起眼,想起一事,看向?她:“朕記得你所用的刀似乎也很鋒利?”
徐清麥一愣,立刻將自己用的一次性手術刀片遞了過去:“陛下請看,這也是先師所贈,的確是鋒利!
李世民驚異地看向?手中刀片,小小的極為精致,而且這種精致與他?之前所看那?些鑲嵌了寶石的刀具的精致完全不同,它的精致更體現在它小小的卻渾然天成的造型與線條感上面,其實就是來自于后世工業化之美。
薄薄一片但是卻散發著凜冽的光芒,雪白的刀刃讓人看著心中發毛。
“好刀!”李世民忍不住喝彩道?,將它翻來覆去的看,然后問:“這也是精鋼?”
徐清麥頷首:“不銹精鋼!
“不銹精鋼”李世民喃喃道?,“世間?竟然有不銹之精鋼?”
徐清麥已經忘記了不銹鋼的原理,是往金屬里添加里了鉻還是什么來著?于是她選擇了沉默。
“大唐的確是造不出?來。”李世民長?嘆一聲。
大唐所鍛造的陌刀,他?原本?以為已經是舉世無雙,但看了看手搖鉆所用的銀□□鋼,他?這樣對武器熟悉的人立刻便能得出?判斷,還是有所不及。
而且這樣的精鋼只是用來做一個手術用的小器械,那?他?們的軍隊會是什么樣子?
不敢想,不敢想。
李世民的表情里充滿了迷茫,“徐卿,那?大秦國果真如此如此繁華昌明?”
徐清麥垂下眼睛:“陛下,大秦國的確是繁華昌明,但這些東西卻不是他?們造的。微臣也不知先師是從哪里拿來的,或許是某個以人力也到不了的未知之地也有可?能!
比起把什么都?推給東羅馬,她寧愿造出?一個“未知之地”來。
李世民仔細琢磨了一下她的這句話,悚然一驚。
他?微微的瞇起來眼睛:“人力所到不了的未知之地嗎”
是啊,以徐清麥所透露出?來的一二,她的那?位老師絕非常人,還異常神秘。說?不得就是來自于什么仙家?的未知之地,或者是曾經在未知之地有過什么奇遇
李世民拿著那?手搖鉆,開始了浮想聯翩。
徐清麥無奈的低頭,可?不敢看他?,心里一直在盤旋著一個想法:欺君之罪判幾年吶?
然后她聽得李世民問:“那?徐卿可?知,那?未知之地上生活的人,可?否會長?生不老?”
徐清麥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怎么是個皇帝都?對長?生不老有執念是嗎?
她不得不抬起頭來,正色道?:“陛下,微臣雖沒問過先師這個話題,但從他?的只言片語里微臣也能猜到,這世間?斷然沒有什么長?生不老的秘方。而且微臣親自料理過先師的后事,也不見什么一吃就能百病消除的靈丹妙藥。所以,陛下,您可?千萬不能信那?些方士所言!”
長?孫也在一旁點頭,溫言勸道?:“是啊,陛下,不能亂服藥!
現在的李世民年輕力壯,雖然對長?生有那?么一點點的憧憬,卻不會將它當成是心中渴望,聽了兩人的勸誡,爽朗笑開:“朕明白,無需憂心。
“昔日秦皇漢武皆求仙問藥,浪費大量財力物力,朕必然不會步其后塵!
徐清麥剛剛自己提到方士,此時心中一動:“陛下,方士們卻并非一無是處。微臣聽先師說?,在他?來的地方,有一門學科叫做化學,研究世間?萬物的變化,便是從煉金術煉丹術發展而來。
“像這管子便是通過化學而得來!彼聪?放在一側的軟管,“傳聞在婆羅洲一帶有一種樹,叫做橡膠樹,它的汁液如乳白色,方士們用加熱煮沸等等方法來研究它,最終就得到了這種材質,叫橡膠。”
她又看向?那?手搖鉆:“煉得這種精鋼的方法,同樣是方士,他?們叫化學家?經過不斷地試驗和研究得來!
李世民與長?孫皇后聽得很入迷。
偷偷溜來的李承乾也聽得很入迷,此時忍不住插嘴道?:“似乎那?未知之地與西方,對于各種技藝非常看重?”
之前他?聽周自衡上課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太子殿下。”徐清麥沒法在這個場合從頭給他?們開始講海洋文明與農耕文明兩種不同模式下形成的不同思維,她只能含糊的道?,“的確是如此。未知之地的確是十?分重視匠人和其他?不同的學科,比如算術、化學、醫學等等。他?們有專門的學校來教授這些,其中的佼佼者也很受尊敬!
李世民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手指不停地在那?柄手搖鉆上摩挲,似乎是隨口問她:“徐卿覺得,大唐應當效仿之?”
徐清麥頭皮發麻,她對上李世民帶有深意的眼眸,立刻又恭順地垂下頭去,心中叫苦。
放過她吧,她只想要?好好的搞點醫學,可?不想又在朝中掀起一場涉及到主流思潮的大辯論
第138章 第 138 章
平心而論, 每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都能對“古代人為什?么不重視科學技術”這個議題義憤填膺的長篇大論一番。徐清麥也不例外?。
她能吐槽三天三夜!
但她現在已經不是清澈的大學生了, 她在真?實的古代已經生活了很長的時間。知道與?這個問題糾纏在一起的其實是“士農工商”的等級觀,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階級觀,還?有儒道釋三家?的爭鋒、不事?生產卻占據了絕大部?分生產資料的士族對平民的防范
但凡她今日說出“工匠”“方士”等等同?樣可以如同?學士們一般讓人尊敬,甚至可以更快的改變歷史和促進人類文明的發展,我們應該放開教育普及教育云云,明日她就將成為眾矢之的。
因此,聽了李世民的問話?,徐清麥立刻道:“請陛下明鑒,未知之地和東羅馬,微臣也沒有實地去過, 只是從先師的口中聽過一二而已, 并不能由此就輕易做出判斷。”
此時她無比想?念遠在江南的周自衡, 這家?伙可比她能扯多了。
好在,李世民也沒有繼續逼問。
他把玩著那?柄小小的手術刀, 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淡淡道:“朕明白了!
徐清麥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什?么了, 他的明白和自己的明白是一回?事?嗎?不過她也不敢問出來, 只能憋著,差點把自己憋出內傷。
“行了,你先下去吧。”李世民揮揮手,“這段時間你也累了, 等忙完太醫院招考, 允你三天假,好好在家?休息休息!
徐清麥感激涕零:“多謝陛下。”
不說別的, 自家?這位頂層BOSS在體恤下屬這一條上是沒得說的。
長孫皇后在旁邊捂嘴輕笑。
徐清麥趁機告退,到?了殿外?,她這才悄然的呼出一口氣。這種御前對答真?是太耗費心神了,損傷腦細胞。好在這件事?的妙處在于,不管李世民信不信,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他若是信了有未知之地,到?時候派人去尋找,自己再提供一點地圖,說不定還?能發現個新大陸什?么的。
他若是不信,覺得就是東羅馬所為,那?也能往西拓展一下絲綢之路。
他若是能開始重視工匠和其他的學科,仿效起西方的做法,那?更好。不求能夠立刻就顛覆大家?的認知,只要一點一點的在發生改變,日積月累下來,歷史或許就能有所不同?。
反正李世民與?他的臣子們,總不至于和后世的末世皇朝一樣,明明睜眼看到?了世界,看到?了那?些先進的東西卻因為擔心阻礙自己的統治而選擇閉關鎖國。
在開放和包容這一點上,徐清麥對大唐有著強大的信心。
等等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
啊!她的一次性刀片和手搖鉆!徐清麥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要回?來那?幾樣東西。算了算了,她搖搖頭,也不好意思回?去要了。
麗正殿內。
待她走后,李世民將手中的手搖鉆和一次性刀片還?有引流管交給身邊的總管太監:“將這幾樣給將作監送過去,讓他們試試看能不能做出一樣的來。”
想?了想?,他又吩咐了一句:“讓馮盎在嶺南一帶找找有沒有橡膠樹,若是沒有,便遣人去婆羅洲看看。”
馮盎是如今嶺南道的刺史。
總管太監領命而去。
李承乾剛剛來,沒玩成那?幾樣東西,此時眼巴巴地問自家?父皇:“父皇,那?幾樣物件果真?如此奇妙?”
“乍一看并不出奇,但細看之下的確是精妙。”李世民贊不絕口,“尤其是那?精鋼,無比堅硬,可偏偏還?小巧得很,關節還?能活動。能夠制成這等物件的地方,必然是極繁華之地!
而且看徐清麥的意思,這等物件在那?個地方并算不得什?么珍寶,反倒是很常見?的東西。
這就不由得他不細思極恐了。
李承乾興奮道:“父皇,咱們何不派船隊,去那?汪洋大海里找找那?未知之地?”
李世民看向他,嘆了口氣:“朝廷現在國庫空虛,可不能這樣肆意亂來。等再過些年,倒是可以考慮。不過,我看你啊,得要收收心了。你看看青雀,這段時間就很用功。來,父皇來檢查一下你的功課”
李承乾低低“哦”了一聲,危機感襲來,老老實實的跟著李世民去了御書房。
長孫皇后在身后扶著腰,笑著搖了搖頭。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著這里面不知道是位小皇子還是位小公主。不管是什?么,只希望她能和前頭這幾個孩子一般這么聽話才好
一個稱得上是風和日麗的早上,太醫院的護理培訓班考試低調的開始了。
比起曾經有過的科舉考試的繁瑣,這一次的護理培訓班考試十?分簡單,既不用去尚書省報備,也沒有動用到?禮部?的場地。太醫院在宮城與?禁苑的交界處有一處炮制藥材的園子,便直接把考試場地定在了這里。
“總共收到?了五百多份的符合資格的報考登記!必撠熑ジ鱾里坊登記報考信息的醫工對徐清麥道。
徐清麥有些驚訝:“還?挺多的。”
“原本?沒那?么多的!蹦?醫工喜滋滋地道,“正好遇上您的開顱手術,來報名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徐清麥失笑:“那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來湊熱鬧的。”
“這一次是準備不充分!蹦?醫工道,“等到?很多人知道消息的時候都已經遲了!
畢竟,有朝廷固定發餉,還?包吃住,這樣的活計誰不想?要?他都沒好意思提,這兩天都還?有人偷偷找到?他將自家?女?眷的資料給塞進來。為此,他拿了不少好處。
徐清麥他們在后院忙著,而在園子的前面,郭敏君站在等待考試的人群中,一臉的忐忑,還?有著濃重的焦慮不安。
她本?來對自己還?算是有信心——她年輕、長得也不錯,認識幾個字,比起告示上寫的要求來說算得上是不錯了。但今日來到?這里,看了一圈同?樣來報名的人,郭敏君的心卻墜入了谷底。
她們的穿著看上去是那?樣的得體,她們說起話?來是那?么的文雅,她甚至偶爾還?聽到?有幾個小娘子在討論一些藥材知識!郭敏君這才知道,原來很多來考試的都與?太醫院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她頓時對今天的考試失去了信心,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要讓阿婆失望了
郭敏君想?起自己出門的時候鄰居大嬸那?絲毫不掩飾自己惡意的眼神,只覺得自己頭暈眼花,一串串的星星在自己的眼前飛閃。
阿軟本?來在旁邊一臉好奇地張望,她第一次一個人來到?這樣的場合,覺得很有意思。還?沒看夠呢就感覺自己身邊的姑娘身體一軟,就這樣朝著地上倒了下去。
驚得她趕緊伸手扶住了她:“誒,誒,誒,小娘子你怎么了?”
園子里的這場喧鬧很快就傳到?了后院,徐清麥大步走了出來:“怎么了?”
然后就正好看到?阿軟抱著一個虛弱非常的姑娘,一臉無助,周圍還?有一群姑娘圍著,在那?兒?七嘴八舌地問。阿軟看到?她出來后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娘子!她暈過去了。”
“散散,都往邊上散散,讓徐太醫過去!
人群中響起了一陣嘀咕聲,無數道透露著崇拜、驚訝的視線停留在徐清麥身上。
徐清麥看那?小姑娘面黃肌瘦,并沒有陷入到?昏迷只是看上去很虛弱,便蹲下去問了她幾個問題,看她意識還?很清醒很快便反應過來她是發生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的時候會覺得雙眼發黑?甚至還?有些暈眩!
郭敏君靠在阿軟身上,怯怯地道:“的確會這樣。徐太醫,我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嗎?”
“自然不是!毙烨妍湉淖约旱男浯锩鲆活w飴糖,“你只是有些低血糖,平時在身上多備一點糖,尤其是干活比較多的時候,然后準時準點吃飯就好了!
郭敏君接過那?顆糖,低聲地向她道謝。
口腔里的甜味向四肢蔓延,仿佛真?的給她帶來了力氣。
徐清麥有些憐惜,看這小姑娘就知道大概是平時攝入營養不夠而導致的低血糖,而且看她身上的衣物已經被漿洗到?發白,想?必是家?境很一般。
“你就在這兒?好好的歇息一下吧!毙烨妍湴参苛怂痪,又將剩下的兩顆飴糖塞給她之后就站起身想?要走,沒想?到?被人扯住了裙角。
“徐太醫”郭敏君急得快要哭出來,“我很快就會好了,還?能參加考試。”
所以,能不要把她丟下來嗎?
徐清麥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這小姑娘以為自己是說讓她好好休息別參加待會兒?的考試了,失笑道:“你當然要參加考試,今日你能來到?這里就代表你擁有了參加考試的資格。好好干!”
郭敏君被她這么一鼓勵,熱淚盈眶,猛地點頭。
待到?徐清麥離開后,旁邊立刻爆發出了一陣討論聲。
“這位就是徐太醫?給平陽長公主開顱的徐太醫?佛祖在上,沒想?到?她竟然這么年輕!”
“又年輕又厲害,簡直是吾輩楷模!
甚至有小娘子嫉妒地看向郭敏君:“她剛才對你好溫柔,甚至還?給了你一顆糖!”
郭敏君: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暈倒是好事?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阿軟笑瞇瞇的安慰她:“別擔心,你好好休息,到?時候考上了自然就能經?吹?徐太醫了!”
阿軟心里很是驕傲:我每天都能看到?娘子!而且,娘子對我可好了!
兩刻鐘后,有醫工從院子里出來,旁邊的雜役敲了一下鑼,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那?醫工雙手負于身后,昂首道:“汝等安靜!站在原地不要動彈,也不要聚在一起,每個人都找個位置,招生考試即刻開始!”
大家?依言,各自找位置站好,但眼里都閃過疑惑。
這要如何考?
心中想?法剛閃過,便見?一行太醫院的雜役與?醫工下到?了場中,開始站在她們面前,一個一個的檢查。
郭敏君站在了原地,她剛又吃了一顆飴糖,現在胃里面暖和了一些,四肢也恢復了力氣,只不過還?是有些緊張。她小聲問阿軟:“這就已經開始考試了嗎?”
阿軟輕輕點頭:“應該就是,反正他們說什?么咱們就怎么做!
很快,就有一位女?醫工走到?了兩人面前。
郭敏君一開始以為是檢查儀容,她攥著自己衣擺上的補丁,有些羞愧,但依然抬起了頭。
“手張開!蹦?女?醫工面無表情道。
郭敏君伸出自己的手去,女?醫工握住它,將它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遍,指縫、指甲,甚至中途還?湊近她輕輕嗅了嗅自己的鼻子。
整個過程非?欤?醫工放開了她的手,也沒說什?么就朝阿軟走了過去。
“手張開”
不多會兒?,醫工們就檢查好了所有的人,回?到?了臺階上,幾個人當場就拿了紙,將自己的結果匯總到?了紙上。
之前的那?位醫工重重清了清嗓子,威嚴地環視一下四周,開口道:“下面我叫到?號牌的都出列,你們可以回?去了!
“甲三、甲十?五、乙六、乙七”
他陸陸續續的喊了大概一百多人,聽到?自己號牌的人都疑惑的出列,意思是她們就已經被淘汰了嗎?人群中漸漸起了騷動,兩邊的雜役不得不又敲響了鑼。
“安靜!”
所有人都看向了臺階上。
有人忍不住大聲問道:“還?請告知我等原因!”
他的話?得到?了很多附和:“對,就算是落榜了我等也想?要知道原因!”
那?醫工不耐煩道:“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徐太醫!
說完他轉身就進了后院。
徐清麥沉吟一下后道:“這樣吧,他們出去后集中起來,然后再向她們宣布原因。”
畢竟這樣的原因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來也不是很好。
“是!”
場中,阿軟悄悄地對身邊的郭敏君道:“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郭敏君好奇道:“是什?么?”
她原本?以為是看容貌或者是衣著,但檢查的過程中卻又明顯不是。
阿軟伸出自己的手,這雙手上有著一些繭子,指節突出,表示著她的出身。但是這雙手洗得干干凈凈,近聞還?有點香皂的淡淡味道,而且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甲縫里沒有任何污垢。
郭敏君也伸出了自己的,同?樣如此。
她明白了過來,原來檢查的是自身的衛生情況。
“娘太醫院對這些很注重的。”阿軟偷偷告訴她。尤其是娘子,對個人清潔問題簡直稱得上是苛刻,也是家?里的仆人們唯一覺得有壓力的地方。
她也曾聽過徐清麥給劉若賢等人上課,三番五次的強調了手術過程中的清潔。
事?實上,阿軟在周府待久了,差點都忘記了其實外?面的人尤其是貧苦老百姓們其實對這些事?情根本?不關注,畢竟活著就已經很累了。
郭敏君恍然大悟,暗自慶幸還?好自己一直都很愛干凈,甚至因為這件事?被鄰居大嬸嘲笑過她窮講究。
臺階上的醫工看著下面的人,單是這一關就刷下了將近一半的人。
他搖搖頭,繼續宣布第二關的題目:“跟我來!
剩下的兩百多人都魚貫跟在他的身后,來到?了一處大廳。
這一關的考試內容是徐清麥定的,主要是為了考驗一下她們的膽量。畢竟當護士,不能暈血而且要對各種傷口接受良好才行。所以她直接安排了一場清理疥瘡的手術讓他們圍觀。
太醫院現在的診治對象也包括了天牢的囚犯,從里面找出兩個患了疥瘡的并不難,這樣簡單的門診類手術也正好讓劉若賢與?莫驚春練一下手。
當然,出于人道主義精神以及為了自己兩位學生著想?,徐清麥給兩個犯人用了麻醉。
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這些考生們便以十?人為一組,依次上前來觀摩了一下由劉若賢與?莫驚春貢獻的手術首秀。她們看到?了刀子割破皮膚,流淌出來的血液,看到?了流著膿甚至是長了蛆的傷口,看到?了翻飛的破破爛爛的皮肉
有人根本?沒就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直接暈倒了過去,立刻有醫工過來將她扶到?了旁邊,給她聞了一種嗅鹽。但這也代表著她將無緣接下來的考試。
也有人面色雪白,忍不住跑到?旁邊去吐得昏天暗地——這樣的表現不至于直接淘汰,但分數會變低。
也有人雖然也覺得挺惡心,但依然堅持了下來,比如郭敏君和阿軟。
她們倆,一個曾經在尸體遍野的戰場上翻過親人的尸首,一個曾經在人市上看過更加惡心也更加慘的各種傷口,都覺得這樣的場面不過如此。
打分的事?情自有醫工們去做,徐清麥更關注的是劉若賢和莫驚春的表現。
她給他們都打了八十?分,算得上是很可以的分數。
“別切那?么深,”她及時的提醒了莫驚春,“創口太大很容易出現并發癥和感染,你下手還?需要更細致一點。”
莫驚春露出心虛而不失禮貌的笑容,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他還?是太緊張了。
劉若賢的表現不錯,但是最后的縫針步驟出賣了她。
徐清麥:“別縫得那?么緊,到?時候周邊皮膚供血不足就麻煩了。”
劉若賢搗蒜一樣點頭,深呼吸兩次,下手的時候終于恢復了自己往日的節奏。
兩人的處理過程比徐清麥要慢,切個疥瘡切了兩刻多鐘,莫驚春負責的那?個犯人最后還?因為乙/醚過藥效了醒了過來,不斷的在哀嚎,又把考生們給嚇了一大跳。
好在一切都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第二場考試又刷下了一半多人,原本?符合資格的五百多人到?了這里便只剩下一百出頭了。而接下來,他們還?有其他的需要考核,比如識字,識字多的分數會高一些。
這里讓郭敏君有些沮喪,她羨慕地看向阿軟:“你認識好多字啊。不像我,就只會自己的名字。”
阿軟心虛的笑了笑,安慰她:“你放心,之前兩關你都表現得挺好的,到?時候分數從高到?底錄用,你還?是很有勝算的。”
一直到?快午時才結束正?荚,太醫院還?給他們留了飯食,雖然菜色一般但已經讓郭敏君熱淚盈眶了。
有肉!還?有蒸餅!
她偷偷地藏了一塊蒸餅在自己的袖袋里,打算帶回?去給阿婆嘗一嘗。剛放完,就看到?隔壁阿軟看了過來,郭敏君脹紅了臉,覺得有些難堪。
沒想?到?,下一秒阿軟就把自己的蒸餅從桌子下偷偷遞了過來:“給你!
郭敏君怔愣了一瞬,然后接了過來,訥訥道:“多謝!
阿軟奉上笑容一枚。
兩個小姑娘經過這半日的相處,立刻成為了好友,離開的時候都有些舍不得。
阿軟道:“七天后才會放榜。到?時候咱們一起去看榜!
兩人約好后才告別。
阿軟朝她揮手,待到?看不見?之后才把自己的手臂放下來。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她今天很開心。阿軟心想?:“還?是娘子說得對,外?面的世界會更有趣一點。”
其實結果并不用等那?么多天,徐清麥帶著醫工們多花了半個時辰就已經把最終的結果統計出來了。只不過要等醫學生們的考試結束后再一起放榜。
忙完這一切,她便帶著劉若賢和莫驚春。
剛進太醫院,就感覺旁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有的甚至有些憤憤不平。
徐清麥一頭霧水:“怎么了?”
劉若賢眼睛一轉:“我去打聽一下!
她很快就回?來了,然后鼓起了一張臉,像是生氣的河豚:“老師,據說來了一位新來的太醫丞!”
徐清麥立刻就明白過來,敢情這是在為自己不甘心呢。
她失笑道:“你們想?哪兒?去了?這太醫丞的位置肯定不會是我的。”
她才來太醫院多久啊,滿打滿算半年不到?。就算是在平陽這件事?上立下大功,估計也是累積著等后續晉升。而且太醫丞這樣的位置考慮的就不單單是醫術了。
“不過,新來的太醫丞到?底是誰?”徐清麥好奇問道。
劉若賢一僵:“我忘記問了!
徐清麥和莫驚春都無語地看著她。
這時候就聽得不遠處傳來笑聲:“徐太醫,好久不見?!”
徐清麥定睛看過去,一老一少走到?了她面前,竟然是熟人。
“姚大夫!”她驚喜極了。
來的人卻是姚菩提與?他的徒弟高禹!
姚菩提是針科大家?,出身于吳興姚氏,也是孫思邈的舊友。他們曾經在姑蘇論道上與?徐清麥相談甚歡,之后也經常有書信往來,交流最新的一些醫術心得。
如今,姚菩提也算得上是徐清麥的一位忘年交了。
她瞪大眼睛,笑了起來:“您就是新來的太醫丞呀?”
姚菩提微笑道:“正是老夫!沒想?到?吧?”
徐清麥拍額:“真?是沒想?到?,您怎么在信里也沒說啊?”
“因為師父想?要給您一個驚喜!彼耐降芨哂硎莻活潑的性子,從旁邊冒了出來,然后恭敬地對徐清麥行禮:“小子見?過徐太醫!”
徐清麥忙讓他起來:“還?真?是個驚喜。”
“還?有一個驚喜!备哂砜诳斓氐,然后看向姚菩提,得到?了師父允許后他這才笑嘻嘻對徐清麥等人道:“徐太醫,師父這段時間已經研究出了一種針刺麻醉!”
徐清麥脫口而出:“什?么?針刺麻醉?!”
第139章 第 139 章
徐清麥在年后曾經收到過孫思邈的信, 表示他與劉神威已經研究出了麻沸散的配方,但是?效果還稱不上?理想?, 需要繼續優化。
沒想?到現在姚菩提也告訴她?,自己研究出了針刺麻醉!
這算得上?是?雙喜臨門嗎?
在太醫院的時候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也不好?詳談。但巢明當日在自家給姚菩提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接風宴,徐清麥自然受到了邀請。
她?帶了自家做的幾罐辣椒醬上?門當做禮物?,受到了熱烈歡迎。
“這東西?好?,我就愛吃。”巢夫人是?蜀地?人士,之前嘗試過辣椒醬后就驚為天人,又不好?意思主動問?徐清麥要,眼看著家里的都要見底了,沒想?到徐清麥上?門又提來了。
她?假意推辭了兩下, 實際嘴巴都合不攏了:“這多不好?意思, 老讓你拿過來!
徐清麥抿嘴一笑:“不是?什么值錢東西?, 您不嫌棄就行。”
江南送過來的那一批辣椒,一半做成了各種辣椒醬, 有油潑辣子、剁椒、蒜蓉辣椒, 另外一半曬干了又收集了一麻袋種子,打算等天氣再暖和些便在城外的莊子種下來。
到時候, 就不缺辣椒吃了。
一行人坐定?, 話?題自然要聊到徐清麥的開顱術上?。
姚菩提痛心疾首:“早知如此,老夫就提前半個月出門來了,這樣還能看到四娘的神技!”
“并?非什么神技,”徐清麥笑道, “不過之后要做開顱術恐怕也要等一段時間了。”
這么一說, 姚菩提就跟心痛了。
聊著聊著,話?題便轉移到他的針刺麻醉上?來。
“其實老夫從江南回去后就有了這個想?法, ”姚菩提撫須道,“不過一開始只是?模糊的念頭?,后來在給一位患者做針灸治療的時候,刺入幾個穴位后,他的右手忽然就失去了知覺”
從那一次開始,姚菩提真正?意識到或許針灸真的可以在手術上?發揮作用。
他說干就干,帶著徒弟高禹一起研究起了針刺麻醉,找不到足夠多愿意配合的患者時他們就自己來。終于在小范圍內將針刺麻醉實驗成功了。
“當然,像是?開腹這樣的大手術我們并?沒有實驗,因為根本?找不到能做這樣手術的人!币ζ刑峥聪蛐烨妍湥罢?巧,這時候老夫收到了太醫令的來信!
信中邀請他來太醫院擔任太醫丞一職。巢明知道他之前不喜太醫院的一些行事作風,特意附上?了太醫院的一些革新措施。姚菩提看了之后很喜歡,加上?他知道徐清麥也在這兒,于是?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
徐清麥驚訝地?挑起眉:“這還和我有關系呢?”
巢明大笑:“關系可大了!”
姚菩提也含笑看著她?:“小友,那接下來的一些實驗可就要靠你了!
徐清麥欣然點頭?:“當然沒問?題!
現在太醫院的診治對象范圍很廣,尤其是?有了天牢囚犯們的加入后,類似這樣不涉及倫理的實驗開展起來會比較輕松。而且,她?對姚菩提的針刺麻醉非常感興趣。
乙/醚作為麻醉手段來說,是?有很多缺點的,比如易揮發,易燃而且對操作人員還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她?無比希望能夠有一種鎮痛效果出色并?且還足夠安全的替代麻醉方法的出現。
孫道長?研究出來的麻沸散在后世曾經有日本?醫生華岡青洲驗證過,但她?記得,針刺麻醉同樣有中國的醫生成功的做出了范例!這是?建國后中西?醫結合的重要成果,許多外國的醫生都前來觀摩。針灸能夠成功的走?出國門,最開始就是?源于此。在七八十年代,針刺麻醉的手術累積到了百萬例!
這顯然是?可以規模化推廣的,可操作性非常高。
不過,她?的選修課老師后來很遺憾的表示,因為種種原因,針刺麻醉并?沒有繼續研究下去。而且這些原因甚至都不是?源于技術上?的,而是?源于倫理與經濟上?的。
因為模模糊糊的記得這一段,所以當時在江南與姚菩提等分別的時候,徐清麥曾經提了一下。她?沒想?到竟然真的這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
讓她?如何不高興?
徐清麥當即就一拍桌子:“咱們明天就做!”
說完之后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別人家里做客呢,立刻心虛看向巢明。
巢明本?來就支持這樣的創新和實驗,一直在高興地?聽?著,此時自然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立刻頷首:“可,明日你們來我這兒拿牌子去找大理寺即可!
徐清麥又將孫思邈孫道長?破解了麻沸散的配方也告訴了大家。
錢瀏陽瞪大了眼睛:“好哇!這么大的事情,他給我寫的信里竟然沒提!”
“孫道長也是想要穩妥一些再說罷,”徐清麥輕笑,然后轉向姚菩提,“他和您遇上?了一樣的問?題,找不到做實驗的自愿者,不好?開展進一步的研究!
姚菩提激動地?一拍掌:“那還等什么?趕緊寫信讓他過來長?安!”
錢瀏陽重重點頭:“咱們都寫!”
徐清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行,咱們一人寫一封,催催他!
真不敢想?象,若是?孫道長?也來了,這些名醫薈聚長?安的時候,她?會有多快樂。
事不宜遲,第二日,徐清麥就帶著姚菩提與兩人的學生拿著腰牌到了大理寺。大理寺這邊的牢獄里關著的都是?朝廷各處的一些犯罪官吏,還有外地?押送到長?安的一些重犯、要犯。前者還好?,后者可能在抓捕的時候就帶傷,然后又經常涉及到刑訊,需要縫合以及救治的多得是?。
徐清麥幾人在大理寺提供過來急需救治的案犯檔案里挑了兩個,帶到了太醫院的手術室里。
是?的,太醫院也在皇城找了一處角落給徐清麥設置了一處手術室。現在,她?也是?一個擁有三間手術室的女人了——西?市一間,雖然現在很少用。皇宮里一間,還有就是?皇城里一間。
這一間可以用于給官吏們以及太監宮女還有犯人們做手術時用,離太醫院也近,到時候也可以用于給醫學院的學生們上?課。本?來太醫院的經費就不多,巢明能夠從籌到的善款里撥一筆出來給她?建手術室,徐清麥真的是?很感動。
而且到時候悲田院建好?,還會有好?幾間手術室。
徐清麥只覺得幸福來得猝不及防。
“先從輕的開始吧?”她?整理了一下這三個人的情況。
最輕的那位在背上?有個很深的傷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還化膿了,需要清理好?傷口處的腐肉,然后處理好?再縫合。對這位罪犯,大理寺的人是?這么說的:
“反正?,別讓他死了就行,還有幾個人需要他來指認。”
徐清麥立刻決定?,那就是?他了。
姚菩提自然沒意見,今日除了他和高禹之外,姚明鏡也在場。
莫驚春來負責處理傷口已經縫合,劉若賢作為助手,徐清麥壓陣。
那犯人非常乖順,可能也知道反抗了的話?沒什么好?果子吃。
出于某種后世所培養起來的醫學倫理觀念,徐清麥在開始之前,象征性的問?了一下他:“待會兒給你處理后背的傷口,然后會試驗新的針灸術,明白了嗎?”
大理寺的人嗤笑一聲:“徐太醫,您和他說這么多干嘛?要換成之前,找個仵作給他縫縫就得了。哪還有這么好?的事情?”
徐清麥:“”
她?便放棄了這無謂的道德感,直接叮囑他:“待會兒誠實回答我們的問?題,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懂了?”
那犯人苦哈哈的點頭?:“明白了!
這個只是?門診手術,他被兩個衙役押著趴在了一旁的手術床上?,手用鐐銬拷在了床腿,動彈不得。
“老實點!”
徐清麥開始看著姚菩提與高禹給他扎針,她?驚訝的發現她?們竟然不是?在背部操作。
她?忍不住提出疑問?:“我以為會選取傷口周圍的穴位?”
“那也是?一種方法!币ζ刑嵴?在認真扎針,高禹便替代師父回答道,“但若是?在傷口周圍扎針不是?容易影響到你們的操作嗎?所以我們就選用了循經選穴法!
徐清麥感嘆:“沒想?到你們連這個都考慮到了!
經脈之說,是?屬于她?不懂的范疇了,但她?能夠明白其中的原理,就像是?大腦皮層不同區域控制身體不同部位一樣,循經選穴大致也是?按照這個來,而且甚至還有神經干的分布似乎有點聯系。
有意思。
徐清麥很興奮,她?喜歡這種學習新事物?和進步的感覺。
她?問?犯人:“有感覺嗎?”
犯人:“就是?有點酸脹!
高禹:“這是?正?常的。”
徐清麥原本?以為只要扎針后立刻就起效,但其實還需要先有一個“誘導”的過程,即用金針對選好?的穴位進行刺激,相當于喚醒。這個過程就需要大概一刻鐘左右的時間,接下來才是?正?式的操作。
大約兩刻鐘后,姚菩提停下了手中的作業,對他們點了點頭?。
徐清麥拍了拍莫驚春的肩膀:“去吧,看你的了!
莫驚春面色凝重,他先用浸泡過徐清麥自制消毒液的紗布在犯人背上?的傷口處擦拭。這里面混合了碘伏和生理鹽水。碘伏比較溫和,但傷口若是?碰到生理鹽水是?挺酸爽的。
徐清麥問?犯人,觀察他的神色:“痛嗎?”
犯人迷茫地?搖搖頭?:“我沒感覺!
徐清麥拿起筆,在早已經準備好?了的表格上?選中相關內容,劃了一個勾,然后道:“繼續!
莫驚春開始用手術刀處理傷口上?的腐肉,看得大理寺跟過來的護衛直皺眉,又看了看淡定?的徐清麥與劉若賢姚明鏡等人,在心中佩服,太醫院的女人果然都是?狠人!
徐清麥:“痛嗎?有知覺嗎?”
犯人:“不痛!
徐清麥:“描述詳細點兒。”
犯人:“不痛,就是?感覺整個背上?麻麻的,是?木的。”
徐清麥:“那你之前覺得傷口痛嗎?”
她?擔心是?因為一直受到刑訊,他對疼痛的忍耐閾值被拉到很高。好?在犯人告訴她?之前傷口還是?挺痛的。徐清麥聽?了后愉快的又在之上?打了幾個勾。
一直到清創和縫合結束,那犯人都沒有感覺到過疼痛,而且在手術過程中的意識一直都很清醒。
“很不錯!”待到犯人被帶走?之后,她?迫不及待對姚菩提和高禹道,眼中泛著驚喜的光,“比我一開始想?象的要好?多了。”
姚菩提也終于放下心來,他道:“之前老夫也做過這種程度的實驗,的確是?可以。老夫擔心的是?,那種需要開腹的手術”
徐清麥將下一位案犯的檔案拿出來:“那我們看看這個是?什么情況?”
結果,這一位犯人的情況讓大家都大吃一驚。
只是?一個虬髯大漢,能夠看出他原本?的身形很壯碩,但在大理寺的監獄里應該是?受到了不少的折磨,看上?去似乎已經奄奄一息了。臉上?和身上?有著幾道猙獰的傷口。
最嚴重的是?他的手臂,從手指到小臂上?部都已經發黑了,傷口也在潰爛化膿。
“貫穿傷。”徐清麥冷靜地?檢查了一下,“而且應該是?沒有得到救治,已經感染了!
大理寺的吏卒:“這可不是?我們弄出來的!
原來,這大漢伙同其他人在長?安城外犯下了一樁大案。他們覬覦別人的錢財與女眷,趁著突厥人進犯的時候渾水摸魚將那家人的女眷奸殺了,然后還滅了人滿門。
所有人的臉都冷了下來。
吏卒冷哼一聲:“人中敗類!如今他已被判斬首,只需要能把他的命拖到下個月就行了。這個可是?大案,少卿說了,必須要當眾處斬,以儆效尤!”
“明白了!毙烨妍滭c點頭?,也懶得再看那案犯一眼,也想?不起什么倫理了。
他不配!
“那就是?要給他截肢,把手臂給鋸掉!毙烨妍溠信辛艘幌,“不然感染會擴散到全身,神仙難救。”
高禹猛點頭?:“截肢好?啊!
截肢的痛感可是?貨真價實的。
大家都看向那犯人,眼中絲毫沒有任何同情。
該!
截肢手術就只能徐清麥自己來了,莫驚春和劉若賢還擔不得這樣的大任。徐清麥在后世的時候唯一沒去輪轉的科室就是?骨科,只是?會診時觀摩過骨科的手術。好?在她?在系統虛擬手術室里曾經做過一些訓練,而且還與太醫院擅長?此類的瘍醫交流過,算是?有一些經驗。
而且,正?好?可以用他來積攢積攢經驗。她?冷酷地?想?。
雖然大家都挺想?讓那犯人不做麻醉就接受截肢手術,但畢竟這是?一場用來做針刺麻醉的實驗,姚菩提只能遺憾地?拿出自己的金針。
小半個時辰后,徐清麥問?:“有感覺嗎?能說話?嗎?”
那犯人不答。
吏卒大喝一聲:“回答!”
他明顯瑟縮了一下:“手臂沒感覺了,不痛了。”
吏卒惡狠狠道:“待會兒徐太醫問?你什么就答什么,別給老子玩花樣,不然回去后有你好?果子吃。”
于是?,接下來那犯人十分乖順,完全沒有任何悍匪的模樣。徐清麥也只能感嘆,惡人還得“惡人”磨。
一開始的手術過程還算是?順利,徐清麥給他清理腐肉和膿液,犯人的意識全程都很清醒,而且手臂也沒有任何的知覺。徐清麥便放心的切開他的皮膚和肌肉,結扎血管。
姚菩提一邊關注著自己的金針,一邊看著徐清麥的動作。
他忍不住感嘆:“老夫也曾見過瘍醫給人截肢,但都不像徐太醫這般行云流水。”
截肢在這個時代是?常見的,因為戰爭多,許多從戰場上?帶著傷下來的如果不截肢就會面臨死亡的局面。所以對現在的瘍醫們來說,截肢是?必修課。姚菩提見過不少截肢的場面,都是?鮮血橫飛,患者必須被綁在床上?甚至是?用幾個漢子狠狠地?壓住才行。不管是?患者還是?瘍醫本?人,都很痛苦。
但徐清麥的截肢場面完全不同。
她?的手非常靈巧,一層一層的剝離,一個動作接連另一個動作,而且整個場面絲毫沒有鮮血四濺。姚菩提甚至覺得他是?在觀摩一場無聲的樂舞。
“手術三大難,疼痛、出血、感染!毙烨妍湹,“您的針刺麻醉解決了疼痛問?題,我的手術技術”她?指了指被結扎起來的血管,“解決了出血的問?題。而清潔和消毒解決了感染的問?題。”
“不過,”她?幽幽道:“畢竟是?截肢手術,正?戲還沒上?場呢!
在一旁的劉若賢與莫驚春想?到了之前開顱手術時對付顱骨的場面,一時都有些沉默。果然,待到徐清麥將所有的肌肉、筋膜、血管、神經、骨膜這些全都分離了之后,便露出了手臂里的一截森森白骨。
高禹有些不適的偏頭?,但看到就連劉若賢都目光炯炯看著的時候,他便也挺了挺胸膛,強迫自己看了過去。
那大理寺的吏卒看得嘖嘖稱奇,繼續感嘆太醫院的果然都是?一群狠人!這可比他們牢獄里那些掌管刑訊的人還得要狠啊!
高禹剛轉過頭?來,就看到徐清麥從器械臺上?拿起了一把鋸子。
他:會是?他想?象的那樣嗎?
徐清麥將鋸子遞給莫驚春:“你來!
她?對單純鋸骨頭?這樣的體力活真的是?沒多大興趣。
那犯人看不到自己的傷口,但是?能看到被磨得雪白的鋸子,眼神驚恐:“要做什么?你們要做什么?”
沒人理他。
莫驚春接過鋸子,在犯人驚恐的眼神中拿起鋸子就開始進行截骨,一時之間,刺耳的聲音在手術室里響起,骨沫橫飛。
鋸到一半之后,犯人的身體開始出現了一些顫動和小范圍內的肢體抖動,他開始呻/吟。
徐清麥警醒地?問?:“感覺到痛嗎?”
犯人的牙齒在打戰:“有一點,手臂。!”
他覺得手臂的斷口處傳來了如同灼燒一般的疼痛感,而且越來越明顯,開始嚎叫起來,身體也開始扭動,還帶著痙攣。在劇烈地?疼痛中他甚至看到似乎有人飄在空中對他微笑。
那是?那些死在了他的刀下的人。
“我要走?,放我走?!”
“按住他!”徐清麥大叫。
姚菩提想?要過去調整自己的金針位置,但可能因為劇痛讓犯人迸發了極大的力氣,竟然將身上?原本?扎著的幾根針都給崩出來了,灑落在地?。
“糟了,麻醉失效了!按住他!”
在一旁的吏卒趕緊壓了上?去,死死地?壓住犯人讓他不再動彈:“老實點兒!”
場面變得十分混亂,莫驚春額頭?上?沁出汗來,加快了截骨的動作。好?在之前預設過這個情況,在手術前就已經用繩索將他緊緊地?綁在了手術床上?,因此手術得以在哀嚎和罵罵咧咧中繼續進行下去。
“噗通”一聲,劉若賢眼疾手快的拿著托盤接住了他掉落下來的半截手臂,不忍直視的將其放在了臺子上?。
徐清麥蹲下來,面無表情地?將它放在了犯人的眼前:“看看,你的手。恭喜你,今天暫時不用死。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個,安靜下來讓姚太醫繼續給你針灸,這樣或許接下來不會痛。
“還有一個,那就是?繼續掙扎吵鬧也沒關系,但這樣我就不能保證給你包扎傷口的時候會不會更痛那么一點點了”
犯人看懂了她?眼中的威脅,痛得表情都扭曲了但依然點了點頭?:“知道我選一,第一個!”
這女人是?惡魔嗎?!
徐清麥滿意地?拍拍手站了起來:“恭喜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姚菩提上?前來繼續為他扎針止痛。
截骨完成了,接下來的事情便輕松了,止了血又清洗了創面之后,用紗布將傷口包扎好?,徐清麥便讓大理寺的吏卒將其扛走?了。
看著都鬧心。
“看來在這樣的手術里,麻醉深度還是?有些不夠。”徐清麥皺起眉。
姚菩提與高禹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姚菩提嘆一聲:“所以還是?要多實驗幾次才能知道其中的不足!
他甚至有些沮喪,覺得針刺麻醉可能是?無法發揮更大的用處了,或許就在一些小的手術里面可以運用,但這些小的手術卻未必能單獨的請一個針灸師。
“姚太醫何必灰心,可以再調整的嘛!毙烨妍渽s反倒有不同的想?法:“我倒是?覺得針刺麻醉大有可為!姚太醫,很多人是?對麻醉藥物?過敏的,不管是?乙/醚還是?麻沸散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麻沸散
“等等”她?的腦海中閃過一道光:“姚太醫,您有沒有想?過將麻沸散與針刺麻醉結合起來?”
這兩者的優點都是?實打實的,而缺點卻都類似,那就是?麻醉深度還不夠?墒?,如果將他們兩者結合起來呢?
姚菩提也愣在原地?,是?啊,還可以結合起來
徐清麥興奮起來:“不行,我得要馬上?去給孫道長?寫信,看他愿不愿意現在就來長?安!”
江南。
正?被徐清麥虎視眈眈惦記著的孫思邈正?帶著劉神威在看一群漢子用繩子將一個大大的有點像是?翻車一樣的物?件立在河邊。
“喲呵!喲呵!起——!”
隨著幾聲號子,十幾個精壯的漢子將長?長?的繩索勒在自己的肩上?,終于齊心協力的將那個特別的結構精巧的翻車給立了起來。
“十三郎,這可是?翻車?”他好?奇地?問?周自衡。
周自衡看著那物?件,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道長?,此乃水車!”
第140章 第 140 章
周自衡早就想建水車了。他對東山渡園子的一大規劃就是建造一座磨坊, 既可以磨米磨面磨豆子,還能榨油。油脂還能提供給徐清麥的手工皂作坊。只不過因為后來太?忙, 這件事?情才擱置了下?來。
他在去?年離開江南的時候也做了一些安排,畫了水車的一些配件的圖紙交給江寧縣一直合作的工匠就是其?中之一。他其?實差點把?這件事?忘記了。
工匠自己找上門來:“周寺丞!您到底還來不來取您之前定?做的東西了?”
周自衡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出?,簡直欣喜若狂。不過,他只是根據自己的印象畫了一個大概,其?中還有?很多結構問題需要解決。他立刻就找了齊武和屯中幾位工匠一起,讓他們在園子里搞了好些天,才最終把?這架水車給成功地組裝起來,然后立在了河畔。
他好奇問孫思邈:“道長,翻車為何物?”
“也是老道早年無意間見得?, 并不常見, 在蜀地有?一種形似此物的器具”孫思邈細細道來, 然后道,“不過翻車需要人力來運轉, 十三郎這個”
他狐疑地看向那高大的水車, 總不能是人爬上去?來踩吧?而且此物立在河邊,又和水有?關, 莫非
他脫口而出?:“難道是用水來驅使它?”
周自衡哈哈笑起來, 佩服道:“道長果然火眼?金睛,一看就看出?了它的奧妙所在。您再等等,待會兒?您就能看到是如何運轉的了。說不定?還能用在咱們的玻璃作坊上。”
他這么一說,孫思邈更期待起來。
今日除了他之外, 還有?齊武以及林十五等從甲字屯以及其?他屯過來的十幾個人——周自衡在回來的時候就與楊思魯在船上聊過這個話題。那就是, 他們最大的困難在哪里?
兩人得?出?的一致結論就是人。
缺人!
他離開長安時司農寺也在革新,事?情也多, 因此崔善為面上說得?好好的,但是卻小氣得?一個人也沒有?給他,只是給了他在江南道的人事?任免權。
當時,崔善為撫著精心修理的長須,呵呵笑道:“江南一帶,鐘靈毓秀,人才頗多。想必賢侄在當地一定?能找到不少得?用之人!
言下?之意,你別惦記著我長安的人了。
周自衡腹中腹誹,但也不好說什么。人事?任免權其?實也代表了崔善為對他的信任。再一想,這樣也好。自己提拔上來的人,和自己肯定?是一條心,而且理念相同,可以避免在這些事?情上虛耗心力。
所以,他回到江南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許多人,這些人里面有?屯署里的掌固甚至是小吏,還有?一些甲字屯與其?他幾個屯他接觸比較多的覺得?可以用一用的人。他們將會在江寧縣跟著他培訓一段時日,學習認字書?寫、學習各種水稻栽培的知識,還有?各種農具的使用等等。待到培訓結束后,他們會被派到江南道的各個大屯去?,作為周自衡的眼?睛,觀察各個屯的耕作情況以及問題。
水車這樣重要的事?情,他們當然要來看。
人群中,齊武看到立了起來的水車,心中充滿了欣喜。
他從小就折騰一些木匠活計,但他是屯戶,沒辦法?靠著單純做木匠活來養活自己,更重要的還是種地。所以,經常被父母罵“只會亂折騰”。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把?這個愛好給埋了起來。沒想到,自己無意間琢磨出?來的曲轅犁,卻能讓他一下?子就脫離了屯戶的身份,成為了一名掌固。
誰說亂折騰不能養活自己呢?
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光宗耀祖!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找回了自己兒?時的快樂。在研制水車的時候根本不覺得?累,只覺得?有?意思。
“寺丞,我去?把?它固定?好,”齊武對周自衡道,呲溜一下?就滑了下?去?,根本不管河水把?自己的鞋履和衣衫下?擺全給浸透了,興沖沖地就往水車下?面跑。
周自衡失笑搖頭。
齊武帶著幾個工匠將水車做固定?的時候,李崇義也帶著縣丞過來了。
“這就是你今日讓我過來看的好東西?”他翻身下?馬,好奇地抬頭看著這高大的巨物,“它有?什么用?”
周自衡笑道:“快了快了,待會兒?你就能知道了。”
李崇義看了看周圍已經被佃農開墾好了的耕地,問道:“你準備在這里種何物?水稻?辣椒?”
周自衡數了數:“水稻肯定?要種的,辣椒也是要的,另外還要種一些甘蔗與蕓薹。還有?就是之前在長安買的一些種子,都種下?,看看在這邊能長得?如何。”
蕓薹就是油菜花,周自衡想看看如今的油菜花的長勢與出?油率。
李崇義有?些疑惑:“為何還要種甘蔗?你愛吃?”
他轉而嘿嘿一笑:“不過,我也愛吃。”
周自衡默默的翻了個白眼?:唐人有?不愛吃甘蔗的嗎?李世民之前給他夫妻倆的封賞,里面就有?一捆甘蔗,那可是當著珍稀之物來對待的。
這邊,李崇義甚至給他規劃好了種子:“永嘉的甘蔗一向是土貢,等我給你尋摸一些來,你來種下?,豈不美哉?”
甘蔗已經很好吃了,再配上周自衡的廚藝,他簡直想象不出?來會有?多么的好吃!
周自衡好笑看他:“美哉,美哉。”
兩人正在聊天的時候,周圍已經聚集了許多從東山渡那邊過來的農人,等待著看那位年輕的周寺丞又能帶來什么新鮮玩意兒?。
“好了嗎?”周自衡朝河邊大喊。
齊武大聲答道:“好了!”
他用刀割斷束縛著水車的幾根粗麻繩,然后所有?人就見到在水流的帶動下?,水車開始徐徐轉動,它的一道道翻斗從河中舀起水來,升到半空中,然后到了一定?的角度又翻轉角度,將斗中的水傾倒在了水渠里。
那些清澈的河水便沿著已經修好的水渠開始向四面八方流去?,嘩嘩的聲音宛如歌聲一般,浸潤著旁邊的耕地。
“原來竟然是這樣運轉的!”孫思邈恍然大悟,忍不住驚嘆,“這器物的構思可真是巧妙!竟然不用耗費人力就可以自行將水灌溉到耕地中!
比他之前曾經見過的人力翻車可好用多了。
劉神威點點頭,看向周自衡:“周寺丞的想法?每次都能讓人佩服。”
旁邊圍觀的人群愣了一瞬,然后爆發了一陣歡呼聲:“來水了!居然自己就來水了!”
“這是怎么做到的?!竟然不用人去?挑水!”
齊武和其?他屯來的那些人臉上都露出?狂喜之色:“成了!竟然成了!”
“這以后得?省多少力氣啊!”
他們都是多年種水稻的,自然知道灌溉對于水稻的重要性,尤其?是去?年被周自衡改進?了一下?灌溉法?之后,更是要重視。而灌溉可以說是種水稻的整個過程里最累的一個環節!
一根扁擔挑到肩上,兩個大木桶加起來就接近百斤,而一畝地灌溉一次最起碼要挑十幾趟甚至是幾十趟水,而他們家中往往是幾十畝甚至是上百畝!如果是不靠近水源的耕地,挑起水來真的是混合著血淚。
一個灌溉期下?來,從早忙到晚,肩膀都要廢掉了。很多農戶們的腰和背就是這樣被壓彎的。
所以,當此刻看到水車徐徐把?河水轉上來的時候,很多圍觀農戶的眼?睛都紅了。
是水!水竟然可以這樣被運輸!
李崇義當了一年縣令,如今也不是那五谷不分的貴族青年了,自然能看出?這水車的價值所在。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周自衡的背:
“你說你這腦子怎么長的?那么多好點子!”
縣丞也很激動:“周寺丞,可否將制作此物的方法?傳授給我江寧縣的農戶們?”
說完之后,他又有?些羞愧,覺得?自己這是覬覦了別人的東西。
“有?何不可?”周自衡爽朗一笑,“今日叫你等過來,便是想和你們說這件事?。趁著春耕還沒正式開始,可以多建幾座,順便再把?溝渠挖一挖?梢怨澥『芏嗳肆。”
到時候,節省下?來的人力正好可以配合他來做一些水利工程,多好!
齊武卻還在那邊查看水車的情況:“寺丞,卑職覺得?該在水車和溝渠之間再用竹竿建一個管道,否則這么多水浪費了。”
周自衡觀察了一下?,贊許的對他點點頭:“行,這些細節你來把?控!
齊武高興地應了下?來。
周自衡又轉向其?他人:“你們也別閑著。這便算是你們這一旬的功課。如何將水車推廣出?去?,如何建造,如何挖溝渠,中間會出?現什么問題,又怎么解決。你們得?在這一旬中給我出?一個方案。到時候我要考校!
他沉吟了一下?:“十五個人,便分成三組吧,抓鬮!
那十五人彼此之間對看一眼?,眼?中有?遲疑有?懊惱也有?興奮和期待,齊齊拜了下?來:“卑職遵命!
待到他們離開后,李崇義皺起眉來,問他:“他們之中很多都不過是農夫,連字都認不全,真的可以做到你交代的嗎?”
言語之間對這些人的能力十分不信任。李崇義一直納悶為什么周自衡不從周圍的世家們找那些識文斷字的年輕子弟們,而偏偏要如此青睞于這些泥腿子。
周自衡自然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并不辯駁,只是道:“不會識字沒關系,會說話就行。到時候說給我聽就好,識字可以慢慢來,最重要的是得?了解怎么種地,了解屯戶們怎么想!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會說話”這一點對于這個時代大部分的農人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很苛刻的要求。他們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教育,不知道什么叫做邏輯。周自衡接觸過很多,說話都會有?些顛三倒四沒有?重點,交流起來其?實十分痛苦。但他覺得?,能在這樣的環境里脫穎而出?的人,腦子是聰明的,只需要讓他吃飽飯,腦子供血跟上,自然而然就會思考。
不過,這需要時間。
周自衡打算讓江南道的各個屯署都再送一個掌固或者是吏卒過來江寧縣這邊接受培訓。到時候,他們還可以結為搭子,也更方便日后開展工作。
“你想清楚了就行!崩畛缌x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低聲道,“在這里,你想要完全擺脫那些世家們行事?,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周自衡苦笑:“我明白。”
兩人又聊了聊,然后周自衡就被孫思邈給拉到玻璃作坊里去?了。
他只能喊道:“要圖紙的話去?找楊思魯,他那兒?有?全套!
孫思邈很興奮:“走走走,去?看看那個玻璃窯爐,今天就要開始燒窯了。”
自從玻璃工匠到了之后,他便果斷的拋下?了之前的麻沸散研究工作,轉而投向燒玻璃的事?業中,用道長自己的話講就是,不能太?過于執著一樣東西,得?換換腦子。
而且,那玻璃窯爐那么大,可比他的煉丹爐有?意思多了!
孫思邈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老頑童,玩得?不亦樂乎。
周自衡走進?玻璃作坊,這個作坊和釀酒工坊挨著,占地面積挺大,而玻璃窯爐就位于工坊的露天后院。從吐火羅過來的工匠薩曼正在準備燒窯的工作,見到他之后躬身問好:
“見過周寺丞,我的主人。”
他的身契被康有?德轉到了周自衡手里,現在周自衡就是他的主人。薩曼的語言天賦不錯,現在已經會簡單的官話交流,只是語調聽上去?有?些奇怪,以至于這句問候聽上去?就有?些中二氣息爆棚。
周自衡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薩曼,只用說前一句,后一句可以去?掉!
薩曼嘟囔了一聲,大概是覺得?這樣對主人太?不恭敬。
周自衡無奈,他選擇避開這個話題:“準備得?如何?”
“已經都準備好了!彼_曼眉開眼?笑,顯然對這爐子非常滿意,他盛贊孫思邈,“多虧了這位孫道長,要不是他,可能還沒那么快!
之前周自衡與孫思邈就已經按照大概的思路準備好了不同的礦物質,包括產地不同的各種沙子、各種石英石等等等等,薩曼看到這些就很滿意。然后他所需要的東西,只要和孫思邈提一下?,描述一下?,道長就能給他找到。
“孫道長一定?是一位傳說中的神奇的煉金士!”薩曼對孫思邈高聲道,眼?中極為崇拜。
周自衡對他豎起了大拇指:“有?眼?光!”
孫思邈在一旁呵呵地笑,雙手負在身后,眼?中閃著神往:“老夫倒是想與他口中的煉金術士切磋一番!
他是位醫生,但是也是一位煉丹師。這么久沒碰丹爐了,顯然也有?些心癢癢了。周自衡心想,這好辦,到時候想幾個化學實驗,保證孫道長恨不得?天天泡在這里玩。
他們幾個看薩曼開始燒窯。
玻璃窯爐的溫度要達到一千多度才算是成功,所以這座窯燒起來后便會封起來,需要大概十天左右才會逐漸升到這個溫度。到那時就可以燒玻璃液了。
周自衡對這個進?度很滿意,薩曼喜歡喝酒,他大手一揮讓王一方給薩曼送了酒來,表示整個釀酒作坊的酒他可以隨便喝。
薩曼非常開心,干勁更足了,樂陶陶地伸出?大拇指:“酒,好喝! ”
待到從東山渡回來后,周自衡又在屯署批閱公文,一直到了亥時,他的廨舍里還亮著燭火的光。
楊思魯停住腳步:“寺丞,您還沒回家?”
周自衡伸了個懶腰:“你不也還沒回家嗎?”
楊思魯靦腆地笑了笑:“卑職正在整理后續的一些計劃!
“整理完了就回家吧,今日天色已晚。”
周自衡站起身,楊思魯忙拿起放在一邊的長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我先送您回家!
到了周宅,周自衡索性讓他在家里住下?,反正現在房間多得?是。
待到他洗漱好,回到書?房,感?覺到周圍一下?子變得?靜寂無聲,仿佛整個宅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忽然便涌上來淡淡的寂寥之情。
原本這間書?房該是很熱鬧的。
這張椅子,是她曾經坐過的,現在似乎都還能感?受到的體?溫。還有?桌子,她經常趴在上面伏案書?寫,有?的時候頭發會垂下?來到她的臉頰邊,若是他看到了,便會給她綰到耳后,可能順便偷香一記。
而那張榻他們曾經在上面有?過許多快樂時光。
周自衡覺得?自己又該去?沖個澡了,他苦笑,看來這兩年也不是那么的好熬。
收拾好,在桌上鋪開信紙,在柔和的燭光氤氳下?,他開始提筆給徐清麥寫信:
“卿卿:見信如唔。
“我現在正坐在書?房里,想念著我們曾經在這里發生過的一切。是的,我發現我又開始想你了,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文字,似乎很輕易的就要比語言要更加肉麻,也更加濃烈。如果徐清麥本人現在站在他面前,他是絕不會對她這樣說話的。
周自衡心中涌現起一種微妙的情緒。
他們在快節奏的世界中長大,情書?似乎只在影視劇中見過,并且感?嘆“從前車馬很慢,一生只愛一個人”的浪漫。而如今自己卻真正的體?會到了這樣的感?覺。
的確浪漫,但是卻也磨人。
在漫長的告白之后,他才開始寫今天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包括工作、生活,種種,事?無巨細。
寫好之后,他將厚厚的疊好的紙放入到信封中。而這樣的信封在抽屜里已經有?著極厚的一沓。這是周自衡回到江南之后養成的習慣——他像是寫日記一樣給徐清麥寫信,然后積累起一旬的量之后再讓人送到長安。
感?謝現在的傳驛系統!
徐清麥幾乎忙得?沒有?時間想周自衡——當然,在那些忙碌的間隙里她也會回味兩個人有?過的濃情蜜意——但絕不是這幾天。
這幾天是太?醫院招生考試的日子。
由于抽了將近一半的人手去?維持秩序和監考,從太?醫令到下?面的醫工,每個人都忙瘋了。
因為這一次新建立了外科,所以在考試題目里加大了關于瘍醫的部分,徐清麥需要參與出?題。而且她還需要擔任考官。這一次的考試也比較正規,在禮部的考試院舉行。
待到徐清麥趕過去?時,考試院門口已經圍滿了考生,以羨慕和敬畏的目光目送他們進?去?。
“是徐太?醫吧?”
“果真年輕!”
“這才可怕,年紀輕輕但醫術卻如此高明!”
侯遠道就站在考生群中,等待著入場。在他身邊的是那位林大夫,而公孫大夫則被他們倆不約而同地疏遠了,甚至期間還鬧出?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以至于剛剛見面的時候對方冷哼了一聲,顯然也是心有?怨氣。
“他是心胸狹隘之人,你就算是不喜也別在明面上太?得?罪他!绷执蠓騽窈钸h道。
侯遠道苦笑:“那天實在是沒忍住!
那天,公孫大夫又在那兒?哀嘆自己在關于平陽公主的賭局中失去?的錢財,侯遠道實在是聽不下?去?,懟了幾句,兩人不歡而散,從此也沒有?再打過什么交道。
侯遠道原本樂得?如此,但此時一聽林大夫所言覺得?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這時候他又聽到公孫大夫在那邊和人高聲聊天,聊的正是考試相關。
“我聽聞有?許多杏林世家的子弟都來考試了,而且還有?許多太?醫院內的弟子也都來考試了。那咱們和他們相比,可是全無優勢的!
其?他人聽了后也覺得?憂心忡忡,他們都是山林醫與草澤醫,自然知道世家醫的底蘊是要更深厚的。
公孫大夫一笑:“這世道向來如此,兄臺難道今日才發現嗎?”
那人瞅了他一眼?,看不慣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既然兄臺早就發現了,為何卻又不遠千里地來到此地參與考試?”
“區區不才,在下?在家鄉也略有?薄名。來此不過是為了混個太?醫院的名頭罷了。”公孫大夫道,“難不成你們當真以為進?了太?醫院就能真的學到東西嗎?
“那些秘技,都是太?醫們的看家本領。正兒?八經的徒弟恐怕都不會傳授,更別提咱們這些考進?去?的學生了!他們難道就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不成?”
“所以啊,在下?不過是來見識一番,可沒指望會怎么樣。能考進?去?嘛,自然不錯,能得?個醫工甚至醫師的稱號,考不進?去?嘛,也沒什么。”
別說,公孫大夫的這番話倒也受到了頗多贊同。
山林醫和草頭醫在求學以及知識被壟斷這件事?上面感?受那是太?深了!他的話簡直說到了他們的心里。平心而論,自己若是有?個什么秘方或者是家傳絕學,那肯定?也要好好的藏著捂著,怎么可能會把?它們大公無私的公布出?來呢?說不得?還得?要立下?一條“傳男傳媳不傳女”的家規!
剛才懟公孫大夫的那人就有?些沮喪地道:“也是,我若是徐太?醫,有?那開顱的神奇醫術,肯定?也不會把?它教給學生!
公孫大夫贊同地點頭:“正是如此。所以我說大家放低期待即可。”
而在考試院內,徐清麥與一些太?醫院的博士們也正在討論之前的開顱術。太?醫院博士很多,她也就與嚴雪文、歐陽大夫等相熟,這次和她一同監考的還有?其?他幾位平時打交道不多的博士同僚。
那幾人顯然也是好奇已久,看到她在場而氛圍又不錯,便趁機問起了這件事?。
徐清麥當然樂于回答,但她都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敘述自己開顱手術的場景了。
她開玩笑道:“我不如寫篇文章,到時候你們自己傳閱著看吧!
這話音剛落,她腦子里就閃過一抹靈光:對。∷秊槭裁床荒馨?這個手術寫成論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