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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徐清麥其實一直在做類似的事?情。她每做完一例手術都要把醫案詳詳細細地寫下來, 以供后?續和后?人翻看。但是,現在她想到的是以手術論文的形式來寫——當然, 不?是非得要像后?世那樣?的格式。

    她當然寫過手術論文,后?世評職稱的時候這些東西是必不?可少的,而在頂級醫學?期刊《柳葉刀》上發表論文幾乎是所?有醫生的夢想。包括徐清麥自己研究一些最?新的最?前沿的手術時,往往也是通過各類醫學?期刊以及交流論壇而獲得。

    這是醫生們交流醫術的最?重?要渠道之一。

    或許,她可以將這樣?重?要的手術以論文的形式記錄下來,再裝訂成書?籍,放在太醫院讓人取閱,甚至是對外發售。

    她這樣?對同僚們說了,然后?收獲了許多奇怪的注視:

    “徐太醫難道是打算把所?有的技術要點都公之于眾?”同僚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和他們問她當天的情況可是有很大區別的。

    徐清麥點了點頭?:“自然。”

    歐陽太醫忍不?住道:“徐太醫就不?擔心這項技藝公布出去,會被人偷師嗎?”

    徐清麥一愣, 這才明白他們的驚訝來源于哪兒。

    她笑了笑:“不?必偷師, 如果他們能夠考上醫學?院, 在課堂上我自然會教的。”

    太醫們面面相覷。

    嚴雪文試探地問:“難道徐太醫打算在課堂上將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

    徐清麥意識到有點不?對:“等等,難道你們不?是嗎?”

    嚴雪文搖搖頭?, 意味深長道:“醫學?院的課堂上教授的都是一些通識, 像是大家?賴以成名的東西,是不?會輕易傳授出去的。”

    為什么要把自家?的絕技無私地教授給他人呢?

    錢瀏陽感嘆:“自在江南見你, 老夫便知, 你是有先?賢之風的。”

    無論他們問什么,徐清麥都會回答,而且絕對講得深入淺出,毫不?隱瞞。錢瀏陽之所?以一直對她青眼有加, 也是源于此。

    姚菩提贊同的頷首。

    徐清麥立刻擺手道:“錢太醫卻是折煞我了。其實是因為我與你們的情況完全不?同。”

    她坦誠道, “外科一道在大唐才站穩腳跟,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人來學?, 也需要培養出更多的外科醫生才能讓它在大唐發揚光大。”

    姚菩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幾位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神色的太醫們,忽然問道:

    “為何要將外科發揚光大?整個大唐只有你一位外科醫生不?好嗎?”

    “那我豈不?是要累死了?!”徐清麥簡直是脫口而出,然后?才意識到姚菩提是在與她開玩笑,嗔怪地舒出口氣,然后?正色道:“一個人再怎么聰明,腦子和精力也是有限的。三個臭皮匠抵得上一個諸葛亮,只有學?習外科的人多了,這門?技藝才能不?斷地發展下去,然后?救治更多的人。”

    她也開玩笑道:“而且,說不?定到時候我也算是開山祖師爺之一了。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榮耀。”

    不?要讓周圍的人覺得你是個圣人,這是徐清麥多年來的感悟。

    果然,聽她這么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姚菩提見那幾名原本不?以為然的太醫臉上流露出些許慚愧之色,淡淡一笑。

    他對徐清麥道:“到時候如果徐太醫要裝訂成書?,不?如捎帶上老夫的,老夫愿意將針刺麻醉一術也向所?有人公開,希望能有更多的大夫能夠投入其中。眾人拾柴火焰高,說不?得到時就有更厲害的人來完善它。”

    徐清麥驚訝地抬起眉,沒想到姚菩提居然大氣,既高興又欽佩:

    “姚公大義!到時候咱們再來斟酌一下該如何寫。”

    說不?定,最?后?還真能折騰出大唐版的《柳葉刀》。

    但其實她能明白為什么現在大家?都要敝帚自珍,因為沒有知識產權的保護,而公布出來之后?可能也得不?到該有的利益。甚至有的時候還要看徒弟們的良心,如果徒弟學?到了自己的秘技,反過來卻來搶老師的生意甚至是用各種策略獨占市場,那老師似乎也是沒有什么太好的方法來捍衛自己權利的。

    而一個秘方,一項技術,甚至可能是一個家?族安身立命的本錢。

    在后?世,發表論文的人會蜚聲國際,會評獎,會有額外收入。每一個后?續研究者引用了論文后?都需要提到他的名字。一些新手術的開發者,可以有手術的命名權,可以利用它來升職加薪,成為行業泰斗。而新藥物的發明者更是能攫取到巨大的利益。

    名,或者是錢,最?起碼都得要沾一個,才會讓人心甘情愿的貢獻出自己的智慧。

    所?以,情況不?同,徐清麥并不?想在這件事?上道德綁架其他人。

    “手術與其他的醫術都不?同,即使?看了我的文章,他們也學不會。您其實無需公布一些關鍵的信息。”徐清麥對姚菩提說道,“這些都是您辛辛苦苦研究出來的,自然也不?能白白的就全都公開。”

    后?世的那些論文,關鍵數據也不會刊登的。

    “如果有人感興趣了,寫信來問甚至找來拜師,您再視情況看是說還是不?說,收還是不?收。就算是他們到時候取得了新的成果,那也得承認是您才是源頭?才行。”

    姚菩提明白了她的意思,呵呵笑道:“小友說得有理。”

    而其他的太醫們也才松了口氣。

    他們已經順著徐清麥的思路在走?了——分享一些新發現還是可以的,分享秘方和秘技,還是算了。

    徐清麥腦子里天馬行空,或許不?單單是期刊,等她有錢了,就要成立一個獎,給醫學?界那些愿意將有價值的新發現公布出來的杰出人才們頒獎!

    得有獎金,這樣?才有分享的動?力。

    哎,不?過,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的變得有錢啊!

    已經很有錢了但是花的永遠比賺的多的徐清麥沉默了下來,在心中長嘆一聲。

    “考生們進場了。”這時候,錢瀏陽道。

    大家?的注意力終于轉移到了今天的正事?上。

    歐陽太醫笑道:“我記得幾位的學?生今次也參加了考試吧?”

    徐清麥微笑點點頭?:“我的兩位學?生基礎都有些差,便索性?讓他們從頭?開始學?吧。”

    她倒沒擔心劉若賢和莫驚春考不?上,不?過對姚菩提的學?生高禹以及錢瀏陽的學?生沈永安也去參加了考試感到不?解:“他們都可以當基礎課的老師了吧?還去考嗎?”

    姚菩提搖搖頭?:“你這是太看得起他了。太醫院能人甚多,讓他多學?幾年不?是什么壞事?。”

    錢瀏陽也道:“不?錯,還是得要磨一磨才行。”

    徐清麥這才體驗到了現在師父們的嚴格。她嘖了一聲,打算以后?也對劉若賢和莫驚春更嚴格一點。

    嚴師才能出高徒啊!

    考場上,劉若賢正認真的看著自己的試卷。

    醫學?生的考試分為兩場,第一場是筆試,考的是基礎醫學?典籍,也就是《黃帝內經》《素問》等等。筆試的結果在第三日就能知曉。第二場是辨認藥材以及現場診脈,最?后?兩場成績相加,按照從高到低擇優錄取。

    其實和她隨著徐清麥去江南的時候看到的比拼差不?多。

    劉若賢對第二場的把握不?大——她自小在藥堂長大,辨認藥材倒是不?怵,但是診脈她知道自己肯定比不?上那些從小學?醫和行醫多年的。

    尤其是當她看到了兩個眼熟的人也參加后?就更緊張了。

    沈永安與高禹!

    這兩人在江南比試中的表現讓她印象深刻。

    所?以,劉若賢對第一場的筆試的態度是絕不?容有失。她昨晚緊張到有點失眠,但早上起來了反倒整個人的情緒安靜下來了——更像是“來都來了,就這樣?吧”的悲壯心情。

    但其實劉若賢的醫書?是學?得不?錯的。自從拜了徐清麥為師之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是跟著徐清麥一起乖乖聽孫思邈孫道長上課。孫道長博古通今,對各種醫書?信手拈來,還收藏了很多書?行里沒有流通的醫書?。

    所?以現在劉若賢掃了一眼試卷:嘿,還行!都挺眼熟的。

    “難怪老師說題目不?會很難”她嘀咕道。

    信心增加了百倍,提起筆就開始答題。

    侯遠道的位置正巧在她的身后?,他看到劉若賢提筆書?寫的速度,不?免有些羨慕,也有些苦澀。

    他剛剛粗略估計了一下,這上面的內容他大概只能回答出一半,因為其他的他連題目都看不?太懂,完全沒有接觸過。他家?的醫書?就那么一冊《素問》。

    “算了,多想無益。”他甩甩頭?,將頭?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諸腦后?,“能回答出多少就回答多少,盡力了就好。”

    侯遠道精下心來,也開始了自己的答卷之旅。

    莫驚春、沈永安與高禹三人正好被安排在了一個區域內。

    莫驚春和以往一樣?,不?疾不?徐,非常安靜。而沈永安挑釁地對高禹揚起了眉毛,用口型道:“上次輸給你,這次可不?會了。”

    高禹淡淡瞥他一眼,也用口型還回去:“幼稚!”

    這時候,正好穿著太醫院官服的幾位監考官走?了進來,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這里面就有徐清麥。隨著他們的入場,所?有人立刻都安靜了下來,埋首開始考試。

    高禹和沈永安皆低垂下眼,在心中嘆了一聲。

    上次在江南見到徐清麥的時候,她還是以孫思邈的學?徒的名義參與了學?徒們的大比拼,和他們是一樣?的。但沒想到,僅僅是半年多,她卻搖身一變成為了太醫,而且還成為了監考官!

    而他們依然只能乖乖地坐在這里考試。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待到考試結束,回到家?之后?,徐清麥才問劉若賢與莫驚春:“考得如何?”

    劉若賢率先?回答,喜滋滋:“應該不?錯。”

    莫驚春則比較謹慎:“還行,有幾道題沒答完。”

    徐清麥頷首,也沒有問更多,便揮手讓他們下去了:“好好休息,準備第二場考試。”

    要是她的學?生都沒考上,那簡直丟死人了。不?過為了怕他們壓力大,徐清麥倒沒有把這話給說出口。

    第二場考試的時間正好與她給長孫皇后?看診的時間沖突了,徐清麥便沒有出席。

    自從她搶救了難產的楊妃又給任國公的女兒做了剖宮產手術后?,她“婦產科圣手”的美譽便傳開了。長孫皇后?剛確診有孕,李世民?便親自過問,給她指了好幾位的隨診太醫,其中就包括徐清麥。

    長孫皇后?懷孕已經兩月有余,目前肚子還挺平坦,看不?出什么來,但她已經被孕吐給折磨得瘦了好幾斤。

    “這一胎也不?知怎的,特別折磨人。”她輕撫著自己的肚子,臉上籠罩了一層輕愁,“吃也吃不?下,聞到什么都要吐。”

    “有的時候會這樣?。”這和孕婦本人的激素水平有關系,徐清麥也不?好解釋,含糊的說了兩句,然后?給她開了一個中規中矩的養胎湯。

    不?過,走?的時候見她實在難受,徐清麥靈機一動?:“不?如我給您一個烏梅飲的方子,您讓御廚做來喝吧。這個并不?算是藥,但生津解渴,而且有些酸甜,孕婦可能會喜歡。”

    長孫皇后?看到她臉上的擔憂,微笑頷首:“麻煩徐太醫。”

    徐清麥將烏梅飲的方子交給皇后?身邊的貼身大宮女。這烏梅飲是她給自家?還尚未開業的藥飲子店定的菜單之一,待到四五月的時候還可以替換成櫻桃和青梅等等,相當于涼茶與飲品的結合體。

    做完這一切,徐清麥見長孫皇后?似乎心情尚好,便大著膽子道:“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長孫皇后?倚在殿上,狡黠道:“一般用這句話當做開場白的,向來都不?是什么好話。”

    徐清麥:“”

    竟無言以對。

    長孫皇后?看她無言的模樣?,笑道:“我與你說著玩罷了。徐太醫,想說什么就說吧,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徐清麥斟酌了一下言語:“皇后?,女子懷孕乃是用自身精血來孕育胎兒,是極傷身體的事?情。在生完孩子后?,無論是子宮還是內臟位置,都最?好要有足夠的恢復期,才能讓身體回到之前的狀態。

    “皇后?體弱,其實也與早年懷孕間隔時間太短有一定的關系。”

    李承乾、李泰、長樂公主李麗質,這三個孩子之間的年齡差只有一歲左右。也就是說長孫皇后?幾乎是出了月子可能才兩三個月又懷上了。

    長孫皇后?輕咳一聲,旁邊宮女連忙遞上手帕。

    她捂著咳了兩聲,然后?看向徐清麥,溫聲道:“徐太醫,這話你在我面前說可以,但是在外面一定要慎言。這是為你好,知道嗎?”

    徐清麥怔愣了一下,隱隱明白了她的顧慮。

    這是怕有人攻訐陛下貪歡縱欲?而且也擔心自己會被卷進去?

    但是她要說的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徐清麥擺正了自己的衣冠,肅然對長孫皇后?躬身下拜:“皇后?,您誤會了。微臣以為,此事?并非您與陛下之間的私事?,引申開,卻是關乎天下女子身體之健康,大唐子嗣之健康的大事?!”

    長孫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她早在徐清麥整理衣冠時就已經坐正了,雖是便服卻依然透著皇后?的威儀。

    “徐太醫如此說,我倒是要好好聽一聽。”

    “皇后?應該也曾聽說我為任國公府的劉娘子剖宮取子一事?。”徐清麥娓娓道來,“這其中,除了胎兒較大的原因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劉娘子的骨盆偏小。如果強行要順產,恐怕便會卡在那兒,然后?引起難產,最?慘烈的結果莫過于一尸兩命。”

    沒有哪個女人在聽到這里的時候會不?感同身受。皇后?與身邊的宮女以及嬤嬤都點點頭?,心有戚戚焉。

    嬤嬤見多識廣,忍不?住插嘴感嘆了一句:“民?間這樣?的事?情更多。”

    徐清麥趁機問她:“那請問嬤嬤,您所?見過的或者是所?聽到的那些事?例里,是不?是年齡越小越容易發生這樣?的事?情?”

    根據她這一年多的觀察,這會兒和后?世不?同。后?世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其實發育得不?錯了,但現在普遍營養不?良,很多十?四五歲的女孩還和豆芽菜一樣?,身體條件根本沒發育成熟。

    嬤嬤被她這么一問,怔愣了一下,她回憶了一下,然后?越想越覺得好像是的。

    她遲疑地點了點頭?。

    “其實這就是因為很多女孩兒在成婚的時候還太小,身體條件根本沒有做好受孕的準備。”徐清麥恭謹地低下頭?,這件事?她憋在心里早就想說了,因此這會兒明顯有點剎不?住,“微臣在民?間曾見到許多剛及笄就匆忙嫁人生子的小娘子,她們才不?過十?四歲,甚至不?滿十?四歲!”

    之前世道不?太平,總有人想要更早的把家?里的女孩子嫁出去,或是為家?里節省一張嘴的口糧,或是為自家?女兒趕緊找到夫家?。十?三四歲甚至十?二歲嫁人的,發生也就發生了,大家?并不?因此而感到驚異。

    很多時候,徐清麥都不?忍心看。

    “她們的身形明顯還未成年,骨盆還未發育完成。而且,她們自身的成長還需要營養,貿然懷孕,卻要去負擔肚子里小孩的營養所?以,才會有不?斷的有難產事?件發生。

    “此事?關系到大唐女子健康,此為一。”

    徐清麥越說越順,越說越覺得堵在自己心口的那股子氣發泄了出來,這也讓她直起了腰桿,冷靜看向長孫皇后?道:“還有一個現象,不?知皇后?發現了沒有?”

    長孫皇后?已經聽得有些入神了,她頷首:“你講。”

    徐清麥:“那就是,年紀越小,生出來的孩子越羸弱,存活的可能性?越小!這個道理相信大家?都懂得,母體自身的成長尚且需要營養,又怎么能將營養傳遞給胎兒呢?

    “女人的最?佳生育期,就是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這個階段的女人,身體各方面的構造已經發育成熟。如果選擇在這個年齡段生育,那不?僅能降低分娩時的危險,還更容易養出健壯的孩子!”

    “所?以,此事?還關系大唐子嗣之健康,此為二。”

    她高聲道:“微臣知道,現在朝會上有大臣想要降低女子成婚年齡,微臣認為,從醫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提議絕對不?能通過!”

    徐清麥正是聽到了這個事?情,今日才沒忍住。

    “原來你是聽說了這個!”長孫皇后?恍然大悟。

    徐清麥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她剛才就想好了,如果皇后?也沒反應,她就打算在太醫院聯合一些太醫給陛下寫諫議了。反正現在陛下廣開言路,不?管是幾品官都能上疏諫言!

    長孫皇后?聽了后?陷入到了長久的沉默中。

    她說的這些,其實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只是沒有人這樣?系統地提出來過。

    世間育兒不?易,幼兒的夭折率極高,所?以大家?才會給自己的孩子起賤名,覺得這樣?才好養活。即使?是在全天下最?富足的宮城中,夭折的嬰孩們也不?少見。那就更別提條件完全比不?了的民?間了。

    但是二十?歲到三十?歲

    長孫皇后?很重?視徐清麥說的話,她沉吟了一下道:“茲事?體大,已經超出了后?宮的范疇。徐太醫,我會將你的諫議告予陛下。到時候,陛下可能會問詢于你,你要做好準備。”

    徐清麥大喜,她不?怕這個,她更希望得到說話的機會。

    她拱手道:“多謝皇后?!”

    徐清麥退出后?,松了松自己捏緊的手,有些興奮又有些后?悔,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那個降低年齡的諫議并不?一定能通過。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最?后?她發揮了一貫以來秉持的“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態度,決定愛咋咋地吧。反正御前答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有經驗了。

    但是徐清麥沒想到這次來得這么快——都沒等到考試結果出來,她正在閱卷,就被東宮來的太監給叫走?了,然后?來到了顯德殿。

    徐清麥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朝會應該已經結束了,還好還好。

    太監將她帶到了顯德殿,殿中全都是老熟人:房玄齡、杜如晦、魏徵、長孫無忌、蕭瑀、封德彝、王珪、李孝恭。

    李世民?見她過來,指了個位置讓她坐下:“徐太醫,將昨日你與皇后?的對話再對諸卿們說一遍罷!”

    在場的人神情微妙,都明白了陛下對這位徐太醫的看重?。

    也是,他們這位陛下就是愛才。一旦有臣子被他視為有才之人,又納入了自己人的范疇,那是極其護短的。就好比之前尉遲敬德驕橫跋扈,在宴席中打了李道宗,都只是訓斥了一番,算是輕輕放下了。

    徐清麥也不?客氣,坦然坐下,然后?不?疾不?徐地對著大家?再重?復了一遍。

    房玄齡眉頭?緊鎖:“你所?說可有依據?”

    徐清麥搖搖頭?:“若房相公是想要鐵板釘釘的數據,那卑職的確是拿不?出。但卑職所?說,只需去民?間隨便找個百姓問一下,相信他們都可以舉出身邊的不?少事?例。

    “如果想要數據,也可以找小吏在長安城挨家?挨戶做一次調查。長安城二十?萬戶,樣?本數足夠。記憶會騙人,但數據不?會。”

    在上首的封德彝嗤笑一聲:“徐太醫只知醫術,卻從管過實務,你可知這是多繁重?之事??如今朝廷事?務繁多,上哪兒給你找人去?”

    徐清麥并不?退讓:“如果覺得過于繁重?,也可以選取一個里坊來調查。畢竟,只有數據才能反應真實。而且,這并非現在急需的數據,有足夠的時間。”

    長孫無忌依然戴著他的小氈帽,依然是高冷撲克臉:“律法規定,男二十?,女十?五方可成婚。難不?成徐太醫還想把這個年齡再提升不?成?”

    徐清麥點點頭?:“此乃卑職的個人淺見。若是能將女子成婚年齡提高到十?八歲,自然是最?好。”

    二十?不?太現實。

    封德彝拍了一下身前的案幾:“大膽!一派胡言!照你所?說,那大唐的戶數人口還要不?要增加了!”

    他這這一下拍得還挺重?,嚇了徐清麥一大跳。

    第142章 第 142 章

    徐清麥早就知道會有這個話題的出現?。

    而且, 提出要降低女子生育年齡到十三歲的封德彝,其?給出的理由就是?為了更快的增加大唐的人?口?。人?口?是?基礎, 有了人?口?才能談其?他。

    所以,這些重臣們最關注的點肯定會放在人?口?的增長上,徐清麥對此早有預料。

    她安撫了一下?自己被嚇到的心,立刻駁斥道:

    “卑職知道封相公提出降低女人?成婚年齡是?為了人?口?。但卑職并不認為改變這條律令能起到多好?的結果。”

    徐清麥轉向?李世民:“陛下?,這其?實是?一道算術題,一算即知。”

    封德彝在聽到算術題的時候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仿佛看到了另一道可?惡的身影正在對著自己笑。

    李世民也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多么熟悉的發言不愧是?夫妻!

    房玄齡與杜如晦還有魏徵等人?臉上都掛著了微笑,有些忍俊不禁。

    徐清麥:

    李世民悠悠開口?:“那你來算一算。”

    徐清麥正色道:“陛下?,讓女子在十三歲就成婚, 看似的確是?能在短時間?之內增加人?口?。但是?封相公卻只看到了這里, 沒有看到生下?來之后。假設現?在的嬰兒夭折率十之有三, 而大量還沒有發育成熟的女子成為母親之后,這個夭折率可?能會增長到十之有四, 甚至是?十之有五!”

    “多生出來的孩童數字, 完全被多夭折的孩童數字給抵消了大半!

    “而這里面,還沒有計算出因為可?能發生的難產, 母體死亡的數字!

    “所以, 微臣認為,降低成婚年齡這個提議,并不能解決最終的問題,反而會帶來新的問題。還請陛下?與諸公三思!”

    封德彝狠狠甩了一下?袖子:“難不成那你所謂要提高女子成婚年齡, 反倒能夠更好?的增加人?口?不成?”

    “如果從夭折率以及產婦死亡率降低這一點來看, 的確是?。”徐清麥拒不相讓,“而且生出來的孩童還更加強壯, 更加健康,也更加聰明!

    “這樣的孩童,長大了之后才能在馬背上與突厥騎兵們一爭天?下?,才能源源不斷地為大唐帶來更多人?口?!

    “陛下?,從醫學角度來講,優生優育才是?最佳的選擇!”

    的確,這個就是?計算題,而且還是?個選擇題。

    封德彝被她氣得不行,這女子巧言令色,嘴皮子功夫厲害得很,就和她的那位夫婿一樣,讓人?生厭。封德彝上次就已?經在朝政之辯中輸給了她,現?在看到她就覺得刺眼得很!

    而且,這個朝堂上,什么時候有女子說話的份了?

    她是?皇后嗎?是?公主嗎?

    她這樣一介平民出身的女人?豈配站在這里和他這樣的士族一起?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封德彝覺得自己腦袋脹痛,說話也開始有些口?不擇言起來,“難怪孔圣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且,不過是?一個小小太醫,竟然也敢在此朝廷大事上口?出狂言,毫無?禮儀,世風敗壞!”

    蕭瑀皺起眉來,斥道:“封公慎言!”

    徐清麥也被他激出了火氣,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封公此言差矣。陛下?月前下?令,廣開言路,不僅諫官要跟隨議事,且有品級者都能上諫。怎么,封公是?想與陛下?對著干嗎?”

    扣帽子誰不會啊?

    “且孔圣人?講,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不過是?說與家中女眷相處時的一句感嘆,怎么在您口?中就變成對天?下?女子的輕視了?若是?讓孔圣人?泉下?有知,恐怕他都得死不瞑目!還有,封公的母親是?否女子?封公此言是?否不孝?”

    擴大化攻擊誰不會啊!

    另外幾人?開始了劇烈的咳嗽,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杜如晦甚至不得不拉住了封德彝的胳膊,生怕他做出點啥,因為封德彝已?經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手指著她,不停顫抖:“你,你,你”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怒喝:“夠了!都給朕安靜下?來!”

    被他一聲龍吼,殿內終于恢復了正常。

    封德彝老?淚縱橫:“陛下?,微臣老?了啊,微臣也沒臉在這里待下?去?了,竟然被一七品太醫當眾如此羞辱!”

    徐清麥也不是?傻的,立刻跪坐在了自己的坐席上,頭?碰觸地面,態度一下?子變得恭順不已?,甚至看上去?還有幾分可?憐:

    “陛下?,微臣謹記自身本分,遵循納諫職責。卻沒想到遇到封相公不講道理,胡攪蠻纏。微臣想替所有低于五品的同僚們問一聲,上個月廣開言路的敕令是?否也包括了我們?我們到底能不能上疏諫言?!”

    李世民看著她義正詞嚴的表情,只想要伸手揉一揉自己的額角。

    頭?痛!

    還知道把那些低品級的官員們也拉到自己的陣營?這可真是李世民忽然懷疑,周十三在家中怕是吵不過她的。

    而旁邊的杜如晦感覺都有點要憋不住笑了,房玄齡和魏徵一臉無?奈,長孫無?忌繼續高冷。

    “你少給朕說幾句!”李世民呵斥道,“ 封公德高望重、年歲已?大。你豈可?如此咄咄逼人?,還不快向?封公道歉!”

    徐清麥福至心靈,她利索地轉向封德彝的方向?,向?他俯身道:“封相公還請見諒,卑職不過是情緒一時激動。咱們日后議事,還是?需要平心靜氣,回到事情本身之上才是?。”

    她分得清好?賴,知道李世民這是在拉偏架。既然對方給了臺階下?,那就不要太固執。

    但她這個道歉也不算是?誠心誠意,封德彝還是?忿忿不平,想要說什么,便聽得上首的李世民道:

    “封公,你也消消氣,何必和一個小輩一般見識?另外,徐太醫有些話卻也說得不錯,朕廣開言路,不管是?一品還是?九品都可?以大膽進諫。封公身為朝廷重臣,更應該體恤朕的心意才是?!”

    李世民的這番話聽上去?只是?語重心長,似乎并沒有什么火氣,但封德彝卻在心中悚然一驚,宛如一盆涼水對著他當頭?潑下?,瞬間?讓他從憤怒以及迷障中清醒了過來。

    失策!他扯什么都不應該把話題扯到陛下?剛頒布的敕令上去?。

    這時候,蕭瑀與魏徵也在勸他:“徐太醫不過是?年輕氣盛,心思其?實純良。大家都是?在為朝廷做事,封公大人?有大量,便原諒她吧。”

    封德彝聽了后,便順著梯子下?來了,只是?冷哼了一聲,依然惡狠狠地瞪了徐清麥一眼。

    他內心清楚,看上去?似乎徐清麥道歉了,但實際上他卻輸得徹底——這些人?似乎都站在了她那一邊,而剛剛的議題也在大家共同的默契下?就這樣結束了。

    他們選擇了徐清麥。

    可?封德彝卻也沒辦法,是?他先失控的。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坐立難安。

    可?其?他人?所關注的,已?經轉移到了下?一個。

    魏徵凝眉道:“徐太醫,你可?知道,很多人?家將女兒提前嫁出,其?實是?為了能在亂世中將其?先安置好??且,也是?為了減輕家中口?糧的負擔?假如將成婚年齡提高,或許對她的娘家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對影響到對她的態度。”

    徐清麥恭謹道:“卑職自然明白。”

    魏徵顯然是?很了解民間?情況的,現?在的世道就是?如此。對于貧困百姓們來說,女兒遲早是?要被嫁出去?的,并不算是?自家人?,那不如早點將她嫁出去?,那么她的衣食住行便會由夫家負責,娘家就可?以省下?一筆吃用。

    這是?大部分貧家女從剛出生就注定要面對的悲慘現?實。

    魏徵擔心的也在于此,假如貿然改變這種情況,那對于女子本人?以及她的娘家來說,是?不是?反倒會變得更糟糕?

    “魏左丞,這樣的行為其?實都是?因為百姓們吃不飽飯而產生的亂世權宜之計,自然無?可?指摘。卑職認為朝廷要做的就是?讓他們能吃飽飯,自然而然大家便會選擇更好?的方式。”徐清麥認真道,“如今已?是?太平歲月,正常的社會秩序與認知也該建立起來了。

    “微臣的諫議也并不是?說要一蹴而就,但最起碼,先從律法的層面將女子成婚年齡提高,再來循序漸進的執行”

    徐清麥也是?在一邊思索一邊對答。

    最后,也問詢得差不多了,李世民一錘定音:“朕知曉了,此事得讓尚書中書與門下?三省再行商議。行了,徐太醫,你退下?罷。”

    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徐清麥退下?了。

    她做了她能做的,后面的事情她沒有決定權,便也只能等待了。

    不過,雖然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但回到家之后依然憋得難受,只能攤開紙張,用筆向?遠在江南的周自衡吐槽:

    “我又食言了,又將自己卷入了朝廷的一場爭論?里。真不知道封德彝”

    看了一眼信紙上的名字,徐清麥覺得還是?得要謹慎一些,于是?又拿筆將其?涂黑,然后改寫成了FDY,頗有當年在后世時上網時的感覺,各種拼音縮寫:

    “FDY是?瘋了嗎?居然提議女子十三就可?以成婚?十三歲還是?個孩子!我猜他的孫女在十三歲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想著就要把她給嫁出去?然后為大唐繁衍人?口?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嘖,當時我就應該把這句話給甩他臉上。”

    徐清麥寫信的風格就是?純口?語化,隨心所欲,想象周自衡就在自己面前。

    “另外,這一次更讓我感受到了整個社會的滿滿惡意。為了省下?口?糧便選擇將家中女兒嫁出去?,哦,我知道嫁出去?算是?好?的,還有一部分是?直接將女嬰扔掉甚至是?掐死。誠然,這是?亂世無?奈之舉,但為什么往往是?女兒呢?”

    “當然,是?因為女兒并不算是?人?啊”

    “而且,其?實大家對這樣的現?象都司空見慣,不以為奇,如咱們喜歡的幾位大人?還好?,雖然并不會因此而質疑自己從小接受到的教?育與主流思想,但最起碼會不認同,會對此報以同情。可?怎么有人?還會提出降低女子成婚年齡到十三歲這么離譜的事情呢?真是?讓人?想想都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徐清麥在信紙上吐槽了大半天?,終于才覺得自己的情緒發泄得七七八八了。

    她將信紙折好?,放入信封后,拍了拍它,自言自語道:“就只能委屈你當我的垃圾桶啦!”

    哎,她都有些想他了。

    抱起正在睡覺的周天?涯,徐清麥也打算睡了。周天?涯正睡得甜呢,沒想到忽然之間?湊過來一個人?,睡夢中伸出胖胖的小手抵在她的臉上想要把她給推開。

    半睡半醒之間?睜開眼一看:“阿娘”

    瞬間?又放下?心來,然后乖乖地窩在徐清麥的懷里繼續睡覺了。

    隔了一日,她去?平陽府上為她診治。

    平陽笑道:“聽聞你在顯德殿將封相公氣得不輕?”

    徐清麥瞪大了眼睛:“竟然連公主都知道了嗎?”

    “嗣昌昨日回來告訴我的。”平陽看到她震驚不敢相信的表情,忍俊不禁,“現?在大家應該都明白了,太醫院的徐太醫可?不好?惹,伶牙俐齒。”

    她拍拍徐清麥的手:“這是?好?事。”

    徐清麥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的確是?好?事。”

    “若我是?你,也會選擇駁回去?。”平陽悠悠道,“十三歲,實在是?太小了些,還是?個孩子呢。早年,大家都在邊鎮,看到那些突厥小娘子太早成婚,那是?會嘲笑的。果真是?苦寒之地,不懂禮法教?化。”

    她嘲諷地嘖一聲:“可?誰曾想,現?在也有人?如此無?所不用其?極呢,竟然為了一時之利,將自己拉低到與胡族一般的境地,真是?可?笑!”

    徐清麥點頭?如搗蒜:“公主說得對!”

    平陽長公主莞爾一笑:“嗣昌說得還不清不楚的,你到底是?如何駁斥封相公的,說來聽聽?”

    徐清麥:“”

    她索性從頭?講起,對平陽長公主說了一遍。

    說的時候,順便檢查了一下?平陽的傷口?:“恢復得不錯,等再過兩天?,我便讓姚助教?來給您做針灸理療,先恢復一下?肢體的穴位和經脈。再過一兩個月,便可?以開始復健了。您現?在這半邊身體感覺如何?”

    平陽的笑容更深了,讓她如綻開的明艷玫瑰:“雖然還不能動,但我能感覺到它和之前不一樣。之前是?完全沒有任何的知覺,但現?在只是?覺得使不上勁兒。”

    “那就行,看來手術效果還是?不錯的。”徐清麥滿意道。

    在一旁的綠翹問:“徐太醫,到時候長公主頭?上的傷疤,是?不是?就沒有頭?發長出來了?”

    徐清麥只能遺憾地表示很大可?能會是?這樣。

    平陽現?在是?個平頭?,腦袋上只有一層短短的發根,摸著甚至還有點扎手。她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絲毫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輕松地道:

    “你看,你就是?如此不知足。之前咱們還在時刻憂心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死,現?在卻擔心的是?區區頭?發,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奢侈的事情了。”

    她又嘀咕了幾句:“我倒覺得現?在這頭?發不錯,輕便得很。”

    綠翹眼看著就快要暈過去?了,徐清麥被她們逗得咯咯笑起來。

    待到檢查完,平陽請徐清麥坐下?,綠翹又端來了茶水:“徐太醫,您陪公主說說話吧,我去?一趟廚房。”

    平陽端起茶杯,卻又撿起了剛才的話題:“你去?找皇后來說這件事情是?對的,比你直接上疏要好?。皇后是?個聰明人?,而且難得的有一副慈悲心腸。

    “有她在陛下?耳邊先吹吹風,你再來說,就更易讓陛下?接受。”

    徐清麥不好?意思道:“微臣倒是?沒想到那么多,實際是?因緣際會罷了。”

    她不好?透露皇后的身體情況,只是?含糊道是?因為與皇后聊到女子生產的話題才引起來的。但平陽聰明,了然地笑了笑:

    “皇后也不容易。她的才能不在我母親之下?,卻甘愿待在后宮,將長孫家摁得死死的,也是?有大智慧的。”

    她說這話,徐清麥可?不好?接了。

    不過平陽也知道她素來謹慎,并沒有再說什么,而是?提起她懟封德彝的話,拍手稱快:“就應該這樣回擊他!理論?不過就開始扯其?他,還看不起女人?!你的這番話真是?給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我當時的確是?氣極了!”徐清麥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當時還挺勇,“現?在想想,身為小輩有些話該說得婉轉一些。”

    對著平陽長公主,她還是?要裝一裝溫良恭順的。

    平陽卻搖頭?:“朝堂上其?實和戰場上是?一樣的,一些事上你若是?退讓了便會讓人?覺得好?欺負。你得立起來,得擺出姿態,別人?才會更加地重視你,愈發不敢小看你。”

    徐清麥頗為認同:“其?實我也是?在想,整個朝堂上女官就那么寥寥幾位,被召到過顯德殿議政的,更是?只有我一個。我可?不能墮了咱們女人?的威風!”

    現?在不算上后宮,前朝有品級的女官也就是?兩三位,幾乎都是?太醫院的,還有一位在教?坊司。但是?,除了她之外,其?他幾位基本都不問朝政,只是?埋首在自己工作范疇之內。

    她是?第一個參與朝政議事的女官。

    徐清麥覺得還是?上朝的女官太少了些,所以封德彝才會如此大驚小怪。假如上朝的官員中有三分之一好?吧,也不能就如此美妙暢想有十幾位女官,那所有人?自然會逐漸習慣。

    “還是?獨木難支啊!”她發自內心的感嘆道,覺得手中的茶都有點索然無?味起來,“女官們還是?要更多一些才好?。不然像這樣離譜的諫議在往后可?能會越來越多。”

    平陽透過升騰起的熱氣看著徐清麥,微微瞇起來眼睛,喃喃自語道:“越來越多嗎”

    她仿佛聽到當時長安城下?的鼓聲與馬鳴聲。

    和平陽一起吃了一盞茶之后,徐清麥便趁機去?了一趟西?市,看了看自家正在籌措的藥飲子店。

    過年的時候徐清麥曾經和徐二娘以及安氏提了一嘴藥飲子店的想法,后來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可?行,便在周自衡還沒有回江南之前就和他一起在西?市看鋪子,但看來看去?都沒有太合適的。

    結果去?任國公府上給劉娘子復診的時候被任國公夫人?知道了,她便想將自己陪嫁里的一間?西?市鋪子贈給徐清麥作為診金。這么貴重的東西?,徐清麥自然不能收。于是?拉扯之下?,她以一個明顯低于市面價格的金額將這間?鋪子買了下?來。

    這鋪子的位置也很好?,正好?位于藥材街和布料行的轉角處,人?流量頗大。

    看了鋪子后,原本想要推辭的徐二娘也不免有些心動。

    于是?姐弟三人?便磋商了一下?,最終決定徐清麥以鋪子和配方入股,不管事只拿錢,占了大頭?六成,而徐二娘與徐子呈各占剩下?的兩成。三人?又都從自己的份額中各拿了一點出來,湊了一成,贈送給了安氏。

    不過,后來徐二娘熟悉了西?市的行情后,又覺得這鋪子實在是?太好?,徐清麥占的太少了,于是?便堅持要每個月付給她鋪租。

    “一碼歸一碼,親兄弟尚且明算賬。”她對徐清麥道,“你若是?想讓咱們這買賣長長久久地做下?去?,那便聽我的。”

    徐清麥在她面前可?乖巧,立刻道:“行,聽二姐的!”

    她相信,以自己的配方和徐二娘的能力,這家藥飲子店是?不可?能不賺錢的。

    商量好?之后,便開始找人?裝修鋪子。一直都是?徐二娘、蘇郎君和徐子呈在這邊照看著,今天?有時間?徐清麥便想來看看,結果到了西?市后卻撲了個空。

    問了旁邊店鋪的人?才知道蘇家現?在準備春耕了,徐二娘這幾天?都回鎮上了。

    “春耕啊,很多工匠也都回去?咯,要等春耕結束才會回來。”旁邊店鋪的掌柜笑道。

    徐清麥這才恍然,又春耕了啊。

    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兒很多藥材鋪子的,有不少人?是?之前見過她的,看到她出現?在西?市,驚喜地喊:“徐太醫,是?徐太醫!徐太醫,您今日來西?市可?是?要開診?”

    這一聲高喊立刻把周圍的人?都給吸引了過來,紛紛跑過來然后給她行禮。

    “是?徐太醫!”

    “徐太醫回來了!”

    “徐太醫,您還開診嗎?”

    “徐太醫,之前有可?多想要醫治眼疾的患者來找你,可?惜現?在都走了。”

    被圍在中間?的徐清麥眨了眨眼,一時沒想到自己竟然這么受歡迎,有些感動又有些愧疚。她知道肯定有不少患者沖著之前她在西?市闖下?來的名聲而來,但沒想到卻只能撲了個空。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出診了。”她笑了笑,“待到日后有時間?再來罷,到時候我會在慶仁堂前貼出告示,提前告知大家的。”

    大家明顯都有些失望,但又覺得徐太醫不愧是?人?美心善,身為太醫卻如此沒架子。換成別的太醫,可?不會這么好?聲好?氣的和他們說話,說不得還要覺得他們不敬。

    于是?大家一時之間?,又興奮起來。

    “我們等徐太醫!”

    “對,我們等得了。”

    也有人?問起現?在正在籌備的悲田院的情況,徐清麥挑能答的答了,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出來,登上了自己的馬車,長長舒了口?氣。

    “先回家吧。”

    本來以為可?以好?好?地睡一覺,沒想到睡到半夜的時候,又被緊急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徐清麥躺在床上,還沒完全醒過來,有種后世睡覺接到醫院電話的不妙感覺。

    很快,薛嫂子就提著燈敲門進來了:“娘子,是?宮里的人?,讓您去?封相公府上一趟為他看診。封相公好?像快不行了”

    徐清麥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她的腦海中此刻正閃過尖銳的暴鳴聲:臥槽!!不是?,和她沒關系,不要來碰瓷啊啊啊啊!!!

    第143章 第 143 章

    徐清麥跟在?封府下人的身后, 朝著封德彝的院落走去。

    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時間她就立刻換好了衣服,拿著夜間通行的令牌到?了隔壁里?坊的?密國公?府。一路上?她都很忐忑, 前幾天自己?才和封德彝在?顯德殿狠狠吵了一架,現在?他就病重。這兩者放在?一起可不太好聽。很容易讓人生出無限的聯想。

    封府四處燃起了燈,顯然所?有的小輩都已經起來了,花園里?暗影幢幢,時不時可以看到?提著燈行色匆匆的下人,似有什么要緊事要去做。

    整個封府都因為封德彝的昏迷而動了起來。

    領著徐清麥進來的管事向她訴說了一下封德彝昏迷的前后:“相公?用完晚膳后在?花園里?散步,許是燈光昏暗,沒有看清路上?的石子?兒,結果被絆了一下,當場就有些不好了。待回到?房間后, 忽然就失去了意?識, 昏了過去, 叫都叫不醒。”

    徐清麥問:“那剛絆倒起來后是還有意?識的對嗎?是自己?爬起來的嗎?”

    管事道:“不是,是下人攙扶起來的。不過, 那扶起來之后相公?還能再走兩步, 只不過似乎走得不穩當,于是便叫來了軟轎。相公?是回到?房內之后才忽然人事不省的。”

    徐清麥心中一沉。

    這聽上?去有些不妙啊, 封德彝已經六十, 妥妥的老人了。老人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摔跤,而且這個表現很像是腦溢血……

    她忽然又想到?,那似乎他的病情和自己?沒有關系了啊!

    雖然這樣想似乎不是很厚道,但徐清麥頓時覺得輕松多了。

    待到?了正院, 錢瀏陽已經在?那兒為封德彝看診, 顯然陛下很重視封德彝的病情,為他指派了不止一位太醫。徐清麥沒有打擾他, 安靜地站在?一旁等他診完脈。

    片刻,錢瀏陽松開了手,然后嘆息了一句,搖了搖頭。

    封德彝圍在?一旁的家?人神清氣?爽緊張地看過來:“錢太醫,如何?”

    錢瀏陽道:“情況不是太好。封相公?此次似乎是摔到?了腦袋,乃卒中之癥,且病情來勢洶洶,頗為危重。”

    一般的卒中也就是中風,往往口角歪斜、言語不清、四肢活動不靈,但人是有意?識的。可這次封德彝卻是雙目緊閉,毫無意?識,而且呼吸極為虛弱。錢瀏陽見過不少?這樣的病例,沒有能撐過三天的。

    他對已經承襲了密國公?爵位的封德彝的兒子?封言道低聲說:“國公?爺可能需要先做好一些準備了……”

    封言道臉色悲慟:“錢太醫,真到?了如此地步嗎?還請錢太醫救救我父親!”

    錢瀏陽剛想說什么,一轉頭看到?站在?一旁的徐清麥,眼前一亮:“ 徐太醫,你來看看?”

    他覺得徐清麥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看法。

    封言道以及其他的封家?人看過去,知道這便是徐清麥之后,大家?臉上?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封言道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他拱手道:“那便麻煩徐太醫為我父診脈。”

    徐清麥:“國公?爺言重了。”

    她上?前摸了一把封德彝的脈,又查看了一下他的瞳孔反應以及其他的一些生命體征,不得不認同錢瀏陽的看法,那就是封德彝應該是摔倒的時候腦子?被磕到?了,可能碰巧就引起了腦出血,而且還很嚴重。

    這樣的病情放到?后世如果不第一時間送到?醫院溶栓或手術搶救,也是百分百要死的,更別提現在?了。

    徐清麥便也表示自己?同樣無能為力。

    錢瀏陽聞言,便也嘆氣?:“不如老夫先為封相公?扎針看看吧。”

    死馬當成活馬醫。

    這時候,封家?一個兒孫輩的年輕人忽然出聲道:“徐太醫,你不是可以開顱手術嗎?既然祖父是顱中出血,那你是不是可以像為長公?主開顱一樣也為他做手術?”

    封言道目光炯炯地看向她。

    徐清麥一嘆:“國公?爺,開顱并?不是那么簡單的。當時我為了給?長公?主開顱,耗費了足足半年的時間來準備,這才成功地做了手術。”

    她現在?可沒有積分再給?封德彝做掃描,要如何確定顱腦出血的位置?而且封德彝的病情太嚴重了,估計也撐不到?那一天。再就是,捫心自問,徐清麥也不可能為了給?封德彝做手術去花費那么多的功夫。

    “要做開顱手術不是那么簡單的……”

    徐清麥將其中難點向他們一一詳細解釋完,然后就聽到?剛剛那個封家?子?弟冷哼一聲,說道:“說來說去,不過是徐太醫不愿意?為我祖父開顱罷了!”

    “閉嘴!” 封言道猛回頭大聲呵斥他,然后轉過來對徐清麥致歉:“徐太醫不要和家?中小子?計較……”

    徐清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只覺得自己?簡直是無妄之災。

    錢瀏陽見狀,立刻道:“我現在便為封相公?扎針,來,徐太醫,你來協助我!”

    兩人在封府一直忙到天色微亮,這才出來。

    “上?午在?家?休息吧,你也累了。” 錢瀏陽囑咐她,然后頗有歉意道:“我就不該讓你去給?他診脈的,本來還以為你能有什么新方法。”

    如今,似乎反倒讓徐清麥與封家人之間生出了嫌隙。

    徐清麥笑了笑,安慰他:“錢公?不用自責。他們若是想遷怒,不管我做了什么,今天在?不在?這兒都會如此。和你沒有關系。”

    錢瀏陽回頭看了看封府大門,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搖了搖頭,便與徐清麥告別了。

    徐清麥在?家?休息了半日?,下午才去太醫院。去了后就聽說上?午散朝后,李世民?去了封府看望,還哭了一場。然后太醫令巢明與姚菩提也去了,而且至今未回。

    待到?巢明和姚菩提回來時已經是?申時,都快要散值了。

    姚菩提看到?她之后苦笑一聲:“錢公?與你都已經沒有辦法了,老夫又能有什么法子??扎一下針不過是心里?安慰罷了。”

    然后,很快就聽到?從封府傳來的消息,封德彝過世了。一時之間,朝廷上?下都為之震動。

    徐清麥心中并?無波瀾,她不是萬能,醫學也不是萬能。

    見證死亡同樣是醫學的常態。

    麗正殿內,李世民?聽得消息后,十分傷心,一雙鳳目淚光閃閃。

    “我與封公?相識已久,可惜相處時間卻不夠長,只恨老天不憫。我失去封公?,大唐失去封公?,實乃一大憾事矣!”

    他的傷心溢于言表,情真意?切,簡直要比和封德彝相處了多年的太上?皇李淵還要更加難過。大臣們一方面?體會到?了陛下對于封德彝的寵信,一方面?又覺得他們的陛下果然是重情重義。

    當天,蕭瑀從宮城里?的官廨內走出來,站在?太極宮高高的臺階上?正好可以看到?西邊的落日?。原本明亮晃眼的太陽變成了暖橘色,將大半個長安城都染得美輪美奐,掛在?天際線上?依然能夠讓人感覺到?炙熱無比。

    但蕭瑀知道,太陽一旦落山,那個過程是非常快的,幾乎能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地平線所?吞沒。

    他并?不喜歡封德彝,此人首尾兩端。原本說好的事情,一旦陛下表示了不喜歡,封德彝便能硬生生地改口,十分沒有風骨。蕭瑀因此而十分鄙視他。但如今封德彝的落幕又讓他生出了幾分惆悵。

    裴寂也不在?了——守歲宴席上?他昏倒之后,陛下便以讓他好生休養之名讓他回家?去了。蕭瑀覺得可能以后他再也不用上?朝了。因為劉文靜一事,陛下對他有芥蒂,最體面?的結果可能便是在?家?養老。

    現在?,封德彝也沒了。

    他們這些從太上?皇時期留到?現在?的老臣們,似乎在?新朝變得越來越少?了。

    蕭瑀想起他曾經從周自衡那里?聽過的一句話:“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雖然是玩笑,但現在?一想卻是很貼切的。

    他們就如同眼前的夕陽,也如同長江里?的前浪。

    蕭瑀搖了搖頭,走下臺階,心中想道:“如此也好,至少?現在?后浪們的勁頭看上?去都不錯。”

    他們這些早已經失去了沖勁的前浪,便也可以安然的上?岸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封家?開始準備封德彝的喪事,在?城中最有名氣?的寺廟與道觀為他定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而最受封家?人關注的是,封德彝死后會被朝廷冠以什么謚號。這代表了對其一生的總結以及陛下的態度。

    很快,禮部的旨意?就出了,封德彝最終被追贈了司空之銜,謚號為明。

    明,是個好字。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聽到?了這個謚號后,封言道明顯松了一口氣?。他父親在?臨死前的那一年里?,有好幾次都沒有跟上?陛下的思維,做了對立的那一面?,封言道其實是有些擔心的,現在?總算放心了。

    封家?開始發喪,與此同時,一個新的關于封德彝死亡的說法忽然就冒了出來,而且逐漸甚囂塵上?。

    徐清麥一開始對此并?不知情,她在?忙著太醫院考試錄取一事。

    在?太醫院一間大的廨舍內,錢瀏陽、姚菩提以及一些太醫博士們都匯聚于此,桌上?、坐床上?甚至是地上?都鋪滿了這一次考試收上?來的試卷以及各位考生的檔案信息。

    “這個人我覺得可以要。” 徐清麥拿起一份考生的試卷,對其他人道。

    另外一位太醫博士看了一下,擰起眉頭:“可他的基礎太差了,第一場考試的成績有些低。既然要招,為何不招一些基礎學得更扎實一些的?咱們到?時候教起來還更省時間。”

    “的確是基礎差了些。不過,” 徐清麥將他第二場考試的答卷遞了過去,“ 他在?診斷上?的正確率頗高,而且這一條……”

    她指給?李太醫看。

    李太醫接過一看,卻是那考生問診一個身倦乏力、小腿浮腫的病患,判斷他是得了腳氣?病。

    李太醫皺眉:“從癥狀上?來看的確是腳氣?病,但他開的方子?實在?是太亂來了。”

    這考生開的方子?卻是讓他回去不要再□□細研磨的稻米與小麥,多吃一點粗糧甚至是米糠。

    徐清麥哈哈一笑:“李太醫有所?不知,腳氣?病的生成的確是與這個飲食習慣有關。”

    李太醫狐疑看向她:“徐太醫還對這個有研究?”

    這又不屬于外科范疇。

    “對其有研究的并?不是我,而是孫思邈孫道長。” 徐清麥笑道。

    李太醫驚訝:“孫道長?”

    徐清麥頷首:“去年他曾向我提過,有一次他去為滁州太守診病,發現城中的幾位富商同樣也得了此病。于是他便對比了一下幾個人的相同之處,結果發現了一點,那就是他們都吃得非常精細。”

    為了彰顯自己?的財力,吃得簡直比現代人還要精細,又缺乏其他的維生素補充方式,所?以體內缺乏B族維生素,便容易引起腳氣?病。

    “孫道長用湯方,以及米糠,成功地將他們都治好了。” 她又看了看試卷,補上?一句,“雖然這位考生的湯方不怎么樣,但診治思路卻和孫道長卻是一樣的,這很難得。說明他的觀察非常仔細,而且有很豐富的診病經驗以及清晰的頭腦判斷,可能只是因為出身問題,比較少?接觸醫書,所?以基礎差了些罷了。”所?以我覺得他第二場考試的分數稍微低了些。”

    既然是孫思邈發現的,那李太醫顯然也沒什么話好說的了。

    他欣然同意?:“徐太醫所?言也有一定道理。行,第二場再給?他加十分。”

    “既如此,他的分數堪堪擠入到?前三百,可真是幸運兒。” 李太醫笑道,然后將卷子?上?糊著的地方揭開,“看看是誰……”

    說起來這糊名還是徐清麥提出來的,巢明覺得可以極好的防止考生與考官們拉關系,因此十分贊同。

    “姑蘇,侯遠道……” 李太醫對徐清麥道,“還是一位江南人。”

    徐清麥有些訝異,笑了起來:“那可真不容易,從江南過來這邊,算了算可能過完年不久他就出發了。”

    李太醫:“也算是沒白跑一場。”

    兩人說說笑笑,繼續判卷。所?有工作都結束后,徐清麥打算回家?了,路過針科的廨舍,她仿佛聽到?了里?面?有人在?討論?她,不由得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你們聽說了沒有?有人說封相公?的死和徐太醫有關!”

    “一派胡言!他是自己?摔了一跤,怎么就變成和徐太醫有關了?”

    “前幾日?不是徐太醫與他在?顯德殿上?吵了一架嗎?封家?一些人現在?好像就是說,吵了那架后,封相公?回家?就神思恍惚,所?以才摔了那么一跤。”

    “這……”太醫們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這都過了好幾天了才摔的那么一跤,無憑無據的,豈能怪在?徐太醫的頭上??”

    徐清麥在?外面?聽了之后簡直如遭雷劈、瞠目結舌:……這都什么和什么啊!她簡直是人在?家?中躺,鍋從天上?來。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不過一兩日?的功夫,這件事卻越傳越大,越傳越廣。

    太醫們知道內情,大多數都對徐清麥報以同情。但外面?許多不明內情的人卻以為是徐清麥作風跋扈,不敬上?官,竟然將封相公?給?活活氣?死了!

    徐清麥敏銳的覺得自己?似乎是被卷入了某個漩渦之中,因此選擇了緘默。這個時候,或許不說話才是最好的應對。

    錢瀏陽等人安慰她:“放心吧,明眼人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封家?理虧,這件事也不可能鬧到?朝堂上?去,不過是私底下傳一傳罷了。待時間一久,即過去了。”

    就連蕭瑀也特意?從隔壁跑過來安慰她:“別擔心,這樣捕風捉影的事情,陛下不會放在?心上?的。若是鬧大了,自然會有人站在?你這邊。”

    但沒有人建議徐清麥站出來和他們杠上?——

    任誰都知道這股子?謠言是從那里?傳出來的,但沒有證據,而且內容似是而非。再者,封家?,那是正兒八經的世代官宦之家?,能量巨大。封德彝又剛死,按照世人“死者為大”的觀念,她在?輿論?場上?是妥妥處于弱勢的。

    所?以,便只能讓徐清麥受一下委屈。

    不過大家?都清楚,徐清麥和封家?這梁子?是真正結下了。

    徐清麥只能選擇這這股子?氣?給?窩在?心里?,憋著。

    很快,就到?了太醫院放榜那一天。

    考試院張榜的地方,已經人山人海。

    郭敏君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和阿婆說了一聲就打算出門。她既緊張又興奮,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么。是要繼續在?這個小院子?里?和人斗智斗勇,還是可以擁有自己?新的人生?

    出門的時候遇到?了鄰居大嬸。

    她叉著腰,似笑非笑看著郭敏君:“喲,打算去看榜呢?嬸子?勸你啊,還是別去自取其辱了,免得到?時候哭哭啼啼地回來,我家?大寶都會心疼。”

    大寶就是她家?那傻兒子?。

    郭敏君的臉色一下子?就落了下來,這潑婦這番話就是想要詆毀她的名聲。

    她氣?瘋了,轉頭就拿起旁邊剛掃了污水的掃帚,朝著鄰居大嬸的方向掃過去,將掃帚上?的臟東西揮到?她的裙擺上?,又啐了一口:“ 哪里?來的癩蛤蟆,在?這兒呱呱亂叫,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

    鄰居大嬸猝不及防的被她撲了一臉灰,呸呸呸了好一會兒,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郭敏君已經一溜煙兒地跑到?院子?外去了。

    她陰沉下臉,心里?泛起嘀咕:不會真的被這小丫頭片子?給?考上?了吧?

    頒政坊的寺廟內。

    侯遠道與林大夫都收拾妥當了:“走吧,應該過一會兒就要放榜了。”

    林大夫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考沒考上?……”

    “林兄實力雄厚,肯定是不用擔心的。”侯遠道有些沮喪,“倒是我,第一場考試估計錯了很多,怕是沒戲了。”

    林大夫連忙安慰他。

    兩個人向外走的時候遇到?了公?孫大夫,后者看到?兩人,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就與其他人一道走了。

    林大夫露出一絲嘲諷的表情:“那日?他在?考場前說太醫院不會教什么真正的醫術,讓大家?都別認真。結果他自己?比誰都認真。我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他故意?的。”

    陣前擾亂軍心。

    侯遠道搖頭道:“還好咱們早日?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不然的話,若是聽多了他這樣的言論?,恐怕自己?真的會受到?影響。

    周宅。

    劉若賢、莫驚春和阿軟也約好了一起去看榜。

    “快點兒,阿軟。” 劉若賢站在?房門口叫阿軟,她與阿軟是很熟悉的,兩人差不多年紀,又一同從江南來到?長安,相處得就和姐妹一般。

    阿軟正在?哄著周天涯呢:“小娘子?,你不能去,那邊人多,會擠著你的。”

    周天涯堅定地抱著阿軟的小腿:“去!”

    阿軟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劉若賢。

    周天涯也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劉若賢。

    劉若賢瞬間心軟了:“……要不,就帶天涯一起去吧?咱們這么多人呢,應該能照顧得好她。”

    薛嫂子?走了進來,將周天涯抱起來,解救了兩人:“我做了桂花糕,小娘子?要吃嗎?”

    周天涯立刻眉開眼笑:“要吃!”

    薛嫂子?立刻抱著她向外走,同時對劉若賢與阿軟使了個眼色。兩人瞧著她走遠,立刻溜出去和莫驚春匯合。

    劉若賢笑道:“小吃貨!”

    所?有的人都在?考試院前張榜的那一面?墻上?匯合了。雖然只是太醫院的考試,但也人頭攢動,看上?去聲勢極大,極為熱鬧。有一些士子?經過,也忍不住要羨慕:

    “不知今年會不會開放科舉考?”

    隋煬帝設明經、進士二科,后來李淵稱帝,又加了秀才、明法、明字、明算四科,一共六科。武德四年的時候開始了第一次考試,但因為戰爭等影響,這兩年都沒有進行過大的科舉考。

    其他人都挺樂觀:“應該會吧,現在?已經天下大平,新皇初登基,正是要用人的時候。”

    “也是。”

    大家?都對此報以樂觀的態度。

    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阿軟看到?了郭敏君,朝她揮揮手:“郭小娘子?,我在?這里?。”

    郭敏君看到?她很高興,連忙擠了過來:“阿軟小娘子?。”

    在?旁邊的劉若賢噗嗤一笑:“你們兩個人都差不多年紀,何必那么客氣?,小娘子?來小娘子?去的,叫名字不就行了?”

    阿軟摸了摸自己?的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可能是因為之前自己?的身份是仆人,所?以不管對誰都想要用這樣的稱呼。

    郭敏君也抿嘴一笑:“那日?后你叫我敏君就好了。我便叫你阿軟,如何?”

    阿軟大力點點頭,又介紹劉若賢與莫驚春給?她認識。郭敏君聽到?劉若賢是考的醫學院的正式學徒試,欽佩不已:“沒想到?也有女子?去考太醫院。我還以為都是來考護理培訓班的呢。”

    “護士也很厲害很重要的。”劉若賢笑道,“考太醫院的女子?的確是比較少?,不過我相信以后會越來越多的。”

    幾個人在?這邊聊著。

    禮部考試院張榜的墻正好就位于皇城城門不遠,時有乘馬的官員以及馬車路過。

    封言道正巧路過,他來自己?任職的官署中辦理丁憂事宜,心情憤懣,怕自己?臉色不好看,便選擇了乘馬車。經過這里?的時候,傳進來的嘈雜聲音讓他心情更加不佳。

    “何事如此吵鬧?”

    跟隨在?一旁的下人去探聽了一番,回來后匯報:“國公?爺,今日?是太醫院招生考放榜的日?子?,大家?都在?這兒等著放榜呢。”

    一聽到?是和太醫院有關,封言道就更不爽了,重重將車簾放下:

    “走!”

    第144章 第 144 章

    封言道回到?家中, 依然覺得氣難平。

    他今日去?自己任職的吏部做了?一下簡單的交接,從今天開始, 他便要在家為父親丁憂了?。這讓他覺得憂心不已。原本?他已經?是吏部侍郎,只要這兩年好好做,在往上升一兩級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可現?在,卻要丁憂兩年。

    兩年里足夠發生很多事情,兩年后再回到?朝堂上是什么樣的場面還不知道呢。尤其是,作為封家最大依仗的父親這么一走?,原本?一些人脈和交情可能也會?就這樣慢慢地淡下去?。

    所以,封言道這幾天都很焦慮,只覺得自己胸口?憋得慌,燃起?了?一股子邪火沒處發泄。

    “去?把十五郎給?我叫過來。” 他吩咐管事道。

    封十五郎是他的嫡親弟弟, 也是當時在病床前質疑徐清麥的那個年輕人。

    “兄長, 您叫我?”

    封言道銳利的眼睛看向他:“外面的那些流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封十五郎一時之間有些心虛, 但很快又挺起?了?胸膛,面帶不忿地道:“的確是我散播出去?的。不過, 我又沒說假話!父親平時都好好的, 就是被她這么一氣,那幾天才心情郁郁。”

    所以才想要去?花園里走?走?, 然后摔了?那么一跤。

    封十五郎覺得這不是徐清麥的錯又是誰的錯?

    “而且, 此?女心腸狹隘。那日您也聽到?了?,她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愿意為父親開顱動手術。” 封十五郎恨恨道,“平時恨不得吹成神仙下凡,那日卻說出一大堆理?由。兄長, 這明明是看不起?我封家, 敷衍我等!”

    封言道的神情也變得不好看起?來。

    他其實也不是沒想過這個。

    “兄長,咱們封家乃簪纓之家, 而那徐四娘卻不過是一介庶民爬上來的。她對父親無禮,又見死不救,簡直就是羞辱!” 封十五郎越說越覺得生氣,捏緊了?手中拳頭:“若是咱們就這樣輕輕放過了?她,日后必定要被他人恥笑!”

    士族的顏面是不能有半點瑕疵的。

    封言道的眼眸暗了?暗,但他畢竟是個有著豐富從政經?驗的成年人,想得會?更周全一些:

    “你放出去?的流言傳了?那么久,幾位相公和陛下都沒有說話,想必這一招是沒什么用的。此?女現?在頗受寵信,又有皇后與長公主站在她身后,恐怕不那么好對付。”

    封十五郎不平道:“那難道我們就這么算了??””你都已經?出手了?,還想著算了??”封言道看著自己的弟弟,低聲道:“收起?你那些幼稚的想法,梁子已經?結下了?,就別?想著要善終了?。打蛇打七寸,斬草必除根。

    “這樣,你也別?先輕舉妄動,先找人盯著她,盯緊她。她現?在得意忘形,做事難免會?出漏子,找到?機會?咱們再出手。”

    他隱在日光的陰影中,眼睛閃過冷酷的光芒,宛如即將?出洞的毒蛇。

    封十五郎滿心歡喜:“是!弟弟遵命!”

    兩人躊躇滿志,待她出了?錯,到?時候拿捏一個沒有什么世家豪族背景的低品級女官還不容易?

    另一邊,考試院。

    封言道的車經?過對這里全無任何影響。這兒本?來就屬于皇城外圍,而且又是放榜,來往的朝臣們對此?都十分寬容。以往科舉考試的時候,這里人更多更熱鬧。

    等了?將?近兩刻鐘,太醫院的人姍姍來遲:

    “讓一下,讓一下!要張榜了?!”

    所有人都轟然向后退了?幾步,看著那幾位吏卒將?皇榜用漿糊給?貼在了?墻上。

    劉若賢占著身材嬌小,帶著阿軟和郭敏君給?擠到?了?最前面,反倒是高?大一些的莫驚春被擋在了?人群外圍,只能大聲喊:“你小心,別?被踩到?了?。”

    人群中傳來她的聲音:”放心吧!”

    郭敏君緊張地看著吏卒張榜,雙手合十,一直在心里念著“佛祖保佑,菩薩保佑”,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

    很快,一張寫有密密麻麻名字的榜單便貼在了?墻上。

    “先貼的是護理?班的!” 劉若賢喊了?起?來。

    郭敏君嚇得閉上了?眼睛,根本?不敢面對。

    劉若賢咯咯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來替你找。”

    旁邊的阿軟已經?笑容滿面:“我看到?我的名字了?!”

    劉若賢看過去?,驚喜道:“還是第五名,可以的呀,阿軟!”

    不枉她前段時間一直在教她認字和一些基本?的護理?常識。

    郭敏君更緊張了?,阿軟那么棒都才第五名,這競爭得有多激烈啊。她有些難過,覺得自己肯定沒戲了?。然后,她就聽到了劉若賢的聲音又在耳畔響了?起?來:

    “這個是你的名字吧?郭敏君?”

    郭敏君火速張開眼,順著劉若賢的手指看過去?,真的在皇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這是她為數不多認識的字,是在戰場上死去?的父親教她的,現?在這三個字被寫得那么端正,那么好看。

    她一下子就覺得自己站不住了?,直接蹲了?下去?。

    阿軟和劉若賢嚇了一大跳:“你沒事吧?”

    阿軟也蹲了?下去?,發現?她肩膀一聳一聳的,才知道她是在哭。可是周圍人很多,她不得不將?其攬了?起?來:“先站起?來,小心被踩到?。”

    劉若賢拿出帕子擦掉郭敏君臉上的淚:“別?哭,別?哭,考上了?是好事。”

    阿軟和她熟悉一點,再加上自己也有過苦難的過去?,和她感同身受,差點也要哭了?:

    “沒事,咱們別?哭,以后都會?好起?來的……”

    郭敏君能夠感覺到?兩人對自己的關心,接過劉若賢的帕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嗯,以后會?越來越好的。”

    她的人生,開始有了?新的可能。

    和她一樣,身邊那些看到?了?自己名字的都在高?興地笑,而那些沒考上的均是一臉沮喪。

    不說別?的,護理?培訓班只要進去?就可以有錢拿,沒考上簡直痛失一大筆錢!

    而待到?太醫院學徒試的榜貼上去?后,人群就更加熱鬧了?——護理?班才招五十人,太醫院學生可是整整招三百人!

    莫驚春也擠了?進來,還帶著剛到?的高?禹和沈永安。

    高?禹和沈永安還是互相看不順眼。

    劉若賢三人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倆正和斗雞眼似的。不過看到?了?女孩子,兩個人都略微收斂了?一下表情,互相偏過頭去?。

    莫驚春對著她扯了?扯嘴角,顯然也很無奈:“在這兒爭誰會?是第一名呢。”

    劉若賢:“……”

    幼稚!可是她也想好要有這樣幼稚的資格啊!

    劉若賢不覺得高?禹和沈永安兩人是自視甚高?,去?年在姑蘇時的比試他們的水平就遭到?了?一眾名醫們的贊揚,想必一年后他們的醫術會?更加的精湛。

    自己也不能落后才是!她與莫驚春對看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決心。

    待到?招生考的榜單貼出來后,高?禹第一時間就看向了?榜單的前排,結果……

    莫驚春和劉若賢對沈永安拱手道:“恭喜恭喜!”

    榜首赫然就是沈永安!高?禹只排在了?第二。

    他倆與沈永安在太醫院里也相處了?那么久,時不時就能遇到?還一起?救治過病患,也算有些交情,這聲恭喜還是有必要的。

    沈永安宛如尾巴翹起?來的孔雀,一下子變得趾高?氣昂起?來,對著高?禹道:“如何?你輸了?!”

    上次在姑蘇他輸給?高?禹,如今可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高?禹是個單純的人,他只是看不慣沈永安的倨傲,但看到?這次他排在了?自己前面,也是服氣的。

    他坦率道:“你的確是很厲害。”

    沈永安原本?還想著要和他互懟一番,但沒想到?對方卻如此?說,看著他真誠的眼睛,沈永安的臉竟然一下子變得通紅。

    他清了?清嗓子,輕哼一聲:“……你也不錯。”

    劉若賢和阿軟在旁邊看得偷笑。

    莫驚春找到?了?自己和劉若賢的名字:“師姐,你是二十八名,我是八十五名。”

    他有些遺憾,自己最熟悉的是藥材,醫書也學得尚可,但是在實際診斷上的經?驗還是太弱了?,拖了?后腿。

    劉若賢對自己排在二十八名一開始還挺高?興的,但一想到?高?禹和沈永安的名次,立刻就覺得自己還需要更努力?才行。

    她撐著腰,不服氣道:“你們等著吧,等結業的時候我一定會?是第一名。”

    郭敏君在旁邊看著她自信的樣子,有些羨慕也有些崇拜。原來,女子也可以有這樣的雄心壯志,而且并不會?讓人覺得不體?面不好看。

    高?禹謙虛道:“劉娘子,你們的長處在外科,這次考試涉及到?的內容相對比較少。相信若是改為外科考,你與莫兄肯定會?名列前茅。”

    擠在另一邊的侯遠道與林大夫也正在密密麻麻的幾百人的名字里找自己的。

    林大夫忽然欣喜地喊了?出來:“找到?了?,找到?了?!”

    他排在第一百八十九名。

    侯遠道沒有答話,他聚精會?神,內心有些焦灼,找到?了?兩百多名了?,但至今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沒考上吧?自己第一場考試的確是考得很差,很多題都答不出來……

    “在這兒,在這兒!”身邊的林大夫興奮的扯著他的袖子,指著榜單上一個名字,“我找到?你的名字了?!”

    侯遠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第二百九十七名!

    他愣住了?。

    居然真的考上了?!而且,只需要再往后掉三個名次,自己就要落榜了?。!一股巨大的驚喜從心底涌了?上來,待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嘴都合不攏了?。

    這時候,他聽到?人群中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

    “怎么可能!這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明明兩場考試我都回答得不錯!”

    兩人循聲望去?,卻是公孫大夫。他正站在榜前,臉色發青,看上去?情緒還有些激動。

    不少人認識他,而且這幾天也回過神了?。

    當即就有人嘲笑道:“怎的?不是公孫兄說這個考試也不值得人重視嗎?現?在卻又這般反應?”

    “對呀,按道理?講,公孫兄現?在應該不會?在意的嘛,反正進去?也學不到?什么東西。”

    公孫大夫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正惱羞成怒的時候他看到?了?正在不遠處看熱鬧的侯遠道與林大夫,心中火氣更是一下子就竄了?上來——侯遠道這小子居然考上了?!

    在長安認識的這幾個人里面,他最鄙夷的就是侯遠道。沒錢不說,而且還是草頭醫,連醫書都沒讀過幾本?就顛顛地跑到?長安來說要考太醫院。

    誰給?他的勇氣?

    可偏偏,他的運氣卻很好。在開顱術的賭局上掙到?了?一大筆錢不說,居然自己還不要,把錢捐到?了?寺廟里的悲田院。真是傻子!

    公孫大夫本?來就因為輸了?一筆錢,看侯遠道極為不順眼。如今看到?他竟然考上了?,而自己卻落榜了?,心中的妒忌之火越燒越旺。

    他大步沖到?侯遠道面前,臉色有些猙獰,指著他對那張榜的吏卒道:“他,不過是一介草頭醫,連醫書都沒有看過幾本?,卻偏偏榜上有名!”

    “我我懷疑這場考試有黑幕!必然是他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頂替掉其他人的位置!”

    公孫大夫也是有點小聰明的。他那句不過是一介草頭醫讓圍觀的那些同樣草頭醫出身的考生們心中十分不爽,但最后那句卻又成功的拉攏了?一部分落榜的考生。

    對啊,若是這考試有黑幕呢?說不定自己就排在三百零一名,是被人用不公平的手段給?擠下來的!

    于是,便有一小群人目光炯炯地盯住了?侯遠道。

    侯遠道氣得雙唇抖動。

    林大夫皺起?眉頭:“公孫兄,你此?言卻是偏頗了?。侯兄雖然醫書看得不多,但是有豐富的出診經?驗。說不定是他第二場考試的分數高?呢?”

    侯遠道此?時也反應了?過來,但他天性淳厚,不善言辭,尤其是這種吵架的時候。

    “你,你血口?噴人!” 他臉色脹得通紅,對著周圍的人解釋,“我沒做過!相信我,我真的沒做過!”

    但是已經?被公孫大夫煽動起?了?的那一小波人卻根本?不聽他的解釋,開始變得激憤起?來。

    “要求太醫院徹查!”

    “我們要去?御史臺請命!”

    劉若賢等人在不遠處看著,不由得都皺起?了?眉。

    劉若賢皺起?眉頭:“太過分了?!”

    她與莫驚春幾人不約而同地擠了?過去?。

    劉若賢提高?聲音:“你們在這里質疑他的成績有問題,你們有證據嗎?難不成就覺得他是草頭醫出身,所以就不可能考高?分?”

    被她這么一說,其他圍了?過來的草頭醫們也很不爽地附和:

    “就是!憑什么我們草頭醫考上了?就要被質疑?證據呢?”

    “拿出證據來!別?只知道在這里瞎嚷嚷!”

    公孫大夫看到?這么多人支持自己很是得意,若是放在之前以他的腦子必然會?發現?其中所蘊藏著的危險,但現?在妒火蒙蔽了?他的頭腦,他不假思?索道:

    “那就讓太醫院徹查,讓御史臺徹查,若是最后他的成績沒有問題,在下自然會?向他賠禮道歉!”

    “對,徹查!”

    “還我們一個公道!”

    侯遠道氣得牙齒在咯咯響,全身都抖了?起?來:“我不稀罕你的道歉!”

    這時候,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賠禮道歉?你的道歉值幾個錢?”

    劉若賢驚喜極了?:“老師!”

    跟著吏卒一起?前來的正是徐清麥與歐陽大夫。他們今日負責來監督張榜事宜,本?來在考試院中休憩,但沒想到?剛坐下連茶都還來得及喝就聽到?了?外面的喧嘩聲,正巧就看到?了?這一幕。

    看到?是兩位太醫前來,大家都安靜了?起?來,紛紛閃避讓出了?一條路。

    徐清麥來到?公孫大夫身前,眉眼凌厲:“你可知你無端的污蔑能讓人身敗名裂?若是沒問題,你所付出的代價便只是賠禮道歉嗎?這是不是也太不要臉了?一些?!”

    其他人也都反應過來,是啊,一個人付出的是名譽的代價,而另一個人卻只是輕飄飄的道歉,這怎么看都覺得不對等。

    公孫大夫其實在看到?兩個太醫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如同被一盆冷水潑下,清醒了?幾分。

    他心生退縮之意,語氣便弱了?幾分:“小的也不過是心中激憤,一時沒有忍住而已。且,若是他的成績沒問題,自然是不怕查的。”

    歐陽大夫冷哼一聲:“他為什么要查?憑什么你一句不信他就要查?你是質疑太醫院的公正還是要質疑考官的公正?而且,你這就不是質疑,是污蔑是誣陷!”

    公孫大夫頓時手腳發涼。

    “你叫侯遠道?”徐清麥轉向侯遠道,她在過來的時候已經?聽吏卒說了?。

    侯遠道心情激動:“徐太醫,正是在下。”

    “你的第一場考試的確是回答得不怎么樣,可第二場考試中表現?得卻非常的不錯。”徐清麥溫和對他道,然后環視一下四周,“每一個在榜上的成績都是如實的,經?過了?太醫院考官們的核查。誰若是對此?有懷疑,掌握了?證據,便堂堂正正的去?太醫院去?禮部去?御史臺告發!而不是沒有任何證據就在這里煽風點火,顛倒黑白!

    有了?徐清麥的背書,剛剛那些質疑的人也都閉上了?嘴巴。

    原來真的是第二場考得好啊!

    徐清麥沒有再說什么,她原本?就不需要再做解釋,多說幾句只是覺得侯遠道可憐,擔心他被人誤解。

    “考上了?的,按照通知時間來太醫院報道。沒考上的,自己回去?多努力?,別?在這兒憤世嫉俗的覺得自己沒考上就是考試和別?的考生們有問題。有這功夫,多看一兩本?醫書不好嗎?”

    她心中有氣,冷冷說完,臉上也不再是往常的溫和模樣,看上去?頗具威嚴。和她眼神接觸的人,都慚愧地低下了?頭。

    徐清麥不再理?會?,對侯遠道等人點了?點頭,便甩袖離去?了?。

    劉若賢和阿軟幾個小的也立刻跟了?上去?。

    公孫大夫目光閃爍,看大勢已去?,低頭便想要從另一邊遁走?,但很快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太醫院的吏卒冷笑道:“怎么?惹出這么大的事來便想要走??”

    歐陽大夫負手站在后面,淡淡道:“將?他送到?衙門去?,既然有膽子污蔑人那便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讓衙門來查!有問題的話太醫院負全責,沒問題的話你負全責!屆時,衙門的處理?結果也會?在這里一并貼出!”

    “走?!”

    臉色雪白的公孫大夫被吏卒拖下去?了?,剩下一小群人在后面叫好。

    “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林大夫有些唏噓,他拍了?拍侯遠道的肩膀,“你放心吧,徐太醫已經?替你解釋過了?,大家都會?明白的。”

    侯遠道苦笑,十分后怕:“差點兒在下的一生清譽便要在此?毀于一旦了?!”

    他剛剛手腳發涼,只覺得委屈又憤怒。若是沒有徐太醫的出現?,自己真是百口?難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大膽問了?一句:“侯兄,不知你第二場考試是如何作答的?”

    侯遠道定了?定神:“是這樣的,在下遇到?的是……”

    當一小波人的極端情緒散去?之后,這里也恢復了?原本?的平靜,開始友好的討論起?學術問題。

    回家的馬車上,徐清麥的臉色有些嚴肅。

    這樣剖開肚子看看到?底吃了?幾碗粉的事情,無論是放在什么情境下都是很惡心的。這也讓她想到?了?自己所面臨的困境,雖然形式不同,但本?質卻是類似的。所以,她難免會?有些感同深受。

    “老師……” 劉若賢小心翼翼地喊她。

    徐清麥回過神來,看到?她與莫驚春和阿軟擔心的神色,露出一抹笑容,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別?擔心,我不過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對了?,你們這幾個都考得不錯,這樣吧,待我邀請姚太醫和錢太醫,讓他們帶上沈永安和高?禹一起?來家里吃頓飯,給?你們好好慶祝慶祝!”

    她可是很認真的在當老師。

    劉若賢幾人高?興極了?,主要不是因為慶祝,而是因為老師說他們考得不錯,嘿嘿。

    侯遠道的事件就這樣落下了?帷幕,而徐清麥所遭遇的流言事件也在一兩天后轉向了?一個大家都想象不到?的方向——

    京城中忽然又有了?一個新的傳言。

    傳言的主角正是剛剛才下葬的封德彝,這個傳言自從問世后就以爆炸的姿態立刻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畢竟內容比之前的那個要更聳動多了?。”聽說了?沒?”

    “封相公的事情?”

    “對!真是想不到?啊,他看上去?對陛下那么忠心耿耿的,結果居然是隱太子的人!”

    第145章 第 145 章

    太醫院內。

    徐清麥直起身來, 驚訝地看著給她帶來新消息的嚴雪文?:“此話當真?”

    午膳時間,薛嫂子派人給她送來了飯, 徐清麥、嚴雪文?和姚明鏡三位便占據了藥園子旁的涼亭在一起用膳。最近正是春季轉暖的季節,在戶外非常的舒適。長安人民?都挎著小籃子出城踏青了。

    渭水河畔也全在舉行各種賞春宴、游宴。男人們玩蹴鞠,女人們打秋千,靖恭坊的馬球場里球賽一場接一場。百姓們則提著籃子樂呵呵地去?挖野菜,也算是大家各有各的樂趣。

    不過這樣的熱鬧與?今年?的太醫院無關。招生考試總算是忙完了,接下?來有帶教任務的要準備教材和教案,徐清麥這幾天都在伏案編撰教材,所以竟然?錯過了城中最新的流言。

    還是用膳時,嚴雪文?告訴她的。說是有人傳,封德彝竟然?是隱太子的人, 而且傳得有鼻子有眼。

    “他是細作??”徐清麥震驚地張大嘴, “是隱太子派他在陛下?身邊當細作?嗎?”

    “應該不是, 從現在的流言來看,恐怕是他投機取消, 首尾兩端。”嚴雪文?道。

    徐清麥恍然?大悟:“懂了。”

    就是兩邊下?注唄, 這樣不管是誰在皇位之爭上贏了,自己?都是妥妥的獲利者?。這樣的人不少, 但是卻往往沒什么好下?場。華夏對于忠誠是很看重的, 事?關品格。

    就好比魏徵,之前也是隱太子的人,但是對隱太子忠心耿耿,陛下?反倒因此而高?看他一眼, 予以重任。

    姚明鏡抿嘴一笑, 略微有那么些幸災樂禍:“反正,現在封家估計是在焦頭爛額呢, 肯定沒心思再來害你了。”

    徐清麥哼了一聲:“我清者?自清!”

    大家都笑了起來。

    徐清麥又好奇地問:“陛下?知道了此事?嗎?”

    “都鬧得這么大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嚴雪文?的一手按摩術在后宮以及各大重臣權貴之家很受歡迎,因此消息也靈通,“只?是現在暫時還沒反應罷了!”

    事?實上,李世民?也并不是沒有反應,而是還沉浸在被人背叛的痛苦與?憤怒之中。

    他在麗正殿里不停地踱步,捏緊拳頭:“我那么相信于他!甚至尊他為師長!他卻如此待朕!”

    李世民?身邊的大臣們都是比他年?紀要長的,在他還沒有登基前甚至還沒有成為名震天下?的秦王之前,他與?這些人的相處便如后輩與?師長一般。

    師長對出色的后輩欣賞并愛護,后輩對師長尊敬照顧即使是現在,李世民?對身邊的幾位老臣們,態度和之前相差得也不多。

    封德彝一開始并不是天策府的人,他是跟著李淵的,原本和裴寂一樣是李淵的朋友,也是李家的姻親。李世民?可以說是被他看著長大的,后來他才成為了天策府的屬官。

    對天策府這群人,李世民?一向都非常信任。

    他根本想不到,這樣一個看上去?對自己?無比忠心的親密的師長和下?屬,竟然?是一個在兩邊投機取巧的人!

    這讓李世民?感到了痛苦。

    他怎敢?!

    長孫皇后明白他的這種痛苦,牽著他坐下?,握住了他的手:“封相公才剛走就有這樣的流言傳出來,是不是有人謠傳?二哥,您可以問清楚才行。可別?傷了老臣們的心吶!”

    李世民?聽了她這句頗有深意的話,這才從自己?的情緒里掙脫出來,恢復了帝王的本能?。

    “你說得對,或許是有人在傳謠”他拍了拍她的手,沉思了一會兒后做出決斷,“來人,傳魏徵進宮。”

    魏徵當時是大哥的心腹,封德彝若是真是大哥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魏徵很快就進宮了。

    李世民?的臉色有些陰沉,但魏徵面色卻依然?如常,顯然?已經知道皇帝召他來是為了什么。

    “陛下?!”

    李世民?沉聲道:“魏卿,外間關于封公的傳言可為真?”

    魏徵不疾不徐道:“陛下?,身為天子豈可將注意力放在流言上?上行下?效,您今日若是重視了流言,那日后便會有越來越多的事?情偽裝成流言傳入您的耳中。”

    李世民?臉一僵:“魏卿說得是!”

    “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魏徵道,“陛下?有什么事?情,大可直接問微臣。”

    李世民?剛才還在心中因為他的批評而感到煩躁,覺得這人有時沒完沒了也是挺討人嫌的。但此刻,他聽了這句話之后愣了一下,面色變得肅然?起來,神情也認真了起來:

    “魏卿此話頗有道理,朕會好好想一想。不過,今日召你前來卻有其他事,望魏卿能?夠為我解惑。”魏徵既如此說,李世民?便直接開口問了,“前幾年?,封德彝可是與我大哥來往密切?”

    魏徵嘆口氣?,頷首道:“微臣的確在東宮見過封公。”

    李世民?氣?得一拍案幾:“你卻為何不與?朕說?!”

    “陛下?,您已經坐上了這至高?無上的位置,而封公代表著朝中一眾老臣。天下?人的眼睛都望著您,看您要如何處理與?他們之間的關系。”魏徵俯下?首去?,“微臣并不認為,在那時候揭發封公,能?對天下?和朝廷產生什么益處。”

    封德彝此人品行不端但善于偽裝,魏徵也鄙薄他兩面下?注的行為,但他認為在那時將封德彝拉下?馬來,利大于弊。

    李世民?閉上眼睛,雖然?明白他的意思,但終歸有些意難平。

    “當日,”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父皇真打算立我為太子?”

    在這些流言里,有一樁事?最讓李世民?介意。那就是當時他功高?蓋主?,名聲威震天下?之際,李淵曾經想過要不要改立他為太子。但據說是封德彝極力勸阻了李淵,于是李淵便打消了念頭。

    魏徵垂下?眼簾:“微臣并未真實聽到太上皇與?封德彝的對話,但那段時間,東宮的確向他送出了厚禮。”

    “他為什么?”李世民?只?覺不可思議,他捏緊了拳頭,重重砸向案幾。

    那張木制的案幾抖了幾下?,上面的茶具飛起又跌落下?來,可見帝王之怒。

    假如假如當時封德彝站在自己?這邊,那是不是他就能?夠順理成章的成為太子,而不用在玄武門?前射出那一箭?

    “微臣也不知封公是如何想的。”魏徵道,他抬起頭看向李世民?的眼睛,一字一句問,“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陛下?。現在重要的是您要如何應對現在的局面?”

    他要如何對待封家?

    所有人都在看著。

    那陛下?是要將封德彝挫骨揚灰還是要將封家削官去?爵甚至抄家流放?

    李世民?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頹然?,顯然?還沉浸在巨大情緒的沖擊中。

    魏徵見狀,想了一下?,溫聲道:“陛下?無需再拘泥于往事?,而應該向前看。封公陰持兩端,只?能?證明他自己?品德有虧。而您今日在此,則證明了您才是將讓大唐變得輝煌的天選之主?。

    “既如此,何必因為那些短視小人而感到難過呢?”

    李世民?長長舒出一口氣?,情緒依然?低沉,但顯然?理智已經回來了:

    “朕知曉了。

    “魏卿放心,朕不會沖動行事?的。”

    當魏徵走出皇宮回到自己?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戌時。

    貼身老仆提了一盞燈在門?口等他,恭謹道:“阿郎,王郎君正在茶室等您。”

    魏徵的身形怔了一下?,隨即接過燈:“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他提著燈朝著茶室而去?。魏府也是李世民?即位后所贈,挺大的,但是裝修簡樸,連個正兒八經的正堂都沒有,人也不多,一到晚上非常安靜。

    到了茶室,便看到王珪跪坐在矮榻上,認真的研磨著茶餅。

    “你怎么晚上來了?”魏徵將燈放于桌上。

    王珪淡笑道:“知道你被陛下?召入宮中,便想來等一下?消息。”

    魏徵接過他遞來的茶,眼睛似乎被熱氣?氤氳得有些不真實:“陛下?的確震怒無比,不過應該被我勸下?了。”

    王珪點點頭,一嘆:“其實我很能?理解陛下?的心情,可惜現在的確不宜再生事?端。”

    封德彝已死,除非太上皇愿意站出來,否則此事?死無對證。但李淵顯然?不會。

    魏徵頷首:“然?也。”

    王珪飲了那杯茶,看著他的面容,忽然?笑起來:“天下?人誰能?知道,竟然?是素來耿直忠正的魏左丞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的呢?”

    所有人都在追尋這個流言的源頭,尤其是封家人,但任他們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會是魏徵著人傳出去?的。當然?,王珪其實也有份參與?。

    魏徵苦笑:“逝者?已矣,此事?的確違背我一向做事?的原則。”

    王珪輕哼一聲:“我倒覺得你這次做得挺對的。”

    他重重放下?杯子,顯然?是有些生氣?的:“僅僅因為在朝堂上政見不合,吵了幾句,封家人就以如此卑劣的手段來對待朝臣!怎么,是覺得他們封家權勢滔天,甚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諫官都不允許有不同意見嗎?”

    王珪自己?就是諫議大夫,自然?對此很是憤怒。

    哪個諫官在朝上不和人吵架?吵起架的時候嘴巴毒的人也多得是,怕惹事?那就不會來當諫官!在他看來,徐清麥懟封德彝的那幾句雖然?有些刺耳,但完全稱不上是惡毒。這就是一個政見不合的正常的辯論,不過是封德彝自己?小肚雞腸罷了。

    若是此時封家人的卑劣手段得逞了,那豈不是日后諫官得要人人自危了?

    所以,在魏徵找到他的時候,王珪二話不說的就答應了。他們都是昔日東宮舊人,對封德彝和李建成之間的事?兒熟悉得很。

    魏徵給他斟茶,悠悠道:“還是叔玠懂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愿意廣開言路的明主?,朝堂一掃往日阿諛風氣?,豈能?讓封家人因為一己?私怨來破壞它?”

    這也是他思索了兩個晚上,毅然?決定要將封德彝之事?捅出來的原因。

    魏徵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要看到大唐成就太平盛世,在朝著這個前進的道路上,他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來破壞它。

    兩人對目前的事?情走勢都挺滿意的,聊了幾句也放松下?來。

    王珪好奇問:“那周十三郎與?徐四?娘,你就如此看重?”

    他心里暗自覺得,假使這幢事?情的主?角換了另外的人,自己?的這位老友恐怕并不會像現在這樣上心。

    “待你接觸過你就知道,”魏徵的嘴角變得柔和了一些,“他們是能?給大唐帶來新東西的人。”

    而這樣的人,不應該被毀在一些卑劣的手段之下?。

    王珪點了點頭:“能?得到你這樣的評價,想必的確是很出色。”

    他很期待日后能?與?這對夫妻在朝堂上多多相處。

    魏徵與?王珪的密會無人知曉,所有的人關注的都是封德彝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雖然?玄武門?事?變清洗掉了一批人,但還是有很多當時經常出入太極宮以及依附于隱太子的人依然?還活躍在長安的政治舞臺上。他們對封德彝雙面下?注的事?情早有耳聞甚至親眼目睹,只?不過之前封家勢大,沒必要站出來鬧個你死我活罷了。

    但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那說一說也是可以的。

    于是,越來越多的細節在各種宴會以及交頭接耳中被隱秘的傳播開來,大家對封德彝陰持兩端一事?也從之前的懷疑變成了篤定。

    事?情的聚焦點就變成了,封家人到底會受到什么懲罰?

    似乎是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

    先是有諫官在朝會上痛斥封家人傳播謠言,誣陷朝廷命官,破壞如今的諫議國策;然?后又有不少的人將封德彝生前的一些事?情挑了出來。比如他在隋煬帝當政期間,與?內飾侍郎虞世基狼狽為奸,敗壞國家根基等等等等

    而封言道趕到東宮,長跪不起又痛哭流涕一事?也被傳得沸沸揚揚。沒人知道李世民?和他聊了些什么,但據說封言道出宮之時,形容異常狼狽。

    過了幾日,朝會上終于傳下?了陛下?的敕令,也是經由尚書、中書、門?下?以及御史臺等等共同討論得出的對封德彝的處置——他被追封的司空之職被剝奪了,謚號則由原本的“明”改成了“繆”。

    名與?實爽,曰繆。

    這可不是一個好聽的字眼。

    密國公的爵位雖然?沒有收回,但是往下?削三級,由國公變成了縣侯,且收回了所有的食邑,相當于現在就只?剩下?了一個名頭。

    “聽說,當今的密國公,哦不,密縣侯在接到旨意之后就直接暈倒了。”酒坊中有人笑道。

    旁人端著酒杯笑道:“哎喲,那可別?又賴在徐太醫身上。”

    這話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比起那個遙遠的密國公,長安城中的人肯定還是對徐太醫更熟悉一些,也更有好感一些。之前那個傳言出來的時候,幾乎大半個長安城的民?眾都是站在徐清麥這一邊。

    宋國公府。

    蕭瑀之子好奇地問自己?阿耶:“那封言道往后該何去?何從?”

    “我若是他,便帶了家人回老家!”蕭瑀哼聲道,“難不成還有臉待在這長安城嗎?”

    生性耿直的他完全沒想到還有封德彝這種操作?,簡直讓人不齒!

    “他正在丁憂,起復是不用想了。他若是能?沉得住氣?,在家守著祖產和爵位,待到了兒孫那一輩,陛下?的怒氣?淡去?,甚至是等到新帝,或許還有些希望。”

    蕭瑀說完后搖搖頭:“只?是,看他也不像個能?踏踏實實、修身養性來教養兒子的,還不是個聰明的。難咯!”

    果然?,蕭瑀一語成讖。

    在給封德彝做完水陸道場之后又過了一個月,封言道便以回鄉守孝為名,扶了封德彝的棺,帶上家小回去?了自己?的老家。

    從此,威風顯赫的封家在長安城中消失無蹤。

    當然?,這是后話。

    知道封德彝被剝奪了食邑、謚號和爵位等等之后,徐清麥簡直目瞪口呆。

    不是,這冥冥之中真的沒有人在幫她嗎?她的運氣?怎么就這么好?

    前幾天她還在憤憤地給周自衡寫信,表示自己?要忍辱負重,要臥薪嘗膽,等到自己?有力量之后再來收拾這群惡心人。沒想到,這才睡了幾覺,就有人來替她收拾了,而且還是絕無后顧之憂的那種收拾。

    到底是哪路神仙在幫她?!

    薛嫂子在一旁笑道:“娘子平時行善積德,這種時候自然?就會有人看不過去?。”

    徐清麥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就叫做是攢人品。”

    這時候,阿軟愁容滿面的進來,徐清麥和薛嫂子都覺得有些奇怪。阿軟這孩子平時心大,從來都是樂天派,笑呵呵的,什么時候見過她這樣的表情?

    周天涯跑過去?抱住阿軟的腿,她和阿軟最親昵,阿軟是從小陪她最多的人。

    阿軟將她抱起來,還有些強顏歡笑。

    “你這是怎么了?”徐清麥問道,然?后開玩笑,“馬上就要開學了,莫非是不想去?上學?”

    阿軟搖了搖頭,她向來不愿意思考那些太過復雜的東西,索性便詢問自己?最信任的娘子和薛嫂子:“是這樣的,我在考試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小娘子”

    她將自己?與?郭敏君認識的過程向兩人講述了一遍,然?后道:“那日放榜,我和她約好昨日去?西市買一些上學要用到的東西,但昨日我在西市等她許久,卻沒有等到她。”

    原本阿軟覺得只?是郭敏君忘記了或者?是家中臨時有事?,所以她也沒放在心上,買了東西就回來了。但晚上睡覺前忽然?想到,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她住的地方好像不是很太平”阿軟皺眉道,“她曾和我說過,她家當時為了能?貼補家用,將自家院子分出了一半賃了出去?。原本那家人看著還挺好的,但自從她父母和哥哥在戰亂中過世后,家里只?剩下?她和一個阿嬤,那家人的面目就露出來了,租金動輒不交也就算了,還時常欺負她和她阿嬤。”

    徐清麥的臉色嚴肅了起來:“你擔心她是在家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雖與?她接觸少,但感覺她并非無故爽約之人。”阿軟點點頭:“我想去?看看,但我不知道她家地址。”

    “這個簡單,”徐清麥想了想,“她既然?參加了護理考試還通過了,那太醫院那邊肯定會有留檔。這樣,我現在就進宮去?查一下?,你在家里等著。薛嫂子,你挑幾個護衛陪我一同去?。”

    眾人連忙應下?。

    既然?懷疑是出了事?,那就不要再耽擱,徐清麥匆匆換了衣服便騎馬去?了太醫院。今日本是休沐,但太醫院中有值班的太醫與?醫工們,她很快就找到了護理考試班的錄取名簿,抄下?郭敏君檔案上的地址,又匆匆地趕出了宮。

    不過半個多時辰,一行人迅速的朝永和坊撲了去?。

    永和坊。

    牛嬸子出門?倒水,然?后遇到了隔壁巷口的鄰居。

    那鄰居與?她嘮了幾句,然?后疑惑問道:“怎么這兩天沒看到你們院子里的敏君?她不是說考上太醫院了嗎?這可是咱們這條巷子里的頭一份兒!怎地卻不見出來?”

    牛嬸子的臉在一瞬間有些僵,然?后睜大眼睛道:“你聽那丫頭胡說!她沒考上,這是想去?想瘋了,得了癔癥呢!”

    鄰居大驚:“當真?當日我見她回來的時候還興高?采烈的呢。”

    “就是騙人的。”牛嬸子說得言之鑿鑿,臉上飄起愁容,“這可不就是犯癔癥了?她阿嬤這幾天都愁死了,只?能?將她綁在了房間里。”

    那鄰居擔憂道:“那我隨你一去?看看她。”

    牛嬸子立刻道:“可別?!現在大夫都還沒來看,誰知道這瘋病會不會傳人?”

    鄰居嚇得往后退了兩步,然?后意識到了自己?似乎有些夸張,訕訕道:“你說得對。那這樣我就暫時先不去?了,你回去?好好照顧她吧。要我說,還好你們住在了那院子里,不然?她們這一老一小還不知道該怎么過活呢。”

    “可不是”牛嬸子嘆了口氣?,“那也沒辦法,當時她那父母對我家也是有恩的。”

    待到和那鄰居分開,牛嬸子提著自己?剛從城外采來的野菜籃子回到了院子里。剛進門?,掛著的笑容就落下?去?了,扯了扯嘴角,浮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在院中放下?籃子,走到了另一邊,敲了敲窗戶,里面似乎響起了兩聲不真切的撞擊聲,但是很小,并不足以傳到院子外去?。

    牛嬸子滿意了,她低聲對里邊道:“別?費心了,老實給我待著吧。待我今晚就讓你與?我家大寶成親,到時候自然?會把你放出來。”

    里面似乎響起了兩聲憤怒的悶哼聲。

    牛嬸子頓了一下?,繼續道:“你也別?指望你那當衙役的叔叔會來救你,反正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說不定他還覺得甩掉了一個包袱呢。”

    說完后,牛嬸子便用木頭抵住窗戶,拍了拍手,施施然?回到了屋內。

    沒過多久,她聽得院子外似乎是有人在敲門?:

    “有人嗎?郭敏君,你在家嗎?”

    第146章 第 146 章

    在?昏暗的房間?里, 被綁住了手腳然后又塞住了嘴巴的郭敏君無助地流著眼淚。

    她從來沒有?這么后悔過——不應該在?一回來就得意忘形地告訴所有?人她考上了。郭敏君原以為這會?讓牛嬸子更加顧忌自己的身份,卻沒想到?這反倒刺激出了她的歹毒心腸。

    和阿軟約好去西市買東西的前一天晚上, 她與?阿嬤正睡得好好的,結果被牛嬸子和她的那?個傻兒子猝不及防地從床上拖了下來。沒有?絲毫準備之下,她和阿嬤想要放聲尖叫,大力掙扎。但?牛嬸子事先早有?準備,拿破布捂住了她們的嘴,而她那?個傻兒子又有?一把子蠻力。

    郭敏君最后只能?一邊哭一邊看著他們將阿嬤拖了出去。

    要不是自己劇烈掙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恐怕當天晚上她就要被牛嬸子塞給她那?個傻兒子。

    “別掙扎了,行,看在?住了你們家這么久房子的份兒上, 我就給你一份體面。”牛嬸子看著她, 聲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但?卻更讓郭敏君打心眼里覺得可怖,“待我準備一下, 過兩日就讓你和大寶成親。以后咱們倆正正經經的就是一家人, 繼續和和氣氣住在?這兒,好不好?”

    郭敏君想要吶喊出聲, 但?在?牛嬸子看來她只是哼了兩聲。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老實?在?房間?里待著吧, 你老實?點兒,你那?阿嬤我會?好好對待她的。”

    郭敏君繼續掙扎。

    牛嬸子沒耐心了,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怎么?還在?想你那?叔叔?別想了, 你沒看人家已經很?長時間?都不來了嗎?人家也是有?家小的, 早就煩你們了。”

    “行了,別哭了, 喪氣!”

    說完之后,牛嬸子便轉頭將她關在?了房間?里,連飯菜都沒送過來一次。郭敏君被關了兩天,已經餓得頭暈眼花,身體絲毫力氣都沒有?,更別提掙扎和逃跑了。

    適才,牛嬸子隔著窗戶和她說話?,她只能?奮力地用腳來蹬墻。但?如牛嬸子所說,沒用。這邊太靠里了,又是獨門獨戶的小院,根本沒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

    郭敏君絕望了。

    她昏昏沉沉的,腦子里飄過了許多想法?。等到?了“成親”那?一天,牛嬸子肯定會?松開她,她發誓到?時候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與?這娘倆同歸于?盡。

    只是,不知道阿嬤到?底怎么樣了

    牛嬸子離開之后,便開始找自己那?傻兒子。

    “大寶,大寶!”她喊道。

    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看上去面相有?些癡傻兇惡的男孩兒從柴房里冒了出來,身上邋邋遢遢:“娘!”

    牛嬸子憐惜地給他整理身上的稻草和灰塵:“都快要成親的人了,還這么不講究。別去玩你那?些惡心的蟲子了,來,洗洗手,咱娘倆把你床上的被子給收拾收拾。”

    要成親了,房間?里可不能?總是亂糟糟的。

    大寶憤怒地喊:“不惡心!”

    牛嬸子點點頭:“好好好,不惡心,不惡心,是娘說錯話?了。”

    她有?些憐惜地看向大寶,眼中閃過一抹幽暗。她的阿寶啊,這么傻,十六歲還是和別人六歲的小孩子一樣。也怪她,當時生他的時候讓他傷了腦子,所以她怎么著也要給他尋摸一門能?夠照顧他的好媳婦兒。

    那?郭敏君就不錯。

    牛嬸子早就看上去了郭敏君,這小娘子好啊!父母和哥哥都死?了,只剩下她和一個完全沒有?威脅的老婆子生活,而且還有?間?院子。只要讓大寶娶了她,這院子不就順理成章變成她大寶的嗎?

    牛嬸子從去年開始就一直惦記著這個事兒,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好。當然,郭敏君這小娘子心氣高,肯定不會?答應。那?也沒事,不需要她答應,生米做成熟飯后,再?給她生下個孫子來,就妥了。

    可她沒想到?,郭敏君居然想到?去考什?么太醫院的護理培訓班!而且還居然真的考上了!

    牛嬸子一下子慌了神,這到?手的鴨子就要飛了,誰能?不急?

    索性,牛嬸子便豁出去了。做完這一切之后,她忽然覺得連天地都寬了不少?——這也不難啊,而且根本不會?有?人給這祖孫倆出頭,自己早就該這樣干了!

    牛嬸子柔聲問大寶:“將郭小娘子給你做媳婦好不好?”

    大寶眼睛都亮了:“好,漂亮!”

    牛嬸子摸了摸他的頭,喜滋滋的:“我們家大寶長大了,都知道小娘子長得漂亮了。可是,那?老婆子不讓她孫女嫁給你,可咋辦?”

    大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兇狠了起來,往地上狠狠跺了一腳:“踩!踩死!”

    他的那些小蟲子,不喜歡就踩死?。

    牛嬸子笑道:“不行,還不能?踩死?,還得等你們成完親呢。”

    母子倆一邊干活一邊說話?,這時候就聽到?門口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敏君!郭敏君,你在?家嗎?”

    牛嬸子一下子警惕了起來,她沒有?回答,又對自己兒子打了個手勢。

    但?外面的人顯然沒有?放棄,還在?繼續喊:“敏君,是我啊,阿軟,你在?家嗎?”

    這時候她聽得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難不成是我們找錯了?你去那?邊找個鄰居問問。”

    牛嬸子一聽沒辦法?,只能?走了出去,開了門,但?也只開一個細細的縫:“你們找誰?是什?么人?”

    她透過細縫看過去,卻是一個極為美貌還穿著淺綠官服的女子,帶著一個和郭敏君一般大小的小娘子,另外有?兩個持刀的護衛站在?兩人身后,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牛嬸子的心立刻咯噔一聲。

    徐清麥仔細打量她,這婦人眼中帶著警惕還有?些心虛,看來的確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她便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帶著幾分傲氣,淡淡道:“我乃太醫院博士徐四娘,見到?本官,為何不拜?”

    太醫為七品官,在?大唐,民見官不拜,卻是要被問罪的。

    牛嬸子咬了咬牙,收起了原本見她是女子就有?些僥幸的心,松開扶著門的手拜了下去:

    “民婦見過徐太醫!”

    她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一個太醫,跑到?這里來干什?么?難道

    徐清麥已經趁著她松手的間?隙將門推開了,牛嬸子差點喊出來但?一想到?她是官又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只能?假笑著看著她帶著那?幾人大搖大擺的進了院子。

    “郭敏君不在?嗎?”徐清麥問她,“本官有?事找她。”

    牛嬸子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她去了一個親戚家里,現在?不在?呢。”

    徐清麥的到?來是她意料之外的,牛嬸子完全沒有?時間?來想一個合情合理的謊言。

    “這樣啊。”徐清麥環視了一下四周,“那?我便在?這里等她回來好了。”

    牛嬸子:“她那?親戚家在?城外,恐怕今日是回不來了呢。太醫您看,這院子又小又臟,哪兒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徐清麥找了個小胡凳就坐了下來,也沒管自己的衣裳下擺脫到?地上,她不以為然的對牛嬸子露出笑容:“沒關系,我不介意,我就在?這里等。”

    徐清麥她們敲門的時候,郭敏君在?房間?里迷迷糊糊地聽到?了,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是阿軟!是徐太醫!

    郭敏君一下子想到?可能?是阿軟那?日在?西市沒看到?自己所以起了懷疑,不過她沒想到?阿軟竟然會?帶著徐太醫直接找到?了這里。

    她喜極而泣,聽了牛嬸子的謊言之后又變得憤怒了起來。

    “不行,要引起她們的注意才好。”

    郭敏君的手腳被綁著,但?是她可以像個蟲子一樣挪動。她使出自己身上僅有?的力氣將整個人移到?了墻邊,然后開始哐哐地用自己的腦袋砸墻。

    “咚!咚!”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了出去。

    阿軟疑惑望去:“什?么聲音? ”

    牛嬸子一下子手腳發涼。

    她含糊道:“是雞,我剛剛正想要殺雞,許是它在?里面撲騰吧。”

    這些人趕緊走吧!

    郭敏君一下又一下地撞著墻,鮮血從她的額角流淌了下來,咚咚咚的聲音接二連三傳來。

    徐清麥站起來,犀利的眼神充滿了壓迫感掃向牛嬸子:“真的是雞嗎?”

    她打了個手勢,跟在?身后的兩個護衛立刻向前踏了一步,準備進屋子去查看。牛嬸子見狀,立刻哭天喊地叫了起來:

    “你要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當官的就可以私闖民宅嗎?”

    徐清麥看她的反應立刻斷定了這里面必然是有?問題,她雙手籠于?袖中,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注視著她。

    一個護衛直接將牛嬸子的手扭到?了背后,這時候從另一邊的房間?里沖出了大寶,他罵罵咧咧地撲了上去:“不準欺負我娘!”

    不過,徐清麥的護衛都是李孝恭送過來的,從軍中退下來的老兵,都有?一身過硬的好功夫,豈會?被一個空有?力氣的傻子給攔住?

    兩人合力制住了母子倆,阿軟立刻噔噔噔跑過去開門。

    “敏君!”

    郭敏君聲音虛弱:“快快去救我阿嬤,她被關在?了地窖里。”

    徐清麥憤怒地看向牛嬸子:“你們這是蓄意綁架,意圖殺人!”

    牛嬸子一下子就軟倒在?了地上

    最終,祖孫倆都被成功的救了出來,而牛嬸子和她的傻兒子也被扭送去了長安縣縣衙。

    徐清麥將郭敏君和她的阿嬤帶回了家,先給她們處理了一下傷口。郭敏君的傷看上去嚇人,血流滿面,不過只是一些毛細血管破裂,只需要包扎一下就好。

    阿嬤被關在?地窖里,每天只吃了一點東西,又憂心孫女的遭遇,差點閉過氣去。好在?及時救了出來,好好休息調養一段時間?也能?恢復。徐清麥給她開了一個安神的湯方,又讓人送來了肉粥。

    回來后的劉若賢與?莫驚春聽說了她們這幾日的遭遇后都大為氣憤。

    “若是我在?場,一定狠狠揍她們一頓。”劉若賢氣得牙癢癢。

    “有?點疼,別動。”徐清麥正在?用生理鹽水清洗郭敏君額頭上的傷口,又安慰她,“這兩日你便在?我這兒住下。待你入學了,悲田院那?邊會?提供寢舍,我覺得你搬過去住會?更好。”

    郭敏君有?些著急:“可我不放心阿嬤一個人住在?那?兒。”

    徐清麥沉吟了一下:“我倒是建議你別回去那?院子住了,如果你擔心你阿嬤,不如在?悲田院附近賃個其他的房子給她住。”

    牛嬸子和她那?傻兒子雖然肯定要坐牢的,但?她那?傻兒子卻不一定需要坐很?久。徐清麥瞧著他像是唐氏兒,又被養歪了,有?一定的暴力傾向,說話?也說不通。若是被他找回去,這樣的人可不是郭敏君和她阿嬤能?夠對付的。

    “賣了吧,或者是租出去,找個厲害點的人家。而且永和坊離悲田院太遠了,到?時候你上課和上工都不方便。”

    徐清麥又給她涂了一層碘伏,然后包上紗布,大功告成。

    “可以啦!”她拍了拍郭敏君的肩膀,安慰道:“你是個勇敢的小娘子,若不是你今日奮力自救,我們可能?真的等一會?兒后就會?打道回府了。”

    郭敏君眼中含淚,便要跪下來:“多謝徐太醫相救!”

    “以后我便是你們的老師,學生有?事情,老師自然是要出面的。”徐清麥笑道:“你真要謝便謝阿軟吧,是她最開始發現不對。”

    阿軟嘿嘿一笑,對著她擺擺手:“不用謝我,我們是朋友嘛。若不是你之前信任我,告訴了我一些家中的事情,我也想不到?這一層。”

    郭敏君淚眼朦朧間?,又露出笑容。

    她覺得自己能?夠心思一動去考太醫院的護理培訓班,又認識了阿軟實?在?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郭敏君和她阿嬤在?布政坊住了兩天之后便和阿軟一起搬去了太醫院給護理班提供的寢舍,阿嬤自己一個人待在?周宅不勝惶恐,徐清麥怕她處處小心翼翼,反倒不利于?康復,便索性讓她先回去永和坊,然后包好了一個療程的湯方給她。

    很?快,太醫院的護理培訓班和學徒班便要開始授課了。

    這兩個班的授課工作都在?悲田院所在?的升道坊進行。

    升道坊位于?長安城東側,挨著延興門。

    這個里坊如今已經和以往的模樣大不相同。半個里坊都被清空了,然后規劃成了幾個區域。最前面的區域就是悲田院,后面的區域左側是辦公教學區,悲田院的醫工和醫師們在?此地辦公,新入學的學徒們以及護理班的學生也在?這里上課。右側為生活居住區,學徒們的寢舍,以及醫工醫師們的寢舍。

    現在?最前面的悲田院還在?工部的主持下進行著建造,但?后面的教舍和寢舍已經建好了一部分,只待學生們開課。

    相比于?男寢,女寢的條件要寬松一些,因為人更少?,所以基本都是雙人間?。男寢那?邊大部分是三人間?和四人間?,于?是很?多長安本地的或者是家里條件本身就不錯的根本沒住在?這兒,而是選擇了在?外賃房子住。更有?豪氣者選擇了在?附近的里坊置產。

    聽聞這幾日附近里坊的中人們都賺了一筆。

    郭敏君自然而然的與?阿軟住了同一間?。

    兩個小姑娘在?寢室里睡著,根本沒有?一開始想象的那?么高興和激動,反倒都覺得不適應和緊張。

    阿軟愁眉苦臉:“也不知道小娘子現在?在?家怎么樣了她往常都要我哄著睡覺的。”

    郭敏君也輾轉反側:“不知道阿嬤在?家怎么樣了。還有?,明天就要上課了,會?不會?很?難啊?”

    她生怕自己跟不上進度。

    這一點阿軟倒是明白:“咱們護理班的課程都是娘子定的。娘子和我講過,最前面一個月沒有?太專業的課程,主要是教認字。等到?一個月后才會?教護理知識。”

    郭敏君有?些自慚形穢:“那?我可能?是班上認字最少?的。”

    像阿軟都可以自己看書了,而且聽說班級里有?很?多同學都是從小就讀書寫字的,還有?一些家里有?醫學背景。郭敏君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墊底的那?個。

    “沒關系的,”阿軟安慰她,“到?時候我也可以教你。”

    郭敏君看著她,心里充滿了快樂的泡泡。她重重地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

    這一晚,郭敏君過得安心極了。

    第二日,徐清麥早早的就醒來了。

    她看著身邊的周天涯,小朋友還在?呼呼大睡。但?昨天晚上因為找不到?阿軟,這小家伙可是折磨她到?很?晚才終于?因為自己撐不住睡著。

    “今天你就會?有?玩伴咯。”徐清麥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之前她是讓薛嫂子去給周天涯找幾個四五歲的小娘子給她當玩伴,今天終于?到?位了。本來柳氏是想送幾個家生子過來,但?徐清麥覺得周宅那?邊的關系實?在?是太復雜了——她并不認為柳氏會?有?壞心,可架不住其他人或許會?從中插一腳,便婉拒了。

    柳氏因為這件事老大不高興。

    不過徐清麥也不和她一起住,不高興就不高興吧。反正她每旬休沐時去那?邊轉一圈,陪她吃個飯就行了,這個并不難。

    她今日起這么早是因為護理培訓班今天第一天上課。

    第一節課是她上。

    在?籌建“醫學院”的時候,徐清麥給巢明提了許多建議,很?多基本是照搬后世大學的。比如醫學生們先放在?一起學兩年基礎醫學以及其他的一些人文知識,到?了大三才分科,比如給每個班配一個專門的“帶教”,相當于?后世的輔導員,比如大課小課選修課等等。

    大部分建議都被巢明和幾位太醫丞們采納了,還夸贊她想得實?在?是周到?,讓徐清麥有?點不好意思。

    然后,由于?新入學的醫學生們不用學外科,徐清麥只需要給他們上一門“生理學”的主課,主要內容為人體基礎知識,關于?人體各器官系統的功能?與?調節機制——其實?她很?想把病理學也列進去,但?想想還是作罷。首先是自己背不出課本,再?有?就是這些理論?一拋出來,光是要與?太醫院以及杏林中人辯論?以及確認恐怕都要好幾年。

    還不是時候。

    醫學生的教學,太醫院有?先例,老師也多,不用太頭疼,而且也輪不到?她來頭疼。反倒是護理培訓班,大家根本沒有?任何經驗,于?是就甩給了徐清麥來安排。

    巢明:“反正是你提議要這個的,自然你負責。”

    徐清麥:“”

    所以這幾日晚上,她都在?絞盡腦汁的回憶當時和護士阿姨姐姐們的聊天,回憶她們曾經透露過自己上過的課程,然后做了一個大致的課程計劃。

    最開始,先把認字量給提升起來,然后學一點人文知識和基礎算術等,免得到?時候理解能?力和溝通能?力不行。然后就是生理學、臨床護理、藥材課等等。

    生理學自己授課,藥材課找了一位藥師來授課,而臨床護理她打算直接到?時候實?操,在?實?習中摸索著進步。

    徐清麥覺得,最后培養出來的可能?是小半個現代護士與?藥童的結合體。

    她到?達悲田院教舍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歐陽大夫與?錢瀏陽。他倆今日要對醫學生們上第一堂課。

    錢瀏陽環視了一下四周,樂呵呵道:“這兒不錯,看到?這么多年輕人,感覺老夫自己都年輕了不少?。”

    他覺得這里比太醫院可有?意思多了。

    朝氣蓬勃。

    聊了幾句,徐清麥告別了兩人,下了馬朝著另一邊的院子走去。整個醫學院的教舍是拿之前一個空置的富商宅邸改的,醫學生們和護理生們不在?一個院子。

    還沒靠近,就聽到?教室中嘰嘰喳喳的聊天聲。

    她不由得怔住了,幾乎是瞬間?回到?了自己的求學生涯。也是這樣,在?老師沒有?來之前和同學們在?教室里打打鬧鬧,然后老師進來后立刻安靜。

    徐清麥推開門,教舍里的聲音也在?一剎那?就消失,安靜極了。

    不同時空似乎在?這一刻重疊在?一起,她的嘴角忍不住綻開一個微笑。

    真好啊,新的開始

    江南。

    周自衡與?孫思邈正待在?玻璃作坊的后院,看著薩曼用長長的燒火棍將玻璃窯爐上的一扇小門打開。

    橙紅明亮的顏色讓人瞬間?閉眼,生怕要被晃瞎。滾滾的熱浪通過這扇門撲騰而來,讓人仿佛置身于?盛夏正午。

    周自衡不喜熱,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孫思邈與?劉神威恰恰相反,他們對爐火非常熟悉,和薩曼一樣,一看這火焰顏色就知道溫度應該是達到?了。

    “不錯,不錯。”薩曼搓了搓手,拿起一旁的鏟子將早就配好的原料投入到?了玻璃窯爐中。

    周自衡喃喃自語:“接下來,見證奇跡的時刻要到?了。”

    薩曼嘿嘿笑道:“奇跡?的確是奇跡,不過要三四個時辰后才能?看到?了。”

    到?了下午,窯爐小門被打開,薩曼用一根空心鐵棍伸進去,不停地攪動,待到?他拿出來后,鐵棍的一端已經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玻璃液。

    薩曼擅長的便是吹玻璃。

    那?些橙紅色的玻璃液在?他的神奇手法?下,變成了一樣一樣形狀各異的玻璃器皿,有?杯子、花瓶、碟子。

    孫思邈嘖嘖稱奇:“不過是幾樣石頭和砂礫,就可以變成如此美麗的器物,真是奇妙。”

    他癡迷于?這個過程。

    薩曼本以為自己做出來的這些東西會?讓自己的新東家贊嘆不已,沒想到?他只是贊揚了一句之后就開始審視著這些美麗的東西,然后問道:

    “顏色還是有?點偏綠了,可以再?白一點嗎?不要有?雜質的那?種白,要透亮的那?種白。”

    薩曼皺起眉:“完全透明的白?那?可一點都不好看!”

    他看了看新東家的臉色,舉起手:“您說了算。我看看再?調整一下配方。孫道長,”他轉向孫思邈,“您可要幫我!”

    孫思邈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他也正好在?對這個感興趣的時候,這幾天都沒碰麻沸散,全在?和這些礦物打交道。

    一個月后,周自衡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可以與?水晶媲美的花瓶,驚喜地揚起了眉:

    “對,就是要這么白!那?可以做成平板嗎?”

    薩曼:“”

    好氣啊!做成平板有?什?么好看的?

    周自衡繼續提意見:“或許,在?錫板上或者是水銀上試試。”

    他不懂如何制作玻璃,但?大概知道一些要點。

    孫思邈陷入了沉思:“錫和汞嗎?”

    這倆礦物他恰巧都熟,煉丹的時候沒少?接觸。他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實?在?是新鮮有?趣,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試驗一下看看是什?么效果。

    他拉著薩曼就走:“走走走,去玻璃工坊。”

    薩曼心中一片苦澀:他還沒有?拿到?自己的賞賜和美酒呢!要不要這么拼?!

    又一個月后,周自衡收到?了孫思邈送來的口信,讓他來東山渡一趟,有?驚喜。

    周自衡碰巧在?甲字屯,隨即對送信的護衛道:“知道了,你去對孫道長說,我下午就過去。”

    第147章 第 147 章

    周自衡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甲字屯查看這一季新長出來的水稻, 幾乎所有屯戶和來江寧縣培訓的吏卒們都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踩在田里查看一小片倒伏的水稻。

    現在已經到了抽穗的時候, 可偏偏有幾戶人?家的稻田里出現了水稻倒伏的現象,讓他們心?疼得要死。

    “別再想著把它們給扶起來了。”周自衡站起來搖搖頭道,“你?們要是想著把它扶起來扎把,可能會破壞它本身稻穗的自然分布。這個倒伏程度還比較輕,先觀察兩天,看看它會不會自己翹起來。

    “等到如果它自己翹不起來了,再扶起來扎把。不過,這一小片肯定?收成不會如其他的高了。”

    那屯戶哭喪著臉,狠狠錘了一下自己的頭:“都怪我,之?前烤田烤得不夠。”

    “是, 烤田一定?要徹底, 不然覆土的時候就會土質松軟, 水稻的根系扎不牢,自然就容易發生倒伏。不過, ”周自衡拍拍他, 笑道,“你?也別這么自責。你?其他的水稻都長得不錯的, 今年的收成肯定?要比去年好。”

    今年他在春耕前著重給甲字屯的稻田改良了一下土壤, 讓他們上山割了不少的茅草,然后燒成草木灰,按照比例混了一點磨碎的石灰石,灑在了土壤里, 然后才進行了播種。

    這樣, 土壤里的磷、鉀等微量元素會變得更豐富,都是水稻生長喜歡吃的東西。

    現在甲字屯成了江寧縣的標桿, 旁邊的農戶們都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依葫蘆畫瓢,甚至有幾十公里外的農戶趕過來學?的。所以周自衡敢說,以甲字屯為核心?,整個江寧縣這一片的農田,今年的土壤質地都會要更好。

    聽到他這樣說了,屯戶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在后面聽著的吏卒們有些會寫字的,唰唰的拿著碳筆在本子上記錄,這些可都是重要的知識。

    “之?前我還覺得周寺丞種個水稻都那么講究,實在是沒?必要。”一位從越州來的吏卒對身邊人?嘀咕道,“可現在看來,每一個要講究的東西都是有用?的。”

    不重視可能就會在后面發生問題。

    處處皆學?問吶!

    那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那吏卒本來聽來后很無?語的,但一想卻又笑了出來,“用?在這里倒也貼切。”

    這時候,林十五帶著人?從另一邊趕過來,氣喘吁吁:“寺丞,那邊的水稻田生了蟲子!”

    周自衡鎖起眉頭,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若說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什么,那就是生蟲。一個處理不好就容易傳播出去,發生大規模的蟲害,而現在又沒?有農藥可以打。不過說起來,這東西似乎也是相輔相成的,古代沒?有農藥,但相對蟲害也不如后世?那種多種多樣。

    就好像大家都在進化。這邊道高一尺,那邊便魔高一丈。

    一邊想著,周自衡一邊來到了林十五所發現的那片農田里。那片農田里,有一小片水稻的葉子已經被啃食干凈,蟲子躲在葉片里,將里面的葉肉都啃食干凈了,留下了一道一道白色的表皮,像是條斑。

    “這個叫稻縱卷葉螟。”周自衡對這蟲子熟悉得很,南方?水稻田的主要害蟲之?一,后世?沒?少打交道。

    他看了看四周,“還好,現在還沒?擴散開。”

    屯戶們七嘴八舌地喊起來:“這個蟲我們認識的,我們叫白葉蟲。”

    “沾上就麻煩咯,結的谷子都全是空殼。”

    “肯定?是你?之?前田埂上的草沒?除干凈!”

    那屯戶沮喪極了:“我明明除干凈了!之?前有蟲卵的時候,我還都去捉了的!”

    “這蟲子躲得隱蔽,可能沒?抓干凈”

    周自衡又跑周邊的田里看了看,有幾株零零散散的水稻上也出現了這樣的白色條斑。

    他沉吟了一下,對林十五道:“去找一下縣丞,他肯定?認識周邊養蜂的人?,問他借一些赤眼蜂來,赤眼蜂喜歡吃這種卷葉螟。”

    林十五立刻應了下來。

    他看向周自衡的眼神里帶上了幾分崇拜。他覺得周寺丞懂得可真?多啊,不管是農事還是其他

    周自衡把所有的農田都看了一遍,將其中出現的小問題都一一的指了出來,又囑咐吏卒們將這些問題都記了下來。

    “你?們馬上就要進行春巡了。”周自衡對他們道,“到時候到了田里露了怯,不僅考核成績會受到影響,排名也會靠后,丟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你們屯的臉面,明白嗎?”

    那些從各處屯過來的吏卒興奮地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大聲?喊道:“明白!”

    “放心?吧,寺丞,今年我們屯肯定會是前三!”

    周自衡之前給他們定下了考核,排在前面的有獎勵,而且還會在潤州屯內張榜,并且給他們所在的屯送喜訊。雖然沒什么實質性的獎品,但這種揚名的事情反倒更能刺激他們。

    一個個卯足了勁兒?,就希望能奪得頭籌。

    周自衡含笑看著他們:“有這份心?氣就很好。”

    這邊的事了,他便準備去東山渡。在水渠邊上脫掉了專門用?來下田的鞋,將腿腳上的泥土沖掉,然后脫去了頭上戴著的斗笠,換上了玉冠,洗了把臉,便從農人?模樣恢復成了過往長身玉立的清雅形象。

    唯有跟在一旁的隨喜哀嘆道:“郎君都曬黑了!”

    周自衡忍不住照了照水渠:“有嗎?”

    “有,都黑了一層!”隨喜心?痛至極。

    周自衡哈哈大笑,不以為意道:“黑就黑點吧,無?所謂了。”

    說完后,他翻身上馬。

    隨喜緊跟其后,心?想道:“肯定?是因?為娘子不在這里,郎君都不愛惜自己的容貌了!”

    兩人?離開了甲字屯,朝東山渡而去。

    今日惠風和暢,周自衡騎在馬上,難得有些閑暇心?思可以好好看看風景。遠山含黛,剛下了一陣毛毛細雨,但可能山中雨勢更大,山頂云蒸霧繞,看上去仙意飄飄。

    道路兩邊的水稻田被雨絲洗滌后更顯得青翠欲滴,他坐得高看得遠,可以看到稻田之?間溝渠縱橫,阡陌交錯。這也是這段時間他與李崇義一直在做的事情,他負責屯田,李崇義負責民?田,教導和督促農人?們多挖溝渠。他還定?了一大批陶管,方?便溝渠排水。

    他下來查看了一下這些溝渠的情況,心?里琢磨著不知道能不能把水泥弄出來,這東西可以興建水利的大殺器啊!

    然后,到時候再在稻田里放養一點草魚,簡直就是原生態美味!而且還能給農戶們增加點收入,給飯桌上添道菜也行。

    他站起身,再往遠處看過去,可以看到兩三座水車立在河邊,正在水波的推動下緩緩的流轉,將水從河里搬運到水渠里。這一帶的水車越來越多了。

    田里有農人?看到他,忙熱情的過來見?禮:“周寺丞!”

    周自衡停下馬,笑瞇瞇問道:“老伯,最近田里莊稼長得怎么樣?”

    “長得可好!”那老伯的田就挨著甲字屯不遠,經常過來取經,聽他一問笑得嘴都合不攏,“寺丞浸種之?法的確是好。還有那水車,省了不少的力?氣!今年想必收成大好啊,這可都是寺丞和李縣令的功勞!”

    周自衡忙謙虛道:“我們不過只?是出些言語上的力?氣,可當不起這樣的功勞,還是你?們自己種得好。”

    又聊了幾句家常,周自衡這才繼續前行。一路遇到的人?紛紛見?禮,尤其是東山渡那一帶的農人?更是熱情,拉著他就要去家里吃飯,周自衡連忙推卻,最后只?有加快了馬匹速度,跑起來才脫身。

    從渡口?下來的行商納悶問:“這又是哪位貴人??看著極年輕的郎君,怎么大家都如此尊敬他?”

    “這可是周寺丞!”拉著周自衡要去吃飯那人?驕傲地道,“你?可別看他年輕,咱們東山渡吶,可多虧了他!不然哪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行商慣是喜歡和當地人?閑聊的,從聊天里可以發現很多信息,于是也不急,索性請那人?喝了一碗茶坐下來慢慢說。

    那人?一邊訴說一邊也在感慨,也就一年的事情。

    一年前,他們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喲!

    看看現在,鐵鍋炒菜有了,瓦屋房子也有了,水車也有了,磨坊也有了,更重要的是,糧食還越來越多了。這生活品質簡直跨越了一個臺階。

    “這些都是周寺丞做的呀!哦,李縣令也有份兒?。”

    行商聽得十分入迷,陡然問他:“這么說,這邊豈不是有很多工坊?我聽著,現在燒窯的、制陶的、打鐵的,這不都有了?”

    “可不是!”那人?得意揚起頭,“你?別看我們東山渡小小的,但是靠著水,大家都喜歡把作坊開在這兒?。現在開作坊的可多了。”

    鐵鍋、農具都需要鐵匠、木匠,還有磚窯作坊、剛建起來的一個大的手工皂作坊,這一帶的各種作坊如雨后春筍一樣冒了出來。來往的人?和十里八鄉找過來做工的人?也越來越多。

    人?一多,各種食肆酒坊什么的也就多了起來。

    行商感慨:“難怪我在船上時就看到這里異常熱鬧,和姑蘇揚州這樣的大城相比也是不差的。”

    他這話純屬恭維,但當地人?聽了心?中肯定?受用?。

    “可不是,揚州那邊的行腳商們也經常過來這邊。”

    行商笑了笑,自然知道這些行腳商是為了什么而來——手工皂!這東西現在可緊俏行銷得很,但凡家里有點小錢的都要備上這么一小塊,說出去都極有面子。

    只?是可惜,這手工皂似乎不對外賣,據他所知只?有江南的陸家和長安的康氏商行有得賣。他這次過來便是想要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從陸家的手里訂到一些貨。

    但現在,行商卻覺得,或許不用?把眼光過于拘泥在手工皂身上,這江寧縣,似乎在其他的地方?也大有可為啊!

    周自衡帶著隨喜進了自家的園子,在門口?的時候又遇到了幾位東山渡鎮子上住著的百姓。

    “周寺丞!”百姓們見?到他之?后都恭敬見?禮,發自內心?。

    “來磨麥子嗎?”周自衡看了看他們提著的桶,上面還蓋了一塊布,應該是剛從磨坊那邊過來。

    “對!”百姓高興答道,“您這磨坊磨出來的麥粉特別好,特別細。還是來這里磨更劃算。”

    東山渡百姓現在日子好過了,在這些小細節上就大方?了一些。這幾個月,園子里挨著水車的部分建起了一家磨坊,對外營業,按照重量來收費,一般一次也就幾文錢。

    百姓們一開始是好奇觀望,但后來看到磨出來的麥粉和米粉比家里面自己舂的可要干凈細膩很多,即使再摳的人?也會選擇來這里磨一些放在家里備用?。

    除了稻谷和麥子之?外,還可以磨大豆,現在江寧縣的豆腐行業如火如荼,城中都開了好幾家豆腐坊,他們同樣是磨坊的忠實顧客。

    幾家開得比較早的豆腐坊,知道這東西是從周自衡這里傳出來的,每隔幾天都會送新鮮的豆腐和各種豆干制品過來,而且死活不要錢。周自衡便吩咐讓磨坊給他們最低的優惠價格。

    如今東山渡這邊的人?已經離不開磨坊了,還有農人?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用?板車推著糧食,就是為了來磨坊磨米磨面。

    周自衡看著磨坊里逐漸變多的人?,尋思著在靠河的那一邊給磨坊開一個專門的小道和門,這樣也更安全。

    “的確是該這樣。”正巧在東山渡的李崇義看到他騎馬過來便也跟過來了,此刻正在把玩著玻璃作坊里那些精妙的瓶瓶罐罐,“你?是不知道,這樣一套玻璃器皿在長安可是能換到不少錢的。”

    周十三那腦子,不僅會眾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會賺錢。

    “不過,長安和洛陽的人?可不喜歡這樣素白素白的色兒?。”李崇義看著眼前毫無?花樣的玻璃器皿,搖了搖頭,看向周自衡素凈的穿著,忍不住嘆口?氣,“你?如果想要做這門生意,那還是得做得花哨一些才行。”

    周自衡忍俊不禁:“放心?吧,我有數。這些只?是實驗用?。”

    玻璃在這個時代并不少見?,許多胡商們從西域還有更遠的新月之?地運來的奢侈物品里就經常有玻璃,帶有阿拉伯風格的器皿非常華麗,也很符合大唐人?的審美。

    “不過,若是再透亮一下,再干凈一些”他大概猜到了薩曼這次有什么驚喜給到自己,“然后做成平板,再用?在窗戶上,會不會受歡迎?”

    李崇義看了看手中的玻璃瓶,想象了一下這個畫面,頓時“嘶”的一聲?:“那可真?是太奢侈了!”

    但是,讓人?向往。

    既可以解決光照問題,也可以解決保暖問題。

    周自衡挑起眉:“那就看今日薩曼會給我們帶來什么樣的驚喜。”

    會是平板玻璃嗎?

    讓周自衡沒?有想到的是,薩曼給的驚喜還超出了這個范疇。

    他推來一張蓋了布的桌子,笑嘻嘻地問周自衡:“郎君,您猜猜這里面是什么?”

    周自衡:“成功做出平板玻璃了?”

    薩曼搖搖頭,他也是個急性子,不再賣關子,將布往下一扯,語氣中帶著一絲狂熱:“這絕對會是稀世?奇珍!所有的貴人?都會為了得到它而花大價錢!”

    周自衡看到那東西的時候瞬間睜大了瞳孔。

    “這這是鏡子?!”李崇義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桌子上赫然立著一面小小的玻璃鏡子,大約兩本書大小,明晃晃的,照得對面的人?和物纖毫畢現,十分清晰。清晰到讓李崇義為之?震驚。

    薩曼狐疑看向周自衡:“郎君不覺得驚喜? ”

    他本想讓自家郎君嚇一跳,期待看到他欣喜若狂的震驚表情,但怎么感覺他還挺淡定?的?

    周自衡掩飾性的輕咳了一聲?:

    “驚喜!當然驚喜!沒?想到你?們竟然做出了這么厲害的鏡子!”

    水銀鏡啊,在這個時候可是個稀罕物。自己之?前對他們說用?汞試試,就是存了讓他們做出水銀鏡的心?思,現在也算是得償所愿。只?是這鏡子一點點大,對于他這樣喜歡大落地鏡的來說還是小了些。

    “汞是有毒之?物,你?們在制作的時候可要戴好口?罩,保持通風。”

    薩曼笑道:“郎君放心?,孫道長都提醒了。”

    周自衡走過去一看,卻發現在鏡子旁邊還放著兩樣東西,因?為是平放所以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其中一樣正是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平板玻璃!

    他這下是真?的驚喜了。

    他拿起那塊和鏡子大小差不多的玻璃放到自己眼前細看,可以看到里面還是有輕微的雜質比如一些氣泡之?類,而且透亮度肯定?還比不上后世?的成熟工業制成品。

    但是!它的的確確是一塊平板玻璃。

    他喜不勝喜,握著薩曼的肩膀:“薩曼!你?真?的將它做出來了!”

    薩曼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孫思邈,無?奈地聳聳肩。

    “十三郎也是傻了,既然能做出鏡子那自然也能做出平板玻璃。”孫思邈笑道。

    “是是是,是我傻了。”周自衡撫額道,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終于可以換上玻璃窗了!天知道他為了這一天等了多久!

    李崇義還沉浸在玻璃鏡子所帶來的沖擊里,他似乎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自己長成什么樣,連眼睛中的紅血絲還有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聽到旁邊周自衡的驚呼聲?,他這才將視線轉過去,然后就看到了那塊平板玻璃,同樣眼前一亮:

    “這就是你?說的可以做窗戶的玻璃?的確是奇思妙想!”他看向薩曼,嘖嘖兩聲?,“你?這匠人?,倒是比長安和洛陽城里的那些玻璃工匠還要更厲害一些。”

    薩曼連忙擺手,用?有點蹩腳的官話道,“不是小的厲害,是郎君厲害!要不是郎君提點的那幾句,小的也想不到還能這樣做。

    “還有孫道長,也厲害!”

    即使在新月之?地,燒玻璃也是一項被十分重視和保密的家族技藝,每一個玻璃工匠的秘法基本都是世?代相傳。薩曼原本對自己所掌握的技術是很驕傲的,來到江南后他還曾經想著要在周自衡面前露兩手,震一震他,這樣自己的地位想必會更高。

    但很快,周自衡還有孫道長就讓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孫道長對每種礦石的特性都很熟悉,總是能找到新的配方?來改進問題,而周自衡也總是能夠在關鍵之?處冒出一兩個奇思妙想。

    比如這一次,他到底是怎么想到可以在透明玻璃背后涂上一層水銀,然后就能變成鏡子的呢?還有讓玻璃在錫板上成型這樣的想法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更可氣的是,這倆還都不是玻璃工匠!

    于是薩曼很快就老實了,待在這個園子里乖乖地試驗著各種配方?。然后做到最后,他興奮地發現,燒玻璃這項事業或許能在他的手上變得更加偉大更加傳奇,干勁也就更足了。

    李崇義正色對周自衡道:

    “我再給你?調一隊人?馬過來,我覺得你?這兒?需要看守得更嚴密一點。”

    周自衡沉吟一下:“先不急,如果要做這個生意的話,肯定?不在我這兒?生產。現在過于隆重對待反倒讓人?起疑。”

    不管是薩曼之?前拿手的玻璃器皿,還是他們在這兒?研制出來的新東西,鏡子、平板玻璃都是能賺大錢的!這些賣出去絕對不是如手工皂的小打小鬧。

    這樁生意必然要慎重對待。

    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想管生產,事情太多了。那最好的辦法還是和手工皂作坊一樣,找幾個合作伙伴技術入股,自己等著拿分紅就行。所以,這里并不會成為量產的工坊,最多就是一個技術實驗室。

    至于是找誰合作?

    康家?陸家?

    他心?中暗自搖了搖頭。這兩人?的確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康有德。薩曼是他找來的,玻璃工坊的利潤他必然要分一杯羹。但是雞蛋不能擺在一個籃子里,他希望能引進一些新的合作伙伴。

    不過,談何容易?

    算了,慢慢來。

    這邊,孫思邈見?他們似乎把注意力?都給停在了平板玻璃和鏡子上,急切道:

    “這兒?還有一個呢,十三郎,你?拿起來看看。”

    周自衡這才發現,在那桌上還有一個東西,因?為體積比較小然后又被剛剛掀開的布給遮住了一角,所以他才沒?有發現。

    他好奇地拿起來一看,這一看不得了,只?一眼他就定?住了,驚喜脫口?而出:

    “這是放大鏡!”

    第148章 第 148 章

    放在孫思?邈手上的儼然是?兩塊透鏡, 一塊中間厚邊緣薄,一塊中間薄邊緣厚。

    當?然它們?整體看上去沒有后世的那些透明那么規整那么精致, 但是?看到它們?之后,周自衡已經想到了?眼鏡、望遠鏡、顯微鏡等等一系列應用。

    這可?比他看到鏡子的時候要激動多了?。

    “道長是?如何想到做這個的?”周自衡問孫思?邈。

    他原本是?想等到時機成熟再?來做這些小玩意兒,沒想到孫思?邈竟然自己就做出了?一個初版,而且看上去還不錯。

    孫思?邈撫須,眼睛閃著愉悅的光芒:“上次十三郎不是?說?了?磨玻璃嗎?老道就想要先試試,沒想到真的磨出了?兩個小玩意兒。”

    顯微鏡才是?孫思?邈最向?往的,其?他的鏡子啊平板玻璃啊他并不放在心上。

    周自衡拿起那塊中間厚邊緣薄的:“這叫凸透鏡。”

    又拿起那塊中間薄邊緣厚的:“這叫凹透鏡。”

    “凹凸凹凸,”李崇義拿過來感受了?一下,又疑惑地問,“可?這兩個小玩意兒又有什么用?”

    怎么這兩人如此激動?

    孫思?邈指向?周自衡:“那這就要問十三郎了?, 他曾經說?過假如能有玻璃, 將其?磨到這樣的樣子, 便可?以發揮出巨大作用。還能讓人看到微小的物?體。”

    周自衡向?幾人招手:“隨我來。”

    他帶著幾人到了?院子外,下午的陽光十分耀眼。周自衡搬來一個小架子, 又將凸透鏡置于?其?上, 然后調整了?幾次角度,終于?可?以看到地面出現了?一小塊光斑。

    他讓薩曼找來了?一些曬干的茅草放在光斑的位置。

    “等著罷。”

    這是?他小時候做過的第一個物?理小實驗。

    不過, 待到茅草燃起來還需要時間, 周自衡拿起凹透鏡:“這個卻是?制作眼鏡的材料。道長應該遇到過很多視物?模糊的患者,只需要佩戴此物?,便能視物?清晰。”

    凹透鏡通常用來做近視眼鏡。

    孫道長一怔:“的確是?有不少這樣的患者,視物?不清, 大部分不能用藥物?恢復。”

    “戴個眼鏡就好了?。”周自衡輕松道, “如果是?年紀大了?,就會出現老花。這時候就需要用到凸透鏡了?。”

    孫思?邈自己就有點老花, 只是?沒有其?他老人來得嚴重,他看向?那個正在聚焦茅草的凸透鏡:“老道的確是?發現它有放大的作用”

    李崇義看了?看這兩個鏡子,感嘆格物?學的神?奇:“若是?真能解決這些問題,恐怕有許多人要感激你了?。”

    他身邊就有幾個視物?不清的患者,生活起來是?真不方便。

    幾人正聊著,忽然就見地上的那一堆茅草開始冒起青煙,然后在大家的炯炯注視下燃起了?火苗。火苗一下子便席卷了?茅草,將其?燒得干干凈凈。

    李崇義瞠目結舌:“此物?居然可?以點火!”

    就連孫思?邈都覺得驚奇不已。

    “因為凸透鏡是?可?以聚光的。”周自衡得意地揚起眉,仿佛看到了?小時候自己玩這個去震驚其?他小伙伴的場面。

    “不過你不用指望它可?以替代火折子和?打火石,畢竟售價不菲而且需要強烈陽光的環境才行。”他收起那凸透鏡:“最主要的還是?它的放大功能。”

    他讓隨喜去拿一本書來,然后將凸透鏡遞給周自衡。孫思?邈早已經發現了?這個,笑吟吟在一旁看著。

    李崇義接過來,將其?放在自己的眼前,他的視線通過凸透鏡望過去,發現原本如蠅一般的小子倏地在自己視線范圍內放大,忍不住向?后退了?半個身位,嗬了?一聲。

    “這個好玩。”

    “你別光想著好玩!”周自衡看不下去了?,誘導道,“你想一想,若是?他能再?放大一點,讓遠處的東西看得更清楚,那用在什么地方最合適?”

    李崇義又不是?榆木腦袋,被他一點立刻就反應了?過來,脫口而出:“斥候!”

    對啊,這簡直就是?打仗時斥候的利器!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不行,我得立刻給長安寫信!這個可?否讓我寄到長安去?”

    周自衡沉吟片刻:“要不等望遠鏡做出來之后你再?寫信吧?到時候我直接讓人帶幾個望遠鏡過去。”

    李崇義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重重點頭:“聽?你的!”

    若是?這東西真的可?以用于?戰場,那周十三與孫道長就立下大功了?!

    周自衡將手中的透鏡把玩了?一番:“不過,這個看得還是?不夠大不夠遠可能將邊緣磨薄一點會更好?”

    孫思?邈細細思?索:“是?不是?磨得更薄,就能看得更細?四娘曾經提到過的顯微鏡是不是這樣做出來的?”

    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看到細菌和?病毒了??這才是?他最關?注的。

    周自衡:“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四娘和?我說?過,她的老師曾認識一個人專門磨制這個東西,后來的確是成功地制造出了?顯微鏡。或許我們?應該試試。”

    他說?的當?然是?發明了?顯微鏡的列文虎克。

    孫思?邈聽?了?后搓了?搓手,恨不得現在就再去磨幾個出來。

    薩曼在一旁懵逼的聽?著周自衡與他們?幾人的討論,意識到了?這兩個奇怪的鏡子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磨玻璃他也會啊!想要磨成什么樣的都行。

    周自衡讓隨喜去找趙阿眉,送來紙筆。

    他在紙上畫了?眼鏡、放大鏡、玻璃窗框等物?的樣子,吩咐薩曼和?趙阿眉:“你們?去找木匠或者是?其?他工匠,將這些東西做出來。現在玻璃作坊不需要做其?他的玻璃器皿,只研究這幾樣。”

    “等等”他又畫了?燒瓶、培養皿、試管這樣的東西,“再?燒幾套這些東西,要透明度高?的,不要任何裝飾,到時候送去長安。娘子或許會用到。”

    “匠人們?要簽死契。”

    這樣的東西,還是?必須要先做好保密工作。

    趙阿眉接了?過來,看了?看上面這些自己看不懂的造型怪異的東西,默了?默。

    算了?,郎君這樣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一方已經帶上了?酒和?商隊坐船去了?蜀地,現在趙阿眉便是?酒坊和?玻璃作坊的管事,而齊玉也去了?磨坊,各自管著一攤子事。

    趙阿眉將紙收好,又從懷中拿出幾封剛到的書信:“郎君,娘子從長安寫了?信來,給您和?孫道長的。”

    李崇義忍不住噗嗤一笑,那些書信真是?厚厚一沓,和?一堆書一樣。

    周自衡挑起眉:“怎么?羨慕我們?夫妻恩愛?”

    李崇義毫不掩飾地點點頭:“的確羨慕。”

    周十三和?徐四娘是?他見過的感情最好的夫妻,他倆之間似乎有著外人難以理解的默契,水潑不進,針插不進。而且周自衡身邊既無侍妾也無通房,還從不去青樓瓦肆之地,簡直可?稱得上守身如玉。

    周自衡見他坦然承認,得意笑了?笑,將孫思?邈的信給他。

    他要回去找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來看她寫給自己的信。

    李崇義趁著這個機會又問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疑惑的問題:“既然你們?如此恩愛,卻又為何要分隔兩地?我相信,若是?你提出來,陛下不會不放徐娘子來江南。”

    周自衡失笑,這的確是?如今大唐社會的固有思?維,尤其?是?在上層社會,是?默認的做法。那就是?當?夫君外派的時候,妻子自然是?要與之同行。如果因為照顧家中長輩而無法同行,那這個角色便變成了?妾室。

    “自然是?因為我們?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周自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看向?李崇義,神?色認真,“傳授給你一個夫妻恩愛的小技巧,那就是?尊重她,將她看做一個獨立的人去尊重。

    “她會有自己的想法,會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會有自己對世界的觀點。而不是?一味讓她順從你。”

    李崇義一開始想要反駁——作為一個接受了?良好教育且人品靠譜的貴族青年,自然明白該如何尊重女人,可?見這一條并不是?夫妻恩愛的關?鍵。但聽?到后面,他卻陷入到了?沉思?。

    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去尊重嗎?還是?僅僅只是?給予其?地位金錢以及溫和?的態度?

    “我想想”他喃喃道。

    他也有一個早就締結了?婚約的未婚妻,只是?因為這幾年一直都跟隨著父親征戰,還未成婚。這兩年回長安應該就要辦喜事了?。

    周自衡拍了?拍他的肩。

    他們?在角落里喁喁私語,另一邊,孫思?邈已經拆開了?徐清麥的來信,看了?會兒后臉上浮現起喜色,驚呼出聲:“針刺麻醉!不愧是?姚菩提!”

    這和?自己的麻沸散完全是?兩條路子。但醫術高?深如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兩者是?不是?可?以結合起來一起用?

    嘶~~~得好好想想

    他又往下看去,看到了?悲田院的建造進度,看到了?太醫院招生考試的進度,每一條都在展現如今太醫院的朝氣蓬勃,與他過往記憶中的迥然不同。

    然后,徐清麥在信中盛情邀請他早日?前來長安:

    “去年去姑蘇論道前,您與我說?,要打破杏林的格局就要站得更高?,才能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如今,我已經做到了?一半!”

    “道長對我報以如此大的冀望,四娘絕不敢辜負。但高?處孤寒,四娘希望道長能夠再?助我一臂之力!我知?道長不喜長安門閥世家,官宦權貴們?的腐朽作風。但如今的長安,不敢說?清明如白雪皚皚,但也風氣為之一新。悲田院馬上就要對城中百姓開放,而來自于?四面八方的年輕人們?也集聚于?此,渴望獲得更多的知?識。”

    “他們?才是?大唐杏林的希望。”

    “您可?還記得姑蘇的侯遠道?當?日?他曾在姑蘇手術的外場和?其?他籍籍無名的草頭醫們?一起等候,只因為對醫道的熱忱。如今,身為草頭醫的他也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太醫院。世家醫、山林醫、草頭醫,這樣的門第與階級之間的藩籬日?后必然會因為知?識的傳播而變弱。”

    “后續,或許會有更多的悲田院與醫學堂在天下各道各州建立起來。”

    “您所希望看到的世界正在慢慢變為現實。道長何不親眼來看看呢?您在這兒可?以和?姚大夫一起研究麻醉一事,也可?以和?學生們?做更多的接觸,對他們?灌輸您的思?想,您的觀念,影響他們?就是?影響大唐醫學界的未來”

    這封信言辭懇切,看得孫思?邈動容無比。

    這一年來他一直在和?徐清麥通信,通過這些信他對都城的不喜正在慢慢淡去,早就不排斥去長安了?。原本孫思?邈就打算待麻沸散一事落定后就啟程,但現在又有了?姚菩提的針刺麻醉

    孫思?邈抓起那兩枚透鏡就風風火火地往工坊內室走。

    “老道再?去研究研究”他返回來又把薩曼給拖走了?,“來來來,咱們?再?燒一爐。”

    若是?他去長安的時候能夠帶上一枚顯微鏡,那可?就太好了?!

    寧靜夜晚,周自衡在書房里打開了?徐清麥的信。

    相比于?自己,她寫的信更零散,這兒一段,那兒一段。周自衡都能想象,她或許是?在做著什么事情,忽然想起來便趕到書房提筆寫一段的場面。

    這里面有描述,有吐槽有感慨,很多話語他甚至都能模擬出徐清麥當?時的語氣和?表情,甚是?可?愛。

    周自衡看得臉上一直掛著迷之微笑。

    不過,在看到封家人的所做作為時,他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既驚怒又擔憂,好在下一張紙上又寫了?事情平息于?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的謠言,他這才舒了?一口氣又坐了?下去。

    心臟差點都要被嚇出來了?。

    周自衡張開紙,開始提筆寫回信。

    第二日?一早,他帶著隨喜精神?抖擻地出了?宅子。

    隨喜吩咐護衛和?門房:“這兩日?郎君會去潤州城,晚上不回。你們?定要守好家里,別遭了?賊,知?道嗎?”

    “明白。”護衛與門房應下。

    待到幾人騎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時候,護衛忽然感慨道:“郎君也真不容易,孤身一人在外,身邊連個知?冷暖的人都沒有。”

    言下之意,娘子善妒,居然都不給郎君安排一個身邊人來照顧。

    門房是?去年就在的老人,斜了?一眼這個今年才來的新人護衛,慢條斯理道:“我勸你吶,管好你的這張嘴,可?別當?著郎君的面說?這個。咱們?娘子吶,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在江寧縣人的眼里,徐四娘可?是?菩薩座下的仙子轉世。

    但顯然,和?這位護衛持有同樣想法的顯然大有人在。在潤州都督為周自衡接風洗塵的筵席上,他就半醉著指著下面載歌載舞的舞姬道:

    “周寺丞孤身在江南,為朝廷盡心盡力,身邊豈可?沒有噓寒問暖之人?今日?,本都督就讓她陪你!寺丞若是?看上了?,便送你又何妨!”

    周自衡連忙推辭:“豈敢奪都督心頭所愛?且在下平日?事務繁忙,連后院都少去,恐怕要辜負都督的一番美意了?。”

    潤州都督以為他是?懼怕同樣在朝為官的妻子,武將出身的他一拍大腿:“周寺丞無需擔憂,徐太醫知?書達理,想必是?賢惠之人,怎么會因為一個舞姬而生氣?若是?到時候她生氣了?,本都督愿親自去向?她解釋!”

    周自衡一僵,臉上的笑容差點都要掛不住了?,惱火地在心中道:“這是?沒完沒了?了?,聽?不懂人說?話嗎?”

    若不是?今日?來此是?要讓潤州都督配合征發收稻子后的徭役,他恐怕早就擺出黑臉了?。

    “都督,”他只能使出殺手锏,正色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勸都督一勸。”

    潤州都督:“你說?!本都督聽?著。”

    “陛下自登基以來,國庫空虛,陛下體恤百姓,不愿再?加稅賦,便自己縮衣節食,連往日?慣例的宮廷筵席都取消了?幾回。都督雖然遠離長安,也應該聽?過才是?。”

    潤州都督拿著酒盞的手頓了?一頓。

    周自衡頗有深意的看了?一圈樂師與舞姬和?周圍華麗的布置,暗示完后道,“都督為在下接風洗塵,本是?公事,但在下就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變了?模樣”

    潤州都督反應過來,連身體都坐直了?不少。

    他看向?周自衡,發現他眼中的確透著真誠的擔憂,哈哈一笑,揮手讓舞姬與樂師下去了?:“周寺丞說?得對!如今正是?需要我等當?臣子的為陛下為朝廷分憂解難之際。其?實本都督也已經很少舉辦筵席了?,今日?不過是?見到了?寺丞前來,心里高?興吶!”

    周自衡十分感動:“多謝都督!在下亦與都督一見如故。”

    兩個人又你吹我捧地聊了?幾句,便順其?自然的將話題轉到了?徭役上。原本一場紙醉金迷的筵席也瞬間變成了?公務會談。

    周自衡在潤州城待了?兩日?便敲定了?徭役的細節。

    這場徭役主要是?他想在江寧縣的耕地聚集之地連通所有溝渠,然后在河流的上游修建陂塘,再?設置吐納水流的水門——其?實就有點類似于?后世的小型水庫。周自衡前段時間在姑蘇考察時發現已經有了?水門技術,欣喜若狂,回來后便與江南道的水利使一起定了?這個計劃。

    話說?,能成功請動水利使靠的還是?自家工坊里釀出來的美酒以及做出來的幾罐子油辣椒醬。

    此乃題外話。

    一旦陂塘與溝渠全都建造而成,那江寧縣的河道便可?連成一片水網,真正起到灌溉與調節水利的作用。

    潤州都督將針對江寧縣所在地區征發一場徭役,時間定在秋收之后,期限三個月。這場徭役的性質是?雜徭,也就是?正處于?服役期的百姓可?以自己選擇是?參加還是?不參加,并非強制性質。

    但若是?服役超過二十天,便可?轉為正役,從而免去今年所有徭役。

    周自衡決定讓李崇義看看能不能從縣衙中抽出一筆錢來,把伙食弄好點兒,甚至是?每日?發點工錢,這樣可?以吸引更多人來服役。至于?屯田那邊的,自然是?由司農寺來負責。

    他哂笑幾聲,朝廷都快發不起官員工資了?,這筆錢肯定是?拿不出來的,最后少不得要劫富濟貧,找當?地的世家豪族們?捐獻一點。修建水利同樣有利于?他們?的田莊,到時候再?在陂塘邊立個碑,恩威并施之下,想必這些人會愿意掏出一些錢來。

    事情落定,周自衡便啟程準備回江寧。

    結果,潤州都督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之前的舞姬背著包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周寺丞,我家都督說?,此女便贈予周寺丞,日?后要打要殺,任憑寺丞處置。”那送人的管事說?完后,翻身上馬就疾馳而去,留下周自衡瞠目結舌。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只覺得頭疼不已,心里將潤州都督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舞姬見他黑著臉,直接跪了?下去:“求寺丞不要將奴送回去。若是?送回去,都督必然不會給奴好果子吃。”

    她雙目含淚,看上去可?憐極了?。

    周自衡嘆口氣。

    他知?這些舞姬也是?可?憐人,與其?說?是?舞姬,不如說?是?家伎。都督府來了?重要的客人,她們?便要上前來陪酒甚至是?陪人過夜,去處也由不得她們?自己做主,經常被主人家送來送去。

    潤州都督武將出身,對下人的脾氣可?不怎么好。自己若是?真將她送回去,恐怕她的下場真會不怎么好。

    可?若是?自己收了?她,日?后被徐清麥誤會那可?就糟了?!

    周自衡忍不住又將潤州都督罵了?一通,冷靜下來之后他終于?想出了?安置的法子,對那舞姬道:“你先隨我回江寧縣,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去處。”

    他決定把她扔給趙阿眉,將她送去磨坊和?齊玉作伴吧,反正那邊業務繁忙,還缺人手。雖然她看著弱不禁風的,但只要磨煉一段時間應該也能行。而且趙阿眉和?齊玉都是?徐清麥的人,交給她們?,他也放心。

    “就這樣吧。”

    周自衡為了?避嫌,索性帶著隨喜先走一步。可?萬萬不敢傳出什么謠言來,不然自己就死定了?

    轉眼,便到了?流火的七月。

    西市人潮攢動,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而一片熱鬧中,又能聽?到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音。

    “前面是?干什么?”

    “好像是?有新鋪子開張。”

    旁邊人聽?到后笑道:“的確是?有新鋪子開張,而且這鋪子還挺獨特的,叫徐氏藥飲子鋪。”

    那人好奇道:“藥飲子鋪?賣什么的?”

    “好像是?各種消暑的藥飲子,還有各種熬好的成品湯方之類,這不是?大家都覺得新鮮嘛,而且還請了?百戲呢,所以這不都圍著在看。”

    “的確有趣,那咱們?也去看看。”

    于?是?,新開業的“徐氏藥飲子鋪”的門口人越來越多,站在里面的徐二娘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第149章 第 149 章

    徐二娘站在藥飲子鋪里面, 看著外面人頭攢動的場面,頗有些百感交集。

    這半年來她幾?乎將?大半的心神都?撲在了藥飲子鋪上?。

    公婆曾經覺得不解, 這家里有地還?不好嗎?只要把家里的幾?百畝地種?好了,不就可以?了?為什么?要去長安城里倒騰商鋪?雖說鋪子是徐太醫提供,但自家也是需要投錢進去的。

    徐二娘卻不那么?認為,她對自家夫君蘇大郎說道:“如果現在還?是亂世,那守著那幾?百畝地肯定是最好的選擇。可如今已?經是太平盛世,長安城的人口只會越來越多,鋪子和房子也會越來越貴。

    “既然現在四娘愿意提供一個這么?好的機會,那咱們為什么?不抓住?

    “家里那幾?百畝地,你別忘了,你還?有兩個弟弟, 到?時候要是分家, 到?咱手上?的可就少了。而且, 絮兒聰明,我倒是覺得日后可以?給他在長安城里找個好的夫子去讀書, 要是有錢了, 咱們再買個院子,這難道不比一輩子窩在村里來得好?”

    蘇大郎被她這樣逐條一分析, 便也覺得這條路似乎可行。

    別人在城中?沒關系尚且要削尖了腦袋往里擠, 而自家在城中?有熟人有親戚,卻怎么?反而畏畏縮縮起來了?

    想通了這一點?,蘇大郎便一力支持徐二娘忙鋪子的事情。徐二娘除了春耕的時候回去幫了忙,其他時間基本?都?待在長安。蘇大郎也隔三差五的會過來幫忙。

    還?有徐子呈和安氏, 基本?都?在, 一家人齊心協力,也花了三四個月時間, 終于把鋪子給開起來了。

    徐二娘其實還?有一點?沒和其他人說,那就是她知道這個鋪子其實是四娘要給家里人謀個生計。既然她都?有這個心意,那自己何必疏遠拒絕?

    她已?經接受了妹妹回不來了的這個現實,那現在的四娘便是自己新?的妹妹。

    徐二娘很清楚的知道,徐家現在最大的倚仗便是四娘。她希望能夠借著藥飲子鋪的那個連接,讓母親與弟弟和四娘多多接觸,畢竟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這時候,鋪子前響起了一陣叫好聲。

    原來是剛才的鑼鼓聲已?經停了下來,現在響起了一陣叮叮咚咚的琵琶聲,伴隨著琵琶聲翩翩起舞的是一位手執利劍的劍舞者,所有人都?看得如癡如醉。

    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徐子呈在一旁高興道:“還?是四姐聰慧,雖然這些人請來要花錢,但是吸引來的人卻更?多。”

    徐二娘認同的點?頭:“花錢不打錢,一上?來就奪人眼?球才是最要緊的。行了行了,百戲都?快要結束了,東西?都?準備好了沒?咱們也要迎客了。”

    徐子呈拍拍胸脯:“你就放心吧,有我和阿娘在,什么?都?備好了。對了,今天四姐不過來嗎?”

    “她要過來也要等休市的時候來。”徐二娘想到?什么?,嚴厲提醒他,“你嘴巴給我牢一點?,可別到?處打著四娘的名聲去說。不然到?時候惹出什么?亂子,我就剝了你的皮!知道了沒有?”

    原本?徐清麥是想要把藥飲子鋪用自己的名聲來宣傳出去的,但徐二娘想了想之后卻覺得不妥。畢竟這是個入口的東西?,她在朝堂上?本?身處境也不夠穩,若是到?時候有人借藥飲子店來搞點?事來攻訐她,反倒會給她帶來麻煩。

    她們縱然在朝堂上?幫不了她的忙,也不想成為她的拖累。

    當時徐清麥認真對她道:“你們并不是拖累。”

    是軟肋。

    徐二娘笑了笑,溫聲道:“你能這樣認為,我們便很高興了。你放心,縱使是不打你的招牌,我也能把這家鋪子給做起來。”

    徐清麥便不再堅持這樁事。

    “知道,知道,你都?提醒過多少遍了!”徐子呈的話將?徐二娘從回憶中?喚醒,他嘟囔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只有這一個妹妹呢。”

    哼,難道他就不是她的弟弟嗎?

    徐二娘愣了一下,嘴角向上?迅速勾起,但很快又恢復了原來的曲線。

    是啊,她現在不是只有一個妹妹了

    堂前的琵琶聲和舞劍聲戛然而止,然后響起了一陣陣叫好聲和打賞的聲音。兩位百戲人對著圍觀者鞠了一躬便通過側邊的通道回到?了后堂。

    藥飲子鋪找來的店小二這才上?前,對著大家笑嘻嘻拱手道:“各位客官,各位貴人,今日我們藥飲子鋪開張,還?請各位多多幫襯。今日鋪內所有藥飲子都?半價出售!三日后便恢復原價,機會難得,大家可不要錯過了!”

    既然看了人家請來的百戲,厚道人自然也會上?前去幫襯一下生意,而且藥飲子鋪屬實是個新?鮮事物,很多人本?來就好奇他們賣的到?底是什么?,因此走掉的人并不多,許多人圍了過來。

    “掌柜,你們這藥飲子到?底是啥東西??”

    “藥嗎?難不成是只賣給病人不成?”

    徐二娘守在柜臺里,不慌不忙道:“并不是賣給病人,這藥飲子其實是我家從名醫處購來的秘方,根據四季節氣?,天時氣候的調養方子,喝了對身體好的。”

    她揭開柜臺里一個巨大的敞口陶罐,從里面舀出一碗淺琥珀色的液體出來:“你們看,比如這碗烏梅飲,其中?就放了烏梅、薄荷和石蜜,還?有幾?味其他的藥材,夏季喝了不僅能止渴生津,而且還?能預防瘴熱兼痢,可是好東西。”

    徐二娘讓徐子呈拿來幾?個小碗,每個碗里舀了一小勺,笑道:“今日開張,便請大家先?嘗嘗味道。”

    她隨機選了沖到?最前面的幾?位,將?試吃的小碗遞了過去。

    當頭的那人端起來,將?信將?疑的喝了下去。烏梅飲本?就是一個杏林中?常見的消暑湯方,徐清麥又刪掉了其中?幾?味藥性大且喝多了容易傷肺腑的藥材,讓它變得更?加適口,也更?加接近涼茶的性質。

    那人喝下去,只覺得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自己的味蕾上?炸開,然后還?帶著一絲苦意,是獨屬于湯藥的味道。但是待他吞下去之后,那一絲絲的苦意便轉化為了清涼,讓原本?因為覺得天熱而有些疲乏的他都不由得精神為之一震。

    他忍不住將?碗遞了過去:“不夠喝,再來一碗。”

    徐二娘笑吟吟道:“承惠,五文。”

    那客人一怔,這才想起來剛才是試吃,而現在已?經卻是要買了。不過這里面的確是放了藥材,而且味道好,五文并不是很貴的價格。

    他當即數了五文遞過去:“那就再來一碗!”

    徐子呈和店小二忙將?他請進去:“客人里邊兒請!”

    鋪子里邊放置了造型別致小巧的桌椅,讓人眼?前一亮,可以?坐下來喝。但因為坐具小巧,所以?喝完了也不會讓人產生久待的欲望,喝完就走。

    另外的人也嘗出了滋味,都?想要花錢買一份。除了烏梅飲,店內還?有薄荷飲、豆蔻飲、金銀花飲等等別的藥飲子。徐清麥從錢家找來了一名熟知藥材特性的學徒,主管每日配方子和藥材,另外還?可以?根據客人的身體需求給她推薦合適的藥飲。

    而且,除了可以?讓人堂食之外,徐清麥還?建議徐二娘開發外帶業務,最好是能讓人買了后直接拿在手上?可以?邊走邊喝。

    “住在附近的可以?拿自家的碗來打,這個沒問題。”徐二娘有些為難,“可讓人拿在手上?邊走邊喝卻有些難了。我總不能把陶碗送給他們吧?”

    這東西?也不便宜呢。

    后來還?是徐清麥想到?了一個主意:“不如用竹筒?江南那邊,都?喜歡用竹筒接了水帶在身上?。”

    大家都?覺得這個主意好,竹子在這邊很常見,便找了竹匠,做了一大批小竹筒,如果沒時間坐下來喝,想要帶走或者是路上?喝的,可以?加五文錢再選購一個竹筒裝著藥飲子帶走。

    徐清麥原本?還?想在竹筒上?做上?“徐氏藥飲”的標記,但因為成本?太高只能作罷。

    徐氏藥飲子鋪的開張極為紅火。名醫秘方、世家富豪們養生也愛喝它這樣的宣傳語一打出去,沒有人能拒絕。而且它又賣得不貴,味道還?好,那一絲絲藥味兒是實打實放了藥材的,一些懂行的藥行伙計一品就知道,這方子和用的藥材品質的確是不錯。

    看到?他們也來買,其他百姓們就更?放心了。一時之間,拿著竹筒在西?市邊喝邊逛的人都?多了不少。

    不遠處,徐清麥將?帷帽上?的紗幕放下來,對身邊的劉若賢道:“走吧,看來這里已?經不需要我操心了。”

    二姐真是能干!

    劉若賢道:“老師配好的藥飲子味道的確是讓人難忘,受歡迎也是正常的。”

    徐清麥露出笑意,還?帶點?懷念,誰會不喜歡喝點?帶味道的飲料呢?唯一遺憾的就是少了點?冰,夏日吃點?冰冰涼涼的才叫真正的透心涼。

    她與劉若賢來到?了平陽公主府。

    門房對她笑臉相迎:“徐太醫來了?趕緊里面請,公主已?經在內院等您了。”

    公主府從上?到?下對她都?很客氣?很重視,這也與平陽在一個月前已?經開始康復訓練有關。她的腦疾已?經解決,運動區的功能也在逐漸恢復,最明顯的特點?就是手腳開始能感覺到?力氣?了,雖然還?不大。

    公主府里面有一間專門為她而建設的房間,里面有欄桿等器械和輔助設備,此刻她就正在嚴雪文的盯視下用手扶著欄桿在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挪動。

    這個姿勢,更?像是用身體拖著自己的腿在走。

    姚明鏡站在嚴雪文身邊,皺著眉看著平陽的腿,低聲對其道:“等待會兒我再給她扎一次針,感覺右腿的恢復程度有點?拖后腿。”

    “行。”嚴雪文點?點?頭,和她一起評估著平陽的狀況。

    平陽用手撐著固定在地上?的鐵制欄桿,一步一步極慢地走到?了末端,到?達了終點?,然后才常常舒出口氣?。在一旁的綠翹連忙過來扶她坐下。

    “待會兒我再走一遍,我覺得我可以?。”她充滿信心道。

    “您可別勉強自己。”綠翹不贊同道,然后就看到?了進來的徐清麥,眼?睛一亮,“徐太醫,您可得勸勸公主,過猶不及啊。”

    徐清麥笑道:“無妨,我剛看公主的狀態其實是還?有余力的,多練一遍應該也可以?。不過,公主,欲速則不達,若是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一定不要強撐,否則反倒容易傷到?神經和肌肉。”

    平陽笑道:“自然,我有數。”

    她也不是莽夫。

    徐清麥與嚴雪文還?有姚明鏡三人給平陽做了一次全面的會診。

    徐清麥:“恭喜您,頭上?的傷口已?經痊愈了,可以?開始留長發了,不過還?是要注意一下如果頭部有任何的不適,立刻派人來太醫院找我。”

    之前因為傷口不能碰水,平陽一直保持著寸頭的造型,配上?她出色的濃顏五官,并不覺得怪異,反倒有了一種?更?加張揚的美,徐清麥覺得簡直男女通殺。

    嚴雪文:“您的肌肉已?經逐漸在恢復了,現在就是右腿的恢復稍慢一些,所以?明天開始我與姚助教將?主要針對您的右腿來做復健。”

    姚明鏡:“扎針在這一旬內先?改為一日一次。”

    嚴雪文:“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再過兩個月,您應該就不用扶著欄桿了。”

    平陽長公主神采飛揚,大手一揮:“沒問題,我都?聽你們。”

    她現在對這個三人治療小組充分信任。不單單是徐清麥的開顱手術,嚴雪文的復健和按摩,還?有姚明鏡的針灸,她能感覺到?少了哪一樣自己都?不可能恢復到?現在這樣的程度。

    “你的復健可是有不少人托人來問過我了。”平陽對嚴雪文道,“你若是有空,我便讓他們來找你。”

    這里面有幾?個都?是曾經在戰場上?受了傷,有不同程度的行為障礙。

    嚴雪文自然是高興的。按摩科雖然受歡迎,但是在太醫院各科之間卻地位最低。大家將?其歸于享受一類,認為和治病沒有太大干系。但通過這次復健,不少人對按摩科也有所改觀。

    但她也有些猶豫。

    嚴雪文看了一眼?徐清麥之后,才對平陽長公主道:“我是怕每個人的情況不同,適合您的不一定適合他們。”

    徐清麥知道她的顧慮,鼓勵她道:“但你現在是整個大唐對這個最有經驗的了,如果你都?不可以?,那別人更?不行。”

    平陽也頷首:“那幾?位都?是武將?,皮糙肉厚,你盡管折騰。我也和他們說過了,這個事情看運氣?,運氣?不好說不定時間會很長,甚至沒有明顯進展。他們都?覺得沒問題。”

    既然如此,嚴雪文欣然答應下來:“那我便去試試。”

    幾?個人又聊到?過幾?日徐清麥的公開解剖演示上?。

    年前,朝廷關于太醫院的解剖教學工作定下了嚴格的章程,首先?是規定了一年用于解剖的尸體不能超過十具,需要提前向大理寺申請,然后再上?疏給幾?位重臣與國子學博士組成的倫理委員會。必須要他們批準之后才能夠進行。

    要求不可謂不嚴苛。

    于是,在醫學院授課已?經幾?個月后,終于獲得了第一次解剖的機會。

    嚴雪文道:“除了幾?個當天要值守的,以?及少數害怕血腥的之外,整個太醫院的醫師和博士們都?會在場。”

    徐清麥無奈道:“是,一下子變成了大場面。”

    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平陽明顯有些好奇和蠢蠢欲動:“若不是還?走不了,我也想去看看。”

    那次手術后她見過自己從腦子里取出來的瘤子,因為整場手術她是昏迷的,所以?現在對于腦子里到?底長了些什么?東西?十分好奇。

    徐清麥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她還?是更?希望這樣的公開解剖只限于醫學院內部來交流,來作為教學素材。不過想也知道,這次是第一場合乎程序和法理的解剖,勢必會有一些對此好奇和感興趣的人想要來瞅一眼?。

    不過,前期這樣來自于非專業人士的圍觀對于人體知識的傳播,以?及反迷信活動有益處,所以?徐清麥對這一類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沒有多說什么?。

    但是,絕不能演變為像是十七八世紀的歐洲那樣,市民們還?可以?付費去參觀,讓公開解剖成為了一種?戲劇表演。

    從公主府出來后,徐清麥去了升道坊,她今日有一節生理學的課要上?。

    “上?一節課我們講了消化系統,這一節課我們主要來講消化系統里的一個重要器官,那就是肝臟。”

    徐清麥在黑色的板子上?寫下“肝臟”這兩個大字。

    她在開學前就讓匠人做了黑色的板子,然后用石灰粉壓制出了粉筆,目前這兩個教具已?經風靡了整個太醫院,據說已?經有擴散到?了宮外的跡象。大家都?覺得好用。

    學生們也覺得好用,以?往老師們上?課都?是用嘴巴說,往往要很注意聽,一不留神可能就錯過了知識點?。但現在有了黑板,老師會寫下重點?內容,就方便記錄。

    徐清麥還?貼了一張大幅的人體內臟圖在黑板上?。關于這幅圖還?有個小趣事——因為教材需要,太醫院找來畫工批量的描繪,結果畫工畫了那么?多之后精神狀態明顯不太好了,負責找人的太醫監不得不多付了兩倍的錢作為賠償。

    “在《史記·淮陰侯列傳》中?出現了一個成語,叫‘肝膽相照’,意思?是兩個人之間真心相見,互相坦誠。”徐清麥對下面的學生們講了史記里的這個故事,和韓信有關,“這就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她用教鞭點?了點?人體結構圖上?的肝和膽:“說明,其實在漢朝的時候人們就知道肝和膽是相連的。在《黃帝內經》里,也有關于肝和膽位置的描述,有誰可以?背誦出來?”

    下面的學生紛紛舉手。

    徐清麥忽略掉劉若賢等熟人,最終點?了一位大概二十來歲的學生。

    他是第一個點?名的,看上?去有點?興奮:“《黃帝內經八十一難·四十二難》中?有寫,‘膽在肝之短葉間,重三兩三銖,盛精汁三合。’”

    徐清麥頷首,示意他坐下。

    “所以?顯然,我們的先?祖們也是有解剖過人體的,不然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過,可能是解剖得還?不夠多,這段描述里有一些內容并不夠精準”

    她順著這個話題開始將?肝膽之間的肝膽之間的一些不同功能與分工合作,娓娓道來,下面的學生都?聽得很仔細。也有從小就學醫,奉《黃帝內經》為圭臬的學生,對她所講的內容會有些疑問,往往他們便會直接舉手——這也是徐清麥允許的。她在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就告訴他們,有問題有疑問不要憋著,直接舉手,她會在講課完成后留一刻鐘專門做解答。

    她希望培養更?多“質疑權威”的獨立思?考精神,而不是老師說什么?就是什么?。

    待到?答疑結束,這堂課便也進入到?尾聲了。

    這時候就有學生忽然起身問道:“徐太醫,您幾?日后是不是有一堂解剖?”

    徐清麥挑起眉,笑道:“看來你們都?知道了?”

    “我們可以?參加嗎?”那學生大膽提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們上?人體結構課已?經上?了八堂課了,但卻從未真正的見過真正的人體結構。”

    “對,我們也想要去看!”

    “您就讓我們也一起去看吧!”

    接觸了幾?個月,學生們知道她雖然在課業上?嚴厲,但平時還?是很好說話的。

    徐清麥沉吟了一下。她原本?是沒打算讓學生參加的,還?不到?時候,按照之前的設計,這些學生在第三年選擇了外科,才會接觸到?人體解剖。

    但現在既然他們這么?要求

    “這一次的場地肯定不夠讓你們所有的人都?去。”她用手勢示意讓大家安靜下來,“那這樣吧,我之前每堂課都?有布置作業,我會將?前七次作業的分數加起來,排在前十的有資格前往。”

    有人歡呼起來,顯然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也有人沮喪無比,早知道做作業的時候就更?用心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下課!”

    大理寺的牢獄。

    從狹窄的門一直沿著窄小僅供兩人通行的階梯一直往下走,通過幾?道燃著火把的關卡之后,便來到?了牢獄的最深處。

    這里沒有光線,只有微弱的油燈在黑暗里躍動著,但也僅僅只能照亮方圓半米不到?的地方。在亮光之外,有的是無數老鼠、螞蟻、蟑螂以?及污血等物。

    偶爾可以?聽到?鎖鏈的聲音和幾?聲沉/吟聲。

    這里是關押重刑犯的地方。進到?這里的囚犯,十之八九是要死的,區別只是如何死。

    獄卒舉著火把走到?了最里面,敲了敲其中?一間的門:

    “楊武,跟我來。”

    第150章 第 150 章

    楊武手上和腳上都帶著鐐銬, 跟隨著獄卒走?到最?前面的審訊處。

    這里是每個囚犯都害怕的地方,四周的墻壁上油燈泛著慘淡的光, 映照著整齊排列著的刑具。墻壁上和地上還?有積年?存留下來的血跡,發黑的、鮮紅的,混合在一起。

    有獄卒正在用水桶沖刷地面,顯然這里之前發生了點什么?。

    楊武被喚了進來。

    牢頭正靠在自己寬大的椅子上,拿著大的蒲扇正在悠閑的扇著風。這牢里面其實?不熱,但就是空氣不流通。看?到楊武來了之后,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

    “坐。”

    楊武有些驚訝,不過他向來豪爽不羈,即使是進了這牢獄也沒要死要活,坦然的一屁股就坐下了。

    “牢頭喚我前來所為何?事?”他譏誚道, “可是我砍頭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

    牢頭點了點頭:“是定下來了, 就在三日后。”

    楊武心里咯噔一聲, 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甚至輕松了一瞬。他頷首道:“也好, 總算是有了個結果。”

    牢頭看?向他, 忽然道:“但也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你從砍頭變成絞刑, 留個全尸, 你可愿意?”

    楊武狐疑看?向牢頭,淡淡一笑:“牢頭有什么?條件不妨一起說?出來?”

    “只需要你在這份文書上畫押即可。我知你識字,自己看?吧。”

    楊武拿起那份文書從頭開始看?起,卻是越看?越驚訝。這份文書乃是一個叫做解剖倫理委員會所出, 只要他愿意在死后捐給?太醫院做解剖教學用, 就可以將原本的斬刑改為絞刑。

    太醫院也同時出具了一份承諾書。這份承諾書里寫道,在解剖教學后太醫院將對他的尸體恢復原狀, 并且事后安葬在太醫院的一塊公共墓地里,日后還?會每年?進行統一的祭祀。

    “看?到了吧?最?后還?是全尸下葬,而且太醫院每年?還?會給?你上墳供香火,這可比席子一卷給?送到城外的亂葬崗里去好多了。送到那兒,最?后是被野狗吃掉還?是被野狼吃掉那就不得而知了。”牢頭用蒲扇指了指那文書,“我勸你吶,就簽了吧。這牢里的其他人,我還?不給?他這個機會呢。”

    楊武本是軍中一員,戰爭結束后他回到原籍,因為發現村中里正欺壓自己的母親與妻子,讓她們?含冤而終。他憤而拿刀去找里正算賬。里正和家中人橫行霸道慣了,豈會將他放在眼里?最?后的結果就是,楊武殺了里正一家。

    復仇在現在的社會中其實?是被寬容的,但楊武殺紅了眼,不僅殺了里正和他的兒子們?,還?殺了里正家中三個才幾歲大的孫子孫女?。這下,律法就不能容他了。

    他是自己去縣衙里自首的。

    牢頭對楊武個人的遭遇是有些同情的,而且他的處刑正符合倫理委員會的需要——那些罪大惡極、惡貫滿盈被判了酷刑的,不允許更改處死方式。

    再有很重?要的一點,倫理委員會認為必須要死囚犯自愿才行。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覺得死囚也有人權——現在就沒這概念——他們?只是畏懼流言,即便是經過那場辯論,他們?贊同解剖一事于醫學有益,于百姓健康有益,也依然隱隱擔心自己在歷史上落得和王莽一樣?的下場。所以盡量在這些方面做得更周全一些。

    楊武看?過了這兩份文書,皺眉問:“太醫院要尸體解剖有何?用?”

    牢頭隨意回答道:“據說?是了解人體構造,促進醫學發展之類。我也沒聽懂,但就是有用就是了。”

    楊武淡淡一笑,咬破自己的手指,毅然在文書上摁下了一個鮮紅的指印:“既然如此,簽了又何?妨?我這條爛命還?能有點用,挺好。”

    牢頭挑起眉,想說?什么?但最?終也沒說?出口,最?終只是嘆了一聲,揮了揮手:“去吧。”

    三日后,楊武在東市口狗脊嶺被執行了絞刑。他死后一個時辰,尸首便被解了下來,運去了升道坊。

    半個時辰后,徐清麥將會在這里進行一場解剖演示。

    畫師早就來到了現場。

    他的工作是在現場用畫筆記錄徐清麥的解剖現場,這些畫稿將會拿回宮,讓李世民與其他重?臣們?閱覽。

    早上出門的時候,畫師如喪考妣,只覺得自己倒霉透了。這破差事兒怎么?又輪到他了?!而且,今天可不是簡單的對著畫來描摹內臟圖,而是要親眼看?著徐太醫解剖一具尸體。

    他很擔心自己到時候能不能挺過去。

    畫師在解剖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才發現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解剖館位于醫學院內,它由一個教學演示廳以及一個學生解剖教室組成。它的隔壁就是醫學院的手術教室,因為結構比較復雜,所以它也是最?晚才改建完工的建筑,基本上只保留了原本建筑的外墻和屋頂。

    演示廳是一個環形的劇場式的設計,窗戶十分敞亮,此刻已經全部打開,光線透進來,也很通風。演示廳的中間是低一些的臺子,而周圍的座位按照從低到高依次分布。這當?然是徐清麥給?到的圖紙,據說?給?了工部不少的靈感。他們?正在給?宮里翻新一個看?百戲的小殿,覺得這個設計或者能派得上用場。

    還?有解剖教室與悲田院的各種排水排污的管道設計,徐清麥都給?他們?提供了不少的想法。原本工部對于建造悲田院一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匠人們?也都不怎么?愿意來。但現在卻不同了,幾位負責建造房屋宮舍的大匠們?都爭著來這里,覺得可以看?到更多的新東西。

    此時,太醫們?和一些爭取到了觀看資格的醫師們?魚貫而入,依次落座。

    大家對這個演示廳顯然都很好奇。

    針科的博士只覺得眼前一亮:“咱們?上針灸課也可以在這里演示嘛。”

    他的同僚沉默了:“……這上面的臺子可是躺死人的。”

    姚菩提在旁邊聽了,呵呵笑道:“不急,另外的一間公開演示教舍已經正在修了。到時候所有科都可以用。”

    待到所有人都入場之后,有小卒將尸體從里間推到了臺子上,場中立刻安靜了下來。

    徐清麥站在臺上最?中間的位置,劉若賢與莫驚春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邊,他們?將在這場演示中擔任她的助手。

    他們?都穿著統一的手術服,戴著口罩。

    “諸位,今日大家聚在這里,是為了大唐第?一場公開解剖手術。”徐清麥對所有人道,此刻,她感覺到了自己皮膚下血管里的一些戰栗感,“今日解剖手術的發現與結果,將會驗證之前人體解剖構造圖的真?偽,也會驗證現在所使用的生理課的教材是正確還?是謬誤……

    “之前我與一些同僚曾經就其中的一些知識進行過爭吵、辯論。但不管結果如何?,任何?科學真?理的真?偽,都不是由一個人主?觀說?了算,而是由現實?存在的客觀事實?與規律說?了算。

    “我一直認為,檢驗真?理有三個標準,一為實?踐,二為科學實?驗,三為準確縝密的邏輯判斷、推理和驗證。”

    她的話語回蕩在這個環形的演示廳內:

    “今日,我們?進行的便是實?踐,很榮幸能與諸位一同見證。”

    徐清麥講完后,在心中為臺上躺著的這具尸體默哀了幾秒。不管他生前犯了什么?罪,但此刻他正在為大唐醫學的進步做貢獻。

    “姓名:楊武,年?齡三十七歲,男性,身高……” 她冷靜地將?這具尸首的個人信息告知一旁的書記官。

    書記官由一位太醫博士擔任,他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氣來搶到這個位置——這個位置離手術臺最?近,可以無阻礙觀看?。

    而場中的其他人正在回味著徐清麥剛才的話。

    “實?踐、科學實?驗、邏輯判斷……”有人在心中不住的點頭道,“確實?如此。”

    盡管現在并不存在什么?科學世界觀,但是太醫們?對此的接受度卻非常高——他們?均行醫多年?,最?清楚什么?叫做客觀存在無法改變,那就是病人們?生了什么?病就是什么?病,并不是不承認或者是掩耳盜鈴,這個病就不存在或者是會變成其他的病。

    而侯遠道和其他幾位被挑選出來觀看?這次解剖演示的學生們?卻又一次陷入到了沉思中。

    “真?理不是由一個人說?了算……” 他喃喃道。

    另一位學生崇拜看?向徐清麥:“徐太醫在課堂上也經常和我們?說?不可迷信權威,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圣人尚且會犯錯,更何?況是常人呢。”

    就連好奇溜達到這里的史官也正在奮筆疾書,認真?將剛才那段話記錄下來:“有意思……”

    不過,這些小小的竊竊私語在徐清麥劃下第?一刀的時候就全然消失了。

    那畫師立刻閉上了眼,以為自己會看?到鮮血四濺的血腥場面,但忐忑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并沒有,頓時心里放下了一顆石頭。

    其他人替他問了出來:“為何?沒看?到血?”

    “尸體是不會飆血的,只有活人才會。”徐清麥一邊進行著解剖一邊回答道,今天只需要解剖胸腹,她選擇了T字切口,“人死后,血液基本都集中在靜脈,動脈是空的。而且,這具尸首已經有幾個小時了。所以,血只會平靜地流出來,而不會飚出來。”

    這個臺子上有水槽,直接通到地下的管道里。

    她指了指尸體上出現的一些斑塊:“因為失去了神經內分泌的調控,血液中的一些物?質便會向下滲透到皮下,從而形成尸斑。”

    大理寺過來的一位資深仵作忍不住道:“我聽說?一些老仵作可以根據尸斑的深淺來判斷受害者死亡的時間。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道理?”

    徐清麥頷首道:“的確是因為這個道理。我的師門中,有專門配合官府進行案件勘探而解剖尸體的醫生,被稱為法醫。”

    “法醫…….”

    “我們?繼續。”徐清麥沒時間和他繼續探討這個問題,而是持刀開始了自己的講解:“我們?在解剖胸腹時遇到的第?一組骨頭便是第?一肋骨……”

    她在解剖的過程中,每到一個階段便會暫停一下,然后喊下面的人組隊上前來細看?。這樣?以來,時間一直在延長,到了打開胸腔,看?到了心與肺時就已經花了一個多時辰。

    到胸腹全部解剖結束,所有人都依次上前看?到了所有胸腹的內臟分布之后,已經是黃昏時刻。

    她花了將近三個時辰來做這場解剖演示。

    在旁人看?來,她站著全程持刀,面對這具尸體與各種人體內臟器官全無懼意,面對所有人的疑問也往往能夠給?出讓他們?滿意的答案,只覺得此女?定非凡人。

    畫師一面忍受著對人體的害怕和恐懼一面下筆飛快的在畫紙上畫出了各種場景和結構,因為時間足夠,他甚至還?單獨畫了一張低頭持刀的徐清麥。

    畫的時候他佩服不已——

    這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啊!就連山上的母老虎都沒她可怕!

    這幅畫后來因緣際會流傳到了民間,甚至被人當?成可以祛除疾病的菩薩神像給?供了起來,這卻是他始料不及的了。

    徐清麥的這場公開解剖演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往日那些針對她的人體內臟解剖圖以及生理課的質疑在經此一役后全部銷聲匿跡,大家都認可了她所拿出來的這些東西。甚至有很多大夫埋首在了一些古籍醫書里,試圖用新的知識來詮釋和更改一些傳統醫學的理論。

    在場的那些太醫博士和醫師們?都紛紛寫信給?自己家族中或者杏林中的朋友。

    對于杏林中來說?,這是一場巨大的聲勢浩大的地震。很多理論被顛覆,很多新的理論也在被醞釀。

    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理論什么?的他們?并不懂,他們?感到震撼的是解剖本身——這件事逐漸慢慢地傳了出去,在民間引起軒然大波。有人覺得不可接受,但更多的人已經接受了手術和外科,現在想想,解剖也不是那么?的難以接受。

    “我就問你,你要是病了,現在只能手術,那你到底做不到?” 酒坊中,有兩方正在爭吵,“你對著佛祖發誓,你到底做不做?”

    那人漲紅了臉,他覺得自己到時候估計還?是想要挽救一下的。

    “做手術就做手術,可解剖終究有違天和!這去見了泰山府君,恐怕都不得安寧。”

    “那你敢讓一個對人體結構全然不通的大夫來給?你做手術嗎?” 支持派戰斗力驚人,聞言嗤笑一聲,“想必你是不敢的。而且,都是死刑犯了,想必作惡多端,還?想著死后安寧呢,我看?他們?就該下十八層地獄!”

    百姓們?的善惡觀念總是如此樸素,這話一說?出來,許多人都叫好。

    “行了,你們?都別爭了。又不是所有死刑犯都能得到這樣?的待遇,我和你們?說?,我一個堂哥的舅舅就在太醫院,他說?啊…….”有人將太醫院對同意將自己尸首捐出去做解剖的死刑犯開的條件一說?,一聽又是自愿又是集中安葬和每年?祭祀等等,就沒人說?話了。

    現在人的執念就是死后有沒有被妥善安葬,有沒有人給?自己上墳。顯然,這些舉措都成功的戳到了他們?,頓時觀感就不一樣?了。

    剛剛那人嘟囔了一句:“這還?差不多……”

    然后就閉嘴了。

    良久之后,有人發出一聲感慨:“徐太醫……徐太醫可真?是…….”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個形容詞,“實?在是太彪悍了!”

    簡直就是猛士!

    這句話頓時又打開了大家的話匣子。

    “是啊,太彪悍了,她就一點都不害怕嗎?”

    正在和人一起喝酒的許昂打了一個寒噤,想起了當?時在船上,徐清麥拿著手術刀對著自己的模樣?,帶著些許醉意嚷嚷道:

    “她可比母老虎厲害多了!泰山府君手下的惡鬼看?了她都得避退三舍!”

    于是,這事情傳來傳去,竟然以“徐太醫是多厲害的一個女?人”作為高潮,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而且事情越傳越變樣?,傳到后面已經變成了徐清麥原本是泰山府君手下的鬼將,青面獠牙,三頭六臂了,這些一聽就是扯淡的話但現在偏遠之處的老百姓們?卻還?真?能相信。甚至,還?有不少人對周自衡報以同情,覺得他肯定是生活在徐清麥的淫威之下,有苦說?不出來。

    周宅內,柳氏都抖了幾抖,一直在想自己之前沒有得罪過這個兒媳婦吧,莫名有點恐懼呢。

    這些流言甚至傳到了宮中,讓李世民和長孫皇后開懷笑了好久。

    “哎喲,我們?青面獠牙的徐太醫來了啊。” 李世民看?著來給?長孫皇后看?診的徐清麥笑道。

    徐清麥無語:“……”

    她的表情讓長孫皇后也忍俊不禁起來:“不單單是青面獠牙,還?三頭六臂呢。”

    徐清麥幽怨地盯著這帝后倆口子,合伙來找她尋開心了是吧。

    不過,這份幽怨也就是她配合這倆露出來的,實?際上的徐清麥并不在乎這些流言,反而還?高興得很——百姓們?能把事情重?點放在這個上面,說?明解剖這件事已經沒有其他的討論度了,他們?已經能夠如常的接受了。

    特別好。

    李世民笑過之后,恢復原本的表情,威嚴問徐清麥:“徐卿,真?理不是以某個人說?的算。那朕呢?朕為天子,一言九鼎。朕所說?的話難道不是真?理嗎?”

    顯然,他也聽說?了徐清麥在解剖時的發言。

    徐清麥不卑不亢:“陛下,您所說?的話是敕令,是旨意,甚至可以是律法,卻唯獨不是真?理。”

    李世民意味不明地輕哼一聲。他久經沙場,又是帝王,在他面無表情的時候,是很可怕的,百官中的不少都因此而渾身發抖。李世民察覺到了這一點,為了讓百官們?能夠直言,他一般都是以和顏悅色來示人。此時展露威勢,原本是想要嚇一嚇徐清麥,沒想到她卻絲毫不懼。①

    “陛下,只有客觀存在的才能被稱為真?理。”徐清麥認真?道,“比如,馬就是馬,鹿就是鹿。昔日,趙高指鹿為馬,但鹿也不會因為趙高的行為而變成馬,這就是真?理。陛下若想要違背真?理,自然也可以運用權勢,讓天下所有人都違心認為鹿就是馬。只是,這將付出無比大的代?價。”

    李世民原本只是想要嚇嚇她,沒想到卻收到了一通諫言,心里是又開心又懊悔。

    開心是連大唐的太醫都是正直勸諫之人,何?愁大唐不興盛?懊惱則是因為他剛剛才在顯德殿聽了魏徵和王珪等人的一番勸諫,本來是想要來麗正殿輕松一下,順便讓皇后安慰一下自己的。

    沒想到又聽了一通……

    長孫皇后含笑看?著他,眼神中的促狹顯而易見:讓您故意去嚇她!

    李世民扶額,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腦殼疼歸腦殼疼,該認的還?是得認的:“徐卿此言讓我警醒,切不可如先秦一般,做出指鹿為馬,蒙蔽真?理的事來。”

    待到徐清麥回到家后不久,宮里面的賞賜便來了。一個是表彰她第?一次解剖手術,一個便是因為她的直言勸諫。徐清麥表情淡然,實?則心中雀躍。

    沒想到勸諫真?的可以收到賞賜誒!

    之前聽說?陛下對諫官們?特別大方,左一筆打賞右一筆打賞,從來不含糊。

    拿到賞賜的徐清麥決定下次她還?勸!

    不過,當?她打開系統,看?到知名度從之前的65%一下子上升到了75%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氣得咬了咬牙——上次做個開顱手術都只漲了10%!

    可見輿論傳播的重?要性。

    不過,漲了終歸是好事。

    她估摸著等悲田院開業之后,這個知名度還?能再漲一漲。而且,在悲田院開業前,太醫院還?會組織一次大規模的下鄉義診作為學生們?的實?踐活動,如果成功了的話,還?能作為每年?的定期活動。

    總之,這個知名度暫時是不用愁了。

    待到她領完賞賜,送內侍出門后,薛嫂子又告訴了她另外一件喜事,江南送過來的東西到了。

    徐清麥饒有興趣地去翻看?了一番。

    慣常的那些自然是手工皂、烈酒、還?有周自衡自己做的各種醬料和腌菜類。不常見的有江南的時鮮,比如幾個月前曬好的春筍干等等。

    但最?讓她驚喜的卻是一面玻璃鏡子以及一整套的玻璃器皿!

    “他們?做出玻璃來了?”徐清麥脫口而出。

    “這鏡子實?在是,世所未見的奇珍!”薛嫂子和劉若賢等人圍著鏡子嘖嘖稱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徐清麥則是對那套玻璃器皿愛不釋手,試管、培養皿、燒瓶、量杯他這是攢了一整套的實?驗器材給?自己啊!

    宮中。

    李世民看?著內侍剛呈上來的望遠鏡,眼中充滿了好奇。

    望遠鏡是和送給?周府的東西坐同一艘航船來的。

    在磨出了鏡片之后,孫思邈與薩曼還?有周自衡與齊武四人窩在玻璃作坊里待了幾天,薩曼負責燒玻璃,齊武負責木匠的部分,孫思邈和周自衡負責出靈感,居然真?的把望遠鏡給?折騰出來了!

    李崇義提前給?家里寫了信,李孝恭十分重?視,派了專人和護衛在碼頭上守候著,讓碼頭上人還?以為是有什么?大人物?要靠岸。

    一拿到望遠鏡,他便直接送去了東宮,正好和出宮的徐清麥錯過了。

    “這就是周十三郎和崇義在信中所說?的望遠鏡?”李世民問。

    他們?在信中寫了即將進獻一種神器,但是卻又沒有明說?是什么?樣?的神器,李世民只當?是年?輕人夸大其詞,看?了后也之就是笑了笑,并沒有太怎么?放在心上。

    李孝恭卻知道得更多一些,他將望遠鏡的蓋子打開,遞給?李世民:“陛下去外面看?一看?,便知道到底是不是神器了。”

    李世民饒有興致的把玩這小東西,望遠鏡,望遠鏡他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可是我想象的那樣??”

    李孝恭賣關子:“陛下一看?即知。”

    李世民走?到殿外,略有些焦急的步伐暴露了他的心情,他將望遠鏡舉到自己的眼前,透過望遠鏡向前看?去。

    不遠處宮殿屋頂上的脊售赫然映入他的眼簾,那只蹲著的狻猊活靈活現,如銅鈴一般的眼睛似乎正在瞪著自己,他甚至可以看?到它的鬃毛因為風吹日曬已經出現了一個小缺口。

    李世民放下了望遠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向那個方向看?去。他的眼神不錯,但此刻也只能看?到那個方向有蹲著幾只脊獸,根本看?不清那些脊獸的表情和細節。

    李世民又舉起了望遠鏡。

    放下,舉起,放下,舉起

    李孝恭:“陛下?”

    有點玩上癮的李世民放下望遠鏡,無比興奮地對李孝恭道:“神器!真?的是神器!這東西若是用在戰場上,必然讓我大唐如虎添翼!”

    他都可以想象,大唐的軍隊出征突厥,斥候人手一只望遠鏡的場景了。

    打仗講究的是先機,是掌握信息的全面性,有的時候看?到的提前一點,多一點,甚至可以決定一場戰役的勝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尉遲敬德、侯君集等人都召入宮來,讓他們?見識見識這樣?的神器。然后忍不住感嘆,剛才給?周府送過去的賞賜還?遠遠不夠。

    “沒想到周十三在農事之外,竟然還?能給?到朕這么?大的驚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周自衡給?李世民寫了一份奏疏,上面寫了望遠鏡的制作方法,讓他交予將作監去制作。當?然,透鏡的制作方法并沒有交出去,而是從江南運來了一些成品。

    李世民覺得單憑這一條,就足以將他的爵位再往上提一提。

    李孝恭搖頭道:“陛下,此時并不是封賞他的好時候,臣以為,望遠鏡一事還?需要暫時保密才好。到時候才能成為出其不意的一招。突厥在長安眼線眾多,該防的還?是得防。”

    李世民瞇起眼:“堂兄說?得對,的確應該保密。這件事,便交予堂兄來負責,如何??”

    李孝恭:“臣,領旨!”

    李世民欣慰對他道:“這件事崇義做得很好,反饋及時而且安排周到。我聽說?他在江寧縣做得有模有樣?,深得百姓信任。不錯!這才是我們?李家的好兒郎!”

    李孝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到時候陛下可別當?著他的面夸他,臣怕他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

    周府。

    隨著東西一起送過來的還?有周自衡的一大疊信,徐清麥先將日期最?近的那一封拆開看?了,然后立刻喊來薛嫂子。

    “將最?里面的那個箱籠打開來,那是郎君給?小娘子做的禮物?。”

    待到東西被擺出來后,周天涯也在她的兩個小侍女?的陪同下從花園里“探險”回來了。周天涯還?差四個月就要兩歲了,她現在已經不再是原本小豆丁的模樣?,高了,頭發更加濃密,五官也逐漸長開了。

    穿著繡娘給?她做的小小襦裙,扎著兩個包包頭,一路從花園里跑進了正院。

    她身邊的小侍女?焦急地喊:“小娘子,慢點兒!小心摔著!”

    徐清麥輕笑搖頭:這小丫頭,超級頑皮,可半點沒有文靜的樣?子。不過她覺得挺好,平時也隨便她在家中亂跑,嚴禁薛嫂子等人拘束她,只是讓她們?盯著別摔著磕著。

    “娘親!”周天涯跑到徐清麥的身邊,一頭扎進她懷里,抱著她的小腿,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是誰給?我送禮物?了?是阿耶嗎?”

    她說?話早,如今已經可以人順利交流無障礙了。

    徐清麥看?著她的臉,只覺得心都要化了。這小家伙,完全繼承了父母長相優點,是個絕對的美人胚子,再加上她的親媽濾鏡,只覺得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最?可愛的孩子。

    她將周天涯抱了起來:“對,是阿耶專門給?你送回來的禮物?,你去看?看?。”

    周天涯立刻便掙扎著要下來去看?自己的禮物?,徐清麥硬是在她臉上親了好幾下,這才放她下來,急得她哇啦哇啦大叫。

    周自衡給?女?兒送的玩具多種多樣?,一看?就是時不時想起后吩咐木匠去做,然后一樣?一樣?攢下來的。有木制的全套過家家的工具,小碗小碟小鍋小茶具等等,甚至還?有小桌子和小房子、木雕的小狗小羊小兔子等等。又有一套玻璃燒制的棋子,燒成了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樣?式,非常漂亮,大小也剛好合適,不會被小朋友誤吞。

    至于其他的小物?件,七巧板、魔方、木制小弓箭和小寶劍等等更是一大堆。

    周天涯看?得眼花繚亂,嘴都合不攏了。

    薛嫂子一邊幫周天涯收拾,一邊笑道:“郎君可真?是有心了。小娘子,你喜歡小弓箭還?是小兔子?”

    周天涯眼珠子轉了轉,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她覺得這些東西都很好,實?在是難以抉擇。最?后,索性張開雙臂將所有的東西都攬入到了自己懷里:

    “一定要二選一嗎?我都想要”

    徐清麥哈哈笑起來,將東西全都收到了她自己的游戲房里:“這些都是你的,你不需要做選擇。既然想要,那就都拿著!”

    她可以喜歡騎馬射箭,也可以喜歡過家家刺繡,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自己喜歡。

    周天涯高興極了,在游戲房里玩瘋了。一會兒揮著自己的小寶劍,一會兒去玩過家家,端著一個小酒壺和一個小茶杯裝成倒茶遞給?徐清麥:

    “娘親,喝茶。”

    徐清麥接過來,仰起頭假意喝下:“好喝!再給?娘親來一杯。”

    周天涯高高興興的又跑回去了,徐清麥目光柔和地看?著她,享受著難得的母女?相守時光。她有的時候是覺得自己虧欠周天涯的,自己太忙,有的時候兩三天都見不到她的面——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睡了,走?的時候她還?沒醒。

    可是,她依然得到了周天涯完全的愛。

    她會睡覺的時候迷迷糊糊的靠過來,然后摸著她的臉確定了一下是娘親之后,窩在她懷里繼續呼呼大睡;她會像旋風一樣?跑過來,說?一句“娘親,我好愛你”然后用彎成月牙的眼睛看?著她;她會留著自己吃了后覺得很好吃的糕點,化了也要帶回來讓她嘗一嘗

    小孩子的愛是不摻雜任何?雜質的。

    晚膳時,徐清麥特地讓廚房做了周自衡寄回來的粉干。

    這些粉干是周自衡閑暇時讓廚房做的,后世南方都愛吃粉,用上好的稻米浸泡然后磨成米漿,再蒸煮、擠壓等等工序制成的。他曬得極干,這樣?可以保存很久,只是浸泡的時間也需要長一些。

    浸泡軟之后,在滾燙的木耳雞湯里燙一燙,再放點小青菜,爽滑柔軟而且吸夠了味,周天涯第?一次吃就兩眼閃起了小星星。

    “好吃! 這也是阿耶做的嗎?”

    “是呀。”

    周天涯完全不吝嗇贊美:“阿耶真?厲害!”

    徐清麥莞爾一笑。還?好周自衡教導出了薛嫂子這么?一位優秀學生,薛嫂子又調教了出幾位廚娘,否則她一個人留在長安恐怕就連現在的飲食都適應不了。

    現在周家的家宴是有些名氣的。就比如隔壁的宋國公蕭瑀,平時避嫌不會過來,但是她若是宴請同僚們?在家吃飯時,他必然也會來湊個熱鬧,有時候還?要搭上歐陽詢。

    徐清麥給?自己的碗里挑了兩勺周自衡寄過來的香菇肉醬,辣椒的香味噴薄而出,周天涯皺了皺小鼻子使勁嗅了嗅,眼巴巴看?過來。

    “你別想,小孩子暫時還?不能吃辣。”徐清麥斷然絕了她的念想。

    周天涯的嘴巴嘟起來,被徐清麥取笑:“可以掛一個油瓶子上去了。”

    周天涯:“真?的嗎?那我要試試!”

    徐清麥:閨女?,倒也不必什么?都想著試試。

    母女?倆用完膳,又在游戲房玩了會兒,洗漱完之后就到了睡覺的時間了。

    周天涯小小的身子窩在徐清麥的懷里,看?著床帷外的月光,忽然軟軟道:“娘親,我想念阿耶了。”

    徐清麥柔聲問她:“你還?記得阿耶嗎?”

    周自衡離開長安的時候周天涯才滿一歲多一點,現在她都快兩歲了。對于這樣?大的小朋友,已經是她人生中的一半歲月。

    周天涯努力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不記得樣?子了,但是我喜歡阿耶。”

    阿耶會經常給?她帶禮物?過來,而且都是她喜歡的,還?會給?她寫厚厚的信,她時不時就要翻出來讓娘親念給?她聽。

    徐清麥親了親她的額頭:“那明天你給?阿耶寫信。”

    自從周天涯表達流利了一些之后,徐清麥便讓她用口述給?阿耶寫信,她來記錄,最?后再讓周天涯自己拿筆隨便畫個什么?在上面,或者是摁個小掌印在上面,也算是他們?父女?之間的小樂趣。

    周天涯重?重?點頭:“明天我要畫朵花花。”

    “行,你想怎么?畫就怎么?畫。”徐清麥哄她,“睡吧睡吧,已經不早了。”

    又過了兩日,徐清麥便啟程要去義診。

    看?著她收拾行囊,周天涯在一旁哇哇大哭:“我也要去!我不要和阿娘分開!”

    徐清麥有些為難,若是去春游或者是去其他的城市帶著她倒是無妨,但是這次是去的地方很偏遠,路坎坷而且條件極差,她是不敢帶著周天涯一起去的。

    不過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正處于分離焦慮的階段,很難哄。

    徐清麥最?后使出了殺招:“這幾天你先去城外的莊子上住一住?那邊現在正在裝水車呢,可好玩了。而且杏子和葡萄也都熟了,麥子也快熟了,又好吃又好看?。上次娘讓莊頭給?你挖了一個小游泳池,還?可以玩水。

    “你還?可以約著兩個小姑姑一起去玩。”

    他們?在城外的那個莊子,因著周自衡不在,今年?在農事上也沒有太做什么?折騰,只是和往常一樣?種了麥子,然后加種了幾畦辣椒。

    自從將手工皂的秘方賣給?康有德和陸存中后,他們?各自的手工皂作坊都轟轟烈烈建了起來。按照之前的約定,每一季拿一次分紅,至今為止徐清麥已經拿過了一次分紅。因為產量終于上去了,分紅數額十分豐厚。

    她現在總算不怎么?缺錢了。

    于是便讓徐二娘找人將莊子修葺了一番,打算天熱或者天冷的時候可以去莊子上住一段時間。遠在江南的周自衡通過書信積極地參與到了莊子的改建工程里,并貢獻了一部分圖紙。現在那莊子像模像樣?,尤其是戶外建了一個有點類似于阿拉伯花園風格的小游泳池,以及木制的兒童游樂場,別出心裁,但放在什么?風格都有都能見到的大唐,卻奇異的并不覺得突兀。

    周天涯上次去的時候還?沒有建完,但已經非常向往了。此時一聽說?可以去莊子上玩,立刻就不哭了,開始歡呼起來:

    “我要去,我要去!”

    看?這架勢,恨不得徐清麥今天就走?,她馬上可以帶著小姑姑們?去莊子上了。

    徐清麥:這無情無義的小混蛋。

    她收拾好行囊,讓人去了一趟興道坊找柳氏,問問她愿不愿意帶著兩個女?兒一起去莊子上住。還?是要有個長輩帶著更穩妥一些。

    柳氏在長安城待著也覺得悶熱,正想著要去哪兒消暑一下,當?即就答應了下來。

    她問傳話的侍女?:“你們?娘子這次又要去多久?”

    侍女?恭敬道:“娘子說?許是半個月左右。”

    “嘖,這太醫院離了她真?是不能轉了。”柳氏哼哼一聲,終究是沒再說?什么?,“你回去和你們?娘子說?,讓她收拾好小娘子的行囊,我們?后日便出發。”

    “是。”

    柳氏對夏媽媽道:“她也就是要找我干活了才能記得起我。要不是看?在小天涯實?在可愛的份兒上,我才不搭理她!”

    夏媽媽笑道:“你這話從何?說?起?我看?四娘子對您可是尊敬有加,上次您身體有恙,她可是把太醫令都請過來了。不過四娘子是朝廷命官,您千萬不要像要求其他兒媳這樣?要求她。”

    柳氏嘟囔:“朝廷命官,了不起啊!”

    不過,徐清麥也并非柳氏唯一的兒媳,而且終歸每個月只見一兩次,遠香近臭,矛盾也就少了很多。徐清麥的名頭在外面也挺能給?她撐面子,所以柳氏嘟囔了幾句,便也放下了,開始操心要帶什么?衣物?和東西去消暑。

    第?二日,徐清麥早早起了,和劉若賢莫驚春帶著行囊趕到了悲田院。

    天還?只是蒙蒙亮,但帶隊的太醫博士基本都到了。升道坊人頭攢動,大家對于這一次的義診都十分興奮。

    這一次的義診是徐清麥在院內的集議里提出來的:

    “太醫院主?要針對的是皇宮、官員等等,而悲田院針對的則是長安城以及附近城池里的居民,可那些散落在鄉鎮和山村里的貧苦百姓們?卻是沒人管的。”

    她很早之前就想要開展義診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時間。這次正好巢明與錢瀏陽等人商議要讓醫學院里的學生們?更多的參與到實?際診治中來,徐清麥便順勢建議了。

    一位太醫監皺眉道:“可那些本來也不在太醫院的診治范圍內。”

    部分人也頷首,對于徐清麥提出的這個建議感到有些訝異:“為何?卻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去為這些庶民診治?”

    徐清麥心中嘆口氣。階級之見真?的是如同山一般——問話的這幾位太醫她平時也有接觸過,絕對不是什么?惡人,屬于在路上看?到乞兒會扔兩枚銅錢,發生天災了會在自己門口施粥的人。但是在面對“義診”這件事的時候,依然會表示出不理解。

    因為庶民的醫治,是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他們?從未想過自己畢生所學的醫術在有朝一日會和這些“庶民”發生什么?聯系。

    徐清麥也無法在短時間之內扭轉他們?的這種觀念。

    她大義凜然道:“自然是為了宣揚陛下和朝廷的仁心仁德。如今陛下實?行以王道教化治世,咱們?太醫院也得要跟上才行。咱們?走?出去,給?窮苦百姓們?看?看?病,這便是對朝廷政策最?好的宣傳了。”

    說?完后她還?不忘看?看?巢明:“太醫令,您說?是吧?”

    巢明眼底深處泛著笑意,點點頭道:“徐太醫說?得是。如今亂世已過,太平年?間有太平年?間的規矩。陛下對咱們?太醫院十分重?視,那咱們?也得拿出本事來為陛下分憂解難。”

    他環視了一下在場的諸人;“有多大的位置就擔多大的責任做多少事,但反過來說?,做了多少事便能占多大的位置。與諸君共勉。”

    巢明的話可謂是深意十足,那些原本還?有些不快的人若有所思。

    對啊,陛下既然心懷百姓,那他們?便也心懷百姓。

    不就是義診嗎?簡單啊!反正那些學生們?也的確是該走?出去歷練歷練了,誰在學醫的時候還?沒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呢?

    還?有幾個人了然地看?向巢明和徐清麥:難怪他們?受到陛下寵信呢,這揣摩圣意的本事還?是厲害啊!嘖嘖自己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

    于是,集議上幾乎全員贊成了義診的事情。

    會后,徐清麥和巢明聊到這個事情,巢明忍不住搖頭:“醫者若是只有一身好醫術,卻沒有憫民之心,卻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醫。”

    依他所見,太醫院里的很多人只會投機取巧,逢迎上意,卻是愧對自己所學的醫道。

    “如今的陛下是賢明之君,逢迎上意尚且能做出一些實?事。可日后呢”巢明與徐清麥也算是很熟悉了,他對其語重?心長輕聲道,“若是一位無能昏庸之君呢?”

    徐清麥迅速的看?了一下四周,見無人才松了一口氣,語氣中含著責怪:“太醫令,您這也太”

    巢明呵呵笑道:“我自然有分寸。”

    充分表明了對她的信任。

    徐清麥思忖一番,道:“您也不用太過憂心,等到下一代?成長起來了,各處悲田坊也都建立起來了,自然就能者上弱者下了。最?關鍵的,還?是需要建立起更好的環境。”

    說?不定到時候太醫院真?的能做到更多的事情,演變成“衛生部”了呢。

    巢明看?向她,忽然呵呵一笑:“到時候,這些就是你要考慮的問題咯。”

    徐清麥一怔,一下子就意識到巢明這是將自己作為接班人來說?的這話,一時之間情緒復雜。

    “您還?年?輕著呢。”她并不覺得欣喜若狂,反倒是鼻頭一酸。

    巢明笑著搖搖頭:“年?輕是不年?輕了,不過再給?你們?撐幾年?還?是可以的。”

    夕陽下,一老一小悠悠地走?下了廨舍臺階。

    義診既然已經通過,便以極快的速度通過了中書門下的審核,以及李世民的批準。李世民龍顏大悅,在朝堂上對太醫院夸了又夸。要知道,太醫院出去義診,代?表的可是朝廷!

    對天下百姓來說?,這絕對是一件值得大書大寫的事跡!

    而其他重?臣們?也都覺得之前改革太醫院制,那么?窮還?給?他們?撥了一筆錢的舉動是很值得的——人家是真?干活啊!

    為此,李世民專門從左金吾衛中撥了一隊護衛給?到太醫院,保障他們?在外面的安全,又從自己的內庫里調出了布帛以及金銀若干作為賞賜。

    圣旨到達太醫院的時候,每個人都開始振奮起來,原本因為覺得辛苦而頗有微詞的人也都閉上了嘴巴。

    最?終,太醫院決定將三百個醫學生以及五十個護理生分為五路,每路由兩個太醫博士、幾個醫師和幾個醫工帶領,再搭配一隊金吾衛,從不同的方向出長安。

    徐清麥與嚴雪文作為唯二的女?太醫博士,正好可以作為搭檔,帶領其中一路。

    嚴雪文表示沒問題,平陽長公主?的復健可以暫時交由她的助手負責,只是半個月而已,她走?得開。

    他們?要去的路線是出了長安之后沿著澇水往西南方向走?,去鄠縣一帶。這一帶在去年?的時候已經剿匪結束了,安全有保障,正適合開展義診。

    升道坊前,徐清麥與嚴雪文騎在馬上,看?著全數到齊的學生,與金吾衛派來的將領點了點頭,朝前一揮手: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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