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劉若賢、莫驚春、沈永安和高禹都在徐清麥所?帶的隊伍里面。同樣, 護理班的阿軟和郭敏君也都在。
他們的隊伍加上十幾?個金吾衛,人數超過一百, 而醫學生與護理生的人數就接近八十人。管理八十個學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徐清麥與嚴雪文?在商議過后要求他們分成十個小?組,每組八人,然后選出一位組長和副組長來。
他們負責管理本組人員,然后每日匯報工作。
徐清麥又?給幾?位醫工劃分了工作職責,讓兩人管理物資,另外兩個人管理學生日常生活。一番操作下來,竟然沒有出什么?亂子。
跟隨著?他們的金吾衛有十來人,由一位年輕的中郎將帶領。他冷眼旁觀許久,見?徐清麥安排頗有章法, 而且學生們行事?也算是靠譜, 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書?呆子, 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徐清麥對金吾衛十分禮讓,出行前向那位姓楊的中郎將躬身道:“此行安危, 就要拜托中郎將了。”
中郎將忙欠身回禮:“徐太醫無需如此客氣, 皇命在身,本將一定護你們周全。而且”他輕聲道, “公主在我來之前也吩咐, 萬事?聽徐太醫的。”
徐清麥有些驚訝,平陽長公主嗎?
中郎將笑道:“在下之前曾在長公主幕府中聽命。”
原來如此!徐清麥恍然大悟,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對接下來雙方的配合也放下心來。之前她比較擔憂的便是這些金吾衛為了安全會過于限制他們的行動。
一行人就這樣朝著?鄠縣出發。
他們需要去城外的渡口坐船, 然后沿著?澇水一路行到鄠縣, 再以鄠縣為大本營向四?面的鄉鎮和山村進發。雖然路上要走?很長一段,但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集體行動, 學生們都覺得?很興奮。
不過,在坐了兩天船之后,所?有人的興奮都稍稍冷卻了一些——那船實在是不怎么?樣,搖搖晃晃,只能擠著?睡。而且下了船之后,還?需要再走?將近一天才能到鄠縣。
太醫和醫師醫工們都有馬騎,但是學生們是要靠雙腿走?路的,背上還?要背著?行囊和藥箱,越走?便越覺得?雙腿和灌了鉛似的。
徐清麥騎在馬上,和跟在周圍的一些學生聊天:
“你們的體質不行啊。”她皺起眉道,“不是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之前在課上讓你們強身健體,恐怕一個個都沒做到吧?”
學生們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
有人不服氣道:“可是老師,我們又?不是武將,為何一定要練到如此強壯?”
徐清麥輕哼一聲:“別的科我不知道,但若是到時候你們要選擇外科,那身體素質不好是不行的。在手術臺上一站就是幾?個時辰,要是到時候你們暈過去了豈不是丟我這個老師的臉?!”
她決定到時候給他們加一節體育課,練練五禽戲練練長跑都是可以的。就算是不選擇外科的,也最好是需要通過體測才可以。
劉若賢低聲對一旁的高禹等人道:“老師每天都會早起練習五禽戲、長跑和舉鐵。”
“舉鐵?”
劉若賢描述了一下徐清麥舉鐵的行為,聽得?沈永安咋舌,看向徐清麥的神色更是佩服,“不愧是徐太醫!”
就是如此彪悍!
侯遠道也在對其他人說之前去觀摩公開解剖場景時的情形:“站了三個時辰,一直沒坐下來。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低著?頭的,遇到骨頭什么?的還?需要用上大力氣”
莫驚春在一旁頷首:“鋸骨的確需要很大力氣。”
“還?好我不打算學外科。”有學生受到驚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當然也有學生若有所?思:“那看來我也得?提前強身健體了。”
他是打算報外科的。
就這樣一路聊下來,慢慢地習慣這個節奏后,大部分人便也覺得?不累了,只是七月的太陽有些毒辣,中午最好還?是歇息一下。
楊中郎將策馬小?跑過來,對徐清麥和嚴雪文?道:“前方二?里地左右有一個茶棚,不如一鼓作氣走?到那兒,然后再歇息吧?”
“行,那就抓緊時間走?。”
聽到前方就可以歇腳喝水,大家?的精神終于振奮了一些。
他們的人將整個茶棚擠得?嚴嚴實實,大家?自?覺地在茶棚外找了陰涼地坐下。茶棚中還?有其他南來北往的客人,學生找人問路:“請問這里離鄠縣還?有多遠?”
“大約再走?一個多時辰就到了。”有人回答道,小?心翼翼的看著?那幾?位一看就不好惹的金吾衛,然后又?看了看穿著?和書?生一樣的學生們,終究大著?膽子問了出來:“諸位這是要去哪里?”
他問的正好是高禹。
高禹好脾氣地回答:“我們是太醫院的學生,這次是要去鄠縣義診。”
“義診?”
在一旁的其他幾?位學生嘰嘰喳喳的把義診的意思解釋了一遍,聽得?那人驚疑不定:“太醫院的學生免費去給咱們老百姓們看病?”
這聽上去怎么那么不真實呢?
徐清麥在一旁喝水,含笑道:“對,就是免費。老鄉是回鄠縣嗎?”
那人見?她年輕貌美,而且身穿綠色官服,連忙見?禮道:“見?過貴人。的確是回鄠縣。”
“那你腳程比我們快,回去可以幫我們好好宣傳宣傳,我們會在鄠縣縣城里待三天,到時候家?里有患病的人都可以過來找我們。”
高禹在旁悄悄告訴他:“那是我們太醫。”
那人驚訝得?嘴巴都能塞進一個鴨蛋,然后喜不勝收,激動地話都說不完全了:“好!這可真是這可太好了!”
他不停地搓著?手,然后幾?秒后毅然地指揮起仆人挑好東西:“走?,我們掉頭!”
徐清麥:“啊?原來你不是回鄠縣啊?”
“本來不是,我要去長安探親。”那人笑道,“不過現在我打算先?返回鄠縣了。”
探親什么?時候都可以有,但太醫們來義診卻是頭一回,錯過了這次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他得?要趕緊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親朋好友們!
向徐清麥打了聲招呼,那人連茶水也不喝了,也不歇腳了,馬不停蹄地趕著?自?己的驢車打道回府了。
他并非是孤例,還?有一些鄠縣方向來原本想要去長安的人也都選擇了掉頭。
“這樣的好事?兒,可不能錯過!”
“百年難得?一遇啊,那可是給皇帝看病的太醫!”
甚至有不是鄠縣的,從外地來的客商,正巧碰到了,問清楚情況后也都選擇了中途改道先?去鄠縣。
有醫師擔憂地問徐清麥:“徐太醫,要是人太多到時候看不過來怎么?辦?”
“放心吧,不管有沒有看完,鄠縣我們都只待三天。”徐清麥安撫道,“那些沒看成的你們也不要覺得?愧疚,告訴他們悲田院很快就開業了,讓他們上長安來看吧。”
隨行的醫師和醫工們這才覺得?輕松了些。
在茶棚休息了一會兒后,大家?都繼續上路。到申時左右,終于看到了鄠縣的城門。
鄠縣很小?,而且破舊,城墻的右側有幾?處坍塌和破洞都至今還?沒有修復。有提前去縣城的騎兵返回來,帶來了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城里的驛站只有三四?間房,恐怕是住不下那么?多人的。而客棧就只有兩家?,條件很差不說,都住滿了人。不過也可以將他們都趕出去自?行找地方住。”
徐清麥嚇了一大跳:“這不太好吧,算了算了,咱們還?是另行商議住哪兒吧。”
她把幾?位醫師和醫工召集起來,將情況說明了。
楊中郎將又?補充了幾?句城里的情況:“鄠縣很小?,里面除了寺廟前的空地之外,并沒有什么?集會場所?。所?以明日義診的場地恐怕也不好安排。”
“那要不就去寺廟前?”有醫師提議。
“不行。”徐清麥斷然否決,“去哪兒都不能去寺廟前。”
朝廷改制太醫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限制宗教傳播,若是義診開到寺廟前,恐怕很多百姓們就要以為這是佛祖顯靈降下慈悲,是寺廟的功勞了。
楊中郎將沉吟片刻:“諸位看現在這個地方如何?”
他們此刻正在城門外的一片空地上歇腳,往前走?走?就是官道,再往另一邊走?走?還?有河流,而且還?是上游地段。在他看來其實是駐扎的好地方。
被他這么?一提醒,徐清麥和嚴雪文?都覺得?打開了新思路。
對啊,為什么?一定要去縣里面,為什么?就不能在城外呢?反正他們也帶了帳篷過來,扎營就好了。義診時再在前面支幾?個涼棚就能解決問題。
“就在這兒?”徐清麥征詢其他人的意見?。
“我沒問題。”嚴雪文?道。
“贊同。”
“我也沒問題。”
“行。”徐清麥一錘定音,“那就在這兒。”
嚴雪文?道:“派人去鄠縣衙門和縣令說一聲吧,免得?他們還?以為是什么?人引發驚惶。”
徐清麥又?補上:“再讓縣令明日讓幾?個吏卒在縣里面敲鑼,就說太醫院在城外義診,有想要來的就自?己尋來。”
楊中郎將便吩咐剛才的騎兵繼續跑一趟,剩下的人留在原地扎營。
很快,幾?頂大的營帳就立起來了。
每頂里面住十二?個人,條件當然不會太好,大通鋪,擠著?睡。
徐清麥和嚴雪文?作為帶隊的太醫博士,兩個人住一間帳篷,不過她倆覺得?出門在外也不要搞太特殊便把劉若賢和阿軟、郭敏君還?有另外一位針科的女醫工叫了過來一起住。
待到大家?都安置好,從城里面出來了一行人。
鄠縣縣令一臉焦急的騎著?驢跟在最后面,待他到徐清麥等人的面前時,看上去氣喘吁吁。
雙方互相見?了禮。
縣令焦急道:“徐太醫,嚴太醫,爾等行此好事?卻為何不住到縣里頭去?驛站住不開的話,我自?可給諸位安排其他的住所?。何苦在此風餐露宿?”
別人來鄠縣做好事?,可他卻連個住處都安排不了,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
徐清麥笑道:“多謝縣令一番好意。只是卻不僅僅是住處的原因”
她隱晦地提了提寺廟的事?情,那縣令卻也聰穎,一點就透,立刻便明白了過來,便只能遺憾的作罷。寒暄了一陣之后,縣令表示一定會幫他們宣傳到位:
“這對百姓們來說可是大大的善舉!太醫您是不知道,鄠縣就沒幾?個大夫,往日一些稍復雜一點的病,都要去咸陽和金城那邊看才行,甚至還?得?花幾?天的功夫去長安。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上回我生病,還?特意請假去了長安看。
“這是城中富戶們,至于平民百姓,只能在村中找巫醫來看,或者就這樣熬著?。”
這位縣令顯然也是知道民生疾苦的,情緒頗有些激動。
徐清麥索性讓他留下一起用晚膳:“不如您坐下,咱們細說。我們正巧稍候會去到鄠縣的各個鄉鎮,那邊是什么?情況,還?需要向您討教一二?。”
“太醫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在下必定知無不言。”縣令當即讓人去城中的食肆,讓他們送來飯食,態度十分熱情,“諸位旅途勞累,咱們先?吃飯。”
這時候的鄠縣縣城里,其實隱隱已經傳來了風聲。
之前在涼棚遇到的那些人,比學生們腳程快多了,早就回到了家?。
比如那位原本要去長安探親訪友的董郎君,急匆匆地又?返了回去,先?是去了嫁到縣里的女兒家?。
“阿耶你不是說要去長安的嗎?”他女兒見?到他之后吃了一驚,“怎么?又?回來了?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無事?無事?!”董郎君擺了擺手,“姑爺呢?”
“正在貨棧那邊看貨呢,他打算明日從秦嶺那邊過去蜀地看看,認識一個人說有一條路還?比較好走?。”他女兒嘆了口氣,生意難做呀,“總得?多賺點錢,您也知道”
還?沒說完,就哽咽了起來。
“先?別去了。趕緊讓他這兩天在家?待著?,阿智的病說不定有救了!”
他的外孫子阿智,出生時在脖子接近臉頰的部分長了一塊紅色的胎記,起初不過是指甲大小?,他們也沒有在意。但隨著?阿智的年齡增長,這塊胎記卻也跟著?長大了,而且從一開始的平滑變成了類似瘤子一樣,開始隆起。
阿智原本長得?可愛,但自?從長了這塊紅色的瘤子后,五官都被皺到了一起,變得?面目猙獰起來,整個人也性情大變。
董郎君這次去長安,一是為了探親訪友,再有就是想尋訪一下長安城里的名醫,看看找不找得?到能給阿智治病的神醫。結果沒想到,還?沒坐上船呢就遇到了太醫院的人。
董郎君覺得?這簡直就是上天垂憐。
他的女兒董蘭娘聽了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阿耶,你不會是被人給騙了吧?太醫院的人怎么?可能會來這里,而且還?免費給人治病?”
她帶著?阿智也算是看遍了周邊的大夫,就沒聽說過免費給人看病的!兩年下來,她幾?乎把所?有家?產都給投了進去,原本的鋪子也賣掉了,只剩下十幾?畝地支撐著?就這樣,長安城她都至今沒敢過去,去那兒看病得?多貴啊!
更別提太醫院了,那可是給陛下和皇后看病的地方!
“你定是被人騙了!”董蘭娘擔心地問,“您沒把錢給他們吧?”
“都說了免費的了!”董郎君跳腳,“人家?穿著?官服,那么?多人呢,而且身邊還?帶著?金吾衛,這能是騙人的嗎?哎,我不和你說了,反正明天你們就知道了。我得?先?回去通知村里的人。”
董郎君急急忙忙的回村了,剩下董蘭娘一臉狐疑。
她搖搖頭,決定還?是給丈夫繼續準備行囊,篤定阿耶肯定是遇到了騙子。
“待回家?后定讓娘說說他,那么?容易受騙還?是少出門比較好。”她在心里嘀咕道。
收拾完行囊便準備做飯,這時候就聽到外面響起一陣一陣的鑼鼓聲,像是打更的聲音。一般縣衙有什么?緊急事?情需要通知的時候才會這樣。
董蘭娘走?出廚房,凝神聽著?,不知道這次是又?什么?事??不會是來說秋稅吧?今年新皇登基,不是免了稅嗎?
這時候她就聽到吏卒大聲傳過來的聲音:“蒙陛下體恤、朝廷垂憐,明日辰時,太醫院將在北城門外兩里地舉行免費義診,有需要者可出城前往。”
這個聲音由遠及近,然后又?漸漸行遠,如滾滾天雷一般,震耳欲聾,讓董蘭娘站在原地不得?動彈。
半晌,她才如夢初醒,嗷了一聲立刻闖進了院子里,抱著?自?己的兒子哭出了聲來:“阿智,我的阿智,咱們或許有救了呀!”
如董蘭娘一般的不在少數,待到吏卒在縣城里逡巡過一輪后,立刻被人圍住了。
“這可是真的?”
“真的是太醫院嗎?”
“免費看診?”
那吏卒不耐煩道:“這不都說得?很清楚了嗎? 不相信明日自?個兒看去,縣令之前都親自?出城去了,還?能有假?行了行了,別問了,我還?得?去喊第二?輪呢。”
縣令可是吩咐得?很清楚,無比要傳達到位,不能遺漏縣城任何一個角落。
這下子,鄠縣炸了。
“說得?是,不管是不是,明日去看一下唄,又?不遠,就二?里地。”
“行,那我也一同前去。”
“哎喲,我得?回趟鄉下,要真是太醫院,我阿娘正好能看看,她都嚷嚷著?肚子不舒服已經很久了。”
“我也同你一起去,我那侄媳婦都足月了還?沒生,急死了。”
“快走?快走?,不然城門就要關了。正好咱們可以從北城門走?,看看究竟。”
不一會兒功夫,整個鄠縣都動了起來。
被縣令派來縣中最大酒樓買飯的吏卒正在前堂等著?,就看到掌勺的大師傅掀開簾子從后廚走?了進來,神情帶著?一點敬畏:
“這些飯菜不會就是縣令要送去給太醫院的大夫們吃的吧?”
吏卒沒好氣地翻個白眼:“可不是!就這,你剛才還?在擺臉子不愿意做呢!”
“我剛才這不是犯渾嘛!”這酒樓就是大師傅自?家?開的,他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你早說是給太醫們吃的啊!瞧著?呢,我可得?做點我的拿手菜!”
他剛才見?這吏卒的確沒什么?好臉色,縣衙的人慣常喜歡來他家?吃飯,每次去要縣衙的帳都是個頭疼的事?情。剛才一聽說要做幾?十個人的飯,大師傅臉都綠了。
但現在卻樂顛顛地跑廚房里去了,打算大顯身手。
太醫院的人來鄠縣給他們免費看診,可不能讓人家?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吏卒喊道:“多放點肉,你放心吧,這一單肯定不欠著?。”
他們往常也就是欠個幾?個人吃飯的飯錢,現在這八十多個人,欠個幾?次,酒樓就好倒閉了。
待到飯菜送到,縣令留下來用餐完之后才離開了營帳。他應了楊中郎將的要求,明日將會派衙役前來維持這邊的秩序,免得?出什么?亂子。
送走?她,徐清麥等人便也洗漱一下,準備睡了。
男人們直接趁著?黑夜跳到河里洗了個澡,姑娘們卻不敢那么?放肆,只能拿了盆回到帳篷里擦洗,徐清麥同樣如此。她想著?待義診結束后還?是得?要在縣城里開一間房,讓她們去洗個澡什么?的才行。
睡覺的時候都有些興奮。
郭敏君被提拎到了徐清麥的大帳里,一開始還?有些緊張,但也逐漸輕松了下來,加入了她們的閑聊。
她聽到徐清麥在笑著?問劉若賢:“你們這一隊,我還?以為隊長會是沈永安和高禹,怎么?現在反倒成了你和莫驚春了?”
他們這一隊的隊長是劉若賢,副隊長是莫驚春,有些出乎徐清麥的意外。
劉若賢忍不住翻個白眼:“您別提了,這倆誰也不服誰,我就說那索性我來吧,結果他們反倒都沒話說了。”
劉若賢也是敢作敢當的,既然如此,那她就真上。
徐清麥哈哈大笑:“挺好。”
劉若賢雖然性格跳脫了些,但是她熱情大方,很善于和人溝通。而莫驚春和她恰好相反,沉默寡言,做事?卻很細心靠譜。這個小?組里還?有阿軟、郭敏君和侯遠道以及其他幾?個她比較熟悉的學生。
郭敏君縮在角落里,聽著?她們之間的聊天,只覺得?恍如隔世。
幾?個月前她還?窩在那個小?院子里和牛嬸子斗智斗勇,根本沒想到幾?個月后自?己會代表太醫院來到幾?百里遠的鄠縣。
就好像做夢一樣。
臨睡前,她悄悄問阿軟:“你說明天會有多少人來?”
阿軟想了想:“應該還?是會有一些吧,不過我覺得?可能第一天不會太多。總歸有一些人會不信,或者是想要看看再說。”
郭敏君點了點頭:“我覺得?也是。”
但第二?天,當她們洗漱好,搭好前面的篷子之后,待到城門開啟,便看到烏泱烏泱的人往這邊趕。
阿軟張開嘴:“這么?多人吶!”
第152章 第 152 章
徐清麥也沒想到一大早的就能來那么多人。她原本以為要等到第?二天甚至是?第?三天, 消息傳出去了,人才會逐漸變多。
她卻是?低估了鄠縣這?邊的人口, 也高估了這?邊的醫療水平。
鄠縣再往南就是?秦嶺,而挨著咸陽又不遠。所以在前?些年亂世的時候,有不少人拖家帶口來到這?里躲避戰亂,戰事一起便可以直接往秦嶺一躲。所以它雖然看上去很?窮,但人口數卻比中原的一些城池還要多。
也因?為偏,一些手藝好的,有技術的在哪兒都能賺得到錢能成為權勢者座上賓的人,比如好的大夫就不愿意留在這?兒。所以昨日縣令所說并非假話——鄠縣苦醫療之事久矣!
所以,一大早,收到消息的將信將疑的人們都出城來了。
“恐怕衙役是?不夠用的, 要麻煩您一同來維護一下秩序了。”徐清麥見?狀, 立刻找到了楊中郎將。
楊中郎將爽快應下:“沒問題。”
另一邊, 嚴雪文也召集了每個隊的隊長和副隊長交代?事情:“每一組出一個人主?診,兩個人當副手記錄病例, 一個人待在那兒隨機應變。其余人去王醫工那邊領任務。主?診人每一個時辰輪換一次”
“自己?覺得搞不定的, 千萬不要逞強,立刻向帶隊的醫工匯報。
這?一次義診同時也是?給學生們攢經驗, 她與徐清麥還有幾?位醫師并不會第?一時間接診, 而是?坐鎮后方,有學生們看不了的疑難雜癥了才會出手。
這?些學生中有很?多本來就是?大夫出身,嚴雪文并不擔心?他們看不好一些常見?的普通的病。
她話音剛落,學生們便開始鬧哄哄的安排人手。
而城里的百姓們, 眼看著已經來到了營帳這?邊。
董蘭娘和丈夫一起帶著阿智, 在人群中焦灼萬分地?擠著。
她幾?乎是?一夜未睡,越想越覺得忐忑不安, 最后實在是?睡不著了,推了推身邊的丈夫:“要不,咱們現在起來吧,帶著阿智去城門那邊等開門。”
她丈夫沉默地?看了一眼外面黑黢黢的天:“是?不是?過于早了點兒?”
“早什么呀,起來洗漱一下就差不多兩刻鐘過去了。”董蘭娘已經掀開了被子準備穿衣了,“你想想,這?么多人,誰知道?太醫們準備看多少?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因?為去晚了,沒讓阿智看成”
那她會后悔一輩子。
男人想到自己?可憐的兒子,嘆了口氣,也坐了起來:“行,那咱們提早去。”
夫妻倆又喊醒阿智,給他穿戴好衣裳,帶著他一起出了門。出門的時候天才蒙蒙亮,還不到開城門的時候,但在城門腳下已經圍了一圈人。
這?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景象,看來都是?沖著外面義診去的。有背著自己?年邁父母的,有抱著自己?孩子的,還有拄著拐杖不停咳嗽的
城墻上的火把一明一滅,在他們沉默的面容上投下陰影。
董蘭娘特別明白這?種沉默,她在過去的兩年里有過無?數次這?樣?的時刻。帶著阿智去求醫,一開始是?情緒如常的,但隨著遭受過的打擊也越來越多,心?里的負擔越來越重,便習慣性的開始沉默。
只不過今日,這?沉默里頭似乎又摻雜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董蘭娘乜了男人一眼:“你看,我就說了吧!”
男人也不由得慶幸起來。
阿智的臉上被他們裹了紗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平日里麻木疲倦的表情里終于多了一絲來自于好奇的鮮活感,看著眼前?的一切。
待到時間一到,守城的士兵從門洞里打著呵欠爬出來,也嚇了一跳。
罵罵咧咧地?開了城門,所有人都動了起來,有騎著驢的,有推著板車的,還有靠著雙腿向前?跑的,反正?每個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向著城外趕去。
“你先往前?跑,先占個地?兒,我背著阿智再過來。”董蘭娘立刻交代?男人。
于是?,在一家人分工合作、齊心?協力之下,他們終于在到達營帳時擠到了最前?面的那一波。
前?面已經提前?拉好了繩索,有一身煞氣的金吾衛站在那兒,董蘭娘哪兒見?過這?種場面,差點腿一軟跪下了。好在這?些金吾衛們只是?淡淡的瞥了他們一眼,然后指了指留出來的通道?:
“排隊!按照順序一個一個上去。”
“誰要是?插隊,大吵大鬧,讓太醫們不高興了,那便大家都沒得看了!”
剛聽說排隊還在動歪腦筋的一小撮人立刻就老實了。這?要是?因?為自己?搞到取消義診,那絕對是?全縣的公?敵,別想要在這兒混了。
縣衙的衙役們也都到了,他們早有準備,敲了一聲鑼之后便開始喊話:
“一個一個來,別擁擠在這兒!”
“往后退!說的就是?你,聽不懂人話是?嗎?往后退!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
維持秩序和干雜活兒的人手都有了,場面頓時由一開始的鬧哄哄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昨日縣令讓人送來了一批桌椅,看上去應該是?臨時找來的,各種款都有。它們被擺放在前?面,每個組占一桌,等于總共開了十個就診點。
徐清麥和嚴雪文還有幾?位醫師在后面坐著,醫工們則在場中巡視。
徐清麥觀察著前?面這?些來求醫的百姓們。她沒有去糾正?金吾衛和衙役們兇神惡煞的態度,這?樣?的場面,只有兇一點才能鎮得住。
隨著第?一個病人的入座,學生們開啟了給人看病的第?一日。
劉若賢作為組長,肯定得要第?一個上。
她今日特意將自己?打扮得成熟了一些,甚至偽裝了婦人的發型,若不是?醫學生們的衣服都是?統一的,她恨不得給自己?整上一套醬色的衣裳。總之,怎么成熟怎么來。
高禹和莫驚春等在后面看得忍俊不禁,但也明白她的顧慮。
醫生這?行當,是?講究經驗的。一個鶴發老爺子和一個妙齡少女放在一起,任誰都會覺得前?者才是?位神醫。也就徐太醫,硬生生地?憑著一身獨辟蹊徑的醫術闖出了一條路。
劉若賢板起臉,問坐了下來的患者:“姓名和住址報一下。”
這?些都是?要記錄在案的。
“有哪里不舒服?什么時候開始的?”
患者如實回答。
“手伸出來,我給你把個脈。”
一套望聞問切的流程下來,劉若賢也對眼前?病患的病情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她心?里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個患者就是?個普通的熱傷風。
“現在雖然熱,但是?也不要貪涼,尤其是?早晚的時候不要洗冷水澡。身體強壯的人還好,但身體弱的很?容易便傷風感冒了。”
她看了看對方的穿著,衣服很?樸素,身上還打著補丁,想了想,落筆給他開了個蔥豉桔梗湯:“你也別去藥房了,去找點桔梗來,再去菜地?里拔兩根大蔥,用蔥白、生姜、豆豉和桔梗熬湯,喝兩天應該就能好很?多。”
義診免費,但藥材是?需要自己?去買的。
那人原本還有些犯愁,不知道?太醫——他們以為這?里坐著的都是?太醫——會給自己?開很?昂貴的藥物,沒想到卻只讓他去扯點蔥和桔梗。
這?個簡單啊,都不用花錢!
他不可思議地?問:“這?樣?就可以了?”
劉若賢學著老師的樣?子挑起眉:“你要是?想去買點藥材來熬一熬,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立刻欣喜道?:“不用,不用,這?個能治好的話這?個就夠了!多謝太醫!”
他抱著那張自己?也看不懂的方子就走,生怕劉若賢又給他安排一張貴的方子。然后在心?中感慨,太醫們果然和他見?過的大夫都不一樣?!
劉若賢在他身后喊:“你若是?吃了兩天還沒效果,那后日再來一趟,我們還在這?兒!”
送走了第?一個病患,她下意識地?往身后看去,然后就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徐清麥對自己?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劉若賢瞬間就膨脹了。
嘿嘿,看來自己?做得還不錯。
不錯嘛,劉若賢。
擔任助手的高禹和阿軟也都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但當劉若賢看到第?二個坐下來的患者時,她的心?里頓時咯噔了一聲,然后聽到旁邊的阿軟倒吸了一口涼氣的聲音。
這?孩子
董蘭娘抱著阿智焦急的在繩索外面等候,待到她前?面那人終于拿著藥方子離開的時候,她立刻就沖了過去。守在那邊的衙役差點就想要怒罵出聲,但看到她和她懷里的孩子時,硬是?把話給吞了回去,只是?對著后面的人沒好氣道?:
“搶什么搶!太醫們都在這?兒,都不會忽然就走!”
董蘭娘坐在劉若賢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蒙在阿智臉上的頭巾給取了下來,幾?乎是?帶著哀求道?:
“太醫,求求您,看看奴的兒子吧!”
劉若賢有點震驚地?看著阿智。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吶,這?個大概兩三歲的孩子,在右側的頸部一直蔓延到耳垂之下長了一個巨大的紅色瘤子,那瘤子上面布滿了淺紅色的斑點,甚至起了褶皺,將那孩子的五官都擠得變了形,看上去形容十分可怖。
劉若賢暗暗咽了口唾沫,在剛看到的那一瞬間差點要叫出來,還好成功憋了回去。
這?不是?自己?能搞定的事情。她下意識回頭朝身后的老師望去。
徐清麥剛轉過頭,顯然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對,立刻站起身朝這?邊走了過來。劉若賢恭敬地?讓她坐下。
“這?孩子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徐清麥溫和地?問。
董蘭娘看到前?面的太醫換人了不免有些茫然,不過以她樸素的眼光來看,換上來的這?個太醫似乎看上去更加有威嚴一些。
她恭順地?回答:“回您的話,他出生的時候就是?這?樣?了。那時候家里人也以為是?胎記”
董蘭娘將阿智的病情從頭到尾向徐清麥講了一遍,她痛心?的撫摸著阿智的臉:“阿智原本是?長得很?清秀的,可兩年前?,這?個東西就瘋狂地?長了起來。”
就像是?中了邪一樣?。
他們不僅看了不少的大夫,而且還去找了巫師,但都沒有效果。她家原本算不錯的,在縣里有宅子有鋪子,在城外也有地?,但為了給阿智看病,兩間鋪子都賣掉了,地?也賣了一半。親戚們過來,都隱晦地?勸他們不如放棄好了。
家里生病的又不會立刻死的孩子,往秦嶺一扔,絕對是?回不來的。
但董蘭娘怎么舍得?
這?是?她肚子里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好在阿智的父親也舍不得,兩人說好再去給阿智找一次大夫,若是?還治不好,便算了。這?輩子就守著這?樣?的兒子過吧,也不再強求什么。反正?有他們在,就有阿智一口飯吃。
只是?可憐阿智,原本很?活潑的孩子,現在被自卑極了,每日只躲在房間里,性格也變得孤僻了起來。
董蘭娘說到后來的時候,聲音都哽咽了。
她猛地?跪在了地?上,朝著徐清麥磕頭:“求求您,太醫,救救阿智吧,就算是?拿奴的命來換也可以的!”
不用徐清麥吩咐,兩邊的學生早就將她攙扶了起來。
“你放心?,能救我肯定會救。”徐清麥將阿智召到身邊來,絲毫不嫌棄,伸手查看了一下他的瘤子,一邊問道?:“出過血嗎?”
“出過!”董蘭娘心?有余悸,“上次摔了一跤,擦破了皮,就出血了。那個血完全止不住”
她現在說起來手都還在顫抖,止不住血,一直不停地?出,摁住似乎血不流了,但只要一松開立刻又開始出。她差點以為要失去兒子了。
好在那次遇到一個游方郎中,止血藥很?管用,折騰了一番之后居然不出了。但那郎中只能止血,卻沒法子根治這?瘤子。
董蘭娘用希冀的眼神看向徐清麥,現在這?位年輕的太醫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徐清麥示意她坐下來,沉吟了一下之后道?:“你兒子得的這?個叫血管瘤。”
董蘭娘茫然地?重復了一遍:“血管瘤”
話音剛落,眼淚就掉了下來,她趕緊拿手背擦掉,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太醫,奴只是?,奴只是?終于知道?他的病叫什么了。”
徐清麥伸手拍了拍她,完全能理解她。
后世偶爾會遇到那種疑難雜癥,別人的心?愿可能是?盡快治好,但他們的心?愿卻僅僅是?能盡快確診。
趁這?個機會,她將附近所有不在工作的學生都召集過來,正?好做一次教學。學生們能來的都來了,沒來的也都頻頻往這?邊張望,顯然也很?想過來。
徐清麥怕阿智被這?么多人圍著有點害怕,從自己?袖袋里掏出一塊糖,剝了糖紙遞給他,笑瞇瞇的:“嘗嘗看。”
她平時逗周天涯,給長樂公?主?看診的時候習慣袖袋里放幾?顆糖,自家做的,小小的很?精致,可以嘗個甜味兒又不用擔心?傷到牙齒。小朋友們都很?喜歡。
阿智的眼睛其實很?漂亮,黑白分明,他猶豫地?接過糖放在了嘴巴里,下一秒卻驚喜的笑了起來,對董蘭娘道?:“娘,好吃!”
董蘭娘差點要落下淚來。
見?阿智平靜了下來,徐清麥轉過頭去開始教學任務:
“看到了沒,這?就是?血管瘤。起因?是?血管內的那層皮發生了異常增殖。”徐清麥將內皮細胞這?個概念模糊了一下,開始向學生們講解血管瘤的一些表現。
“血管瘤的高發人群有兩類,一類是?像這?個孩子一樣?的嬰幼兒,另一類就是?五十到六十歲之間的老人。在嬰幼兒的發病過程中,又往往有百分之六十會發生在頭頸的位置”①
不僅學生們聽得很?認真?,董蘭娘也聽得很?認真?。
“原來這?是?叫做血管瘤啊。”
“說起來我的確是?見?過有老年患者長這?個,但是?沒這?個這?么大。也挺受罪的。”
在徐清麥講完后,董蘭娘忐忑問道?:“那,能治嗎?”
“有一定的難度。”徐清麥坦言,“好消息是?這?個瘤子應該是?良性的。你可以理解為它并沒有對你兒子的內臟和其他造成什么影響,只要手術切除了就可以了。壞消息是?,它太大了,不是?很?好切。”
血管瘤的供血太豐富了,切除的時候很?容易血流不止。其實在后世針對血管瘤最好的治療方法是?介入、激光和冷凍。但現在只有外科切除一條路可選。
徐清麥看著董蘭娘顯然被壞消息和好消息搞蒙了,嘆了口氣,直接對她道?:“這?樣?吧,下個月的時候,長安城里面的悲田院就開張了,到時候你帶著他過來找我,我再看看要怎么切。”
董蘭娘這?下聽懂了,這?位太醫可以將它切掉。
她和丈夫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動和緊張。
她男人忍不住問:“太醫,那切了后,阿智的臉”
“會留疤。”徐清麥肯定地?回答,又檢查了一下阿智的臉,“他現在年紀還小,盡快切了,五官還能慢慢恢復原位的。只是?留疤卻是?不可避免的了。”
董蘭娘忙不迭地?點頭:“留疤沒關系,只要能把這?瘤子割了就太好了!”
這?瘤子在她兒子臉上一天,他就是?別人眼中的“怪物”、“妖孽”,她也得要提心?吊膽的擔心?它是?不是?又出血。留疤倒沒什么,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就好了。
“太醫,現在不可以做嗎?”男人忍不住問了一句,問完之后又覺得惶恐不已。
好在,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太醫并沒有生氣,反倒耐心?地?解釋:“我要回去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割才行,需要時間。而且這?里也不適合動手術。”
在一旁的阿軟忍不住插嘴:“你們就放心?吧,我們太醫做這?些可厲害了!”
董蘭娘一聽,又想要跪在地?上磕頭了。
“太醫,那診金”
“今日是?免費的,不收錢。”
“不不,奴是?問去長安做那個手術的診金,奴也好準備準備。”董蘭娘卑微的問,心?中已經做好了再賣地?的準備。
徐清麥笑道?:“悲田院的收費標準現在還沒出來,不過你們放心?,沒你們想象的那么夸張。到時候你盡管來就是?。”
“多謝太醫!”
最后,夫妻倆千恩萬謝的抱著孩子離開了。他們決定下個月一定盡早的帶著阿智去長安悲田院動手術。而學生們還沉浸在看到罕見?病例的討論氛圍里,就連之前?那些對太醫院的組織頗有些不解的學生們此刻也都理解了為什么要義診。
除了對百姓們來說是?福利之外,對他們也是?一次極好的拓寬見?識和積累經驗的過程。
“好了好了,繼續。”
徐清麥拍了拍掌,示意大家都回到原處去。
她看了看外面越來越多的人,一片人聲鼎沸,微微皺起了眉頭。
嚴雪文也找了過來:“人太多了,到時候若是?排到后面又沒看大,恐怕容易引發事端。”
誰知道?這?里面混了些什么人呢。
“放號吧!”徐清麥當機立斷,“每個人放三十個號。看完今天就收工。那些來晚了的也可以讓他們先回去休息,免得白跑一趟。”
后世的門診醫生工作量巨大,一天一百個號都有,但那純粹是?壓榨醫生們的體力和心?力,當牛馬來用,同時也要求醫生的技術水平。現在她帶來的這?些學生們顯然沒有這?樣?的水準,而且中醫號脈也占時間,她估摸著一天三十個號差不多了。
徐清麥向嚴雪文解釋了一下何為“放號”,嚴雪文眼睛一亮:“這?樣?的法子倒是?不錯。只是?”她看了看排隊的人,“有些是?生了病的,有些卻是?只想來讓咱們看看身體是?否康健的,該如何是?好?”
“分開吧,十個就診通道?,確實知道?自己?生病了的占七條,只是?過來查體的去剩下那三條。”徐清麥道?,“來都來了,全都趕回去也不太好,而且正?好可以看看學生們切脈看診的功夫。”
嚴雪文頷首:“可以。”
于是?,負責維持秩序的醫工和衙役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整。
而徐清麥和嚴雪文還有幾?位醫師依然坐鎮后方,等待著學生們搖人。一個上午過去,算上血管瘤那次,徐清麥被搖了五次,其他幾?人的頻率也差不多在這?個數。
中午簡單的吃了個飯之后,學生們便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還沒開始多久,徐清麥就又被劉若賢叫到了帳篷內。
她面有難色:“老師,你來看看這?個病人吧。”
第153章 第 153 章
劉若賢本來?已經結束了她擔任主診的那?一個時?辰, 但這?一次的女患者,卻一定要求女太醫來?看。他們組的女醫生只有她一個, 便還是?她來?了。
劉若賢帶她去帳篷里,一查看覺得棘手?,立刻又搖人喊來?了徐清麥。
徐清麥跟她進去。
病人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看上去形容有些枯槁,神色灰暗。她穿著麻衣,用布巾包著頭,顯然是?不?想被人認出來?。見到徐清麥進來?,立刻順從地解開了衣裳。
徐清麥愣了一下,劉若賢在旁趕緊解釋:“老師,她的病在胸上, 她說胸痛很久了。”
徐清麥挑起眉, 心里隱隱有了猜想。
她溫聲?道:“那?邊有竹床, 你躺著吧。”
待到女子躺了上去,上半身的衣衫也?都褪了去, 徐清麥看到她的一端乳/房已經呈現了橘子皮一樣的特征, 更加證明了自己剛才?的猜想。
她低聲?詢問女子:“我可以讓我的學生在一旁聽嗎?放心,都是?女子。”
那?女人咬了咬唇, 顯然很是?猶疑, 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徐清麥先行謝過她,然后?讓劉若賢將其他組里的幾位女醫學生都叫過來?,繼續自己今日的教學之旅。
女子用頭巾將自己的臉蒙上,也?隨便她們怎么看了。心里想著, 還好她們不?是?鄠縣人, 不?然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怕是?即使同為女性, 也?沒有如今這?般豁得出去。
她聽到那?位太醫對那?些女學生說道:“看到了嗎?她的左胸部呈現橘皮狀皮膚肌理,這?在醫學上叫‘橘皮征’。起因是?內里生了瘤子,阻塞了淋巴管,造成了淋巴水腫”
“用手?摸上去,可以摸到明顯的硬塊。”她感覺到有手?摸上自己的胸/乳,然后?按了按,明顯有刺痛感傳來?,她忍不?住輕聲?叫了一句。
“痛嗎?”徐清麥問。
“有一點。”
徐清麥便又換了個位置:“這?里呢?”
“也?有點,但沒剛剛那?樣明顯。”女子蒙著臉,只靠感覺,忐忑地問,“太醫,我到底是?患了什么病?”
徐清麥反而問她:“你的直系親屬,就是?母親、祖母、外祖母等有過類似的病嗎?”
杜紅茫然道:“應該沒有。”
徐清麥又問了她的飲食習慣等,逐一排查高?危因素,最后?問道:“那?你是?不?是?平時?經常生悶氣,煩躁、情緒不?寧?”
那?女子怔了一下,想到這?里也?沒人認識自己,遂點點頭:“的確如此。難不?成我這?病還和這?個有關系?”
“應該有一定關系。”徐清麥道,“你所得的病,叫乳腺癌,長期心情不?好也?是?導致乳腺癌的高?危因素之一”
乳腺受到內分泌激素的影響特別大,長期處于焦慮抑郁的情緒中很容易就影響到它,從而有一定幾率誘發乳腺癌。
一名醫學世家出身的女學生沖口而出:“情志不?暢,肝氣郁結!”
徐清麥頷首:“就是?這?樣。”
接下來?,她們所說的,女子聽得恍恍惚惚。
情緒病這?幾個字像是?晴天霹靂一樣在她耳邊炸開。
她姓杜,名紅。原本也?是?鄠縣周邊村里的姑娘,十五歲就嫁來?了鄠縣。十五歲前,她活得恣意驕縱,十五歲后?,在婆家她侍奉公婆,養兒育女,操持家務,自問沒有一點對不?起人的地方。但她的公婆和丈夫卻嫌棄她是?鄉下來?的,動輒對她呼來?喝去,毫無半點尊重。
甚至在他們的影響下,杜紅的兩名子女也?都覺得自己的母親上不?來?臺面。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杜紅自然活得憋屈。
她胸痛已經很久了,但一直舍不?得去看大夫,每次半夜醒過來?揉了揉便又繼續睡下。她橘皮一樣的胸部,被丈夫瞄了一眼?后?嫌棄地說了一句“惡心”,從此再也?沒有過問。
杜紅在家里被處處嫌棄,久而久之,她覺得自己簡直一無是?處。此時?,聽到這?折磨的病竟然是?因為自己的不?佳情緒引起來?的時?候,她更覺得萬念俱灰,不?如死了算了。
看,連她的身體都嫌棄自己。
這?時?候,她聽到那?太醫說道:
“可以嘗試治一下,這?樣吧,等下個月悲田院開業后?,你來?長安找我,我安排一次手?術。”
杜紅凄然一笑:“太醫,我這?還有治的必要嗎?”
徐清麥訝然道:“為什么不治?”
想了想,她讓所有的學生們都先出去,只留了劉若賢在,教學結束了。
待到帳內安靜下來?,徐清麥幫杜紅穿好衣物,又拿開她臉上蒙著的布巾,以為她是?因為拿不?出診費:“你放心,悲田院的收費不會很貴的。而且你現在的情況,完全還可以拼一下。”
她看杜紅的穿著,顯然不?是?有錢人,但應該也不是窮得吃不起飯的人。
劉若賢也?在一旁疑惑地問:“對啊,為什么不?治呢?你還那?么年輕,那?么漂亮。”
杜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道:“我還漂亮嗎?”
以前還沒出嫁的時?候經常能聽到人這?樣夸她,但自從結了婚,這?些贊美之詞似乎就消失在了她的人生里。她從珍珠一下子變成了魚目。
“漂亮啊。”劉若賢真誠道,“你才?三?十歲,只要治好了病,人生才?剛剛開始呢。”
她心直口快:“若是?你的夫君對你不?好,那?和離就好了嘛。”
既然這?個女病患長期心情抑郁,看她的年齡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在家庭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徐清麥咳了一聲?,劉若賢迅速收聲?。
“話糙理不?糙。”徐清麥給自家學生找補,淡淡道:“治好病,向前看,不?要回頭,也?不?要多?想,自己最重要。”
她讓劉若賢從箱籠里找出了一張帖子遞給杜紅:“這?是?我的名帖,到時?候你要是?來?了長安,用這?張名帖去悲田院找我就好了。”
杜紅沉默地收下了名帖,低聲?道謝:“多?謝太醫。我我會好好考慮的。”
她蒙上臉,出了營帳,覺得太陽有些刺眼?。
杜紅喃喃自語:“自己最重要嗎?”
待到送走了杜紅,劉若賢得以休息一會兒,現在他們組的主診人是?沈永安,而莫驚春和侯遠道在給他當助手?。
徐清麥含笑看她:“當主診的感覺如何?”
劉若賢嘿嘿一笑:“挺好的。主要是?您和其他老師們在后?面,所以就沒那?么緊張了。”
徐清麥拍了拍她的肩:“努力吧,以后?去悲田院可就要自己獨當一面了。”
太醫院有稱號的,也?就是?醫工及以上的就那?么些人,主要還是?負責宮中以及皇城里的日常工作,少部分去悲田院輪值。所以悲田院的大部分出診大夫還是?會從他們這?些醫學生里面選出來?。
這?也?是?為什么這?一次義?診最后?能得到一致通過的重要原因之一。
醫學生們需要盡快成長,可不?能給太醫院掉鏈子。
徐清麥在營帳里還沒緩上五分鐘,就又被另一位慌慌張張的學生給叫走了:“徐太醫,您快去看看那?邊了!我們聽不?到胎兒的心跳了!”
徐清麥倏地站起來?,立刻走了出去:“走,去看看!”
一處棚子里,擔任主診的學生急得滿頭大汗,但不?管他怎么聽,似乎都聽不?到腹中胎兒的心跳了。看到徐清麥過來?后?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老師!徐太醫!”
徐清麥接過木質聽診器——這?東西已經成為了太醫院的標配,人手?一個——可就算是?她,也?的確聽不?到腹中胎兒的心跳。
她的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這?個情況可不?太好。
孕婦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看到如此陣仗,臉都被嚇得雪白?。陪她來?的應該是?丈夫和婆婆,也?都急了起來?。
“太醫,太醫,這?是?啥意思?什么叫胎兒心不?跳了?”
徐清麥揚起手?,示意他們安靜,然后?將他們帶到了后?方的帳篷里。
她問孕婦:“你最后?一次來?月事是?什么時?候?”
那?孕婦嚅囁了兩下,最后?是?她婆婆搶著回答了一個日期,但是?并不?精確。這?也?正常,現在的普通百姓們過日子完全不?可能精確到某一天。
徐清麥算了一下,皺起了眉。這?個天數,正好是?在四十周前后?,很危險的數字。
她又問孕婦:“這?幾天,你感覺到胎兒踢過你嗎?他在肚子里有動過嗎?”
孕婦剛想要回答,又被她婆婆搶了先:“太醫,您問這?個是?怎么了?我家乖孫不?會出了什么事了吧?”
“你閉嘴!”徐清麥嚴厲地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道,“讓孕婦自己回答。”
那?婆婆被噎了一下,剛想要發脾氣,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面對的可不?是?什么游方郎中,而是?太醫院的太醫,于是?立刻噤聲?了。
孕婦感激地看了一眼?徐清麥,細聲?細氣道:“今天早上我還能感覺到他在動,但一直都現在,好像都沒動過了”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抓住了徐清麥的手?:“太醫!”
徐清麥呼出一口氣,站起來?直截了當道:“你現在的情況還挺危險的,我建議你現在就剖腹生出來?。”
她甚至都懷疑胎兒可能已經遇到了某種問題。
徐清麥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那?婆婆尖叫一聲?:“什么?取出來??不?行,傷害到我的乖孫怎么辦?絕對不?行!”
守在外面的金吾衛聽得里面的尖叫聲?,立刻出聲?:“徐太醫?”
“無事。”徐清麥挑起眉,喝道:“安靜!”
那?婆子被她嚇到差點跪倒在地,然后?苦苦哀求:“太醫,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老婆子一般見識。求求您,救救我的乖孫吧,除了剖腹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徐清麥沒有理會她,看向那?孕婦和她的丈夫:“越拖對你和你們的孩子就越不?利,趕緊做決定吧。”
她原以為孕婦會選擇立刻做手?術,但沒想到她與丈夫在一旁商議了幾句之后?,怯怯問道:“太醫,真的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徐清麥愕然:“其他方法沒有用啊!就算是?我現在開個湯方給你,那?就不?過就是?安慰安慰你,能解決實?際問題嗎?不?能啊!”
那?孕婦縮了一下,最后?道:“既如此,那?我們先回去考慮一二。”
最終,一家人還是?走了。
徐清麥閉上眼?,重重地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嚴雪文在一旁安慰她,“很多?病人就是?這?樣的,只愿意相信好的,不?愿意相信壞的。說句不?好聽的,良言難勸該死鬼。咱們盡力了就行。”
徐清麥:“也?只能如此了。”
卻話說那?孕婦一家出了營帳,好不?容易擠到了人群外,遠離了金吾衛和衙役,那?老婆子的氣焰立刻就上來?了,偷偷摸摸地朝著地上啐了一口:
“還太醫呢!我看還不?如之前那?過來?的游方郎中。”
那?郎中可是?一把脈就告訴了她肚子里是?乖孫。
她說完后?又擔心講人壞話被抓住,心虛地看了看周圍,立刻加快腳步走了,然后?一邊走一邊對兒子媳婦道:“咱們回村去找那?馬產婆去,她肯定有法子能讓你順順利利地生下來?。”
孕婦和他的丈夫對望了一眼?,眼?里都帶著擔憂。只是?他們都習慣了家中發號施令的人,便沉默地向前走。
旁邊還在等候著的人聽到了一些只言片語,好奇道:“這?是?怎么了?”
“別理她。”另外那?人顯然知道這?家人的底細,“這?可是?城里面出了名的婆子,最是?不?講理。她盼孫子都盼瘋了,咱離遠點兒,可別磕著碰著那?肚子,不?然準得訛上你。”
所有人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給這?家人讓出地方來?。
待到他們走后?,才?又恢復了原先的排隊秩序。這?時?候,日頭已經開始西斜了,排隊的人也?不?多?了。
大家忍不?住感慨:
“這?些太醫們可真是?辛苦,今天都看了一整天了吧?”
“是?,從早到晚,沒停過。中午我看他們也?就是?簡單吃了個飯,然后?也?沒休息,就又開始看病了。”
“太辛苦了。不?瞞你們說,老婆子我之前可不?敢去找人看病,都是?在村里隨便找人去挖點草藥吃一吃。這?還是?我第一次找人看病哩,看的還是?太醫”
“這?可是?能吹一輩子了!”
大伙兒都笑了起來?。
他們內心是?極為感動的。像他們這?樣的人,即使是?在縣里面正兒八經開醫館的,可能正眼?都不?會看他們一看,知道他們買不?起藥。可這?些太醫,正兒八經有品級的官,卻是?坐在這?大太陽底下,給他們看了一天的病。
人心是?肉長的,這?場面所有人都記在了心里。
整個鄠縣,一整晚談論的都是?這?個話題。
有今天沒排上的,想要明天早起去拿號的:“明天咱們也?得早點起,早早去城門那?里排隊才?行,今天都怪你,才?去晚了。”
“行。”答話的人猶豫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問,“真的是?免費?”
“真的免費,我看他們都是?沒有出診金的。不?過藥材不?免費,太醫們只給方子,藥需要自己去買。但是?開的好像都是?便宜的藥。我聽好多?人說藥方很實?惠呢。”
“真好啊!”
“可不?是??睡吧睡吧,明天早點起。”
當然也?有一些士族和本地豪強們有些不?爽兼不?理解:
“為何非要那?么辛苦的在城外安營扎寨?太醫們前來?,我等自然愿意掃榻相迎!”
“正是?。住在城中多?舒服。真不?知道太醫們是?怎么想的?”
他們不?是?沒有派管事和下人去和那?群人對接過,表示愿意貢獻出城中住宅供貴人們居住,但是?卻被人給拒絕了。那?位太醫表示城外就挺好,就不?打?擾大家了。
哎,害得他們還需要去和那?群庶民們一起擠一起排隊!真是?十萬分的不?樂意。
雖然可以讓下人們去代排,但心里總覺得不?得勁。
也?有內院里的一些女人在給自己的閨中密友們傳授經驗:
“沒關系,你們盡管大膽地去,那?邊有好多?個女太醫呢。而且若是?需要檢查身體,她們會帶你去營帳里,根本不?用擔心。”
“若還是?害怕,包著頭去就行了,誰也?認不?出誰。”
“太醫們兇不?兇?”有小娘子問。
“別擔心,她們態度可好了,就算是?看那?些穿著補丁衣裳的,也?都沒有嫌棄,照常看診的。”
被她這?么一說,很多?娘子們心動了。
“行,那?咱們明日也?去。”
還有一些人顯然想得更多?一些。
在某一處大宅院內,有人一拍案幾:“決定了,待下個月我就去州城那?邊走走,也?該去置辦一點鋪子和田地了。”
身邊人好奇問道:“郎君不?是?說行事要謹慎嗎?”
那?人笑道:“若是?以往,的確是?謹慎好,因為你也?不?知道接下來?世道會如何。但現在你看,連太醫院都出來?免費給那?些泥腿子們看病了,顯然咱們的陛下是?個愛民的。
“既如此,往后?天下必定太平,那?咱們的膽子便不?妨大一點兒。”
愛民勤政的皇帝,又有武力,這?可是?盛世之相吶!
徐清麥和醫學生們顯然也?沒想到一場義?診能夠引發方方面面的連鎖反應,他們在經歷了一天的忙亂之后?,只覺得累癱了。
現在正狼狽地圍在燒開水的火堆旁休息,然后?吃飯。
好在飯菜不?錯,慰藉了一下他們的心靈。
徐清麥莞爾一笑,比起后?世的工作強度,這?才?哪兒到哪兒。
“好了,別擺出一副精力憔悴的樣子。”她對所有人道,“這?還只是?第一天,接下來?還有好多?天呢。我知道你們現在都不?愿意動彈,但趕緊吃飯,吃完飯之后?我們還要復盤。”
她露出的笑容,在學生們看來?不?亞于惡魔的微笑,大家都嚎叫起來?。
嚴雪文忍俊不?禁。
徐太醫雖然年輕,但不?知怎地,她說話卻自有一股威嚴在,而且學生們很服她。
嚎歸嚎,但所有的學生都盡快吃了飯,他們其實?也?都停留在白?日的興奮中,現在□□是?疲憊的,但精神卻是?亢奮的。
徐清麥讓他們坐下,四周點起了火堆與巨燭,讓這?一塊空地看上去極為明亮。
“你們今日誰有印象深刻的難忘的病例,有誰愿意站出來?和大家主動分享嗎?”
下面的學生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大家爭先恐后?地舉起手?來?。
“老師,我有!”
一個學生的聲?音超級大,徐清麥便點了他。
“我今日遇到了一個患了痢疾的病人”
大家都安靜地聽他講,徐清麥和在場的另外幾位醫師偶爾會點評和答疑,氣氛非常的好。而在這?樣實?踐之后?的總結是?最容易學到東西的。
角落里的幾位醫工不?由得羨慕地竊竊私語起來?:
“現在的學習氛圍可真好啊。”
老師是?真的教東西,學生之間也?會愿意分享自己得到的經驗。
“是?啊。”另一人感嘆,“風氣完全不?同咯,若是?咱們那?會兒也?是?這?樣的,我結業的時?候也?不?可能只拿到醫工稱號了。”
他們倆人都是?舊朝醫學院時?招上來?的學生,那?時?候世道正亂著,醫學院自顧不?暇,老師們各顧前程,敷衍了事。和現在這?樣的氛圍完全不?一樣,也?難怪他們會羨慕。
“往日之日不?可追,”兩人收起感慨,“咱們現在跟著學也?不?晚!”
“是?!”
誰說醫工就不?能繼續學習呢?
待到分享結束,徐清麥拍了拍掌:“你們今天做得非常好。作為老師,我很為你們而驕傲!不?過,接下來?有件事情也?很重要。那?就是?待到我們從鄉村回來?之后?,我希望你們再去尋訪一下住在城中的那?些患者,看看他們在接受了你們的治療后?,情況怎么樣。是?變好了還是?變差了?
“這?樣,你們才?能知道自己診斷的病、開出來?的方子是?不?是?真實?有效。”
大家又哀嚎起來?,這?又多?了一項任務!
那?些曾經當過大夫的則點點頭,這?一步雖然麻煩了些,但對于新?手?來?說的確是?有必要的。
當天晚上,所有人都睡得很沉,因為實?在是?太累了。
但是?等他們一早醒過來?,看到帶著各種各樣的禮物和吃食過來?的鄠縣百姓時?,卻不?由得心中涌上了一陣陣熱流——
那?些樸實?的穿著布衣的百姓手?里端著碗,拿著壺,甚至還有抱著自家養的雞,紛紛往營帳這?邊送。
“太醫,這?是?我家做的蒸餅,很好吃的,你們嘗嘗。”
“你家做的蒸餅哪有我家的胡麻餅好吃?吃我的,太醫!”
“這?是?我們自己種的葡萄,太醫快收下,甜的!”
那?些蒸餅和胡麻餅還有各種吃食,甚至還帶著熱氣,一看就是?天沒亮就起來?做的。看著一張張綻開的笑臉和被推過來?的東西,學生們都很感動。
救死扶傷、治病救人,大夫這?個行當似乎天生就是?特殊的。
即使是?懷著最世俗的升官發財的愿望進入這?個行當的人,心中也?會有過某個瞬間希望自己能做到大醫精誠。
而現在,這?些隱秘的憧憬成為了現實?。
誰會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被人喜愛甚至是?被人敬仰、愛戴的人呢?
于是?,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學生們仿佛就像是?打?了雞血了一樣,更加的賣力了。
轉眼?便到了最后?一晚,大家慣常地復盤了這?一天所遇到的各種疑難雜癥,然后?便打?算入睡了。整個營帳除了金吾衛執勤的崗哨處有火把之外,其余地方都是?一陣漆黑。
徐清麥翻了翻身,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這?時?候,就聽得營帳外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地哭喊聲?:
“太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吧!”
第154章 第 154 章
阿黎躺在板車上, 一動也不動,心?如死灰。
前兩日, 她和丈夫還有婆婆一起來找太醫義診,結果太醫說胎兒?很?危急,需要剖腹取出?來。她本來是在猶豫不決的,但?婆婆卻極力反對,因?為覺得開腹實在匪夷所思,擔心?剪子或者是刀子傷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剖腹太可怕了?,想都?別想!”老婦摸了?一下阿黎的肚子,上一秒猙獰的表情?下一秒立刻變得柔和了?起來,“我的乖孫容不得一點?閃失。”
阿黎和她的丈夫習慣了?她的發號施令,再加上阿黎也覺得開腹好像聽上去有點?可怕, 便乖乖隨著她回到了?家。
但?一回去, 阿黎就后悔了?。
她躺在床上, 以往只要這樣躺下來,拍一拍自己的肚子, 里面的胎兒?就會使勁地踢她的肚皮。這是她與自己孩子之間的獨特交流方式, 似乎已經形成了?兩人的默契。
但?今天一天,直到現在, 那孩子都?沒動。
一動不動。
阿黎開始害怕起來。她是不是不應該拒絕掉太醫的要求?馬產婆真的能有用嗎?
那一邊, 她的婆婆已經找來了?馬產婆。
馬產婆在這一帶也算是有點?名氣,她拍了?拍阿黎的肚子,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沒問題,等我去配副藥, 晚飯后拿過來, 吃了?下去后就會有反應了?,到時候再推一推, 很?快就生下來了?。”
她對老婦過來找自己顯然很?滿意:“生孩子這種事嘛,當然還是要找我們這些?產婆,太醫再怎么厲害,那也管不到婦人生孩子上。”
阿黎當時沒說什么,但?是她的雙手一直捏著被子。
她想起了?關于馬產婆的一些?傳說。聽說有一次她給一個同樣是滿了?十個月還沒生的婦人用藥,結果那孩子是生下來了?,婦人卻死了?,諸如此類。
阿黎嚇得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她的丈夫同樣深鎖著眉頭?,一直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娘出?去后,他?悄悄湊過來,說到:“我還是覺得剛才的太醫似乎更?靠譜一些?。”
阿黎顫抖著問他?:“那怎么辦?”
她心?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重了?,含著淚抓著他?的袖子:“我覺得孩子有些?不大好了?”
那個原本怯懦的男人此刻卻毅然站起來:“走!我用板車推著你去找太醫!”
阿黎:“那阿娘呢?”
男人聽了?后瑟縮了?一下,但?立刻道:“先別讓她知道,我們偷偷地走。”
既然下定了?決心?,兩人便趁著老婦去廚房的時候,從后門溜走了?。男人偷走了?家里的板車,推著自己的妻子飛快地來到城門前。
城門已經關閉了?,在兩人的苦苦哀求又把身上的銅錢全都?塞給了?守門士兵后,后者終于給他?們開了?一條門縫。
到了?營帳后,男人倏地跪下了?:“太醫!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徐清麥披著外衫出?來一看是他?們兩人,一時沒忍住:“早干嘛去了?!”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算了?算了?,”她讓夜班輪值的金吾衛放兩人進來,“現在是想好了??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過了?那么久,誰也不知道現在是你肚子里是什么情?況,你做好心?理準備。”
阿黎和男人的臉色都?煞白?煞白?的。
徐清麥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肚子:“我先來聽一下吧。”
但?如她所料,依然沒聽到胎兒?的任何心?跳聲,也沒有胎動。但?不管如何,立刻開腹都?是勢在必行?的——如果胎兒?一息尚存,那還能搶救一下。如果真的已經胎死腹中,也需要通過手術娩出?,不然產婦也會發生危險。
整個駐地都?被驚醒了?。
一座白?天用來看診的營帳被清了?出?來,周圍燃起了?巨燭。
阿軟和郭敏君戴上了?口罩,正在用攜帶的酒精噴壺來給所有的器械和衣服消毒。她們作為護理班上的優秀代表,一直在學習手術室護士的工作相關。
所有的學生們都?好奇地張望,沒想到今夜可以看到徐太醫開展臨時手術,不免有些?激動。
當然,允許進入到臨時手術室內部的只有幾個女學生。
阿黎躺在手術床上,雙目緊閉,已經陷入到了?昏迷之中,她的腹部高高地隆起,卻似乎沒有半點?生機,在營帳上投下巨大的陰影,看得劉若賢幾人有點?觸目驚心?。
這場手術進行?得很?不順利,視野太差了。但燭火若是太靠近,徐清麥又擔心?煙塵或者是其他的微生物進入到腹腔內,所以只能慢慢地做。好在,她現在對產科手術也算是很?有經驗了?,子宮里的構造什么的都?比較熟悉,剖宮手術相對也比較簡單。
不過,徐清麥在將胎兒?取出?來后,心?里一沉。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剖宮產手術變成了?清宮手術。
那胎兒?在燈光下已經呈現出?了?青色,顯然是早就失去了生機。一根長長的臍帶繞在他?的脖子上。
徐清麥冷靜道:“男嬰,記錄下死亡時間,死亡原因是臍帶繞頸兩周。”
營帳中一片沉默。
男人看到那個青色的死胎之后,整個人失魂落魄極了?。
徐清麥也沒有再打擊他?,沒再說什么假如上午的時候緊急手術或許這個男嬰還能有得救之類的話,恐怕他們聽了之后會更加的自責,沒必要了?。
她淡淡道:“產婦情?況還不錯,及時娩出?了?。再拖幾天的話她的子宮可能都?要出?問題,到時候就不是現在這么輕松了?。”
脫下手術服,在護士們的幫助下洗了?手。
徐清麥看著繁星滿天的夜空,吁出?一口氣。
劉若賢顯然也有些?失落,她跟在徐清麥身邊也做過很?多次手術了?,每一次手術的結果都?是成功的。在她的印象里,外科手術似乎是一門神技,能夠賦予人以新?生。
今天這場手術顯然打破了?她的一貫認知。
原來,手術也是會失敗的,雖然這場手術失敗的原因?不在于她們,但?依然讓她感到沮喪。
就算是上午手術,胎兒?也可能早就失去生命體?征了?。面對這種瞬息萬變的情?況,外科似乎也無能為力。
徐清麥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又看了?看圍上來的學生:“你要習慣這種感覺。我早就和你們說過,外科手術并不是萬能的,手術失敗是外科醫生常常要面對的事情?。
“和所有的大夫一樣,死亡和告別,同樣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
是她一直以來的成功給了?劉若賢錯覺。
但?她為什么一直能成功?一是因?為現在開展的手術還太少,而且她有意的在選擇患者,那些?一看在這個時代就不會成功的她直接就略過了?。二則是因?為她有系統。
但?劉若賢和莫驚春他?們不一樣,他?們要學會面對失敗。
“記住這種感覺。”徐清麥冷酷地對她們幾個道,“但?是不要習慣于它,要記住在下一次,打敗它。”
阿黎和她的丈夫看到死去的孩子后,哭得死去活來。
在一旁照顧她的阿軟安慰了?一下她:“最起碼你的子宮保住了?,下次還有機會。”
第二日終于趕了?過來的老婦卻接受不了?這個打擊,尤其是當她看到娩出?的嬰兒?的確是個男孩的時候,一聲哭嚎簡直響天震地。
“我的乖孫啊!”
她的兒?子眼中充滿恨意,忽然爆發了?:“都?怪你!要不是你說不要手術,或許他?還能活下來!”
“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其實昨日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就站出?來說要動手術,但?這個時候他?的恨意需要有一個出?口,而且顯然他?忍了?很?久了?,這一次只是爆發。
徐清麥并不想看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直接讓金吾衛將兩人扔到了?營帳外,只是把還虛弱著的阿黎留在了?這里。
“我們馬上就要走了?。這頂帳子留下來,你可以在這兒?住兩天之后再走。”
今天他?們要分開前往鄠縣那些?更?偏僻的鄉鎮和農村,這個營帳原本是要撤掉的。但?因?為有阿黎在,考慮到她剛做完剖腹手術,最好是不要動彈,徐清麥便打算留一頂帳篷。
這時候,負責護理班的醫工倒是找到她,說了?新?想法。
她想讓護理班的一些?人留下來。
“當然不只是為了?照顧她一個。我是想著,可以讓她們先留在這里回訪那些?病人,這樣他?們回來之后直接去那些?還沒好的病患家里回訪就好了?,可以省去很?多工作。”
主要是,她覺得護理生們在診病的時候其實派不上什么用場,也就是打打下手。留在這里的話,去回訪病人,學到的東西?反而會更?多一些?。
徐清麥一思忖,覺得這個法子好,立刻爽快答應下來:“行?,那我給你們留倆個金吾衛,然后讓縣令再調幾個衙役來時不時的巡邏一下。”
其他?的都?不重要,關鍵是要安全。她帶了?多少人出?來就要再帶多少人回去。
楊中郎將也明白?這一點?,留下了?兩個金吾衛。縣令也很?給力,沒用衙役,直接從城防營里抽了?一隊士兵過來在附近駐守。
縣令帶著縣丞和縣尉從城里面趕過來相送,不盡感激,而且給他?們每個隊都?派了?當地的向導。
不單單是官員們,鄠縣的百姓們也都?出?來相送了?。
窄窄的官道上竟然擠滿了?人,還有不少的百姓帶來了?干糧希望他?們帶上能夠在路上吃。大家最后幾乎是擠出?人群的,狼狽地翻身上馬然后速速離開了?。
當然了?,心?情?都?是感動的。
徐清麥領著劉若賢他?們這一隊,勒轉馬頭?,遠遠還能看到相送的百姓們,忍不住要感慨:“你看,老百姓其實是最容易感動的。不過是一點?點?的付出?,便能掏心?掏肺。所以我希望你們成為醫生之后,不要只知道抬頭?,也要經常向下看一看。”
她的隊伍里,劉若賢和莫驚春、侯遠道等人就是民間出?身,而高禹、沈永安和另外幾位卻是正兒?八經的醫學世?家,士族出?身,恐怕這幾日是他?們離百姓們最近的一段時光。
此時,也頗有些?感觸。
沈永安有些?茫然:“可我和師父之前出?門行?醫,也曾遇到過不少刁民,不知感恩,沒有禮義廉恥,讓人看了?都?生氣。”
所以他?一直都?對過于底層的百姓沒什么好感,但?這次接觸,卻發現和以往并不一樣。
“衣食足則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徐清麥一笑道,“可能同樣的人處在不同的環境里都?會做出?完全不一樣的選擇,這都?很?正常。但?是不要輕易對一個群體?下定義甚至是審判。教化才是一直需要去做的事情?。”
高禹好奇問:“老師學的是孔孟之道?”
“倒也不全是。”徐清麥哈哈笑道,“我還認為需要重視律法與規矩,這又算不算是法家?”
這會兒?儒釋道三家正在朝堂上和民間角力著呢,徐清麥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她只覺得,實際上,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
一行?人一邊聊天一邊策馬前行?,終于在傍晚的時候到達了?他?們今日要去的地方,一個山旮旯里的鄉鎮。
而其他?的七支隊伍,也都?在各自醫師醫工們的帶領下去到了?那些?更?偏更?鄉下的地方,他?們將會在這些?地方再舉行?一波上門的義診,然后再回到鄠縣。
徐清麥他?們去的這個地方,叫白?家鄉,離秦嶺已經挺近的了?。大唐百戶為里,五里為鄉,百家鄉其實就是四五個村子聚集在一起,四五百戶的人口。
這里去鄠縣走路需要將近兩天,因?此村民們除非必要,平時是不會去縣城的,對于縣里面這幾天轟轟烈烈的義診自然也不知情?。
好在,縣令給他?們派了?隨隊的小吏——說起來,這位縣令頗會做人做事,選派的小吏正是出?自白?家鄉,和鄉里面的耆老、村里的幾位里正都?很?熟。
徐清麥他?們一到,耆老和里正們一聽是這樣的好事,立馬拍胸脯表示要商議一下,看看怎么給她們安排住處和伙食。
只是,幾個人從正堂一出?來,湊到后院的時候立刻就愁眉苦臉了?。
“這怕不是又要來打秋風的吧?咋搞?”
“好吃好喝招待一下,然后送點?禮讓她們平平安安地回縣城里去,還能咋搞?”
“就怕她們胃口更?大呀”
“不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她們真的可能是太醫院的人過來義診?”
有人提出?疑問,然后被另外幾人嗤笑一聲,給鄙視了?:“就這幾個小娘子小郎君是太醫?是你腦子不清醒還是我腦子不清醒啊? ”
“而起還義診借口都?不找點?好的。”
“也是。”那人被說服了?。
原來,他?們都?以為徐清麥一行?大概是鄠縣甚至是長安那邊過來的紈绔子弟們,用著太醫院的名義來地方上玩耍的。畢竟這邊靠近秦嶺,在前幾年的時候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上頭?來的公子哥兒?們前來打獵玩耍,還要連吃帶拿,每次都?搞得一片民怨滔天。
這兩年少了?,他?們剛放松了?戒心?,沒想到這冷不丁的又來了?。
“算了?算了?。”白?家鄉的耆老嘆口氣,“不管怎么樣,肯定是咱們得罪不起的人。咱家這幾家,好好供著,然后出?點?錢出?點?力,將人趕緊哄走罷!”
“也只能如此了?。”
他?們商議好,回到正堂,對著徐清麥和楊中郎將笑得極為熱情?和藹:“幾位上官遠道而來,白?家鄉蓬蓽生輝,小老兒?家中尚有幾家空房,若是上官們不嫌棄”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徐清麥笑吟吟地問:“聽聞白?家鄉內有善堂還有空余房間,不如我們就住在那兒?吧。”
她們幾人本來就帶了?自己的鋪蓋,而且他?們早出?晚歸還要經常聚在一起復盤和討論,住在別人家里實在是太過叨擾。不如就住善堂就好。
耆老和幾位里正面面相覷,這個展開讓他?們有點?想不到啊。
耆老著急道:“善堂條件簡陋,怎可讓貴人們住那兒?!”
不過徐清麥既然心?意已決,他?們勸了?幾句見勸不聽也就只能作罷。
“至于飯食也無需操心?,我們白?日恐怕都?是不在的,晚上也不知幾點?才能返回,自行?解決就好了?。不過,去到各個村里時還請幾位麻煩安排一下領路之人。”
幾人不知道她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糊里糊涂應了?下來:“這個自然。”
這一夜,徐清麥他?們就在善堂里歇下了?,雖然條件簡陋,但?比營帳里的大通鋪條件還是寬敞些?的。現在大家要求都?很?低,還挺滿足。
到了?早上,天才蒙蒙亮,三人一組就去到了?下面的村里。
待到耆老知道消息后,不禁愕然:“難不成還真是太醫院來義診的?”
陪同徐清麥前來的小吏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原來你們竟然懷疑這事是假?我和你說,這話要是傳到鄠縣去,鄠縣的鄉親們可不會放過你們!”
他?將徐清麥等人在鄠縣開展義診一事細細對耆老道來。若不是昨日來得太晚,徐太醫等人急著休息,他?早就要顯擺顯擺了?。
耆老一拍大腿,悔不當初:“原來這是真菩薩呀!”
不行?,他?晚上得要好好的安排一桌筵席,為太醫們接風洗塵!
徐清麥卻不知道晚上還能不能趕回白?家鄉。
他?們分頭?行?動,她帶著劉若賢和侯遠道去了?離白?家鄉最遠的一個村里。這個村位于山腳下,路很?不好走,連騎馬都?不行?,只能靠一雙腿。
劉若賢和侯遠道都?不是士族,但?他?們一個生在江寧縣,一個長在姑蘇城,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地方了?,來到了?這里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窮。
整個村子里找不到幾家完好的房子,都?是很?破敗的茅草屋,要不就是用泥巴和碎石頭?建起來的房子,看上去很?不牢靠,而且關鍵是沒有任何光線,進去像個地窖一樣。一戶人家找不到幾件完整的紡織物,所有的衣服和被子都?是破破爛爛的。一件好衣服要一家人輪流著穿。
唯一好一些?的就是靠著山,偶爾能上山打獵吃到點?肉。
徐清麥淡淡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是陶淵明,士族。普通的農人山民可活不得那么滋潤,也沒那個閑情?逸致。”
在大唐生活了?這么久,她也走過很?多地方了?,心?里很?清楚就算是歷史上以窮困潦倒而著稱的詩圣杜甫,所過的生活也絕對不是底層。
底層是沉默無聲的。
里正召集了?村民們。
村民們一開始有些?狐疑,但?確認了?是真的之后,很?多人直接就五體?投地跪下了?,對著徐清麥幾人直呼菩薩,看得她們頗不是滋味。
幾人也沒說閑話,在村口擺上張小桌子,便開始了?義診。
侯遠道這才發現,原來一個地區的特性也導致了?常見病的不同。
比如這邊居住環境太差,衛生情?況糟糕,就很?容易導致皮膚上的疾病。他?們一天下來,看了?十幾個皮膚長瘡長疹子發生潰爛的,還有就是一層疊一層的凍瘡形成的潰爛。
“因?為靠在山腳下,比較潮濕,然后房子里又不通風,很?容易滋生細菌。是這樣嗎,老師?”劉若賢不是滋味地問道。
徐清麥點?了?點?頭?:“疾病和環境的相關性還是很?大的。這樣的環境里,只要稍微有一點?點?皮膚破口,細菌就很?容易侵襲進去,然后導致潰爛,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厲害。”
和皮膚潰爛類似的,還有痢疾。
同樣是細菌性導致的,這邊養雞養鴨還有養羊就養在屋子里,糞便到處都?是。痢疾本來是就是會傳染的,所以來看診的人里面有好一些?的癥狀都?是說拉肚子。
徐清麥嘆了?口氣,只能把這些?東西?記錄下來,到時候交給這邊的里正,讓他?們平時多注意一些?衛生。
引起她注意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起因?是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村民前來看診。他?佝僂著腰,一直在咳嗽,似乎非常難受。
侯遠道給他?切了?個脈,神色比較凝重,又問了?幾個問題后,他?向身后的徐清麥求助:“老師,我懷疑他?是肺癆。”
徐清麥眉頭?緊鎖。
肺癆啊,這可有點?不好辦。而且肺癆是具有傳染性的。
她示意讓侯遠道后撤,自己給那村民切了?脈。從脈象上來說的確是有點?像是肺癆,也就是肺結核。不過有些?癥狀卻有點?對不上。
患者表示并沒有發熱、盜汗這樣的癥狀。
說著說著,他?就咳出?了?口血。
徐清麥:“”
還沒等她說什么,劉若賢在旁邊也叫她:“老師,這邊也有類似的癥狀!”
在劉若賢前面坐著的患者,也在劇烈咳嗽。
徐清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戴著的口罩。
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第155章 第 155 章
徐清麥示意侯遠道和劉若賢再戴一重?口罩, 以防萬一。肺結核通過飛沫即可傳播。
她坐在了劉若賢看診的那病例前。
“咳嗽多久了?”
“回太醫,半個多月了。”
“有咳血嗎?”
那患者愁眉苦臉, 臉上還有些驚嚇:“偶爾會有,太醫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先別著?急。”徐清麥安慰他道,“你最近有沒有覺得自己手腳無?力,然后?體重?減輕?就是有沒有莫名其妙地瘦下來?”
患者有些茫然:“好?像沒有”
“發熱,然后?盜汗有沒有?”
患者這次肯定了些:“盜汗肯定沒有,但發熱有過一兩次,不過每次持續不久就自己好?了。”
徐清麥聽了一下他的心肺,雖然這個木質的聽診器效果肯定不如后?世的好?,但也明確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比正常的要弱,然后?可以聽到輕微的濕啰音。
她站起來, 眉頭緊鎖。
肺結核和肺炎都能聽到濕啰音, 那到底是什么?
如果在后?世, 只需要照個片子?就能確診。
不過這兩個人都沒有驟然消瘦和無?力的癥狀。要知?道,肺癆之所以被稱為癆病, 得了肺結核的病人被稱為病癆鬼, 就是因?為他們往往會骨瘦如柴、面?有病容。
徐清麥更傾向于是肺炎。
這時候,侯遠道面?帶焦急:“老師!又有一個!”
同?樣是咳嗽, 有痰, 有發燒,甚至有呼吸困難、然后?肺部有濕啰音肺炎的可能性極高。
他們在這個村子?里一共發現?了五個有著?肺炎癥狀的患者。
在后?世經歷過兩次疫情的徐清麥一下子?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一個村子?里這么多肺炎患者,按照人口比例來說, 這是妥妥要發預警的!
后?世她曾經和同?事們聊起過這個話?題, 那就是古代的時候沒有過肺炎類的疫情嗎?似乎從來沒見過相?關記載,得出來的結論是古代傳播不易, 烈性的疫情可能一下子?整個村子?就全滅了,根本來不及傳到外面?。
可現?在,這個情況卻擺在了她的面?前。
劉若賢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老師的不對勁,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已經幾分鐘了。
“老師?”她忐忑地問。
學?醫也有一段時間了,劉若賢對眼前的狀況也并不是毫無?察覺。
徐清麥抬起頭來,看了看她和侯遠道,冷靜道:“今天我們恐怕回不去了,先在這邊住下吧。”
如果真是疫情,她不能成為傳播者。
劉若賢和侯遠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了起來。
侯遠道:“老師您是懷疑?”
“只是懷疑,先不要擔心,或許只是巧合。”徐清麥看了一眼那邊,輕聲道,“但不管如何,我們現?在不能露出任何不對來,明白嗎?”
兩人均急急地點頭,明白她的意思?。
里正狐疑看過來:“徐太醫,這怎么了?”
徐清麥站起來,笑了笑:“沒事,這幾個人的病情還挺棘手的,我們在商議要怎么用藥。”
里正憂心地點頭:“這幾個可都是家中?的頂梁柱,太醫可得救救他們。”
徐清麥問:“這段時間,村子?里可來過什么外人?”
里正想了想,搖頭道:“除了你們之外,還真沒有。這邊偏,往往一兩個月都沒有外人來,村民們也很?少出去,也就只有縣里開大集的時候他們才會偶爾出去。但最近老下雨,大家也不怎么出去了。”
徐清麥點點頭,又問:“那最近有人打獵嗎?”
她把關注點放在了野生動物上,可能是野生動物攜帶的病菌?
里正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問這個,但揚聲問了一圈。
集聚在一起的村民們也揚聲回答:“最近沒得!最近下雨,都在忙著?收麥子?!哪還有空去上山啊!”
徐清麥她們在進村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邊的麥收似乎是比長安城周邊要早一點,地里只剩下麥茬子?了。想來是趁著?下雨前把麥子?先給收了。
她心里沉甸甸的,到底是不是疫病?
這幾人要怎么治?
和里正不同?,楊中?郎將與徐清麥相?處那么幾天,已經很?熟悉她了,看她的反應隱隱猜到哪里不對,瞇起了眼。不過,徐清麥也沒打算瞞著?他,趁著?空隙,她將他叫到了一邊。
“疫病?”楊中?郎將瞳孔倏然放大,差點喊出啦,好?在他機警反應快,立刻吞了回去,然后?低聲急速問道:“徐太醫可確定?”
“不能確定。”徐清麥搖搖頭,凝重?道,“只是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楊將軍,如果真是疫病的話?,會如何處理??”
“封村,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此村落。”楊中郎將不假思?索道,“朝廷會派太醫院前來處理?。”
“我就是太醫博士。”徐清麥淡淡一笑。
楊中?郎將深深覷了她一眼:“在下愿意聽徐太醫的派遣。”
徐清麥心中?松了一口氣,他愿意配合的話?就最好?了。
“我的建議是咱們今日先別回去了,萬一真是疫病,咱們便成為了傳播者。不如今晚先住在這兒。”徐清麥冷靜道,“趁著?這段時間,我正好?也將情況再做確認。
“如果不是自然萬事大吉,如果是,那就得要麻煩您再將消息帶出去奏報給朝廷。”
評判是否疫病也是需要調查的,傳染鏈條在哪里?他們的家人和日常接觸者是不是也染上了?
楊中?郎將本來心中?還有些焦灼,見她的情緒平穩,整個人不由自主的也放松下來。
他手握住刀柄,頷首道:“明白了。徐太醫放心,你們的安全可以交由我等。”
徐清麥頓首,輕聲道:“楊將軍也請放心。”
她從箱籠里給他掏出了兩個一次性的口罩:“戴上吧,防傳染。可以的話?睡覺也不要取下來。”
他們幾個醫者原本戴著?的是自制的口罩,但徐清麥覺得還是都換成后?世的醫用口罩比較好?。里正看到他們的表情似乎嚴肅了不少,心里咯噔一聲。
“肺癆有一定的傳染性,村中?可有空屋子??不如將他們先與其他人隔開吧?”徐清麥道。
這個時候的民眾對于肺癆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聽到他們患的是這個,除了家人哭天喊地之外,其余人立刻隔開了幾米遠。但肺癆的傳染性又沒有那么高,所以他們也并不算是特別驚恐,聚在一起大聲討論起來:
“真是肺癆?這可不是啥好?病。”
“那誰誰就是個病癆鬼,吃了幾貼藥不管用,最后?還是死了,你們還記得吧?”
“記得,不就前年的事兒嗎?他死的時候我去看過,咳血咳得喲!”
“不過,咋這么多人都得了肺癆?”
“他們幾個之前都在一起待著?,許是那時候染上的吧?”
聽到徐清麥等人會在村中?住下后?,便更放下心來。
這次有太醫在,應該能救得了吧?而且連太醫都不害怕,那想來應該是沒什么事的?
殊不知?,如果是肺癆,徐清麥反倒沒那么害怕,要是是別的什么傳染性的摸不明白的病毒,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既然現?在這事兒被定性為了肺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處理?了。先把患病的幾個人和他們的家人給隔離開,然后?依次給他們的家人做檢查。
“有沒有咳嗽?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有沒有發熱?”
婦人和小孩們雖然局促恐懼,但面?對著?里正和來自長安的太醫,根本不敢撒謊,老老實?實?的一一回答了。
“沒有,真沒有!太醫,民婦男人真的是肺癆嗎?會不會死啊?”
“要是死了,我們娘幾個可怎么活啊!”
問完,場上又是一陣哭聲,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徐清麥頭都大了。
所幸,經過檢查之后?,這幾個人的家人此刻看上去都挺好?,并沒有出現?相?關的病癥。從日程來算,也不可能是還在潛伏期。
如果真是肺結核的話?,按理?來說最容易傳染的會是朝夕相?處的家人。至此,徐清麥松了一口氣,是疫病的可能性又削弱了一層。
可既然不是疫病,為何偏偏好?幾個人在同?一時間一起得了這病?
徐清麥陷入了深思?。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鄠縣的營帳里,負責的林醫工給留在這里的護理?生們也都安排了任務。大部分的人去縣城尋訪第一天的病人和采購補給,小部分的人留在了營地。
阿軟和郭敏君負責照看阿黎。
“你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得下來走走。”阿軟正色對阿黎道,“一直躺著?反倒是不利于傷口的。而且,也不利于排氣,要排氣后?才能吃東西。”
這些都是她們在護理?課上學?到的東西,關于各種手術后?病人如何護理?。
阿黎算是她們所遇到的第一個實?踐的病人,因?此大家十分看重?。留守在營地的護理?生們,除了男學?生,女?學?生們幾乎是輪著?來照顧她。
阿黎從來沒有這樣被人重?視過,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不過,也并不用時時的守著?,大部分時候留守在營地的護理?生們還是在幫忙整理?醫案。
對于那些可以跟著?太醫們出去的醫學?生們,她們也不是不羨慕的。
“哎,還是醫學?生好?。看看他們前幾日,多威風。”有一位護理?生感嘆道,“那些百姓們都是來謝他們的,咱們吧,雖然說得好?聽,但其實?就是個照看人的嘛。”
“人跟人本來就不一樣,你比來比去干嘛?”阿軟也在,不以為意的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說話?的那小娘子?撇了撇嘴,很?想回一句,“你本來就是在徐太醫府上伺候人的,自然覺得挺好?咯”,而她也算是家學?淵源,祖父和父親都是當大夫,這個時候自然會覺得有些落差。
她雖然沒說出來,但阿軟也能明白她的想法。
她一向大喇喇,直接說道:“你要真想,現?在退學?,然后?等到明年招考的時候再去考學?徒試就好?了,反正那邊也是招女?醫的。”
老在嘴上抱怨干嘛?想就去做嘛,阿軟表示不理?解。
那小娘子?一噎,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被她戳到了痛處——若是能考上學?徒試她肯定就去了,這不是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嘛!只不過,現?在總歸會羨慕一下人家的威風罷了。
她惱怒地擰過身子?,覺得和阿軟簡直沒法聊下去了。
大大咧咧的阿軟見狀,聳了聳肩,也沒說話?了。
她整理?好?手上的醫案,心想,也不知?道娘子?現?在到哪里了?
這時候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驚慌的響動。
“有人嗎?快來人啊! 不好?了,要死人了!快來人救命啊!”
營帳門口。
聽到喊聲,駐守的士兵們迅速圍了過來,厲聲喝道:“何事在此喧嘩?”
來的人卻是一群年紀不大的孩子?,語無?倫次的驚慌喊道:“救命!太醫救命啊!她她,河里她掉進河里了,求求你們,救救她!”
原來,他們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十二三歲的年紀,大人不管,便成天在田里山上撒野。他們今日原本想來偷偷看看太醫駐扎的地方,結果到了后?發現?不能接近,于是便把目光盯上了旁邊的河。
現?在正是炎熱夏季,便在河邊玩起水來。
其中?一個小姑娘,想要渡過河去采摘河那邊的石榴,卻沒想到水流湍急,直接跌倒在了河里然后?就嗆水了。好?在她的這些玩伴也是仗義的,有會水的孩子?連忙跳了下去,又是拉又是抱的終于把她給拽上來了。
“可是她被救上來后?就一直暈過去了,怎么喊也不醒!”有孩子?哭著?喊道,顯然被嚇到不輕。
他們全都慌了神,直到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忽然想起來,旁邊不就是太醫們的營帳嗎?于是幾個人背著?溺水的那小娘子?,立刻趕了過來。
他們齊刷刷跪了下去,不住磕頭:“太醫,求求你救救她!”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太醫們已經離開了,留在這兒的只是護理?生們。
當頭那士兵心里嘆一聲,覺得這孩子?也是倒霉,偏偏遇上了這個時候。看來,只能他們來了。他當機立斷地提起那小娘子?的腳,想要把她倒過來,看看能不能把水從她體內給倒出來。
不過,還沒等他開展行動,就聽到一個焦急的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放下她!讓我們來!”
是阿軟。
她腦子?里飛速閃過之前徐清麥曾經在課堂上對她們講過的急救內容:
“很?多人在遇到溺水者的時候都喜歡用各種姿勢想要將他們吸進去的水給倒出來,這種操作其實?是有一定危險性的。一旦沒操作好?,胃里面?的東西可能會返流然后?導致氣管異物,最終引起窒息”
所以,當她沖出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喊了出來。
那士兵見是兩個小姑娘,皺起了眉。不過他心思?一動,這些畢竟是太醫們帶來的人,或許也能有點方法?
阿軟和那小娘子?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了過來,蹲在了溺水者的身邊。
“你還記得是怎么搶救嗎?”剛才和阿軟口角了幾句的小娘子?顫抖著?問,她現?在腦子?發白,一下子?全忘了。
阿軟已經開始在動手了:“記得。我按胸,你做人工呼吸,可以嗎?”
她一邊說一邊已經對溺水者開展了急救措施,徐清麥在課堂上講的內容如走馬燈一樣在腦子?里閃過。
“阿軟,你可以的”像是要打氣一樣,她喃喃自語,然后?一步跨坐在了溺水者身上,開始了心臟復蘇,一邊回憶徐清麥的話?:
“找準中?心點,十指相?扣,掌心上翹,一定要記得垂直!”
一下,兩下
她沖那小娘子?吼道:“你還愣在干嘛?!給她恢復氣道,然后?人工呼吸!”
那小娘子?其實?在護理?班上也算是小學?霸,只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一下子?有些嚇到了,被她一吼倒是清醒了過來。又看到阿軟正在奮力搶救,便也立刻跪了下來。
對,要先恢復氣道
待到在其他營帳里的醫工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兩個也就才十四五歲的護理?生正在竭盡全力地對一個溺水的小姑娘進行搶救。
時間似乎變得漫長了起來,也安靜了起來。
阿軟到最后?已經有些精疲力盡了,她已經數不清自己到底按壓了多少下了。她只知?道,在看到手下的小姑娘噗一聲,將身體內的水吐出來之后?,她的身體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包括跪在地上對溺水者實?施人工呼吸的小娘子?也一下子?就坐到了旁邊的地上。
“吐出來了,吐出來了!”圍觀的人驚喜地叫了出來。
那士兵臉上露出微笑。
溺水的小姑娘將水終于吐了出來,然后?不住的咳嗽,一度停止的心臟也恢復了跳動。趕過來的醫工立刻接手了后?續的工作。
“你們做得很?好?,先在旁邊休息吧。”醫工是知?道徐太醫發明的這套急救方法其實?是很?耗力氣的,這倆孩子?恐怕現?在累壞了。
阿軟和那小娘子?默默地挪到了一邊,看醫工收尾。
阿軟張開自己的雙手,至今都不敢相?信剛才自己竟然救了一個人。然后?她聽到身邊傳來了抽噎聲,一看,卻發現?是同?伴正在流著?眼淚。
她好?奇又不解地問:“你哭什么?不是救過來了嗎?”
那小娘子?嗚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我就是想哭。”
她竟然救了一個人!她剛剛明明都要嚇死了。
阿軟有些明白了過來,她忽然側過去,抱了抱她,輕聲道:“你看,我們也是很?厲害的。”
小娘子?本來還在哭,聽了這話?又想笑,表情一度有些扭曲,最終只是重?重?點了點頭:
“嗯!”
溺水的小姑娘最終被留了下來,醫工說最好?再觀察一下,于是她得到了和阿黎一樣的待遇。
從縣城里回來的郭敏君羨慕對阿軟道:“你太厲害了,要是換了我,恐怕會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軟嘿嘿一笑:“其實?我也嚇到了,呆了好?幾秒,好?在最后?反應過來了。”
不然她真的會內疚一輩子?。
不止是郭敏君,其他的護理?生們似乎因?為這次的事件也都提振起了精神,像打了雞血一樣。
就如徐太醫所說,她們也是整個醫療過程里很?重?要的一環,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
阿軟心里美滋滋的,她心想,娘子?知?道后?不知?道會不會夸我?
被她惦記著?的徐清麥還在白家鄉里待著?。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這邊的人家除了里正,沒一戶人家有燃蠟燭和油燈的習慣,因?為根本點不起。蠟燭要去買,油價也貴于是不管她再怎么擔心,也只能就這樣先住下來。
他們分了好?幾家住,女?孩子?隨著?她一起住在里正家里,男人們則分散開住在其他家。
里正家條件還過得去,其他家里徐清麥和楊中?郎將將他們一一送過去,看了環境后?也有點沉默,她覺得他們大概是不會脫衣服入睡的,不僅不會,高禹等人恨不得把包袱皮都給裹自己身上,生怕染上跳蚤。
“待回到鄠縣后?讓你們好?好?在縣里面?休息一下。”徐清麥只能安慰他們道。
高禹他們大概也知?道情況不對了,輕聲問:“老師,明天還能回去嗎?”
徐清麥沉吟一下:“我覺得應該可以。不過還要等明天再找一下這病的起因?。放心吧,老師會把你們一個個都帶回去的。”
最后?,她才自己回到了里正家。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她就全副武裝,N95口罩和帽子?,渾身上下噴了酒精,去詢問那幾個被隔離開了的人。
“我也去。”沒想到一出門,楊中?郎將已經在等她了,“我答應了公主一定會保護你的安全。”
徐清麥一怔,點了點頭。
那幾人就被關在村里的土地廟里,咳嗽聲此起彼伏。
“你們想一想,”徐清麥問他們道,“在發病之前,你們有沒有共同?的一些軌跡?就是說,有沒有去過同?一個地方?接觸過同?一個人?”
“接觸同?一個人,那可多嘞。”有人憨憨道,“大家平時都一個村,每天接觸到的人都是一樣的。”
“地方也是啊,村子?就這么大,哪個地方沒去過”
大家七嘴八舌的,徐清麥的眉頭越擰越緊。這時候,她聽到有人忽然哎呀一聲:
“我想起來了,咱們不是一起去地窖干過活兒來著??”
第156章 第 156 章
聽到他的話?, 徐清麥的眼神一下?子?就盯緊了他。
“去哪兒了?”
那人沒想到這?位女太醫看上去年紀輕輕,此時卻?給?予到了自己這?么大的壓力, 他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說?話?都不利索了:
“就是,就是幾天?前,七八天?吧,那時候村里的老河頭說?要下?雨了,要收麥子?”
老河頭是村里的種田老把式了,他有一個絕活就是會看天?氣,什么時候會下?雨了,他通過看天?上的云和朝霞晚霞之類的就能?知?道,三次里面總得中個兩次。
這?段時間正好是麥收的季節, 其實再等等, 麥子?會長得更好, 顆粒會更飽滿也更壓秤。但若是下?了雨,那就是活生生的在田里捂爛發霉, 就什么都沒有了。
所以里正一聽, 咬咬牙便打?算還是把麥子?給?提前幾天?收了。
他帶徐清麥去村里的糧倉,一邊走一邊道:“這?兒靠著秦嶺, 所以天?氣和外?頭的往往不一樣, 雨水也更多一些。哎,不然再等個七八天?,麥子?還能?更好。
“所以,我便讓他們幾個來打?掃清理這?邊的糧倉。要交公的麥子?一般就先放在這?里, 待縣里來人后再給?拉回去。”
里正是要配合收賦稅的, 這?樣的糧倉每個村里面都有。
白家鄉的是一個半地下?式的糧倉,走進去之后明顯比外?面的溫度低了三四度, 很陰涼。只有幾個小?小?的窗戶還全都關著,徐清麥閉上眼睛又睜開?,這?才?緩緩適應了眼前的光線環境。
她?問:“糧食都運回去了?”
“都運走了。可不敢讓它們一直在這?里放著。”里正道,“這?幾年還好,一直在剿匪。往年麥收的時候是需要讓城防營過來才?敢動工的。”
徐清麥環視了一周,好像也沒什么不對啊。
里正忐忑問:“徐太醫,這?里可是有什么不對?”
徐清麥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但就在此時,她?的鼻尖卻?似乎聞到了什么若有似無的氣味,她?忍不住皺了皺鼻子?:“你們有沒有聞到什么特?殊的氣味?”
里正茫然地搖了搖頭,他上年紀了,嗅覺已經不靈敏了。
倒是走在后面的楊中郎將吸了吸鼻子?后,猶豫道:“我聞到了,好像是某種霉味?”
徐清麥腦子?里忽然像是閃過了一道電光,她?興奮地喊起來:“對,是有什么東西發霉的味道!”
幾乎是同時,她?明白了,為什么那幾位人會都出現同樣的癥狀。
“里正,有火把嗎?”
里正慌忙道:“您稍候。”
他喊了一聲,不多久就有村民送來了火把。徐清麥接了過來,感覺眼前終于明亮了。她?走到糧倉里,蹲下?來,舉起火把細細的在四周查看,果然在墻角和地面上發現了一些黑青色的殘存的霉灰以及菌絲。
“里正,這?里經常會發霉嗎?”
里正過來一瞧:“可不是?每年用?糧倉之前,都是要好好的收拾一番的,就是這?些還有老鼠什么的不過,今年好像更嚴重一些。”
徐清麥站起來,長舒了口氣,語氣都變得輕松了起來:“我知?道他們是什么病了。”
不是時疫,太好了。
果然,那幾個人的回答印證了她?的想法:“可能?是因為雨水多,今年倉庫的確是發霉得厲害,我們在里面嗆了半天?才?收拾好。”
有聰明的人已經想到了,急著問:“太醫,我們的病不會是和這?個有關系吧?”
徐清麥頷首道:“八九不離十。”
他們的密不透風的室內清除霉菌,結果大量的霉菌通過呼吸道進入到了肺部,從而引起了肺部的炎癥,也被稱為霉菌性肺炎。這?種肺炎通常發生在潮濕的南方,但偏偏白家鄉這?一帶的氣候卻?和整個偏干燥的西北不同,今年尤其雨水多,便最終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里正和那幾人沒想到只是因為一次收拾糧倉就讓自己染上這?樣的重病,一時之間面面相覷。
“家里其實也不能?太潮濕,看到霉菌要及時的清除”徐清麥叮囑道,但一想到他們的居住條件后也不由得頓了一下?,“然后,糧倉這?樣的地方最好在潮濕的時候能?烘烤一下?,糧食若是沾上了霉菌吃了后對人身體也不好。”
里正著急問:“那他們的病,可能?治好?”
“我開?點藥吧。”徐清麥沉吟一下。
霉菌性肺炎需要大量的抗生素,這段時間她已經回血了一部分積分,可以在商城換上一些。只不過,卻?也不一定能夠他們的量
徐清麥心?中喟嘆一聲,也只能?暫且如此了。
她?又開?了一個養陰潤肺的湯方交給?了他們:“按照這?個去抓藥,吃滿一個療程后再看看。若是后續還有問題,可以來長安悲田院找我。”
那幾人接過去,臉上的表情十分惶恐。
徐清麥看了后不忍:“這?樣吧,到時候如果有更好的方子?,我會派人送過來。”
她?決定回去后和巢明、錢瀏陽等人討論一下?這?幾人的病癥,再寫信給孫道長看看。對于湯方,她?掌握得實在是太少,按照后世的講法就是大路貨,治個傷風感冒可以,遇上這?樣的重疾就不行了。若是換了這?幾位對癥下?藥,說?不定也能?達到根除的效果。
徐清麥甚至打算到時候自費請這?些人來復診,看看恢復情況,這?必然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可以作為經典教學素材的案例。
幾人自然感激無比,迸出淚來。
待到搞定完這?件事,又看了幾個案例,幫幾個村民處理了潰爛的傷口之后,他們便回到了鄠縣。
莫驚春等人看到她?們之后終于放下?心?來:“你們若是還不回,我們就要去那邊找了。”
他們提心?吊膽一個晚上。
劉若賢嘰嘰喳喳的將白家鄉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眾人,聽得他們一驚一乍的,然后又痛心?于自己沒有在場,沒看到老師是如何如破案一樣最終做出診斷的。
徐清麥從藥箱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器皿,這?是之前江南送過來,她?隨手抓了兩個帶過來。現在這?里面放了一小?塊她?從糧倉里挖出來的墻角土,上面就有青灰色的霉菌。
“看,遇到這?種霉菌離遠一點,千萬不要想著去聞一聞,嗅一嗅。不然它的菌絲就會遍布你的氣管和肺部,甚至在里面進行發育,從而形成結節和潰瘍”
大家看著那常見的青灰色霉菌,仿佛在看著一個小?小?的惡魔。
侯遠道是從江南過來的:“這?樣的東西,江南可太常見了。”
高禹好奇問他:“那你見過類似的癥狀嗎?”
“自然見過這?樣的病癥。”侯遠道苦笑一聲,“只是那時候并不知?是吸入霉菌引起的,往往結果并不太好。”
劉若賢忍不住問:“老師,這?就是細菌嗎?”
“它屬于真菌,不是細菌。”真菌是真核類生物,細菌是原核細胞生物。徐清麥回憶自己的生物學和病理學,“不過它們對人體的感染路徑倒是差不多的。無非是通過呼吸道、口腔、黏膜接觸等等途徑侵入和寄生在人體。”
徐清麥索性給?他們上了一節課。
學生們對于她?的“細菌與病毒”理論已經不陌生了,只是還從未親眼見過這?個,只能?靠想象,未免會覺得有些遺憾。
徐清麥指了指自己的那個玻璃器皿:“再等等吧,或許不久后就會有顯微鏡了,我們就能?看到這?些小?東西了。”
也不知?道孫道長他們有沒有做出顯微鏡來?
“好了,其他村的情況怎么樣?”她?轉換話?題,笑意盈盈地問另外?幾位學生,“都遇到了什么病例,是怎么處理的?”
幾位學生立刻精神一振,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述自己的遭遇。
徐清麥默默點了點頭,很好,看來沒被糟糕的環境給?嚇住,還能?保持住自己的熱情,這?就是義診的意義所在啊。
白家鄉的耆老和幾位里正們對于之前誤解了徐清麥等人感到很愧疚。
“娘咧,太醫們免費來給?咱們看診,結果就讓他們住那么個破地方,傳出來還以為咱們白家鄉不厚道呢!”
“就是,都怪你,我都說?了人家是真的來義診的,結果你咋說?的?”
“咋就怨我一個了?合著你們那天?都沒發言是吧?”
“行了行了,都給?我閉嘴吧!”耆老頓了頓手里的拐杖,“還是趕緊想想到底要怎么報答貴人吧!”
他之前原本想要好好的招待太醫們的,結果第二天?他們根本沒給?機會,直接帶了人就去到了下?面的鄉村里,讓耆老十分錯愕,然后更愧疚了。
然后這?幾天?,他們一直都待在那幾個村里,尤其是那位徐太醫,每個村都跑了一遍。昨晚終于回來了,說?是義診終于結束了。
耆老很高興。
這?一次,他一定要太醫們感受一下?白家鄉人的熱情!
耆老和里正們決定請太醫們明日好好吃一頓,請上本地遠近聞名的大廚,再請上本地最有名的百戲班子?,好好的放松休息一下?。但等到第二日早晨的時候,下?人卻?匆匆趕過來。
“阿郎!太醫們已經走了,走了呀!”
耆老一下?子?就坐起來了:“什么?怎么就忽然走了!”
“善堂的人過來說?的,說?一大早太醫們就收拾好了行囊,這?會兒估計都走好遠了!”
耆老急了:“走走走,去追!”
但等到一行人騎著驢到了官道上,卻?只能?看到滾滾的煙塵。對方騎的是馬,他們的驢和牛怎么能?趕得上?
耆老熱淚盈眶,下?了驢,對著徐清麥她?們離開?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來:
“大醫啊!白家鄉的父老謝過大醫!”
里正們和鄉里一些跟過來的百姓也拜了下?來:“白家鄉的父老謝過大醫!”
他們的聲音回蕩在這?一片荒野上。
騎著馬的徐清麥忽然停了下?來,遠遠的望回去。
楊中郎將問道:“怎么了?”
“無事,只是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徐清麥不以為意地笑一笑,勒轉馬頭繼續朝著鄠縣的方向駛去,“走吧!也不知?道他們都回去了沒有?”
他們一路沒怎么停歇,終于在快落日的時候回到了鄠縣外?的營地里。
“徐太醫回來了!”
“徐太醫!”
在他們之前已經有兩三隊去到其他鄉鎮的隊伍已經回來了,但應該也是剛到,此刻看到她?歸來都欣喜非常。沉寂了幾天?的營帳終于又熱鬧了起來。
一行人自去整頓收拾,在村子?里待了那么幾天?,如今見到這?個原本還帶點嫌棄的營地都覺得親切了起來,恍惚間甚至有些熱淚盈眶了。
徐清麥好笑道:“行了,別做出這?樣的表情來。接下?來兩日讓你們輕松一下?,大家分批去鄠縣里面好好洗漱一番吧,再吃點好的。”
正好他們也要在此等候其他幾個還沒回來的隊伍。
徐清麥自己倒沒去——不是她?自作多情,她?自忖現在她?這?張臉在鄠縣應該還挺出名的,可別又遭遇圍堵,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營地里吧。
她?在營地里過了相對比較清閑的一天?。
先是檢查了一下?阿黎的傷口:“還不錯,行了,可以回家了。回去后三個月內不能?有房事,不能?干重活,不然傷口裂開?了就更麻煩了。”
當時考慮到自己不會在鄠縣待太久,她?用?的都是從系統里兌換出來的可吸收手術線。
阿黎和他的夫君千恩萬謝的出來了。
阿軟和郭敏君這?幾日一直在照顧她?,也算是有點感情了,便送他們出去。
“你想好了日后怎么辦嗎?”阿軟小?聲問阿黎。
阿黎握著丈夫的手,堅定地點了點頭:“回去后我們就會分家,放心?吧,這?次我們都想好了。”
她?原本性格是有些懦弱的,包括她?的丈夫也是,所以才?會婆母說?什么就是什么,從來不敢反抗。但這?幾日在營帳里住著,看著那些同樣是女子?的護理生們處事利索,有的還可以獨當一面,阿黎覺得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
為什么她?不可以呢?
不求可以像她?們一樣,但只要再大膽一點,堅定一點,是不是就可以過得比之前要好一點?
她?的丈夫似乎也想通了。
失去的那個孩子?對他打?擊很大。
回來后,徐清麥問她?:“送出去了?”
阿軟點了點頭,顯然有些惆悵,像是送走了自己的一個朋友。
徐清麥摸了摸她?的頭,語重心?長道:“以后你在悲田院里,會遇到很多的病人,可能?有比她?更招人喜歡的,比她?還慘的。阿軟,工作中切忌投入太多自己的私人感情。”
阿軟和身邊的郭敏君有些懵懂,但都點了點頭。
徐清麥笑了笑:“沒事,以后見多了就好了。”
不過,她?心?中唏噓不已:話?是這?樣說?,但人心?是肉長的,縱然最后會因為司空見慣而長出一層繭,要做到完全不共情談何容易呢?
處理了營帳里的所有病患,徐清麥打?算瞇一會兒,順便去系統空間里轉一轉復盤一下?這?次義診的收獲。
空間里,她?面無表情地略過了依然少少的積分,然后將視線停留在了知?名度上面。很好,知?名度已經從之前的75%漲到了現在的79%。
義診還是有點用?的。
就是,系統你個摳貨,就不能?漲到80%?!
徐清麥罵罵咧咧,點開?了商城。
比起之前,升級了的商城可兌換的藥物更多了,尤其是一些基礎抗生素的藥物,而且兌換價格也比之前要便宜了很多。所以在村里時,她?才?有充足的抗生素可用?。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
若是病人多一點,甚至是真的出現了一場疫病,即使只是一兩個村子?的規模,她?的抗生素也不夠用?的。還是要盡快把研制青霉素的任務給?提上日程。
青霉素怎么做的來著?
好像是蘇格蘭的一個醫生在研究葡萄球菌的時候偶然發現的
徐清麥忍不住抓了抓頭發,努力回憶起自己記憶里的那些相關知?識。
說?實話?,雖然知?道原理,但要自行制取青霉素還是蠻難的,而且可能?短時間之內也達不到規模化生產。有沒有更適合現在這?個時代生產力的東西?
徐清麥一邊想,一邊覺得有些困,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她?是被一股嗆鼻的氣味給?喚醒的。
“什么味道?”
“老師你醒了?”劉若賢手忙腳亂的給?手里的小?壇子?蓋上蓋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想到這?個東西的氣味居然這?么大!”
徐清麥好奇問:“這?是什么?”
“是糖蒜。”劉若賢見她?不反感,便將那小?壇子?又打?開?了一絲縫,濃郁的酒味和蒜味兒飄散開?來,“說?是很好吃的,鄠縣這?邊人都愛吃,您要嘗嘗嗎?”
徐清麥敬謝不敏:“我不愛吃蒜。”
她?能?吃蒜蓉,但對這?種大顆粒的蒜實在是不怎么敢嘗試等等,蒜!
徐清麥的眼睛亮了起來,沖口而出:“對啊,大蒜素!”
這?么好的東西她?怎么一開?始沒想到!
劉若賢疑惑看著她?:“大蒜素?”
徐清麥笑起來:“來,拿一顆讓我來嘗嘗。”
她?現在對大蒜充滿了好感,然而在吃到第一口的時候,就僵了一下?:“”
不過,沒關系,這?不影響大蒜現在在她?心?中的地位!
大蒜素,是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被發現的一種天?然抗生素,由得了諾貝爾獎的兩位化學家發現。后來它被廣泛運用?在食品和醫學領域。她?去腫瘤外?科實習的時候曾經聽一位老師講過這?一段——因為大蒜素在抗腫瘤方面有著不錯的療效,還是一種廣譜抗生素,對球菌、桿菌、真菌和病毒類都有效——他們甚至還在閑聊侃大山的時候分析了一下?如果回到抗戰時期,用?土法制造大蒜素的可行性。
只不過徐清麥對藥物學不怎么上心?,所以并沒有第一時間想起這?件事來。
現在想到了這?個,徐清麥恨不得馬上就能?回到長安去實驗一下?自己的這?個想法。
將這?件事記在了小?本本上,她?這?才?注意到天?色還早。
“你們怎么就回來了?”徐清麥疑惑地問劉若賢,還以為他們會在縣城里多玩一玩吃一吃呢,但聽外?面似乎回來的人還不少。
劉若賢尷尬笑了笑:“本來還想要多待一會兒的,結果被縣里的百姓們給?認出來了。”
然后事情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徐清麥:“難不成被堵起來要你們繼續給?他們看診了?”
“那倒沒有。”劉若賢慌忙擺手,“就是不管走到哪里,吃的喝的還是用?的,他們都不收錢了,太熱情了!”
她?指了指那罐糖蒜:“這?就是一個貨棧的掌柜送的,推都推不了。”
就算是路過路邊的貨郎,都要被貨郎熱情地塞點東西在手上,不收吧,對方還覺得你是看不起他。多來這?么幾次,他們也覺得不好意思,便只能?落荒而逃了。
徐清麥撲哧一笑。
“一開?始覺得挺好的,反正我們吃的買的也不是多貴的東西。”劉若賢老老實實說?道,“但去了白家鄉那邊后,就覺得還是算了,人家生活也不容易。”
說?不定他們覺得普通的這?一點點東西,對別人來說?卻?是家里人一天?甚至是幾天?的進項和口糧,于是再拿在手里時就很不是滋味了。
徐清麥笑瞇瞇看著她?:“不錯,長大了,知?道為別人著想了。”
劉若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基本上所有出去的隊伍都回來了。
待到學生們將自己在城內和周邊的患者都回訪完,嚴雪文和徐清麥商議了一下?,打?算早些走,一鼓作氣回到長安可能?反倒更好一些。
徐清麥對嚴雪文道:“還是悄悄地走比較好,不然太興師動眾也不好。”
嚴雪文頷首:“確實。”
她?倆都是挺害怕煽情的人。
于是到了天?才?蒙蒙亮,所有人就已經起來收拾行囊,準備拔營回程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待他們收拾到一半的時候,卻?聽到外?面人聲鼎沸,出門一看,卻?是縣令和縣丞領著許多百姓們站在營帳外?的驛道兩旁。
徐清麥有些吃驚:“縣令,現在還沒到開?城門的時候吧。”
縣令微笑道:“的確還沒到時間,但百姓們知?道太醫必然會趁著天?還未亮就走,都想要來送太醫們一送,在下?自然也不能?逆了民心?民意。”
他身后的百姓們紛紛高聲喊道:
“就是,太醫們既然要走,肯定是要來送一送的。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我們豈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之徒?!”
“太醫們可是咱們鄠縣的大貴人吶!”
徐清麥和嚴雪文看著一雙雙誠摯的眼睛,竟然覺得喉嚨微堵,只能?帶領著學生們拱手相拜。
最后,他們收下?了柳枝,拒絕了百姓們送來的食物等等,在幾百人的注視下?緩緩離開?了鄠縣,踏上了前往長安的歸途。
晨曦的清輝溫柔的從云間照拂著這?一片雖破舊卻?生機勃勃的土地,目送著太醫們遠去的背影,不知?是誰先吟唱出了聲,先是淅淅瀝瀝的幾聲,然后慢慢的,更多人開?始和歌而唱,踏歌而舞。
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在用?他們最樸素也最盛大的情感表達著離別相送的不舍與感謝。
忽聞踏歌聲,徐清麥帷帽下?的嘴唇微微彎起。
“走咯,回長安了!”
揚州,瓜洲渡。
作道士裝束的孫思邈與劉神威也才?剛剛登上樓船,在樓船啟程的時候,孫思邈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揚州城,笑呵呵對自己徒弟道:
“走了,去長安了!”
第157章 第 157 章
孫思邈是半個月之?前離開?江寧縣的。
在某項東西取得了進展了之?后, 他便下定了決心?要去長?安。孫思邈是隨性之?人,如他從茅山來到江寧時那般, 做出了決定便絕不拖拉,行動?力迅速。
花個兩天收拾了東西,和周自衡以及薩曼簡單的告別之?后,孫思邈便立刻帶著劉神威上路了。
他們先回了一趟茅山。
茅山道?觀的觀主?聽說孫思邈是要去長?安,不由得笑道?:“你這也?算是看透了。”
“然?也?。”孫思邈知?道?他說什么,感?慨萬千,“修仙先修心?,不一定要避世。入世也?是一條選擇。只要心?靜下來了,在哪兒都可以修仙。”
他之?前的隱居,在某種意義上又何嘗不是逃避呢?
不想看到亂世涂炭生靈, 不想看到朝堂政治黑暗, 那不如歸去山水間, 求仙問道?。
可既然?現在已經有了一條新的充滿了陽光的路,那又為何不嘗試著再踏出去走一走。
孫思邈想通之?后, 瞬間覺得天地寬廣, 無?處不能去。
告別了茅山道?觀的老?友,他便帶著劉神威到了揚州, 然?后從揚州的瓜洲渡坐船一路去到長?安。再有個把個月, 應該就能重新回到那座偉岸的城市。
劉神威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師父,你是不是還沒給四娘寫信啊?她還不知?道?咱們要過去吧?”
孫思邈狡黠道?:“不寫不寫,給她一個驚喜不是更好?”
劉神威默默地翻個白眼, 行吧, 師父果然?是越來越像老?頑童了。不過,他想到自己包袱里裝著的東西, 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道?:
“四娘看到咱們之?后,肯定嚇一大跳。”
師徒倆帶著期待,揮別了揚州,開?啟了漫長?的航船旅途。
徐清麥渾然?不知?在一個月后自己將會迎來什么樣的驚喜,她已經帶著隊伍回到了長?安,不過在渡口下了船之?后,她便帶著劉若賢等人離開?了大隊伍,獨自騎馬去了城郊的農莊。
周天涯還在那兒消暑呢。
“娘子怎么不派人送信來?”莊頭驚喜地開?門,將他們迎了進來,“小的也?好去渡口接您。”
“無?妨,從那邊騎馬過來也?就是一個多時辰的事情。”
又有內院的侍女過來,柳氏也?被驚醒了,看到她之?后直接嘖嘖兩聲:“你這風塵仆仆的,不像是去了鄠縣,倒像是長?途跋涉好幾個月的模樣。”
徐清麥笑了笑:“天涯睡著了?”
“睡著了,我讓她和六娘七娘睡在一起了。”柳氏看著她,抿了抿嘴,最后還是問道?,“要不要讓廚房給你準備點吃食?”
“吃食不用了,”徐清麥一屁股坐了下來,端著侍女送過來的茶一飲而盡,絲毫沒有貴女風儀,“讓廚房給我備水吧,我得要好好地洗漱一番。”
柳氏嫌棄地看她一眼:“你不會是這幾日都沒洗漱吧?”
“倒也?有,但洗得終歸是不暢快,我們人太多,駐扎在縣城外,終歸是沒驛站和客棧里那么方便。”
柳氏:“為何不去住驛站?”
徐清麥喝了水之?后緩過來一些,也?樂得和人說說話?,便將這次義診的事情挑了一些與柳氏說了,劉若賢在一旁偶爾補充一點,聽得柳氏時而咋舌時而皺眉,情緒變化豐富多端。
這不比什么閨中八卦好聽多了?
待到洗澡水準備好了,徐清麥等人出去了之?后,柳氏還意猶未盡,看著兒媳婦的背影忽然?感?嘆了一聲:
“她這樣在外面跑,倒也?很辛苦。”
后面的夏媽媽笑了起來:“可不是,很辛苦的。”
徐清麥洗了澡之?后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正?湊在自己的枕頭邊,睡得正?香呢。這小家伙是怎么跑到自己房間的?
她支撐起頭,仔細地看了看她,越看越覺得可愛,剛想俯身下去親親她,周天涯張開?了睡意朦朧的眼睛,笑了出來:
“娘親!”
她直接滾到了徐清麥的懷里。
薛嫂子聽到動?靜,走了進來,笑道?:“小娘子早上醒過來知?道?您回來了,非要來看您,我說不要吵醒您,她就乖乖趴在床邊,結果趴著趴著就睡著了。”
徐清麥這才知?道?,她一覺睡到現在,都快接近中午了。
睡得可真?好啊,她伸了個懶腰,精神飽滿,滿血復活。
義診結束后有幾天的休息時間,徐清麥帶著周天涯在莊子上玩了幾天才返回長?安,這幾天的時間里,太醫院去到其他地方的隊伍也?都陸陸續續回來了。
幾百位穿著統一醫學院衣衫的隊伍通過城門是很矚目的一件事情,過往等候著進城門的車隊和行人都紛紛投以好奇的眼光。過了沒多久,太醫院的人義診歸來的事情就傳遍了半個城。
這又成了西市和東市酒坊食肆里的一大談論?熱點。
“原來他們是去義診了!我說最近升道?坊里沒看到有人在呢。”這位顯然?是住在升道?坊附近。
“這還真?是難得!”有人感?慨不已,“誰能想到太醫院的人居然?能跑那么遠去給百姓們義診呢?”
“是啊,聽說他們最遠去到了扶風。”
“天氣?炎熱,殊為不易。”
“以前的太醫院是什么樣子,大家還記得吧?和咱們可沒什么關系!這世道?啊,真?是變了,越變越好了!”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有豪客說到興起又叫了幾壇酒,“陛下勤政愛民,諸公體恤百姓,太醫們仁心?仁術,何愁咱們大唐不興盛?今日高興,請大家喝碗酒!”
但也?有一小撮人非得雞蛋里挑骨頭,任何事情都不能入了他們的眼:
“長?安城中這么多病患,卻為何要舍近求遠?”
“難道?是太醫們看不上我們長?安城的百姓不成?”
好在,這樣的論?調是沒有市場的,很快便遭到了大家的圍剿:
“長?安城中那么多的醫堂藥鋪,你可知?天下無?數城池甚至只有一間藥鋪,幾個大夫?”
“悲田院很快就要開?張了,兄臺何必如此心?腸狹隘?”
這年頭誰還沒有個祖籍,沒有個城外的親戚,因此這樣的言論?也?不過如泡沫一般,很快就消散了。百姓們大部?分對此滿心?贊揚,許多名士才子們也?在飲宴之?時對此大肆褒揚,紛紛為此寫詩寫賦,其贊賞程度甚至讓李世民都有些震驚。
太醫院的學生們其實也?都在討論?,當然?他們討論?的焦點和外人們不一樣。
“你們能跟著徐太醫實在是太好了。”升道?坊的小酒坊內,林志高,也?就是林大夫給侯遠道?斟了一杯酒,羨慕極了,“我們這一隊,每日就是例行公事,白天看完診,晚上就睡覺,根本沒有什么復盤和答疑,也?沒有回訪。”
侯遠道?驚訝極了:“那學生們如何知?道?自己的診治是否是正?確的?”
“看運氣?。”林志高苦笑一聲,“若是恰巧被邵太醫看到了,那便會指點幾句,若是沒看到,那只能憑借自己過往的經驗了。”
“這樣啊。”侯遠道?瞬間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感?覺分享的環節是最能學到東西的。包括回訪也?是,雖然?累了些。”
“我寧愿累一些。”林志高道?,“好了好了,不能說了,再說下去,我都要嫉妒了。”
發出這樣羨慕之?情的當然?不止他一人,許多學生都在私底下討論?這件事,感?嘆徐太醫和嚴太醫的無?私與細心?。他們過兩年之?后是要選擇專業的,此時心?中的天平自然?會有所傾斜。嚴雪文因為是按摩科,比較小眾,所以大部?分人討論?的還是徐清麥的外科。
太醫院內,錢瀏陽也?正?在與徐清麥私底下討論?這件事。
“如邵太醫這般其實已經算是不錯了,只是腦子那根筋還沒扭過來。”錢瀏陽道?,“他習慣了咱們傳統的師徒授課模式,所以并不懂得如何去帶教這么多的人。”
徐清麥也?贊同:“邵太醫只是缺乏經驗,其實他是愿意和人分享知?識的人。”
她私底下就曾多次與邵太醫討論?過一些醫理知?識。
“最可氣?的是那幾位”錢瀏陽哼了一聲,點了兩個太醫的名,“他們以為去義診是去做什么,是去自家鄉下莊子里享樂的嗎?”
那兩位太醫,去了后自己立刻住進了當地豪強的莊子里,被豪強奉為上賓。他們倆這半個月就是給豪強的家人和世交們看了看診,基本上就是從這個莊子去到另一個莊子,城中百姓們恐怕從未見過兩人長?什么樣子。
更可氣?的是,學生們他們也?沒怎么管,自己帶了幾個心?腹子弟一起,其余地扔到了驛站和客棧里。每日敷衍布置一下任務就完事了。
錢瀏陽諷刺道?:“半個月后再見,兩個人倒是養得白胖了不少。”
徐清麥噗嗤笑出了聲。
錢瀏陽恨恨道?:“若不是現在無?人,真?想讓他們倆立刻滾蛋。”
現在的大唐,醫術能當上太醫而且愿意出山來當太醫的人可不多,這也?是一些太醫十分有恃無?恐的原因——他們很清楚,只要實在不是太過分,就可以穩穩的待在太醫院。
巢明和錢瀏陽對現在的醫學生們寄以重望,希望他們未來能改變這樣的狀況。
他這個話?,徐清麥卻是不能接的,她剛想換個話?題,巢明就走了進來,對她招了招手:
“徐太醫,隨我一起去升道?坊,陛下召見。”
李世民去升道?坊是源于在政事堂會議上,魏徵呈上的一篇賦,卻是中書舍人岑文本在激動?之?余揮毫寫下的。這篇賦里對太醫院義診一事十分贊揚。
李世民看了后笑道?:“這辭藻可不像是出自景仁之?手。”
景仁是岑文本的字。
他素來才思敏捷,身為中書舍人,大部?分的詔書都是他寫的,文風想來沉穩,但這篇賦中對此事卻充滿了溢美之?詞,其愉悅和贊賞之?情躍然?于紙上。
魏徵笑道?:“景仁那日多喝了一些,且實在是激動?。”
岑文本雖然?出身于官宦世家,但是素來弘厚忠謹,一心?為公,也?難怪他對此事評價如此之?高。
李世民將那篇賦放在自己的案上,這篇賦里面還隱隱贊頌了一下他的勤政愛民,他看了后很高興,打算稍候再多看幾遍。
“太醫院此次義診的確是做得很好。”他同樣不吝贊美。
李世民其實在太醫院上疏打申請的時候并沒有怎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對他來說,每天要處理的政事一大堆,這件事不過是太醫院內部?的一件小事,上疏也?只是走個流程意思一下,他們自己安排就行了。
但他沒想到,自己沒注意到的這樣一件小事在民間所造成的口碑遠超過他的想象。
“悲田院建造得也?差不多了吧?走吧,去悲田院看看。”李世民臨時做出了決定。
這就是此刻巢明帶著徐清麥陪著他以及魏徵出現在升道?坊的原因。
巢明在對李世民介紹悲田院的即時情況。
“這邊是門診大廳,沿著這條走廊進去就去各位醫師們的診室”
李世民:“何為門診?”
巢明看了一眼徐清麥,徐清麥立刻道?:“門診主?要是區別于住院的概念,和尋常的醫堂看診是一樣的。不過,這邊有分為普通門診和急診。如果是急需搶救的病患,歸急診處理。
“如果是手術后的病人,以及一些需要隨時看護的病人,會要求他們在醫院住下觀察幾天乃至一段時間,稱為住院。”
現代?化醫院的雛形的確是從手術方法出現劃時代?的進步而開?始出現的,因為手術病人往往要住院觀察,從而分開?了門診部?和住院部?。
既然?要建醫院,徐清麥覺得那就要仿照最科學的形式來。當然?,也?要考慮到如今的社會風格。比如門診部?就分了兩個院區,一個供平民出入,一個供士族出入。住院部?,除了針對平民的床位之?外,更高級的病房是完全獨立的院落,環境堪比療養院——沒辦法,這家悲田院的資金大部?分募集自這些豪門士族,當然?要為他們大開?綠燈。
而且,若是一個新的東西,只有民眾得利,而上等階級卻完全從中獲取不到任何的好處,那它在這個社會注定了會消亡。
這就是現實。
巢明道?:“目前住院部?只規劃了三十個床位,應該暫時是夠用的。”
徐清麥點點頭,主?要是手術量不會大,要知?道?目前只有她一個人能動?手術,一天一臺撐死了。
她道?:“如果后續不出意外,下個月就可以開?業了。”
李世民有些驚訝:“竟然?如此之?快嗎?”
“陛下,確切的來說是只是第一期已經快建完了。”徐清麥對這個比較清楚,她全程參與了一些空間布局的設計,“微臣等覺得先建好一部?分就可以對外開?業了,剩下的可以擇期再擴建。畢竟,早開?業就可以早救治許多病患。”
李世民沉吟一下:“既如此,便讓欽天監給你們選個黃道?吉日。”
魏徵也?贊許的對徐清麥投去一瞥:“如此操作的確更好。”
他又問:“徐太醫也?是這次義診的參與者,想必在民間看到了許多景象。現在的百姓們,生活到底是什么樣的?當著陛下的面,不妨細細道?來。”
李世民頷首,這是他想要聽到的。
幾人正?在悲田院里走著,此刻索性隨便找了個屋子,李世民是習慣行軍打仗之?人,也?沒那么講究,撩起袍子就坐下了。
“坐。”
幾人依樣學樣。
陽光從窗欞中照進來,微小的灰塵在光柱中翻滾。
徐清麥將自己在鄠縣的見聞細細地道?來,比如破舊的一直未得修繕的鄠縣城墻,比如會因為拿不出買藥的錢而選擇忍著的百姓,比如因為天氣?異常不得不提前收麥的白家鄉
魏徵很敏感?:“今年天氣?異常嗎?”
怎么地方上沒有消息傳來?這可是大大的失職!
李世民銳利的眼神也?掃了過來。
“是白家鄉的地理環境特殊。”徐清麥忙解釋,“不過,微臣其實覺得白家鄉似乎更適合種水稻。只不過,鄠縣大部?分種的都是麥子,估計那兒的農人也?想不到這個事情。”
她也?曾與白家鄉的耆老?和里正?們探討過這件事。
對方很茫然?:“可鄠縣之?地世代?都是種麥子”
魏徵心?中一動?,對李世民道?:“陛下可還記得周寺丞年前曾提議,將規劃和指導全天下農事放在司農寺中。若是真?能按照他的想法來做,恐怕這些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徐清麥一愣,沒想到在這里聽到了周自衡的名字,眼角眉梢都柔和了幾分。
李世民也?記得,便問:“如今這事進行得如何了?怎不見崔善為提起?”
“上月崔公曾上疏,司農寺如今最重要的工作是夏收。”魏徵不疾不徐道?,“至于甄選人才,一直在進行,但恐怕沒那么快。”
他們要選的是會種田的、最好還能識字的基層小吏甚至是農戶,可沒那么簡單。
李世民也?明白這一點,便不再問了:“一切事情都沒夏收重要。”
兩人又聊了兩句司農寺,才又將話?題轉回來。
徐清麥便繼續說。
最后,她神色真?誠道?,“雖則鄠縣百姓們過得依然?清苦,但大家的情緒其實都還是很好的。他們嘴巴邊經常提到的就是陛下免去賦稅的政令,看得出來對朝廷對陛下都很感?恩。
“大家都是帶著希望在過日子的。”
李世民和魏徵都聽得動?容。
他們仿佛從徐清麥的言語中,看到這片在亂世中滿目瘡痍的土地正?靠著它無?比堅韌的性情正?在逐漸修復自己的傷痕。
“你們做得很好。”李世民當面贊賞道?,然?后想起了什么,“聽聞你們離開?鄠縣的時候,百姓紛紛出城門來相送,可是真??”
徐清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確有其事。”
李世民哈哈調侃道?:“徐卿感?受如何?”
徐清麥:“臣覺得愧不敢當,不過是做了一些微小的事情罷了。微臣其實更希望,百姓們在某一日,不會再因為這樣的行為而感?恩戴德。”
李世民揚起眉:“為何?”
“陛下,百姓的愿望其實很簡單,吃得起飯,穿得起衣,住得了房,看得起病。”徐清麥說起這里的時候忍不住想起了后世早些年經常提到的“壓在人民頭上的幾座大山”。
“感?恩戴德來源于得不到。”她接著道?:“假如他們平時已經看得起病,便不會對此感?到驚異,因為這本是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情。”
人的基本生存權里面就包括了生命健康權。
“吃得起飯、穿得起衣、住得了房、看得起病”魏徵咀嚼了一下這幾個詞,苦笑著看著徐清麥,“徐太醫可知?這幾項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極難,你這是給陛下出了個大難題呀!”
全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呢?
徐清麥連忙對李世民行禮道?:“微臣失言,請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李世民不以為意道?,“只不過,如魏愛卿所言,要讓全大唐的百姓做到如此,何其艱難!”
但想一想,卻又覺得這樣的景象很讓人激動?。
他若是做到了這一點,必然?能成為千古一帝!
李世民來的時候很輕快,離開?的時候卻明顯有些沉重。
徐清麥表示很無?辜,其實她也?不過是表達了一下美好愿望而已啊。不過,陛下如此有責任心?,也?是好事。
待到第二日,來自宮中的賞賜和旨意又到了,每一個去義診的人都有份,包括醫工們。而且,除了豐厚的賞賜之?外,李世民與長?孫皇后還專門為太醫院設宴,這可以說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太醫院,再次從一個平時沒什么人關注的清冷衙門一躍成為朝堂上炙手可熱的焦點。
“甚至,朝廷上還隱隱有了一點風聲,說是陛下和三省想把太醫院從太常寺中剝離出來,提一提它的行政等級。如果真?如此的話?,那可真?是一件好事”
徐清麥在信紙上寫下最近的一些傳言,她正?在給周自衡寫信。
“我估計等到悲田院開?業后,這樣的風聲會傳得更加強烈。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去摻和這樣的事情。最近,我在琢磨著大蒜素的事情,可惜一些實驗操作上我的動?手能力還是差了些,正?打算去求助藥部?的博士們。哎,要是孫道?長?和劉師兄在就好了”
她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多頁,放下筆之?后都覺得自己手腕有些疼。
將信紙封好,徐清麥忍不住在想,不知?道?周自衡這會兒正?在忙什么?算算時間,似乎也?到了江南一帶夏收的時間了。
今年,那邊的收成也?不知?道?能不能延續去年的好數字?
徐清麥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江南道?,越州。
越州屯掌固裘熙正?在滿臉緊張地看著屯中管事們在給剛收上來的夏糧過秤。站在他身邊的還有越州屯的屯正?與屯副,以及來自越州都督府的長?史等人。
第158章 第 158 章
裘熙是越州屯的一名掌固。
他原本在越州屯里并不起眼?, 沒有出色的家世,也不像其他人那?樣長袖善舞, 圓滑處世。他沉默寡言,只知?道埋首干活。久而久之,其他人不愿意做的活計就?全都推給?了他。裘熙往往也沒有任何怨言。
包括幾?個月前去江寧縣新來的寺丞那?兒“培訓進修”,大家都不想?去,于是又成了他的活兒。
“我不去,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走了,家里都沒個男人了。”
“我也去不了,大夫說了我要靜養。”
屯正?便將目光轉移到了裘熙的身?上。
裘熙結結巴巴道:“屯,屯正?, 那?, 那?我去吧。”
是的, 裘熙稍微有點結巴。這也是大家為什么內心深處都隱隱有些看不起他甚至會暗暗嘲諷他。
就?好?比這次的進修名額,他們真的是因為家中有事?或者身?上有病才拒絕的嗎?當然不是, 不過是暗自覺得這名額過去就?是吃苦受累的, 偷懶罷了。
他們私底下討論: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過去了肯定要下田, 風吹日曬的, 這得多?累啊,我是不愿意去的。”
“累也就?算了,關鍵是對我等仕途也沒什么好?處啊。”
“倒也不能這么說,好?處是有的, 只不過在下覺得風險太大了。這江南道的屯田耕作了多?少年了, 每年的收成大差不差,難不成他還能種出什么花來不成?成了, 自然會有益處,但若是不成,這苦可就?白受了。”
“正?是。周寺丞這么年紀輕輕的就?掌控了整個江南道的屯田,聽上去好?像很厲害,但江南各處地勢與?環境均不同,怕是他也沒那?么大的本事?。”
“就?算是成了,難不成還能把我等調到長安去不成?還不是在屯署里好?好?的當差。”
所有人都哈哈笑起來:“江南之地挺好?的,何必去長安受背井離鄉之苦?”
“再者,這周寺丞自己都還沒坐穩位置,誰知?道”
“慎言,慎言。”
總之,大家或是對周自衡的這項計劃并不怎么看好?,或是覺得收益與?自己所受的苦累并不成正?比,對此興趣缺缺。這樁差事?便這樣落在了裘熙的頭上。
裘熙雖然應下了,但一開始心里也不是太情愿的。別?人有家小,他也有家小,而且誰知?道去了江寧縣會是什么光景?好?在,尚年輕還有點心氣兒的屯正?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你盡管去,這位周寺丞是有本事?的人,你能學到多?少算多?少,隨時用書?信和屯署里溝通。”
屯正?是世家出身?,有長安的關系,對于新來的這位周寺丞在長安做下來的事?情也有所耳聞。在他看來,跟緊周寺丞的腳步或許是條不錯的路子。且,周寺丞可是握有人事?任免權的!他的眼?神自然不會關注到下面的主簿、掌固們,但自己這個屯正?勢必是在他那?兒掛了號的。
所以,必須全力?配合!
至于裘熙,他受到同僚們的輕視,但是在上官眼?中卻是老?實勤奮的人,沒有上官不喜歡用這樣的下屬。所以,屯正?本來就?覺得派他去最好?。
其他的那?些人,哪像個會干活的?可別?到時候在周寺丞面前出洋相!
就?這樣,裘熙在江寧縣跟著周自衡學習各種先進的農作經驗,每三天就?寫書?信回到越州屯。越州屯的屯正?也是個狠人,既然打?算投到周自衡麾下,就?全力?配合。
他原本直接打?算讓越州屯所有的小屯都按照周自衡的法子來種,結果裘熙剛好?在江寧縣,他是越州屯真正?干活的人,怎么想?都覺得有哪兒不對,立刻匯報給?了周自衡。
周自衡氣得直接把那?份書?信給?摔到了桌子上:“他這是瞎胡鬧!越州屯多?大?下轄泉、臺、建、括等六州!每個地方的土壤、地勢和水文環境都不一樣,他這想?都不想?的就?打?算照搬?”
簡直都要氣笑了,這是比他還敢吶!
就?連周自衡自己都是很謹慎的,他只打?算先從相鄰的那?一片,也就?是后世的江蘇中、南部以及浙北開始改造,結果他屬下的這些屯正?們連腦子都不動,就?打?算□□了!這要是出了什么漏子,今年江南道的收成別?說超過往年,恐怕都還得倒退!
周自衡也是通過這件事?意識到了自己在管理上的漏洞,他立刻發文給?江南道其他地方的小屯,勒令他們禁止全部跟風,但可以挑選與?江東一帶環境類似的小屯來做個試驗田。至于其他地方,有些方法可以用,比如浸種之類,但有些方法暫行觀望。
關鍵是,要和潤州這邊保持緊密聯系。
這封公文被他喚了驛馬,標了緊急,快馬加鞭送到各屯。每到這個時候,他就?痛恨如今的交通環境,時效實在是太慢了!
越州屯的屯正?本來想?要好?好?表現一下,結果被撅了回來,鬧了個灰頭土臉。但這也讓他更重視身?在江寧縣的裘熙。而原本那?些不愿意去的主簿與?掌固們,這下也回過神來了。
屯正?如此重視,看來這件事非同小可啊。
可惜,已經晚了。
再說裘熙,他去了江寧縣之后便編進了那?個培訓班中。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竟然不僅僅只是充當了一個傳令兵的角色——學習如何種地自然是重心,但周寺丞還會讓他們學著如何處理遇到的各種問題,不僅僅是種地,還有如何組織屯戶們挖水渠、如何合理組織和分配勞動力?等等等等
裘熙覺得自己這一趟真的學到了很多?。
在離開江寧縣的時候,周寺丞請他們在自家吃了一頓飯為他們餞行。
裘熙永遠記得他當時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回去后好?好?干,在我這里歷練過的,如果只是滿足于當一個小兵,那?未免有點浪費這幾?個月的辰光!”
裘熙這時候站在倉庫前,看著站在屯正?身?邊越州都督府的長史,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開始耐心等待待會兒的結果。
但其他的掌固們卻沒他現在這般平靜,他們已經在之前后悔過一波,現在又沒控制住自己羨慕的小眼?神,不住地往那?邊掃過去。
“為何阮長史也會來?”
“你沒聽說?據說朝廷下旨了,江南道的當地主官都要配合周寺丞,不僅僅是屯田,民田也就?要逐步跟進。”
“!!!裘熙這小子這下可真是撞大運了啊!”
“你說當時怎么就?輪著他了呢?”
他們似乎忘了在一開始的時候自己是多?么的嫌棄這個征召。
在一片混雜著酸意的竊竊私語中,負責過秤的掌固們開始稱重了,一串又一串的數字從他們的嘴中報了出來:
“余大郎,六十七畝,一共一百四?十石八斗,畝產兩石一!”
“彭老?六,八十九畝,一共兩百零四?石七斗,畝產兩石三!”
“惠娘,三十四?畝,一共八十八石四?斗,畝產兩石六!”
惠娘激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一直不停的在絞著自己的手,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目前為止畝產最高的人。旁邊的屯戶們也都在恭喜她:
“恭喜你啊,惠娘!”
“恭喜恭喜。”
他們沒有一個人質疑惠娘,畢竟只要看到她被曬到黝黑發紅的臉,骨節粗大還長著老?繭的手腳以及被壓彎的肩膀就?知?道她平時有多?辛苦。
惠娘高興到熱淚盈眶。
的確是辛苦,但過往也辛苦卻從來沒有這么高的收獲。她記得同樣的畝數,自己去年收成是五十四?石!整整多?了三十多?石!
越州屯的屯正?和屯戶們一樣笑得合不攏嘴,他拍了拍身?邊裘熙的肩膀:
“干得好?!”
裘熙這幾?個月在培訓班里待著,眼?界開闊不少,感覺自己腦子都好?使了,立刻謙虛道:“這些都多?虧了屯正?,若不是屯正?支持,也不會有這樣的成績。”
屯正?十分愉悅:“多?虧你腦袋瓜聰明,將周寺丞的方法學了來,又及時傳信回來。”
其余聽著的掌固們:???
他腦袋瓜聰明?
不過,此時說什么都晚了。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位都督府的長史十分和藹可親的對裘熙道:
“裘熙是吧?日后恐怕你得要跟在我身?后跟一段時間了。都督可是交代了,接下來要重視越州百姓們的耕作。我看吶,咱們越州明年收成幾?何,就?要靠你們咯。”
除了裘熙,其余幾?州的屯也有派人去周自衡那?兒。
這些人,日后就?是都督府和司農寺,當然主要是周寺丞那?邊聯系的通道。
裘熙全身?如電流通過一般,他大聲道:“是!卑職領命!”
江寧縣。
東山渡的鎮子上也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夏收的工作。
鎮子上有一塊大的曬谷場,村民們將稻子收上來之后就?鋪在這里曬。天氣炎熱,艷陽高懸,正?是曬谷子的好?時候。放眼?望去一片金燦燦的,讓人看了之后油然升起一片愉悅之心。
這些都是糧食!
曬谷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會派人盯著,一是防賊人一是防老?鼠等,直接在旁邊打?個地鋪睡。這個差事?其實不比收稻子輕松,日頭毒辣,每次都得要曬掉一層皮才行。
所以往往到了最后,每個人都精疲力?盡,連原本豐收的喜悅都要打?個折扣。
但今年,大家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甚至到了收尾時,心情更加亢奮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把自家的稻子收回去,然后過秤稱重,想?看看到底收了多?少。
比起屯戶們,百姓們相對都比較低調。
在東山渡的一戶人家院子里,一家幾?口都在用熱烈的幾?乎可以將物體灼燒出洞來的視線緊盯著男人手中的秤。
他們沒有太專業的工具,只能自個兒慢慢量。
“多?少?”家中的主婦問道,聲音都有些顫抖。
“娘,你別?急,我這還在慢慢算呢。”家中的大兒子正?在一臉緊張地打?著算盤,忍不住埋怨掉,“您這一說話,我又忘了算到哪兒了!”
主婦柳眉倒豎,本想?要發個火,但想?到自己這大兒子如今身?負重任,只能把火氣給?憋了回來。
算了算了,別?給?他太多?壓力?,這小子估計算術也沒怎么學好?
又過了一刻鐘,稱重的男人的和算術的大兒子終于停了下來。
男人抹了一把汗,看著眼?前如小山一般的糧食,頓時覺得身?上不累了,猶如吃了仙丹。
少年人的算盤打?得飛快,噼里啪啦,這下也好?不容易停了下來。
“多?少?”
“很多?,比我想?象得還要多?!”少年人的聲音有些嘶啞,他抬起頭,眼?睛亮閃閃,“阿耶,阿娘,今年總共收了八十四?石!畝產都有兩石八斗!”
他原本以為能達到七十石左右就?不錯了,沒想?到直接躥到了八十四?石!
男人和妻子還有家中其他人都興奮到茫然,喃喃道:“八十四?石啊八十四?石啊!”
他們家三十畝地,原先在風調雨順的時候最多?也就?收過六十石左右,而在一些年景不好?的時候也就?四?五十石,遇到災年那?就?更別?提了。
什么時候見過八十石這樣的數字?!
男人叫王大力?,世代都居住在東山渡,家里有三十畝地永業田用來種地,八十畝口分田用來種一些榆樹桑樹等。原本這算得上是個不錯的數字,但是他家主要勞動力?就?只有他和他妻子,剩下的不是孩子就?是老?人,所以口分田基本顧不太上,而三十畝永業田幾?乎就?是他家大部分的糧食來源。
還沒從各種情緒中醒過來,就?聽到身?邊傳來了一陣嗚咽聲。轉頭看過去,卻是妻子正?在哭。
“要是要是之前有八十石,阿五就?不會死了。”女人捂著臉,淚水不斷從手指縫隙里流出來。
王大力?眼?睛一熱。
阿五,他們排行第五的孩子,他那?么聰明,而且那?么乖巧。可在前幾?年的戰亂里,因為沒有足夠的吃食,活生生地餓死了。
在那?時候,一個創造不了任何價值的嬰兒的需求是被排到最后的。
那?么過年過去,他還記得自己為了不讓其他人將阿五的尸首搶走當做口糧,親自帶著他去了山林深處,將他埋得深深的。可后來,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地方了。
他只能無力?地拍了拍自己妻子的肩膀,輕輕道:“都過去了,現在咱們有八十石糧了!再也不會餓死誰了。”
而且因為新皇登基,今年的稅賦有減免,所以這八十石糧他們家就?能留下一大半。聽說,以后賦稅也不會再加重了,真好?啊!
他們的小女兒吮吸著手指,看著那?堆金燦燦的糧食,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阿耶,今年大豐收,要不我們去買兩斤肉來吃吧。”
“對啊,阿耶,咱們也拿一點去磨坊里磨成白面吧,”另外一個孩子說著就?吞了口口水,“家里好?久都沒吃過白面了。”
王大力?妻子也點點頭:“對,咱們去磨點白面,我瞧著磨坊里磨出來的白面比咱們之前自己磨的要好?多?了,又白又細。”
王大力?看了看妻子也看了看孩子們,露出笑容:“行,去買肉!也去磨面!”
他們家也該要好?好?的松快幾?天了。
孩子們都紛紛發出歡呼聲。
到了睡覺的時候,夫妻倆還在絮叨著家里的這一攤子事?。
“待到那?些桑葉賣了后,我看給?你們也扯兩尺布來,你看看大丫和二丫,快要說親的人了都沒個過得去的衣裳。”王大力?妻子說著都有些心疼。
“要得。”王大力?頓首,又覺得有些后悔和遺憾,“要是當時跟著周寺丞那?邊做,說不定還能攢下一筆錢來。”
看看鎮上其他人家,去周寺丞那?邊和手工作坊那?邊做零工,很多?人都翻新了家中的房屋,看上去嶄新氣派,而且家中人也都換上了新衣。更有些聰明的,在渡口那?邊做點小買賣,收入也都不錯。
王大力?的妻子嘆了口氣:“這都是命,你就?別?想?了。”
去年和今年初他們瘋狂做活的那?一陣兒,正?好?王大力?的老?母親病重,兩個人都走不開,所以沒趕上趟。孝順父母天經地義,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她又道:“現在有個事?兒我倒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看怎么辦才好??”
王大力?:“你說。”
“陸家的手工作坊這段時間又在開始招人了。我想?著要不要過去,工錢還不錯。”
王大力?立刻坐起身?來:“去啊,當然去!”
他妻子皺眉:“可是,周寺丞不是說今年要種雙季稻嗎?”
他們現在最重要的一條思路就?是,跟著周寺丞走!要知?道,今年他們是全程照著周寺丞的方法來種田——隔段時間就?跑一次甲字屯,好?在甲字屯的人也不藏著掖著——學足了每一步,這才有了現在的收成。
那?周寺丞說要種雙季稻,他們自然也要跟上。
聽甲字屯那?邊說,要趕在立秋之前就?播種完,也就?是說他們最多?休息個一旬左右就?要開始翻耕水田,然后育秧。
王大力?搖搖頭:“沒得一旬休息。”
他妻子疑惑地看著他:“???”
“衙門出召集令了,說是要在上游修建陂塘,愿意的人可以去報名,只要超過二十天就?可以抵正?役。”
女人有些憂愁地皺起了眉:“徭役啊”
江南一帶的人經歷過隋末后,實在是對這個詞有點怕了,聽了都覺得驚懼。
“這次卻是不同。”王大力?神色倒是挺輕松,“聽說這次徭役是周寺丞組織的,不僅管飯,而且還有工錢拿。”
所以他想?去。而且既然是周寺丞組織的,那?想?必建成這個陂塘之后,對農事?必然大有裨益。這樣的活兒,自然要去的,不然到時候沒去的人,恐怕用起水來都會被別?人笑話。
“那?,人手安排不過來啊。”
夫妻倆深深嘆了口氣,他家就?是人口太少了。
這時候,睡在隔壁的大兒子忽然咳嗽了一聲,出聲道:“阿耶,阿娘,我回來幫一段時間忙吧。”
門口出現了一排小腦袋:“我們也可以幫上忙的。”
竹屋子,本來就?不怎么隔音。
少年急急道:“我回來帶著弟弟妹妹去翻田,多?花一點時間,肯定能干完。阿娘就?去手工坊里做活,阿耶就?去修陂塘,這樣都不耽擱。請一個月的假,東家也不會說什么的。再說了,就?算是他不肯,以后再找這樣的活兒也不難。”
他在東山渡的一家食肆里幫忙,順便學點算盤。
王大力?和妻子對望一眼?,現在東山渡機會多?得是,這樣的活計的確不難找。而且現在有了水車和江東犁,田地之間的溝渠阡陌也都連起來了,其實干起活來比以前要輕松很多?。
“行,那?就?這樣。”王大力?一咬牙,“實在不行,咱們就?去租一頭牛來。”
“要是晚稻也成功了,那?等到過年,娘給?你們每人做一身?新衣裳!”
“嗯!”
“太好?了!”
孩子們發出雀躍的笑聲。
如王大力?這樣的人家,在東山渡再普通不過。在無數的瓦屋、竹屋里,都閃過了類似的對話與?一陣陣的笑聲。
貞觀元年的夏季,顯然給?江寧縣的百姓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們第一次在收完早稻之后又馬不停蹄地曬田、翻田準備種晚稻,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去服徭役,給?這一帶修建陂塘。甚至因為工地上的飯菜太好?吃,而干勁十足,原本只打?算來兩天幫幫忙的人也都留了下來。
“這蒸餅也太好?吃了!”
“這叫包子,據說是寺丞家里的廚子教著這邊做的。”
“包子?可真好?吃!”
有人拿著手上微微黃的大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里面是被剁碎的雪菜,還混合了一丁兒肉沫,一口咬下去還能感受到里面的油脂香氣。
工地上真舍得放油!據說都是從周寺丞家的榨油坊出來的。
今年,他也打?算多?種幾?畝蕓薹。
從沒想?到雪菜原來也這么好?吃。而且偶爾還能吃到白面餅子,香甜可口,在家都舍不得吃那?么好?的米面。工地上還提供一種特殊的醬,叫辣椒醬,是用寺丞家里產的辣椒做的,很多?人在周家園子里都見過。
辣椒醬配上白面餅子,簡直是難得的美味!
總之,雖然勞役非常累,經常是從早到晚不得停歇,但大家卻出奇一致的沒有偷懶,以至于這個陂塘的修建速度快到超出了預期。
連周自衡都沒有想?到會這么快。
當然,這是后話。
此刻,他剛正?在潤州屯署里查看從各地送過來的收成數字。
“這是怎么回事??”周自衡皺著眉指著表格上的一行,“洪州的收成怎么比去年還少了?”
第159章 第 159 章
七月流火, 八月未央。
時間進入到?八月,縱然收稻割麥的時間有早有晚, 這會兒也?已經都結束了。來自江南道各屯的收成數字也?都匯總成了表格擺在了周自衡的桌子上。
在旁邊的林十五從案上一堆公文里抽出一份來遞給他:
“洪州屯的書信,昨日剛到?的。不過昨日您正好在東山渡,所以還沒來得及看。”
林十五被周自衡從甲字屯中調到?自己身邊,他識文斷字,而且腦子機智,放在屯里只耕地?有些浪費了。果然,在跟了幾個月之后,林十五便已經可以勝任一些簡單的整理公文的工作。
現在,他相當于周自衡的工作助理,而隨喜是?生活秘書。再加上楊思魯這個“管事”, 周自衡這才?堪堪把屯田里的這攤子事給安排明白。
他接過那份邸報, 揉了揉太陽穴, 拆看細看起來。
這卻是?一封洪州屯屯正寫?來的哭訴信,原來上個月洪州大?雨磅礴, 河道有一處潰堤, 正巧那口子就在洪州屯的附近,導致洪州屯幾處連著的屯田都遭了殃。
周自衡本想讓林十五將上個月朝廷的邸報拿出來, 看看屯正說的是?否屬實, 但立刻想起來,從洪州到?京城的距離更遠,恐怕這消息要等到?一個月后才?能上邸報,然后兩個月后才?能送到?潤州來。
他面無表情:這破通訊時效是?真一天也?適應不了。
這也?是?他在這邊擔任管理職位后所遇到?的一大?難題。比如現在, 如何確定洪州屯屯正所說是?真話?萬一屯子其實沒遭災, 只是?有人中飽私囊了呢?
沉吟了片刻,他對林十五道:“派個人去瞧瞧, 悄悄地?去,別大?張旗鼓。”
忽然之間也?不是?不能理解明朝時層層套娃一般的廠衛制度了。要是?換了個疑心病重的,真能把自己給內耗死。周自衡當然沒有疑心病,但是?剛剛接手整個江南道才?半年多,這些人是?什么秉性還不清楚,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查探一番。
接下來,才?是?真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階段。
聽到?吩咐,林十五點?點?頭?,心中已經確定了人選。
周自衡則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表格上,然后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不錯,每個屯的收成都比去年有所上漲,尤其是?那些實驗田。”
整個屯的收成浮動不算大?,和去年相比大?概在5%到?10%之間,但是?作為試驗田的小?屯,卻均增長了20%左右!除了洪州屯之外?,沒有一個屯拖后腿。
周自衡非常滿意。
“潤州屯呢?”
林十五剛想說潤州屯的數字還沒有遞上來,轉眼?就看到?楊思魯如一陣風一般從外?面闖了進來。他臉上掛著高興的神?色,氣喘吁吁卻都顧不上歇一下:
“寺丞!潤州屯的收成出來了!一共三萬六千五百石!”
這個數字,簡直如石破天驚,楊思魯說出來之后都覺得自己有些恍惚。
周自衡倏地?站起來,興奮地?在空中揮了揮拳:“好!太好了!”
“三萬六千五百石啊!”
楊思魯也?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在胡亂的點?頭?。
整個潤州屯一萬兩千畝地?,去年水稻耕種過半,也?就才?一萬石出頭?,加上麥子,兩萬石不到?。今年在周自衡的規劃下,潤州屯所有地?方都改種了水稻,然后,三萬六千五百石!
相當于是?翻倍的收成!
楊思魯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著周自衡去甲字屯的時候,對方坐在馬上,無比自信的對他說道:
“我有辦法,可以讓這里的產量超過關?中!”
僅僅兩年不到?的時間
他喃喃問道:“寺丞,我們超過關?中了嗎?”
周自衡哈哈一笑?,顯然也?想起了這段對話。他瞇起眼?睛回憶了一下:“今年關?中如何還不清楚,但按照去年的產量來算的話,畝產還差那么一點?。”
差距不大?,估計就兩三斗。
楊思魯嘆了口氣,覺得有些遺憾。
在一旁已經樂了半天的林十五卻信心十足:“咱們還在修灌溉網呢,明年、后年肯定能超過關?中!”
到?時候,江南就是?全天下的糧倉,成為魚米之鄉、膏腴之地?。
周自衡點?點?頭?:“再給多一點?時間,超過關?中應該是?沒問題的。”
高興過后,林十五將楊思魯給的數字謄抄到?表格里,另外?兩人已經在另一邊的榻上坐下,商議其他事情去了。
楊思魯為周自衡斟茶:“寺丞,這些好消息是?不是?馬上傳給長安?”
“傳吧。”周自衡輕笑?,“恐怕咱們的崔寺卿已經等得要望眼?欲穿了。”
崔善為早早的就寫?信來催了,讓他一拿到?今年的收成數字就立刻稟告回京。周自衡也?明白他的心情,之前探討的司農寺改制的那些事情,司農寺到?底能不能再往上走一步,就看他在江南的作為了。
做好了,一切好說。要是?做砸了,恐怕想要達成目的就沒那么容易了。
周自衡忽然想起徐清麥在給自己的信里面吐槽太醫院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真正變成“衛生部”,而他其實想的也?是?把司農寺真正的給提升為“農業部”。
想到?徐清麥,他的神?情變得柔和起來。
哎,要不是?為了這兩個部,自己和她又如何需要分開那么久?他心中升起淡淡怨念。
思念就是?這樣,在忙的時候其實毫無察覺,但是?但凡閑下來一分鐘,立刻就如野草蔓長,充填了心臟里的每一個縫隙。
周自衡難得給自己放了個假,帶著楊思魯和林十五去醉賢樓吃了頓好的,這才?回到?家中。
月光下,卻看到?幾匹馬立在自家門口,一個扎著幞頭的虬髯漢子正靠在大?門前的牽馬柱上。
“康兄!”周自衡驚喜道。
東山渡。
“看,這就是?我們作坊做出來的玻璃器物。”周自衡向康有德和陸存中兩人展示薩曼最新做出來的幾組新的玻璃器物,主要是?杯子和小?罐子之類。
這幾組小?物件有的帶著典型新月之地?的異域風格,有的則是?請了本地?的畫師來造型,帶著江南本地?的清雅。
康有德贊不絕口,拿起來看了又看,敲了又敲:“這些東西即便是?放在東市賣,也?是?難得的珍品了。”
陸存中早就知道周家的莊子里在搞玻璃作坊,只是?周自衡一直都沒邀請他也?不好意思提出來要看,現今看了后忍不住贊嘆:
“周寺丞這兒,卻是?藏龍臥虎,看著不起眼?,每一樣拿出來卻又都巧奪天工,世所未見?。”
從最開始的手工皂,到?后面的烈酒、辣椒、玻璃甚至是?水車還有磨坊,如今都已經逐漸在江南一帶變多了,很多士族的莊子上都建有這兩樣東西。
陸存中不得不佩服周自衡的奇思妙想。
想法多的人他見?過很多,但是?能將這些想法真正落地?成為現實的人卻不多。
最讓他們癡迷的還是?那一面面小?小?的玻璃鏡,竟然照人纖毫畢現。
康有德喃喃道:“長安和洛陽城中的貴女們會為它?而瘋狂!”
陸存中也?屏住了呼吸,輕輕地?點?頭?。
他拿著一柄鏡子,看了看它?的背面,皺起眉:“就是?后面做得粗糙了一些。”
康有德也?贊同,深覺背面的簡單木雕簡直是?破壞了這面鏡子的整體價值,不僅木頭?不行,雕工也?不行。周自衡汗顏,他就是?隨便在當地?找的一個木雕師父,本來還以為做得不錯呢。
陸存中:“得用紫檀或黃花梨,最次也?得是?酸枝吧。”
康有德:“換成金銀的,再配上寶石,都是?襯得起的。”
周自衡:“要不,以后我只提供鏡面,其他的你們來。”
他是?陷入到?了自己的認知誤區,覺得玻璃這東西就已經足夠驚艷世人,配套的材質就隨便搞搞就行,卻忽略了那些出得起這個錢的人,眼?里卻是?容不下任何不完美的。
放在以前,周自衡肯定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也?是?這段時間太忙,心思沒放在這一邊了。
這也?讓他立刻就下定決心,要把這攤子事趕緊給甩出去。
當晚,周自衡在家宴請康有德和陸存中,還請了李崇義作陪,其中還有一位從長安過來的員外?郎。這位員外?郎也?是?周自衡之前的熟人,工部主事任平。
去年底,任平從工部調任到?戶部,擔任員外?郎,算是?升了一級。
周自衡笑?吟吟的將任平介紹給兩人:“任兄前來江南,卻是?與咱們要商議一事有關?。”
任平對兩人拱手道:“康郎君!陸郎君!久仰大?名。”
康有德和陸存中連忙回禮,但兩人都有些不解。
“玻璃作坊一事,在下卻有一些新的想法。”周自衡給兩人斟茶,“任兄來此?,正是?與此?有關?。”
這事兒說起來也?不復雜。
之前他在成功做出玻璃時就曾想過,這次的生意需要引入到?更多新的血液,康有德和陸存中雖好,但也?不能全部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而這次尤為特殊,玻璃還涉及到?望遠鏡、實驗器材等等一系列的工具,尤其是?前者?,朝廷肯定得要把它?交給工部來制作才?放心,而且必然是?嚴密級別,不允許外?泄。雖然他可以只向將作監提供原始的透鏡,但這東西依然有一定的敏感度。
所以周自衡誕生了一個想法。他想起了朝廷缺錢時的捉錢令史。
每一個部門里都有捉錢令史,他們的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拿朝廷的公廨錢出去放貸,然后獲取到?的利潤用來充盈國庫,給官員們用來發工資,然后剩下的充當小?金庫。
其實是?有點?類似于后世的國有銀行,只是?更野蠻粗暴,更沒有監管。
周自衡思忖許久,給房玄齡寫?了一封信,也?給李世民上了個奏章。他打算和戶部做一筆生意,把玻璃作坊百分之二十的干股給到?戶部,由此?而產生的利潤,一半歸國庫,一半拿出來用于投資民生,比如修路修橋修水利工程等等。
而戶部或者?說朝廷要做的就是?,保證玻璃作坊的出品,可以毫無障礙的從江南、從長安進入到?大?唐的任何地?方,甚至是?往西域去,往海外?去。
至于其他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他依然還是?技術入股,占20%,而剩下的60%周自衡找了兩家,一家是?康有德,他在西域有路子。一家是?陸存中,他在江南和嶺南有路子,各占30%。
當然,這百分之三十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們要負責實際的運營,到?后面,或許落到?他們手上的利潤還不如朝廷以及周自衡。
但康有德和陸存中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心中已然狂喜。
他們都是?精明的商人,能夠一眼?就看出這些玻璃制品的巨大?利潤。
而且,朝廷加入了好啊,他們的玻璃可以在大?唐的土地?上長驅直入,任何關?卡都不再是?問題。當然了,細節問題還得再掰扯掰扯。
任平心中有疑惑,他問道:“周兄為何要把到?手的利潤拱手于人?”
換作是?他,自己來不是?賺得更多嗎?
“一個是?在下實在是?沒時間,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周自衡笑?道:“再者?,假如一個東西你只能賣出十份,那你即使占了百分百的干股,那也?只能拿到?十份的錢。但若是?你找了其他人來一起,能把它?賣出去一千份甚至一萬份,即使只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那也?要賺得更多。”
康有德和陸存中這樣的生意人都含笑?著點?頭?:“周兄的眼?光是?我等欽佩的。”
任平代表戶部而來,表示沒疑問了。
李崇義在旁一邊吃一邊聽,他原本還對周自衡把到?手的錢財主動推出去表示不解,但現在卻慢慢的回過味兒來了——康有德代表的是?西域豪強那一波,他知道康家背后還站著隴西李氏以及其他兩家常年經營西域一帶的隴西世家;而陸家代表的是?江南士族,再加上朝廷
周十三為了做個玻璃生意,基本上把幾家大?的勢力全都給綁在自己的戰車上了。
而且,他注意到?:“周十三,你好像特別關?注海外??”
之前周自衡就不停的和自己叨叨著在身毒、安南、婆羅洲甚至更遠的爪哇,還有那不知道在哪里的美洲、澳洲有什么好東西,現在又一直想著要把自己的東西給賣到?海外?去。
“當然。”周自衡緩緩挑起眉,“海上貿易才?是?最賺錢的路子。你看看揚州、廣州的海商們,哪個不是?賺得盆滿缽滿?既然朝廷缺錢,更應該往這方面去想想辦法才?對。”
這也?算是?他給朝廷埋下的一顆“釘子”——如果李世民與諸公親自體會到?了對外?貿易的豐厚利潤所在,或許他們會愿意發展一下海運,往外?面多走走。
而官方的態度也?會影響著民間。到?時候說不定航海技術會發展得更快,在他和徐清麥的提點?下,還能更早的發現那兩片新大?陸。
康有德頷首:“雖然我不走海運,但也?聽說,一直往西,越過蔥嶺,越過新月之地?,去到?波斯,那邊的西拉夫城,也?是?海船聚集之地?,十分繁華。真想什么時候去看一看啊。”
幾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聊著海上貿易和西域那邊貿易的事情。在座之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人,聊天氛圍很是?和諧。
下人們將膳食端了上來。
新鮮的辣椒正當季,今日的菜色便以它?為主——小?炒肉、擂辣椒皮蛋、水煮牛肉,當然也?有不辣的炒脆藕、蓮藕排骨湯。
很家常的菜色,但是?卻美味非常,而且極其下飯。
就連陸存中這樣極少吃辣的也?忍不住多夾了兩筷子:“如今,周兄的鐵鍋炒菜可以說是?風靡了整個江南,現在去到?外?面的酒樓食肆里,若是?沒有炒菜是?不會有多少生意的。”
李崇義笑?道:“據我所知,現在長安也?開始多起來了。”
康有德作為熱愛美食的人,一直埋首干飯。
他在紅彤彤的一片辣椒中挑起了一塊順滑柔嫩的牛肉:“確實,這次我在蜀地?,已經看到?有幾家食肆在賣辣椒做的菜了,很受歡迎。還有寒玉漿,也?能在一些酒坊中看到?了,被那邊的酒客譽為酒中珍品。”
周自衡笑?而不語,蜀地?都是?王一方在負責,的確是?做得不錯。
陸存中遺憾道:“周兄的腦子,奇思妙想實在太多。可惜周兄實在是?太忙,不然我還挺想經常來討教一二。”
周自衡忙道:“我在家之時,陸兄盡管來。”
李崇義醉意朦朧,聞言樂不可支對陸存中道:“恐怕你要是?多來幾趟,家底的一半就要交給他了。”
“胡說!”周自衡笑?罵道。
康有德和剛到?江南沒多久的任平不知兩人在說什么:“此?話怎講?”
陸存中哈哈一笑?,向兩人解釋了一番。原來是?之前為了修建陂塘,周自衡向江寧縣一帶的世家們化緣來著。
這其中,陸存中代表陸氏,出了個大?頭?。于是?,其他世家們紛紛解囊相助。
“其實,在下并非單純為了給周兄撐場面,”陸存中道,“周兄所規劃之事,的確是?對整個江寧縣都大?有裨益,包括我陸氏的田莊在內。只是?許多人只看眼?前,不看未來,鼠目寸光而已。”
既如此?,那他帶個頭?又何妨?
這絕對不是?因?為他要交好周自衡的緣故。
好吧,有那么一點?點?的因?素在。
李崇義笑?得更開懷了:“你們夫妻二人,一個在長安城讓世家們花錢,一個在江南讓這邊的世家們也?花錢,果真是?絕配!”
康有德執著酒杯道:“關?鍵是?,還都能讓人掏錢掏得心甘情愿,過后還要感謝他倆!”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周自衡也?忍俊不禁,別說,還真是?。
長安城。
李世民也?正在與房玄齡聊到?此?事:
“戶部的人應該已經到?了江南了吧?”
房玄齡:“算算日程,應該到?了。”
李世民感慨萬分:“沒想到?周十三郎竟然愿意將這樣一看就賺錢的東西獻與朝廷,之前對他的封賞還是?太少了些。”
房玄齡輕咳一聲:“陛下,一碼歸一碼。周十三郎此?事的確高義,但他并不是?沒有得到?好處。若是?因?此?而給他加官進爵,恐落人口實啊。”
那些諫官們非得參一個賣官鬻爵不可!
“房愛卿提醒得對。”李世民這才?醒過神?來,“的確是?不能因?此?而行封賞一事。”
房玄齡笑?道:“倒是?江南道屯田的夏收應該結束了,若是?這次依然有所增長,那才?得要好好的論功行賞才?是?。”
李世民眼?睛一亮,對啊,江南道的夏收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算了算日子,差不多要等最起碼一個月后才?能得到?消息。
于是?,他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周自衡遞上來的那封折子上,狐疑問道:“房卿,海運果真如此?賺錢?”
周自衡給他們算了一筆賬,若是?玻璃能夠行銷海外?,朝廷每年能收到?多少分紅。李世民看到?那個數字的時候呼吸都加重了幾分。而且,在折子里他還建議這樣的項目可以多一點?,比如絲綢、瓷器
這封折子又引起了三省六部的一場大?爭議。
有人覺得此?法可行,也?有人覺得朝廷豈可行商事?
還有一部分人擔心這是?與民爭利。
而伴隨著這場爭論浮上水面的還有一個讓人隱隱心驚的問題——鹽鐵,可要仿照漢朝桑弘羊改制,將其收歸國有?
總之,這段時間的朝堂與宰相集議上,那是?相當的熱鬧。
“海運賺不賺錢,微臣并不清楚。但是?,”房玄齡道,“前隋時,隋煬帝征伐高句麗,軍需糧草也?是?走的海運。奈何那時運河還沒有疏通,長安洛陽無法通到?揚州泉州等地?,最終只能放棄。”
李世民與他共事多年,極有默契:“是?了,走海運明顯更快,自然貨運更快,成本也?更低,于貿易有利。”
看來的確是?賺錢的。
只不過這事一時半會兒還定不下來。他想起朝堂上的紛爭,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笑?罵道:“他們兩夫妻,一人在長安,一人在江南,但給朕找事的能力卻是?不相上下的!”
時不時,就能讓朝堂吵上一吵,辯上一辯。
房玄齡呵呵笑?道:“這也?算是?本事。”
李世民忽然想起來:“悲田院這兩天好像要開張了吧?”
房玄齡頷首:“欽天監已經擬好了日期,就在后日上午巳時一刻,即對外?迎客。”
李世民想起自己見?過的悲田院的樣子,悠然道:“周十三與徐四娘,均一心為民。大?唐得此?二人,也?是?幸事。”
當賞!
于是?,一輪新的賞賜又從宮中去到?了布政坊的周宅,讓旁人再一次體會到?了天子對周家夫妻二人的恩寵。
長安城中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悲田院開門。
到?了那日的巳時一刻,升道坊的里坊大?門終于對外?打開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升道坊的門外已經有一大堆人在?等候, 不亞于東市和西市開市前的人群。
悲田院的開張,在?一旬之前就已經發了公告, 張貼在?各個里坊的門口?,儼然已經成為?了城中近期最大的熱點。
因?此除了一臉愁容真正是?來看病的患者?之外,還有很多純粹就是?來看熱鬧的——如果不是?要上?工,估計半個長?安城的人都?得在?這兒。
但不管是?患者?,還是?趕著看熱鬧的人們,情緒都?是?積極而期待的。
大家都?在?等待,人聲鼎沸。
有心急的人道:“怎么還沒開?還沒到巳時?”
旁人取笑?他:“你這都?問了最起碼有五遍了,稍安勿躁罷。”
那人嘆一聲:“你叫我怎么不急?我這病啊都?拖了小半年了,一直沒見好。今日可是?和東家告了假才?過來的。要是?上?午看不上?,那我這半天假就白請了。”
這人姓吳, 排行第六, 別人都?叫他吳老六。他從正月時開始老覺得自己心絞痛, 去找了個藥堂子看了大夫,咬牙花錢買了一個療程的湯方卻依然沒什么效果。然后, 他拿不出?錢來了, 只?能忍耐著去鋪子里上?工,去碼頭給人扛貨, 竟然也就這樣忍過來了。
這半年手里又?攢了點錢, 正想著要不要再換個大夫看看。當?然,那些大藥堂大醫鋪里的坐堂大夫他是?不敢去找的,他聽一位工友說長?安城外哪個哪個村子里有個巫醫不錯,去喝兩貼符水就行, 又?便宜又?管用。
吳老六很心動, 剛想去的時候就聽到悲田院馬上?要開的消息,他立刻就按兵不動了。
那可是?有太醫坐鎮的悲田院!
要不, 先去悲田院看看?如果太貴的話?那就再去找那位巫醫吳老六糾結的是?價格,他根本就沒想過悲田院萬一也治不了自己的病怎么辦這個事情,他覺得真到了那步也別找巫醫了,直接回家等死吧。連給陛下看病的太醫都?治不好,還有誰能行?
“也不知道悲田院的診金是?多少?”他忐忑的問身邊的人。
旁人猜測:“最起碼要三百文了吧?去大一點的藥堂找個大夫,也不少于三百文了。再好一些的,有名氣一些的,就要五百文往上?了。那太醫們肯定不會低于這個價。”
否則他們來開診干嘛啊!
吳老六的手籠在?袖中捏了捏自己的錢袋子,那里面正好有三百文。要是?價格高于三百文,那他就只?能打道回府去找巫醫了。
旁邊另有一群人,穿得光鮮整潔許多,聽了這邊的話?之后嗤了一聲:
“一群窮鬼,連五百文都?出?不起還來這兒看病,這可是?太醫!低于五百文豈不是?看不起太醫們!”
吳老六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
他旁邊的人聽了后脹紅了臉,本來想要駁斥幾句的,但看看他們再看了看自己,最終還是?選擇了忍氣吞聲。
插話?那人頓時變得更加趾高氣昂來著,嘟囔道:“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往這里鉆了,我倒是?覺得定高一點更好。不然豈不是?還得和這些人一起擠?”
跟著他前來的同伴道:“聽聞悲田院有不對外的求診通道,但只?開放給皇親國戚,還有那些達官貴人。他們的就診區也不從這里走。”
那人的氣焰一下子就萎靡了,羨慕地?罵了一句,恨不得自己也能立刻躋身于那個階層。這個時候,他看到就在?自己隔了兩三米遠的地?方有認識的人,驚喜極了:
“趙東家,您怎么也來了?”
這趙東家四十來歲人,看上?去面色紅潤,身體康健,不像是?有病的樣子。他明面上?是?西市一家布料行的東家,在?長?安一大堆布料行里并不起眼,但這人卻知道這位趙東家來自嶺南,他家在?嶺南還是?很有路子的,因?此一心諂媚著要去巴結巴結。
不過,趙東家的心思顯然不在?這里,敷衍地?寒暄了幾句了之后就開始踮起腳來看悲田院有沒有開門。
除了在?外守候著的想要看病或是?看熱鬧的百姓們,其實在?里面等候著的醫護們也十分緊張。
郭敏君從里坊門這邊跑了回去,對阿軟和另外一個男護士說道:“好多人呀!怎么辦?待會兒咱們不會出?什么亂子吧?”
這幾個人因?為?跟著徐清麥比較多,急救知識學得也比較好,被放在?了急診科室里。
阿軟其實也挺緊張的,但她一直在給自己打氣:“別擔心,你就想想當?時的義?診,咱們不也挺過來了?”
被她這么一說,郭敏君也不由得放松了下來:“對,就當?是?義?診那會兒”
在?診室中等待病患的醫學生們也在互相打氣:
“別緊張別緊張,義診那時候看著也是烏泱烏泱的人,咱們不也照樣挺過來了?”
“可不是?,現在?條件還比義?診好呢。”
旁邊其他組的人很羨慕地?問道:“你們義?診的時候人很多嗎?”
“多啊!一開始排隊都?排出?一兩里地?了,后來是?徐太醫說要限號,才?好些。”說話?的正是?高禹,他拍了拍那人的肩,“放心吧,今天也是?限號的。”
一天三十個號,是?太醫院參考徐清麥幾人匯報上?來的數據定的。中醫的看診,望聞問切,通常一個病患要好好看就需要比較長?的時間。這個時代的人口?數量相對也較少,徐清麥也并不希望如后世醫院那樣過于壓榨醫生們的勞動力。
到時候實在?不行再稍微調整即可。
“太羨慕你們了。”其他組的學生感慨道,“我們感覺都?在?別人宅子里打轉,根本沒那么多人來。”
“那你做好心理準備。”高禹意味深長?,“今天一定會很累,很累!”
想到那幾天義?診,他的表情一瞬間有些扭曲,真是?又?累但是?又?很有滿足感,而且真的很能鍛煉人,能學到東西。
這些學生們正是?今天的坐診大夫。
他們被太醫院從三百名學生中選出?,通過了甄選之后才?被調來太醫院坐診,條件之一就是?曾經有過獨立出?診的經驗。他們將會在?悲田院中輪值出?診,每旬兩日。這段經歷也會被計入到學習分數之中。
至于那些沒有獨立出?診經驗的學生,便只?能充當?實習助手,先在?悲田院中打雜和觀摩,待到下一年再行申請,通過甄選后才?能獲得坐堂出?診的資格。
之前為?了這次的甄選,大家都?打破頭了。然后很多學生這才?知道原來這與在?義?診里的表現有一定關?系,就更羨慕徐清麥帶的這一組。她帶的學生里,高禹、沈永安、侯遠道等等都?獲得了資格,反倒是?她自己的徒弟莫驚春和劉若賢因?為?沒有獨立出?診經驗而只?能成為?實習醫。
這個結果一出?來,所有人都?覺得,這次的甄選是?公正的,于是?也放下了之前那些偏向陰暗的揣測。
除了學生們在?等,醫工和醫師們也早早的就來到了自己的診堂。
雖然已經獨立出?診了多年,但今天的一切對他們來說仍然是?新鮮的。有人覺得很興奮,可以一天面對這么多的病患,而且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病癥都?有,但也有人面無表情,只?想回到之前的節奏里。
不管大家紛紛轉動著什么樣的心思,巳時一到,升道坊的大門打開了。
所有人都?沸騰起來,開始不顧一切地?往里擠去。
“不要擁擠!”在?里坊門口?兩側扎起來的高臺上?,有吏卒敲響了鑼,厲聲道:“擁擠者?,即刻逐出?升道坊!”
喊了兩三遍,往前擠的人群終于緩慢了下來。
吏卒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下來,坐在?了椅子上?,繼續盯著蜂擁進來的人群,然后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那個穿月白衣裳的!對,說的就是?你!”
人群中一位年輕的郎君停了下來,一臉茫然:“是?叫在?下嗎?”
“自然是?你!除了你還有誰穿月白裳?”吏卒一臉不耐煩道:“把手中劍交予我,悲田院不允許攜帶武器入內!”
年輕郎君愕然,本想說游俠兒豈能離開自己的劍,但看到高臺兩側站著的一排裝備齊全的護衛之后,立刻乖乖地?將自己所佩戴的利劍交了出?去。
其他人卻對此很理解:“正應如此,不然傷了太醫們就不好了。”
“應該查得更嚴一些。”
卻說人群中的趙東家,自從進了里坊門之后,他就四處張望,好像是?在?尋找什么。這時候,就聽到身邊的隨從驚喜道:
“找到了,郎君,在?這兒!”
不用他指,趙東家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招貼畫——它實在?是?很顯眼,就矗立在?一進里坊門的兩側,東西各一,高約六尺有余,很是?吸睛。
這招貼畫上?卻是?畫的一位牽著小童的婉約女子,畫風溫馨,顏色淡雅柔美。但最吸引人的卻是?他們身上?所穿的衣裳花色,扎染絞纈,藍白暈色仿佛將天空穿在?了身上?,圖案也特?別,并非如今流行的小點狀的魚子纈和醉眼纈,而是?大塊面的朵花綺,花朵盛放,甚至還可看到蝴蝶停駐其上?,十分美麗。
在?畫的上?方,卻有一行詩與一行字。
趙東家看著那行“趙氏吉貝布,西市僅一家”的廣告語,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正是?當?時在?廣告投標會上?花了大價錢買下悲田院大門口?兩處廣告位置的商家。趙家久居廣州,那邊有一種特?殊的樹,叫吉貝木。吉貝木非常的高,開花的時候大朵大朵,開花不見葉,花謝之后才?會長?出?葉子,然后開始結大大的果實。它的果實卻十分獨特?,殼內如絲絮一般,待到成熟后漫天飛絮。
當?地?的居民會將這種絲絮用作被子和襖子的內襯,也會將它織成布,也就叫吉貝布。
吉貝布冬暖夏涼,而且穿著透氣,是?嶺南一帶的貢品。趙家好不容易從其他人的手中搶來一些份額,打算自己販來長?安與洛陽一帶試試。可西市的布料行競爭十分激烈,他們的鋪子位于最角落的位置,生意一直都?不溫不火。
趙東家那次參加廣告投標會,被徐清麥蠱惑得當?場出?了大價錢,但回到家也有些后悔。不過對方是?太醫院,而且錢都?已經給出?去了,也不好反悔,否則會被同行們恥笑?。于是?,他只?能硬著頭皮交了錢,然后配合悲田院這邊提出?來的要求。
悲田院只?負責出?個位置,其他的都?要商家自己來,比如招貼畫也要商家自己做。好在?,這半年來,東市西市出?現了一個新的行當?——有些落魄文人才?子們以畫招貼畫為?生,兩市的街道被點綴得花枝招展。
趙東家一直在?忐忑的等悲田院開張,這下終于等到了。他得要第一時間來看看,確定一下自己的錢是?不是?打了水漂。
他注意到這些蜂擁而至的人,并沒有因?為?這幾幅精美的招貼畫而停留,不由得重重嘆了一聲。
“看來這次這筆錢算是?打了水漂了。”他對身邊的隨從也是?自己商行里的管事道,語氣悲觀。
管事安慰他:“這才?剛開始呢,少東家。小的倒覺得這還不錯,您看看現在?人這么多,想必日后這兒的人也少不到哪兒去,即使只?有一小部分注意到咱們這個,也是?賺了。”
趙東家聽了后點點頭:“也是?,那就再看看吧。”
哎,他倒是?覺得悲田院里這些廣告位最適合的就是?藥材行,可惜太醫院不允許這兒張貼藥材行的廣告,說是?會被患者?們誤解為?官方推薦,讓一眾藥材商都?扼腕不已。
趙東家和管事沒有再往前走了,而大部分的人是?過來真看病的,還在?繼續的往前。
這么多人,卻也沒有混亂。
人群中有文士發現了此中玄機,對同伴道:“你看這周圍,都?用木欄桿圍起來了,想要進去只?能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而且它特?意設置得迂回了些,所以人多卻并不擁擠。”
“確實,只?是?一點小改動就能收獲這么大的效果,還能容納更多的人。”同伴也在?感慨,“想必工部也是?派了高手來主持。”
很快,他們就到了一處分岔口?,不同的道路指向了不同的建筑。
文士定睛一看,在?路口?立有木制的牌子和箭頭,上?面分別寫著“門診樓”,“外科樓”,“急診樓”,“住院部”四個不同的內容。
他有些新鮮:“倒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分診。那咱們應該是?去門診樓?”
同伴頷首:“應該是?。”
兩人施施然走上?通往門診樓的路。
但也有人,或者?說很多人對自己要去哪里是?很茫然的,尤其是?那些沒怎么讀書而且年紀也大的百姓們,站在?分岔口?手足無措。
這時候有吏卒敲鑼喊道:“看病的一律去門診樓,一律去門診樓,不要阻礙通行,速速離去!”
如此重復喊了三四遍,之前圍堵著的人群這才?一哄而散,各自去了各自要去的地?方。
也有人執著且膽子大,湊上?來問:“可在?下是?想要來割毒瘡的,聽聞那應該是?屬于外科?”
“你以為?你想割就能割啊!”吏卒上?崗前都?受過專業培訓,耐心解釋,“你要先去門診樓掛一個外科大夫的號,讓她給你看看,如果確實要割那就等后續安排。外科樓是?做手術的地?方,不是?看病的地?方!”
“原來如此。”那人恍然大悟。
那他應該去門診樓。
他又?看了看那三個牌子,想著反正都?已經問了,索性一次性問清楚,便又?開口?道:“那急診樓卻又?是?做什么的?”
旁邊的人也都?停了下來,想要聽到答案。
吏卒道:“那里只?收治情況很緊急的病人和正在?犯病的病人,比如你身上?的傷口?正在?出?血,再比如”
這時候,就聽到人群中忽然傳來驚喊聲:“快來人啊,有人暈倒了!”
“有人暈過去了!”
那吏卒立刻趕了過來,扔下一句:“比如這種忽然暈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