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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第 171 章

    徐清麥深吸一口氣, 她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太極宮內:

    “陛下,這次痘瘡之?疫, 悲田院總共收容了一百零四?例確診患者?,其中治愈七十九例,死亡二?十五例。臣曾經查閱以往的記錄,痘瘡一旦蔓延,十室九空。當然,這個是形容詞,其實極不精準。微臣估算了一下,它在過往的死亡率應該是十之?有?四?。這個,想必諸公,尤其是史官們應該不會有?異議?”

    史館的一位修撰站出來道:“陛下, 在痘瘡初起時, 微臣曾查閱過史書典籍, 的確如徐太醫所說,痘瘡毒性猛烈, 若是蔓延開, 感染者?往往只有?六成甚至五成可?以活下來!

    他看?向巢明和徐清麥,眼神中滿是激賞:“所以, 這一次若真如徐太醫所言, 太醫院和悲田院恐怕在其中發揮了大作用!”

    “這的確是一個極大的進步!毙烨妍湷⑽⑶妨饲飞,表示感激,“而且更關鍵的點在于,以往痘瘡一旦被發現, 往往便?是肆虐之?勢, 橫掃鄉鄰,小到一村一縣, 大到一州之?地都難以幸免。這次因為?果斷的采取了隔離措施,所以有?效控制了疫情的蔓延!

    這一點,所有?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很多朝臣都微微頷首。

    要知道,現在朝堂上?還有?幾位被隔離在家中呢,甚至還有?剛剛痊愈不能來上?朝的。

    徐清麥忽然轉過頭來,看?向不遠處站著的御史大夫權萬紀,森然道:“卑職想要請問權御史,悲田院此次算不算得上?是可?圈可?點,能不能入了您的眼?”

    是的,這是在之?前的辯論里,又是權萬紀出頭想要裁撤掉悲田院。據內幕消息,他的妻族涉足了藥材鋪和醫堂生意。

    權萬紀愕然,他沒想到徐清麥敢在朝堂上?直接點自己的名字。

    徐清麥卻絲毫不懼,她口中自稱卑職,但行事和言語卻絲毫不卑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聽聞權御史一直想要裁撤悲田院,認為?悲田院的存在是在與民爭利?卑職想問,如果這次沒有?悲田院,那些在民間的醫堂、藥材鋪會像這樣去救治百姓嗎?去控制疫情不讓其蔓延嗎?

    “我?想,不僅不會,甚至有?些人心里巴不得疫情再蔓延開一點,他們才更好賣藥,再坐地起價,漲一漲診金,發一波國難財,您說是不是?”

    “至于這些錢,到時候流入到了誰的錢袋子里,那就不知道了!”

    她的話?仿佛刀子,而且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樣插入到許多人的心里,就連御椅上?的李世民都微微瞇起了眼睛。

    權萬紀感覺到四?周的視線都停留在自己身上?,仿佛被針刺一般,他被氣得滿面通紅,跳腳大叫:“徐氏!你這是妄加揣測!誣陷我?的清白!”

    這時,之?前和權萬紀站在同一邊的官員插話?道:“徐太醫,你未免有?些偏激了。朝廷議事,豈是你一個太醫可?以妄加評論的?”

    徐清麥冷笑一聲:“此言差矣。太醫院雖不在六部之?列,但同樣肩負著保民安康的重任。難道在大人眼中,醫者?就該只顧著給達官貴人看?病,而不關心天下蒼生嗎?”

    又來這一套,煩不煩?

    之?前和徐清麥辯論過一次然后全盤皆輸的御史劉成這次如鵪鶉一樣躲在了后面,對權萬紀和站出來這人十分佩服,他們怎么敢的。

    果然,后者?被這一問頂得說不出話?來,臉色漲得通紅,最終支吾了幾句,只能說道:“徐太醫,勿要借題發揮。沒有?證據之?事就拿出來說可?有?誣陷之?嫌!此次我?等提議取締悲田院一事,不過是為?了節省朝廷開支”

    “節省朝廷開支?”徐清麥冷哼一聲:“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悲田院是如何建立起來的,您是忘記了嗎?而且,您說的節省開支,難道能比得上?千萬百姓的性命嗎?如果沒有?悲田院,這次疫情的后果將?會是什么?恐怕不僅是民間百姓,就連朝中諸公也難逃厄運!”

    是誰去平康坊召妓尋歡然后將?痘瘡之?毒帶入到皇城的?

    百官一片嘩然,有?人開始瘋狂咳嗽。

    坐在上?首的魏徵正想要提醒徐清麥不要因為?一時激憤就擴大攻擊范圍,反倒容易落人口實,無端樹敵。他還沒開口就聽到身側的杜如晦道:

    “徐太醫,義憤之?詞不要再講。適才你說,太醫院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是否有?醫工在此次殞命?”

    他巧妙的將?話?題引到了這一邊,魏徵原本?微微向前傾的身體又坐回了原位。

    徐清麥沉默了一瞬,語氣也變得更加低沉:“回陛下,回杜相,太醫院的確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在這次的抗疫中,我?們總共有?十七位同僚感染了痘瘡之?毒。

    “我?的這些同僚,他們身為?醫者?,是最知道痘瘡的危險的人群,但是為?了控制住它,卻毫不猶豫地沖在最前線。他們是真正的勇士!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千千萬萬百姓的安康!”

    徐清麥清朗的聲音響起來,周圍一片寂靜。

    她的眼中閃著淚光:“這十七位感染了痘瘡的,有?五位為?此付出了生命。他們之?中有?德高望重的老醫者?,他本?來很快就要致仕,告老回鄉,與自己的家人共享天倫之?樂。也有?剛入行的年?輕人,他懷著滿腔的熱血來到長安,只為?了追尋自己的醫道理想,他的人生才剛開始展開”

    朝堂上?一片肅然。

    許多官員低下了頭。

    唐人本?就是情緒善感之?輩,否則不會有如此多的精彩詩賦流傳于世,因此徐清麥此時的描述方式非常能夠打動?他們的心。甚至有?人代入到家中長輩與子侄,已經同樣落下淚來。

    徐清麥的聲音突然變得銳利起來:“然而,就在我?們的醫者?們在前線與死神搏斗的時候,朝中竟有人認為悲田院的存在沒有?任何價值,甚至是與民爭利,要取締它!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幾位官員面色尷尬,低下了頭。

    徐清麥直直地超前趴伏在地,語氣中也帶點嗚咽:“陛下!微臣今日御前失儀,還請陛下與諸公見諒!

    她剛才與人針鋒相對的時候,整個人如脫鞘的利劍一般,但現在雙目含淚,臉上?盡是悲戚,整個人在悲田院里被熬了將近一個月的疲憊就浮了上?來。

    在李世民和諸位相公以及眾多官員看?來,這就是一個剛剛從前線返回來的奮勇殺敵的戰士,是英雄。而英雄落淚,似乎更讓人動?容。

    沉默了一瞬后,李世民開口了:“徐愛卿所言極是,悲田院在這次痘瘡之?疫中確實功不可?沒。太醫院的諸位,為?守護長安、守護百姓之?康健立下了汗馬功勞。

    “朕連年?征戰,最是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讓在前線沖鋒陷陣的戰士寒心。

    “巢明,徐氏,你們放心,悲田院不僅不應該被取締,還應當在各道各州發揚光大!全天下的百姓都是我?大唐子民,自然有?權利享受更好的醫療,這也是朝廷本?該盡到的義務!

    “此外,有?功之?人,當重賞!而收受了賄賂妄圖渾水摸魚的人,當重罰!”

    他的一雙鳳目掠過下面坐著的群臣,很多人甚至不敢直接對上?,心里只覺得自從陛下搬到了太極宮之?后,似乎威勢更重了尤其是權萬紀等人,額頭甚至滴下汗來,心中隱隱后悔,之?前不應該追著太醫院打的,早知道見好就收就好了

    徐清麥見最高統治者?發話?了,知道這次的大辯論也算是到了尾聲,而自己這一方顯然是大獲全勝。

    她與巢明立刻道:“多謝陛下隆恩!太醫院定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厚望!”

    待到了散朝之?后,兩人走出太極殿。

    這是徐清麥第一次來太極宮開朝會,站在這邊的臺階上?向下看?,她忍不住感慨:“的確是比在顯德殿與麗政殿看?得遠”

    也難怪這么多人為?了這個位置搶得死去活來,就連每天看?到的景色都是不一樣的。

    巢明陪著她在臺階上?站了會兒,然后道:“先?回去吧,你也快一個月沒回家了,回去好好休息,和女兒多待會兒。放你一旬的假,太醫院的這些事兒你就別操勞了,剩下的還有?我?們呢!

    他難得一次說這么長的話?。

    徐清麥點點頭,朝他拱手?道別,也沒再回太醫院,徑自回了布政坊。

    敲開了門,門衛欣喜的朝內一喊,頓時薛嫂子和許多人就都跑了出來,周天涯自己邁著小短腿噔噔噔地走在最前面,跑得一點兒都不比其他人慢。

    薛嫂子激動?道:“娘子!”

    周天涯直接撲到了她懷里,然后嘴一扁,就開始扯著喉嚨哭起來:“阿娘壞!阿娘都不要天涯了!”

    徐清麥啼笑皆非,擰了擰她的鼻子:“周天涯,你假哭好歹要流兩滴眼淚啊”

    說完又覺得的確是對不起這個小朋友,又抱緊了她,親了親她的臉,認真解釋:“這次是事發突然,所以沒辦法。不過呢,這樣的事情也不會很多”

    周天涯控訴她:“上?次阿娘也這樣說!”

    徐清麥眨了眨眼,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哪次?”

    薛嫂子在旁邊提醒她:“就是娘子帶人去義診那次!

    “。 毙烨妍溁腥,對周天涯道:“上?次義診,每年?呢都會有?那么一次,但這次真的不是阿娘預料之?內的,你能原諒阿娘嗎?”

    現在周天涯長大了,不好哄了。她現在也很少會敷衍說什么“阿娘以后再也不會了”這樣的話?,而是會耐心和女兒解釋。

    周天涯皺起了小鼻子:“我?知道阿娘是去救人了!算了,那就原諒阿娘吧!

    徐清麥喜笑顏開,抱著周天涯進了門,對薛嫂子說:“我?怎么覺得她才一個月不見,說話?就更加利索了呢?”

    “小孩子是這樣的!毖ι┳有Φ,“別說一個月了,有?的時候幾天不見,就會覺得變個模樣。”

    “還真是!毙烨妍湼袊@這事的神奇。

    她又問薛嫂子:“兩位道長呢?還有?若賢他們可?都回來了?”

    “都回了,已經給兩位道長安排了寢室,娘子放心吧。”薛嫂子道。

    徐清麥滿意道:“有?你在家我?自然是放心的。”

    孫思邈和劉神威一大早就出門了,去一家道觀拜訪道友,好像還有?個什么掛單的程序要走,說是要到晚膳時才回來。劉若賢從悲田院回來后,今天睡到現在還沒醒。莫驚春和侯遠道去循著西域商隊的來路摸排尋訪了,還未回到長安。整個周宅就只剩下了徐清麥和周天涯。

    薛嫂子備好了水,徐清麥好好地洗漱了一下,索性把?周天涯脫光,一起在大大的浴桶里玩起了水。母女倆嬉鬧了一會兒后這才去用了午膳,然后又睡了午覺。

    徐清麥終于惦記起去自己的系統里看?一看?。她已經有?將?近一旬的時間沒有?進過系統了,這可?是自從穿越來的破天荒頭一回,實在是沒時間。

    自從悲田院開張后,她就關閉了系統自動?檢測病患的風險提示,免得耳朵邊一直響起發現病患的聲音,那得吵死。于是,系統的存在感一下子就變弱了不少。

    進去后,自己的信息立刻映入眼簾:

    ID:32001

    積分:5260分

    等級:3級

    成就:初具成果的醫學熟手?

    知名度:100%

    恭喜您,您獲得了知名度100%的條件,只要積分再增加4740分,即可?獲得第四?個成就“小有?名氣的醫學高手?”!

    恭喜您,因為?您的知名度達到100%,您在獲得第四?個成就時可?選擇寶箱抽獎,將?會有?幾率獲得您日思夜想的物品!請選擇良辰吉日,謹慎進行!

    徐清麥沒想到,自己隔了十天進來后竟然就獲得了這么大的驚喜!

    積分其實現在還好,悲田院開張后,她根本?不愁患者?。就算是手?術,也已經開展過好幾例了,所以這兩個月積分一直蹭蹭蹭的在往上?漲。若不是這次抗疫,她在系統里購買了大量的口罩和消毒劑還有?抗生素這些基礎的醫用物品,恐怕現在她的積分已經能夠達到要求了。

    之?前徐清麥最頭疼的是知名度。

    這玩意兒沒有?什么標準,上?次治好平陽,漲了一次,然后悲田院開張漲了一次,從此就一直停留在75%左右的階段。沒想到一次疫情,直接給她把?知名度干到了百分百!

    徐清麥內心的喜悅如同泡泡一般汩汩往上?冒。

    想想又覺得其實這也是在情理之?中。這次的疫情真的是全民皆知,而且從長安傳到了周邊的州縣,她又是太醫院抗疫工作的負責人。任誰提到痘瘡,提到抗疫,都會提及她的名字。

    “寶箱抽獎是什么?”徐清麥尋思著,“我?日思夜想的物件那可?太多了!

    現在就算是不思考她都能隨口扔出一大堆,大到宏觀,小到微觀。

    想了半天,在系統里也沒有?找到相關的提示后,徐清麥也只能作罷:“算了,還是先?老老實實把?積分給刷上?去然后再看?吧。還要選擇良辰吉日難不成還要我?去欽天監找人算個日子?”

    又搗鼓了半天,在系統的虛擬手?術間里記錄下一些天花后期患者?的身體數據與病情描述后,徐清麥這才退出了空間。

    睡意立刻如潮水一般涌來,幾乎是頃刻之?間,她就陷入到了黑甜的睡眠之?中。

    這一個月,她幾乎都沒怎么好好睡覺。

    醒過來,發現劉若賢也醒了,過來正廳這邊拜見她。

    “睡好了?”徐清麥好笑地看?著她。

    劉若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我?也沒想到能一覺睡這么久,但總算是補回來一些元氣!

    徐清麥搖頭調侃:“你還真是很適合學外科!

    平時精力旺盛,每天睡兩三?個時辰就夠了,偶爾一天睡滿十個時辰就能夠恢復十成的精力,然后開啟超長待機模式。誰都得說一聲,這孩子就適合干外科!

    “這次做得很不錯!”徐清麥夸獎她。

    劉若賢這次作為?外科診室那邊的負責人,讓里面的每一個患者?都安全地出了院,沒有?一個病人感染上?——當然這與外科診室完全封閉也有?關系,但總的來說她的確是表現出色。

    這次甚至還有?四?個小嬰兒在悲田院出生,有?一個還是徐清麥過去做手?術剖出來的,也算是具有?極大的意義。

    “也不知道師弟他們怎么樣了?”劉若賢托腮道。

    “目前還不知道,但說不得過段時間咱們需要去出差。”徐清麥也很無奈,想要在這個時代對病毒進行溯源實在是太困難了。不過都這么多天了,都沒有?外地的求援和災民過來,想必應該是安全的。

    周天涯原本?在外面和兩個小丫鬟一起玩球,這時看?到兩位道長從外面進來,立刻放下手?中的球歡呼著跑了過去,然后像個小猴子一樣攀著孫思邈的腿。

    孫思邈笑呵呵的將?她抱了起來走進來:“這孩子倒是與我?投緣,昨日見她,卻像是未曾分別一般,立刻就纏了上?來。”

    徐清麥笑道:“小機靈鬼也知道道長不是凡人!

    她問:“您的事情辦妥了。”

    “妥了。”孫思邈道,“不過是去登記一下的事情,簡單得很!

    劉神威在旁邊笑:“您倒是簡單,把?人家觀主驚得夠嗆,差點把?道觀里所有?的弟子都給喊出來了。”

    幾人聊了會兒,孫思邈這才想到了一件事情,在悲田院里不是時候,但現在卻可?以拿出來了。他對徐清麥說是一個很大的驚喜,是一件物品,讓徐清麥想想是什么。

    徐清麥對他老頑童似的做法很是配合,還真想了一下:“麻沸散?應該不是,您之?前就和我?說過了那就是”她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難不成是顯微鏡?!”

    孫思邈讓劉神威從房中拿出來一個裝著手?柄的小小的物件,最頂端鑲嵌著一個如大拇指指甲大小的鏡片。

    徐清麥震驚地站了起來:“還真是顯微鏡?!”

    她崇拜地看?向孫思邈:“道長,你也太厲害了!”

    她能想象得到顯微鏡最終會出現,但沒想到玻璃都不過出現了幾個月,孫思邈就已經能將?顯微鏡磨出來了。

    “其實是燒出來的!睂O思邈道,“需要先?燒到一個特定的弧度,然后再磨,總之?還是挺難的,比鏡子還難。我?與薩曼也琢磨了好多天才琢磨出來!

    劉神威在旁邊補充道:“而且現在這個顯微鏡的精度應該還達不到你所說的,我?們觀察了一下,的確可?以將?物體放大到很多倍,但什么病毒、微生物、細胞一個也看?不到。”

    徐清麥翻來覆去的看?,歡喜道:“無妨,只要能做第一個出來,就能做第二?個更好的出來。技術總是在進步的!

    “真是沒想到,那些看?著微小的物件,其實結構卻是極為?復雜的”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這兩人顯然已經用手?上?這個小小的顯微鏡觀察過不少的東西了。

    孫思邈道:“我?已經與薩曼說好,他繼續在江寧那邊燒玻璃,一旦有?了新的進展立刻寫信與我?!

    徐清麥連連點頭,還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東西,笑道:“若是真能做出更好的顯微鏡,那他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除此之?外,還有?鏡子、玻璃窗、望遠鏡、近視和老花眼鏡,這可?真是利國利民!

    接下來的這幾日,徐清麥都在家里和孫思邈等人研究顯微鏡,她也與他說了自己關于大蒜素以及青霉素的想法,姚菩提也來了周宅,提出想要將?金針術與麻沸散結合如此種種,孫思邈更覺得自己來長安是來對了。

    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也召見了孫思邈,將?他奉為?上?賓。聞得他會在長安城停留很長時間,李世民力邀他在太醫院任職,孫思邈卻又不想受到束縛,最后徐清麥出了個主意,讓他領了一個榮譽太醫博士的虛銜,無需上?朝也無需點卯,只需偶爾去太醫院教學一下,然后若是太醫院解決不了的疑難雜癥可?以向道長求助。

    孫思邈想了想,欣然接受。

    至此,他與劉神威算是徹底在長安定了下來。

    搞定這一樁事后,在徐清麥的假期即將?到達尾聲時,莫驚春與侯遠道跟隨著的那隊金吾衛回來了。

    莫驚春的表情有?些黯然:“那個小村莊,近乎全滅了!”

    他們根據西域商隊的敘述,去了他們東行而來落腳的每一處城池。好在,這商隊為?了趕路,也為?了躲避關稅,走的都是一些野路。他們的痘瘡之?毒應該就是在其中一處小村子染得。

    而那處小村子,原本?幾十戶人家,兩百余人,被天花全滅,只剩下幾位青壯活了下來。

    徐清麥聽了之?后,一片慘然。這就是當時她與同事所討論的,古代的那些小村莊,即使是感染了時疫,但因為?路途封閉,想必也只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如果不是因為?西域商隊經過了,或許他們的消亡還要等上?一段時間才會被發現。

    當地主官送過來的公文也在一兩日后發到了長安,送到了中書省和李世民的案頭。

    朝廷上?下,為?之?震驚。

    這就是痘瘡的威力!

    他們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了,如果這次沒有?太醫院,沒有?悲田院的及時出手?,力挽狂瀾,長安會變成什么樣子?

    于是,在徐清麥恢復去太醫院上?班的第二?天,朝會剛結束不久,從太極宮傳來的旨意和制書就送到了太醫院里。

    “傳陛下旨意”前來傳旨的是內侍省的大太監,也足以看?到這次旨意的受重視程度,他搖頭晃腦,先?是說了一堆的溢美之?詞,然后終于進入正題,“從今日起,太醫院擢升一級,改名為?太醫寺,與太常寺、光祿寺、衛尉寺、?宗正寺、?太仆寺、?大理寺、?鴻臚寺、?司農寺和太府寺同級。太醫令擢升為?太醫寺卿”

    徐清麥抬起頭,驚喜地看?向巢明!

    升級了!

    原本?太醫院是屬于太常寺下轄,巢明雖然為?太醫令,但品級都只有?七品,前面還有?個“從”字,但現在太醫院獨立出來,和太常寺并行。而巢明也從原本?的從七品變成了四?品!

    這簡直就是連升三?級,可?以說是極大的榮耀和成就!幾乎不可?復制!

    巢明雖然面上?波瀾不驚,但微晃的身體顯然泄露了他的心情。徐清麥抿嘴一笑,她低頭繼續聽著,太醫院既然已經升級,里面的一些官制自然也要調整,大太監就是在念這個部分。

    然后,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原太醫博士徐四?娘徐氏,擢升為?太醫丞!”

    徐清麥微微挑起眉,太醫丞,之?前的太醫丞錢瀏陽與姚菩提,現在已經變成了太醫少卿,而原本?的太醫監則升級為?了太醫丞。不過現在的太醫丞是從五品下,而之?前的太醫監卻是從八品。

    這中間的差距可?大了!

    升官了徐清麥當然欣喜,但更欣喜的是,透過這一次的封賞,她看?到了朝廷對于提振和普及醫療的決心。這才是最重要的!

    “謝主隆恩!”

    大家各自接過自己的制書,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那些原本?還有?著一些不同心思的,這下再也不提了,心里只覺得還好自己之?前沒有?撂擔子走人,不然哪有?現在這樣的好事。

    整個太醫院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

    徐清麥拿著自己升官的制書,看?了又看?。

    她忽然想到自己現在好像比周自衡的官職還要更高了,忍不住嘿嘿笑了出來。

    這時候,她就看?到錢瀏陽和姚菩提還有?巢明等人都笑著拱手?對自己道:“恭喜啊,徐太醫丞!你可?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太醫丞!”

    徐清麥臉上?笑意更深了:“同喜,同喜。”

    她抬頭看?向澄澈的天空,時至九月,遠處的大雁向南飛去,傳出陣陣雁鳴。

    又是一年?過去了。

    第172章 第 172 章

    貞觀三年春。

    蕓娘一大早起床, 就聽得外面?一片吵鬧。

    她揉了揉眼?睛,自己穿好了衣裳, 走了出去:“這是怎么了?”

    “你哥的親事不是已經有?眉目了嗎?”她的娘親張氏笑道,“所以啊,我打算趁今日去西市瞅瞅,看看去置辦一點聘禮,也給家里添置點東西。不說別的,總得給你哥添上幾件新衣裳,到時候媒人來相看也沒話說!

    蕓娘眼?睛一亮:“去西市?我也要去!”

    張氏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就知?道你會想要去,本來娘還?打算趁你睡著時候走的,誰想你今日竟起這么早!”

    蕓娘一跺腳,對著她做了個鬼臉:“我不管, 我就要去!”

    張氏本也是和自己女兒?開玩笑, 看到此景噗嗤一笑:“行, 行,你也許久沒去西市玩過了, 這次就一起去罷。”

    蕓娘家在長安城屬于普通人家, 即家中?并?沒有?人在朝廷當官當差,也不是做大生意的商戶, 不過是靠著蕓娘的父親是位木匠, 有?一手不錯的手藝活兒?,在里坊內開了個一家小小的木工作坊。

    不過,貞觀之?后,天下平定, 大家的心也都安定了下來, 踏踏實實的開始過日子,蕓娘父親的木工作坊生意也逐漸好了起來, 一家人的日子倒是越過越紅火。以往蕓娘若說去西市,張氏準會用各種法子將她留在家里,就怕她在西市上看中?了什?么要買卻沒錢,面?子上過不去也覺得愧對女兒?,但現在卻是大手一揮,去!

    就這樣,蕓娘換了衣裳,高興地跟隨著娘親來到了西市。

    她們家住在城南的昭國坊,挨著悲田院所在的升道坊,離西市還?有?一段距離,如果?不想將時間都浪費在來回的路上,還?得坐個牛車。因此,雖然住在長安,但蕓娘也將近一年左右沒來過西市了。一進?市集大門,立刻東張西望起來,充滿了新鮮感。

    “咱們先去哪兒??”她興沖沖問張氏。

    “先去布料行,扯點布給家里人做幾件新衣裳。”張氏早有?籌劃,“放心,也有?你的份兒?!

    蕓娘嘿嘿一笑。再過一些時日就是上巳節了,要是能穿著新衣裳去踏青,肯定是極有?面?子的事情。

    張氏繼續道:“再去脂粉行和金銀鋪看看。”

    長安城除了東市和西市之?外,每個里坊里也都有?一些雜貨鋪子,平日里的一些雜貨日常就可以購買,來東市西市往往都是買大件或者是來囤貨的。

    像女人家愛用的脂粉和首飾等,就只有?來這兒?才能找到。

    這些也是蕓娘喜歡的,當下欣喜的點了點頭。

    一進?來西市,最當頭的主街賣的都是舶來品,名?貴物件,然后往左右兩個方向走,才是一條條的行業街。這條主街是張氏和蕓娘不敢逛的,買不起。不過這一次,張氏卻在其中?一家店鋪面?前停住了。

    “哇,這里是賣什?么的?”蕓娘停下腳步,一抬頭,卻被這家鋪子的陳設給震驚到了。

    它看上去和西市常見的那些鋪子都不一樣,映入眼?簾的是由八扇門窗組合在一起的門頭,上下四?幅,每一幅的四?角都有?著極為精致的雕花,但中?間卻是透明的,完全可以將店鋪里面?的情況一覽無余,有?很多顧客擠在里面?。

    門楣有?一排窄長的小格子雕花窗,像是鑲嵌了琉璃,五顏六色,在陽光下流光溢彩。

    門楣上是燙金招牌。

    蕓娘喃喃念出來:“琳瑯玻璃行”

    “這可是西市如今最熱鬧的鋪子!睆埵蠈λ溃y得說了一句,“走,咱們也進?去瞧瞧!

    蕓娘吞了口口水,竟然有?些自慚形穢:“咱們進?去嗎?”

    看著就很貴的樣子啊

    “進?去看看,”張氏拉著她,“聽說這里的店家態度可好了,而且,我要去替你阿耶問一樣東西!

    蕓娘小心翼翼地跟在阿娘的身后,進?入了這琳瑯玻璃行,在跨過門洞的時候,她忍不住好奇的望了一眼?那門窗,卻發現那雪亮透明的,竟然不是空的,而是一個平平的如板子一樣的物件

    她出身平民,并?未見過透明的琉璃杯。

    這時,身邊有?笑吟吟的聲音傳來:“這是玻璃,就是我們這家店的特色物產!

    蕓娘和張氏轉頭一看,卻是一位和善的中?年娘子,兩人看到她親切的笑臉,立刻就放下了剛才忐忑的心。

    中?年娘子笑瞇瞇道:“我是玻璃行的售貨員,你們叫我王娘子就好。”

    蕓娘忙向她福了一福,然后好奇的問:“王娘子,玻璃是琉璃嗎?”

    她還?只在別人的口中?聽過琉璃,就算是西市,放在外面?公開讓人看的也很少見。

    “玻璃算是琉璃的一種!蓖跄镒咏忉尩,“不過我家的玻璃和其他家所賣的琉璃并不一樣,更?透明,雪亮雪亮的。而且做出來的物件也是獨一份兒的!

    她將兩人領到柜臺那邊。

    蕓娘這才發現他們內里的陳設也是與眾不同的,一組組木柜臺排列成了口字,木柜臺的平面?似乎也都是用玻璃鑲嵌,透過它可以看到擺在柜臺里的物件。

    精美的玻璃擺件、玻璃器皿看得蕓娘眼?花繚亂。

    當她們看到一面?用金銀來鑲嵌了底座的玻璃鏡子之?后,更?是覺得瞠目結舌,甚至都有?些失語。

    鏡子的柜臺在內室,兩面?都是玻璃門窗,因此顯得室內的光線非常好。這里也是人最多的地方,圍滿了許多穿著華麗的娘子,還?有?一些郎君。

    但張氏和蕓娘都顧不上自慚形穢,她們完全被眼?前的玻璃鏡子給吸引了。

    “這是?”張氏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這是玻璃鏡子。”王娘子每日都要看到這樣的場景,已經很淡定了,笑著解釋,“這也是我家賣得最好的物件。我跟您講,就是宮里面?,用的都是咱們上貢進?去的鏡子。還?有?各大王府、國公府這可是如今長安最時興的玩意兒?。”

    張氏和蕓娘呆呆愣愣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張氏發現自己的眼?角出現了幾絲細紋,而蕓娘一直聽大家說自己的眼?眸是深琥珀色不是純黑,但她自己卻是第一次親眼?從鏡子里看到。

    “這可真是寶物!”張氏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惆悵的感嘆道。

    曾幾何時,她也皮光水滑,被大家夸贊呢。

    王娘子抿嘴笑著看著她們的神色,別說她們,就連她們這些售貨員日日在這兒?看著,也覺得神奇。

    她熱情地向張氏推介:“這一樽是鑲了金銀寶石的,價格自然不菲,不過我們還?有?簡單款式,只用銀與黃銅鑲了邊,還?有?錫制和木邊框的,您可以看看!

    她從柜臺里拿出一些沒有?雕花的簡潔款,有?立式的鏡子,也有?手拿的鏡子。張氏十分心動,若是能有?這么一面?鏡子作為聘禮,那可真是會讓街坊四?鄰羨慕的。不過在問了最簡潔的木制之?后,她火熱的心立刻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這一面?小小的鏡子能抵得上自家半年的嚼用了。

    張氏戀戀不舍地看了看鏡子,花了很大功夫才讓自己的眼?睛離開那些鏡子,問道:“我聽聞你家有?一種放在眼?睛上戴著的小鏡子,可以讓視物模糊的人更?加清晰地看到周圍事物?”

    “啊,您說的是眼?鏡!”王娘子恍然大悟,又將她迎到了另一個小間,從柜臺中?拿出幾幅不同的眼?鏡來,這些眼?鏡看上去很輕巧,都呈現出橢圓形與圓形,和鏡子一樣,各種框架的都有?,金、銀、錫、銅、木頭又在兩邊垂下細細的鏈子,看上去很是精巧。

    “這個我知?道!我見有?書生戴過這個!”蕓娘興奮地喊出來。

    當時那位書生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本人也十分得意,說這東西來之?不易,并?且極有?用處。那次她站得很遠,沒有?看清,原來竟然是在這兒?買的。

    她好奇地拿起來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戴了一下,然后立刻又拿了下來。

    “好暈!彼嘀樀馈

    “您眼?睛沒有?近視,戴上去就暈了!蓖跄镒有Φ,“這是近視眼?鏡,是視物模糊的人戴的。旁邊那種則是老花鏡,是上了年紀的人戴的,就連朝中?的相公們戴的都是這種呢!

    蕓娘這下知?道張氏為什?么會來這里了。

    她的父親就是視物模糊,經常要湊到很近才能看清楚東西,有?幾次還?因為這個鋸到了自己的手指,留下了不淺的傷口,還?影響了工坊里的活計。

    張氏皺起眉:“那我也不知?道他該戴哪種”

    “這個得要戴的人親自來才行,就算是近視眼?鏡也是需要來測度數的,所以需要他跑一趟才行。”

    張氏又問了價格,王娘子報了一個數字。蕓娘聽了后有?些咋舌,這可不比剛才的鏡子便宜。張氏和王娘子在那兒?聊一些細節,蕓娘好奇的在這間屋子里轉了轉,她發現還?有?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東西。

    “這是什?么?”她指著柜臺里一個有?點像是手持鏡子的小物件問道。

    王娘子:“這是放大鏡,給小孩們拿著玩的!

    那邊還?有?一個看上去更?古怪的東西,蕓娘聽王娘子說那是顯微鏡,通過它可以看到更?小的肉眼?看不清的物體。

    蕓娘有?些想象不大這些東西的作用,她忍不住問:“會有?人來買嗎?”

    王娘子哈哈一笑:“其實不多,但總歸也有?些對此感興趣的人。而且這些往往是那些讀書人用來做學問的。如果?他們有?需要,還?得專門定制,這臺就是擺在這兒?看看樣子的罷了。”

    蕓娘聽說是讀書人用的,又敬畏又羨慕。

    這對她而言,幾乎是另一個世界了。

    張氏顯然是想要買眼?鏡的,在出了玻璃行之?后,蕓娘好奇問她:

    “阿娘打算讓阿耶來這里嗎?”

    “要來。”張氏斬釘截鐵道,“你阿耶可是咱家的依靠,他要是做不了活,或是受了更?重的傷,那咱家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所以即使是貴,也要買。

    在這些事兒?上,張氏是很拎得清的。她前些日子聽說了這么個東西,已經在心里想了很久了,這次來西市也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這個。

    “明日我就帶你阿耶過來!

    張氏對蕓娘如此說道,然后拉著她去了布料行的那條街。

    長安城中?的婦女和鄉下的還?是不一樣,鄉下可以自己種麻紡布,但城中?的娘子們如張氏這樣的,一半會選擇去商行里買,另一半會去鄉下收麻來自己紡。這次因為手頭預算寬裕了些,她果?斷選擇了西市。

    張氏在布料街顯然是有?自己熟悉的慣買的商行,不過這次她卻帶著蕓娘去了一家新的商行,叫趙氏吉貝布行。

    她要看吉貝布。

    “您可算是來對了,咱家的吉貝布現在賣得可好了。”布行的小二笑容可掬,將柜臺上擺放著的一捆面?料搬下來,“您看看這手感,多舒適!不是我自夸,許多城中?大戶都是咱家的?。”

    張氏用手摸了摸這吉貝布,的確是很柔軟,幾乎比得上一等的細麻布了。而且她知?道小二也沒吹牛,因為沒有?品級和官身的民間百姓明面?上是不能穿絲綢的,所以很多富戶現在都愛穿這吉貝布,據說冬暖夏涼,穿著非常舒適。

    蕓娘這時候也想起來了,她一拍掌:“趙氏布行,我想起來了,我在悲田院見過你們的廣告畫!”

    小二挺了挺胸膛,十分驕傲:“那就是咱家!認準趙氏吉貝布,在長安就此一家,別無分號!”

    蕓娘小聲問:“聽說你家的吉貝布是貢品,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小二嚴肅點頭,“這可做不了假,不然官府分分鐘就要找上門來了。不過咱也實話說,上貢的都是咱家最好的,是不對外出售的!

    張氏笑道:“就算是出售,咱也不敢買,也買不起!

    和皇帝皇后穿一樣的布料,僭越了!

    小二的笑意更?深了,對她伸出大拇指:“您是明白人!

    蕓娘摸了摸吉貝布,心中?很是喜歡,這料子雖然不似她摸過的綾羅與綢緞來得順滑輕盈,但是卻也很柔軟,穿上身想必也是舒適的,而且花紋樣式也比麻料要更?多一些,更?艷麗一些。

    見女兒?喜歡,張氏想了想,最終還?是忍痛多買了幾尺,打算給她也做個半臂,到時候穿出去肯定好看。蕓娘也到了要相看人的時候了。

    拿了東西,兩人往脂粉街走去,中?間經過藥材街,有?一整條小巷子都是藥飲子鋪。

    “阿娘,買碗藥飲子喝去!”蕓娘拉著張氏的衣袖搖來搖去的撒嬌,“要喝徐記的,她家的味道更?好。”

    藥飲子可是蕓娘來西市的一大動力之?一。

    幾年前還?只有?徐記一家,但看著她家生意越來越紅火,西市的藥飲子店越來越多,最后直接占據了一整條巷子,形成了新的藥飲子街。

    但蕓娘還?是覺得徐記藥飲子鋪的味道最好,而且聽說她家的“徐”就是徐太醫的“徐”,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張氏也口渴了,當下便應了下來:“行!

    她解下肩上的竹筒:“我還?帶了這個來,到時候帶上一些給你阿耶和你哥,你哥最近有?些咳嗽,上次你阿耶喝了她家的蜂蜜枇杷飲,說是效果?極好的!

    蕓娘不得不佩服自己娘親:“我說您怎么還?背著這個,還?是您想得周到!”

    母女倆便又去了那徐記藥飲子鋪,沒想到現在還?沒到夏季,徐記的門口已經聚了不少的人。

    第173章 第 173 章

    蕓娘和?張氏排了?一會兒才終于擠到了?徐記藥飲子?鋪的柜臺前。

    “要兩?碗麥冬枸杞飲, ”張氏順便把自己的大竹筒給遞了?過去,“然后幫我裝滿, 要蜂蜜枇杷飲!

    “好嘞!惫衽_里的小?二利索的將竹筒接了?過去,又笑容可掬的問:“麥冬這幾日沒?遇到好的,已經換成了?烏梅枸杞飲,兩?位娘子?還要嗎?同樣是生津止渴的。”

    “要。”張氏點了?點頭。

    兩?人看了?一下鋪子?里沒?有坐的了?,又不想要出那帶走的竹筒錢,索性就端著碗站在一邊喝了?,然后再將碗給還了?回?去。溫溫的烏梅枸杞飲甜中帶一點酸,的確是很能生津止渴。喝完這一碗感覺剛才的疲憊全都?消失了?。

    “走吧!

    蕓娘走的時候正好看到店鋪里的簾子?掀開,一個大約二十七八的貌美娘子?從鋪子?的后院走了?出來。她認識她,這是徐記藥飲子?鋪的東家之?一, 徐二娘。之?前一直都?是她在柜臺攬客待客, 后來生意好了?招了?新的人手便退居二線了?。

    蕓娘臉上露出一點羨慕之?色。

    她覺得徐二娘很厲害, 能自己主持一家生意這么好的鋪子?,看上去和?她在里坊里常見的那些娘子?完全不同, 似乎更加神采飛揚, 更有自信。

    要是自己以后能變成徐二娘這樣就好了?蕓娘在心里嘀咕。

    母女二人又去了?脂粉街,蕓娘在好奇地研究那些妝粉, 別看這些不起眼, 但是卻賣得極貴,她也只?能看看過一下眼癮,買時買不起的。

    這時,就聽得張氏在旁邊驚呼:“怎么還漲價了??”

    她轉過頭來, 卻發現是家里常用的一款香皂竟然漲價了?, 雖然只?是漲了?幾文錢,但這東西是常用的, 這樣積累起來,一年也要多花不少?。

    那小?二也苦著臉:“我們其實也不愿意漲的,不過現在這貨緊俏得很,貨少?!”

    貨少?,但買的人多,自然就漲價了?。

    他從貨架上取下另一款:“要不,您看看這家的?他家的香皂更便宜。”

    張氏聞了?聞,有點嫌棄:“那還是露華濃的更好用一些!

    “您倒是會用!”小?二笑道,“露華濃的皂的確是更好,好聞而且留香還更久。我聽東家說,他家用的香料可都?是上好的!

    張氏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一咬牙買了?兩?塊。一塊是香皂,百和?香,給她和?女兒用;一塊是素皂,也就是不加香料的,給男人們用。畢竟,娘子?們出門不帶點香,在長安城中是要被人嘲笑的。

    小?二說露華濃又推出了?新品花露,是從玫瑰花中蒸餾萃取出來的,一滴就極香。張氏和?蕓娘很心動,但一聽價格卻只?能默默的將它?推了?出去。

    這也太貴了?!

    一瓶花露能夠抵得上十塊香皂了?。買不起,買不起。

    兩?人買好了?東西,一看時間也該回?家了?,立刻大包小?包去了?里坊門口。這里有車馬行的牛車和?馬車可以將人送到家,出幾文錢就行了?,一些買了?不少?東西的百姓都?會選擇這種方式。

    回?到家,整理了?一下,睡覺時隔著墻板,蕓娘隱約聽到隔壁母親在勸父親:

    “當然得去,這個價錢雖然貴但卻也不是不可接受你想想,現在正是木工活計多的時候,若是你眼睛出了?問題,反倒是得不償失”

    打了?個哈欠,蕓娘沉沉睡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張氏都?待在家里做針線活兒,她給蕓娘用吉貝布做了?一件漂亮的半臂,藍底白?花,看上去非常的清新。

    蕓娘喜歡極了?:“待到上巳節,我就穿著它?去。下面再配條齊腰襦裙,肯定很好看!

    上巳節的時候,蕓娘約了?里坊里的小?娘子?們一起去城外曲江邊踏青。

    她還真穿著這件半臂去了?,配了?一條橘色的齊腰襦裙,很別致,也被同伴們夸了?又夸,讓她很是得意。

    上巳節的曲江邊,柳枝已經綻出了?新芽,溫柔垂下,映照著遠處蒼茫青山,讓人仿佛置身于江南。

    到處都?是來踏青的人。有尋常百姓,挎著小?竹籃,三五為伴,也有張揚恣意的貴族青年男女,騎馬前來,鮮衣怒馬,好不快活。三三兩?兩?的青年男女們湊在一起,背著父母偷偷約會,更有一些在親戚友人的陪同下光明正大的相看,空氣中都?浮動著春天的氣息。

    蕓娘和同伴們選中了一處空地,打算在此野餐。

    在她們不遠處被圍起來了?一處聚會之?地,顯然也是有仕女在此玩耍,用竹竿撐起了?四面,將寬幅的裙帷搭在上面,形成帷幕,娘子?們就在里面飲酒斗花、吃吃喝喝。長安人稱“裙幄宴”,也是這兩?年才逐漸興起的游樂方式。

    蕓娘和?同伴也圍了?一個小?小?的裙幄,不過要小?得多。但大家也不在意,又跑到旁邊的高樹旁搭了?繩子?準備蕩秋千。一時之?間,歡聲笑語。

    蕓娘舒適的躺在草地上,瞇眼看著天空高遠的淡云,只?覺得愜意無比。

    輕風吹拂而來,吹起來旁邊仕女們的裙幄,也將她們的談笑聲也吹了過來。

    “《顯微圖鑒》?這又是什么新鮮玩意兒?”

    “這可是現在書市里賣得最好的一本書了?,我五哥不過是去晚了?半個時辰就沒?有了?,這還是我從另一位表哥手里搶到的。”一位梳了?雙刀髻,穿著鵝黃色襦裙的活潑小?娘子?說道。

    在她的手里有一本書,正在被周圍的娘子?們搶著觀看。

    “我知?道,我知?道!绷硪晃荒贻p娘子?想起來了?,“諸位可知?顯微鏡?”

    顯微鏡?在旁邊聽到的蕓娘悄悄地豎起了?耳朵,這不就是玻璃行里面放著的那一臺精妙物件?這書竟然和?它?有關系?

    果然,一提顯微鏡,其他娘子?們也就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我在琳瑯玻璃行里還看到過!

    “說起來,她家的鏡子?可實在是太好用了?,上次娘親給我買了?一面嵌銀的,我連睡覺都?抱著它?,結果被壓碎了?還沒?出事。娘親又給我訂了?一面嵌金的,還沒?到呢!

    “好了?好了?,知?道你又要有一面鏡子?了?。”那位雙刀髻小?娘子?將話題扯回?來:“不過現在是聊顯微鏡呢。那顯微鏡據說是孫仙長發明的,為的是看到那些世間微小?的人眼所看不清的物體,這個你們是知?道的吧?”

    “知?道。”

    “自然知?曉!

    “這本《顯微圖鑒》其實就是孫仙長的大作!他用自己發明出來的顯微鏡觀察了?跳蚤、蒼蠅、蚊蟲這些極為微小?的小?東西,然后親自畫了?下來,集成了?這本書!彪p刀髻小?娘子?將自己從哥哥們那邊聽來的小?故事說出來,極為驕傲,“反正你們看就是了?,絕對是出人意料的!

    圍在她身邊的娘子?們聞言,這才好奇的掀開了?這本書。

    而在不遠處的蕓娘心里也癢癢得很,她也好想看啊!尤其是當那邊的驚呼聲傳過來之?后:

    “天啦!跳蚤居然長得那么丑!太可怕了?!不行,我得回?去后讓婢女們把我床上的被褥再給洗一遍!”

    “我也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還有蚊子?,蚊子?的口器居然這么長!”

    “上面居然還有倒刺!”

    娘子?們既覺得可怕,但又有些獵奇,一時之?間欲罷不能。而蕓娘的好奇心被撩撥到了?最頂點,這時候,她的同伴掀起裙幄進來,笑道:

    “你怎的不去打秋千?快去快去,就等?你了?!

    蕓娘應了?一聲,這才爬起來:“馬上就來!

    長安城的仕女們熱愛打馬球、打秋千、踢毽子?打馬球她們是不用想了?,但打秋千卻是經常玩的。站在高高的秋千上,襦裙隨風飄蕩,在天空中可以享受到無拘無束的自由感。

    而這樣的自由感,在嫁了?人之?后似乎就完全的消失了?可沒?見過有誰家的正頭娘子?熱愛打秋千的。

    蕓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會生出這種自怨自憐的情緒,可能和?阿娘阿耶最近在商量著要給自己議親有關。

    她走到秋千那邊,剛想要攀上去,這時候卻聽到自己一個同伴忽然驚聲尖叫了?起來:

    “這是什么東西?有蟲子?!”

    蕓娘立刻停下了?動作,和?另外幾位同伴沖了?過去:“怎么了??發生什么事情了??”

    叫起來的那位小?娘子?嗓音還帶著一點哭音,還在顫抖:“蟲蟲子?我被蟲子?咬了?,而且它?都?要鉆進我的胳膊里去了?!”

    她將白?生生的胳膊伸了?出來,大家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在她的胳膊上有一個黑色的小?點,若是不仔細看會以為只?是粘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或者是黑色的小?石頭。

    “不是,就是蟲子?!”小?娘子?被嚇得淚都?流了?下來。

    蕓娘細細一看,真的是蟲子?,露在外面的應該是蟲子?的半個身子?和?屁股,而它?的頭已經鉆入到了?同伴胳膊上的肉里面,看著的確是怪嚇人的。

    “要不把它?給拔出來吧?”蕓娘提議道,“這好像是草爬子?!”

    “我我不敢!毙?娘子?眼淚汪汪道。要是敢的話,她剛才就已經拔了?。

    蕓娘膽子?大:“我來!

    她剛伸出手想要把那蟲子?給拔出來,卻在此時聽到自己耳邊傳來清脆的聲音,而且還頗為耳熟:

    “不能拔!這是蜱蟲!也就是草爬子?,拔了?的話它?剩下的半邊就鉆得更深了?,而且還會染病,治不了?!

    幾人望過去,蕓娘卻發現正是那雙刀髻穿著鵝黃色襦裙的小?娘子?,她應該是被剛才的那聲尖叫給吸引過來的。

    “真的,聽我的!彪p刀髻認真對她們道,“悲田院之?前在各里坊都?做了?宣傳提醒,現在正是蜱蟲的高發之?時,還特意叮囑了?若是被蜱蟲叮咬一定不能用手去硬拔。怎么,你們里坊居然沒?有嗎?”

    蕓娘她們面面相覷,搖了?搖頭:“沒?有!

    雙刀髻小?娘子?緊鎖起眉頭,生氣道:“你們里坊的里正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她又看了?看被叮咬的那位小?娘子?,問道:“你們可是坐車來的?”

    那小?娘子?搖了?搖頭,蕓娘也搖了?搖頭。

    雙刀髻小?娘子?大方道:“既然遇到了?就是緣分,被蜱蟲咬了?要盡快去處理。這樣吧,我讓我家的馬車送你們一程,趕緊去悲田院的急診科處置吧,不然恐怕它?要完全鉆進去了?。”

    這句話嚇得那小?娘子?花容失色,當下連連點頭:“多謝小?娘子?相助!不勝感激!”

    “哎,快去吧!

    幾個人湊一起商量了?一下,其他人都?有些為難顯然想要在這兒繼續玩耍,蕓娘倒是對悲田院是如何處置這蟲子?的有些好奇,當下便自告奮勇站了?出來:

    “既如此,我陪妹妹去吧,你們繼續在這里頑!

    于是,皆大歡喜。

    到了?升道坊后,馬車將兩?人放下,道謝后蕓娘急急地拉著同伴去了?急診科室。悲田院她還是挺熟悉的,現在長安城的百姓有什么頭疼腦熱的,若是想要求醫,第一時間就會想著來悲田院。畢竟,這里價格公?道而且醫生都?是太醫院出來的,醫術好。

    就算是掛的醫學生的號,那往往也比外面的普通大夫要好——君不見,每年多少?普通大夫想要考進醫學院?而且,有可能這些醫學生還能喊來他們的老師。

    坊間就曾經有傳聞,自己去悲田院看病,掛的一位醫學生的號,結果那醫學生搞不定,直接叫來了?徐太醫。那可是徐太醫!要知?道,徐太醫一個月的號加起來也就那么幾十個,很難搶的。

    所以,大家都?將悲田院作為看病的首選。若是悲田院實在人太多,才會選擇去其他的醫館。說起來,長安城這兩?年的醫館也變了?很多了?,不僅價格變低了?,大夫們的態度也更好了?

    腦子?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蕓娘很快就帶著同伴來到了?急診科。

    急診科的人很多,有一撥人坐的坐,躺的躺,有的捂著額頭有的捂著胳膊都?在哼哼,旁邊還有人罵罵咧咧,急診科的護衛們守在一邊很是警惕。

    蕓娘聽了?一耳朵,似乎是兩?撥人打架打過頭了?,一起被送進來了?,有個人甚至還在急診手術室里搶救,主刀的是徐太醫的弟子?莫大夫。

    不過現在顯然也不是看熱鬧的時候,她找到一個護士,急急向她說了?自己同伴的遭遇。

    她找到的護士正是阿軟。

    阿軟聽說是被蜱蟲咬了?,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走了?過去,對那位患者道:“她那邊的情況比較緊急,你先?等?一會兒,稍后我再過來。”

    被她撂到一邊的患者本來有些不爽的,但看了?看周圍的護衛,又將這份不爽給咽了?回?去?刹桓以诒镌喝鰸,這里連護士都?是朝廷正兒八經的吏卒,不能惹。而且悲田院是真的會把前來無端惹事的人記黑名單,記了?的人以后就不能來就診了?,不僅自己不能來,家人也不能來,已經有人嘗過這樣的苦處了?,還不敢宣揚出去,會被人鄙視。

    阿軟看了?看蕓娘同伴的傷口,那蜱蟲還剩了?半個屁股沒?鉆進。

    “處理得很好!彼澰S地對兩?人道。

    最近是蜱蟲高發期,她在急診已經處理過很多例蜱蟲叮咬事件了?,遇到那些被扯斷身體結果蜱蟲頭給留在了?人身體里的,可真是頭疼。輕的要用針頭挑半天,嚴重的要動手術。

    阿軟熟稔的從旁邊的藥柜子?里拿出酒精來,然后用棉簽將酒精涂在蜱蟲的屁股上,涂多一些。

    蕓娘好奇問道:“這樣它?就會出來了?嗎?”

    阿軟點點頭:“一般來說是的,不過你們這個比較深了?,只?能先?用酒精將它?麻醉,這樣身上的倒刺就會松開,我再用鑷子?夾出來就好了?!

    看著這倆位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娘子?,阿軟的語氣變溫柔了?一些。

    她在悲田院里已經干了?兩?年了?,每天面對各式各樣的病人,脾氣居然還和?以前一樣好,就連徐清麥都?說這是奇跡,果然心大的人還是有好處的。

    等?了?一會兒,阿軟用尖尖的鑷子?小?心翼翼的將那蟲子?夾了?出來。蕓娘同伴看到那蟲子?似乎是吸滿了?血,肚子?都?變得圓滾滾的,簡直又要哭出來,就連蕓娘都?打了?個冷戰。

    可怕。

    她忍不住問:“這蟲子?真的像別人說的那么恐怖嗎?”

    阿軟點點頭,輕描淡寫道:“前兩?天就有人因為這個蟲子?來看診,結果沒?救回?來,死了?。”

    蕓娘和?同伴大震驚,尤其是同伴,傷心欲絕,淚水一顆顆的就這樣掉了?下來。

    阿軟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輕咳了?一聲,立刻安慰她道:“那人情況比較嚴重,蟲子?都?爛里邊了?,傷口也感染了?。你的情況不一樣,你看,這蟲子?都?被我完整取出來了?,是不是?”

    同伴抽噎著點點頭,這才覺得心里安慰了?些。

    阿軟見她不哭了?,松了?口氣:“回?去后注意一下,傷口可能會出現紅斑和?瘙癢,這些都?是正常的。但如果有發熱和?腹痛、惡心、嘔吐那就立刻來悲田院。”

    她又叮囑兩?人回?去后將這些注意事項好好與里坊鄉鄰們好好宣傳一下,這才送了?她們出去。

    蕓娘和?同伴出去后,在升道坊的門口看到幾張貼著的告示,有人圍在旁邊在聊什么。兩?人經過的時候聽了?幾句,卻是今年太醫院的招生啟事。

    又到了?招醫學生和?護理生的時候了?。

    蕓娘想到了?剛才阿軟的模樣,心中一動,沖口而出:“你說,我去考一下護理生怎么樣?”

    她的同伴愣了?一下:“你膽子?大,說不定可以試一試!

    蕓娘這話本來也就帶著點玩笑的成分,但被同伴這么一說卻又覺得似乎真的行對啊,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呢?

    悲田院內。

    到了?下午酉時,急診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了?,兩?位護士推著傷者出來了?,跟在后面的是莫驚春與高禹。

    “敏君呢?”阿軟踮起腳來問莫驚春。

    莫驚春臉上明顯帶著疲憊之?色,指了?指里面:“正在收拾手術間呢!

    郭敏君現在是器械護士,阿軟其實也是,但急診今日人多,她便被抽調過來急診這邊輪值。說起來也是因為悲田院現在求診人太多,護士們的人數已經不夠了?。希望這次招來的護理生能夠多一些。

    阿軟了?然的點了?點頭,她問莫驚春道:“手術如何?”

    莫驚春臉上綻出一抹笑意:“差一點就失敗了?,好在高兄力挽狂瀾!

    高禹現在算是外科的人,主要負責手術患者的麻醉,不過阿軟聽徐清麥說悲田院很快就要成立專門的麻醉科了?,領頭的就是剛被提升為太醫博士的姚明鏡,也是高禹的師姑。

    高禹嘴角翹起來:“還是莫兄自己技藝了?得!

    莫驚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比起老師來,實在是差遠了?!

    剛剛的手術,和?老師之?前給那位突厥將領阿史那做的手術類似,都?是利器刺入腹中傷及了?內臟造成了?內出血。只?不過這次是脾臟,相對更麻煩一些。但他相信,若是老師在這里,肯定不會有自己這般狼狽。必然是下刀如有神,干凈利索的就做完了?。

    莫驚春在去年年底開始主刀一些小?型的手術,像這樣的開腹手術也是趕鴨子?上架第一次——沒?辦法?,老師帶著師妹和?小?師妹去江南了?,現在整個悲田院內能開刀的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阿軟聽他提起娘子?,感嘆道:“也不知?道娘子?和?小?娘子?現在到哪兒了??”

    莫驚春算了?算日程:“如果路上沒?出現什么意外的話,應該快到了?吧!

    揚州城。

    周自衡已經在揚州城等?了?好幾天了?。徐清麥從長安出發的時候就托人快馬帶了?書信給他,告訴了?他自己出發的日期。周自衡算了?算時間,這幾天她們應該也快到了?。

    他們將近三年沒?見了?

    他在江寧縣根本待不下去,魂不守舍就連李崇義?都?看不下去了?:

    “你去石頭城等?她不就行了?,要是不行,就去揚州那邊等?。”

    一語點醒夢中人,周自衡恍然大悟:“對啊,我可以去更近些的地方等?她們!

    于是,他立刻啟程去了?揚州,然后派薛大每日去一趟瓜州渡口,看看有沒?有從長安方向來的官船靠岸,他要第一時間出現在徐清麥的眼前。

    這一日,他終于迎來了?好消息。

    第174章 第 174 章

    從洛陽換船后, 徐清麥在船上已經待了二十多天了,好在是順流直下?, 比較舒坦,航速也快。

    “馬上就要到揚州了!彼龘Ьo了懷里的周天涯,柔聲問道:“你還記得瓜洲渡嗎?”

    周天涯:“阿娘你好傻,我?怎么可能會記得?”

    那時候她還不到一歲!

    徐清麥哈哈一笑,揪了一下?她的臉。敢說她傻,這孩子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她又讓身邊的劉若賢去另外?的船艙對一同前來的李太醫說了一聲,讓他們準備好行囊,再過?不多時就要下?船了,然后要再從揚州換船去江寧。李太醫會在江寧縣待幾天休憩一下?,然后再前往姑蘇。

    徐清麥這次回江南并?不單純是與周自衡重聚。

    之前的太醫院改制的時候, 曾經有一條是仿照醫學院和悲田院, 在各道也推行這種模式。培養更多的醫工和大夫, 然后再讓他們支撐起本地的悲田院。

    如今已經是貞觀三年,長安的醫學院和悲田院也都進入了正軌, 巢明覺得也是推廣到天下?的時候了。他上奏了朝廷, 如今財政寬裕了很多的朝廷自然不會拒絕,不管是李世?民還是三省的相公們都表示了大力?的支持——他們在悲田院建起來的這兩年多里感受到了切實的好處。

    首先, 長安城中的夭折的孩子明顯少?了, 而難產而死的婦人也少?了。在徐清麥遞上去的數據里,出生在悲田院里的嬰兒夭折率是十之有一,遠低于民間。

    而且,零到三歲的小?孩子死亡率也下?降了。

    人口, 這是朝廷諸公們最看重的事情!

    至于其他, 長安城中活下?來的老人,受傷后得到了救治從而保存了勞動力?的青壯年等等, 也都越來越多了。這一點從專門做白事的行當的抱怨里就可見一斑。

    但從洛陽、并?州甚至是蜀地、江南、嶺南趕來京城求醫的人又帶動了其他行當的繁榮。這里還包括了來自于突厥、嶺南一帶的一些部落首領。

    政通人和、百姓們提到朝廷就會豎起大拇指,這都是李世?民去城中微服私訪的時候親耳聽到的,簡直龍心大悅。他這才明白過?來之前徐清麥在朝堂上爭執百姓們也應該擁有生命健康權的意義。不過?是一家悲田院,就能讓民眾歸心,這簡直就是他做過?的最正確的決策之一。

    所以,在巢明提到要在天下?推廣悲田院與醫學院之時,他想也不想的就大筆一揮。

    準!

    那接下?來太醫院就要著手去操作這件事了,整個大唐共十道,一下?子全鋪滿顯然不現實,太醫院沒這么多人。因?此在巢明與幾位太醫少?卿、太醫丞等商議過?后,先拎出了河南道、河東道、河北道、山南道、江南道五個來。

    負責去江南道做這件事的就是隨行的李太醫,他本就是江南人,這次會在姑蘇常駐,十分滿意。

    徐清麥也給自己爭取到了去江南道出差的機會——她兢兢業業的在長安待了好幾年,從來沒休過?什么長假,而且夫妻分別?兩年多從未見面,如今給自己放個長假,順便監督一下?江南道太醫監的工作,很合理吧?

    她理直氣壯。

    巢明也覺得很合理,思索過?后給徐清麥批了半年的假期,于是她立刻就愉快的卷起包袱帶著周天涯和劉若賢一起回了江南。

    闊別?江南三年多,此刻重新?看到岸邊的竹林桃花、綠柳依依,感受到鼻尖所縈繞的濕潤的空氣,徐清麥都忍不住有些激動。

    這時候,船聲傳來砰地一聲震動,它靠岸了。

    船上的管事在逐個的通知?每間船艙的貴客。

    徐清麥牽著周天涯:“走?吧,我?們下?船咯!

    她本以為要到瓜州換船然后去到燕子磯,才能看到在那邊等候的周自衡,卻沒想到,剛出現在甲板上,就見到了在碼頭上翹首等候的他。

    戴著玉冠的他在人群中顯得那么明顯,挺拔的身姿卓然而立,碼頭上的喧囂與浮躁似乎到了他這兒就靜止了,讓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他也正在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時間在此刻凝固。

    一眼?萬年。

    徐清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都重了幾分,像是要從胸腔里蹦出來,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在擴大。

    她嘀咕道:“怎么都來揚州接了?”

    被她牽著的周天涯迷茫的張開嘴:“啊?阿娘你在和誰說話嗎?”

    徐清麥這才想到周天涯這小豆丁是看不到船舷外?面的,立刻抱起她來,指著周自衡站著的方?向笑道:“看,阿耶來接我們了!

    周天涯努力?的朝碼頭上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在其中最惹眼的周自衡。

    她使勁兒朝著周自衡的方向招手。

    徐清麥好奇問她:“你居然還能認出來他是你阿耶?”

    周天涯皺了皺小?鼻子,驕傲道:“那當然!

    她的阿耶必然是人群中最出色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終于輪到她們下?船了,徐清麥將周天涯放了下?來,小?心牽著她邁過?了搭建好的舢板,終于落在了踏實的地面上。還沒停穩,整個人就被一雙臂膀擁入到了懷中。

    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來:“終于等到你了。”

    大唐縱然開放,但男女也鮮少?有在外?面做出親密舉動的,因?此周自衡很快就放開了她,只是在袍袖之下?兩人的手依然是緊緊握著的。

    徐清麥的眼?睛亮晶晶的,抿嘴一笑:“你怎么跑揚州來了?”

    周自衡輕輕道:“自然是因?為等不及了。”

    徐清麥當然知?道是這個答案,只不過?她非得要問出來,也非得要聽他這般說出來罷了。她剛想要講點什么,卻聽到有人哇哇大哭起來:

    “阿耶,你都沒有看到我??”

    原來是周天涯小?豆丁看到父母相遇卻沒看到她,急得在地上直跳腳。

    周自衡哈哈一笑,抱起她來:“周天涯小?娘子,你假哭的時候如果能真有眼?淚就會顯得更真一些!

    周天涯被他戳破后嘿嘿一笑,但此刻被幾年不見的阿耶抱在懷里,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未免會覺得有些陌生,小?孩子的害羞終于冒出來了,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起來。

    周自衡看到她這個模樣?,又覺得有些心酸。

    終歸是生疏了。

    他離開長安的時候,周天涯才一歲多一點,像個小?團子,一只手就抱起來了。那時候她還不怎么會說話,冒出來的都是一個個的單字,小?短腿跑一段就要跌一跤,然后就哭著要阿耶抱起來。

    可現在,她已經四歲了

    四歲的周天涯,是個極漂亮的小?娘子,結合父親和母親的優點,梳著雙丫髻,穿著嫩綠色的襦裙,如果不是那雙眼?睛實在古靈精怪,活脫脫就是一個從畫中走?出來的小?仕女。

    她從周自衡的懷里掙脫出來,要自己走?,牽起了徐清麥的手。

    周自衡一顆老父親的心像是泡在了苦水里,又酸又澀,她明明之前和自己更親的!

    這時周天涯歪著頭看了看他,又伸出自己另一只手,理直氣壯道:“阿耶牽我?這一邊!

    周自衡臉上立刻如雪霽冰釋,露出笑容來。

    徐清麥呵呵一聲道:“等之后,你就知?道她有多頑皮了,一點都沒有之前省心。”

    當然,語氣是嗔怪的,臉上卻帶著笑。

    周天涯聞言,轉過?頭來,做了個鬼臉。

    一家人的重聚自然是讓人看了后會心一笑,已經下?了船的李太醫也只能重重咳了幾聲來昭示自己的存在感。徐清麥大囧,一拍額頭,回過?頭去就看到了在悶笑的劉若賢和李太醫。

    她還真把李太醫給忘記了。

    于是,介紹認識又費了一番功夫后,一行人這才準備往揚州城的驛館而去。至于行囊箱籠,自有碼頭上的腳夫送過?去。

    “驛館的飯菜算不上揚州頂好的,但也有稍許江南風味,”周自衡算得上半個東道主,對李太醫道,“待去了江寧縣,再好好的為太醫接風洗塵。”

    李太醫呵呵一笑:“周寺丞無需客氣,在下?原本也是江南人士,只是遠離故土多年,如今可以重歸江南,吃到這江南飯菜,已然是十分感恩!

    太醫院選李太醫來江南道主持大局就是因?為他是江南人,且快到了告老還鄉的年齡,于公于私都能照顧到。

    周天涯拿著自己的特制小?勺子正在努力?挖飯吃,她見周自衡看過?來,眼?睛轉了轉將勺子遞給了自己父親。

    周自衡受寵若驚:“讓阿耶喂你?來來來~~”

    剛喂了一口就被徐清麥嚴厲制止:“不可以,要自己吃。”

    她知?道如今的大戶人家,小?娘子小?郎君的身邊都圍了一大群伺候著的人,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甚至一直到十一二歲都還要人喂飯。但她絕對不允許周天涯也變成這個樣?子,飯得自己吃,衣得自己穿當然,那些復雜的款還是得要侍女來。

    總之,周天涯可以過?得很富貴,徐清麥對她沒有寄予什么厚望,但在生活自理方?面絕對不能很廢物。

    周自衡訕訕地把勺子放下?來,輕咳了兩聲對女兒道:“對,你阿娘說得對,吃飯得自己來。”

    周天涯扁了扁嘴,但終究是自己又重新?拿起了小?勺子。

    她確認過?了,以后在家里,估計還是阿娘說了算。

    用完了晚膳,一行人也旅途勞頓,便各自回各自房間洗漱休息去了。周天涯滿了四歲后原本是有了自己的小?臥室,但在船上只能和徐清麥睡在一起,如今又看到了阿耶,自然耍賴地留在他們的房間不走?。

    周自衡讓仆從搬了一張小?榻過?來,放在床邊,又用茵毯在地上鋪了,免得她掉下?來。

    終歸是父女,而且這兩年多里也一直都有書信聯系,周自衡也時不時就從江南運了各種自己做的玩具和一些書籍去長安。所以見面不過?一兩個時辰,周天涯就已經和周自衡熟稔得像是沒分離一樣?。

    玩鬧了一會兒,周自衡給周天涯讀了一會兒書之后,她很快就睡著了。

    徐清麥正好從浴房出來,頭發?微濕,還披在肩頭,正用毛巾在擦著。今日已晚,本不該洗頭的,但她在船上也幾日未洗,實在是忍不了。

    “她就睡了?也是,那么小?的孩子,坐了那么久的船也累了!毙烨妍湼┥碛H了親她,憐惜道。

    “我?來給你擦。”周自衡接過?她手里的毛巾,自然而然地給她擦起了頭發?。

    徐清麥坐在了床榻邊,舒適地享受著他的服務,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周自衡:“你這次回來還要干活?”

    徐清麥懶懶道:“不用。主要的事情還是李太醫來負責,我?只需要抽空去姑蘇看看就行了,或者是他遇到了什么不能處理的事情再來找我?。李太醫現在已經是李太醫監了!

    她若是不放權,反倒會讓李太醫覺得不爽。

    想起來,徐清麥興奮睜開眼?,轉過?頭去,有點得意:“你看,我?現在的品級和你一樣?了!”

    周自衡是司農寺丞,而她是太醫寺丞,兩人可以說是旗鼓相當。

    周自衡好笑:“知?道,知?道,你上次寫?信的時候已經嘚瑟過?一次了。”

    這次換徐清麥問他:“那這次回去的時候你和我?一起?”

    周自衡點點頭:“如果沒意外?發?生的話可以。而且,這次要是回去了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也得回去述職了。

    “我?估計也是。”徐清麥閉上眼?,一邊指揮著他順便揉一揉自己的太陽穴一邊說道,“之前陛下?都和我?提過?好幾次,想要把你從江南調回來,問我?怎么想?我?能怎么想,調回長安那自然更好。”

    周自衡:“好也不好,好的是回長安可以一家團聚。”

    畢竟現在徐清麥的職業短時間之內就穩定在長安了。

    “不好的是,在皇帝身邊規矩和限制都太多了。”

    徐清麥點點頭:“也是!

    她轉念一想,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現在擔心這也沒用,說不得到時候當官當煩了,直接甩手不干,提前退休了!

    周自衡摸了摸下?巴:“提前退休好啊,人生夢想。”

    兩人都笑出聲。

    徐清麥覺得頭發?干得也差不多了,剛想要和他說別?擦了,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已經從榻上轉移到了他的雙腿上,她差點驚呼出聲,但嘴唇立刻被堵住。

    唇齒相依,她將雙手攬上了他的脖子,這才讓自己免于了掉落在地上的風險,但也因?此讓兩個人貼得更近了。

    就在體溫逐漸升高的當頭,徐清麥推開他,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周天涯,氣喘吁吁道:“別?,現在天涯可不是一歲多的小?孩兒了!

    周自衡又親了下?來,含糊道:“放心,不動你!

    她剛結束了長途旅行,今晚太累了,理應要好好的休息。現在,不過?是他為了這兩年多的分離索取一些小?小?的甜頭罷了。

    不過?,在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亢奮,馬上就要擦槍走?火的時候,周自衡也不得不用上最大的自制力?讓自己將懷中柔軟的甜蜜的人給推開。

    他苦笑道:“洗澡的人好像要輪到我?了!

    徐清麥挑起眉,光著的雪白的腳在他大腿上滑來滑去:“去吧!

    “有恃無恐了是吧?”周自衡做出恐嚇狀,然后狼狽地起身去了浴室。

    沒走?幾步,就聽得后面的女聲調侃道:“別?洗太多冷水,小?心著涼。”

    周自衡頓了一下?,差點沒摔倒,然后若無其事道:“這不有你這位神醫在嗎?”

    “我?可不給你治”

    絆了一會兒嘴,徐清麥趴在床榻上看著周自衡走?進浴房,嘴角忍不住越翹越彎。雖然時隔兩年多未見,但僅僅只是在碼頭上的一眼?,她就很確定,還是自己愛的那個人。

    還是那個愛著她的人。

    一切都沒有變,好像光陰在他們之間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待到周自衡出來,兩人并?沒有持續剛才的干柴烈火,而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睡在了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雖然他們之間的信件疊起來可以從地面一直到屋頂,事無巨細,但不知?為何,現在依然覺得有一籮筐的話可以講。

    在徐清麥在第N次躺下?后又想起了什么事然后興奮爬起來對周自衡說:“我?和你說”之后,周自衡實在受不了了,強行將她的頭給摁到了自己懷里。

    “你累了,睡覺!”

    徐清麥撇了撇嘴,行吧,來日方?長。

    她在周自衡懷里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腦子里的弦松開之后,立刻會周公去了。迷糊中能感覺到周自衡將自己移了移位置,然后又掖了一下?被子。

    真好啊。

    因?為說話說到太晚,徐清麥第二日頗有些萎靡不振,呵欠連天,連劉若賢和幾位女醫工醫師約她去揚州城里走?一走?,她都只能婉言謝絕,只想要在驛館里好好休息一下?。

    然后,劉若賢與女醫工們,尤其是后者露出了一幅“我?懂”的表情:“太醫丞與夫君久別?重逢,自然如膠似漆,是我?等冒昧了!

    她們擠眉弄眼?地走?了,剩下?徐清麥一頭霧水的留在原地。

    她沒睡好,腦子昏昏沉沉,半晌這才反應過?來,然后差點從榻上跳起來。

    冤枉!她真的什么都沒干。

    后來,徐清麥還是去揚州城里走?了走?,感受了一下?煙花三月下?揚州的美景,和夜橋燈火連星漢的意境。相較于之前那次,她明顯感覺到揚州的人越來越多了,而且渡口的船也越來越多了。

    在船舶們爭相入港的時候,甚至還有可能需要大排長隊,堵個一兩天都是常事。

    “這是前面的船在卸貨!敝茏院獾溃叭绻湃蜃蠲β蹈劭,現在的瓜洲渡恐怕得排在前三!

    不僅僅是從東瀛、新?羅那邊過?來的,還有更遠的婆羅洲、爪哇一帶也就是東南亞和南亞的貨都要從這里轉運。甚至他還見過?一兩艘來自于西域以西的船隊,來這里泊岸,應該是走?的就是東南亞那邊的航線。

    這時候的揚州,是絕對的國?際大港口。

    他輕聲對徐清麥道:“包括我?們對外?出口的玻璃和鏡子,也是從這邊出去,有一部分走?嶺南,一部分直接就從這邊入海去東南亞!

    徐清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最近兩年,他倆可以說是賺得盆滿缽滿,這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得益于這越來越繁榮的航運。

    交通是經濟發?展的命脈,初中就教過?的政治經濟學如是說。

    離開了揚州,通過?西津渡去到燕子磯,便到了石頭城。徐清麥與周自衡決定不再在石頭城停留,直接換了小?船,通過?水路一路到了東山渡。

    東山渡這邊也早有人來接。

    劉若賢的父母劉守仁、楊氏以及楊思魯、趙阿眉、薛大等人都站在碼頭上等。趙阿眉和薛大也算是東山渡這邊的名人了,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周家的人,此刻看他們似乎是在等人,有人熱情送來了蜜水,順嘴又問了一句是在等誰。

    于是,短短半個時辰,幾乎是整個東山渡的人都知?道了是徐神醫要回來了。

    碼頭上都市烏泱烏泱的站了不少?人。

    徐清麥下?船的時候都有些震驚了。

    “見過?徐太醫!徐太醫,上次就是你治好了我?的疥瘡,您可還記得?”

    “還有我?,還有我?,我?老娘的眼?睛就是您治好的!

    “徐太醫您可算回來了!”

    “徐太醫,這次回來還回長安嗎?”

    “廢話,徐太醫肯定得回去,她可是太醫咯!”

    就算不是徐清麥的患者,其他人也幾乎都在手工皂作坊以及其他的譬如衛生講座上受過?徐清麥的益處,因?此都十分熱情,都想要上來表示一下?歡迎徐太醫還鄉的激動心情。

    李太醫看得嘖嘖稱奇,在心中暗道:“沒想到徐太醫在江南也如此受到百姓愛戴,并?不比在長安差!

    這讓他對自己肩負的任務的意義以及責任感更加看重了。

    至于劉若賢,已經和劉守仁還有楊氏等執手相看淚眼?,骨肉分別?了兩年多,這次總算是又重聚了。

    看到這樣?的情形,周自衡和徐清麥也沒在東山渡多做停留,告別?熱情的百姓們,直接回了江寧縣。這一下?,這趟的旅程才算是正式結束,可以好好的歇一歇。

    入夜,周自衡慣常地將徐清麥推到了床榻上。

    徐清麥叫苦不迭,這家伙,素了這么久了,這難不成想要一次性討回來不成?

    那不行,縱欲傷身。

    她緊急推開他:“停!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講。”

    周自衡懷疑地看著她,挑起一雙劍眉:“這世?界上還能有比咱們交流夫妻感情更重要的事情?”

    徐清麥:“”

    她大義凜然地抬起下?巴,正色道:“關系到百姓福祉,你說重不重要?”

    她留了好久的系統抽獎,就等著這一刻呢!

    第175章 第 175 章

    徐清麥在天花疫情之后就已經成功的?拿到了足夠的?積分, 得到了自己的?第四個成就“小有名氣的?醫學高手?”。然后也開啟了自己新的?任務——

    積分達到五萬,知名度從新開始計算, 便可獲得第五個成就“天下皆知的?醫學圣手?”!

    徐清麥看到五萬分和清零的?知名度就只?嘖了一聲,行吧,一時半會兒肯定?是達不到的?,只?能慢慢來了。所以她這兩?年也沒有太在意這件事,不過?是按部就班的?在做自己的?事情。

    看診治病、研究大蒜素和青霉素、推動?牛痘的?立項、研究顯微鏡

    如今,也可以說略有所成。只?不過?一直這樣忙忙碌碌,她終歸不是鐵人,還是會覺得累,所以才有了這次的?假期。

    而當時最讓她惦記著的?,卻是在知名度達到百分百之后獲得的?那一次寶物盲盒。徐清麥本來是早就想要開了它的?, 但系統的?提示讓她很在意:

    “第一個提示是日思夜想的?物件, 而且沒有限制非得是醫學行業。第二?個提示是選擇良辰吉日, 謹慎進行。”徐清麥告訴周自衡,“什么能算做是我日思夜想的?東西?這可多了去了啊”

    她之前就經常和周自衡一起交流, 要是有橡膠就好了、要是能制造抗生素就好了、要是能輸血就好了、要是能驗血能做各種檢測就好了、要是有玉米土豆就好了

    這些都能算她日思夜想的?東西。

    “但, 聽?上去都不是很好實現!毙烨妍溊^續道,“你明白嗎?”

    周自衡沉吟一下, 竟然能聽?懂她的?意思:“你是說, 這些東西沒有什么可持續性?”

    “對!”徐清麥一拍掌,眼里露出欣喜,就知道他能明白自己,“假設它是給?了我一個抗生素的?詳細方子, 放到現在, 能進行大規模的?工業生產嗎?它要是給?我一個輸血設備,那是不是還要配上一個現代化的?血庫?還有各種醫學檢驗那都是需要成熟配套設施和人員的?。給?我一個圖書館?那也行, 但是似乎也短時間之內解決不了問題還容易惹上更多的?問題!

    而且,放開第四級之后,她的?系統商城里又出現了更多的?一些書籍,當然依然是以醫學書籍為主。徐清麥看到了自己在大一時的?幾本必修課本,簡直淚流滿面?偹悴挥?自己絞盡腦汁的?編寫了!

    “所以,我想來想去,”徐清麥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覺得可能糧種會是更好的?選擇!”

    拿來就可以種。

    周自衡沒想到她思索了這么久之后的?結果會是這個,震驚的?從床上一躍而起,然后頭頂直愣愣地?撞到了床架子上。

    “嘶~~~”他捂住額頭,面容扭曲。

    徐清麥看著都覺得痛,不忍直視,連忙拉著他坐了下來:“我瞧瞧還行,就是估計會青一陣子。還好不是眼睛,不然我一過?來你眼睛就青了,別人還以為我家暴你了呢!

    周自衡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這笑話真的?很冷好嗎?

    “糧種?”他將?話題扯了回來,雖然額頭依然很痛但眼睛卻越來越亮,“可以抽到玉米土豆和紅薯嗎?”

    雜交水稻留種太麻煩了,需要一整套技術來配套,更適合自己從頭來研究。而這幾種卻隨便種種就能活,而且即使?是原始種也有不錯的?表現。

    徐清麥點點頭:“說不定?有這個可能,我還沒說完呢!”

    她嗔怪道,周自衡立刻乖乖地?舉起手?來:“行,您說。”

    “還有良辰吉日這個,我本來想要孫道長來算,結果孫道長說他于?歷數一道算不上精通,讓我去找太史局,我便去了!奔热幌到y都說良辰吉日了,那這迷信就少不了了,“結果,你猜我找到了誰?”

    連想都不用?想,周自衡脫口而出:“李淳風?”

    這位可是鼎鼎大名吶,而且他還在長安的?時候就曾經與李淳風打?過?幾次交道,朝會上見過?幾面,后來李淳風還曾特意去中?書省找過?他。

    周自衡十分忐忑,原以為是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生怕他一上來就罵自己邪祟,結果人家就是過?來想要和自己討論一下算術。周自衡這才知道,李淳風其實精研的?就是天文和算術,正兒八經的?古代天文學家、數學家!

    可惜那會兒他已經要走了,不然還真想和這位歷史上著名的神棍坐下來好好的?探討一下數學,順便再聊聊推背圖什么的。

    徐清麥也笑了起來:“李司歷算了一下,卻沒有算出一個確切的?日子,只?說在乙丑年的?二?月之后做這件事情可以事半功倍。”

    乙丑年就是今年。

    讓李淳風算日子是去年的?事情了,那時候她還沒有定?下江南的行程。如今想想,卻又覺得此事頗為奇妙。徐清麥覺得,或許這就是上天想要的?,讓她在江南來開啟這個寶物盲盒。

    和周自衡在一起,或許兩?個人的?愿力會加倍,真能開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周自衡聽?了她所說的?,也一直在喃喃道:“天意,或許真的是天意”

    他興奮極了。

    徐清麥靠在枕頭上,乜了他一眼,拿腔拿調道:“說吧,打?算怎么謝我?”

    周自衡挑起眉,俯下身?子,小意諂媚道:“夫人英明神武,貌美如花,想要小的?如何?服侍你?”

    在睡裙底下,手?卻如蛇一樣攀了上去,所到之處點起處處火花。徐清麥被他流連的?手?指弄得很癢,忍不住扭了兩?下,笑著躲開了:

    “行了行了,干正事。”

    兩?人都嚴肅起來。

    周自衡:“那現在開?”

    徐清麥重重地?點了點頭:“現在開!

    她的?好奇心已經達到了一個巔峰,不能再等了。

    空間內,徐清麥終于?點開了那個“寶箱盲盒”的?選項,下一秒,一個珠光寶氣的?小箱子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神似游戲里面的?高級道具。

    她閉上眼睛,誠心的?在心中?祈禱希望能開到一種高產的?不挑環境的?農作物,然后猛地?伸出手?把它給?打?開了,空間里頓時出現了萬丈光芒。

    由于?系統空間不能帶人進去,周自衡只?能在外面焦灼的?等著。

    他也在心里祈禱,希望能抽中?一個抗災能力好的?農作物。雖然現在的?江南在他這兩?年的?運營下已經慢慢的?變成了肥沃膏腴之地?,逐漸有了些天下糧倉的?氣象。但這也得益于?這幾年風調雨順,除了盛夏時沿海來過?幾次臺風將?水稻倒伏了之外,沒有其他的?異常災害。

    但周自衡很明白,一旦出現什么異常災害,按照現在這樣的?農業水平,抗風險能力是遠遠不足的?。

    所以,如果能有不挑環境的?高產種子,那才是一道真正的?保險栓。比如玉米土豆紅薯這三樣真的?是寶。

    正這樣想著,就看到徐清麥睜開了眼睛。

    他緊張地?看過?去,沒在她臉上看出是悲還是喜,整體情緒就很淡定?。

    周自衡小心翼翼地?問:“抽中?什么了?”

    徐清麥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從身?后拿出一個物件在自己手?上:“當當當當!你看,這是什么!”

    周自衡定?睛一看,一個紫紅的?長長的?東西

    “紅薯!”他脫口而出,心中?狂喜,差點又要站起來,緊急時刻剎住了這才避免了自己的?額頭遭受二?次撞擊。周自衡也顧不上那么多,他伸出手?,將?那顆飽滿的?長長的?紅薯從徐清麥皓白的?掌心里拿了起來,如獲至寶。

    “真的?是紅薯”

    徐清麥臉上露出笑容:“太好了,不是嗎?”

    “的?確是,太好了!”周自衡忽然抱住她,在她臉上連親了幾口,顯然難以掩飾自己激動?的?心情,“這可是真的?是太好了!”

    徐清麥翹起嘴角,心中?一直懸著的?大石頭也放了下來,一身?輕松。

    在系統空間里,萬丈光芒出現后,浮現在半空中?的?就是這么一顆紅薯若是放在別的?語境里,徐清麥只?會覺得系統摳門,但現在,她卻覺得這顆紅薯配得上如此華麗的?開場。

    它不配誰配?!

    周自衡仔細的?呈360度的?觀察了一下這顆紅薯,然后想起什么,問:“就這一顆?”

    “對,就這一顆!

    “嘖嘖,”他的?動?作都輕柔了幾分,“那我得趕緊把它種下去!

    周自衡拿著它翻身?下床,徐清麥好奇道:“現在種?”

    “那當然不行。它還沒發芽呢,得先讓它發芽。”周自衡本想先把這東西放好,等到明天再來種,但在房間里找了半天,又是擔心這個又是擔心那個,從房間這頭走到房間那頭,整整一刻鐘都沒想好到底要放在哪里。

    這可是大唐絕無僅有的?一顆紅薯!

    最后,他下定?決心:“算了,我還是先把它處理了吧!

    徐清麥翻了個白眼,整個人往后面一躺:“那你自個兒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話雖如此,在周自衡倒騰的?時候,她還是好奇地?去看了。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拿了一個大小合適的?玻璃杯,倒入了一些水,再將?這個紅薯放進去,正好塞滿了整個玻璃杯的?口。

    紅薯的?下半部分就浸在了水里。

    周自衡確定?了一下這個杯口不松不緊,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徐清麥:“這就好了?”

    “每天換水就好了!敝茏院饽弥@個玻璃杯子看了又看,愛不釋手?,“不過?還得給?它找個溫度合適的?地?兒!

    想了想,他決定?等明天起來在廚房旁邊的?柴房里,挨著灶臺的?那一側面墻做個架子,把這東西放那兒,再找個人日日盯著,免得被野貓還有周天涯這個小淘氣給?嚯嚯了。

    不過?現在,就先放書架上吧。

    兩?人安然躺在床上,抬頭看著書架上的?紅薯,心中?依然雀躍。

    徐清麥滿足地?喟嘆一句:“這日子,也算是越過?越好了!

    第二?日,周自衡就讓楊思魯從潤州屯署里找來了一個木匠,在柴房里做了個架子。

    “這是何?物?”楊思魯看著紅薯,好奇的?問。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像是某種植物的?根莖。寺丞這么看重,難不成是什么珍貴的?糧食與可食用?的?東西——楊思魯早就知道,他這位寺丞,對那些珍貴的?觀賞植物興趣一般,只?對能吃的?感興趣。

    “是我去揚州之時,與徐太醫在揚州的?市集上找到的?!敝茏院饷娌桓纳?道,“說是一位姓陳的?客商從婆羅洲那邊過?來的?,那兒的?土著就吃這個,很高產。我想試試,能不能在咱們這兒種好它!

    楊思魯恍然大悟,佩服道:“還是寺丞有心,去揚州也能發現新的?作物!

    周自衡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這是他與徐清麥商議過?后給?出來的?出處,反正往海外推就好了。歷史上的?紅薯,是先從美洲傳到菲律賓,然后明朝萬歷年間,福建一位下南洋的?商人陳振龍認為這東西絕對是能救災的?神物,于?是冒著被西班牙殖民者發現后砍頭的?危險,將?紅薯藤編在了船上的?纜繩里,這才帶了回來。

    紅薯因?此在南方扎下根來,并在數次饑荒中?挽救了不少南人百姓們的?性命。但一直到乾隆時期,它才被推廣到了北方。

    周自衡聽?老師講過?這段歷史,據說福建那邊還立有陳振龍的?碑。

    待搞定?這一切,他拍了拍楊思魯的?肩:“晚上過?來家中?吃飯,我親自下廚。”

    楊思魯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應了下來:“卑職一定?來!

    好久沒吃過?寺丞親自料理的?飯菜了,想念!

    除了楊思魯之外,周自衡還邀請了李崇義以及陸存中?前來。

    徐清麥將?自己從京城中?帶過?來的?箱籠給?李崇義找了幾個出來,笑吟吟道:“這是河間王與王妃托我帶給?你的?,他們是真心想念你了。王妃還問,你現在也做出成績來了,總能回長安成親了吧?”

    這幾年李崇義也一直待在江寧縣沒有挪過?窩,但身?上的?官職倒是往上升了兩?階,從江寧縣縣令升到了現在的?潤州判司,從軍隊里淡出成為了一州之地?的?實權官員,也算是宗室子弟里的?頭一份兒。

    李崇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嘟囔道:“我大唐男兒志在四方,阿娘也真的?是”

    徐清麥笑道:“你也別怪王妃惦記你,屬實是好幾年沒見到了,若不是我勸阻,恐怕這次她就要跟著我一起過?來了!

    李崇義自然也明白,他嘆了口氣道:“是,也該回長安看一看了!

    徐清麥:“那王妃必定?很高興!

    她現在與河間王妃的?關系很不錯,說起來這兩?年,河間王李孝恭與王妃對她頗多照顧。李孝恭現在是禮部尚書,又是宗室里面與李世民關系最親近的?,有了他們夫婦的?照拂,整個長安的?宗室與其他權貴沒什么人敢來找徐清麥的?麻煩。

    徐清麥很清楚,這都是因?為李崇義的?緣故。

    不過?,周自衡在江南做的?事情,也都會拉著李崇義一起,也算是互相扶持互相成就。

    不多一會,陸存中?也來了。

    徐清麥覺得與她離開江南的?時候相比,陸存中?整個人看上去要成熟了很多,而且身?上那股清高出塵的?味道淡了不少,似乎更務實了。對于?一個浸潤于?商業的?人來說,這似乎是好事。

    他還給?徐清麥帶了大禮,從姑蘇帶來過?的?一整箱綢緞和繡件,還有一些送給?周天涯的?十分精致的?小老虎小兔子等小玩偶,都只?有大人的?拳頭大小,但上面用?真正的?金銀線刺繡,而且鑲嵌了珍珠等物,是華麗得可以擺到后世博物館里的?那種。

    周天涯一看就喜歡上了,甜甜道:“謝謝陸五叔叔。”

    陸存中?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不用?謝,等什么時候去陸叔叔家玩,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

    周天涯抱著這一箱珍貴的?禮物去廂房了,她決定?叫上小侍女一起來玩過?家家。

    徐清麥笑著對陸存中?道:“陸郎君的?手?工皂生意想來是真火爆,連給?小孩子的?禮物都如此奢華!

    那生意她也有份兒,陸存中?當然知道這是調侃,于?是哈哈一笑,對她拱了拱手?:“這要多謝徐太醫,您給?的?那幾個方子實在是好使?。而且太醫院一直在宣揚要勤洗手?,這不熱賣都難!

    徐清麥啼笑皆非:“這還真是湊巧”

    她真的?不是為了賣手?工皂所以才宣揚洗手?的?好處,但不得不說,隨著這個觀念逐漸在長安城中?流行開來之后,手?工皂的?確在城中?賣得更好了。而全國人民看首都,這個風尚也逐漸的?傳到了洛陽等地?。姑蘇自然不必說,徐清麥在這兒待過?,也辦過?不少的?義診與衛生知識宣傳,所以手?工皂一直都賣得很不錯。

    總之,現在手?工皂這個產業算是完全的?做起來了,不管是北方的?康有德還是南方的?陸存中?,都可以說是日進斗金,作坊開了一個又一個。

    當然,伴隨而來的?自然是競爭對手?的?出現。

    現在的?市場上除了“露華濃”之外,又涌現出了好幾家做皂的?。畢竟這東西的?制造方法也不算是特別的?難,而且人一多,秘密難免會外泄。

    陸存中?并不將?這些放在眼里,笑道:“無需擔心,現在大家還是認露華濃的?這個牌子,而且咱們的?皂,推陳出新得也快。尤其是新推出來的?花露,比手?工皂還受歡迎!

    可以說,一兩?花露一兩?金。

    這方子,也是徐清麥和孫思邈在玩蒸餾器的?時候想到的?,孫思邈還想要研究一下藥露。

    當時她在江寧縣沒有做是因?為這個涉及太多,光是鮮花的?產量、運輸等等這些就足以讓她頭疼,但交由康有德與陸存中?去做,他們一個個深扎于?這個時代,人脈和背景都雄厚無比,她解決不了的?事情他們卻能。

    她只?需要躺著等分紅入賬就好了。

    陸存中?想起一件事,皺眉道:“倒是有件事,的?確是有些煩惱”

    還不待徐清麥問,周自衡就從廚房里出來了,跟在他后面的?侍從端出來兩?個鍋,他高興地?宣布:“今日咱們吃火鍋!”

    這火鍋其實是徐清麥想要吃的?。

    辣椒種出來之后,她就想要吃了,而且想吃純正的?牛油火鍋,但那時候的?辣椒要留著做種,就做過?一次,還不是牛油的?。后來周自衡又和她分開了,以至于?她一直都沒有吃上。她在書信里都抱怨過?好幾回,這下終于?可以圓夢了。

    李崇義和陸存中?現在對火鍋都很熟悉了,尤其是前者,猶愛辣鍋,早就摩拳擦掌,等著大快朵頤。

    陸存中?笑道:“現在這火鍋也逐漸在江南一帶流傳開了,在下在姑蘇都曾見過?類似的?食肆,不過?做的?是白湯,用?太湖里的?魚熬煮而成,也稱得上是美味。”

    他對周自衡拱手?道:“周寺丞的?這些奇思妙想,愿意無私的?公之于?眾,于?百姓而言實在是幸事!

    要知道,現在的?世家們,連菜譜都是不外傳的?。但看看現在,盛行的?炒菜、火鍋等等,哪些不是從周家傳出來的??甚至,周寺丞還經常給?友人送食譜。

    周自衡笑道:“我這人就好個吃,要是能集思廣益,做出更多好吃的?,我才高興!

    桌上放著一紅一白兩?個鍋。紅的?是牛油鍋,白的?是現熬的?雞湯鍋,待到鍋開之后,香味撲鼻而來,直接搶占了大家的?心神。侍從又擺好片成薄薄的?羊肉、豬肉、各種蔬菜以及豆制品。周自衡還調了幾種小料,有辣的?,不辣的?,甚至還有磨得細細的?花生醬,主打?一個各取所需。

    這一大桌子,和后世比起來也不遑多讓了。

    “就是這個味兒!”李崇義深深的?吸了口氣,陶醉極了,他聽?徐清麥說長安現在竟然還沒流行開火鍋,十分不滿,“如此美味之物竟然還不跟上,我看東市西市那些食肆廚子們還不如江南!”

    待他回長安,就讓人去開家火鍋店去!

    徐清麥撲哧一笑:“那到時候我們可一定?去捧場!

    燙了十幾秒的?牛肉片,周自衡動?作快捷的?用?公筷撈出來,然后放在她面前,她喜歡用?花生醬蘸牛羊肉片吃,這一點很北方。至于?周天涯,自然是坐在不辣的?那一邊,自然有侍從給?她撈菜,他們只?需要時不時的?關注一下就好。

    一行人邊吃邊聊。

    周自衡問陸存中?:“適才聽?陸兄說似乎遇到了什么煩惱之事?”

    陸存中?這才想起來,點點頭:“確實有點麻煩,不過?在下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

    見大家都好奇地?看過?來,他苦笑道:“其實是因?為如今做皂的?太多,油脂已經不夠用?了!現在成本水漲船高,幾乎是之前的?兩?倍有余!”

    第176章 第 176 章

    做皂是需要油料的?, 這是必不可缺的?一個環節,而?且油脂的?質量好壞還決定了皂的?品質。

    唐人已經有吃油的?習慣, 羊油、胡麻油、豬油、蕓薹油這些都是流行的?油類品種。市集上有專門的?油坊賣油,百姓們家中若是有需求,就?自己帶個小罐子來打油。

    但,油脂依然不能說?是司空見慣的?尋常用品,普通老百姓家中并不是每日都能吃得起油的?。就?像是徐清麥現在吃的?牛油火鍋,那就?是純然的?奢侈。

    這也是為什么手工皂的?售價會這么貴,除了香料之外,另一項最大的?成本支出就?是油料。

    在徐清麥時期,只有一個小小的?手工皂作坊,產能也不多, 隨便去哪兒弄點?油過來是很方便的?。她那會兒用的?就?是市面上的?蕓薹油, 也就?是菜籽油, 還有用的?豬胰子熬出來的?油脂,實際就?是豬油。

    但自從手工皂作坊轉給康有德以及陸存中之后, 便開始了自己的?擴張之路, 產能比起之前翻了幾乎幾十倍之多。而?大唐百姓生?活逐漸穩定,衛生?觀念和消費觀都有所轉變, 龐大的?市場完全能吃得下這樣的?產能, 更別提兩人手里還握著?出口的?渠道,一條去西域,一條走東瀛、東南亞。

    現在的?手工皂已經分成了兩個檔位,一個加入名?貴香料, 據徐清麥了解, 他們還在嘗試往里面加入花露,遲早會發明?出精油來;另外一個就?是純走普通百姓路線, 沒有香料,只有清潔功能,叫素皂,賣得也很好。

    可一說?,即使是有其他競爭者出現,手工皂現在依然是供不應求的?。

    唯一限制它繼續擴張的?就?是原料的?不足。

    陸存中苦笑?道:“我已經專門置辦下幾百畝地專門來種蕓薹,但似乎也只能支撐一陣子。主要是蕓薹有季節,但皂卻是一年四季都在做。而?且,用蕓薹榨出的?油,成本也未免太高了些!

    徐清麥聽了他的?苦惱,和周自衡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小子現在可算是正兒八經的?商人了,有貪欲、有野心?,而?且會主動去計算和尋求降低成本。

    周自衡沉吟一下后道:“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陸存中笑?道:“寺丞如此說?就?見外了,我說?此事便是想問問寺丞與徐太醫,可有什么好的?解決方法?”

    “兩條路子!敝茏院馍斐鰞蓚手指晃了晃,“第一條,自然是提高蕓薹的?出油率!

    現在的?蕓薹出油率太低了,和品種以及榨油的?方式都有關系。品種一時半會兒的?很難改良,周自衡也暫時抽不出時間?把視線放到?改良蕓薹品種上,那就?只能看后者。

    “出油率?”陸存中疑惑道。

    徐清麥在旁邊補充:“就?是一畝蕓薹能出多少油!

    周自衡點?頭:“我在東山渡的?莊子陸兄也去過,其實原本的?那個水磨坊是打算再?建個新型的?榨油作坊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沒顧上,現在還是在用老方法。”

    主要是他發現老方法榨油對自家和周邊居民來說?已經足夠了,再?加上時間?緊,自然就?沒有什么改進的?動力了。

    “就?如同江東犁一般,人的?智慧是無窮的?,隱藏在民間?的?工匠們也只有絕學?。陸兄只需要高額懸賞,誰發明?改進的?器械能讓榨油率提高,那便能獲得金錢財富,自然便會有人去研究這件事!

    周自衡一邊給他出主意,一邊將比較難熟的?芋頭、香菇等物放到?火鍋里。

    陸存中沉思:“高額懸賞嗎?”

    周自衡微笑?頷首:“世間?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既有勇夫,想必也會有聰明?的?匠人。以利誘之,或許才是最快的?途徑。”

    其實這事兒他要是能沉下心?去,也能解決。后世的?時候曾經參觀了不少古法榨油作坊,那里用的?大型木制榨油機遠比現在的?高效。但周自衡很想讓陸存中自己來解決這個問題——或許,在這樣的?模式下,這些商人們會因為利益而?更加重視手工業和手工匠人,如果最終能達到?一個良性的?循環那就?更好了。

    “第二條路,那就?是下南洋!敝茏院獾。

    陸存中恍然想起之前與周自衡聊天的?時候似乎有談論?過類似的?話題,脫口而?出:“棕櫚樹!”

    “對!敝茏院恻c?點?頭,“南洋一帶有著?無數的?棕櫚樹和椰子樹,他們的?果實都是煉油的?好材料,如果可以做到?批量生?產,那成本會降到?很低,甚至可以覆蓋掉海運的?成本。”

    徐清麥垂下眼,聽著?周自衡在那兒胡扯不打草稿。

    現在這個時代,要用棕櫚樹工業化煉油,還遠遠達不到技術標準。但她知道他這么說?是想要刺激一下諸如陸存中這樣的?商人,將視線轉移到?海外去。

    畢竟除了棕櫚樹之外,那邊還有著?非常多的?好東西。若是唐人能夠開眼看世界,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還有橡膠樹,也是東西”周自衡唏噓道。

    李崇義最喜歡聽周自衡聊起海外的?事情,這家伙,對海外仿佛比對大唐還要熟悉,天南地北,物產資源而且言之鑿鑿,就?好像他親自去過一樣。

    他并不懷疑這些事情的?真假,畢竟,他和周自衡已經認識這么久,算是老友,知道他雖然有時天馬行空,但做起事來卻是很嚴謹的?,從不打誑語。

    他感慨道:“聽著?我都覺得有些心?動了!

    徐清麥吃了一口芋頭,是本地的?小芋頭,軟軟糯糯,沾點?醬吃更是美味。

    她看向陸存中:“陸郎君不是有海船嗎?”

    陸存中臉上燃起一絲興奮之情:“確實。前年時,我就?找了朝鮮與波斯那邊的?造船工匠,與幾家海商合作,開始打造船隊。或許真如寺丞所說?,在南洋,我們能尋找到?更多的?好東西!

    賣貨的?時候順便找一找,也是很方便的?嘛。

    陸存中決定兩頭并行,雙管齊下,先?改良蕓薹的?出油率,再?慢慢的?尋找棕櫚樹、椰子樹。

    徐清麥忽然道:“多養豬其實也行吧?”

    李崇義正好夾了一塊豬五花肉放在嘴巴里,聞言一拍大腿:“你別說?,現在被?騸過的?豬,可比以前好吃多了,不比羊肉差!

    陸存中面色古怪,差點?被?嗆到?:“養豬?”

    縱然是再?如何商人化,但他作為世家子弟出身,依然不太能接受自己主動去養豬

    周自衡哈哈一笑?:“別想了,大規模養豬是很需要技術的?,一旦出個豬瘟什么的?就?麻煩了。讓農戶和佃戶們每家養個幾頭倒還好說?。”

    后世的?那些大型養豬場,人進去都需要洗好幾次澡而?且還規定了時間?,還需要消毒,不比進手術室簡單,就?是擔心?他們從外部給豬帶來了病毒和細菌。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又聊起現在風靡天下的?鏡子和玻璃。

    陸存中笑?道:“簡直是供不應求,不瞞你們,我這趟來江寧,一是為了給徐太醫接風洗塵,二就?是為了躲著?家中姐妹,她們每日來問鏡子什么時候能出,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現在的?玻璃作坊實行的?是預訂制度,從長安、洛陽還有姑蘇那邊來的?訂單已經排到?了一年半之后交貨。不過,這些針對的?是鏡子、平板玻璃這樣的?奢侈品,而?眼鏡備貨相對比較充裕。

    周自衡聽出了陸存中的?言外之意,嘆道:“玻璃那是真沒辦法,培養一個合格的?玻璃工匠需要時間?,而?且還要考慮到?保密性!

    雖然他不介意技藝外傳,也認為這是遲早的?事情,但玻璃作坊不是他一家的?,里面還有著?戶部的?股份,還是得讓朝廷先?賺幾年十幾年錢再?說?。

    在座的?幾位不僅是朋友,還是合作伙伴,共同話題很多,這頓火鍋也吃得其樂融融。

    在一側坐著?的?周天涯看到?大家都在熱火朝天的?聊著?,她悄悄的?滑下椅子,然后噔噔噔跑到?另一邊,一只手用專用小叉子叉著?一塊肉,飛快的?在周自衡旁邊的?辣醬蘸料里蘸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送到?了自己嘴巴里。

    然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好辣!”

    徐清麥剛才一抬頭看到?了,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現在只能無語的?看著?周天涯站在那兒一邊哭,一邊“嘶哈,嘶哈”的?吸氣?。

    周天涯只是好奇辣味,但沒想到?辣味竟然如此難受,大大的?眼睛里立刻蓄滿了淚水。

    李崇義哈哈笑?起來,陸存中也忍俊不禁。

    周自衡趕緊給她遞過來水杯:“快,喝點?水。”

    咕嚕咕嚕的?水喝下去之后總算是好些了,周天涯整個人萎靡了,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倒是讓人生?不起氣?來。

    徐清麥好笑?問:“以后還吃嗎?”

    她抬起眼看了一眼母親,然后輕輕搖了搖頭,弱弱道:“不吃了”

    周自衡將她抱回放到?她自己的?位置上:“等你大點?兒,腸胃經受得住再?來吃。而?且,即使真的?想吃,也別一開始就?吃那么辣!

    周天涯眼淚汪汪地點?頭:“我不吃了!”

    “那倒不必就?因此而?拒絕,”周自衡溫和的?對她說?道,“有的?時候第一口吃覺得難吃,但第二口第三口說?不定就?覺得好吃了,不要那么快就?拒絕新的?東西,多嘗試!

    周天涯似懂非懂:“那我再?試試?可是,不想要那么辣了。”

    周自衡摸了摸她的?頭,挑眉道:“那阿耶給你做個寶寶辣。”

    周天涯重重的?嗯了一聲,看著?周自衡的?眼睛里帶著?點?小崇拜,不愧是阿耶,居然還能做寶寶辣!

    徐清麥含笑?看著?父女倆。

    而?李崇義羨慕的?看著?他們仨,忽然覺得回去長安成親或許也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徐清麥回到?江南后其實挺想要和以前一樣宅在家里不動彈,看看書和周天涯玩一玩什么的?,但是今非昔比。她如今是太醫寺丞,從六品的?京官,天子近臣,而?且又是鼎鼎大名?的?神醫,于是江南士紳們的?請帖如雪花一般的?飛來,都是邀請她去赴宴的?,還有上門來求醫的?。

    徐清麥選擇性的?去了其中幾個,然后去拜謁了一下潤州刺史,花了幾天的?時間?應酬,得以好好休息。

    這時,劉守仁和楊氏帶著?劉若賢過來了,還帶了重禮。

    “阿耶和阿娘知道老師您這幾天肯定會很忙,所以今日才登門道謝,還請老師見諒。”劉若賢笑?容開朗,顯然在家里過得挺開心?。

    徐清麥招呼幾人坐下,又讓侍女奉上茶水:“咱們兩家這么親,何必拘泥這些俗禮?”

    劉守仁和楊氏聽得她這么說?,這才放下心?來。

    雖然劉若賢在家保證老師還和以前一樣,但是他們在剛過來的?時候還是有些拘謹的?,F在的?徐清麥可是太醫寺丞!從六品的?官職比江寧縣的?縣令還要高呢。而?且幾年未見,也不知道徐清麥會是什么態度。

    而?自家女兒受她照顧這么多年,肯定是要過去好好感謝一番的?。兩人早就?想來了,還是劉若賢勸阻說?老師這幾天肯定會很忙,這才挪到?了今日。

    徐清麥對這劉守仁和楊氏對劉若賢夸了又夸:“她這幾年充當我的?助手可是幫了我的?大忙”

    她并沒有夸張。

    她與劉若賢雖然是師徒關系,但是又遠超過師徒關系。劉若賢在她的?手術室里一直都是得力助手的?存在,地位僅次于她。

    劉若賢聞言輕咳了一聲,在父母面前露出幾分小女兒的?得意來。

    “正巧,關于若賢未來的?出路,我也正好要與二位好好商量一下!毙烨妍湻畔虏璞,真誠道,“若賢還有兩年就?要從醫學?院畢業了,到?時候不出意外的?話會進入到?太醫院。這個想必她也對你們說?起過?”

    劉守仁點?點?頭:“的?確提過。如果留在太醫院,那是不是就?要一直留在長安了?”

    他的?臉上帶著?一些憂愁。

    徐清麥自然明?白他的?顧慮,現今雖然對女子沒有如明?清那么多條條框框的?限制,甚至可稱得上是頗為開放。但讓家中還未婚配的?女子離開故鄉,去外面謀生?求職,總還是少見的?,擔心?也屬于正常。

    “在最近十年內,可能都需要留在長安!彼烈饕幌,理性給他們分析:“若是你們問我的?建議,我自然會建議她留在長安。若賢跟隨我學?外科,又專精產科一道?梢哉f?除了我之外,她就?是大唐唯一一個精于產科的?外科醫生?。不管是在太醫院還是在悲田院,都會有遠大的?前程。

    “在太醫院擁有了地位,自然能在長安城中站穩腳跟。而?如果以后想要回江南,也可以和李太醫一般,調任回鄉主持大局!

    李太醫這次可稱得上是衣錦還鄉,已經在幾天前就?啟程去姑蘇了。

    劉守仁和楊氏被?她畫的?這一張大餅給全然吸引住了,眼睛熠熠閃光。

    對于偏居一隅的?劉家來說?,這可是光宗耀祖的?通天之途!只是他們沒想到?,這條路是由家中的?女兒走出來的?。

    劉守仁和楊氏不是那等狹隘的?父母,不然在徐清麥初去長安之際就?不會讓劉若賢跟著?她去了。如今女兒有光明?的?前途,自然是要支持,但是有一件事卻讓他們很在意。

    “徐太醫,您在長安,我們很放心?讓若賢待在長安跟著?您。不過,”楊氏有些踟躕,“若賢如今都十九了,我這心?里啊,愁的?是她的?婚配”

    劉若賢在旁邊隱秘地翻了個白眼,然后偽裝成聽話的?樣子,低頭看著?地板。

    徐清麥恍然大悟:“您擔心?的?是這個啊!”

    她笑?道:“也是我糊涂了,竟然沒想著?這事。不過這事兒您別擔心?,在京城的?時候,就?有不少的?貴夫人托人來向我打探若賢有沒有婚配!”

    她這話卻并不是在騙人。的?確有貴夫人看上了劉若賢,偷偷托人來向她打聽若賢是否在老家有婚約以及家中情況等等。不過在徐清麥很開明?的?去問了若賢的?想法。

    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這個女弟子十分清醒,這樣對她說?道:“老師,她們對我感興趣,無非是因為我有您這個老師,而?且看上去還頗有前途罷了。但實際上她們對我這個人卻是全無了解的?。而?且,我與她們的?子侄也并不認識,不知是個什么樣的?人,是不是能有共同話題”

    在看過了老師和師公之間?的?感情之后,劉若賢都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很難嫁出去了。

    徐清麥沒想到?其實她對婚戀一事已經有了自己的?看法,而?且還挺清醒,自然不會再?拿這些事去問劉若賢,在自己這層就?先?婉拒了。

    在她看來,結不結婚都是個人選擇。大唐還有不少的?公主和貴女們選擇去道觀當女道士來逃避婚配呢,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過,當著?劉家父母的?面,徐清麥當然不能這么說?,而?是撿好聽的?說?。

    果然,楊氏一聽立刻睜大了眼睛,驚喜道:“當真?”

    “自然是真。”徐清麥笑?吟吟的?,“若賢這么優秀,只有她挑別人的?份兒,沒有別人挑她的?份兒。只是我覺得她才十九,還不急著?立刻定下來,有時間?再?慢慢相看嘛”

    “對對對,慢慢相看。”楊氏知道自己女兒選擇性更多更廣了之后立刻不急了,欣喜又憂愁道,“咱們也不是想要攀高枝,若是男方家里太好了,也是齊大非偶”

    徐清麥贊許點?點?頭,這才是真正為子女打算的?父母呢。

    總之,劉若賢這一次的?“逼婚關”算是囫圇過去了。

    待到?晚上周自衡回來,她將這事兒告訴他,周自衡感慨的?看著?正在認真玩著?魔方的?周天涯,陷入了惆悵之中:“哎,你說?天涯會不會也遇到?這么一天?”

    一想到?到?時候天涯也會百家求娶,最終嫁到?別人家,周自衡一顆老父親的?心?就?覺得酸酸的?。

    他叨叨:“她到?時候要是不愿意嫁,咱們就?也在園子里開一家道觀”

    有個女道士的?名?號,行事更方便。

    徐清麥白他一眼:“還遠著?呢,你在這兒杞人憂天。還不如想想,她上學?怎么辦吧?這才是現在頭等的?大事!

    周天涯已經四歲了,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

    但是,在京城里卻沒有什么適合小女娃去上學?的?地方,原本長孫皇后提議過讓周天涯進宮陪公主們一起讀書,但是被?徐清麥婉拒了。

    陪公主讀書可能在別人眼里是天大的?榮耀,但她卻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在宮廷這樣的?環境下長大。

    周自衡:“要不真和當時商量的?那樣,開一家女校?”

    徐清麥嘆一聲:“我也曾想過,不過在京城的?時候實在是騰不出時間?來。這可不是什么小事”

    “無妨,”周自衡從身后抱著?她,將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待我回去述職后,肯定能休息上那么一陣子,到?時候就?來專門做這件事情。”

    他辛苦了這么久,要半年假期很合理吧?

    長安城內,太極宮。

    李世民與魏徵,還有李承乾也正在談論?起周自衡。起因是,司農寺終于整理出來了去年整整一年,各倉署的?囤糧以及其他入庫數量。

    在屯田之中,江南道竟然拔得了頭籌!

    一時之間?,朝野震動。

    第177章 第 177 章

    大唐沿襲隋例, 素來實?行屯田制,但司農寺并非掌管全?天下屯田, 占據了大面積的戍邊屯田掌握在工部手里面,而司農寺掌管內地諸屯共四十九處。

    這四十九處里面除去鹽池、宮苑、牧監等等,有三十六屯是農田。

    這些農屯里,產出?最?為豐厚的是關中屯、河東屯、山南、山東等開墾已久的老牌屯田,江南的幾個屯不說每個都是倒數,但平均值絕對是排在后面的。

    而自從周自衡擔任司農寺丞,負責整個江南道?的屯田之后,江南的屯田收成數字就好像是開了掛一樣。貞觀元年,他們?還不那么?的顯山露水,只是從中等往下提升到了中等。饒是如此, 已經讓李世民和眾大臣興奮不已, 要知道?, 這是額外多出?來的糧食。

    貞觀二年,江南屯的數據遲遲都沒有匯報上來。

    李世民還覺得納悶, 朝中也有人陰陽說是恐怕是那周十三郎在那兒?亂來, 折騰出?了什么?問題才不敢上報。不過司農寺卿崔善為一力站在自己屬下這邊,認為周十三行事穩重, 此事必然事出?有因。

    但李世民和尚書省還是去了信函問詢, 周自衡也很快遞上了自己的折子。原來,江南道?這一年大面積的在實?行雙季稻以及稻麥復種的模式,他想要等晚稻和晚麥全?部入庫之后再匯總成數字遞上來。

    種兩?季!

    這該多收多少糧食。

    李世民與眾位宰相們?心中火熱,雖然知道?周自衡此舉是在故意賣關子也沒有絲毫的不悅——有才干的年輕人有點小愛好小脾氣, 無傷大雅!

    結果, 因為年關以及寒冷天氣等等,從江南道?匯總過來的去年的收成數據一直到了前些天才送到李世民的案頭。據宮中小道?消息說, 陛下看了之后直呼了幾個好字,然后熱血沸騰地跑到宮門外射了一圈箭這才逐漸的冷靜下來。

    但是,一夜都沒睡。

    第二日?,這份數字也被朝臣們?知道?了,大家也知道?為什么?陛下如此激動了。江南道?兩?季的數字加起?來,貞觀二年一整年的收成已經超過了所有的屯,一躍成為了榜首!甚至,將第二名甩出?了不少。

    魏徵聽著這些耳邊的數字,十分?唏噓。當時他去江寧縣考察時的情?形歷歷在目,而那個年輕人在離開長安的時候,說他會給大唐再造一個天下糧倉!

    多少人笑話他是年輕氣盛,可現在,他真的做到了!

    有了這些入倉的糧食,即使再發生點什么?天災人禍,朝廷也會有底氣很多。

    當然了,自然也有一些酸言酸語,就比如——

    “兩?季加一起?的那肯定?多,要是關中能種兩?季,那肯定?會比江南還多。”

    “而且一年種兩?季,農人們?忙得過來嗎?”

    好在,在絕對的事實?優勢之下,這些酸言酸語就像是泡沫一般,很快就在烈日?下消散,根本掀不起?什么?風浪。司農寺立下了大功勞,成為了朝中眾人的共識。

    原本司農寺這個冷灶,現在也被炒熱了,司農寺卿崔善為這幾日?走路都是飄著的。

    而關于司農寺的改制也被提上了日?程。

    在武德九年,李世民剛登基的時候,就著手讓中書省對各個部門各個機構進行調研和問詢,因此做出?了不少的改革。太醫院的改革就由此而起?。但其實?,司農寺當時也上疏了,而且還通過了,只是礙于時間和人手都不夠,進度并不快,至今仍然停留在了人才甄選的階段。

    可如今,大家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該輪到司農寺了。

    李世民對李承乾與魏徵道?:“待周十三這次回來,這事兒?就交給他了。”

    魏徵笑道?:“陛下切勿繞過崔公給他下旨,否則便是在給他樹敵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的揮揮手:“周十三這小子向來八面玲瓏,這樣的事情?于他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纯创奚茷楝F在還不遺余力的想要把他調回長安來就知道?了。”

    能讓崔善為那個官場老狐貍如此信賴又放下戒心的,除了周十三也沒別人了。

    他抬頭看了看遠方,微微瞇起?眼?睛:“今年,周十三也該回來述職了吧?”

    魏徵頷首:“將近三年,也該回來了!

    李世民看向魏卿:“魏卿前些年一直說周十三這樣的年輕人,要多多歷練,不讓朕予以他更高?更重要的職位。那這次,他在外歷練了這么?多年,總歸是可以了吧?”

    魏徵啼笑皆非,陛下這話說得他好像是阻攔周十三郎向上走的惡人一般。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

    魏徵道?:“陛下,若是您想將周十三郎放到其他位置上,未必能發揮出?他的特?長,且不一定能遂他自己的心愿。臣倒覺得,他既然能掌管江南道?農事,那自然也能掌管天下農事!”

    李世民蹙起眉頭:“愛卿所言有理,只是”

    只是他老覺得周自衡該發揮更大的作用。

    但他轉念一想,周自衡于農事上如此有天分?,若是讓他換崗,恐怕也會辜負他的這番才能。算了算了,還是魏卿說得對,就應該讓他先把大唐的農事梳理好,然后再做他想。

    不如這樣,把崔善為給調走,然后讓周自衡來擔任司農寺卿?有了江南道?的功績,想必也沒人會說什么?閑話

    就這樣,李世民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還有,周十三與徐四娘的爵位也該提一提了!彼锌?,“光是戶部的玻璃作坊,就給內庫帶來了多少收入!解決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吶!”

    單算上這一筆,給周自衡封個縣侯都很合理,再加上江南農事,封個縣公吧?

    李世民正在這兒?思忖著,就聽得魏徵與李承乾在討論商之一事。

    李承乾:“魏公,從玻璃作坊來看,是不是能說商業比之農業,更能讓朝廷和百姓富足?可為何從古至今,一直在重農抑商?難道?是圣賢們?錯了嗎?”

    魏徵考慮了一番后才回答:“殿下,重農抑商乃是因為商業之利誘惑人心,如果不加以抑制,那所有的人都會跑去當商戶,就沒人種地了,朝廷自然要出?應對之策。就如春秋時,管仲以鹿制楚,楚國人聞得養鹿可以獲利,便全?都去養鹿,最?終導致楚國無人種地,糧食短缺,只能臣服于齊。

    “且商人重利,為了逐利可以做出?眾多匪夷所思,甚至讓人義憤填膺的事情?,擾亂民心,也破壞治安根基。由此,圣賢才會說,小人喻于利,而君子喻于義。”

    李承乾自然聽過管仲的種種故事,他似懂非懂:“可若是如周寺丞這般,那又該歸于小人還是歸于君子?”

    魏徵一愣,看著太子的確是迷茫的表情?,他也不禁苦笑起?來:

    “殿下所說正是微臣這兩?年在思索的事情?。原本朝廷設捉錢令史,充盈國庫。但捉錢令史之法顯然于民更為不利,損害百姓利益。而周十三郎的做法既解決了朝廷的困境,也解決了捉錢令史的隱憂!

    自從國庫有大額進項后,捉錢令史這項特?殊時期的產物?就被諫官集體炮轟,然后叫停了。

    魏徵也坦誠自己的迷惑:“從這個角度來講,周十三郎實?行的自然是仁義之舉。其實?,待他回來之后,臣正打算找他討論一番!

    討論商事的界限也哪里,然后他是否對商事太過看重?

    后者一度讓魏徵很是憂心。

    李承乾立刻道?:“魏公與周寺丞討論之時,我可否旁聽?”

    魏徵怔了一下,看向李世民,看到對方輕微頷首之后這才點頭應下:“自然!

    李承乾高?興極了。

    待到魏徵走后,李世民摸了摸承乾的頭。

    父子倆也聊了一番,然后李世民提到了周自衡:“周十三郎此人,是朕留給你的大才。待他在司農寺干幾年,將天下農事梳理好,便可調去尚書或中書省再歷練一番,然后放出?去總領一方,積累一些地方治理經驗”

    這樣下來十幾年,便可成為大唐的肱骨之臣。待自己仙去,承乾登基,他便是承乾可以倚重的大臣。

    承乾立刻淚眼?婆娑:“父皇必然會長命百歲,千歲!”

    “不過是吉祥話這么?一說,你還當真了!崩钍烂裥α似?來,但心中對兒?子的孝順還是受用的,現在還是壯年的他對長生并不怎么?在乎,“人都有一死”

    當然,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多活幾年。

    想到這里,又想起?了太醫院與悲田院,又對李承乾道?:“徐四娘亦然,日?后太醫寺應該也是要交到她手里的,他們?倆夫妻,都是得用之人!

    李承乾重重點了點頭,心中感激。

    這是父親對自己的信任。

    不過他真的不喜歡自己現在的老師,如果周寺丞和徐太醫丞能夠回長安再給自己上課就好了。哎!

    李承乾在心中重重地嘆了口氣,但面上卻依然平靜。他已經是個懂得在宮廷里收斂起?自己真正心思的小少年了。

    江寧縣。

    周自衡和徐清麥渾然不知遠在長安的皇帝已經將兩?個人的下半生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們?正蹲在地上,認真的看著眼?前這個似乎長出?了一點芽的紅薯。

    僅此一只的珍貴寶物?。

    “的確是長出?來了,”周自衡滿意地拿起?紅薯,指給徐清麥看,“你看,白色的這個就是芽點!

    徐清麥仔細觀察:“還真是只有一個個小點!

    “才幾天就長成這樣,不錯了。再過個幾天,等芽再長長一點,就可以移栽到土里面了!

    徐清麥好奇問:“那你想要種在東山渡還是種在家里邊?”

    “家里邊吧。”周自衡早就想好了,“東山渡那邊人多嘴雜,風險更大。家里就周天涯一個不可控因素”

    徐清麥橫他一眼?:“怎么?說話的?”

    周自衡哈哈一笑:“不過我發現天涯其實?很乖,她能聽懂。大人說了什么?事情?是禁止去做的,她能夠分?辨出?嚴重性,然后乖乖的遵守!

    但如果只是隨口說的事情?,那就不一定?了,趁著一個不注意就揭瓦上房了。

    徐清麥看他老父親嘚瑟的模樣,頗有些忍俊不禁。

    周自衡:“今日?我休沐,帶你們?去東山渡走一圈?”

    “行。”

    讓人收拾好了車馬準備出?發,出?門遇上劉若賢過來,于是又叫上她一起?,一家人浩浩蕩蕩往東山渡去了。

    上次在東山渡只是稍作停留,并未細看。但這次過去,徐清麥卻是長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認了:“這邊怎么?忽然成這樣了?”

    和她離開的時候完全?不同!

    如今的東山渡,寬闊河流上百舸爭流,而碼頭兩?邊樓宇林立,全?是客棧與食肆還有各種貨棧,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這份熱鬧甚至從碼頭一直延伸到了鎮上的主街,連成一體。

    如果說以前就是個小鎮子的規模,那現在徐清麥覺得和江寧縣城內相比也不差什么?了,只除了沒有城墻。

    趙阿眉陪著徐清麥幾人在鎮子上逛,笑著說道?:“主要還是因為現在這邊的作坊多了!

    她指了指左側不遠處:“那邊是李縣令當初建的磚瓦作坊,不過現在賣給了縣里一戶姓方的人家,做得不錯,時不時就要招工?粗夂,他旁邊又新開了一家,朱家開的!

    徐清麥挑起?眉:“朱家?”

    趙阿眉也是經歷過那一晚的,她低聲道?:“現在朱家在這一片的影響力大不如前了,行事也沒以前囂張。”

    徐清麥輕哼一聲:“這倒是好事!

    趙阿眉笑了笑,又指向另一側:“那邊就是陸家開的手工皂作坊了,鎮上過半的娘子們?都在里面上工!

    徐清麥:“陸郎君還是需要娘子做工?”

    這倒是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她退出?的時候挺擔心陸家和康家都將工人替換成男人,但事實?證明,無論是哪家似乎都沒有這樣做。

    趙阿眉笑道?:“我聽陸郎君說起?過,他說還是女?人做事更細心。而且香皂、花露從女?子手中做出?來,聽起?來就比要從男人手中做出?來要雅致!

    徐清麥噗嗤一聲,啞然失笑:“這還真是有幾分?道?理!

    不管理由是什么?,能保證女?子的工作權益,就是值得提倡的。

    “因著這手工皂作坊,旁邊又新開不少的小作坊,有做模具的木匠坊、錫坊、有專門做雇工們?生意的食肆”趙阿眉感慨,“然后,人也越來越多,可以說幾乎是十里八鄉的人都被東山渡這邊吸引過來了。去工坊里做雇工的、去各種店鋪里做小二和學徒的、還有去碼頭做力工的可以說,連金壇、丹陽那邊都有人過來找活干。反正,只要人不傻,在這兒?肯定?是能找到活計的!

    徐清麥忽然想起?來一點:“等等都過來做工了,那誰在種田?”

    憑著她從來不怎么?擅長的歷史知識,這一向都是古代統治階級們?抵制商業的一大關鍵點。

    趙阿眉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徐清麥怎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她笑道?:“大家平時自然是以種地為主,只有農閑的時候才會來去作坊里當雇工。不過有些年紀小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倒是更愿意去做雇工!

    徐清麥了然地點點頭,因為當雇工賺的錢要比種地來得更高?嘛。

    她又問:“可如今這邊不是種雙季稻嗎?農閑的時候要更少了吧?”

    而且按照她的了解,周自衡推出?來的精細種法,其實?更耗人力。原本一畝需要一個人力,現在可能需要一點五個人力。

    趙阿眉撓了撓腦袋,這下連自己也陷入到了迷惑之中:“這我也不清楚了。不過說起?來,在今年我也曾經聽幾個工坊管事抱怨,說是忙的時候招不到工!

    徐清麥聽了這個之后,反倒覺得合理。

    她心中也有隱憂,在人力不足的時代,農事需要的勞力與工商業所需要的勞力之間的矛盾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終將會爆發。

    正想著,她們?已經逐步走到了鎮上最?熱鬧的地方,有不少的人認出?了徐清麥。

    “是徐神醫吧?”

    “哎喲,真的是徐神醫!”

    江寧縣百姓還是更愿意叫徐清麥為徐神醫。

    徐清麥見狀不妙,客氣了幾句之后立刻從熱情?的百姓群中脫身而出?,簡直是逃回了在另一頭的莊園里,手里還握著幾個街邊大娘非得塞給自己的雞蛋。

    一時又感動又好笑。

    周家園子原本偏居于鎮子一隅,但現在隨著鎮子的發展,也都連了起?來,融入到了鎮子的發展里。原本荒涼的道?路兩?邊現在也開了不少的客棧和食肆,主要為園子里的雇工以及前來打探消息的客商們?服務。

    “現在很多人都是沖著玻璃作坊來的。”趙阿眉道?,“不過咱們?這邊有重兵把守,所以也不用擔心!

    現在的玻璃作坊有戶部的份額,所以李崇義調兵來駐守變成了順理成章。

    玻璃作坊的人一直都不算多,鎮上的居民們?大概也知道?現在這園子里有了個不得了的東西,為了不惹事上身,輕易不往這邊來,他們?平素去磨坊會走外面的小路,避開這邊的正門。

    不過今天仿佛是異常,徐清麥才回來坐了一會兒?,屁股都沒坐熱,便聽到正門處的門房匆忙趕來:

    “娘子!外面有人求醫,說要請娘子救命!”

    第178章 第 178 章

    雖然?徐清麥回來這么?久了, 但其實并沒有遇到什么?上門來求醫的。

    古人重禮節,士紳們若是?想要求徐清麥出手, 那必然?是?先遞帖子來,而普通老?百姓也只會去知春堂詢問徐太醫是?否開診。再加上徐清麥現在是?朝廷命官,貿然?上門來實屬冒昧甚至是?違禮。

    所以,這種電視劇中常演的,大半夜才敲她住宅大門的情況從未發?生過。

    也因此,徐清麥聽到門口有人求救,并不會覺得有人唐突打擾了自己的休息,反倒是?下意?識想到應該是?遇到了真的很緊急的病癥才會這樣求上門來。

    她站起來,蹙眉道:“快讓人進來算了,隨我出去看看吧!

    她帶著劉若賢和趙阿眉等人匆匆地走到園子門外一看, 卻看到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跪在地上, 看到她之后立刻激動?朝著地面?磕起頭來, 淚流滿面?:

    “徐神醫,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我阿娘我阿娘快要死了!”

    已經不用徐清麥說, 趙阿眉和侍女已經趕緊將那小女孩給扶了起來:“小娘子,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小女孩名叫阿娟。

    阿娟不是?東山渡本地人,她和她的阿娘來自于?隔壁的金壇縣一個深山環繞的村子里。原本的村民都是?亂世?避難進去的, 在里面?繁衍生息, 形成?了村落。

    這樣的村落在亂世?時可以庇護人的平安,但是?在太平年代卻往往會因為交通不便而生活清苦貧困,并且有可能一輩子都活在這樣的貧困中不得脫身,這就是?他們的命。

    但阿娟的母親卻不認命。

    有一日, 她從貨郎的口中聽到東山渡這邊正?在招工, 而且很多都要女工,工錢十分豐厚, 和她現在的處境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阿娟母親動?心了,她覺得或許可以去拼一拼。

    但阿娟的父親卻認為她是?癡人做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怎么?可能會有人花一天十文錢的代價去雇一個大字也不識的鄉村婦女?這里面?必然?是?有詐的。他果斷拒絕了阿娟母親想要出去看一看的請求。

    “我阿耶經常打她”阿娟一邊哭一邊說,“有的時候打到阿娘受不了了,阿娘就抱著我說要找機會帶我逃出去,她去東山渡找份工做,一定也能養活我!

    東山渡儼然?成?了阿娟母親在苦難中的一處燈塔,希望之地。

    終于?有一天,她再也忍受不了丈夫的拳腳以及日復一日吃不飽飯的饑餓,趁著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帶著阿娟從那個村子里逃了出來。至于?弟弟,則留在了那里。

    直到現在阿娟都記得母親含淚對自己說的話?:“把?小郎留在那兒他可以活下去,可我若是?走了,把?你留在那兒,你卻是?活不成?的。所以,咱娘倆要一起走。”

    母親不識字,但帶著她,一路乞討,花了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居然?也真的從金壇縣找到了東山渡。

    “到了,就在這里!卑⒕陰е烨妍満蛣⑷糍t幾?人終于?到了她阿娘所在的地方?。

    那兒是?一處工坊的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

    工坊管事正?緊鎖著眉頭:“大夫還沒來嗎?要不,去拿個板車來,把?她推到醫堂去得了。”

    旁人道:“她出血太多了要是?動?一動?,恐怕就沒命了!

    管事嘆口氣,狠狠往邊上啐了一口:“真是?晦氣!”

    有人出主?意?:“我剛剛看到了徐太醫往這邊來,現在肯定在園子里,要不去找找她老?人家?”

    管事一記眼刀飛過去,指著地上的婦人冷笑道:“她是?誰啊?找徐太醫?你怎么?不帶著她上長安找太醫令去呢?虧你想得出來!”

    徐太醫可是?他東家都邀請不來的人物。

    這些泥腿子居然?要找徐太醫,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時候,就看到圍著的人忽然?都激動?地轉過身去,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道:“徐太醫!”

    “徐神醫,您真的來了!”

    “是?徐神醫!這婦人有救了!”

    管事愕然?抬起頭,真的看到了徐清麥正?在一個小女孩兒的引導下從遠處匆匆趕過來。

    阿娟氣喘吁吁,臉上淚水和汗水融在了一起:“太醫,就是?這里!”

    她娘就躺在這里,帶著傷,帶著血。

    “散開,散開!壁w阿眉已經有了經驗,和侍女一起幫徐清麥與劉若賢維持秩序。那管事怔愣了一下,本來想去給徐清麥見禮,但看她專注的樣子,也立刻加入了她們的行列。

    徐清麥蹲下來,先觀察了一下地上躺著的女人。

    她似乎是?被人用利器給捅了幾?刀,流了一地的血,但是?應該是有人給她簡單的包扎了一下。然?后,地上有嘔吐物。

    “太醫,是?小的讓人給她包扎的!惫苁碌难凵故?很靈活,見她眼神停留在那些傷口上,立刻喊道,然?后屁顛屁顛地趕了過去,“小的還讓人去叫了大夫,不過現在還沒來!

    徐清麥夸了一句:“做得不錯。”

    實際上,包扎得實在是很粗魯很不怎么樣。

    “先止血吧。”她對劉若賢說道。

    劉若賢點點頭,解開那些布條重新扎,順便查看一下傷口情況。徐清麥則換了個位置,試了試婦人的鼻息,然?后摸了一下她的頸側與脈搏。

    “有呼吸有心跳,但都有些微弱!

    “腹部有好幾?處傷口,在肝膽區,要動?手術!眲⑷糍t看得觸目驚心,她不敢完全的解開那些布條來仔細看,只能先粗略的把?那些還在流血的傷口給再包扎好,“而且需要馬上手術,我懷疑會有臟器損傷。”

    徐清麥臉色凝重,叫來管事:“你這兒有沒有給我騰出個空房間算了算了,有板車嗎?來幾?個人,幫我把?她抬到那邊周家園子里去,路上小心點兒,別太顛簸!

    “行,馬上來!”管事擦了把?汗,立刻喊人去辦了。

    徐清麥問他:“這到底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管事喊冤叫苦:“小的也是?剛出來,也不知道啊!”

    旁邊圍觀的人喊了起來:“太醫,我知道”

    “我也看到了,是?有個男的過來找她,應該是?她男人,二話?不說揪著她就打了幾?個耳光,拖著她要回家。”

    另外一個人補充:“打得好兇咧,好像那婦人是?從家里跑出來的,反正?一陣拳打腳踢!

    “我剛想去勸一勸,結果那婦人應該是?還手了,那男人就像是?瘋了一樣,從懷里掏出一把?刀子來,直接捅了她幾?刀。嚇得我呀!”

    阿娟臉色雪白?:“是?阿耶,是?他找過來了”

    這會兒是?吃午飯的時候,工坊里是?包午飯的,吃點蒸餅什么?的。阿娟母親為了省錢,會偷偷的留一半給阿娟,兩人分著吃。阿娟每天中午都會來工坊門口等著。

    今天她也慣常來了這里,但一過來就看到阿娘倒在了地上,她撲過去。

    母親拉著她的手,似乎是?說了一句什么?,才暈了過去。

    阿娟一開始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好在她是?個有急智也有點膽子的小姑娘,聽到旁邊的人說求醫,她忽然?就想起來上午曾經在渡口見過的徐太醫——她平日也沒閑著,會去渡口替一家酒坊攬客,如果成?功了便能得到一兩文賞錢。

    徐太醫,阿娟來到東山渡的時候聽過最?多的故事就是?關于?徐太醫以及周寺丞。東山渡的人簡直視兩人為在世?菩薩。

    徐太醫一定可以救阿娘!

    阿娟不知道從哪里的勇氣,胡亂擦了把?淚問清楚了徐太醫住哪里,就拔腿往哪邊跑。

    她不知道徐太醫會不會出手救阿娘,畢竟她們母女倆什么?都沒有。但阿娟知道,若是?不試一試,或許今天她就要永遠失去阿娘了。

    所以,從頭到尾,阿娟都沒有看到阿娘是?如何受傷如何倒下的,此時聽了旁人的議論這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白?著臉:“是?阿耶……是?阿耶來了,是?他殺了阿娘。”

    這可以說是?母女倆心中一直存在的噩夢,阿娟對現在的生活非常珍惜,但她經常會夢到阿耶從那片山林里出來,然?后將她們倆母女捉回去,伴隨著的是?一頓頓毒打。

    徐清麥凝眉看著幾?乎是?一下子丟了神魂的小姑娘,將她攬到自己身邊,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這可是?惡意?傷人,去報告縣衙了嗎?”她對管事道。

    管事立刻點頭:“回太醫,早就報了!敢來我家找茬,報給縣衙算是?他運氣好!要不是?他走得早……”

    他嘴里罵罵咧咧,旁人笑喊道:“管事,那人可是?叫著他要去縣衙告你們拐騙家中婦人!”

    管事勃然?大怒:“也不打聽打聽咱家在江寧縣是?干什么?的,還去縣衙告?”

    他剛說完,瞥了一眼旁邊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清麥,立刻閉上了嘴巴。

    徐清麥懶得理會他,正?巧這時候板車也來了,人也被小心地挪到了車上,便手一揮:

    “走吧!

    大家雖然?很想跟過去看看熱鬧,但顯然?周家園子不是?誰都能進的,跟到了門口之后便只能遺憾的感嘆兩聲,踮起腳來試圖往里面?看幾?眼了。

    “我說,徐太醫還真是?宅心仁厚,居然?還真的被叫來了!

    “徐神醫一向如此。哎,她老?人家怎么?就非要去長安呢?咱們江南多好!”

    “廢話?,她不去長安,你給她太醫做啊?”

    “哎喲,這話?可不能說。你這是?存心害我吶!散了,散了!

    一群人又作鳥獸散。

    園子里。

    周自衡抱著周天涯瞠目結舌:“怎么?才一會兒功夫就收了個病號進來了?”

    “重癥急救!毙烨妍溠院喴?賅道,“得立刻手術!

    周自衡的臉色立刻嚴肅起來,囑咐身邊跟著的王一方?馬上去準備空的房間。

    “你的手術箱子在不在?要不要我騎馬去縣里面??”

    “帶了,在馬車上,拿下來就行!

    她還真有隨身攜帶藥箱手術箱的習慣,現在豪氣了,備兩套,一套放家里一套一般就放在馬車上。

    手術室緊鑼密鼓地騰出來了,F在也不是?講究消毒無菌的時候,得人先不死,才有資格來談后續感染不感染。

    徐清麥舉著洗好的雙手,在口罩下問劉若賢:“好了嗎?”

    劉若賢同樣是?舉著雙手的姿勢,點了點頭:“準備好了!

    徐清麥欣慰地笑了笑:“那就開始!

    一切都是?倉促的,但比起幾?年前,卻又是?完全不同了。

    “這場手術你來做?”徐清麥問劉若賢?

    劉若賢一怔。

    她有點炸毛,老?師為什么?要這個時候來問她呀啊啊啊啊!她在長安的時候已經有過獨立主?刀的經驗,但都限于?一些門診手術,然?后在老?師的監督下進行過兩三次剖腹產手術,但這大開腹手術還是?頭一回。

    可……她看了一眼生命虛弱的阿娟母親,知道著絕對不是?認慫的時候,于?是?心一橫,一咬牙:

    “好!”

    徐清麥口罩下的嘴角彎了起來。頂不住壓力的外科醫生不是?一個好的外科醫生。

    她淡淡道:“有我在呢,別怕!

    “先做外傷血管結扎,這一步我來!

    徐清麥手更快,更利索,可以為后期的開腹爭取更多的時間。

    劉若賢屏息靜氣看著徐清麥的操作,飛針走線,當然?也少不了劉若賢在旁十分默契地給她遞手術器械。

    徐清麥嘆一聲:“從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F在真是?懷念悲田院的手術室!

    她現在已經有了很周全的手術團隊,為了培養更多的人才甚至是?幾?套班子輪著來,團隊與團隊之間競爭上崗,已成?為悲田院一景。不過徐清麥盡可能的讓更多人都有進入手術室的機會,所以現在那幾?套班子之間水平差得并不多。

    劉若賢也深有體會:“的確是?!

    有好的團隊比自己孤軍奮戰可強多了。

    “好了,開腹探查。”徐清麥將手中的手術器械扔開,把?主?要的位置讓給劉若賢。

    劉若賢判斷內部臟器可能有損傷,徐清麥是?認同的。一是?因為從傷口來看,那男人是?下了死手的,傷口很深,二是?因為當時在地上有嘔吐物,患者嘴角也有嘔吐和嘔血的痕跡。這往往是?由于?內臟移位壓迫胃部以及內臟破裂所引起的。

    所以,徐清麥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劉若賢鄭重地點點頭,站到了徐清麥的位置,徐清麥退居到助手的角色,一雙眼睛看著她的動?作,然?后又說了一句:

    “按照你平時的表現來,相信你,完全可以。而且,我在旁邊,隨時可以接手,所以你不要有顧慮!

    劉若賢深呼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砰砰砰猛烈撞擊著胸腔的心跳正?在逐漸的平復。

    她劃下了第一刀。

    事實上,她的確是?完成?得很不錯,有了徐清麥的在旁輔助,沒有遇到任何意?外的就將患者的腹部打開了。她的額頭上雖然?在這微寒的春天里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但手是?穩的。

    “很好!毙烨妍溬澰S道。

    她想起自己最?初幾?次當主?刀的時候,帶教老?師是?個十分嚴厲的人,可以把?手術室護士和實習醫生罵哭的那種,也差點把?她給罵哭了——很多外科醫生的脾氣和臺風都很暴躁,手術室里回蕩著罵聲和吼聲是?常有的事情,可能是?因為高壓之下,人的情緒得有一個宣泄的出口。

    徐清麥承認那幾?次手術自己獲益匪淺,但她更愿意?自己成?為另一種風格的老?師,會嚴厲但不罵人,而且鼓勵為主?。

    沒辦法,就那么?幾?個苗子,得小心呵護。

    “不錯”徐清麥話?音凝住了,她嘖一聲,干起了之前劉若賢的活兒,將腹腔中的血液用紗巾慢慢的一點點卷走,然?后用生理鹽水沖洗腹腔,“我來干這個,你去探查出血點!

    劉若賢點點頭,跟隨著徐清麥的動?作一點點探查患者體內的出血情況。

    她的聲音回蕩在手術室里:

    “十二指腸,排除。”

    “空腸,有一處傷口。”劉若賢的聲音緊張了起來。

    徐清麥看了一眼:“穿孔縫合術,可以嗎?”

    劉若賢吞了口口水:“可可以。”

    徐清麥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沒自信,那就我來!

    劉若賢大聲道:“可以!”

    穿孔縫合,她看老?師做過好幾?次了,而且自己也練習過很多次。

    徐清麥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如果沒有自信,那就不要站在手術臺上;颊叩纳坏侥闶稚,結果你自己不自信,那是?要搞什么??搞笑嗎?”

    劉若賢開始了自己的穿孔縫合術,徐清麥看了兩眼后也不吝嗇自己的贊美:“很好,繼續!

    手術繼續。

    “胰腺,排除。”

    “脾臟,排除!

    “膽囊”劉若賢頓了一下,倏地抬起頭來,“膽囊排除,但是?老?師!”

    不用她喊,徐清麥已經看到了。

    她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然?后喃喃道:“這是?真恨不得她去死啊。”

    那一刀,直接傷到了患者的肝葉。而且她懷疑那男人應該是?還順勢攪動?了一下,特么?現在患者的右肝部分肝葉直接呈現了不規則破裂的狀態。

    但險之又險的是?,肝部并沒有完全對穿,他那一刀只是?戳在了肝葉邊緣。

    徐清麥道:“讓開,我來!

    劉若賢火速離開了主?刀的位置,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她所能應對的了。

    站在主?刀的位置上,回到自己熟悉的感覺,徐清麥幾?乎是?轉瞬之間就想好了應對方?式:“做部分肝切除手術!

    第179章 第 179 章

    聽到要?做部分肝葉切除手術, 劉若賢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擔心?的朝徐清麥看去。

    劉若賢對肝葉切除這?個手術印象深刻,老師在一年?多前第一次遭遇到失敗, 患者死亡就是因為?這?個手術。

    那是震驚了長安的一個案例,有權貴子弟在長安城中縱馬飛馳,結果那匹烈馬將幾個來不及躲避的倒霉行人撞倒在了地上,還?狠狠地踩了幾腳。

    那些不幸的行人里有剛從私塾離開的年?輕郎君,有高高興興正打算去西?市買年?貨的小孩子,以及他們的父母。

    小孩和父母當場死亡,而那位年?輕郎君因為?身體素質好一些,僥幸存活了下來,被送入了悲田院。

    老師從太醫院急急趕了過去,判斷其存在內臟破裂, 進行了緊急手術。結果一開腹, 那位年?輕郎君的半個肝都碎了。老師當即就決定要?摘除半個肝葉。但是在摘除的手術過程中, 患者便因為?大出?血,失血過多而死亡。

    這?是劉若賢所經?歷過的第一例死在手術臺上的病患。

    她記得當時老師有些沉默, 嘆了口氣說了一句“可惜了”。

    后來, 老師的證詞被送到京兆尹——據她所知這?中間還?經?過了一番角力——證明這?位年?輕郎君與其他幾人的死正是因為?被烈馬撞擊且馬蹄踐踏而導致內臟破裂引起的大出?血。那位縱馬在城中奔馳的權貴子弟也被判了絞刑。

    從此之后,再無人敢在長安城中縱馬。

    劉若賢瞬間的瑟縮被徐清麥看在眼里。

    她頓了一下, 然后道:“別想太多, 她的情況比之前那個還?是要?好很?多的,有機會。”

    “好!眲⑷糍t知道自己?不該去想些有的沒的了,立刻沉淀下心?神,專心?致志的給徐清麥打好下手。

    手術室外。

    阿娟眼淚汪汪地坐在那兒?, 一個多時辰了都沒有挪動一下位置。

    周天涯在一旁好奇地觀察著她, 周自衡將她拖過來,嚴肅認真地道:“你不要?去打擾這?個小姐姐, 她的娘親遇到了很?大的危險,阿娘正在里面搶救她,知道嗎?”

    周天涯脆脆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她又?補充一句:“你放心?吧阿耶,我知道娘親是在救人。”

    她長大了,一開始有些疑惑為?什么自己?的那些小伙伴們,去她們家里的時候都能看到她們的阿娘一直在陪著她們,可自己?的阿娘卻每天只有早上和晚上才能見到呢?

    周天涯甚至因為?這?個狠狠地發過幾次脾氣。

    后來徐清麥想了一招,她索性帶著周天涯跟著自己?去悲田院上班了——太醫院不好帶進去,悲田院還?是可以的。

    徐清麥原本只是想讓女兒?了解一下自己?的娘親每天在忙些什么,為?什么不能和別人一樣待在家里。沒想到去了幾次后,周天涯竟然愛上了去悲田院。她在那邊一待就能待半天,從這?個診室溜達到那個診室,和大家都混熟了。

    反正有薛嫂子和其他侍女陪著她,悲田院又?有不少護衛守著,徐清麥覺得挺放心?的,也就隨她去了。有時候,她和周天涯一起上班然后一起下班,倒也算是另類的培養母女感?情的方式。

    現在的周天涯,對自己?的母親是太醫這?一點,充滿了驕傲。

    她看到阿娟還?是在哭,想了想,從自己?隨著背著的小兜兜里掏出?幾顆周自衡給她熬的水果糖來,來到了阿娟的旁邊,伸手遞給了她。

    “給你吃,這?是水果糖,可好吃了!

    阿娟淚眼朦朧地抬頭?看她,見到是一個衣著華麗的小貴女,有些瑟縮地想要?站起來。

    周天涯哎呀一聲,直接陪著她在地上坐下了,然后鍥而不舍地把糖遞給她:“你吃一個吧,真的很?好吃!

    阿娟惦記著母親,其實有點吃不下,但是看到周天涯明亮的大眼睛后又?不忍拒絕她的要?求,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挑了一個送到自己?的嘴巴里。

    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

    她有些恍惚,然后又?陡然生?出?一股愧疚感?。在阿娘還?生?死未卜的時候她卻在吃這?么好吃的東西?!這?種?復雜的情感?讓阿娟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吃。

    周天涯不懂這?個姐姐的情緒,但是她知道她很?難過,她模仿大人安慰自己?時的動作,也將手繞過去拍了拍阿娟的背:

    “你放心?吧,我娘很?厲害的,她肯定能夠成功地救回你娘!

    阿娟淚眼婆娑地看過去:“真的嗎?”

    “真的!”周天涯篤定地點點頭?,“我娘可是神醫!悲田院那么多人想讓她看病都掛不到號呢!還?有好多是從好遠的地方過去的”

    在她看來,就沒有她娘徐清麥治不了的病。

    她看阿娟還?是憂心?忡忡,索性就陪著阿娟一起在外面等,順便也等阿娘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周天涯在外面等得都有些頭?點地了,天邊的夕陽染紅了云彩,這?時候就聽到吱呀一聲,被充當臨時手術室的門開了。

    劉若賢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她拉下口罩,臉上出?現幾道深深的口罩印子。

    “若賢姐姐!”周天涯高興地站了起來,然后一把拉起阿娟,帶著她來到劉若賢面前:“那位娘子怎么樣了?救過來了,對不對?”

    劉若賢摸了摸她的頭?,然后轉向一臉緊張的阿娟:“手術算是成功了,但是你娘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你進去看看她吧!

    阿娟立刻飛奔了進去。

    周天涯跟在她后面。

    阿娟看到了躺在兩?張桌子上的阿娘,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她握著阿娘的手,冷冰冰的:“阿娘!”

    徐清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恢復元氣。

    周天涯原本看到自己?阿娘很?開心?,但是看到阿娟那般難過的樣子,她不由得也覺得有些難過,下意識的就把自己?的喊聲給收斂了起來,小聲的叫了一句:

    “阿娘!

    徐清麥將一切都盡收眼里,她欣慰的牽過周天涯的手,捏了一下,然后帶著她來到阿娟面前。

    “徐太醫!”阿娟看到她之后又?想要?磕頭?,被徐清麥眼疾手快給攔住了。

    “別急著磕頭?。我先告訴你你阿娘的情況。”徐清麥看著緊閉著雙眼躺著的婦人,她很?瘦小,但生?命力卻很?驚人,“你阿娘被捅了四刀,其中有兩?刀損傷了她的內臟,一處在腸道,一處在肝”

    既然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那徐清麥便將阿娟視為?可以擔得起責任的家屬,將手術的過程大概的對她訴說了一遍。

    阿娟聽得母親居然被摘除掉了小半部分的肝臟,臉色慘白到幾乎看不到任何血色,身形也搖搖欲墜,但她竟然沒有驚叫出?聲,這?個時候也沒有哭,只是含淚聽著。

    徐清麥內心?隱隱點頭?,這?是個堅強的小娘子,和她娘一樣。

    “雖然手術算是成功了,但是因為?失血過多,你阿娘至今都還?沒醒。這?兩?天是很?關鍵的時期,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這?兩?天了。你守在旁邊多喊喊她,多和她說說話,讓她聽聽你的聲音。”

    這?個瘦小的婦人能挺過手術,想必也是心?里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求生?欲十分強大。

    徐清麥覺得有時候心?理層面的東西?也是很?重要?的。

    她蹲下來,看著阿娟的眼睛:“你們都從山里逃出?來了,很?辛苦才走到今天,你要?告訴你阿娘,不要?在這?個時候倒下,否則以前的一切苦就都白受了!

    阿娟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淚流滿面的應下來:“多謝徐太醫!

    徐清麥拍了拍她的肩:“你們就在這?里住下吧,我會找人來安排!

    不僅僅是患者,他們自己?也回不了城了,已經?過了城門關閉的時間,只能在東山渡過一晚。好在現在的園子比以前的設施要?齊全多了,房舍什么的應有盡有。

    周自衡找王一方來收拾了屋子,又?安排了阿娟母女的食宿,一行人就這?樣在園子里住下。

    這?場手術做了四個多小時,徐清麥腰酸背疼脖子痛,好在自家住的院子里有一個溫泉池子,雖然不是真溫泉但是放了燒好的熱水進去泡一泡還?是很?舒適的。

    然后,周自衡索性便帶著周天涯一起來泡。

    兩?人穿著輕便的浴衣,泡在池子里,周天涯坐在小木盆里玩水,一家人倒是愜意得很?,尤其是經?歷了下午的人倫慘劇,更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值得珍惜。

    “那個男人抓到了嗎?”徐清麥將頭?趴在池子邊問。

    周天涯鼓起臉來:“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

    周自衡下午去跟了一趟這?個事情,冷哼了一聲:“他還?想要?逃回去,不過縣令對東山渡這?邊非常重視,尤其是這?種?人命案子,立刻派人去捉了。據說在關城門前已經?捉到了。”

    徐清麥點點頭?,這?才覺得自己?的心?氣平了一點。

    她有隱憂:“可這?種?案子,最終會怎么判?”

    這?個案子在如今比較難的一點就是阿娟的母親是離家出?走,在這?個時代?是不被允許的。徐清麥擔心?有人會拿著這?一點來大做文章,然后將其歸結為?家務事,從而讓那兇手減輕罪責。

    “應該不至于,如果只是拳打腳踢,反倒不好處理!敝茏院饫潇o道,“但現在涉及到了兇器惡意傷人,屬于故意謀殺了,縣衙應該不會再和稀泥了。你若還?是擔心?,咱們送個帖子過去!

    徐清麥點點頭?:“行,那就送個帖子過去。”

    表明一下,這?件事他們在關注,縣衙自然就不敢輕慢。

    她想起這?件事,又?想到自己?白天在東山渡的見聞,忽然咦了一聲:“現在想想,這?兩?件事,其實也是有點關系的!

    周自衡問她怎么,徐清麥便將白天時和趙阿眉在東山渡時看到這?邊來了很?多外地人來做工,以及關于勞動力的討論告訴了他。

    周自衡點點頭?:“現在的確是遇到了這?個問題。一方面是畝產提高了,糧食收多了,大家都很?高興。但是一方面去這?些作坊里打工又?能賺到很?多,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老老實實種?地還?要?多,所以很?多人其實心?里很?糾結,兩?邊都放不下。”

    又?想要?多收糧食,畢竟這?是這?片土地上人們最大的執念,就是糧滿倉。所以在農忙的時候即使舍不得也全部都要?從作坊里出?來,忙著自家的農事。

    甚至包括這?些工坊東家們,本身也都是世家大族,家中都有莊子的,也有很?多佃農,所以他們也能接受一到農忙,工坊就要?半停工的現實,因為?自家都要?忙著農事了。

    “不過,”周自衡話鋒一轉,他懶懶向后靠,“現在矛盾還?沒有凸顯出?來。等到再發展發展,發展到工坊需要?更多的人了,工商業更加發達了,估計矛盾也就要?進一步的激化了!

    這?似乎是社會發展的必經?路程。

    徐清麥索性挪過來,頭?枕在他放在池子邊的手臂上,只覺得舒服極了。周天涯覺得好玩,想要?推著自己?的小木盆靠了過來,但小木盆只會原地打轉。周自衡睜開眼一看,哈哈大笑?,只覺得她像只在水里一直打轉的小鴨子,索性把她從盆子里抱了起來,讓她一起泡澡。

    池子里修了臺階,不用擔心?水深。

    徐清麥天馬行空:“我知道當時美國南北內戰,其實實質上就是因為?南方是種?植園,而北方是大工廠。當北方的工廠資本家們意識到可以作為?廉價勞動力的黑人大量被南方莊園主們扣押在種?植園里采棉花的時候,這?才引發了南北戰爭。實際上,這?就是奪取勞動力的一場戰爭!

    周自衡嘴角翹起來。

    他真是懷念這?種?感?覺,可以無拘無束的和徐清麥一起聊這?些話題,而不是通過信紙。

    “然后當黑人們離開南方的莊園后,他們又?進入到了北方的工廠,甚至待遇還?要?更加的低廉與凄慘!彼S刺一笑?,然后輕輕道,“別太擔心?,我不覺得大唐在百年?內能演變到那樣的態勢,現在離工業化還?早著呢!

    在沒有技術進步之前,沒有出?現蒸汽機之前,充其量能發展到手工業的巔峰,可能能提前達到北宋南宋與明末那樣的商業水準?

    想到這?里,周自衡不禁覺得有些遺憾:“可惜咱們不能看到百年?后這?片土地到底能發展成什么樣子”

    徐清麥幽幽道:“那些一心?想要?追求長生?的皇帝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周自衡:“還?真是!

    周天涯好奇地聽著,忽然問出?一個問題:“美國在哪里?什么是黑人?”

    徐清麥和周自衡睜開眼睛,對望了一眼。他們之前這?樣肆無忌憚地討論慣了,一時之間忘記了這?里還?有個本時代?土著。

    周自衡輕咳一聲,對周天涯道:“美國是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國家,這?輩子你是去不了了。”

    他瞅著現在大唐某些人對于航海以及美洲的興趣,覺得這?個時空里還?能不能出?現這?個國家都是未知之數。

    周天涯張開手臂:“那么那么遠嗎?”

    “對,很?遠很?遠!

    “遠在天邊嗎?”

    “是,遠在天邊!

    周天涯終于不問了,周自衡又?道:“至于黑人,就像是你曾經?在揚州見過的昆侖奴一般,他們生?活在非洲大陸”

    徐清麥聽他給周天涯講地理,并沒有阻止。

    她自己?的心?態也經?歷過轉變。一開始,她覺得周天涯既然要?生?活在這?里,那就當個土著,不那么特立獨行,融入大眾之中安安順順過完一生?也挺好。但看到周天涯在悲田院里隨著自己?上下班,徐清麥又?覺得周天涯的童年?已然和其他小孩兒?不一樣,那世界這?么大,知識那么多,不讓她多看看多學學似乎也是一種?殘忍。

    徐清麥忽然對周自衡道:“我覺得你的預測不一定對!

    周自衡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百年?之后那個,”徐清麥指了指聽得津津有味的周天涯,“待到她們這?一代?長大之后,或許一些進展和變化會突飛猛進!

    周自衡愣了一下,也覺得自己?的預測似乎偏保守了點。

    改變歷史進程啊他覺得有些頭?疼,但很?快便又?釋然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管那么多呢!

    他們作為?穿越者,若是沒留下點什么,讓歷史進程改變一下,那似乎也挺沒意思的。但換一句話說,歷史和社會自然有其強大的修復能力,說不定到時候出?個什么變故,一下子又?回到正軌了也有可能。

    既然這?些都不是人力更不是他們可以操控的,那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哄完小孩,周自衡自然而然回歸到之前的話題:“這?件事也提醒了我。在過去很?多年?,應該有許多躲在山里面和掛靠在豪族名下的隱戶,這?些都是勞動力啊!

    只要?先把這?些人口給遷出?來,勞動力在短時間之內應該不用太愁。

    徐清麥有些擔心?:“搜隱戶?這?很?危險吧?”

    周自衡笑?了笑?:“隱戶不用我們操心?,自然有朝中大佬關注。倒是如阿娟一般躲在山里的,更容易一些。而且,山下的人都富了,也別落下他們。否則這?樣的慘劇遲早會發生?得越來越多。”

    徐清麥點了點頭?。

    周自衡想起來:“我欲月初開始春巡,這?一次會擴大范圍,從潤州一直到姑蘇再去到越州、廬陵等地,可能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你隨我一起?”

    他這?次春巡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巡視春耕,而是想把江南道所有屯都跑一遍,了解一下情況。

    徐清麥眼睛一亮:“要?去!我可以去義診!

    周天涯這?下聽懂了,父母要?出?門,她也立刻舉起手來:“我也要?去!”

    周自衡哈哈一笑?,擰了擰她的臉:“行,咱們家一起去!

    回來后,差不多就要?啟程回長安述職了。

    因為?阿娟母親的事,徐清麥和劉若賢在東山渡停了幾天,等待著她的醒來。徐清麥覺得她實在太可憐也可惜,給她輸了葡萄糖和抗生?素。

    不過,第二天她依然沒醒。

    直到第三天,阿娟才淚流滿面跑過來:“徐太醫,娘醒了,不過好像不太好”

    第180章 第 180 章

    “醒了?”徐清麥有些?驚喜。

    說實話?她?這兩天都有點不抱什么希望, 主要是?阿娟母親失血實在是?挺多,再多一點不輸血就必死那種, 屬于在極限上來回反跳。

    但是?這個婦人?卻?偏偏一直都維持著極為微弱的?生命體?征,如風中殘燭,始終在燃燒。

    為了她?這份頑強的?生命力,徐清麥一直在給她?輸液,給她?補充一下體?力與免疫力并且防感染。她?很希望阿娟母親最終可以醒過來。

    現在,她?真的?醒過來了。

    徐清麥查看?了一下她?的?情況,又給她?把了脈。

    “徐太醫,怎么樣?”阿娟緊張地問。

    “最難的?這一關應該是?過去了。”徐清麥斟酌道,“不過你阿娘失血太多,而且又切除掉了一部分的?肝葉, 恐怕接下來的?恢復也會是?困難重重的?, 最起碼要小?半年?。而且恢復后, 應該也做不了重活了。”

    這里只有阿娟一個,她?不得不把阿娟當成大人?來看?, 但看?到阿娟有些?蒼白的?小?臉, 她?又泛起了憐惜。

    “沒?關系,”徐清麥拍了拍她?的?肩, “只要好好養著, 肯定是?能?恢復的?。”

    阿娟堅定地點點頭:“我會養活阿娘的?!

    其實阿娘如果離開家的?時候不帶她?,她?自己?一個人?能?夠活得更好。但阿娘終究是?放不下她?

    徐清麥嘴角往上彎了彎:“你別擔心。這樣,你和你阿娘在這里先住下,我讓管事?給你安排一個活兒, 你們就在園子里做工就好了。至于你阿娘, 恢復好了后要是?在這里沒?有合適的?活計,我就推薦她?去手工皂作坊里。”

    那兒有一些?比較輕省的?活計, 坐著就能?做,手巧就行。

    反倒是?她?現在園子里的?玻璃作坊、釀酒作坊還有磨坊,都是?體?力活偏多。

    阿娟眼睛里蓄滿淚水,她?噗通一聲又跪下了,然后脆生生地磕了一個頭:“多謝徐太醫!”

    這次徐清麥沒?攔她?,讓她?磕完了才扶她?起來。她?知道若是?不讓她?磕,恐怕晚上都要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由著她?去吧。

    她?走到阿娟母親的?身邊,俯下身去在她?耳邊道:“你們好不容易走到了這里,別放棄。那個男人?已經被收押了,不會再來找你們了,好日?子才剛開始呢,好好活下去!

    阿娟母親的?眼睛半睜半閉,并不算太清醒,但是?徐清麥眼尖地看?到她?的?手指動?了動?,然后眼角沁出淚來。

    徐清麥微嘆一聲,又叮囑了阿娟一些?術后要照顧的?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管床醫生的?大任自然是?交給了劉若賢。

    他們又在東山渡停留了幾天,不過周自衡每日?要去官署點卯,又惦記著家里的?紅薯,已經先行回江寧縣了。徐清麥帶著周天涯依然在東山渡住著。這邊有溫泉池子,還有河,有蘆葦,水車可以看?,還有園子里養的?狗狗,對于一個四歲孩子來說可比縣里面的?宅子好玩多了。

    周天涯每天牽著兩只小?奶狗去河邊水車瘋玩,晚上則去蹭給工人?們開課的?夜校——周家園子里的?夜校在東山渡也是?鼎鼎大名的?。按照周自衡的?要求,它?一年?開兩期,每期為三個月。兩個月的?課程為識字,而后一個月的?課程,夫子會教導一些?書上的?道理?,甚至會教一些?外面的?事?情,比如大唐的?地理?、不同地區的?習俗等等。

    東山渡一些?與園子里有關系的?人?,都會想要來蹭課。周自衡也并不介意。

    周天涯對夜校很感興趣,雖然她?聽不懂但是?她?已經認識了不少字,得了夫子的?幾次表揚后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了,那是?堂堂課都不落下。

    后來王一方又給她?不知道從哪兒牽來了一匹矮矮的?小?馬,周天涯一看?就喜歡上了,抱著小?馬的?脖子不撒手,放棄了自己?去看?水車的?每日?固定日?程,改為和小?馬一起玩。

    徐清麥本來也有讓她?學騎馬的?打算,便找了一個精騎術的?護衛過來教她?騎馬。

    趙阿眉在一旁看?著,深覺還是?王一方會做事?,自己?還是?得要學著點兒。

    一邊看?周天涯騎馬,徐清麥一邊問王一方:“你不跑蜀地了?”

    “回娘子,要去的?。不過要等再等兩個月再去!蓖跻环叫Φ,提到蜀地頗有些?意氣風發,“那邊的?人?還等著我運酒過去呢,他們就愛喝這一口,還愛辣椒!

    王一方現在算是?這邊的?大管事?,主要負責的就是蜀地那邊貨物的?販賣,包括辣椒、烈酒以及玻璃等。周自衡給了他很大的?自由,他販賣過去的?東西,如果售出了,他有百分之十五的?提成。而且還允許他自己?挑選那邊的?貨物比如花椒、蜀錦等等帶回來販賣,提成更高,可以拿到百分之三十。

    王一方更有動?力了,一年?去兩趟蜀地,足夠他成為一個富家翁。他現在著力培養兒子讀書,希望幾代下去,王家也能成為本地士紳。

    他對周自衡忠心耿耿,周自衡也不怕他起什么二心,畢竟只要不傻就知道現階段最好的?選擇是?什么。

    如果周自衡和徐清麥都選擇回長安,那王一方便是?他們放在江南守著這片產業的不二人選。至于日子久了后,人?心會不會思變,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徐清麥這次回江南,還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趙阿眉這些從一開始就跟著她?的?人?。

    雖然一年?多沒?見,但是?趙阿眉會經常寫信來,然后江南這邊的?一些?事?情以及一些?時鮮和各色節禮都沒?有落下,之前孫思邈與劉神威留在這兒的?時候也大多是?她?在照顧安排,稱得上是?大唐好員工。

    所以,徐清麥也想要好好安排她?的?出路。

    “你想好了嗎?”她?問趙阿眉。

    前幾天她?給了趙阿眉幾個選擇,看?她?自己?的?意愿。

    一個是?如果她?不想留在周家園子里了,那可以給她?提供一筆豐厚的?“離職金”,后續如果想做點什么自己?也會盡力幫忙;還有一個就是?她?也可以繼續留在江南,輔助王一方管好這邊的?產業,順便也與王一方形成牽制和監督;再有一個,就是?跟著她?一起回長安,長安那邊也一攤子事?呢。

    趙阿眉早就想好了,她?看?著徐清麥:“娘子,我想隨你去長安!

    徐清麥高興極了,拉著她?的?手:“這可太好了。我和你說,長安那邊其實事?情也多,我正愁著沒?有一個能?讓人?放心的?人?。”

    長安城里,她?這兩年?閑著的?時候也買了幾處鋪子與宅子,再加上城外的?莊子,現在妥妥也是?個包租婆。這些?事?情一直都是?薛嫂子在管,但徐清麥覺得薛嫂子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打算讓趙阿眉幫幫她?。

    趙阿眉有些?猶豫:“薛嫂子”

    徐清麥笑瞇瞇的?:“你放心吧,薛嫂子巴不得讓我把外面的?事?情從她?手里拿走。”

    薛嫂子更喜歡管家。

    趙阿眉放下顧慮,笑道:“我能?幫得上忙就好。”

    “不過,齊玉”她?皺眉道,“她?更想要留在江南,倒是?阿莞,和我說過如果是?我也去長安,那她?就要跟著去。阿莞小?丫頭現在也長大了,做事?能?干得很。”

    齊玉之前一直在磨坊,她?覺得江南的?日?子很踏實很安穩,不想再換地方了。而阿莞,那個從江寧縣善堂里出來的?孩子,后來一直跟著趙阿眉在園子里干活。

    徐清麥也見過這兩人?,自然應下:“以她?們自己?的?想法為準吧。阿莞若是?去了長安想要考護理?班也是?可以的?,阿軟也在悲田院,到時候還可以照顧一二。”

    待到徐清麥走后,王一方對趙阿眉拱手,語氣中頗有些?酸意:“還是?趙管事?想得長遠,這去了長安之后,命運便大不相同了。”

    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吶。

    而且,那可是?長安!

    趙阿眉呵呵一笑:“世間萬物難兩全,你留在江南,不是?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

    他不能?既想要去長安,又想要擁有像現在這般的?自由度和決策權。

    王一方一愣,也是?。只不過他總是?有些?悔意,說不定去了長安之后能?獲得更多,若不是?家中上有老小?有小?,恐怕他也會做出如趙阿眉一般的?選擇。

    “人?真是?貪婪”他搖頭失笑,“想想你我,在幾年?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可真是?想都想不到的?!

    可到了現在卻?還想要更多,真是?得隴望蜀啊。

    趙阿眉露出笑容:“你自己?清楚就好!

    他們倆,一個不過是?跟著父親行走江湖賣藝的?伶人?,漂泊不定,一個是?只在鎮上面做點中介生意來養家糊口的?牙人??墒?現在,卻?可以與江寧縣的?縣令以及一些?小?世家的?子弟們平起平坐,手上掌管的?動?輒是?上千貫上萬貫的?生意。

    這一切靠的?是?誰?

    王一方悠悠道:“是?啊,人?可不能?忘本吶。”

    “有野心不可怕,”晚上,周自衡從屯署回來,聽徐清麥說了白天的?一些?安排后,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我反倒怕他們太沒?有野心!

    徐清麥也頷首。

    野心和欲望是?驅動?事?物向前發展的?原動?力。她?也喜歡那些?在專業上更有野心的?學生,而且鼓勵女學生們更要有野心,前提是?將自己?的?野心用對地方。

    恰巧周自衡也說了這句話?,兩個人?相視一笑。

    周自衡沉吟道:“王一方有野心,現在看?起來手段也是?不差的?,將他放在江南倒是?正好。不過趙阿眉若是?隨你去了長安,江南這兒便少了一個能?監督和制衡他的?。

    “不過也沒?關系,再提拔兩個人?就行了。”

    徐清麥輕聲嘖了一聲,嘆了口氣:“沒?想到到了古代還是?避免不了這樣的?事?情,甚至還更復雜了。”

    “除非去山里面隱居,否則就少不了要和人?打交道!敝茏院庑Φ,他倒是?對這些?事?情游刃有余,“對了,春巡再過五天就出發了,你們這兒可以嗎?不行的?話?我再推遲兩天。”

    “應該沒?問題!毙烨妍湷烈髁似,“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她?的?傷口也在恢復了,放現代的?話?差不多也可以出院了!

    說完,她?倏地從床上跳了起來。

    剛剛有些?蠢蠢欲動?的?周自衡懵了一下:“你干嘛?”

    徐清麥迅速的?從一旁的?書桌下拿出來紙筆,唰唰唰開始寫了起來。

    周自衡下床跑她?身后一看?,很好,寫的?是?關于這次搶救手術的?一些?經過以及心得體?會,還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東西。

    徐清麥頭也不回的?道:“這幾天帶著周天涯瘋玩,我都忘記把這個寫下來了,到時候可以作為教材回去分享給那些?學生!

    周自衡生無可戀地癱在床上,十分幽怨:“學生們比我可重要多了!

    徐清麥:“”

    這還吃起醋來了。

    她?臉上浮起微笑,清了清嗓子:“乖,等我寫完!

    周自衡:“敷衍!”

    徐清麥不理?他了,開始奮筆疾書。她?寫了整整五大頁紙才寫完,然后將它?們整齊的?用鎮紙壓住??著這一沓,忽然就想起來:“我之前其實還準備出一個醫學期刊的?,打算做一個半年?刊,然后賣給全天下的?醫生!

    周自衡來了點興趣,支撐起身子:“后來呢?怎么沒?做成?”

    “刊印實在是?太復雜了,紙也貴。”徐清麥皺了皺鼻子,看?著他挑起了眉,“要不,你來幫我改良一下造紙術,然后再把活字印刷折騰出來?這兩個要是?能?搞出來,肯定大有用處!

    周自衡面上淡淡的?,一派高人?風范,朝她?勾了勾手:“過來,求我!

    徐清麥狐疑看?著他:“你真會?”

    周自衡其實心里并沒?有把握,他只在紀錄片里看?過一些?介紹,不過想著這些?技術最重要的?就是?思路,至于具體?的?執行他可以找厲害的?工匠嘛!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說的?不就是?如此??

    關鍵是?,現在在老婆面前,不能?慫。

    他矜持道:“略懂一二!

    一雙微微上揚的?丹鳳眼此?時倒是?透出無盡的?魅惑來:“過來!”

    徐清麥踟躕不前,周自衡失去了耐心,一個箭步躥了過去,直接將她?抱起來扔到了松軟的?床上,換來了一聲驚呼和嬌笑漣漣。

    “好啊,你故意的?,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他故意拿下巴在她?的?臉頰和頸窩處磨蹭,一點點冒出來還沒?來得及剃的?胡須茬子蹭得她?渾身發癢,不一會兒便軟如春水。

    室內的?笑聲也逐漸被嬌喘聲代替。

    又過了幾日?,阿娟母親的?病情穩定了下來,徐清麥便帶著劉若賢與周天涯一起回了江寧縣。

    她?沒?想到,江寧縣有人?正在等待著自己?。

    “顧三娘子!”徐清麥驚喜道。

    顧三娘子氣色極好,整個人?鮮妍得就像是?春日?花朵,看?到徐清麥之后整個人?都變得喜悅無比:“真是?您回來了!我一聽說這個消息,立刻便從姑蘇趕過來了!

    原來,李太醫去姑蘇開設醫學院以及悲田院,將徐清麥回到了江南的?消息也帶給了姑蘇的?各大世家們。那些?女眷們立刻欣喜至極的?想要邀請徐清麥來姑蘇做客。

    顧三娘子想著這次她?回來只是?暫住幾個月,索性便自己?帶著夫婿跑過來了,還帶上了重禮。

    徐清麥在去長安時受到了張家和顧家的?照顧,且長安城內也有他們的?親朋,平時都有往來。她?也挺喜歡顧三娘子,因此?極為知情識趣的?主動?給她?把了脈,檢查了一下身體?。

    “恢復得很好。”她?笑吟吟道。

    顧三娘子眼睛一亮:“那,懷孕一事??”

    “也差不多到時間了。”徐清麥點點頭,給了她?一個好消息。

    距離上次宮外孕手術已經三年?了,可以考慮再懷孕了。

    “不過,”她?嚴肅叮囑道,“宮外孕手術之后,順產的?成功率會降低。所以如果你要生的?話?,有一定概率會需要剖腹產。這一點我之前也和你說過。”

    顧三娘子點點頭,臉色有些?發白:“我記得。所以我之前想著如果要懷的?話?,肯定得先去長安找您!

    她?打算一點兒風險都不冒。

    她?的?夫君張郎君笑道:“我們已經打算好了,待下半年?我們會去長安,到時候直接在長安住上個兩三年?。不過,恐怕就要叨擾您,讓您多多看?顧一下三娘了。”

    徐清麥沒?想到他們考慮得那么周全。

    她?看?著這一對璧人?,不得不說張家和張郎君在這個時代算是?極好的?婆家與夫君了。當然這應該與顧三娘子的?出身同樣不差,兩人?家世旗鼓相當有關系。

    她?笑了起來:“行,說不定咱們還可以一起回長安!

    顧三娘子和張郎君沒?有多打擾她?,留下禮物后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再三邀請她?去姑蘇玩。

    過了幾日?,周自衡帶著徐清麥還有周天涯,以及劉若賢、趙阿眉、隨喜、林十五等人?開始了自己?最大范圍、最長距離的?一次春巡

    長安城內。

    孫思邈正在看?自己?的?一些?老友的?來信。

    他放下信件,笑著對劉神威道:“卻?是?來信問我,之前承諾的?杏林之會是?不是?還算數?”

    當日?在姑蘇談醫論道之時曾經約定三年?后在長安再舉辦一次談醫論道,如今三年?之期已經到了。之前那些?來參加的?各地名醫們紛紛主動?寫信給孫思邈,詢問這事?兒還作不作數。

    “當然要辦!睂O思邈點點頭,“這幾年?的?新藥、和新醫理?如同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也該到舉辦一次聚會的?時候了!

    他很認同徐清麥的?理?念,知識和技術需要交流,切莫不能?閉門造車。

    他讓劉神威研墨,準備給那幾位老友回信。

    劉神威皺眉道:“可是?,四娘還在江南沒?回來呢。”

    “無妨,定在十月吧,四娘說她?七月前會回來。”孫思邈撫須呵呵一笑,“到時候組織的?事?情就交給她?了。不過,有些?住得偏遠,得提前寫信邀請!

    孫思邈寫了一封后覺得這等事?務實在是?沒?意思得很,索性將筆遞給劉神威來寫,他自己?袍袖一甩,準備出門了。

    劉神威接過筆:“那您去哪兒?”

    孫思邈頭也不回的?:“我提前去城外的?皇莊上看?看?,這段時間就不回來了,那邊要開始種痘了。”

    種牛痘。

    劉神威立刻放下筆:“我也去!我可以去莊子上再寫!

    別以為他不知道老師為什么丟下他,不就是?擔心莊子上有危險,想要把他留在家里嗎?

    孫思邈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嘆口氣:“行,你也跟著一起來吧!

    他這幾日?起卦,覺得這一次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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