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牛痘的推進并沒有?徐清麥和孫思?邈一開?始想的那?么簡單。
在?那?場天花疫情結束之后, 徐清麥就開?始對朝廷提了想要進行牛痘疫苗的實驗——這件事需要人力配合,且具有?風險性, 不可能偷偷來做。
但也因為風險性,即使是原本行事果斷的李世民以及杜如晦等都?陷入到了猶豫之中,更別提那?些保守派了。即便是有?著巨大威望的孫思?邈也站出來說可以一試,朝中也依然是以反對聲浪為主。
直到在?去?年,在?山南西道的梁州一帶,又?爆發了一場天花疫情。這場疫情來勢洶洶,好在?因為太醫寺早在?京畿道周圍有?過針對疫情的宣傳,地方官員處置迅速果決,才讓它沒有?大范圍的蔓延開?來。但也因為發現得比較晚,且長安過去?梁州有?一段距離, 待徐清麥帶著悲田院的人趕過去?的時候, 因為天花而過世的已經數以百計。
僥幸存活下來的也已經留下一臉的麻子, 在?世人的眼中幾近毀容。
朝廷百官這才驚覺,雖然長安城的疫情被撲滅了, 但是隨時有?可能再復發。它始終都?是一個威脅。
于是, 在?太醫寺的再三請求之下,朝廷終于艱難的通過了牛痘實驗的這個項目。原本巢明是想要讓徐清麥來負責這個項目的, 但徐清麥卻認為孫思?邈才是最合適的人選——畢竟這是他的首創。
巢明本來以為孫思?邈會拒絕, 畢竟他并不管事,沒想到孫思?邈卻一口答應了下來。于是,孫思?邈就成為了負責人,然后徐清麥給他打下手, 還調了其?他兩位太醫博士過去?。
不過, 進展并不是太順利,中間?遇到了很多問題。
在?徐清麥離開?長安的時候, 他們正?好卡在?一個瓶頸里,所以徐清麥申請休假,覺得休假說不定能活躍一下腦子,換一個思?路。
孫思?邈帶著劉神威出了長安城,騎馬騎了大約半個多時辰,才到了秘密封鎖起來的莊子上。
說是一個莊子,實際上就是一個小?型的牧場。
養牛,是他們當時遇到的第一個問題。
從牧監要過來一批牛,然后再去?特意挑選了幾匹病牛混在?其?中,牧監官員們那?情緒復雜的眼神,劉神威到現在?還記得。結果,病牛到了牧場后才半個多月,就直接傳染了所有?的牛,死傷過半。
第一批牛,宣告失敗。
流程繼續再走一遍,牧監官員們就差拿看傻子的眼神來看他們了。
劉神威從唏噓的回憶里醒過來,正?好看到自家老師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趕緊跑過去?扶著他:“老師,您下馬也不和我說一聲。”
孫思?邈:“真當我七老八十?了連個馬都?不能自己下了?”
劉神威看著他還硬朗無?比的身板和矍鑠精神,欽佩道:“年輕人都?趕不上您。”
牧場守衛森嚴,畢竟一個不留神就可能會把?病毒帶到外面去?,孫思?邈和劉神威通過了三重關卡才進去?。里面的人也不能輕易出來,出來要視情況做隔離。
但是現在?農場里已經沒有?什么太醫寺的人了,只剩下牧監派過來配合養牛的。因為陷入到瓶頸期,徐清麥和孫思?邈索性給大家都?放了假,一個是休息一段時間?,一個是太醫寺現在?也人手緊張,既然沒進展那?不如去?干干別的活。
只是孫思?邈這段時間?一直放不下這里,索性決定又?來看看。
“孫仙長,您來了?”在?這兒的牧監官員迎了上來。
他有?些喜笑?顏開?。
劉神威問道:“何主簿遇到了什么喜事?”
何主簿看了一眼二人,笑?道:“從山南那?邊的牧監所傳來消息,說是發現了十?幾頭病牛,從癥狀上看都?符合咱們的要求,已經運上長安了,我估摸著再有?個幾天就快到了,正?想要給您二位去?信呢。”
孫思?邈精神一振:“那?我來得倒正?是時候。”
希望能從這次的病牛身上找到正?確的病毒。正?好他坐在?這兒等幾天,順便研究一下進展有?點停滯的顯微鏡
“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是同一種。”在?春巡的路上,停下來野炊之際,徐清麥對周自衡道,“它們只是抗原性相同。所以感?染了牛痘之后就不會再感?染天花。”
他們離開?江寧縣已經一個月了,已經從姑蘇、常熟、太倉等地轉了一圈,接下來去?越州。
這一日沒有?按時到達城中住宿,只能在?城外安營扎寨睡一晚。好在這兩年幾乎各地都?是肅清匪賊,治安相比于兩年前要好了很多,這一路走來也需時常在野外露宿,都?很平安。
露宿時,徐清麥也便也會和大家講一講長安城里的故事。
“我們最后被牛身上的病毒難倒了。”徐清麥道,“牛身上有?很多病毒,比如它身上的潰瘍有?十?處,但可能只有?一處是真正?的牛痘,剩下九處都是由于其他的病毒引起來的。甚至,一處真牛痘都?沒有?。”
甄別病毒的類型就變得非常重要。
而在?沒有?顯微鏡的情況下以及沒有?任何資料的情況下,他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甄別。
太醫寺向大理寺征召了一批犯人用?于實驗,如果不是罪大惡極者參與實驗可以減刑,不管這實驗成不成功。于是,也會有?想要破釜沉舟的犯人主動報名。
“我們將牛身上的痘瘡分?種類,然后將它們種到犯人體內”
但他們很遺憾的發現,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天花,并且感?染者往往會變得很痛苦,有?時候是高燒,有?時候是全身長膿瘡。雖然后面都?治好了也沒有?出現死亡病例,但這樣的表現讓太醫寺有?些灰心。
“有?人提起說要不試試人痘,甚至還有?的人覺得這件事情本來就不靠譜。再加上沒有?合適的病牛了,所以我與孫道長便索性宣布暫停,待我回到長安后應該會再繼續。”
“原來如此。”周自衡感?嘆道。
徐清麥聳聳肩:“其?實也正?常,歷史上應該也不是那?么一帆風順的。如果不是我已經提前知道了未來的結果,恐怕陷入到這樣的事情里,也會產生懷疑。”
周自衡點點頭:“和我教導種地是一樣的。”
所以,那?些農戶們不信任他的時候,他從來都?不生氣,而是會耐心解釋。當然有?的時候為了效率,他也會選擇性的強制推行,所幸效果都?很不錯,農戶們最終也心服口服了。
如今說到種地,整個江南這一片就沒人不服氣這位年輕的周寺丞。
一路走來,徐清麥也能感?受得到這種敬服與感?激。如果不是主動拒絕,恐怕他們的馬車早就要被熱情的農戶們給塞滿了各種禮物。
另一邊,趙阿眉和林十?五等人已經煮好了飯,不過是重新將蒸餅加熱然后加了自己帶的辣椒醬。
周天涯也吃這個。
徐清麥一開?始會擔心她在?外面吃得不習慣,畢竟也是從小?錦衣玉食養大的,沒想到周天涯每天能吃能睡,醒過來就是瘋玩,開?心得很。
此時,周天涯看著自己手上的蒸餅,不滿意地大喊:“我的沒有?醬!”
趙阿眉趕緊翻出不辣的香菇醬給她:“你吃這個。”
“謝謝趙姨。”周天涯嘴甜,哄得趙阿眉十?分?開?心。
徐清麥看著周天涯大口吃蒸餅的樣子,對周自衡道:“這要讓你媽看到了,恐怕又?要叨叨我讓孩子吃苦了。她對天涯倒是很疼愛的。”
周自衡對“你媽”這個稱呼也沒反駁,這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他笑?道:“應了那?句古話,隔輩才親。”
徐清麥斜睨他一眼:“倒也不用?隔輩,她和你就挺親的,時不時就來勸我送個人過來服侍你,免得她的好兒子在?江南沒有?人照顧,餓死或者是渴死了。”
周自衡打了個寒噤,心道不好!
他湊過去?,低聲笑?道:“你別管她,她說什么你就當聽?不到,或者是推到我身上就好。”
徐清麥哼了一聲,道:“她就沒有?偷偷往你這兒送個美人兒?”
“真的沒有?!”周自衡舉起雙手,義正?詞嚴地保證,“我早就和她態度堅定地表示了,這輩子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就算是送來了,那?也是給我的工坊里送個雇工來而已。”
說起來之前潤州都?督送的那?位舞娘,現在?在?玻璃作坊里吹玻璃吹得還蠻好的,頗有?審美,薩曼都?已經打算收她當徒弟了。
周自衡見徐清麥還是一幅不相信的模樣,立刻招手準備叫隨喜過來:“不信,你問隨喜。要是隨喜你也不相信,那?你問問薛大和楊思?魯。”
徐清麥羞惱地打下他的手來,瞪了他一眼:“好了好了,和你開?玩笑?的。”
她頓了一下,想起什么,意味深長看著他道:“不過,這次回了長安,恐怕她就要問咱倆什么時候給天涯生個弟弟或妹妹的事兒了。”
“這事兒你不用?管。”周自衡不以為意道,“我來解決,一定不會讓她來煩你。”
他們都?已經想好了不再生孩子,周自衡現在?還依然堅持著這個想法。既然如此,那?自己父母那?邊自然是自己來搞定,沒得讓妻子來承受這份壓力。
徐清麥點了點頭,傲嬌道:“反正?你清楚就好。”
又?走了一天一夜,終于到達了越州城。
周自衡自然去?屯署視察,而徐清麥則帶著劉若賢和趙阿眉、周天涯等人在?越州城里轉了轉。
城中最大的酒坊里正?在?上演著一段說書:
“說時遲那?時快,太醫們立刻下令關上悲田院的門”
有?酒客高聲喊道:“那?豈不是無?辜的人也被關在?里面了?”
有?人立刻站起來反駁他道:“可若是痘瘡傳出去?,那?一城的人都?糟了!”
“就是,而且太醫們也一并關在?里面呢。”
說書人笑?道:“這位客官莫著急,且聽?我細細道來。這關門只是一個臨時之法,后面太醫們自有?妙招”
其?他等著聽?故事的酒客也鼓噪起來:“就是,你急甚!聽?著就是!”
那?人嘟囔著坐下了,說書人繼續開?始講他的故事,講得那?叫一個跌宕起伏,波瀾壯闊,聽?得下面的酒客們如癡如醉,一會兒轟然叫好,一會兒黯然神傷。
坐在?二樓等著嘗嘗本地美食的趙阿眉等人越聽?越奇怪,看向徐清麥:“娘子,這不是在?講之前長安痘瘡之疫的事嗎?”
徐清麥前幾天才剛給她們講過呢,怎么這說書先生就知道了?
劉若賢笑?道:“趙娘子有?所不知,當時與我們一起被關著的病人里有?一位文士,叫李百藥。他文采出眾,在?時疫結束后給悲田院寫了不少贊揚的詩賦。不過老師覺得這些詩賦在?百姓中傳播不易,便委托他寫了這種白話故事。”
徐清麥想起趣事,笑?了起來。
李百藥一開?始寫了一稿,但徐清麥覺得還是太端著太文縐縐了,讓他再改得通俗一點,這樣如此反復了三次之后,李百藥差點和她翻臉,現在?在?朝堂上看道她都?飛快遁走。
對,他已經起復了,因為給悲田院寫的賦被李世民看到,想起來大唐還有?這么一位剛直的大才子,于是火速提拔他入了朝,做了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主要干的就是擬旨和寫各種公文的活兒,非博學以及文采斐然之士不能擔任,徐清麥想想他給自己寫這么一大白話故事都?覺得自己好像是真的挺委屈他的。
算了算了,回長安請他來家中多吃兩頓飯,想必以后就不會躲著她走了。
趙阿眉聽?劉若賢講了來龍去?脈,夸贊道:“這個主意好,中間?又?穿插了一些遇到痘瘡怎么辦,平日要注意衛生這樣的知識,百姓們能夠聽?得進去?。”
她也隨徐清麥去?了兩次春巡了,參加過很多次徐清麥組織的衛生講座。
怎么說呢?有?的人的確是聽?著很認真,但也有?一大部分?人聽?了之后依然懵懵懂,不明白。但是說書這樣的形式卻能讓他們聽?得更仔細,也更容易記住。
更何況這故事的確是好聽?。
“不愧是李舍人。”連徐清麥聽?了之后都?心潮澎湃,想起了兩年前的那?段日子
長安城中。
中書舍人李百藥皺著眉看著擺在?自己書案前的幾封奏折——他除了要撰寫詔令詔書之外,還要協助李世民處理文書事件。從各處匯上來的折子需要先在?中書省過一遍,由他挑選出輕重緩急,再送到中書令那?邊,最后到達皇帝的案頭。
現在?擺放在?他面前的就是關內幾個州緊急送上來的文書。
內容很簡單,關內幾州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并且全無?下雨的征兆,這樣下去?,今年恐會迎來一場大旱災!
第182章 第 182 章
利州。
艷陽炙烤著大地?, 連原本青翠的樹都被烤得蔫蔫的,仿佛失去了生機一般。而原本雖不算肥沃但也過得去的土壤被曬得干燥之極, 裂出了一條一條的紋路。
上面種植著的小麥還依然頑強地?□□著,這給農民們帶來了唯一的一份慰藉。
他們聚在一起,商量著要從那里挑水來澆地?。
小麥雖然相對?更耐旱,但也是需要澆水的,尤其現在正是小麥拔節過后的快速生長期,若是水少了,恐怕麥穗的數量也就少了,今年的收成會大打折扣。
所以幾乎每個村的人都會絞盡腦汁的想要去尋找水源來澆地?。可是一個多月未下雨而且全是這樣的艷陽天,溝渠和小河里的水都只?剩下了淺淺的一層。因此,村落與村落之間因為搶水而產生的矛盾也就更大了。
眼下, 他們就在商量著要喊上更多的青壯, 拿上鋤頭?去遠處的一個山溝溝里搶水。
為了水, 是能豁出命來的。
這時,有人看?到村里面年紀最大, 種地?經?驗也最豐富的竇伯正看?著天, 臉上露出憂愁之色。
“竇伯,咋了?”
竇伯將眼神從天上的云朵處收回了, 搖了搖頭?道:“還是多多囤水吧, 我看?這天,應該短時間內是不會下雨了。而且”
他頓了一下。
旁人著急道:“而且什么?您老倒是說啊。”
竇伯長嘆一聲,渾濁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悲愴:“而且我擔心,大旱之后最容易引來飛蝗, 到時候恐怕是更難招架吶!”
“飛蝗!”
大家?聞蝗色變, 飛蝗這東西?,所過之處, 赤地?千里,所有能吃的都會被它們給吃掉。
遇到蝗災,所有人別無他路,只?能卷起包袱,逃難去了。
“去找里正,竇伯!”村民中?忽然有人喊道,“讓他上報給縣里面,給州里面。當今陛下愛民如?子,他他,朝廷總不可能不管咱們吧?!”
換成以前,他們恐怕會覺得大難臨頭?,走投無路。但現在,他們卻對?朝廷燃起了一絲小小的期待。
或許,這個朝廷和以往真?的會不一樣呢?
或許,他們不用再背井離鄉呢?
關內五州已經?一個多月沒下雨的奏疏很快就擺在了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嘆了一聲:“又是旱災!”
這老天是純粹和自己過不去不成?
貞觀元年的時候,豫州許州等地?大旱,同年夏天的時候,徐泗兩州又發?生也旱災。貞觀二?年的時候,關內大旱,然后現在貞觀三年了,關內五洲又開始不下雨了
他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五行缺水,明明給小兒子取名字的時候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都取名為“治”了!
是不是得讓太史局準備一個祈雨儀式什么的?
身穿朝服的李淳風憂心忡忡道:“陛下,微臣夜觀星象,以及綜合之前關內五州的地?方志所記載氣候來看?,這次旱災極有可能再持續一兩個月,恐怕將會嚴重?影響當地?農事。朝廷應該早做應對?才是。”
房玄齡問出了李世民心中?所想:“辦個祈雨儀式可行?”
李淳風恭敬道:“陛下,房相,祈雨儀式不過是咱們凡夫俗子的祈求與心愿,但于上天而言,幾個月可能就彈指一揮間,未必就能及時的響應,還是早做準備的好。”
在場的人哪能不知道?不過祈雨儀式是身為帝王要履行的職責,到時候做給天下萬民看?的,循例問一遍罷了。
既然從太史局這兒知道這場雨一時半會兒下不來,那的確就要早做準備了。
李世民又召來戶部幾位官員以及司農寺卿崔善為,大唐的糧倉分為好幾類,正倉、義倉、常平倉、太倉、軍倉等等。按照不同的性質劃分為戶部倉部司以及司農寺下屬的太倉署等來管理。
這兩年為了應對?不時之需,朝廷在各州縣都興建了不少的糧倉,被稱為“正倉”,百姓們所繳納的糧食就近存放在這些正倉里,而官祿以及當地?的軍糧等也都只?是直接從這些正倉里面出。
這些正倉有固定一部分會轉運到位于長安的太倉以及洛陽的含嘉倉中?。
倉部寺官員核算了一下那五州的正倉,臉色有些難看?:“陛下,如?果發?生最壞的情況,五州之地?顆粒無收,恐怕其正倉所儲藏糧食并?不能應對?當下的災情。”
李世民皺眉道:“怎會如此?”
房玄齡兼任戶部尚書,輕咳了一下:“陛下忘了,去年關內也遭受了旱災,正是就近從這五州調去賑災糧食用以救濟災民。”
李世民這才想起來:“確有此事。”
他揉了揉額角,那顯然今年也沒法就近來調賑災糧了。
沉吟了一下,李世民問道:“那可從金州、房州、鄧州”
自己說到一半就啞火了,他想了起來,為了一樁秘密事件,附近這些州的糧食都已經?被調到了太倉,如?今恐怕也沒有多少余糧了。
房玄齡與杜如?晦等都微微地?點了點頭?,知道陛下是記起來了。
這時,司農寺卿崔善為站了出來:“陛下,如?今之計,只?能讓江南道趕緊運糧來太倉了。江南道這兩年在周寺丞的經?營下,倉滿廩實,從那邊調糧,必然可以應付這五州的賑災所需!”
他耳目靈通,早知陛下召見他必然是為了旱災一事,已經?做好了準備,此時從袖籠中?拿出一張紙來:“這是江南道可以運送到太倉和含嘉倉的糧食數量,請陛下與諸位相公一觀。”
房玄齡示意戶部的人接了過來。
戶部官員看?了崔善為遞上來的數字之后,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個數字即使是支援五州之后,都還能再剩點兒在倉庫里存著。他知道江南道的屯田在去年取得了極好的收成,但卻不知道竟然好成了這樣。
崔善為呵呵笑道:“戶部想必再過一段時日?也能收到江南各地?正倉的喜報。老臣知道,江南道有一些民田也是隨著周寺丞一起種了雙季稻的,想必晚稻的收成也該送到長安了。”
晚稻收完后入庫便已經?是不適合航行的季節,待到凌汛過去,重?新開航,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晚稻!”李世民欣喜地?揚起眉,“戶部速速著人去問清楚,江南道的晚稻收成到底如?何!”
戶部官員連忙應下,知道這是自己的失職,竟然都不清楚這一塊的情況和數字。
待到他們退下后,杜如?晦對?李世民道:“陛下,之前周十三郎與崔善為曾上疏言,天下農事應當歸于一個地?方來統一管理,于國于民都更有益處,如?此一看?,的確是有幾分道理。”
李世民頷首,之前他是猶豫的,畢竟三省六部九寺二?十四司這樣的機構設置看?上去已經?很完美了——當然現在已經?是十寺了——而且之前他的核心主?張一直都是裁撤冗官。
但現在看?來,假使能夠如?當初周自衡所說,那現在的江南道就不至于只?有幾個地?方跟著他一起種植雙季稻。若是江南道全部州縣都在司農寺的統籌安排下種了雙季稻,現在的倉庫估計都不夠用!
那別說給關內五洲賑災了,恐怕連太倉和含嘉倉都得要堆得滿滿的。
李世民揮了揮手:“此事你們提上日?程,到底怎么改,如?何改,到時可待周十三從江南回來后再議。”
杜如?晦與房玄齡對?看?一下,拱手道:“遵旨。”
上午與文臣們開完會后,下午還有一場極其重?要的會等待著李世民的參與——他準時的出現在了禁苑的獵場上,聚會之前先騎著馬在獵場上馳騁了幾圈,然后拿過身邊侍衛遞過來的弓箭。
開弓,射!
沒過多久,侍衛騎著馬從遠處提了兩只?兔子來。
他身后傳來一道笑聲:“陛下的騎射之術還是如?此精湛。”
李世民轉過身去,卻是同樣坐在馬上的三姐,平陽長公主?以及她的夫婿,柴紹。
兩人翻身下馬:“參見陛下!”
李世民笑呵呵的連忙讓他們平身。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平陽坐在馬上了,但是看?到她翻身下馬時的樣子,依然忍不住感嘆:“三姐看?上去就和以前別無二?樣,依然還是那般的英姿颯爽!”
平陽莞爾。
柴紹在一旁笑道:“多虧了陛下給公主?尋來這么好的太醫,也要多虧公主?這兩年的康復訓練。臣在旁看?了都不得不心生敬意。”
平陽在康復的時候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他是最清楚的。
平陽嫣然一笑:“想要得到,不付出怎么行?”
三人將馬鞭等物交給身旁侍衛,走入了獵場旁的大帳之中?。這座大帳的正中?央赫然掛著一幅巨大的輿圖,主?要顯示的是從長安一直到西?域,直到蔥嶺甚至西?海一帶,囊括了回鶻、月氏、吐蕃等等一眾西?域小國在內。
待到三人坐下,其余人也都陸陸續續地?來了。
包括房杜、魏徵等眾相,也包括從刑部尚書轉兵部尚書的李靖李衛公、并?州都督李勣、以及代州都督張公瑾、尉遲敬德、秦瓊、侯君集等人。
都是大唐軍中?赫赫有名、威震一方的人物。也是一路跟隨李世民出生入死,最得他信任的武將們。
李世民自然坐在上首。
李靖率先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沉聲道:“我們已經?收到了前方暗哨的消息,夷男已經?一統鐵勒諸姓,成立了薛延陀汗國,建牙帳于大漠郁督軍山下。不日?,他將遣使來長安,稱臣納貢。”
眾將門竊竊私語。
連平陽也是首次聽說這個消息,她面露喜色,挑起眉道:“如?此看?來,咱們的計謀起效了?”
李靖頷首:“這也是預料之中?。”
李世民也道:“劼利對?薛延陀、回鶻等地?壓榨太過,勢必引起民憤。即使是突厥內部,也是不安穩的。所以,朕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不過,需要再等等”
李勣道:“臣覺得可以派人接觸一下突利,他對?劼利早有怨言,或許可以說動他反戈。”
在座的武將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出謀獻策,整個西?域的局勢在他們的抽絲剝繭之中?似乎變得更加的明朗起來。
這并?非是李世民的心血來潮。事實上只?要是熟悉這位陛下的人都知道,從渭水之盟后,對?突厥一戰就是勢在必行的。被人打到了都城的城墻之下,即使已經?取得了盟約也依然是大唐的恥辱。
而不僅是陛下,即使是他們,也是受不得這份恥辱的。
還在東宮時,顯德殿的殿外時刻立著箭垛,政務再繁忙,李世民也會帶著上百的禁衛軍在殿外習武演練。諫官們一開始還參其不合禮制,但日?子久了他依然我行我素,大家?也就放棄了。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是肚子里憋著火呢。
果不其然,從去年開始,在大唐的內政終于穩定了下來,人心凝聚之后,李世民便開始將目光投向西?域。
他先是派柴紹去剿滅了盤踞在河朔地?區的梁師都——那時,平陽長公主?的身體已經?康復如?初,在她的強烈要求下,也隨著柴紹一起去了前線。最終,夫妻倆終于將收復了河朔。而那里,正是插入到東突厥腹地?的一顆釘子,一個橋頭?堡。
而從去年冬到今年春,突厥遭遇了雪災,內部也開始出現分崩瓦解的跡象。
現在,所有人都明白,反攻突厥的機會來了。
“陛下,還有一件事情至關重?要。”李勣道,“那就是糧草!突厥腹地?廣闊,后方的糧草與軍需得要跟得上才是。臣聽聞,關內又將迎來大旱?”
其余將領都點了點頭?。
決定一場大型且戰線拉得極長的戰爭是否最終獲勝的關鍵,其實就是后勤。后勤跟得上,一切好說,后勤跟不上,前線將士們再驍勇,也不抵用——他們或許可以憑著自身的經?驗與韌性贏下一兩場戰役,但絕對?不可能全程保持這樣的士氣。
聊到糧草與軍需,李世民露出笑容:“這個不用擔心,雖然關內大旱,但江南道那邊這兩年一直都是豐產,我已命戶部與司農寺從那邊調糧過來,保管不會缺糧!”
一向表情淡淡的李靖也不免露出微笑:“臣聽說了,那邊在種雙季稻。”
他心念一動:“陛下,到時負責軍需的官員還得要好好挑選才行。以往可都是房相和杜相這樣的英才來負責此事。”
眾人都目光炯炯看?向房玄齡與杜如?晦,他倆自天策府之時就一直負責各種戰役的軍需調度,從未出錯。但現在兩人已經?貴為宰相,每天處理無數政事,總不能還讓他們來處理軍需調度吧?
尉遲敬德摸了摸下巴:“那周十三郎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周自衡算是年輕一輩的人才中?最出挑的幾個之一了。
李靖眼睛一亮,他也想到了之前周自衡還在中?書省的時候與自己接觸過的那幾次,言語流利而且邏輯清楚,溝通十分順暢,尤其是他做的那些表格還曾被房玄齡與李世民等夸贊。李靖也看?了,不得不說的確好用,一目了然。
他立刻將眼神投向李世民,里面充滿了“想要”的渴望。
這時候,平陽長公主?笑道:“不單單是周寺丞,我倒是覺得這一次也要和太醫寺好好合作。上次征伐梁師都,多虧了太醫寺派出的十幾位醫工,讓軍中?將領們的傷亡大減。
“若是這次能有足夠的知曉急救與外科手術的軍醫加入,我想對?于士兵們的士氣也是極大的鼓舞。”
她說到這個,柴紹也在一旁點頭?。
他倆從回來之后就曾與同僚們說過此事,也在請功的奏疏里也沒忘記太醫寺,因此將領們印象深刻。
李靖看?向李世民的眼神又亮了幾分。
李世民輕咳了一聲:“現在說這些還有點為時尚早,到時候再來討論”
大帳里繼續回到了適才緊張的氛圍之中?
江南,周自衡與徐清麥結束春巡回到江寧縣的時候已經?是五月。
和關內因為不降雨而持續干旱的環境不同,江南這一邊郁郁蔥蔥,禾苗舒展,正是要長穗的時候。稻田阡陌交錯,伴隨著的是流淌著粼粼波光的小溪與河渠,更有不少的池塘和小湖泊里種了荷,一片青翠。
每隔一段,就能看?到水車立于其中?,將河流中?的水引向田渠,灌溉這一片如?今已成氣象的農田。這已經?成為了江南獨特的風景,并?且隨著客商們的往來,逐漸擴散到其他的州縣。
風吹拂起徐清麥帷帽上的紗幕,她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忍不住浮現起笑容:“看?來今年又會是一個豐收年。”
周自衡頗為驕傲:“不出意外的話,產量會比去年還要更高。”
今年這樣的規模才好意思說灌溉網,去年其實都還只?是小打小鬧。他這次去巡視其他屯,順便也看?了看?其他州縣的民田,很欣慰的看?到大家?都開始重?視了灌溉與水利,就算沒有做大型的水閘與開鑿河道,但也會修一些就近的溝渠,做得有模有樣。
水車也肉眼可見的變多了。
江南正在朝著他后世所見過的那個魚米之鄉發?展。
周自衡都有些舍不得離開這片他耕耘了好幾年的土地?,又恰好是江南最美的時節,他原本在路上想著要不要再拖個一兩個月在這兒看?完今年的夏收再回長安,可一回來后立刻收到了楊思魯呈上來的公文與密信。
信是房玄齡寫來。
看?完之后,他在心中?嘆一聲,對?楊思魯道:“收拾好行李,立刻準備去長安了!”
第183章 第 183 章
既然要走, 而且這一次走了之后估計很長時間都不?會再回來,那就要好好的將家中收拾一番, 哪些帶回去,哪些留在那兒,不?管是物也好人也罷,都得安排好。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種在地里面的紅薯。
周自衡和?周天涯蹲在巨大的陶盆面前。
周天涯好奇的看著?陶盆里茁壯成長的這株作物,只覺得它其貌不?揚,一點?都看不?出任何神奇之處。
“阿耶,這個真?的是可以救命的東西嗎?”
周自衡點?點?頭:“而且還好吃。”
他?給周天涯描述了一遍蒸紅薯、烤紅薯,聽得周天涯直流口水,頓時不?覺得眼前這株紅薯丑了, 換了一種看寶物的眼神:
“那咱們?什么時候可以吃上烤紅薯?明天可以么?”
周自衡笑了起來:“明天不?行, 明年可以。”
好在周天涯現在還不?懂明年實在是一個很遙遠的詞語, 不?哭也不?鬧,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好, 那就明年吃。”
周自衡站起來, 對旁邊的仆人道:“這個陶盆可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摔了。”
春巡的時候周自衡都不?是很放心?把紅薯放在家里, 怕萬一遇到什么事, 其他?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便直接把生出了須芽的紅薯給移栽到了巨大的陶盆里,專門用一輛馬車來運它。
經過這幾個月之后,紅薯已經長出了繁盛的葉子,并?且長出了不?少的分蔓, 儼然已經是一株很茁壯成長的紅薯。
他?們?春巡了兩個半月, 紅薯就跟著?兩個半月。
周天涯每天的一大樂事就是觀察它有沒有長新葉子,徐清麥都忍不?住想叫她和?后世的小朋友一樣, 寫一個《紅薯觀察日記》來交差。
春巡剛回來,周天涯便發現它的葉片開始變黃了,嚇得她驚叫了起來,連忙把父親叫了過來。
周自衡卻很高?興,因為這代表著?紅薯開始度過了了生長中期,它的莖葉開始停止生長,光合產物開始向塊根轉移,塊根會吸收這些營養,逐漸開始膨大,最終成結成一個個飽滿的紅薯。
到了這個階段,他?更?不?放心?把紅薯放江南了,還是帶在路上更?好。
算算日子,應該一到長安,就能收獲一連串的紅薯,到時候可以去搞一個溫泉莊子,然后下半年再種一波。這樣到了明年就可以開始大規模的培育了。
除了紅薯之外,當然還有例行的酒、各種帶過去要送人的禮物、各種玻璃制品等?等?,又要帶上大部分的家仆。兩人算了算,索性聯系姑蘇張家,包了一整艘船過去。這樣也能舒服一點?。
在臨行前幾天,玻璃作坊的薩曼忽然來信讓周自衡與?徐清麥過去,說是要給兩人一個驚喜。
“什么驚喜?你是不?是又研究出什么好東西來了?”周自衡笑道。
薩曼嘿嘿一笑,拿出腰上的酒馕喝了一口酒,示意旁邊的齊玉將東西拿過去:“的確是好東西,嚴格來說,這是我給孫道長的驚喜,想讓您帶過去給他?。請替我轉述,薩曼很想念他?。”
齊玉端上來一個托盤,上面蓋了一塊紅色的絲綢。
徐清麥在聽到“給孫道長的驚喜”時,心?臟忽然就砰砰跳了起來,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個托盤。
齊玉抿嘴一笑,將托盤放在她的面前:“娘子看看,的確是很神奇的東西。”
一年前,因為玻璃作坊需要可靠的人手?,她便從磨坊調了過來,然后開始跟著?薩曼學習怎么燒玻璃吹玻璃。這是個辛苦的活計,但齊玉反倒做得不?錯,而且還能加入一些小巧思。
現在齊玉吹出來的玻璃器皿已經像模像樣了。
徐清麥聽了她說的話,將那塊紅色的絲綢掀開,一個結構精巧用黃銅筑成的顯微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情緒復雜的拿起來,會是她想象的那樣嗎?
薩曼綠色的眼睛里泛著?笑意,對她說道:“這是孫道長走之前與?我一同在做的,只不?過當時我們?遇到了一點?困難,就擱置了”
薩曼的官話已經很流利了,只是還帶著?一些西域那邊的口音。
“這段時間我又研究了一下,想出了一個新方法?就嘗試著?做了做,結果做出來的效果還不?錯。用這個透鏡觀察到的水滴,里面有著?小蟲子游來游去,速度十分敏捷”
徐清麥已經聽不到他后面在說什么了,前面的內容已經足夠她震驚。
顯微鏡!
這才是她所想要的顯微鏡,可以看到微生物的顯微鏡!
她拿起那一臺大概自己小臂長短的黃銅顯微鏡,幾乎是急切地對齊玉道:“快去找點?什么東西來,水或者是其他的都好。”
接下來的時間里,徐清麥與?周自衡一起在薩曼的協助下用這個珍貴的顯微鏡真?切看到了水滴里活躍的微生物們?,看到了水中肉眼不?可見?的藻類生物。
徐清麥直起腰,愛不?釋手?的撫摸著這架黃銅顯微鏡的支架,對身邊的周自衡道:“我在長安研究霉菌的時候,就希望能有這樣一臺顯微鏡”
周自衡同樣情緒復雜:“培育種子也可以用得上。”
薩曼在一旁得意的看到兩個人的反應,尤其是周自衡。他?的這位主人每每看到他?所做出的新鮮玩意兒之后,雖然欣喜但似乎從來不?感到震驚。這次,他?終于看到了自己所想要看到的東西。
“怎么樣?東家?”他問周自衡。
周自衡長長舒出一口氣:“薩曼,你這次真?的讓我大吃一驚。相信我,你做出來的這個東西絕對是跨越時代的,以后史書上會寫下你的名字并?且鄭重的放入到以后的教材之中。”
薩曼一愣,倒真?沒想到他?能對這件事物有著?如此?之高?的評價,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誠惶誠恐:“這不?過是個閑暇時分做的玩具罷了”
“不?,薩曼。”徐清麥真?誠的說道,“你的這件東西,可以讓醫學得到發展,能夠挽救許多人的性命。”
薩曼被兩人吹捧得飄飄然,也相信了自己的確做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他?將會在江寧縣待著?,但是周自衡承諾再過兩年或三?年會帶他?回長安,因為那邊肯定也會開玻璃作坊供北方市場,不?然運輸也是一大麻煩。
“我們?生產的玻璃甚至能再賣回到西域去,去新月之地,去大食,甚至去大秦國。”周自衡給他?畫餅,“到時候讓那些原本看不?起你的人看看。”
薩曼在自己的故鄉也是有著?一段傷心?史的,否則也不?會心?甘情愿地背井離鄉,被康有德忽悠來大唐。
聽得周自衡那么說,他?欠了欠身子,眼里閃著?光:“多謝你,東家。”
周自衡蠱惑道:“到時候,再在長安城給你置辦個宅子,我大唐容納百川,即便是胡人也能在朝中做官。說不?得我還能舉薦你在將作監上當個大匠或者是管事。”
徐清麥笑吟吟看著?那邊,也對齊玉小聲說道:“你能拜薩曼為師,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是很幸運的,好好學。”
齊玉看著?徐清麥,重重點?頭:“我會的!”
夫妻倆人珍重地帶著?顯微鏡回家了,他?們?行李之中的珍貴之物又添加了一樣。
收拾了幾天,所有的東西也差不?多都打包好了,也到了該啟程的時候了。
這樣的大張旗鼓,消息自然瞞不?住。
江寧縣除了那些官僚士紳之外,連老百姓之間都在流傳著?周寺丞與?徐太?醫兩夫妻要離開江南的消息,而且這次離開之后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東山渡。
賣蜜水的老王頭這一日早早的收了攤,回到了家。
他?的妻子驚訝的問:“今日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老王頭嘆了口氣:“哎,大家都在傳,周寺丞和?徐太?醫這次走了后就不?會再回來了。我這心?里啊,難受!”
“真?要走了?”
這下不?僅是妻子,連幾個孩子和?兒媳婦都圍了過來。
“我們?也聽到了這樣的傳聞,但以為是假的。”
“對啊,上次周寺丞不?是也離開過,但最后還是回來了嘛。”
老王頭皺著?眉頭:“這次的消息是從周家園子里傳出來的,想來不?會有假。”
這下,大家都嘆氣了。
“周寺丞本來就是長安人,人家回去也是正常,都離家這么多年了。”
“不?過,你若是不?提起來,我一直都覺得周寺丞像是咱們?江南的子弟呢。”
“可能是因為周寺丞并?不?像以往長安來的那些貴人一般高?傲吧,即使是對著?咱們?這樣的人,也都是和?和?氣氣的。要我說,這才是世家子弟風范呢。”
大家長吁短嘆一陣,都有些戀戀不?舍。
周寺丞和?徐太?醫來江南之后的這幾年,整個鎮子,不?,不?單單是鎮子,整個江寧縣似乎都不?一樣了。老百姓們?說不?出什么宏大和?優美的道理?,他?們?只知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了,手?上也有了些余錢,未來也有些盼頭了。
而這一些,或直接或間接的,都與?周寺丞和?徐太?醫有些關系。
尤其是周寺丞。
老王頭沉默地坐了會兒,然后倏地站起身來,喃喃道:“得去送送他?們?,得去送送吶!”
甲字屯。
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
如果說東山渡的面貌因為周自衡而為之一新,那甲字屯的許多人更?是因為他?而改變了人生軌跡。比如齊武、比如林十五等?等?。即使是剩下那些未被選中跨越階級的人,心?中感激也不?比東山渡的百姓們?少。
“老婆子就想送點?家里剛收下來的山貨過去,讓寺丞也嘗嘗。”齊嬸子道。
“我也是!今年的稻子還沒收呢,本來還想讓寺丞看看咱們?今年的稻子,長得可好了!”有屯戶的嗓音都哽咽了。
“我新養了蜂子,給寺丞送點?蜂蜜。他?肯定不?缺這玩意兒,不?過這也是我們?的一片心?意。”
“就是,我們?其實心?里也清楚,這不?是什么值錢東西,但這都是大家的心?意,怎么就不?讓我們?去送了嘛!”有屯戶站起來,朝著?屯正嚷嚷道。
屯正丁老三?嘆了口氣:“不?是我不?讓你們?去送,是林十五說了,寺丞不?想要興師動眾,讓咱們?千萬不?要去送!”
他?也是想去的呀!
“林十五這小崽子,”有屯戶罵道,“他?自己跟在寺丞身邊,還會跟著?去長安,怎么能明白咱們?的心?思?屯正,我不?管!反正你要是不?讓我去,那我就偷偷的去!”
丁老三?看著?眼前的這一張張笑臉,揉了揉滿是皺紋的臉,最終一咬牙:“行,要去就都去!”
江寧縣。
這一日,夜晚與?清晨交界之際,星辰還懸掛在天幕上,太?陽的辰光還未曾在地平線上出現,周圍的一切都安靜極了。
守著?城門的士卒靠在城墻上,打了個呵欠。
再等?等?,大約半個多時辰后就可以換班了,他?也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這時候就聽得有馬車靠近,木質的輪子壓在青石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此?外還有馬蹄的噠噠聲。士卒立刻醒轉過來,從一旁的門洞里走了出來,卻發現是周寺丞與?徐太?醫騎在馬上。
“勞煩開一下城門,我有縣令的手?書與?都尉的令牌。”周自衡溫和?對士卒道。
他?從懷中拿出證物,遞給那守門士卒。
士卒還有些迷迷瞪瞪的,接了過來,好奇問道:“寺丞這么晚出門,是有要事去辦?”
周自衡笑了笑:“的確有要事。”
士卒點?了點?頭,知道不?是自己該問的。他?驗過手?書和?令牌無誤之后,立刻與?同僚一起打開了江寧縣厚重的大木門。周自衡與?徐清麥坐在馬上對其致謝,然后就悄然的穿過門洞,出了城。
一輛接一輛的馬車跟在他?們?的身后,大約有十幾輛那么多,隨行的還有騎在馬上的護衛與?一些仆人。
隊伍在穿過城門后,立刻放開了速度,朝著?東山渡駛去。
那守門的士卒終于清醒了過來,他?對同僚道:“不?好,周寺丞這是要離開了啊!他?想要偷偷的走!”
同僚眨了眨眼:“你怎么說得周寺丞要戴罪脫逃似的?”
“哎呀,你個傻蛋!”守門士卒一拍大腿,“大家伙兒都想要好好的給寺丞和?徐太?醫送行,這下他?們?偷偷的提前走了,那,那不?行!我得要去通知人去!”
說起來,他?也承了周寺丞和?徐太?醫的恩呢。
他?的老母親,患有眼疾,是徐太?醫治好的;他?的小兒子,有一次忽然發熱,也是徐太?醫治好的,而且還只收了藥費沒收診費。還有他?的老丈人家,住在東山渡,現在一家人都靠著?那邊的作坊討生活,房子都翻新了。
士卒像箭一般躥了出去,同僚在他?身后喊:“那到時候我是開門還是不?開門吶!”
“你傻啊!私開城門是大罪!不?過馬上就要卯時了,卯時一到,立刻就開!”
“好嘞!”
且不?說江寧縣中因為士卒的通知而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東山渡這邊,周自衡與?徐清麥正在看著?船上的仆役和?自家的仆人們?將行李以及箱籠搬上船。
一切都靜悄悄,大家都遵循他?們?的指令,不?許大聲喧嘩不?許擾民。
只有火把燃燒以及水波蕩漾的聲音回蕩在著?夜晚與?清晨交際的時刻。
不?過,他?們?的坐騎卻不?是可以控制的,很快,馬的嘶鳴聲便將碼頭邊住著?的居民們?給驚動了。好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行李也已經搬了一半。
老王頭就住在碼頭旁邊。
他?聽到家人喊,連外衫都沒有披,就這樣沖了出來。
碼頭上已經圍了一圈人,都是附近的居民。
“寺丞,你們?怎么這個時候走?大家還打算送送你們?呢!”
“對呀,寺丞,太?醫,大家都以為你們?是今天或明天白天啟程呢!”
老王頭忽然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周寺丞!徐太?醫!您是不?是這次回去后就不?會再回來了?”
碼頭上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周自衡原本還笑意盈盈地在與?其他?人寒暄,此?時卻愣了一下,他?看著?大家滿含期待的表情,實在是不?知該說什么是好。他?既不?想欺騙他?們?也不?想讓他?們?失望,最后只能拱拱手?道:
“短時間之內,肯定是不?會回來了,以后的話周某一定會回來的。”
徐清麥笑道:“以后我也肯定會回來的。”
大家也都知道他?們?其實客氣話,都有些悲傷。
這時有人提醒去準備禮物給周自衡徐清麥送行,一群人這才醒悟了過來,紛紛回家了。周自衡趁這個機會偷偷對徐清麥道:“要不?,咱們?先走?”
他?懷疑待會兒的場面會有些難以應對。
徐清麥看他?指向石頭城的方向,了然的點?了點?頭。
“走。”
兩人翻身上馬,交代了幾句在這里搬行李的管事,然后脫離了隊伍,風馳電掣的朝著?石頭城駛去。他?們?將會在石頭城與?船只匯合,然后去往長安。
走到了一半,周自衡勒緊馬韁,徐清麥見?狀也停了下來。
回首,可以看到江寧縣的城墻,以及東山渡的輪廓。
周自衡下了馬,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徐清麥立刻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同樣也翻身下馬。
兩人袍袖垂下,雙手?拱起,對著?城池與?渡口深深的鞠了一躬,拜了下去。
拜這方天地,也拜居于這其中的百姓。
東山渡,從各處聞訊趕來的百姓們?看著?船槳推開的波浪,空余一腔惆悵茫然
利州。
竇伯站在龜裂的麥田里,看著?奄奄一息的麥子,深深嘆息。這三?個多月以來,這一大片就沒怎么下過成氣候的雨,飄落那么一兩場,也都是毛毛細雨。
地里的麥子長得歪歪扭扭,勉強存活下來但也只能看到空癟的麥粒。前兩個月的麥子正處于灌漿期,但水不?夠,便也只能長成這樣了。
竇伯用手?指捻了捻麥穗,搖了搖頭,他?思忖著?今年的收成恐怕只有往年的十分之一。飯是吃不?飽咯,因為干旱,連野菜都長得不?好,看來今年只能勒緊褲腰帶來過活了。
要不?,讓幾個小一點?的兒孫去遠一點?的州縣逃荒去吧!
說不?定比留在家里飽一頓餓許多頓的強。
他?知道隔壁村里已經有不?少的人家正在這么干了。
只是十個人逃荒,往往能回來那么三?四個便已經算是老天開恩了。所以,竇伯并?沒有下定決心?。
這時候,竇伯似乎聽到了嗡嗡嗡的聲音,似乎是很多昆蟲湊在一起,同時振翅才能發出來的響動。他?心?里悚然一驚,抬眼朝遠處看去,卻只能看到遠處一線烏云,正如潮水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邊涌來。
“是飛蝗!飛蝗來了!”竇伯手?中的鋤頭掉落下來,嘶啞著?嗓音驚懼地喊出了聲。
第184章 第 184 章
貞觀三年七月, 鋪天蓋地?的飛蝗席卷了?關內幾州。
如果說之前的干旱還給老百姓們留了?點活路,給他們留了?一些僥幸存活的麥子, 那這些不知道從那里冒出來的飛蝗則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們太能吃了?!
視野所及之處,只要是綠色的東西,都是它們的食物。別說麥子,就是麥葉、麥稈都能全部吃干抹凈,甚至是牛羊身上的皮毛都能全部被吞噬。
遮天蔽日,當飛蝗離開之后,往往留下的就是尸橫遍野、餓殍滿地?。
這是比旱災、洪災更可怕的災難。
遮天蔽日的蝗蟲停留在利州的上空,它們讓烈日都變得?無光,人間似乎立刻從白天變成黑夜,看不清遠方的事物。它們停了?下來, 開始貪婪地?吞噬地?里面的莊稼。
人們哀嚎著, 甚至有人想要跪下來求“蝗神?”大?發慈悲, 給他們留下一些口糧,但可想而知是沒有用的。也有膽子大?一點的人用家中的木盆敲出聲響, 試圖驅趕這些蝗蟲, 但也沒有用,反倒是招致無數蝗蟲停留在他的身上, 最?終慘叫連連, 連滾帶爬的回到了?家里。
竇伯一家人都躲在了?家中。
門?上、窗戶上破的地?方都被塞上了?一些破布和茅草,家里的孩子蜷縮著躲在角落,表情驚懼地?聽著不停傳來的“砰”“砰”聲響。
那是飛蝗撞到門?窗上的響動。
“阿翁”竇伯的小孫女害怕地?縮在他身邊,緊張極了?。
竇伯安慰她:“沒事, 沒事, 蝗神?吃飽了?,就走了?。”
室內想起了?低低的抽泣聲。
他的兒子耷拉著眉眼, 臉上盡是愁容:“阿耶,這地?里面僅有的麥子都被吃光了?,咱們現在可怎么?辦才好?”
竇伯嘆了?口氣:“走吧!”
家中所有人都望了?過來。
“即使?沒有飛蝗,我本也想讓老四帶著幾個孩子去逃荒的。”竇伯嘶啞著聲音道,“如今,恐怕你們都得?要去了?。往北走,那邊富庶一些,總有善人愿意施舍一二,說不定還能活下來。”
他的小孫女生性聰慧,抬起頭來:“阿翁,那你和阿婆呢?你們不去嗎?”
竇伯摸了?摸她的頭,露出一點勉強的笑意:“我和老婆子就不去了?,我們年紀大?了?,故土難離,去外面也吃不慣,還是待在家里的好。”
他的妻子知曉了?他的意思,垂下眼來:“就我們兩個待在家里,地?里面隨便刨點吃食也就夠了?。”
大?家聽了?后,心中一片悲愴。
誰都知道,并?不是什么?故土難離,而是兩老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不想成為他們逃荒路上的負擔罷了?。
小兒子站了?起來:“要逃荒就大?家一起逃!”
“不錯,怎么?能把阿耶和阿娘扔下?你們若是擔心自己?走不動,那我們幾個輪流背著,也能走下去。”
竇伯流下淚來。
他的妻子狠狠地?錘著自己?的大?腿,低低哭道:“老天爺,你讓我這個老婆子活這么?久干什么??實在是不想讓我們活,就把我的這條命收走,讓孩子們活下去吧!”
一家人哭成了?一團。
屋外的飛蝗不斷撞擊著門?窗,過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是一個晝夜,終于?消停了?會兒。大?家昏昏沉沉醒過來,覺得?外面安靜了?些,這才立刻把那些堵著門?窗的破布和茅草給拔掉,然后小心翼翼推開了?門?。
“阿耶,沒那么?多了?!”
村子里陸陸續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還有哭嚎的聲音。
“這殺千刀的!我的糧食啊!”
“老天爺啊,這可讓人怎么?活啊!”
蝗蟲的大?部隊在啃噬完所有能啃噬的,終于?離開了?,前往它們的下一個戰場。而走出家門?的人看到眼前光禿禿的失去了?生機的一切,忍不住都痛哭失聲。
不過生活還是要繼續。
不單單是竇伯一家,村里很多人家尤其是有長輩在的,都知道或許要開始逃荒了?。而逃荒最?好的選擇就是成群結隊,減少路上遇到危險的概率,安全回來的可能性也更大?。
“里長呢?里長哪兒去了??咱們村到底要不要結伴,得?他出來說話呀!”
“還真沒看到他,好像有一兩天都沒看到他了?。”
“不會是偷偷先逃了?吧?他閨女嫁到了?縣城,他娘的,怕不是早早地?躲到縣城里去了?吧?”
正當大?家揣測紛紛的時候,里正卻從村口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聽到有人這樣?說,兩眼一瞪開口先罵了?幾句:“滾犢子!我去縣城那是有要事的,縣令特意召我前去,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看著圍在自己身邊的村民們,遠處是被啃得?光禿禿的田野,連綠色都看不到幾絲,但里正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朝廷從別處撥了賑災糧過來!明日起,在縣城門?口就要開始施粥了?!每日一次,都可以去領!”
“咱們啊,這次不用逃荒了!”
第二日,竇伯與家中人早早地?趕到了?縣城,果然的城門?外的空地上支起了大大的粥棚,已經有不少從十里八鄉趕過來的人正在排隊。
竇伯忍不住抓著兒子手道:“你們這是趕上了?一個好世道啊!”
他臉上露出懷念之色:“在我還小的時候,那會兒的世道其實也很不錯,但是那時的朝廷可沒有現在大?方聽說朝廷的糧倉里堆滿了?糧,可就是不愿意拿出來”①
“還是現在好,還是現在好啊!”
施粥的地?方有小吏不斷敲響手中的鑼,大?聲喊:“別擠!誰要是亂擠被我發現了?,那今日份額就取消!今日先登記,明日可讓家中婦人與小童來取,男人們在家整地?!縣令說了?,不過是一次蝗災,和以往比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重新?再種一次,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竇伯喃喃道:“對,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只要熬過去了?,接下來他們就可以重新?再種地?,莊稼被吃了?還能再長出來。
城墻上,縣令與幕僚以及縣丞等?人正看著這一切。
縣丞看著下面略有些混亂但是卻莫名充滿了?生機的場景,喟嘆一聲:“好在那批糧及時運過來了?,否則這后果不堪設想。”
縣令點點頭:“是啊,還好及時運過來了?。”
縣丞壓低聲音:“那幾家,現在也打算開棚來施粥了?。”
縣令冷冷一笑:“還算迷途知返。”
縣中的幾家大?戶,原本捂著自己?的糧倉,打算囤貨居奇。沒想到朝廷一下子來了?大?批的救災糧,打破了?他們發財的美夢,這下也不得?不拿出來做點善事,挽回一下自己?在衙門?和民眾心中的印象。
縣令與縣丞等?人對此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感嘆還好救災糧到了?,否則一個不好就會引發流民潮,而流民潮中最?容易發生民亂,這就是最?壞的結果。
縣丞好奇問:“這批稻子真是從江南之地?運過來的?”
幕僚:“還真是從那邊運來的,據說這兩年江南都是大?豐收,從那邊運糧過來的漕船在洛陽的渡口堵了?幾天幾夜,還留了?一部分?在含嘉倉,這才慢了?些時日。”
縣丞羨慕極了?:“大?豐收啊想必是風調雨順。哎,咱們這兒已經幾年都沒有遇到過好年景了?。”
“也不單單是風調雨順。”縣令忽然道,“這里面還有周寺丞的功勞,他在江南耕耘三年,三年里的功績的確是大?。”
周自衡的事情其實在基層官員這兒流傳得?并?不廣,名氣還不如徐清麥。不過這位縣令正好是大?家子弟出身,有更多的信息渠道,也有族人在江南一帶生活,平時來信交流的時候談了?頗多。
他將周自衡在江南的一些事情告訴了?縣丞,然后感慨道:“天時地?利人和,江南的豐收縱然有天時地?利的因素,但人也是很重要的。要是咱們關內,也能有這樣?精于?農事的官員主政,那可就太好了?。”
縣令一點都不介意將自己?勸課農桑的權柄分?出一部分?出去,若是有像周寺丞這樣?會種地?的人來統籌農事,來協助自己?,這是好事啊!
他打算將這段時間的情況和自己?的建議諫言寫個折子給遞到長安去
和遭災的利州不同,長安城的日子顯然風平浪靜很多。
當周自衡與徐清麥帶著周天涯從渭陽渡下船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熱鬧但是秩序井然的場景。
他看了?看岸邊顯然比江南茁壯幾分?的老柳樹,嘆道:“終于?回長安了?!”
長安和江南現在對他而言,都是家。而徐清麥和周天涯對此的感受還要比他更深一些。周天涯掙脫父親的手,像個小炮彈一樣?沖到了?岸邊,然后抱住了?一個中年美婦的腰。
“祖母!”
柳氏眉開眼笑地?抱著她:“哎喲,我們的小天涯幾個月不見,都長高?了?!”
她這次親自來接周自衡與徐清麥了?。
徐清麥捏了?捏周自衡的手,他清了?清嗓子,上前露出笑容:“母親!”
“嗯,回來了?就好。”柳氏看著眼前的兒子,覺得?驕傲極了?,這個兒子在這幾年可給自己?掙了?不少的面子。她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周自衡,皺起眉來:“黑了?不少,怎么?不敷粉?”
徐清麥在旁撲哧一聲,然后咬住了?唇努力讓自己?不笑出來。
周自衡:“”
柳氏不滿道:“怎么??敷粉多正常,多少玉面郎君那不是敷粉敷出來的?現在長安城中哪個不愛玉面書生?”
周自衡見徐清麥已經在旁邊一聳一聳的了?,連忙道:“母親說得?對,說得?對!咱們是不是該回家了??這箱籠也挺多的,放在這兒等?他們搬吧,咱們先回去。”
柳氏看他一臉風霜之色,立刻點了?點頭:“走,回去給你們接風洗塵。”
周禮、周義與孔氏還有周自衡那些他至今都對不上號的兄弟姐妹們都在家里等?著,又?是一堆寒暄。
這次回來,周自衡感受最?深的就是周禮的爹味兒終于?收斂了?不少,不再對著他輸出一大?串的人生以及官場道理了?。不過,他這伯父與徐清麥之間恐怕是發生了?點什么?,周禮幾乎全程無視了?徐清麥的存在。
肯定是他那沒什么?本事的伯父惹著自家老婆了?,周自衡幾乎想也不想的就斷定。
既然兩人沒有當面吵起來,他便也當做無事發生。
至于?自己?的父親,嗯,還是老樣?子,可能是縱情酒色的時間太長了?,感覺整個人都浮腫了?不少,比柳氏看起來要老了?不少。
對這些便宜家人,周自衡一向面上客客氣氣,以他的交際能力也不至于?讓場面冷場或者是尷尬,于?是也算是其樂融融的吃完了?這一頓飯。
飯桌上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宮中來了?人,卻是經常來傳旨的大?太監,周家所有人都震驚了?。
太監笑意吟吟道:“陛下聽聞周寺丞與徐太醫今日回到了?長安,特賜下兩道御膳,給二位接風洗塵。陛下有言,周寺丞在家休息一日,后日再進宮面圣!”
兩人連忙道謝,又?親自將大?太監送到了?門?口。
而飯廳里,大?家看著桌上早已經沒有熱氣的兩道御膳,心情十分?復雜。如柳氏與周義,自然是興高?采烈,與有榮焉。而周禮和孔氏,卻是酸溜溜的。
孔氏的手指甲都掐到了?手心,哼,阿郎入仕這么?多年都沒有得?到這樣?的待遇,周十三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他憑什么?!
這樣?的時候,柳氏肯定是會刺激刺激她的,睨了?一眼她的神?色,險些笑出來:
“哎喲,沒想到陛下這么?惦記著我們十三郎呢。看來呀,這次十三郎回來,想必會更加忙碌了?呢。”
這話聽在孔氏耳朵里就極為刺耳——這潑婦肯定是在諷刺她的幾個兒子還沒當差,只領了?閑職!
她氣急了?,視線掠過在一旁大?快朵頤的周天涯,忽然笑了?起來,對柳氏道:“弟妹呀,也不能讓十三郎太忙。你看看,他與四娘成親這么?久,還只有天涯這么?一個女兒,子嗣上面實在是”
孔氏欲言又?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什么?。
柳氏的臉立刻就黑了?下來。
她的確是喜歡周天涯這個孫女不假,但還是更希望能有自己?的孫子,多子多福。她看著孔氏的笑臉,只覺得?手癢,恨不得?直接把它撕下來。
不就是有幾個孫子孫女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兒子不過是離開了?幾年而已,難不成還不能生嗎?!
周自衡與徐清麥送完人回來之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微妙氛圍的場景。周自衡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大?難臨頭,說笑了?幾句,這才讓氣氛重新?變得?和諧起來。
吃完飯,又?聊了?聊,婉拒了?柳氏留宿的邀請,坐上馬車后,周自衡立刻賴在了?徐清麥的身上:
“好累啊!”
徐清麥像摸狗狗一樣?順了?順他的頭發:“明天可以休息一天。”
周自衡哼哼:“陛下人還怪好的嘞,還給一天假期。”
不過他原本是打算休息三天的,哼!
徐清麥笑出了?聲。
待三人回到布政坊,才有真正回到家的感覺。
“郎君,娘子!”依然是薛嫂子帶領著一眾仆傭迎接他們。
周天涯歡快地?撲到了?她的懷里:“薛姨!”
“小娘子!”薛嫂子看到她之后,嘴巴都合不攏了?。
每次回來的時候看到她,徐清麥都有種踏實感。對她而言,薛嫂子絕對是這個家里面的重要角色,不可或缺的人物。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她能離開周自衡但不能離開薛嫂子。
趁著薛嫂子在和周天涯玩耍的時候,她悄聲對周自衡如此說道。
周自衡:????
不是,他現在吃醋的對象已經需要擴展到女人身上了?嗎?
無視他幽怨的眼神?,徐清麥微笑對薛嫂子道:“這次,我可是總算把薛大?給你帶回來了?,你們也可以夫妻重聚了?。”
薛大?留在了?碼頭搬運行李,早就帶著劉若賢以及趙阿眉等?人回來了?,此時正站在薛嫂子旁邊。薛嫂子偏過頭去看他,薛大?也笑了?起來,看上去憨憨的,讓人忍俊不禁。
洗漱好了?之后,恢復了?一些元氣,徐清麥和周自衡這才有時間去聽薛嫂子的匯報,看看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里家里和長安城里都發生了?什么?事情。
在聽到孫思邈與劉神?威已經去了?城外莊子上時,徐清麥有些驚訝:“他們何?時去的?可有什么?交代?”
薛嫂子道:“兩個多月前,孫道長就去過一趟,但待了?大?概半個月左右就又?回來了?,看上去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事情,還去了?太醫院幾次。這一次是五天前去的。他還曾囑咐奴婢,若是娘子回來了?,便盡快去莊子一趟。”
孫思邈被封了?官職之后,李世民還給他賜了?宅子,不過他與劉神?威閑云野鶴慣了?,并?不注重這些身外之物,平時還是在徐清麥這兒吃住,有人照顧,反倒更愜意一些。
徐清麥若有所思:“看來孫道長必然是有一些新?的發現。”
她也得?盡快去一趟莊子上才行。
薛嫂子又?說了?一些,將事情交代得?詳詳細細。
待到她走后,徐清麥這才揚起眉對周自衡道:“你看,我就說了?我離不開她。”
她原以為周自衡會不服氣,卻沒想到他過來抱住了?自己?,然后頭抵在自己?頸窩,極其溫柔道:“這兩年,真是辛苦你了?。”
他看到薛嫂子與徐清麥之間的相處模式,能想象得?到這兩年她在忙完自己?的工作之余還要忙著家里的事情,大?小一把抓。薛嫂子必然是她最?得?力的助手。
徐清麥心里一軟,回抱住了?他:“還好。”
兩人又?溫存了?一會兒,又?聊了?聊接下來周自衡要去哪幾家拜訪等?等?,這才沉沉睡下。
第二日,雖然李世民允他在家中休息,但周自衡也沒閑著,而是去了?司農寺。
第185章 第 185 章
周自衡第?一次來?司農寺的時候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 都沒人認識他是誰,只有幾個吏卒不耐煩的讓他等?著上司召見?。但這次他過來?, 剛踏入官廨大門就被?門房認了出來?,然后很熱情的迎了進去。
“周寺丞您回?京了?卑職趕緊去稟告少卿與?卿正!”
待到周自衡見?到崔善為的時候,他已經和無數的人寒暄過一輪了。
崔善為哈哈大笑,親自起身將他迎進了自己的廨舍:“老夫還說,今日早上起來?之時有喜鵲一直在樹上嘰嘰喳喳的叫,原來?卻是我們的十三郎回?來?了!”
這番說辭可謂是很客氣了,周自衡也不得不趕緊表現出了幾分感激涕零與?受寵若驚來?。
崔善為對他的反應很滿意。
來?長安之后第?一時間就能選擇來?官署報道,說明他并沒有恃寵而驕,還是將自己這位上官放在眼里的,對得住自己一直在陛下面前給他說好話的這份心。
場面話只是開場, 今日前來?, 周自衡最大的事情當然是述職。他將自己這兩年在江南做的事情和取得的一些小成績對崔善為詳細道來?, 聽得崔善為一邊撫須一邊頷首。
“十三郎這次在江南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陛下和眾位相公?們也是贊嘆不已的。而且,江南的糧食也是解了關內的燃眉之急了。”崔善為笑道, 將關內旱情對周自衡說了。
周自衡一驚, 他這段時間在船上,還真不知?關內旱情一事, 聽到賑災糧已經運過去了之后這才放下心來?。
他升起疑惑:“去年山南不是也大豐收嗎?怎的還需動用到江南的糧?”
崔善為用茶蓋拂了拂杯中茶水, 低聲道:“若是別人,那老夫絕不會多嘴。但既然是十三郎問,老夫便也坦言一二。”
他指了指西邊,意味深長道:“恐怕過不久, 陛下便要對那邊開戰了。”
周自衡挑起眉來?, 突厥啊!
崔善為見?他臉上未露任何害怕的神色,奇道:“十三郎不擔心?”
“卑職并非不擔心, 只是相信陛下的眼光以及我大唐軍士,必然所向披靡。”周自衡笑道,“陛下臥薪嘗膽三年之久,也到了向突厥討回?之前渭水之盟的恥辱的時候了!”
崔善為擊掌:“好!我大唐兒?郎就該有如此?志氣!”
他心中卻暗道慚愧,自己在得知?陛下打?算與?突厥開戰的時候說實話是有些害怕的,那可是突厥!而他知?道一些世家已經開始在密謀著要將長安的一些資產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崔善為原本覺得這也是正常的,畢竟狡兔三窟嘛,要考慮更多才能讓家族更好的傳承下來?。但此?刻看?到周自衡淡定的無畏的表情,忽然心里就咯噔了一聲,覺得這樣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現在的陛下可不是以前的陛下了,他年富力強,而且深謀遠慮
“崔公??”
周自衡的聲音讓崔善為從恍惚中醒過來?,他掩飾性的笑了笑,嘆道:“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我老了,精神也不比之前了。即便是這司農寺,或許也待不了多久了”
“卑職觀崔公?精神矍鑠,怎么會說如此?頹廢之語?”周自衡急道,“司農寺若是沒有崔公?,別說咱們定下的那些藍圖和宏愿了,恐怕連今時今日的地位都難以維持啊!”
崔善為揮了揮衣袖,臉上云淡風輕:“這不還有你們這樣的年輕俊杰嘛。哎,老夫也是偶有所感,忽然才生此?感嘆,十三郎也別放在心上。老夫只要在司農寺卿這個職位上一天,便會竭盡全力。”
“崔公?這樣說,卑職就放心了。”周自衡松了口氣。
待他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回?到家時,徐清麥正在和薛嫂子、趙阿眉一起收拾東西,院子里擺滿了箱籠。周天涯在一旁幫忙,她的作?用就是把這些箱籠依次打?開,宛如一個開寶箱游戲,正玩得十分開心。
一些江南的土特?產,要分好份例,送到各位親朋好友的家里,剩下的送到廚房;一些擺件類要送到庫房去;書籍以及字畫類,要歸入書房;還有衣服首飾,則需要送到寢室里和專門的衣物間
“等?等?,這幾件拿出來?,我明日要帶去莊子上。”徐清麥交代道。
周自衡抱起已經無箱可開便轉為淘氣搞破壞的周天涯,將她放到一邊,轉身問道:“明日就去?”
“是。”徐清麥點點頭,“孫道長既然這樣留言了,說明他可能是遇到了難題,自己也無法決斷。明日我先去太醫寺點個卯,然后就直接過去莊子吧。”
她露出笑容:“反正現在你也在家,我不用擔心周天涯了。”
總算是體會到了男人出去奮斗事業,然后家里自有女人照拂一切的感覺。爽!
榮膺“當家主夫”的周自衡表示,她放心大膽的去,自己肯定會將家里照顧好,不會讓她分心。
他將自己今日在司農寺與崔善為的對話告訴徐清麥。
徐清麥第?一時間注意到的也是正在緩慢飄過來?的戰爭烏云,此?時他們已經轉移到了書房中,只剩下兩人在一起。她輕聲問道:“我記得,歷史上收服突厥是很順利的?”
周自衡點了點頭:“好像還是因為這個就被?那些部落和小國家稱之為天可汗了。”
他歷史的確一般,但天可汗這樣的榮耀整個華夏史上也就這么一位,自然是記得的。他記得縱觀李世民的戎馬生涯里,似乎只有晚年打?朝鮮半島是失敗了的。
“那沒關系了,打?就打?吧。”徐清麥對此?早有準備,她沉吟片刻,“不過,太醫寺看?來?要早做準備了。之前長公?主與?譙國公?平定梁師都的時候,我和她在軍中實驗了一下軍醫制度,效果還不錯。”
這一次的大戰她想著太醫寺是不是也要做什么準備?
不過,顯然現在一切都只是水下洶涌的暗流,還沒放到臺面上來?說,那她也當做不知?道好了。
將這件事放下,她好奇問周自衡:“崔善為真的這么對你說他覺得自己老了?我上次見?到他,感覺他可比年輕人朝氣蓬勃多了。”
周自衡哈哈一笑:“我一開始也覺得有些驚訝,后來?想明白了。”
徐清麥:“什么?”
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他的話里面一直在暗示著自己老了,接棒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我估計,他其實是在謀求其他的職位,而且估計是有點譜了,不然不會說這樣的話。”
崔善為就是個官迷!
除非遭遇到什么重大打?擊,否則不可能萌生退意。而且,明眼人都能知?道司農寺的前途肯定是一片大好的,說不定馬上就要進行改制了,這個時候他走,絕對是因為找到了更高的枝。
周自衡打?算到時候去打?探打?探。
徐清麥點點頭。
周自衡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饒有興致的問道:“昨天忘了問你,你與?興道坊那位是不是發生了點什么?我看?你倆基本都不說話,互相當對方?不存在,鬧翻了?”
他都懶得將周禮稱為大伯父,直接用“興道坊那位”取代。
“就我上次在信里面和你說過的”徐清麥翻了個白眼。
她覺得周禮簡直腦殼有包,上次解剖還有天花的事情,他都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而且觀點陳腐不堪,即使是在唐人看?來?也是個封建保守的老古董。
兩人在朝堂上爭鋒相對,結下了不小的梁子,在興道坊遇上的時候自然就沒有好臉色看?。
徐清麥覺得她沒當場翻臉走人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周自衡不斷點頭,附和她的話:“他就是個老古董,別理他。”
他對這位大伯父早就不爽了,自詡為守禮君子但卻是青樓常客,家中侍妾舞姬不斷,后院的腌臜事也一堆,實在是一個偽君子,沽名釣譽之徒。反倒是周純那個不成器的父親周義,雖然也是酒色財氣都沾,但那些爛事并沒有往家里扯,而且也沒標榜自己是個君子——當然,這也和柳氏兇悍有關系。
“你若是實在不喜歡,想想怎么分家好了。”周自衡輕描淡寫道。
徐清麥眼睛一亮:“分家?這倒也是個好法子。”
興道坊的宅子很大,就算是分家也是按照現在的格局來?分,一分為二。既然不用擔心會住在一起,又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不用見?到自己不想見?的人,徐清麥是很樂意的。
她想了想:“待到一切風平浪靜了之后再?說吧。”
周自衡點點頭:“如果他們不出幺蛾子的話”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得隨喜在外面道:“郎君,興道坊來?了口信,說是娘子讓您過去一趟。”
周自衡:“我娘?”
“是。”
昨日不是見?過嗎?周自衡皺起眉,正好今日外出的衣裳還沒換,便直接出了門,騎馬往興道坊那邊去了。
他以為柳氏找他是為了什么大事,比如給他的弟弟們安排一個差事之類,他想著如果不過分的話就答應了吧。
沒想到,待他到了興道坊之后,柳氏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端詳了他半天,然后再?站起來?繞著他走了好幾圈。
周自衡丈二摸不著頭腦,又覺得此?事必然有詐,于是小心翼翼問道:“母親,怎么了?”
柳氏面色凝重,似乎是想要說什么但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坐下來?后長吁短嘆。
周自衡耐住性子:“母親可是有什么煩惱?還是誰欺負您了?您且說出來?,我必給您去出氣!”
柳氏有些感動,十三郎這些年雖然和自己生疏了一些,但還是個貼心的孝順孩子。
想到這里,她沖口而出:“十三郎,你……你不會是不行吧?”
“噗——!”周自衡口中含著的一口茶噴薄而出。
第186章 第 186 章
周自衡口中的茶全部噴出來了。
他一臉錯愕地看向柳氏, 啼笑皆非:“母親怎么怎么忽然說到這個??”
讓他猝不及防,而?且頗為尷尬。
柳氏輕哼了一聲:“你還?怪我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你看看你, 這么大年紀了,成親也?都五六年了,別?家郎君像你這樣的,早就兩三?個?孩子了。而?你呢,還?只有天?涯一個?女兒,這讓為娘心里怎么不擔心?”
周自衡臉上露出難言的表情,還?真是因為這件事?
柳氏不給他發言的機會?,又緊接著道:“你若是說是因為這幾?年和?你媳婦聚少離多,我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這次你也?回到長安了,你們?還?是趕緊把這件事給提上日程, 給天?涯生幾?個?弟弟妹妹。”
“至于為娘剛剛”柳氏也?清了清嗓子, 繼續狐疑地打量著他, “倒也?不是我想多。這幾?年我問過好?幾?次要不要送幾?個?侍妾去江南服侍你,每次都被你嚴詞拒絕?怎的?總不至于是徐四娘她犯了妒忌之心, 不肯你納妾吧?”
周自衡立刻道:“和?四娘沒有關系, 是兒子實在事務繁忙,無心于此。”
柳氏撇了撇嘴:“你倒和?你那父親不一樣, 也?挺好?。”
她都有些羨慕徐四娘了, 自己這么好?的兒子怎么就給她遇上了?
“你納不納妾我倒無所謂,家中庶子庶女多了也?不安穩。”她淡淡道,“不過,我剛剛說的事情你要記在心上。要知道, 子嗣興旺才是家族興旺的根本。”
周自衡低垂下眼, 喝了口茶。
看來今天?不表個?態是過不去了
他和?徐清麥不打算生孩子這事是已經確定的——這個?年代生孩子的風險實在是太高了,看看現在悲田院的一大住院主力?是各家產婦們?就知道了。可徐清麥能給別?人?動手術卻不能給自己動手術。再說了, 現在的手術連輸血都做不到!
所以,周自衡非常堅持,絕不會?冒一點點失去她的風險。
他們?不僅是愛人?、情人?這么簡單,更是人?生路上的同伴、是精神世界的搭檔。
不過,的確是需要給柳氏一個?好?的借口才能完美的規避這件事情這個?年代,子嗣和?孝順是連在一起的,若是沒有子嗣,恐怕一個?孝字就能壓死人?,而?且絕對得不到社會?輿論的任何同情。
周自衡想好?了,將?茶杯緩緩放在一邊的案幾?上。
待到他重新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就有些復雜,混合了羞惱、愧疚等等在其中,甚至讓他原本清雅的面貌都有些扭曲。
柳氏看得心里咯噔了一聲,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母親!”周自衡沉痛地開口,“其實其實這事說起來有些難以啟齒,不過母親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那兒子也?只能坦誠相告了!”
柳氏心驚膽戰地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徐清麥捂著肚子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她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所以所以你就和?她說了你不行?”
周自衡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嘆了口氣,幽幽道:“不然我怎么說?說咱們?已經決定了,不打算再生小孩了。那你信不信,她接下來能鬧到家宅不寧,甚至是滿城風雨?”
指不定時不時就給鬧一場,然后順便再給他塞好?幾?個?侍妾,這樣的日子一想就夠可怕的了。
所以周自衡當時想了半天?,覺得還?是“自污”這個?方法最好?,永絕后患。
當時,柳氏聽了之后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難以置信,拍了半天?胸脯又是深呼吸,才最終醒過神來。周自衡對她說自己去江南的路上受過傷,被徐清麥和?孫思邈都診治過了,以后估計難有子嗣了。
聽到連孫思邈都沒有辦法,柳氏差點沒昏厥過去。
周自衡也?覺得頗為愧疚,畢竟他是占了周純的身體,但事已至此,決不能讓步。
他低聲對柳氏道:“母親,兒子以后還?要在長安城內行走的,此事絕不能張揚出去,你明白嗎?”
柳氏大受打擊,但也?知道這件事可謂是“家丑”,如兒子所言絕不能外傳。還?好?她今日為了這場私密的談話,早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還?讓夏媽媽守在了門口。
她揉了揉心臟,萎靡道:“娘知道,你放心。”
柳氏想到自己這么優秀的兒子就只有周天涯一個女兒,居然沒有傳宗接代的孫子,整個?簡直心塞到爆。
周自衡安慰她:“您想想,好?歹還?是有天?涯的。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承襲了我的骨血,是我的血脈,老天?已經對我不薄了。”
柳氏嘆一聲:“女孩兒哪有男孩兒好??你以后的家業、人脈不可能讓她來繼承吧?遲早是要嫁人?的。”
在她心中,自己兒子那是一定會?封侯拜相的。
周自衡笑了笑,傲然道:“只要她有本事,自己也?愿意。就算是給她繼承又如何?”
柳氏一驚:“可她是個?小娘子”
“四娘也?是女人?,可她也?做到了太醫丞!”周自衡打斷她,迎向她的視線,“待到十幾?年幾?十年之后,說不定女官已經會成讓人司空見慣的常態。母親,你還?是別?多想,這些事情,我與四娘自然會?有安排。”
柳氏被他說得怔了怔。
她剛想說四娘不過是太醫,但又一想,現在的太醫與以往的太醫的確不同,現在的太醫品級更高而?且掌管了一定的實權,比以往的地位可高多了。這一點從她自己與那些貴夫人?的交往中,她們?的態度變化就能感受得到。
而?這一切,也?就是幾?年的時間而?已。
但柳氏還?是有那么些不甘心,她忽然就掠過一個?想法,猶豫問道:“要不你過繼一個?嗣子?”
“不行!”周自衡斷然否認,“母親說我小氣也?好?,自私也?罷。我賺下來的東西,都只會?是我親生的孩子才能繼承!況且,縱然有些嗣子的確與養父母可以做到親如一家,但也?有許多產生了不少齷齪,這一點想必母親也?比我清楚。”
柳氏開始了深呼吸
周自衡放軟態度:“母親無需擔憂,即便不收嗣子,侄兒們?與外甥們?也?與我是一家,能提攜的時候我自然會?提攜,該照顧的時候我也?會?照顧。”
柳氏的手頓了一下。
這幾?年,自己這個?兒子應該是因為被家族放棄發配到江南這件事,對家里頗有怨言,和?兄弟姐妹之間的來往也?淡淡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表態。
算了算了,不操心了,到時候讓天?涯招贅也?行
柳氏覺得自己腦子里亂糟糟的,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開口道:“行吧行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好?。翅膀硬了,我這當娘的也?奈何不了你了。”
周自衡自然要去哄幾?句,將?柳氏哄得開心了,這才回到了布政坊。
他對徐清麥道:“我娘遲早都會?提這個?事情,但她肯定不會?在咱們?回來之后的第二天?就這么急不可耐的來提。我當時就想著肯定是有人?在她面前?嚼了舌頭說了什么。”
結果一問,還?真是大房在前?一晚刺激她了。
周自衡臉色淡下來,面無表情道:“本來還?想說不那么急著分家的,現在看來,他們?恐怕是太閑了。”
那自己怎么能不給他們?找點麻煩找點事情來做呢?
徐清麥點點頭:“若是能分清楚自然是最好?的。”
她頓了頓,又一臉同情地看向他:“辛苦你了,真是不容易啊。”
周自衡哼哼兩聲,挑起眼尾來看著她:“你夫君這么忍辱負重,你是不是要好?好?回報一下?”
這件事的確是讓徐清麥很感動,不過他不說還?好?,一提,她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點頭:“是,是要好?好?報答你一下,給我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卻是某個?人?已經撲了上來,壓在了身上。
她急忙求饒:“哎喲!別?撓,對不起對不起嘛!”
可惜已經遲了,室內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演變成了不可言說的旖旎。
第二日一大早,兩人?就早早起來,一人?要去面圣,一人?要去太醫院點卯。
徐清麥還?略有些不適應,抱著被子傻笑了一回,真是很久沒有體驗過攜伴上班的感覺了,莫名覺得有些開心。
先去看了周天?涯,還?沒醒。
周自衡輕手輕腳:“讓她睡吧,睡飽了才能長高。”
徐清麥點頭。因為這個?事情,柳氏與安氏還?曾說她嬌慣孩子,但現在的小孩起得實在太早了,換后世的時間算法,那就是早上五點就醒了,從科學?角度來說很不利于長身體。
周天?涯每天?睡到七點半才起,看著的確是比同齡的小娘子要高半個?頭。
離開她的房間,徐清麥對周自衡道:“我下午就直接去莊子上了,可能要半個?月一個?月才能回。這段時間,家里就交給你了。”
周自衡:“沒問題。”
徐清麥滿意極了,玩笑道:“夫賢至此,婦復何求?”
待到兩人?都騎馬遠去了,薛嫂子笑著對趙阿眉道:“還?是郎君回來了好?,之前?娘子事情太多,哪有現在這么活潑的時候?”
趙阿眉也?笑起來:“郎君也?是。在江南時雖然也?笑,但看上去總不如現在開心。”
她轉身回去:“薛嫂子,我今日想去外面那幾?個?鋪子看看,再去找個?小宅子賃下,要麻煩你好?好?指點一下了。”
她不是周家的奴仆,不好?一直住在這兒。周自衡與徐清麥給錢大方,之前?王一方販貨去蜀地賣的時候還?允許他回程時帶不超過百分之三?十自己的貨回江南販賣,趙阿眉便也?參與了一下。這幾?年她也?攢下了一些錢,打算先在長安城里賃一個?甚至是置辦一個?小宅子,待到穩定之后便把自家的兒子與父母接來。
薛嫂子和?她并排:“哪兒的話,一點都不麻煩。你能來我真是高興極了。”
周自衡先去司農寺點了卯然后再去的太極宮,等候被召見。
他走在太極宮寬闊的廣場上,這座宮殿比后世他所見過的紫禁城還?要更加的宏大,參天?巨木塑造的殿堂讓人?望而?生畏。據古建筑學?家們?說,這樣的巨木到了明清之時已經所剩無幾?了,所以再也?造不出這樣巍峨的宮殿了。
太極宮也?比之前?李世民所居住的大興宮還?有東宮都宏偉得多,周自衡走在這兒,可以想象他們?的這位陛下終于得以從東宮搬至太極宮,將?天?下權柄歸于一身之后,會?是多么的志得意滿。
李世民在偏殿召見了他,不過周自衡進去的時候里面正在談論其他事情。
他十分有眼色地站在了最后面,安靜聽著他們?的議題。
卻是官員們?正在討論發生在利州等地的蝗災。
“去年有蝗災,今年也?發生了蝗災!若是不加以治理,這些無所不吃的飛蝗想必會?一直在我大唐的土地上肆虐,造成嚴重后果!”
“不錯,飛蝗比之旱災以及洪災所造成的災情更加嚴重,且很容易卷土重來。陛下切不可因為這次蝗災已經平息就忽視它?。”
蝗災啊周自衡凝神聽著,眉頭也?忍不住緊鎖了起來。
這時候,他忽然聽得上頭有人?喊道:“周十三?郎不是剛從江南之地回來嗎?人?在哪兒?”
周自衡一驚,趕緊出列:“陛下,微臣在此。”
李世民含笑看著他,欣慰道:“看上去不錯,人?黑了一些但是也?精神了!來,你是精于農事之人?,想必對飛蝗的治理也?有一些自己的心得,不如說出來與眾愛卿們?聽一聽。”
周自衡抬頭看向兩邊,上首坐著的幾?位都是自己熟悉的,房玄齡、杜如晦、魏徵、長孫無忌、李孝恭等等,即便是向來對他沒有什么親切表情的長孫無忌此刻也?都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不過,現在不是寒暄的時刻。
“陛下,飛蝗乃農作?物?頭一號敵人?,的確是極難治理,它?能吃又能生,繁殖速度極快,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不給農戶留任何活路。”他苦笑道,“如果說要防治,那微臣其實也?并沒有什么神策妙計。”
即便是現代,蝗災也?是可怕的存在,是能讓軍隊進入到一級戒備狀態的災難。而?且就算是后世用無人?機和?飛機噴灑農藥來滅蝗也?未必能取得很好?的效果。真正的科學?滅蝗都已經動用到了無人?機監測、智能識別?以及基因改造技術。
而?在這個?時代想要將?滅蝗,那就是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了。
聽到周自衡這樣說,殿上的人?都露出了有點失望的神色。
“不過,微臣也?的確和?蝗蟲打過一些交道,對它?們?的習性比較熟悉,有一些建議或許可以采納。”周自衡話音一轉,“縱然不能根除,但應該也?能減少蝗災發生的頻次。”
魏徵欣喜道:“不妨說來聽聽。”
這小子,說話就愛大拐彎。
“俗話說,久旱必有蝗,飛蝗怕水,所以南方少見。”周自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所以朝廷應當派人?勘察那邊地理條件,該修的水利工程還?是得修,避免干旱才是根本。
“此外就是讓農戶多養雞鴨,雞鴨乃是蝗蟲的天?敵,如果可以的話,朝廷分發鴨苗雞苗給農戶,讓那邊形成養殖傳統才行。”
這些都是后世二十一世紀初期的時候在北方牧場上滅蝗的經驗,牧民們?養的雞鴨簡直是浩浩蕩蕩。
有大臣嗤笑一聲:“周寺丞,你可知朝廷購置雞苗鴨苗是何等龐大的一筆支出?”
周自衡彬彬有禮道:“那或許可以核算一下一次蝗災所造成的損失,再與之相比,看看到底是哪個?更加劃算。”
算術!
誰不知道這位周寺丞的算術好?得很,而?且還?有一套特有的“算術勸諫”理論。
剛才質疑的大臣頓時不說話了。
“再有就是,百姓們?因為恐懼飛蝗,稱其為蝗神。但實際上,飛蝗可以食用,如果朝廷能夠加大宣傳力?度,破除百姓心中的恐懼,這本身也?是食物?來源之一。
“最后一點,跟蹤飛蝗產卵,針對性的對其產下的卵進行焚毀,這才是預防來年再產生蝗災的根本。”
周自衡絞盡腦汁,將?自己腦海中能想到的點子毫不藏私的道了出來。李世民與大臣們?聽得頻頻點頭。
“周卿過后將?這些內容整理為折子,再遞上來。”李世民道。
他本想說索性讓周自衡去到這幾?州擔任治蝗大總管,但一想這并不是眼下最緊急的事,而?自己對周自衡已經早有安排,便將?話給咽了下去。
還?是另外選人?吧。
蝗災一事告一段落,李世民的心情也?放松下來,舒適的向后倚著。他看著臺下的周自衡,似乎氣質還?要比兩年前?精干不少,心中欣喜。
“十三?郎這幾?年在江南做得不錯啊,這段時間斷斷續續以來朕已經聽了不少人?的夸贊,可惜一直不得親自前?往看一看。今日你在此,來,與朕說一說,現在江南的情況到底如何?”
周自衡露出笑容:“陛下,微臣在離開長安之時曾說,要給大唐再建一個?天?下糧倉。如今兩年過去,微臣可以斗膽說一句,幸不辱命!”
所有人?的眼神都向他投了過去,有欣慰、有開懷,有敬佩,也?有嫉妒
他的聲音回蕩在殿中,風吹過屋檐之下懸掛著的風鈴,發出清脆悠遠的響聲,從這座位于大唐最高處的殿堂傳出去,伴隨著正午熱烈的陽光,傳到了遠處
“好?曬。”徐清麥伸手搭了個?涼棚,擋住這烈陽。
門口的護衛看到她,露出笑容:“徐太醫!”
徐清麥微笑,又進入到了位于長安城郊這處防守嚴密的莊子里,見到了已經在這邊獨自工作?了許久的孫思邈與劉神威。
“我給你們?帶了個?好?東西!”還?未來得及寒暄,她就迫不及待的宣布。
徐清麥從自己的箱籠里拿出了薩曼交給自己的那個?驚喜——一個?可以看到微生物?的顯微鏡!
第187章 第 187 章
孫思邈倏地站了起來, 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東西又驚又疑。
“這是?”
徐清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這是薩曼讓我給您帶回來的?驚喜。”
孫思邈接了過去,驚喜?會是他想象中的?那樣嗎?果然, 下一秒他就看到徐清麥笑意吟吟道:“您看看就知?道了,比之前的?那些倍數要高多了,已經可以看到微生物了。”
果然是這樣!
“快,快去端盆水來。”徐清麥囑咐旁邊的?醫工。
最后,醫工端來了兩?盆水,一盆是煮過的?干凈的?水,一盆是外?面院子里?用來養蓮花的?池子里?的?水,生了青苔。孫思邈嫻熟的?將兩?盆水各取了一滴滴在了載玻片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調校好?了顯微鏡,湊了上?去。
徐清麥看著?這個場景, 頗有些時空似乎被扭曲糅合的?奇異感, 然后又感慨, 玻璃的?確是一項推動了科技發展的?偉大?發明。
孫思邈先看了一下從蓮花池子里?盛出來的?水,雖然只是一滴, 但在顯微鏡下卻仿佛蘊含了一個完整的?小世界!
它們長得奇形怪狀, 有長條的?,有長著?鞭毛扁平的?, 有像是蝌蚪一樣的?;它們有的?很活潑, 到處游來游去,有的?卻行動緩慢,龜速行走。
更常見的?是綠色的?點狀物,仔細看可以發現有一些是綠色帶刺的?小球, 它們密密麻麻無處不在。
孫思邈將顯微鏡讓給早在旁邊等候著?的?劉神威以及其他人, 迫不及待的?與徐清麥交流自己所?看到的?。
徐清麥思索道:“那應該是綠藻,池塘里?的?水呈現出一種微微的?綠色就是因為它們。至于其他的?, 有浮游生物,各種真菌、藻類。”
“真是太神奇了。”孫思邈贊嘆不已。
徐清麥笑道:“一沙一世界,對于這些微生物來說?,這滴水其實就是它們的?完整的?世界。”
孫思邈頷首,他道:“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是釋家的?說?法。”
徐清麥這才想起來,訕笑了兩?聲?。
“不過,”孫思邈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深邃悠遠,這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具有了某種仙風道骨的?飄逸與不可捉摸的?氣質,“莊子曾經說?,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老道年輕的?時候也不理?解,但現在看來,或許這竟然是現實世界的?寫照。”
他喃喃道。
徐清麥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又不想去打擾顯然是陷入了思索之中的?孫思邈,便?偷偷問一邊的?劉神威:“莊子的?話是什么?意思?”
劉神威給她解釋道:“秋毫就是秋天的?時候鳥獸身上?長出來的?新的?絨毛,莊子他老人家認為泰山縱然高聳,卻不一定能比秋毫之末大?到哪兒去。”
他也笑道:“如今看來,這還真如師父所?言,這竟然是現實寫照。”
徐清麥也覺得有趣,心中暗道:“相對大?小,這不就是辯證的?宇宙觀嗎?果然道家是哲學!”
旁邊的?醫工也看得極為有趣,見這三人都陷入到了沉思,索性自己又去看了燒開的?水,
“這個真的?干凈多了!”他驚喜得喊了起來。
視野范圍內除了偶爾會有幾個小黑團子之外?,就看不到其他東西了。
他對徐清麥道:“所?以太醫丞一直宣傳說?水要燒開之后才能喝,就是因為這個道理?吧?”
若不是他親眼見過,真的?想不到原來看上?去還挺干凈的?水里?面竟然有這么?多東西,而且還都是活蹦亂跳的?。現在想想自己以前外?出的?時候經常喝河流以及小溪里?的?生水,不免有些后怕。
在旁邊思考哲學的?三人被他驚動了,都湊過來看了一下。
徐清麥點點頭:“對,大?部分的?微生物都是無害的?,但有的?時候若是遇到了有害的?被吃了下去,那就會導致很嚴重的?病癥。就好?比之前孫道長提出的?蠱脹之癥是由水里?面的?蟲子導致,其實就是血吸蟲”
除此之外?還有類似于阿米巴原蟲以及各種致病病毒與真菌,防不勝防。她在后世與人徒步的?時候,從來不喝生水,哪怕是看上?去清澈無比的?山泉水都不碰。
說?到血吸蟲,徐清麥高興地轉向孫思邈:“我這次回來還帶來了一些江南的?水,以及一些釘螺,被封存起來了。到時候或許也能看到血吸蟲。”
這次她去春巡,依然看到了很多患有血吸蟲病的?農人,不好?治,很慘,還是得要加大?宣傳力度以及研究出一個可行的?防疫方法才行。所?以她在拿到了顯微鏡之后,立刻便?讓人去農田里?抓了釘螺以及取水,打算拿到長安來與太醫同僚們好?好?的?研究一下。
孫思邈也一直惦記著這件事,當下欣喜的?點了點頭。
劉神威陡然想起來:“對了,那痘瘡這個顯微鏡是不是能觀察到四娘平時所說的病毒?”
那醫工也反應過來,沖口而出:“對啊!那咱們是不是就可以靠這個來分辨不同的?病毒?”
病毒,這個經常被徐太醫所?提到的?名詞,現在在太醫寺里?面已經不算是什么新鮮事物了。大?家一開始大部分都是不信以及質疑的?,但經過這么?幾年,大?量悲田院的?病例,徐太醫的?治愈成功率,她的?地位水漲船高,而病毒、細菌這樣的名詞也開始被許多人接受。
這位醫工是將信將疑派,但在他剛剛通過顯微鏡看到那些在水里面活躍的?微生物的?時候,他心中的某一道屏障就已經被粉碎了。
原來,微生物真的?存在!
既然如此,病毒、細菌是不是同樣存在?
“對啊!咱們是不是可以用這個來辨別病毒?”劉神威也興奮地一擊掌。
徐清麥皺起眉:“那恐怕很難,病毒實在是太微小了。”
后世需要用光學顯微鏡才能真正看到病毒的?真身,這種純靠肉眼觀察的?顯微鏡,細菌與微生物已然是極限。這個顯微鏡最大?的?作用或許是用來觀察大?蒜素以及青霉素的?制造。
她這番話給興奮的?兩?人澆上?了一盆冷水。
孫思邈倒不失望:“無妨,之前沒有顯微鏡咱們也取得了一些進展,只需按照計劃按部就班做下去,自然會有結果。”
徐清麥立刻問:“現在這邊進度如何了?道長讓我過來,可是遇到了什么?難題?”
大?家把注意力從顯微鏡上?立刻轉移到了現在的?牛痘實驗上?。幾人邊往里?走,邊向徐清麥講述他們這段時間的?一些發現。
原來,之前牧監送過來了兩?批長了瘡的?病牛過來,但他們依然無法確定這些瘡是不是由同一種病毒感染而產生的?。好?在,孫思邈定力足夠,便?用排除法一項一項試。
“你?來得正好?,我們目前已經確定了三種不同的?瘡。”孫思邈道,“這三種在人體接種之后的?表現都不一樣”
他們已經來到了莊子深處的?病房一側。
這里?住著?一些自愿來參與實驗的?犯人,而在他們的?病房隔壁就是被圈出來的?牧場,有十幾只牛正生活在這里?,被牧監的?人好?好?照料著?。
他們進入這里?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口罩,并且將頭發包了起來,全副武裝——這些一次性的?口罩和帽子將會在監督下進行焚毀,以免被舍不得的?雜役偷偷的?留起來。
孫思邈帶著?徐清麥巡房。
“這是第一種,它在牛身上?的?痘瘡表現為紅腫以及潰爛”他詳細描述了一下這種痘瘡,現在大?家為了區別這些表現完全不同的?痘瘡類型,已經采納了徐清麥的?命名,將原本的?“痘瘡”改為了天花,而痘瘡成為了一個總類名詞,“我將它命名為甲字號病毒,它接種到人身上?之后,和我們之前一樣,也是表現為全身都長痘瘡。”
“那咱們之前發現的?其實也就是甲字號。”徐清麥若有所?思的?道。
她看了一下那個躺著?的?犯人,是一位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一直在哼哼。應該是為了防止他去抓身上?的?痘瘡,把他的?手綁在了床榻兩?邊。
“已經給他上?過止癢藥了。”跟在后面的?醫工道,然后不滿地呵斥道,“哼哼什么?!自個兒一點兒痛都受不得,怎么?之前打人的?時候那么?狠呢?”
徐清麥輕咳了一聲?:“算了,咱們也不是大?理?寺的?,將他視為正常病患就好?。”
來這邊的?也不會有那種太過喪心病狂的?罪犯。
按理?說?,用犯人來做實驗的?操作在后世是絕對過不了醫學倫理?委員會這一關的?,在道德上?也會被很多人譴責,但是在古代卻算是稀疏平常。徐清麥并不覺得這樣的?事情正確。但如果這種不正確可以幫助疫苗的?研發,那她便?選擇沉默,然后加入。
此時對醫工說?的?話,當她是虛偽也好?,但心中的?確是這樣想的?。
孫思邈在一旁點頭,輕嘆:“不管他們之前犯了何事,在這兒,他們是幫我等試藥的?人,如太醫丞所?說?,視為正常病患即可。”
至于他們犯下的?罪,自會有律法去懲罰他。
他們又看了第二個犯人,這次給他種下的?病毒,在他身上?的?表現集中在手上?,他的?五指指尖變得紅腫,并且有明顯的?潰瘍。
孫思邈將這種病毒命名為乙字號,有十個人接種了乙字號:“不一定是手指,也可能是其他部位,小腿、胳膊但都是這種伴隨著?疼痛的?潰瘍。而且面積往往比較大?。”
徐清麥搖了搖頭:“不會是它。”
牛痘病毒種在人體不會有這么?強烈極端的?反應,這種反應更像是其他病菌引起來的?。
她沉吟一下:“治療的?話,用大?蒜素試試,待會兒來找我,我給你?具體的?用量。”
之前兩?年她對大?蒜素的?研制也一直都沒停過,目前已經有了可以投入使用的?,只是藥效有點不如預期。這次顯微鏡來了,她打算繼續從頭來過一遍,看看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次正好?看看大?蒜素的?抗菌作用,如果不行,再上?系統的?抗生素。
醫工恭敬道:“是。”
很快,到了第三組的?病房。
“這是丙字號,也是老道這幾天才發現的?一種。”孫思邈道,“昨日才種下,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
幾人進了病房。
這里?面住著?的?是一個少年人,看上?去挺老實的?,但是犯了偷盜之罪,而且在被抓的?時候將苦主?的?老母親推倒在了地上?,傷著?了腰,所?以也被判了個流兩?千里?。比起流刑,少年人覺得還是賭一把,來這兒配合太醫們做實驗比較好?。
太醫們宅心仁厚,想必不會看著?自己活生生的?去死,不過會痛苦個幾天罷了。
當然,昨天接種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害怕的?。
那么?長的?薄薄的?小刀和針,割開自己的?皮膚,將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接入到自己的?皮膚下面。雖然傷口很小很淺,但是那種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嚇人的?。
不過,事已至此,也不能反悔。
他從昨晚開始就靜靜地躺在床上?,一會兒哀嘆早知?道就不去偷東西了,也不去推那老嫗就好?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默默的?流淚,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病痛的?折磨。
但是,過了一整晚后,這位年少的?犯人卻驚訝的?發現自己身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莫非是仙長的?這個什么?實驗失敗了?
“失敗了嗎?”孫思邈皺起眉頭。
這一組整整十位犯人,看上?去都和之前沒有什么?區別。身上?沒有膿包、沒有發燒、沒有潰瘍,手臂上?的?小傷口正在愈合太正常了,反倒就顯得更不正常了。
劉神威道:“可能是時間太短了吧?才一天呢。”
他正在思索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的?徐清麥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似乎連聲?音都重了幾分,還有點顫抖:
“道長,或許,什么?都沒有發生才是最好?的?!”
另一邊,周自衡終于講完了他在江南所?經歷的?一切,李世民?與大?臣們都聽得入神,眼中也滿是贊賞之情,顯然對其十分滿意。
李世民?依然讓他寫個折子上?來,有些經驗是可以讓其他地方也學一學的?。
周自衡立下大?功當然要賞,但封賞卻不是現在就能發下的?,還需與三省商議后再給出。
正當李世民?想要讓他先在一旁休息,也聽一聽朝堂其他事務,熟悉一下現在的?朝堂環境時,周自衡卻又給了他一個驚喜,一個巨大?的?驚喜!
“陛下可曾記得,當時在布政坊時曾經聊到過的?美洲大?陸?”
“美洲?”李世民?瞇起眼,想起了那個美妙的?晚上?,吃了不少的?美味食物,至今都有些懷念,“自然記得,你?說?在那遙遠的?大?陸上?,有幾種農作物,即便?是干旱少雨的?地方也能豐產。哎,若是現在的?大?唐可以有此作物就好?了!”
周自衡的?話也勾起了他的?記憶。
有一陣子他極想組建個船隊去遠行,看看如安南、婆羅洲上?面豐富的?礦產和神奇的?植物,更想去尋找這傳說?中的?美洲大?陸,但奈何國庫無錢,只能擱置。
周自衡笑道:“玉米、土豆與紅薯,的?確都是很容易豐產又不太挑種植環境的?東西。一畝地收個五六石甚至是十幾石都不成問題。”
大?臣中響起了一些驚訝的?聲?音,不是所?有人都聽過這些。
李世民?狐疑道:“十三郎緣何忽然提起此事?”
周自衡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陛下!這次在江南,因緣際會,微臣在揚州的?海商手中得到了一樣東西,形似當時臣與陛下所?說?的?美洲大?陸上?的?紅薯!
“今日前來,臣也將這紅薯帶來了!”
第188章 第 188 章
紅薯在周自衡與徐清麥回江南的時候已經開?始灌漿了, 它在發?芽的時候就有三?四顆苗,每顆苗孕育有兩個大的主莖, 每個主莖又各自有五條側蔓,側蔓上的塊根正在逐漸長成。在船上的時候,他每日照看,讓人抬出來曬太陽,遇到風雨的時候簡直比誰都要緊張。
就這樣精心照料了一個多月,它的塊根終于成長為了豐碩的果實。
周自衡在下船后查看,發?現已經結了不少的果子,數了數其中?一顆苗就有八個,而且個頭都不小?,顯然系統給出的紅薯品種是很不錯的。可?惜他不是專業研究紅薯的, 只懂個大概, 要是換成以前他同學來, 肯定能結十幾個。
李世民聽了他這話,直接騰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震驚道:“此?事當真?”
“陛下, 微臣已經帶來了,就在外面放著。”
不僅僅是李世民, 連魏徵、房玄齡等人都著急了:“快去?, 快去?拿進?來看看。”
這可?是傳說?中?畝產千斤的東西!
而且正好還趕上了旱災的節點,假如周自衡在之前或者是之后進?獻上來,恐怕都不會這么矚目。
趁著內侍們去?搬紅薯的時候,周自衡大概說?了一下自己早已經編好的發?現過程:“當時, 臣與徐太醫正在揚州, 徐太醫看到海商手上的東西有點像是當日她的恩師曾對她描述過的紅薯,便上前去?詢問?”
總之, 這又是一個由徐清麥引出來的覓得珍寶的故事,而那位提供珍寶的海商,已經隨著番船繼續駛入大海,不知?所蹤。故事邏輯嚴密,不管怎么追查都不會出現漏洞。
當然,“如何獲得”這件事現在并不是貞觀君臣的關注重點,他們的全部心神都已經被內侍們所抬進?來的巨大的方?形陶盆所吸引住了。
這個陶盆需要六個人來抬,雖然很大但是上面卻被植物的藤蔓所覆蓋,看不到什?么土面。
李世民三?步并兩步從臺階上走了下來,圍著這個陶盆走了幾圈:“這就是紅薯?”
他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帝,年少時也經常去?鄉下斗雞走狗,那些農戶們常種的作物他是很熟悉的。這植物看上去?長得略有些像是葛,同樣是藤蔓植物,但是細看的確有所不同。
魏徵、長孫無?忌等人也都圍了過來。
“這就是紅薯,”周自衡肯定地告訴他,“您看這葉片,可?以摘下做菜吃,也可?以喂豬。但它主要吃的還是地下的根莖,現在正好是成熟的時候”
他直接伸出手去?想要掘土,李世民制止了,示意?身邊的侍衛將?手中?的長戟拿了過來。
“我來!”他豪情萬丈,打算親自動手來挖這小?小?的紅薯。
周自衡一臉難色:“陛下,您還是讓微臣自己來吧,現在就這七八個果子,要是挖壞了可?就沒了!”
守在一旁的大臣們紛紛點頭:“對,對,周寺丞說?得對,陛下,您讓他來。”
魏徵更是目光炯炯地盯著李世民。
李世民:“”
他哈哈一笑,將?長戟遞給周自衡。
臣子不佩武器,在一旁看著的長孫無?忌輕咳了兩聲,但最終也沒有說?什?么。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紅薯!
周自衡拿起長戟,用那個尖柄小?心翼翼的挖開?土壤,順著藤蔓的走勢,慢慢的確定了位置從中?心四周刨,然后刨出了一串,有的比較淺,有的藏著比較深,個頭都不算很大,但是看著也很討喜。
“陛下,這顆苗就有七個!”周自衡欣喜極了,他提起手中?的紅薯,這也是他培育了幾個月后第一次真正看到自己養出來的果子,“剩下的,估計加起來也能有個二十多個!”
“好,很好。”李世民喜不勝喜,“那接下來繼續挖?”
“遵旨!”
挖了一株,又挖了一株
最終,這些被挖出來的紅薯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太極宮的金磚墁地上,還帶著新鮮的土。但沒有一個人覺得這個場面不協調,他們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仿佛在看什?么瑰寶一般,心里在數到底有多少。
“二十七、二十八”魏徵喃喃道,最后驚喜地喊了出來,“陛下,總共有三?十三?個!”
一個紅薯發?出的芽,最終結出了三?十三?個果子!
看來周十三郎一直所說的一畝地可?產千斤并不是誑語。
周自衡也很自豪:“這還是微臣將它們種在陶盆里才只結了這么多,若是自一開?始就種在地里面,小?心養護,恐怕能結更多。”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紅薯:“這東西可以蒸可以烤也可?以煮粥,還可?以做成粉條,能儲存很久,還好吃!關鍵是,好養活!陛下,若是能在全大唐推廣它,那以后的天災必然能過得容易一些。”
“好,好,好!”李世民連說?三?個好字,從他手里拿過那顆紅薯,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悅,對著他感慨道,“周愛卿,你這是又給大唐立下了一大功啊!”
周自衡連忙道:“陛下,其實這個紅薯是臣之妻子,徐太醫發?現的,否則即使是臣再會種地,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哈哈哈哈,你們看看他,”李世民開?懷大笑起來,指著周自衡,又看向房玄齡,“年紀輕輕,倒是和房相一般,卻是個時刻惦記著妻子的。”
房玄齡“畏妻如虎”,拒絕李世民賜下的美人,已經成為朝中?趣事。
周自衡微微笑了一下,帶著點靦腆,欣然地戴上了皇帝給他帶上的這頂帽子,似乎對此?深以為榮,看得周圍的大臣忍俊不禁又暗自后悔——他們之前怎么就沒發?現周十三?這個人才,反倒讓人搶先了呢。
但真正眼利心明?的人知?道,這也不過就是感慨兩聲,實際上周十三?郎與徐四娘卻是互相成就,他們兩個誰離開?了誰,或許都到達不了現在的位置。
當天晚上,李世民吃上了一頓寶貴的蒸紅薯——周自衡特意?給他留了三?個,畢竟總得讓大家都嘗一嘗,才能真正放心——就這么三?個蒸紅薯,切成段小?小?的一盤,還特意?賜了好幾份去?給到魏徵、房玄齡、杜如晦等府上,大約一人一口的份量,堪比幾十年后的荔枝。
不過,皇帝有特權,李世民獨享一個。
這樣的好東西當然不能藏私,他在長孫皇后的宮殿內用膳,一起的還有太子李承乾。
“這就是紅薯?”李承乾看著盤子里橙黃色的蒸紅薯,好奇極了,“可?它不是黃色的嗎?”
“剛挖出來的時候,皮是紅色的。”李世民笑道。
他將?一塊放到長孫皇后面前,又將?一塊放到李承乾面前,想了想,又將?其中?一塊放在一旁,笑呵呵道:“青雀好吃,這塊便留給他待會兒再吃。”
在一旁的李承乾眼神閃了閃,他低下頭,掩飾住落寞的表情,一絲酸澀在心間飄過。
父皇似乎是越來越看重青雀了。
長孫并沒有注意?到大兒子的神情,她嘗了一口眼前的紅薯,驚喜道:“陛下,味道卻是極好的。”
很粉糯,有些像是山藥的口感但是比山藥要更加的松軟潤滑,而且比山藥要香甜,是老人和小?孩都會喜歡的口感。
李世民和李承乾也都吃了眼前的紅薯,兩人都贊不絕口。
李承乾驚喜道:“父皇,這真的可?以畝產千斤?”
“還不知?道呢,不過從今天這株來看,似乎真的很高產。”李世民將?嘴中?最后一口吞下去?,還頗為不舍這個味道,“我已讓周寺丞將?剩下的那些都種下,就種在驪山,有專人看守。”
那邊有溫泉,怕長安入秋后天氣太冷,將?這些紅薯凍死了。
他又嘆一聲:“可?惜現在還是太少了,要形成到一定數量,最起碼要兩三?年。”
恨不得現在就能推廣到全天下。
李承乾問?:“那父皇準備給周寺丞與徐太醫什?么封賞?”
“那得三?省商議才行。”李世民一笑,“還是先讓他在家休息一段時間吧,接下來可?有大事要辦……”
李承乾自然知?道是什?么事情,他心中?想的卻不是這個。
他雀躍道:“既然周寺丞在家,父皇,我可?否去?周寺丞家探訪他?”
他有些想念周寺丞給他上課時的情景了,說?不定還能去?蹭一頓飯吃。說?起來慚愧,他貴為大唐太子,從小?到大什?么珍饈佳肴沒吃過,可?心中?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回在周家吃的晚宴。
肉夾饃、涼皮、烤鴨
看著李承乾充滿渴望的眼神,李世民沉吟道:“周十三?郎也算是你的老師,他既回來了,身為學生,你自然該去?拜訪,去?吧。”
李承乾高興極了,大聲應下:“是!”
李世民失笑,這小?子,以為他不知?道他就是想去?外面輕松一陣子呢?算了算了,看在他這段時間上課頗為刻苦的份上,就讓他去?吧。
末了,他還要叮囑一句:“帶上青雀吧,青雀愛地理,說?不定與周十三?郎也能聊得來。還有長樂,也讓她出宮去?玩玩。”
李承乾:“是。”
周自衡得了半個月的假期,開?心地回了家。
一回到家就看到周天涯氣鼓鼓的等在門?口,一看到他就嚷嚷道:“阿娘走了,我還以為你也不回來了!”
邊說?,眼角還有些紅。
那一刻,周自衡的心軟得一塌糊涂。他立刻蹲下去?想要抱著這個小?可?憐,但周天涯哼了一聲,不打算理他:“你們這些大人,明?明?都說?了這幾天會在家的,結果等我醒過來,都不見了!”
周自衡這才發?現,不管平時有多少人陪著她玩,但他和徐清麥尤其是他的缺席,的確是讓周天涯生出了一些不安全感和分離焦慮。
但好在,她會毫不遲疑地表達,這說?明?她內心的愛依然是充沛的。
“阿耶今天不和你告別是因為你早上還在睡,我想讓你睡久一些。”周自衡蹲在她面前,認真解釋,輕聲細語,“不過,是阿耶做錯了,沒有遵守承諾。這樣,以后不管我去?哪里,都會事先和你說?好,好么?”
周天涯嘟著嘴看了他兩眼,然后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拉鉤。”
周自衡笑瞇瞇的用小?手指勾住她的:“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周天涯破涕而笑,主動抱住了他然后好奇問?:“阿耶,為什?么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周自衡:“這阿耶還真不知?道,就是一句俗語。”
小?時候他們都是這樣說?的。
他挑起眉:“要不,你等阿娘回來后去?問?她吧。”
將?難題甩給徐清麥。
周天涯點點頭:“阿娘肯定知?道!”
周自衡站起來,牽著周天涯往屋子里走:“阿耶有了半個月假,這半個月都可?以在家里陪你,開?心吧?”
周天涯蹦蹦跳跳,露出兩個小?梨渦:“開?心!”
不過,第二天,當周自衡看到李承乾領著李泰還有李麗質,還有柴家的兩個小?子出現在自家門?口的時候,不禁也瞪大了眼睛。
李承乾露出燦爛的笑容:“周寺丞!”
好嘞,直接可?以開?個幼兒園小?學混合托班了。
周天涯這兩年有時會被徐清麥帶到宮中?與平陽公主府上去?,她與李麗質以及柴家的小?兒子柴令武是很熟悉的,李麗質也很喜歡她,帶著幾個小?的去?一邊玩去?了。
剩下李承乾、李泰以及柴哲威幾個大一些的少年郎與周自衡待在一起。
周家宅院比較小?,沒有大花園也沒有習武場,惟有把他們帶到書房內喝茶談天。
李承乾上次過來的時候他們剛搬家,整個院子都才收拾出來,內里也裝飾簡陋,但現在的陳設與物件卻都已經浸潤了周自衡與徐清麥的習慣與審美,頗有風格。
尤其是大大的書架、書桌,隨手從山野折來的花枝,卷起的細竹簾,但看上去?十分的愜意?溫馨,并不華麗,但卻讓人有一種想要在這里窩著看一下午書的感覺。
最奢侈的莫過于是整面的玻璃門?窗。
一整面墻是八扇門?窗,原本裱糊的是素紗,自從玻璃出來之后徐清麥便安排上了玻璃窗,為了更好的透光效果摒棄了那些復雜的雕花,就是簡簡單單的木色方?格門?,陽光將?書房里照得十分明?亮。
李泰羨慕極了:“周寺丞這書房倒是和父皇的御書房一樣。”
太極宮里的御書房也是最早換上玻璃門?窗的地方?。他也想將?自己殿中?的書房換上這樣的玻璃門?窗,但還要等,排在自己前面的有好幾個人。
周自衡還沒說?話,就聽得坐在最上首的李承乾皺眉道:“青雀,玻璃卻是周寺丞發?明?出來的,先用在自家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李泰自知?失言,立刻道:“確實,周寺丞奇思妙想,我佩服得很。”
周自衡微微一笑,云淡風輕道:“玻璃卻也不是我發?明?的,而是一個叫薩曼的玻璃工匠。現在玻璃的產量的確還沒上來,等薩曼多收了幾個徒弟,慢慢會上來的。到時候想必就多見了。”
柴哲威嘿嘿一笑,他家因為母親與徐清麥交好,早早的就安上了玻璃,的確是極好,保暖而且更亮堂。
他好奇問?道:“玻璃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似乎這兩年才出現了像這樣透明?無?比的平板玻璃,還有顯微鏡、眼鏡這位薩曼是不是極為厲害?周寺丞可?否說?說?這些東西被發?明?出來的故事?”
他們這些貴族青年男女們聚在一起的時候,也經常會討論這些話題。
周自衡挑起眉:“當然,我很樂意?。”
他巴不得讓這些上層的權貴二代們注意?到工匠的力量。
于是,他將?薩曼在江南做玻璃的故事娓娓道來,聽得幾人十分入迷,連原本在外面玩耍的李麗質與周天涯還有柴令武都被吸引了過來。
“所以,是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實驗之后,薩曼與孫道長才最終做出了純然透明?的玻璃。”周自衡道,“而它的出現又帶動了其他的發?展,比如剛才柴大郎君提到的顯微鏡、眼鏡,或許在將?來,這些東西又將?推動其他行業的發?展。”
他又把薩曼做出來的最新的可?以看到微生物的顯微鏡的故事告訴了他們,意?味深長的道:“說?不定什?么時候,大唐的醫學就會出現一次飛躍,一場變革。而這一切,就起源于遠在江南的一家不起眼的玻璃作坊,一位遠道而來的工匠為了滿足主家的要求最終竭盡所能所制造出的透明?玻璃。
“技術,才是推動我們這個社會向前的關鍵動力。”
第189章 第 189 章
周自衡的說法顯然是與現在的主流相悖的。
李泰就很不服氣:“如周寺丞所說, 難道那些先?賢們對于社?會的貢獻竟然還不如發明了這些技術的工匠嗎?”
李承乾與柴哲威也目光炯炯地看向周自衡。
“四皇子的意思我明白,思想當然也是極重要?的。”周自衡倒是很想和這些少年?郎們探討交流一下這個問題, “而且,其實微臣也認為,思想要?比技術更為重要?。”
李泰糊涂了:“可剛剛周寺丞明明說”
他的言下之?意難道不是說技術才能推動社?會發展嗎?
周自衡笑道,反問他:“可為什么四皇子會認為這兩者?一定是對立的呢?”
李泰愣了一下。
李承乾若有所思:“對啊,它?們為什么非得是對立的?”
“事實上,好的技術推動社?會的發展,可只有正?確的思想,才能駕馭真正?的技術。”周自衡簡單給他們打了個比方,“就好比,軍事, 幾位應該都有所接觸。”
柴哲威的眼睛亮了起來:“自然。”
“那好, 我們便舉個例子。同樣是兩隊士兵, 一隊擁有精良的武器但是不知為何而戰,貪生怕死;而一隊的武器落后但是知道誓死保衛家園, 十分團結, 士氣高漲。那請問,這兩隊若是在戰場上相遇, 誰勝誰負?”
柴哲威想也不想道:“若是短兵相接, 很難說。但若是戰線可以拉長,那必然是后者?勝。”
他的父親與母親都是當世名將,柴哲威雖然沒有親身上過戰場,但他從小跟著在軍中?摔打, 耳濡目染, 對排兵列陣并不陌生。他記得阿耶和阿娘曾經說過很多次,打仗有的時候看的就是意志和經驗, 而不單單是裝備。歷史上裝備精良的一方被?裝備不足的一方暴打的戰役可并不少。
周自衡頷首:“那如果換一下,有一隊士兵既裝備精良,但是又擁有不懈的意志,保家衛國?的決心?,那他們是不是會所向披靡?”
幾個少年?郎被?他描繪的畫面吸引住了,情緒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
是啊,這難道不就是他們所期望的大唐軍隊嗎?
周自衡:“所以,賢者?弘揚思想,而工匠改良技術,大家各司其職,這才是一個社?會健康的標志。”
他覺得自己如同傳說中?用言語蠱惑人的惡魔,將自己所想要?說的以精美的形式向帝國?的下一代?們輸出——內容沒錯,只是特意含糊了現在學者?與工匠之?間的地位差距,讓聽的人產生了一種理應如此的錯覺。
他決定加點料。
“微臣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太子殿下與四皇子,還有柴郎君。”
李承乾非常有禮貌:“寺丞請講。”
“眾所周知,若是從堯舜算起,中?原文明或者?是華夏文明已有幾千年?之?久。如今,大唐的生活和社?會形態與漢、先?秦、西周等自然有所不同。可到底它?是如何發展到現在這個程度的,幾位郎君可清楚?”
李承乾與自己的弟弟對望一眼,都有些茫然。
柴哲威更是一臉懵逼,眼神清澈。
李泰一向覺得自己文史學得極好,非常自傲,但是此刻面對周自衡的提問卻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讓他覺得十分羞愧,
“武王伐紂,成為天下共主,然后再?到春秋戰國?,百家爭鳴,諸侯爭霸,再?到秦始皇一統天下,車同軌、書同文”他將自己學過的史書回?顧了一遍。
周自衡聽得頻頻點頭,并沒有打斷他,還舉起茶壺給幾人斟上了茶水。
周天涯在一旁小小聲:“阿耶,我也要?。”
周自衡不理她,但是拿了另外一把壺,將里面泡上曬干的雪菊花和枸杞,給幾個小的也斟了一杯。周天涯與李麗質還有柴令武舉起來,擠眉弄眼。
不過他們都是從小就接受了嚴格教養的,知道在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要?出聲,只是臉上表情豐富了些,倒也不惹人嫌。
待到李泰說完,周自衡才悠悠道:“朝代?更替的確是歷史重要?的連貫方式,四皇子的史學想必出類拔萃。不過,微臣想要?問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幾千年?以來,我們是怎么發展到這一步的?
“為什么我們能夠書寫、能夠建起巨大的城池,能夠成為國?家,能夠創造出詩畫文學,能夠燒出精美的瓷器,能夠用絲來紡織綢緞?這些才是微臣所說的生活方式,以及文明的形態。”
幾個大的聽懂了,幾個小的聽得似懂非懂,眼睛里直冒蚊香。
李承乾皺起眉來:“老師的問題卻是孤從來沒有想過的”
不知不覺,他又開始叫上老師了。
周自衡的眼睛里帶上了幾分笑意。
“周寺丞卻是如何想的?”李泰也請教道。
“以微臣的拙見,人類文明或者?說是華夏文明的發展中?,有幾個特殊的節點。”他沉吟了一下,“第一個就是學會了使用火,讓當時的人類得以驅趕走野獸,并且學會烹飪食物”
柴哲威不滿地喊出來:“我華夏中?原,難道與夷人蠻族一般連火都不知道用不成?”
李承乾聽得正?認真,呵斥道:“讓老師說完。”
周自衡不以為忤,失笑道:“難不成柴郎君認為在千萬年?之?前,華夏中?原之?人生下來就是會火的嗎?那時候,我們的祖先?或許就和夷人蠻族一樣,生活得渾渾噩噩。忽然有一天,不知道是誰,在實踐中?和生活中?學會了用火。”
于是他們也學會了驅寒、照明、烹飪他們的生存能力大大的增強,成為了天地間最強大的一支力量。
“第二個,是發明了陶器,或者?說是學會了燒制器皿。”
在場的人都皺起了眉,甚至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杯,不知道這樣一件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東西又是如何改變歷史與文明的。
李承乾直言:“老師,我不懂。”
周自衡舉起茶杯,又指了指書房中?其他的花瓶等器皿:“它?看似不起眼,但自從它?誕生之?后,我們學會了將生食轉化?為了熟食,而且學會了儲存食物,儲存糧食,儲存水。有了這些東西,人們發現其實他們可以穩定的停留在一處,聚群而居。再?接著,人們發現他們如果種植作?物,收獲的糧食只需要?好好的存儲起來,并可以規劃一年?四季所需。”
“當然,后來這種器皿從陶器變成了青銅,也就是吉金。”
李泰又搶先?回?答,猶如在課堂上頻頻舉手的學霸:“所以商周時,喜歡用巨鼎來作?為祭祀的禮器。”
李承乾不著痕跡的瞥他一眼。
周自衡將這一切收在眼里,不過并未表現出來。
他笑道:“或許的確是有這個原因。”
旁邊的李麗質像是聽故事一樣,已經聽得很入神,她興致勃勃問:“那第三個卻是什么?”
周自衡:“微臣認為,是紙!”
“一開始是在龜殼上刻字,然后是竹簡,然后是絲絹,再?就是紙。”李承乾跟上了他的節奏,眼睛微亮,“自從有了紙之?后,記錄的內容就更多了,書本也變多了。”
他曾經見過幾百年?前的竹簡,看著十分不方便。聽聞秦始皇時期,他每日要?批閱的奏折數以百斤計,的確是個很大的負擔。
周自衡笑著點點頭,很好,學會搶答了。
“除了更豐富的信息量之?后,紙的出現還促進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低聲道,看著眼前的天潢貴胄,“它?讓書本變得更加便宜了,于是,更多人有了接觸書本接觸知識的機會。原本只是掌握在少數人手里的知識,擴散到了更多人的手里,封鎖知識的屏障忽然就被?打破了。”
李泰眉頭緊鎖:“這是因為圣人言,有教無類,從漢時起無數的大賢都在推崇教化?”
周自衡道:“可如果書本與紙張的價格高居不下,那它?是絕對不可能被?平民所擁有的。所以,這正?是微臣剛剛說的,思想與技術缺一不可。”
比起一直跟隨著眾位國?子博士在讀書的李泰相比,李承乾接受了更多的政務熏陶,他自然知道周自衡說的話非常有道理,甚至還隱秘地戳到了現在父皇正?在考慮的一件事。
那就是人才的不足。
如果想要?甄選人才,那繞不開那些世家子弟與士族,他們天生就擁有受教育的權利,讀書識字、君子六藝。而民間大部分的百姓們,甚至是字都不認識,那怎么能指望他們能明白道理、擁有邏輯以及處事的明智呢?
于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君王反倒要?受到這些世家豪族的鉗制甚至是威脅。
否則,朝中?無人可用。
他也壓低了聲音:“老師認為,如果紙張變得更便宜了,那讀書的人就會更多嗎?知識便會變得更普及嗎?”
李承乾似乎從來沒有思考過可以從這個角度來破局。
周自衡挑起眉:“如果有了更便宜的紙,更便利更高效的印刷方式,書本的價格變成二十文甚至是十文,那微臣相信很多人家咬咬牙也會給家中?子孫買上一本。”
也不用擔心?沒老師,如果民間的需要?旺盛,那些落魄士族們便會覺得當私塾先?生或許是最體面的一條出路。
到時候再?配上公正?開放的科舉制,那簡直就是絕殺。
當然了,這一點他可不會提,否則就是在給自己招仇恨。
“確實如此。”李承乾點了點,他面露欣喜:“或許正?如老師說的,思想與技術,缺一不可。”
他覺得與周自衡的這一番談話讓他收獲了很多,雖然周自衡的這些話似乎有些離經叛道,但的確讓他以往縈繞在心?中?的一些迷茫與難題迎刃而解。
“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李承乾恭謹問道,“老師手中?產業頗多,那您對‘商’卻又作?何解?”
周自衡失笑:“那可就更是一個復雜而龐大的新?體系了,一句兩句可講不完。”
他透過格子玻璃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馬上就要?到用午膳的時候了,不如微臣先?去看看午膳準備得如何,若是殿下有興趣,咱們下次或許可以再?探討一二。”
李承乾有些遺憾,但看了看圍在周圍的幾人,甚至還有幾個幾歲的小孩子,便也只能應下:“那便留待下次。”
周自衡哈哈一笑,從榻上站起來,微微伸了個懶腰,恢復了原本松弛甚至帶一點懶散的度假狀態,笑瞇瞇地問他們:“你們中?午有什么想吃的,現在報上來還不晚。”
周天涯眼睛一亮,舉起手來:“阿耶,我要?吃梅子排骨!”
阿耶做的梅子排骨可好吃了,酸酸甜甜,她去了一趟江南之?后便念念不忘。
周自衡一口答應下來:“可,現在正?是吃梅子的季節。”
其他幾人見狀,便也爭先?恐后的開始報出自己想吃的菜肴,有想吃水盆羊肉,有想吃酸菜魚,還有想吃肉夾饃與烤鴨的,最后除了烤鴨要?提前幾天準備之?外,周自衡滿足了其他所有的愿望。
一頓飯吃得十分盡興。
李泰已經有了小胖子的雛形,吃得更是大快朵頤,心?想難怪皇兄心?心?念念要?來周府,原來這兒吃得竟然這般好!看來長安城中?傳言炒菜原是由周寺丞發明的,以及周宅廚子廚藝冠絕長安這些傳聞并不是假話。
是真的很好吃!
吃完了飯,李承乾很有分寸,知道不應再?打擾人,便提出了告辭,帶著一眾人又回?到了宮中?。
“老師,我閑暇之?余可否來找你探討問題。”李承乾期待的問。
周自衡笑道:“自然可以,殿下愿意前來,將會蓬蓽生輝。”
他站在周宅門?口看著李承乾帶來的一眾車馬離開,忍不住哼了幾聲小曲。
周天涯疑惑問道:“阿耶,你很高興?”
周自衡點頭:“的確心?情不錯。”
周天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離開的車馬,忽然道:“不過,我覺得太子殿下挺不開心?的。”
她有段時間經常被?長孫氏召到宮中?,與李承乾、李麗質還挺熟悉。她嘴巴甜,經常收到這幾人的禮物,而且都是好東西,之?前周自衡看到都嚇了一跳。
周自衡問她:“為何覺得太子殿下不開心??”
“不知道啊。”周天涯皺著眉,她不過四歲多,無法描述這種感覺,最后一攤手無辜極了,“我也說不清,就是覺得以前的太子殿下更開心?,現在不開心?了。”
“這樣嗎?”周自衡想起剛才李承乾與李泰之?間的一些隱秘互動,心?里頗為擔心?。
原來是這么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競爭了嗎?
他怔立片刻,最后決定不再?想這些事來耽誤自己休假的好心?情,將周天涯一把抱起來:“不管了,咱們回?家玩游戲咯!”
周天涯高興得拍手:“好,玩游戲!”
另一側,回?到了宮中?的李承乾與李泰去了立政殿,向長孫皇后請安,示意自己回?宮了。正?巧,李世民用完午膳后在這里休息,看到兩兄弟一起進來,心?情頗好,招了招手:
“如何,今日在周十三家里玩得可好?”
“父皇!”
李泰看到他之?后開心?地跑了過去,李承乾的眼神一暗,他低下頭去掩飾住了自己的神情。
“父皇。”李承乾表現得更有兄長的穩重,讓李世民暗自點頭,為自己這個大兒子感到驕傲。
李承乾猶豫了一下,將今日的經歷告訴了李世民:“我與四弟,和周寺丞討論了一些問題”
他將上午的對話全部復述給李世民聽了一遍。
李世民原本是在悠閑地倚靠在坐床上,聽到后面已經不自覺地直起了上半身,他挑起眉道:“重視技術嗎?這倒是頗有意思的一個諫言。”
李承乾忙道:“父皇,這不是諫言,只是我與周寺丞私下談論。”
他不希望周自衡因為這樣稍微有點離經叛道的言論而變成眾矢之?的。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心?中?好笑,自己這兒子倒是真挺維護周十三郎。嗯,尊師重道,很好。
他不以為意道:“無需憂心?”
其實朝中?操持實務的大臣并不如承乾想象的那般古板與墨守成規,他們往往更識時務也更靈活,周十三的氣質與風格倒是與他們是更類似的。
只是他也沒解釋,打算等兒子日后親自處理政務后再?自己慢慢發現。
李世民聽到關于紙張的那一段,瞇起了眼,心?中?的那根弦似乎動了一下。對啊,為何不從這個角度來選擇破局?或許,該讓人好好的去管理管理將作?監了!
紙張、印刷、書本、教化?、人才
這些似乎都是可以連起來的
在長安往西三十里路的地方,被?封鎖起來的農莊中?,情緒正?變得微妙起來。
好在,并不是垂頭喪氣,而是隱隱的振奮。
“和前日一樣,丙組的十個人,只有一個人出現了低燒,其他九個人都體溫正?常,他們身上并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潰爛,只有手臂上的那個接種的傷口有潰爛的痕跡。”
負責照料丙組的醫工停頓了一下,“但是它?的潰爛并沒有擴散,很快就愈合了,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傷疤。”
徐清麥和孫思邈安靜地聽了全部,對望一眼。
徐清麥按捺住自己心?里激動的心?情:“走,去看看!”
她覺得有很大的概率,是自己所想象的那個樣子。
孫思邈也是激動的:“走!”
第190章 第 190 章
丙組的?人在手?臂上的?確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小疤痕。
徐清麥對這個疤痕無比熟悉。在她的?年代?, 手?臂上出現這個疤,往往就代?表著成功接種了牛痘, 后來天花被宣告消滅不再接種疫苗,便換成了卡介苗。
巧得很的?是,醫工給?他們接種的?時候,選擇的?也是上胳膊。
因此,徐清麥看著這個同樣位置的?小疤痕,有一種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她激動極了:“孫道長,我覺得這一次咱們成功了!這一組應該就是真正的?牛痘!”
孫思邈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這也是他這段時間見過的?最特別的?一種病癥表現,與?眾不同。或許正如徐清麥說的?那樣,這就是他們日思夜想, 苦苦尋找的?牛痘!
劉神威道:“那接下來是不是要進入到下一個流程了?”
下一個流程就是讓接種過牛痘的?病人去?感染一次天花, 如果免疫, 或者?是只有輕微的?癥狀,那就證明疫苗是真實有效的?, 這才是真正最艱難也最重要的?一步。
徐清麥搖了搖頭:“等?再過半個月吧。”
疫苗起效果也是需要時間的?。
孫思邈看了看眼前的?病室, 面?上露出一絲不忍。之?前接種牛身上各種痘瘡時,這些病患無非就是經受一些病痛上的?折磨, 但并沒有什么生命危險。可這次, 卻是真正要經受生死考驗的?,這個過程中可能會死人。
徐清麥與?劉神威也知道這一點。
他們沉默了下來。
徐清麥想到了自?己以往在看電視的?時候看到的?辯論?賽,如果有兩?艘船,一艘船上有一個人, 另外一艘船上有一百個人, 而你擁有一個按鈕。只要按下去?,只有一個人的?那艘船會爆炸, 而另外一百個人的?船會得救。
你到底按還是不按?
她之?前當綜藝節目看,看得津津有味,為辯手?們的?妙語連珠感到欽佩,一會兒覺得該按,一會兒又覺得不該按。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親自?面?對這個選擇。
而現在放在她前面?的?,是十個人,與?上百萬人上千萬人的?對比。
一邊的?砝碼加到無比重,按理來說,這個決定應該做得很輕松。可實際上,徐清麥卻只覺得沉重。好在現在還有個緩沖時間,可以讓她逃避一把。
這日晚上,徐清麥躺在床上有些輾轉反側。
她點進去?看了看自?己的?系統——這半年多來,她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長時間的?浸淫在系統里了。一個是因為忙著研究大蒜素和青霉素,只有少部分時間可以去?虛擬手?術室磨煉磨煉,一個則是因為現在升級的?動力并不大,有了悲田院后積分也有了穩定的?來源渠道,不再像以前那樣用掉了一些積分之?后就患得患失。
她又點進去?了積分商城。
現在系統開放的?藥物和醫療器械已經非常多種類了,可以說除了一些昂貴的?特效藥以及大型的?醫用設備之?外,其?他的?都有,連抗生素都有非常多種。
徐清麥在剛來的?時候特別擔心自?己生病,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焦慮了。她身邊不僅有一堆名醫,更有孫思邈這種級別的?神醫,還有系統所提供的?現代?藥物,無需再杞人憂天。
盯著看了半天,徐清麥從系統空間里出來了。
她穿上外裳,偷摸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桌上放著的?小燈籠,提著小燈籠就出去?了。
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別的?圓且大,懸掛在夜空將?清輝灑向人間。無數的?形成環繞在它的?周圍,這是后世城市中已經看不到的?美景。
莊子里的?人都睡了,護衛們會在墻外巡邏,偶爾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徐清麥腳步輕快的?來到牛棚,這里養了大概十三四頭牛,都是身上長了各種瘡的?,有的?會治愈然后被送到其?他地方,有的?會死,每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牧監便會從其?他牧場再調幾頭過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連牛都睡了。
徐清麥將?燈籠掛在一旁的?鉤子上,從袖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給?自?己戴上,剛想要走進去?就聽得身邊忽然有聲音傳來:
“四娘怎地也來了這里?”
徐清麥被嚇了一跳,回過頭去?一看,卻發現是孫思邈站在自?己身后。
她拍了拍胸口:“道長,真是被你嚇了一跳。”
又狐疑:“道長怎么也在這里?”
孫思邈呵呵笑起來,悠悠走過來:“我在房間內睡不著,見今日月色好,便打算出來走一走,賞月散散心。”
徐清麥將?戴了一次性手?套的?手?籠在袖中,也抬頭看月:“巧了,我也是覺得今夜月色不錯。”
兩?個人對視一笑,索性真站在原地賞起月來:
“今日的月亮似乎特別的大。”
“對,圓月,再有一個月不到,便是中秋節了。到時候道長與?劉師兄可得來家里一起過節。”
“好。”
兩?人在這兒閑聊,這時候又聽到有腳步聲傳來,齊齊朝那邊看去?,劉神威的臉緩緩出現在了燈籠照耀的范圍。
劉神威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們,整個人都僵了僵:“師父!四娘!你們怎么在這里?”
徐清麥挑起眉:“我還沒問你怎么也來了呢?怎么?不會也是來賞月吧?”
劉神威抬頭看了看月亮:“今夜月色的確是極美”
三個人站在牛棚前,動作一致地抬頭看著月亮。
沒過幾秒,徐清麥撲哧一聲,她笑著嘆了口氣?,對師徒倆道:“好了好了,咱們也別遮遮掩掩的?了,說吧,看看咱們來這兒是不是都是因為同一件事??”
她將?自?己戴著手?套的?雙手?從袖子里取出來,朝兩?人展示了一下。
孫思邈和劉神威也啞然失笑,同樣從自?己的?袖袋里拿出了工具——擠痘瘡的?工具。
“還真湊一塊了。”徐清麥忍俊不禁,笑了半天。
師徒倆亦然,然后孫思邈看向兩?人:“算了算了,既然都來了,想必也勸不回去?了。那咱們話不多說,現在就開始吧?”
這三人,都是打算趁夜偷偷來這兒給?自?己種牛痘的?。
徐清麥畢竟是后世醫學倫理下成長起來的?醫生,她沒辦法做到全?無心理障礙地按下那個按鈕,便索性自?己來了。有系統的?加持,還有自?己后世的?經驗,她認為翻車的?概率極小。
所以她是真心佩服孫思邈與?劉神威。
他們兩?人都是方外之?人,格外有一份慈悲心。
劉神威云淡風輕道:“不過是牛痘罷了,以往試藥和試針也是常有的?事?。”
孫思邈點點頭:“自?己試,更能體會到藥效起作用時的?細微之?處。”
徐清麥眼眶微熱,費了很大的?勁兒來壓下心中涌起來的?諸般情緒。
劉神威笑道:“四娘怎么作小女兒之?態,趕緊開始吧。”
他率先走入了牛棚。
三個人選中了一頭牛,之?前孫思邈已經向他們仔細描述過哪一種痘瘡才是真正的?牛痘,和其?他的?痘瘡之?間的?區別,現在整個莊子上的?醫工都已經學會了甄別這種痘瘡。
牧監的?官員們本來很忐忑,原本他們很擔心萬一這東西真的?成了,會對牛的?健康產生很大的?影響,畢竟總不能專門來培養病牛吧?這和他們的?政績可是完全?相反的?兩?條路子,看到是這個瘡之?后便放下心來。
他們很有經驗:“這種瘡牛常見的?,而且表現很溫和,不致死。”
現在,徐清麥與?劉神威小心地靠近了已經醒了正用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幾人的?牛,孫思邈拿了一把牧草喂它,也轉移它的?注意力。
徐清麥手?中的?針迅速的?劃破了它乳/頭旁邊的?痘瘡,取了里面?的?組織液與?其?他內容物。
牛略微覺得有些刺痛,但似乎很快就結束了,它便依然乖乖在吃草。
“好了。”
劉神威夸獎一句:“不愧是徐師妹,下手?快狠準。”
徐清麥嘿嘿笑兩?聲:“劉師兄謬贊。走?”
“走。”
三人轉移到孫思邈的?房間內,開始互相給?對方種痘。整個過程略有些惡心,但是很快速很高效。
徐清麥看了看自?己胳膊上新鮮出爐的?傷口:“若是后續大規模推廣,痘漿法就有些不方便了,或許可以嘗試將?痘痂磨成粉,這樣可以大規模取制,還能夠隨時接種。”
孫思邈思忖道:“的?確可行,就是不知道磨成粉后再過一段時間是不是會又失藥效。”
徐清麥嘆道:“到時候再一點一點的?來試吧。”
他們只是先行者?,驗證這個的?安全?性,但后續肯定還需要經過好幾輪實驗才行。后續的?實驗,當然也還是先從犯人開始,到時候徐清麥不會再有任何圣母心。
“行了。”她拍了拍自?己胳膊上的?紗布,“既然已經種下了牛痘,那便等?半個月之?后再看吧,希望可以一次成功。”
劉神威問她:“你不出去?先看看?這半個月索性也沒什么事?了。”
徐清麥一瞬間有點心動,然后又搖搖頭:“算了,正好可以躲在這兒研究一下大蒜素和青霉素,出去?可就沒那么清閑了。”
孫思邈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那倒是正好,顯微鏡也送過來了。”
徐清麥興奮點頭:“說不定大蒜素也能有所進展呢。”
劉神威看著一下子就變得更精神的?兩?人,無奈地拍了拍額頭:“好了好了,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今日大家都趕緊去?休息吧,身體要緊。”
徐清麥回到自?己的?房間,左胳膊上還略微遺留了一點灼燒的?刺痛感。
但她這晚,睡得很踏實
“那位姓徐的?太醫,果真如此神奇?”
云中郡,在突厥的?可汗金帳中,一位盛裝的?中年美婦詢問跪在地上的?人。她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細紋,但歲月似乎不損其?美艷,尤其?是通身的?氣?派,更是讓人難以在她面?前淡然處之?。
“回可賀敦,”地上跪著的?突厥勇士恭敬道,“那位徐太醫的?確是厲害得緊,阿史那社?爾當時情況危急,正是她用了出神入化的?醫術才將?其?救回。它發生在軍帳中,除了我之?外,還有許多人都曾親眼目睹。”
“您也可以親自?去?問社?爾王子。”
這位中年美婦正是如今的?東突厥可賀敦,劼利可汗的?妻子,義?成公主。
她哼了一聲,輕聲道:“當時她就不應該救這狼崽子,可惜了”
那跪著的?人似乎像是沒有聽見,眼觀鼻鼻觀心。
義?成公主在鋪有皮毛的?椅子上坐下,閉上眼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那跪著的?勇士抬頭道:“可賀敦,符離王子的?病已經持續半年有余,若再不覓得良醫,恐怕兇多吉少。可賀敦還需早做決斷。”
義?成公主抬起眼來,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淬了毒一般。
那人低下頭來:“可賀敦,真話永遠不太好聽。但請可賀敦相信,長生天在上,我會永遠站在您的?這一邊。”
義?成公主盯著他許久,久到他都有些不自?在才收回自?己的?眼神。
她淡淡道:“再去?尋幾個經常往返長安的?商人過來,我有話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