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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大哥有心

    火車平穩地向前駛去。

    阿笙的手被二爺握在手里,轉過頭,去看窗外,耳尖上的那抹紅遲遲未退。

    “累不累?要不要靠著休息一會兒?”

    阿笙這會兒臉頰都是燙的。

    他不得不扭過頭,搖了搖腦袋,一只手比劃著,“二爺呢?累不累?”

    是真的不累。

    心里頭被忐忑同緊張占據大半,身體倒是沒什么感覺。

    謝放笑著道:“有一些。”

    聞言,阿笙當即往身后的車廂張望,他松開二爺的手,“我在報上,曾見過火車上有床鋪,可以躺在上面睡覺。我去身后的那節車廂瞧瞧?”

    說著,便要站起身。

    阿笙也是上了火車后才發現,火車車廂并不都一樣。

    譬如他同二爺上來的那節車廂,就都是座位。

    可他同二爺現在坐著的這節車廂,只有兩三排座位,瞧著空間要大上許多。

    不知道往后走一走,是不是有可以躺著的床鋪。

    謝放握住阿笙的手,“不用,我在這里休息就可以了。”

    阿笙便只好繼續在位置上坐著。

    他眉心輕皺著,去看他同二爺兩人的座位。

    在,在這兒休息么?

    位置會不會太小了一些?二爺的身子怕是伸展不開?

    “我靠一會兒。”

    阿笙下意識地點了點腦袋,忽地,肩上微沉。

    阿笙一愣。

    他一動未動。

    心跳得比火車行過鐵軌的聲音還要響。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阿笙方才緩緩地轉過頭腦袋,但見二爺微閉著雙眼,呼吸平緩。

    阿笙大氣也不敢喘。

    他靠著椅子的腰身悄悄地挺了挺,好讓二爺靠得更加舒亓亓整理服一些。

    “放輕松,沒關系。我只是瞇一會兒。”

    耳邊響起二爺含著笑意的聲音。

    阿笙臉頰驀地一紅。

    他,他還以為二爺方才已經睡,睡著了。

    阿笙又拿余光偷偷去地去看福祿、福旺以及陶管事他們,福祿、福旺還在忙著收拾東西。

    沒見到陶管事,只是隱約聽見陶管事的聲音從前頭車車廂傳來,似乎在招呼護商隊的人休息。

    誰也沒沒有注意到他同二爺。

    …

    待阿笙的身子再次放松下來,謝放唇邊的笑意隱去。

    他將腦袋枕在阿笙肩上,眼睛雖是閉著,卻是睡意全無。

    北城。

    只是在心里將兩個字念上一遍,便又許多的回憶紛至沓來。

    算上兩輩子,他已經有十幾年未曾踏足過北城。

    不知道北城,是否一如他記憶中的模樣。

    …

    二爺在休息,阿笙便再次將眼睛投向窗外。

    阿笙用心地記住外頭枝葉蔥蘢的樹木。

    只怕越往北走,這樣的景致是越來月少了。北方冷,應當不會像省城這樣,臘月時節,大都樹木都還常青。

    眼睛有些酸了,想著也稍微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這一閉,竟當真睡了過去。

    “嗚——”

    “嗚——”

    阿笙是被火車的鳴笛聲給吵醒的。

    阿笙睜開眼睛,但見車廂內亮著昏黃的燈。

    怎么亮燈了?

    脖子有些酸,阿笙將手捏在脖子上,轉過頭,往窗外一瞧,嚇一跳。

    窗外的天色竟全部都擦黑了,唯有前頭亮著燈。

    想來是火車到站了,前頭的光亮,便是下一站的月臺。

    要不然,火車途徑的地方,大都是荒郊野嶺,不可能會有光亮。

    阿笙的猜測是對的。

    的確是火車到站了。

    “醒了?可要下車走走,稍微活動一下身子?”

    聽見二爺的聲音,阿笙轉過了腦袋,眸子微微睜大。

    這火車停靠時,還能下車走動么?

    謝放瞧出他眼底的疑惑,出聲解釋道:“火車停靠的時間有限,不過因為火車上賣的東西比較貴,還是會有百姓選擇下車。買點吃的,喝的,或者是單純坐累了,下去活動活動。

    只要動作不太慢,趕在火車開動前回來便沒有問題。可要下去走走?”

    阿笙剛醒,這會兒倒是沒覺著渴或者是肚子餓,倒是好奇:“若是沒有趕上火車怎么辦?”

    “那便只能重新買票,坐下一列火車了。當然,若是身上帶著票,也可以搭乘下來一列同程火車。因為火車還是沒有辦法停下來的。”

    只能往前開。

    就像是人生。

    無論錯過什么,失去什么,時間都只會往前,生活只能繼續。

    謝放深深地望著阿笙。

    幸好,他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阿笙并未留意到二爺的眼神,他的注意力還在二爺方才所說的話上,“那若是同家人或者是朋友一起出行的,豈不是會同家人朋友被迫分開?”

    謝放點頭:“是這樣。沒事,若你真想下去活動,我陪你。”

    末了,補充了一句,“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會陪著你。”

    阿笙睫毛輕顫,臉頰生紅。

    二爺現在這些話,怎,怎的張口就來。

    …

    兩人說話間,火車緩緩停靠站臺。

    “賣燒雞啦!美味又香噴噴的燒雞。”

    “燒餅,可口、熱騰騰的的燒餅——”

    果然,站臺外,熱鬧非凡。

    聽著這一聲聲叫賣聲,恍惚間,阿笙以為自己還在符城,他現在就坐在長寧街的攤位上。

    只是小販的口音已然發生了變化。

    雖聽得懂,卻已經同符城的口音已經有著極大的變化了。

    阿笙探著腦袋,往外看。

    有旅客拎著大包小包,就著月臺昏黃的扥骨感,往所要去的車廂擠的,也有人只有自身一人,只拎著一個箱子的。

    有男子攜同妻子兒女,趕著上火車;也有年輕夫妻懷里各自抱著一個,背上拎著包袱,急忙忙尋找自己的那節車廂。

    還有旅客圍在攤販前,買吃的……

    “二爺,阿笙少爺,我買了燒雞,你們要不要嘗嘗看?”

    福旺捧著用蠟紙包著的燒雞,走進車廂。

    一時間,包廂里,滿是燒雞的香氣……

    …

    接下來的幾天,阿笙同二爺,以及虞老爺子、小石頭一行人,都在火車上度過。

    阿笙亦是頭一天夜里方才知曉,除卻他們白天所乘坐的那節車廂,二爺他們還買了臥鋪的位置。

    當天夜里,他們便是在臥鋪睡的。

    每停靠一個站臺,福祿或者是福旺便會下車買吃的或者是喝的。

    阿笙眼見著,一路的風景變換,也瞧著這一站站停靠的月臺,風土人情,都各有不同。

    白天,阿笙亦會拿出畫筆,記錄沿途的見聞。過去阿笙忙,總是有空才能去長慶樓,將“作業”給老師,由虞老先生替他掌眼,在火車的這幾日,阿笙作畫時,老先生便會過來看個幾眼,當場便會指出阿笙的不足。

    是以,去往北城的一路,對于阿笙而言,新奇多過于辛苦。只除了,還是會想爹爹,想師父,想長慶樓的大家,想符城……

    終于,火車抵達北城站。

    …

    下車時,阿笙緊跟著二爺。

    “二少!”

    謝放踏出列車,聽見有人喊自己,謝放停下腳步。

    他的身后,福祿、福旺同時停下步子。

    阿笙亦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位,身穿黑色長衫,須發有些發白的老者。

    二少,莫不是……眼前這位是二爺在北城的仆人么?

    “馮伯。”

    認出來人,謝放笑著同大哥的管事打招呼。

    馮伯笑著道:二少,許久未見。二少清瘦了。我奉大少的吩咐,特意來接二少。”

    聽見“大少”這個許久未曾聽見的稱呼,謝放神色微變,他輕勾了唇瓣,“大哥有心。”

    馮伯笑呵呵地道:“可不是。自二少拍來電報,大少沒有一日不關注火車消息的。是日里盼、夜里也盼,總算把您給盼回來了。”

    第132章 被下面子

    “來,二少。請隨我來,我們府上的車已經停在火車外頭了。”

    馮管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謝放笑了笑,拱手作揖,“還請馮伯替我轉告大哥,多謝大哥的好意。只是我此番并非一個人回來。等我先安頓過朋友,再回家給父親請安,向大哥致謝。”

    馮管事眼底閃過一絲鄙夷。

    這段時日,總是聽三少同大少談起,二少在符城如何如何疑似脫胎換骨,不但辦起了實業,還做起了善事,名利雙收。

    今日初初見到二少,覺著二少氣質確實比過去沉穩許多,他只當二少當真轉了性子。

    這不,還是不靠譜呢么?

    哪有人近一年的光景未曾回過家,這回家的頭一日,不想著回來給老爺請安,竟還要安頓什么朋友的。

    似是才注意到謝放身邊站著的三位生面孔,馮管事將目光投向虞清松、小石頭,以及阿笙,語氣疑惑,“這三位是……”

    這三個人老的老,小的小,站在二爺邊上的那個少年瞧著也比二爺小上個幾歲。

    馮管事還當真是不解,這三個人,到底怎么會成為二爺的“朋友。”

    佯裝并未注意到馮管事眼底的鄙夷,謝放笑著介紹,“這位是虞老先生。虞老先生在繪畫上造詣深厚,此次虞老先生便是帶著他的孫子一同北上,參加北城即將舉辦的畫展。

    這位是虞老先生的愛徒,亦是我在符城所結交的好友,方笙。因著目的地一致,便結伴同行了。虞老先生、小石頭還有阿笙都是頭一回來北城,我自是要略盡地主之誼。”

    原來這位老先生是個畫畫的。

    還連人家孫子、徒兒也一同“結交”了,這事兒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定然叫人發笑。可發生在二爺身上,還當真是見怪不怪。

    二少爺從前在北城就喜歡辦一些什么字畫展啊,花卉展的,沒事兒就去聽戲,結交的朋友從來都是三教九流皆而有之。

    近一年多未見,二少還是這單喜好呢。

    他就說么,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能一下就變轉了性子了。

    馮管事笑著接話道:“既然都是二少的朋友,何妨一起請到家中做客?”

    緊接著,聽似委婉地提了一句,“二少,大少還有老爺,還在等著您回去呢。”

    如果說,前面那句話聽著像是個建議,可后面搬出“老爺”,則多少帶著點不容人拒絕的意味了。

    …

    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

    福祿在心里頭低罵了一句。

    到底是老爺的意思,還是馮管事拿著雞毛當令箭,故意抬出老爺,就是為了給大少長臉呢?

    偏偏,若是二爺這會兒當真不隨馮管事回去,話傳到老爺耳里,得知二少回北城沒有第一時間回去請安,只怕就會被扣上“不孝”的帽子了。

    大少派馮管事過來,根本就是為了擺他那長兄、長子的派頭吧?倘若當真是重視、“想念”二爺,又怎會只派馮管事過來接他們?!還當真以為自己現在已經是謝家的家主了,態度居高臨下的!真拿他們是傻子不成?

    二爺鮮少提起北城的事,是以,阿笙對二爺家中的事情便不清楚。

    只是隱約也聽出了二爺口中的這位“馮伯”的態度,似乎哪里怪怪的。

    虞清松到底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馮管事話里的機鋒,他不至于半點聽不出。

    虞清松適時地出聲道:“不若南傾你先同家里人回去?我在北城亦有幾位舊識,我先前已經寫信給友人,友人也已經安排好了地方。遲點,我帶著阿笙同小石頭前去投奔友人便可。”

    阿笙下意識地點頭。

    好,好。

    老師這樣的安排自是再好不過了!

    他,他現在哪兒敢隨二爺一同去二爺家中做客吶!

    謝放瞧見阿笙忙不迭的點頭,哭笑不得。

    他看著虞老先生,不緊不慢地問道:“老先生在北城有舊友幫忙張羅,此事為何未曾聽老先生提過?”

    虞清松:“……”

    他這是在給誰解圍吶?

    南傾還來拆他的抬。

    姜還是老的辣,虞清松被謝放拆穿,倒也未見半點尷尬,只是做恍然大悟狀,“是么?這事我沒有同你提起過么?許是路上瑣事太多,一時給忘了。”

    謝放點了點頭。

    虞清松還以為他這是同意他方才的建議了,剛要出聲讓陶管事將人把他的行李給他,只聽謝放道:“我答應過方叔,要對阿笙多家照拂,總不能到了北城,就將他撇下。”

    說罷,未等虞清松反應,轉過身,朝馮管事作揖道:“還請馮伯轉告大哥一聲,我有事,得遲點歸家。至于父親,待我回去,一定第一時間去向他請安。”

    “陶叔。”

    陶管事會意,便朝身后的胡商隊遞了個眼神。

    護商隊的人便拎著謝放一行人的行李,朝站臺外走去。

    “老先生,請。”

    虞清松猶豫了一下,牽起小石頭的手,走在護商隊的中間。

    “馮伯,回頭見。”

    謝放朝馮管事微微一欠身,笑吟吟地攬過阿笙的肩,跟上虞老先生同小石頭。

    瞧著就沒個正形。

    阿笙有些奇怪地瞧了眼二爺……

    他怎么覺著,今日二爺哪里怪怪的。平日里二爺行事,不像今日這般……嗯,吊兒郎當吶?

    “二少——”

    馮管事不敢相信,二少竟當真一點面子也不給大少!

    怎么回事?

    從前二少不說對大少言聽計從,至少明面上,從未曾下過大少的面子?!

    “馮伯,這下怎么辦?”

    隨同馮管事一起前來的其中一名小廝,擔憂地問道。

    他們沒接到二少,大少會不會大發雷霆?

    馮管事全然沒有方才見到謝放時那般地笑模樣。

    他臉上半點笑意也無,冷聲道:“什么怎么辦?大少可是功夫做足了,只差將轎子抬到他面前。有人不識抬舉,給遞了梯子,也不知道往上走。

    便是事情傳到老爺耳里,大少爺也是沒有半點錯處。”

    相反,老爺心中會如何想二少……

    呵,就不好說了。

    小廝恭維道:“馮管事英明。”

    …

    “二爺,當真沒關系么?”

    阿笙到底放心不下,出了月臺,沒忍住,還是比劃著問道。

    謝放笑了笑,“無事,我父親了解我。”

    笑意卻是并未抵達眼底。

    他表現得越不羈,父親怕是才越放心。

    第133章 喜歡這兒

    火車站外,車水馬龍。

    馬隊和行人繞著火車站前高大的城門走過。

    這……這便是北城么?

    阿笙抬起頭,望著高聳的城門,被所見到的第一眼的北城,所深深地震撼著。

    “爺爺,快看!是小汽車!”

    聽見小石頭的聲音,阿笙下收回視線,下意識地順著小石頭的視線看去。

    只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瞧著很是氣派。

    同火車一樣,這汽車阿笙也只是在報紙上見過。聽聞,這汽車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還得有門路,是個稀罕物件,比好些個古董都還要貴!

    據說這汽車,跑得比火車還要快呢。

    阿笙正好奇地打量著那輛汽車,但見車門打開,從里頭出來一個中年男子,穿著一個深色長衫,頭戴一頂北方常見的四喜帽,大步流星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司機走近,臉上揚著恭敬的笑,唯獨眼眶濕潤,“二爺,陶管事。好長時間不見……近來可都安好?”

    阿笙眼露錯愕。

    這,這汽車……莫,莫不是來接二爺的?

    謝放笑著道:“一切都好。徐師傅同家中可都一切安好?”

    “勞二少記掛!小的家中一切都安好。徐師傅眼眶一熱,趕忙低頭擦了擦眼尾,抬頭,便又是一副笑模樣,“天冷,二爺,咱們先上車再敘話?”

    老徐是謝放的私人司機。

    只是謝家二少這一去符城,便是近一年的光景。

    老徐也幾乎成為主宅幾位姨太太、小姐的跑腿司機。

    兩位少爺都有自己的車,唯有幾位太太同小姐是沒有自己的車的,出門喚他,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不打罵日子算是好過的了。

    謝放注意到老徐方才的動作,他在老徐的肩上輕輕拍了下,似在安慰,“好,咱們便上車后再敘話。”

    二少不安慰還好,這一安慰,老徐險些當著二爺的面便要落淚,這可就失禮了。

    老徐忙將腦袋一低,“二爺請——”

    微躬著身子,走在前面帶路。

    …

    陶管事要請護商隊一行人下館子,以答謝護商隊的人這一路的辛苦。

    福祿、福旺要先將老先生同阿笙的行李先送去他們的住處。

    一行人,便暫時分成了兩撥。

    謝放便先送阿笙、虞老先生以及小石頭,去他給他們安排的住所。

    “二爺,請——”

    徐師傅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恭敬地請二爺上車。

    “稍微等一下。”

    哎?

    徐師傅疑惑著,但見二爺走到后座,親自打開后座的車門,對他身邊的老者道:“老先生請——”

    老徐方才便注意到二爺身邊的這三張生面孔,只是他一個司機,自是不好多舌。

    眼下見二爺待這位老先生這般客氣,自是十分驚訝,難免多看了幾眼,好奇這位老先生究竟是何來歷。

    虞清松牽著小石頭的手,忙道:“不敢當,不敢當,二爺先請——”

    謝放笑著道:“老先生還同南傾客氣?”

    聞言,虞清松便只好小石頭帶著小石頭先行上車。

    謝放問阿笙:“阿笙想坐前頭,還是同虞老先生跟小石頭坐一起?”

    阿笙比劃著,“我同老師坐一起。”

    老徐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這,這位小兄弟……是,是個啞巴么?

    可惜了……模樣這般周正。

    謝放:“好。那我去坐前頭。你先上車。”

    阿笙注意到二爺司機驚訝的眼神,這種眼神,他時常在第一面見到他的人們眼底瞧見。

    只是在符城,大家都識得他。

    日后……在北城,怕是少不得會被這樣的眼神注目吧。

    阿笙彎腰上車。

    因著不習慣,低頭時,腦袋險些碰著車門——

    腦袋沒碰到堅硬的車門,倒是撞到了一片柔軟。

    阿笙抬起頭,是二爺的手護在了車門上。

    他腦袋方才撞上的是二爺的手。

    阿笙坐上車,微紅著臉頰,忙向二爺道謝:“多謝二爺。”

    謝放在他的腦袋上摸了下,輕勾了唇角,“沒碰疼就行。”

    阿笙余光飛快地瞥了眼司機,沒好意思抬頭,一雙耳尖紅透。

    謝放笑了笑,替阿笙關上車門,這才繞到副駕駛。

    上了車,謝放不忘提醒后座頭一回坐車的這三人,“有些人會暈車,會想吐。若是上車后,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及時告訴我。我”

    虞老先生代為回答道:“好。”

    阿笙也跟著點了點頭。

    小石頭是頭一回坐汽車,比坐火車還要興奮。

    坐上車后,小嘴就沒有停過。

    “爺爺,您說馬車快,還是汽車快?”

    “你覺得吶?”

    “不知道,感覺汽車舒服,馬車太顛了。”

    “你這小鬼,挺會享受啊。”

    “嘿嘿。”

    車子在小石頭的童言稚語當中向前駛去。

    …

    車子在一座古樸的四合院前停下。

    這處院子,是謝放是根據過去抱石老人在自己的作品當中所畫的院落,提前寫信會北城,讓北城的朋友幫忙張羅、布置的。

    他想,老爺子應該會喜歡這個院子。

    果然,走進院子,瞧見寬闊的前院,老人就很是喜歡。院子謝放回來前,便雇了人收拾過。這會兒福祿、福旺正忙前忙后地在屋子里收整行李。如此,虞老先生同阿笙便可輕松一些。

    “這院子大,平日里若是無風,可在院子里作畫。從這兒走出去,離公園也近。便是距離集市,也不遠。若是您同阿笙、小石頭在這兒住得煩悶了,大可出去走走,逛逛。”

    謝放一邊帶著老人、小石頭以及阿笙參觀,一邊做著介紹。

    “租這么一間院子……要不少錢吧?”

    虞清松自是不想總是欠人情,便委婉地問道。

    謝放:“是朋友的院子,租金不貴。老先生若是擔心會欠下人情,要是不介意,回頭送我幾幅您做的畫。目前,您同阿笙先住著,若是不習慣,回頭咱們再換地方?可行?”

    這么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老人哪里會不喜歡?

    阿笙要隨老先生參加畫展,自是同老先生一塊住方便,這也是為什么謝放會安排這么一處寬闊的院子的原因。

    謝放話已至此,虞清松便只好先承下這份情。

    只是要不要住這兒,還得問阿笙的意見。

    “阿笙,你覺得這院子如何?可還喜歡?”

    阿笙也是一眼便喜歡上這處院子!

    寬闊又干凈!

    而且方才車子開過來的一路,確實如同二爺所說的,離公園極近。

    他還沒有逛過所謂的公園呢!

    更勿論是北城的公園。

    “我也喜歡!!”

    “南傾叔叔,小石頭也喜歡這兒!”

    小石頭見阿笙點了點頭,他便也開心地叫嚷著。

    看來,這一處院落,確實叫大家伙都滿意。

    阿笙同虞老先生以及小石頭,便暫時在這兒落腳。

    謝放并未在這兒待上太長時間,畢竟,他回的消息已經傳了回去。遲歸,同遲遲不歸,到底是兩回事。

    “二少,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從老先生同阿笙的院子里出來,謝放回到車上,司機老徐問道。

    謝放:“回主宅。”

    第134章 許久未見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路上。

    街上商鋪林立,人力車夫載著客人矯健地往前跑著,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派熱鬧景象。

    時不時,有巡邏的地方衛隊經過。

    然而,不過一年不到的光景,這些巡邏的衛隊,會變成憲兵,士兵手里拿的槍支,也會變成刺刀,商鋪盡呈蕭條景象,百事凋零。

    謝放將身子靠進車座,望著窗外。

    不知明誠在繁市的進展是否順利。

    轉戰繁市,是他一開始便有的打算。紡紗機械設備過大,不好搬遷,再則隆升在符城關系到上千名工人的生計,因此,他便讓明誠帶著技術骨前去繁市物色是否有合適的廠子,可以改建隆升新廠。

    只不過改建新廠,需要一大筆資金。

    父親留給他的那份產業,加上一些字畫、古董,這一回只要不被“三弟”給哄了去,應當是夠了。

    “吱——”

    車子忽然一個急剎,謝放及時地抬起右手,撐在車門上,穩住了身形。

    前頭,老徐嚇出一身冷汗,他轉過頭,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二少,您沒事吧?”

    謝放詢問道:“無事。怎么回事?”

    老徐摘掉頭上的四喜帽,拿在手里,著急忙慌地解釋,“是,是三太太的丫鬟冬雪忽然毫無預兆地沖出來,攔在車前,我只好踩了急剎。”

    幸好二少沒事!

    冬雪?

    他們已經到家了么?

    謝放這才發現,車子已經行在主宅必經的潮兒巷。

    瞧著,車前似乎確實站了一個丫鬟。

    謝放溫聲道:“既是三太太的丫鬟,應當是認出了咱們的車。你下車問問,問冬雪要不要緊,我們有沒有將人給山著了,順便問下他,可是有何事需要我們幫忙。”

    “應當沒出什么事。潮兒巷窄,我開得也慢。不過我還是下去看看。”

    謝放:“嗯。”

    老徐將手上的那頂四喜帽重新戴上,心里頭嘀咕著。

    冬雪還能有什么事?

    多半是三太太又要外出聽戲,又或者是要上街買什么胭脂、口紅,嫌坐人力車冷,故而要他開車接送。

    只是攔車這舉動,著實太過了!

    一不小心撞上了另說,二少這歸家第一天,他開的車就將府里丫鬟給撞了,這,這不是坑他呢么!

    盡管不大情愿,因著二少吩咐在先,老徐還是打開車門,下了車。

    “冬雪丫頭,方才沒撞上你吧?剛剛你忽然出現,嚇我一跳!對了,二……”

    老徐的那句“二少讓我問你,攔下我們的車可是要我們幫什么忙”尚未說出口,就被冬雪一陣搶白,“好你個老徐!我昨日便告訴過你,今日三太太要用車,你竟敢不在府里等著!

    你車上是不是還坐著什么人?好啊!你用府上的車拉私活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車上坐得是誰,是誰這么大的膽子,連我們謝府的車都敢坐!”

    冬雪說著,便繞過老徐,快步地朝后座走去。

    “冬雪,不得無禮!”老徐趕忙將身子攔在車門前,不許冬雪唐突了二爺。

    這位三太太的丫鬟個頭雖小,為人卻挺霸道,兇巴巴地道:“你讓開!”

    “抱歉,我是一個星期前,便寫信給徐師傅,讓徐師傅今日到火車站來接我,不知三太太今日要用車。左右這兒離家近。勞煩冬雪去問一問三太太,現在可還需要用車?”

    謝放自另一邊下車,不疾不徐地出聲問道。

    冬雪在瞧見二少從車上下來之后,便已經傻了眼。

    又聽二少要她去問三太太,今日是否還需要用車,更是漲紅了雙頰,尷尬地恨不得將自己一腦袋埋進沙子里。

    “冬雪見過二少。”冬雪臉頰通紅地向這位久未見面的二少行禮,“對不住,二少。冬雪不,不知這車里頭坐,坐得是您。”

    其實冬雪這道歉全然站不住腳。

    便是這車上坐得不是謝放,可這車是謝家二少的車,車中坐得是誰,哪里輪得到府中一個小妾的丫頭質問。

    謝放笑了笑,“無妨,古話說得好,不知者不怪么。三太太現在可等著用車?”

    “沒,沒有的事。對不住,打擾二少了。天冷,還請二少上車。冬雪先行告退。”

    說罷,朝謝匆匆行了個禮,便腳步倉促地離去。

    想來是趕著回去,回三太太話。

    “這個冬雪,是讓三太太慣得愈發蠻橫了。”老徐沒忍住,低聲抱怨道。

    哪里是被三太太慣的,不過是仗著他不在府中,欺負他的人罷了。

    “這近一年的光景里,可是沒少受委屈?”

    老徐聽了二少這話,眼眶涌上熱意,“沒,沒有的事……二少,有一點冬雪說得挺對,外頭冷,您還是趕緊上車吧。”

    老徐打開后座的車門。

    卻見二少不但沒有上車,反而往前頭走去,老徐忙跟上去。

    “二少,您這是要去哪——”

    老徐的話戛然而止。

    他們車子前頭,什么時候停了一輛車?

    瞧著……似乎是是大少的車?

    老徐再仔細一看車牌,可不就是大少的車么?!

    …

    老徐定睛去看前頭停著的那輛汽車的功夫,謝放已經走至車前。

    車后座的兩扇車門分別打開。

    “二哥!”

    身穿深灰色呢質大衣的謝朝暉從車上邁下。

    他一路快跑,一把將久未見面的二哥給抱住,他高興地在拍了拍二哥的肩,“二哥,你可總算是回來了,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厚重的冬衣,傳遞不了溫度。

    如同這個已然隔了生死的擁抱。

    前世,他從北城回來,三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拉著他飲酒,拉著他流連于各個買醉的場所,趁著他無意識的時候,握住他的右手,沾上紅泥印……于是他名義下的產業,一一易主。

    謝放立在原地,似一棵歷經風雪的青松,無悲無喜。

    “二弟。”

    謝朝晞笑著走了過來。

    謝放抬起頭,唇角也含著笑意,“大哥。許久不見。”

    第135章 探探口風

    “二哥你偏心!方才我可是大老遠地跑過來,同你打招呼,你都沒回應我!二哥只是朝你走過來,你便先同大哥打上招呼了。”

    謝朝暉松開二哥,不滿地嚷嚷道。

    謝朝晞走近,開著玩笑道:“你還不知道你二哥?在這個家,他最疼得人除了你,還能是誰?二弟不過是同我打聲招呼,你便認為他偏心。這我聽了都要替他叫屈。”

    謝朝暉“嘿嘿”笑了兩聲,轉過頭,親親熱熱地對謝放道:“二哥,回頭等你安頓好,咱們把酒言歡,不醉不歸啊!”

    不知是不是在北城這個地界聽不得“酒”字,謝放胃部一陣痙攣。

    他的聲音夾雜著倦意,“不巧,在符城生過一場大病,戒酒了。”

    謝朝暉微張了嘴,眼底錯愕不已,“啊?二哥你在符城生過一場大病?現在怎么樣了?可是好全了,怎的也未曾聽你提起?沒落下什么病根吧?”

    無論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謝放初到符城的那段時日,都收到過三弟的書信。

    自來到符城,遠離親朋,三弟的書信,便是最大的慰藉。

    每次只要收到三弟的書信,無論當天在忙什么,忙到多晚,他都會第一時間,在案頭坐下回信。

    三弟在信中,常常訴說自他不在北城,有多無聊,在這個家有多孤單,沒有人了解他,也沒有人理解他,再沒有人能夠同他說心事,日夜盼著他回去。

    他便在信中安撫,同他說一些他在符城的趣事,以解他的煩悶。

    那場大病之后,再回頭看過他同三弟的書信,方才發覺,三弟從未在信中言及他的生活,反倒是他,零零碎碎,事無巨細。

    上一世,他因為病重,無法回信,擔心三弟會記掛,只說要出去游歷,行蹤不定,不便鴻雁傳書,也就停了書信的往來。

    其實,若是三弟當真關心他,又怎么會自他那封書信去后,再未寫信來符。

    想來,給他寫信,多半是受了“大哥”的之意,以“監視”他在符城的一舉一動。

    謝放:“嗯,無礙了,只是大夫交代了,不宜再飲酒。”

    謝朝暉問了一連串聽似關切的問題,謝放只覺胃里翻涌得更加厲害,他揀了簡單的一句回復。

    謝朝暉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二哥是怎么回事?

    為何他覺得此番二哥回來……似,似乎待他沒有從前熱絡了?

    方才只是同大哥打招呼,也沒有喚他,便是回答也是清清冷冷的。

    莫不是太累了?

    謝朝晞適時地出聲問道:“是一點酒也喝不得了?這聽著,當初似病得很重。”

    謝放笑了笑:“都過去了。”

    說罷,轉過頭,對老徐吩咐道:“老徐,先把車開到一邊,讓大哥的車先過去。”

    謝朝晞忙阻止道:“無事,我們倒車,從另一條巷子過變成。”

    老徐已經上了車,發動車子。

    老徐將車子開到一邊。

    謝朝晞的司機見可以開過去了,便下了車。

    謝朝晞的司機換過,這一個司機是新來的,并不認識近一年都不在家中的謝家二少爺,只當謝放是謝家旁支的什么人,走近了,同大少、三少稟報道:“大少、三少,車子可以過了。”

    “天冷,大哥、三弟先上車吧。我們回家再敘?”

    聽見謝放的這一句“回家再敘”司機很是吃驚地朝這位相貌俊美的公子看了一眼。

    這位便是謝家二公子?

    他是聽說謝家有位二少遠在符城,也聽說這段時日快回來了,可,可沒想到眼前這位便是!

    怎,怎的同大少、三少都不太像吶?

    謝朝暉驚訝地出聲問道,“二哥,你不同我們坐一輛么?大哥的車寬敞著呢,坐我們三個人綽綽有余。實在不行,咱們讓二哥坐副駕駛。”

    謝朝晞笑指了指謝朝暉:“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啊,心里只有二弟這個哥哥。方才也不知道是誰在嚷嚷著偏心。我看吶,最偏心的人分明是你。”

    “哎呀,我同二哥太久時間沒見了么。不然,二哥,你要是不想坐大哥的車,我去坐你的車?”

    說著,便將手搭在謝放的肩上,往老徐停靠在路邊的車子走去。

    謝朝晞攬在謝放肩上的那只手被拿了下來,在前者錯愕的眼神當中道:“三弟誤會了,我沒有不想坐大哥的車。只是我送給父親的壽禮還在車上,我擔心回頭我不在,傭人拿的時候不小心會有所磕碰。

    我回去后,還得稍作整頓,一時半會兒,怕是陪不了你。你先坐大哥的車回去。”

    說罷,朝謝朝晞微一點頭,轉身往自己的車子走去。

    “哎,二哥!”

    謝朝暉剛要追上去,被謝朝晞給出聲制止了,“算了,二弟舟車勞頓,這會兒指不定多累。你啊,還是老老實實地坐我的車回去吧。”

    謝朝晞看了大哥一眼,頓住了腳步。

    “二弟——”

    謝放一只手扶在車把上,聽見聲音,轉過頭。

    謝朝晞往前走了幾步,似是才想起來……

    “險些忘了問你,怎么是老徐接的你?我派了馮伯還有幾位家丁去在火車站接你,你同馮伯沒能碰上面?”

    這句話,大哥方才見到他時,應當就想問了吧?

    大哥人不在府上,派了馮伯來接,這般有心。

    若今日他當真是坐馮伯的車子回去,不過隔天,大哥的美名應當就能在整個北城傳遍。

    謝放點頭:“見到了。因為其他的事要辦,就先讓馮伯回去了。多謝大哥好意。”

    又其他的事要辦?

    是什么緊要的事,使得二弟回北城第一時間不急著回家給父親請安,反而先去辦他的事去了?

    看來,回去后,見著馮伯,他得好好詢問馮伯今日在火車站,他見到二弟以后所發生的事。

    壓下心底的疑惑,謝朝晞打趣道:“同大哥還見外呢?”

    謝放朝謝朝晞這個當大哥的笑了笑,打開車門,彎腰上了車。

    謝放上車后,車子并未啟動,老徐在等著大少的車子先過去。

    車上,謝朝暉咬著指甲,“大哥,你覺不覺得,二哥此次回來……似是變了個人似的?”

    二哥從前待他,絕不似今日這般冷淡的!

    謝朝晞眸色沉沉,“是有一些。等晚上老二安頓好以后,你去他房里,再談一談他的口風。最好問清楚,他未再同你書信往來以后,在符城的點滴。”

    究竟是生了怎樣的一場重病,能讓嗜酒如命的老二將酒也都給戒了?

    別是生病是假,同三弟起了生分是真。

    第136章 達成合作

    謝朝晞的車子平穩地從謝放旁邊開過去。

    心里頭那股反胃的焦灼感褪去,謝朝晞的車子逐漸地消失在轉角。

    謝放低聲吩咐道:“老徐,開車。”

    “是,二少。”老徐啟動車子。

    因著潮兒巷格外地窄,老徐也便開得十分地小心。

    謝放注視著車尾消失的方向,出聲問道:“三少經常同大少一起回來?”

    他在去符城之前,鮮少見到三弟同大哥走在一起,更勿論,兩人共乘一輛車。

    老徐雙手握在方向盤上,專注地開著車,想了想,分心回話道:“嗯,也不是經常,偶爾吧。三少這陣子好像忙活畫展的什么事。像是畫展這些,肯定需要許多錢。三少估計是央著大少投錢呢。

    說來也奇怪,按說三少應該是不缺錢的,可時常聽丫鬟們提起,三少似乎經常去向大少借錢周轉……”

    老徐一時嘴快,一溜煙地將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腦地全給說了出來。快要說完,方才想起,二少從前最不喜他們這些身邊的人“搬弄是非”,忙住了嘴。

    “無事。我這次離家時日長,府內發生的許多事,我都不大清楚。你挑揀著,同我說說。”

    像是謝家這種大門大戶,小廝、丫鬟或者是司機之間,消息傳遞得最快。

    何況是三少爺承辦一個畫展這樣大的事。至于三少央著大少投錢,則多半是丫鬟、小廝他們聊天,被身為司機的老徐給聽了去,又或者是幾個下人之間相互閑聊,聽得的。

    老徐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后座的二少,“是,二少。”

    …

    從老徐口中,謝放得知,自他前去符城后,三弟便時常出入大哥的院子。

    因為大哥經常出錢供三弟舉辦一些摩登派對,或者是三弟的名義,打賞戲班子的當家花旦。

    兩人往來較他在府中時,密切不少。

    身為謝家三少,三弟平日里可供開銷的錢并不算少。

    三弟的母家雖然是婢女,身份低微,可由于五姨太性情溫柔,一直頗受父親寵愛,三弟不可能缺錢。

    想來大哥經常出錢的舉動,便是為了拉攏三弟。

    至于三弟究竟是不是被大哥闊氣的舉動所打動,他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三弟不似他先前猜測那樣,是覬覦他所得到的那份產業,才開始算計……

    怕是,他離開符城后。

    不,或者更早之前,他便已經同他離了心。又或許,更殘酷一些,三弟從未與他同過心。

    至于此次三弟舉辦畫展,多半是父親壽辰臨近,大哥想要結識一些文人、畫家,只是以他一貫在父親面前所呈現的勤懇工作的形象,又不好出面組織舉辦這些畫展。

    三弟便投其所好,做了這個牽頭人,央著大哥投錢。

    如此,舉辦畫展當日,便可名正言順,邀請大哥去參加畫展。大哥亦可借此結交北城乃至來自全國各地的畫壇大師,博一個雅明。

    這樣即便是消息傳到父親那里,父親也不會認為大哥不務正業,最多是認為三弟閑著無聊,強行拉大哥參加,大哥出于無奈,才會前去參加畫展。

    至于三弟究竟是不是缺錢,乃至多次向大哥要錢,他不確定。譬如像是這次,應當是三弟向大哥提贊助畫展的事,只是底下的人不懂,傳成了三弟管大哥要錢周轉。

    畢竟,倘若三弟的財政當真壞到了那般地步,不可能父親一點也不會出面干預。

    父親那里沒任何動靜,只能說明三弟的財政應當沒有出現問題。

    應當就像是這次畫展這樣,三弟同大哥兩人,達成了某種合作罷了。

    …

    “二少,咱們到家了。”

    車門打開,老徐微彎著身子,恭敬地站在車外。

    冷風迎面灌入。

    謝放在符城,習慣了冬日也只是外穿棉長衫,最多罩一件斗篷。此番由于提前探聽了,北城這幾日是晴日,身上也只外穿了件冬衣。

    方才下車,在巷子里占了那么長時間,也未覺得冷。

    不知是不是謝府周遭較為空闊,這會兒尚未下車,便只覺得寒風刮面,刺骨地冷。

    冷得人連骨頭縫都仿佛結了冰。

    “二少?”

    見二少遲遲沒有下車,老徐等了等,不得已,遲疑地出聲,笑著問道:“二少可是這近鄉情怯?到家門了,反而不敢進去了,是不?”

    家?

    上一世,他曾同阿笙兩人,共同有過家。

    至于謝宅,他的母親埋在西北,從未踏足過北城這片土地。

    沒有母親跟父親共同生活過的地方,怎么能算是家?

    “是,離家越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頭就越是忐忑。”

    謝放順著老徐的話,自我解嘲般,笑了笑,垂著眸子,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從車上下來。

    老徐將門關上。

    謝放轉過身,對老徐溫聲吩咐道:“我今日暫時不用車,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若是需要用到車,我會讓人提前去給你傳個口信。”

    這全北城,怕是再找不到第二個像二爺這般,不用車便讓司機回去休息的。

    像是大少、三少他們的司機,哪個不是住在府里頭,隨時聽后差遣的?便是平日里用不到車,也會吩咐給小姐、太太跑腿,哪里會讓人閑著。

    老徐連忙道謝道:“是,謝二少。”

    謝放抬起頭,看了眼門口的“謝府”二字,低頭,邁上石階。

    …

    “敢問貴客尊姓,可有拜……”

    里頭,當值的門房迎出來。

    謝放笑著打斷了來人的話,往前站了站,“秦叔,便是連我也認不出來了?”

    謝家看門的門衛是早年便在謝家當值的老人,老人老眼昏花,方才離得遠,沒能第一眼將這位久未歸家的二少認出。

    反倒是先聽出了二少的聲音,再定睛一看,眼前站著的青年,雖說身形消瘦了一些,氣質瞧著同過去也有點變化,可這張臉,不是二少,還能是誰?

    “二少?對不住,對不住。是老秦眼花。老秦眼花。”

    老秦忙不迭地道歉。

    “無妨,是我太久沒有歸家。”謝放并為因此不快,更未為難老門房,“我先去同父親請安。父親眼下可在家中?”

    “在,在。這個點,老爺應當是在聽唱片……二少您直接去老爺院中即可。”

    第137章 目無兄長

    謝放向老門房道了聲謝,走進府中。

    高大的院墻,錯落有致的院落,修剪齊整的草木……一切一如他記憶里頭的模樣。

    再次回到這里,謝放心中卻并無半點懷念之情。

    老爺子的院子,在謝府東院。坐北朝南,冬暖夏涼。

    上一世,他自符城回來,第一時間亦是去給父親請安。只是那時心情,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

    “二少?”

    “二少,您回來了?”

    “二少,您什么時候回來的?”

    “小的見過二少。”

    去往東院的一路,府中小廝、丫鬟,認出自家二少,無不驚訝地同二少打招呼,請安。

    謝家三個少爺、五位小姐當中,就屬謝放這個二少對府中下人最為有禮,也從不打罵下人,是以,小廝、丫鬟們見了他,都很是高興。

    只是下人們心中難免納悶,為何二少回來這么大的事,也沒有聽老爺、太太還有其他幾位少爺、小姐們提起。

    從前,除卻大少,老爺可是最器重二少了呀,按說,二少回來,不說接風洗塵,至少二少的院子要提前命人收拾一下,怎的一點消息也沒聽說?

    莫不是,二少此次回來,未曾給家里人打過招呼,想要給大家伙一個驚喜?

    是了,定然是這樣。

    …

    謝放注意到,同他打招呼的傭人里頭,出現幾張陌生面孔。

    也是。

    將近一個寒暑,草木有輪轉,人員有更替,多正常。

    謝放來到東院,剛剛走進院子,遠遠的,便聽見院子里頭傳出的清亮的戲腔,隱隱,還能聽見另一道隨著清亮戲腔附和的微啞音調。

    父親老了,戲腔已然唱不上去了,再不復盛年時的清亮。

    “二少?”

    韓管家手里頭端著托盤,從回廊處走來,瞧見二少,微微吃了一驚。

    片刻,微訝的臉上已經轉為笑模樣,韓管家端著托盤走近,笑吟吟地道:“二少可算回來了。早前馮管事過來回話,說是在火車站接著您了,只是您要先辦完事情,才能回來。

    這是總算辦完事情了,這會兒來給老爺請安來了?”

    對于大哥的管事會如何給爹爹回話這件事,早在謝放的意料當中。

    他笑了笑,“是,辦完事情了,便回來了。不知父親現在可方便?”

    “方便,方便。老爺在聽曲兒呢。您隨我來便是。”

    韓管家走在前頭帶路。

    謝放聞見,韓管家端著的茶盅飄著苦味,“韓伯,這茶盅里頭是什么?聞著怎么有點苦味?”

    韓管家笑著道:“喔,是專門找大夫給老爺配的潤喉茶,加了幾味草藥。想必是那幾味草藥聞著苦吧。”

    不,味道似乎不大對。

    謝放養病的那段時日,在床上躺了太長時間,那段時間,終日同中藥打交道。

    因著一連高燒了好幾日,后來不燒了以后,喉嚨又灼疼,陶叔亦是讓大夫給給開了幾貼潤喉的草藥,可聞著并沒有這種苦味。

    是草藥的配方有所不同?

    謝放伸出雙手,“韓伯,給我吧。我長時間在符城,久未在父親面前盡孝,這潤喉茶,便由我端給父親吧。”

    管家一愣,片刻,笑著將手中托盤遞過去,“哎,好。二少有心了。”

    …

    謝放端著托盤,隨同喊管家一同來到父親的房門外。

    韓管事輕敲了幾下門,因著老爺在學戲腔,只好微微揚高了音量,“老爺,潤喉茶泡好了。”

    “端進來吧。”

    韓管家推開門,剛要進屋,謝放一只腳提前邁了進去,轉過頭,笑著朝韓管家眨了下眼。

    意思是,由他端進去便好。

    韓管家不知是沒能徹底領會二少的眼神,還是怎么的,人是沒有跟著進屋,可還是出聲稟報道:“老爺,您看看,是誰來了?”

    屋內,謝載功捏著蘭花指,做著身段,在跟著唱戲。

    這時節,天色剛黃昏,夕陽照進屋內,照著一室暖黃。

    謝放瞧著屋內,身子尚且硬朗的父親,忽地一陣恍惚。

    那個躺在病榻上,連生活瑣事全部都需要下人照料的老人,同眼前的人是如此地判若兩人。

    聽見管家的稟報,謝載功回過頭,扭著腰,險些沒將腰身給抻著。

    到底是老了,這把骨頭沒有年輕時好使了,不著痕跡地在自己的腰間捏了一把,站直了身子,謝載功瞧見手里提端著托盤的謝放,不無驚訝地問道:“老二?怎么是你?”

    韓管家這才從謝放身后進來,笑著道:“二少有孝心,得知您喉嚨不舒服,想要親自將潤喉茶,好給您一個驚喜呢。”

    謝放喚了一聲,“父親。”

    將手中的托盤端到房間的桌上。

    謝載功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他在韓管家的陪同下,來到桌前,“什么時候回來的?”

    這一喚一問,父子兩人,神情俱是平靜。

    仿佛彼此不是近一年未見,而是昨日才見過一般。

    …

    謝放將茶盅從托盤當中端出,茶盅摸著并不燙手。

    想來,應該是廚房那邊已經將潤喉茶放上一段時間,待差不多等到可以入口的溫度,韓管家才去端了來。

    謝放彎腰,掀開茶盅的蓋子,溫聲問道:“父親是問,我是何時到的北城,還是何時回的府?”

    他帶虞老先生、小石頭以及阿笙去了趟他們落腳的院子,算時間,馮管事怎么也會比他們先回府。

    為討父親歡心,也為了成功讓父親以為他這個當大哥的有多穩重,可靠,派人來接他這件事,大哥定然不會悄悄地做。

    至于馮管事。

    這種可以在父親面前替大哥爭取好感,又能夠給他刪眼藥的絕好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

    他猜,馮管事定然是說一半,瞞一半。

    多半沒有向父親提及他從北城帶了畫師回來,此番是為了安置虞老先生,才沒有先回家之事。

    謝載功在鋪著軟墊的圓凳上坐下,一雙銳利的眸子,雖見老態,卻依然不怒而威,“怎么,你大哥特意派了人去接你,你不回,說是有點事要辦,是一點面子也沒有要給你大哥的意思。

    這會兒反倒怪起人來了?”

    若是從前,謝放定然不會爭辯。

    他從不在意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究竟是個什么形象。

    可如今,卻是不得不“在意。”

    這一世,他不能再讓大哥坐上謝家家主的位置。

    謝放將手中的茶盅遞給父親,“我怪不怪旁人,不打緊。無非是我氣量小,小肚雞腸。父親可有怪我,第一時間未曾回家給父親您老人家請安?”

    謝載功哪里還有喝茶的心思。

    他將手中的茶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擱,茶水灑出了大半。

    韓管家目露緊張之色,似乎很是在意這灑大半的茶水。

    “好啊,你這是拐著彎,點我呢?你這意思是,我要是怪你。我就成了那氣量小,小肚雞腸之人了?!”

    謝放沒有錯過韓管家眼底的緊張之色。

    他從衣袖里頭,抽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帕子,給父親擦手,“父親息怒。兒子不敢。”

    末了,嘆了口氣,“哎,可惜了,這盅潤喉茶了。”

    “灑了便灑了,再讓廚房去煎服便是了。

    你少給我轉移話題,我且問你,你方才那句話,究竟是何意?你可是故意不給你大哥面子,又怪你大哥的人,到我這兒告你的狀?”

    謝放忽地正色道:“在父親眼里,我是那種歸家第一日,便故意下大哥面子這般目無兄長、不識大體之人?”

    謝載功一噎。

    他還真沒法昧著良心給老二扣一頂“目無兄長”的帽子,畢竟從前老二在家中,對老大這個兄長恭敬有加,他是瞧在眼里的。反倒是老大過去對老二頗有忌憚。

    謝載功放緩了臉色,“那你自己說說,你究竟是有何要事去辦?以至于一點面子都不給你兄長?”

    第138章 事關重大

    “我在北城結實了一位畫師,我同那位畫師投緣。恰巧那位畫師也要來北城參加畫展,便一路結伴來了北城。

    虞老先生帶著孫兒同徒弟,在北城沒有落腳的地方,我只好先安置他們三人,這才沒有同馮管事一起回來。”

    謝放深知,若是拿給父親準備的壽禮在車上,怕下人有所磕碰,故而沒有隨馮管事一同回來這個借口,搪塞得了大哥,搪塞不了父親。

    因此,只揀了部分來說。

    北城畫展尚未舉辦,虞老先生現在亦未在北城顯名,謝放也便沒有“抱石老人”這一名號。

    從前,謝放便喜歡結交文人雅士,招貓逗鳥的,沒個正形。

    聽說二兒子是為了符城結識的畫師這才沒有第一時間回家,甚至沒有給自家兄弟面子,這事兒發生在其他兩個兒子身上身上,謝載功肯定不滿。

    只是老二的性子便是這樣,謝載功竟覺得沒有半點意外。

    不過這事,老二到底還是下了老大的面子。

    謝載繃起臉,訓話道:“不著調。還以為你在符城辦了廠了,自己也算是有所一番經歷,怎的做事還這般不著調?回頭好好同你大哥解釋,解釋。一家人,不要因為此等小事,生了間隙,知道么?”

    生了間隙?

    似是他同大哥之間,何曾有過親密無間一般。

    垂眸掩去眼底淡淡的嘲諷,謝放彎著唇笑:“父親請放心,兒子在回來的路上遇上大哥同三弟,已經同大哥解釋過了。”

    聽到這兒,謝載功放露出幾分驚訝神色:“你們在回來的路上還碰上了?這么說,你們三兄弟已經見過了?”

    謝放解釋道:“當時三弟坐大哥的車上,我坐老徐的車,開在潮兒胡同那兒,碰巧,迎面遇見了。”

    謝載功笑了,“這倒是巧了。”

    “也好,既然你們三兄弟都回來了,難得一家人團聚,遲些你便一起到餐廳用餐吧。趁著開飯前,你也先回你的院子里,稍作整頓,回頭我讓人去你院子里通知你。

    我知曉你剛回來,身子同精神估計還累著。便暫時先不問你符城的事情了,等回頭有時間,咱們父子二人再好好嘮嘮。”

    “是,父親。”

    謝放拱了拱手,出去了。

    …

    謝放將房門關上。

    唱片機的聲音,管家進房間后,便已經妥帖地關了。

    待二少出去,韓管家這才給老爺子捏著腰,試探性地問道:“老爺,那我現在命丫鬟進來收拾桌子,再讓廚房那邊熬一碗潤喉茶?”

    謝載功方才確實有些抻了,只是當著兒子的面,忍著呢。

    聽著管家的話,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片刻,便又搖了搖頭,“這個倒是不忙。老韓,你去吩咐廚房,晚上加做一道‘土豆燉牛腩’,再添一道‘爆雙脆。’”

    管家聲音帶著笑:“老爺有心了,這兩樣菜,可全是二少喜歡吃的菜。”

    謝載功嘆了口氣,“總歸是我欠著這個孩子……對了,你再親自去一趟我的酒窖,拎一瓶‘梨花白’。我擔心其他下人笨手笨腳地,別到時候打碎了我其他的寶貝。”

    梨花白?

    過去老爺可是逢年過節才會命他去酒窖拿酒,或者是家里來了貴客,方才破例。

    鮮少不年不節的,命他酒窖拿酒,拿的還是去世釀酒大師的遺作——“梨花白”。

    這酒如今身價老高了,可是多少銀錢都買不到的。

    老爺此番對二少,可真是舍得。

    “是,老爺。”

    主子的事,當下人的,自是聽從便是了,將所有心思掩在心底,管家彎了彎腰身,躬身退出房門。

    謝載功坐在圓凳上,望著方才那盅老二遞給他,終究被他給灑了,以致未能喝成的潤喉茶。

    他何曾不知,無論是論品性,還是論能力,老二絕不遜于老大。

    只是謝家的未來的接班人,只能是謝家長子。

    …

    “二爺,您回來了?”

    “爺,您回來了。”

    謝放回到自己的院子,福祿、福旺已經吩咐府中的下人,幫著一塊收拾院子。

    瞧見二爺回來了,兩人放下手邊的工作,迎上前。

    其實兩人也不用怎么收拾院子,即便是謝放近一年都不在北城,謝家二少的院子也都是定期有專人打掃。

    主要是他們此番從符城回來,帶的東西不少,得讓府中的人幫著一塊抬上二樓二爺房間。

    福祿命人將廳子里頭的炭火燒得旺一些,免得冷著二爺。

    福旺則領著二爺,走到炭火前暖手,“來,二爺,先暖暖身子。”

    說著,說著,忍不住嘀咕道:“二爺,您怎的穿這么少?徐師傅也真是的,怎的也沒提醒您,披一件披風?北城多冷啊,可比咱們符……”

    話說到一半,住了口。

    害,怎的在符城住了一年時間不到,他竟覺著,他們此番是自符城來北城做客來了。

    廳子都裝了暖簾,倒是不怎么透風,一進廳子,其實便暖和了不少。

    謝放雙手放在炭火前,笑著問道:“可是在符城住久了,回來北城,反倒不習慣了?”

    福旺撓了撓后腦勺,“是有一點。”

    一旁的福祿不自覺地跟著點頭。

    可不是……

    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此番北城,他總覺得不是陪著二爺回家,倒像是……陪著二爺來北城辦事來了。

    許是,在符城的日子簡單又自在。

    不似在府中,說話、行事得處處小心。

    身子暖得差不多了,謝放收回了手,頭一件事,便是關心虞老先生同阿笙的事:“虞老先生同阿笙那里,可都安排妥當了?”

    福祿:“放心吧,爺。我們是都收拾妥當,才走的。福旺辦事您不放心,我辦事,您還不放心呢么。”

    福旺生氣地瞪了哥哥福祿一眼。

    哼!

    當著爺的面,且不跟你吵!

    福旺納悶地問了一句,“二爺,您不是比我們離開得早么?怎的回來比咱們還晚吶?”

    謝放:“去了父親那里一趟。”

    福旺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福旺,二爺的這個箱子,放那兒?”

    “這里頭裝的事二爺的衣服,放樓上吧。等會兒……我跟你們一起上去。”

    怕府中的人辦事不如他同哥哥兩人這般貼合二爺的心意,福旺說著,走到府中長工前,走在前頭帶路。

    “福祿”。

    謝放叫住欲要前要去幫忙的福祿。

    余光瞥見廳子里的兩個長工,都隨福旺一起上了樓,謝放將先前在府中房間里頭,被他收進荷包里頭的帕子,遞給福祿,附耳在他身邊交代了幾句。

    福祿眼露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放心,二爺。這事兒我一定給您辦妥了。”

    謝放沉聲叮囑了句,“這件事事關重大,務必要你親自經手,且暫時誰也不要告訴,包括福旺在內。記下了?”

    福祿雖不明白二爺的用意,總歸只要是二爺吩咐的,他定竭盡全力。

    他鄭重地道,“記下了。”

    第139章 大哥敬你

    “先前都沒有聽老爺提過二少回來的事,還以為老爺對二少不重視。沒想到,為了此番為了給二少接風洗塵,不但特意令廚房添了兩道二少喜歡的菜,竟是連多年珍藏的‘梨花白’都舍得拿出來了。”

    “畢竟是親生兒子,哪有不疼的。何況,何況二少離家這么久,老爺自是記掛。”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聽說,二少在符城可是大有一番作為,還幾次三番因為做實業,造福地方百姓,登過報呢。二少如今這般能干,老爺想必今后會多加器重二少。否則,今日哪會‘梨花白’都舍得命人去取來?”

    “噓,別說了。是大少。”

    …

    “見過大少。”

    “大少……”

    謝朝晞同往常一樣,回到院子后,換上便服前去餐廳用餐,路上,偶遇從餐廳出來的幾名下人。

    天冷,下人們低著腦袋,縮著脖子,一面趕路,一面低聲聊著天,有眼尖的瞧見迎面走來的大少,趕忙用手肘碰碰邊上的人,慌張地問安。

    謝朝晞面上帶笑,神色如常地回應,似是什么都沒聽見。

    同大少擦肩而過,幾位下人均是松一口氣。

    “這些下人可真有意思,聽風就是雨的。大哥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謝朝暉不知道從哪條小道拐了過來,笑著從斜對角走過來。

    謝朝晞睨了他一眼,“你耳朵倒是靈。”

    謝朝暉眨了眨眼,“大哥不也全聽見了?”

    謝朝晞“嗯”了一聲,沒否認,可也沒進一步袒露自己的心思。

    謝朝暉笑了笑,自是不會自討沒趣地追問。

    兄弟兩人一起前去餐廳用餐。

    …

    謝朝晞一跨進餐廳,便瞧見了桌上擺放的“梨花白”。

    餐桌上,傭人忙著布菜。

    謝朝暉也瞧見了,他給大哥遞了一個眼神。

    謝朝晞不著痕跡地朝他搖了搖頭,意思是,等會兒飯桌上,不要提這樁事。

    大太太梨花白”是父親的珍藏,老爺子喜歡什么時候喝,便什么時候喝。

    父親最不喜,便是身邊的人企圖揣摩他的心思。

    餐廳人多嘴雜,還是三緘其口最保險。

    有幾位姨太太同小姐已經到了,除卻老爺子,今日“洗塵宴”的主人公亦尚未到。

    謝朝暉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從傭人手中接過擦手用的熱毛巾,似是隨口問了一句,“二哥還沒來么?可有派人去請了?”

    手里頭在忙著其他事情的韓管家,分神回話道:“回三少的話,老爺已經提前吩咐,命人去請二少了。應當快到了。”

    爸親自命人去二哥的院中請人了?爸現在當真這般重視二哥?

    謝朝暉同大哥謝朝晞對視一眼。

    謝朝晞抬手端起桌上的驅寒茶,茶杯遮住了半張臉,叫人瞧不出思緒。

    說曹操,曹操到。

    謝朝晞這邊剛問“二哥”什么時候到,謝放便披著一件毛領深色披風,在福旺的陪同下,掀開擋風簾,邁進餐廳。

    “二哥!”

    瞧見二哥,謝朝晞便熱情地朝二哥揮著手,“二哥,坐這兒,坐這兒。我給你占了坐了。”

    謝朝暉不出聲還好,他這一出聲,在場的人便意識到,身為謝家“二少”,在自家飯桌上,謝放竟是沒有座位的——

    因著他一年不在家,這一當中,府中有小姐出嫁,作為排序同過去自是有所不同。

    原本在餐桌上還能聽見幾句閑聊,這會兒是徹底地鴉雀無聲了。

    坐在哪里,對于謝放而言并不無別。

    他在府中有沒有座位,他亦并不在意。

    不確定空的位置是否已經“有主”,謝放便朝謝朝暉走了過去。

    “二哥,我方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謝放一坐下,謝朝暉便湊近他的耳畔,不安地出聲問道。

    丫鬟遞上擦手的毛巾。

    謝放不緊不慢地擦拭著雙手,將毛巾遞還,方才轉過頭,“三弟為何會這般認為?”

    這下,謝朝暉有些傻眼。

    他以為……以他同二哥的默契,二哥當立即能領會他方才那句話的意思才是。

    轉念一想,他同二哥到底近一年未見面,沒有過去默契,亦實屬正常。

    謝朝暉只好勉強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沒,許是我,我多心了。”

    謝放“嗯”了一聲。

    謝朝暉無意識地端起桌上的驅寒茶,為何……二哥沒有像從前那般追問一句,他因何事多心,甚至未對他有任何關心之語?

    …

    “老爺來了。”

    “老爺。”

    謝載功到了。

    幾位姨太太紛紛站起請安,做兒女的則坐著同父親打招呼。

    按照謝家規矩,無論人是否到齊,只要是身為家主的謝載已然入席,便開始動筷。

    “來,二弟,這杯酒,大哥敬你。歡迎你,終于歸家。”

    飯桌上,謝朝晞端起桌前的酒杯,率先朝謝放敬酒,“噢,對了,你既是不便飲酒,便以茶代酒好了。咱們都是自家兄弟,無妨。”

    謝載攻吃著三太太夾在他碗里的魚肉,聞言,朝二兒子看了過去,“怎么?南傾為何今日不便喝酒。”

    “回父親——”

    沒有讓大哥替自己“解釋”,謝放將大哥的話頭截下,“兒子清明前后,生了一場重病,險些沒能熬過來。至今仍然需要忌口。醫生吩咐,忌太重口的食物,辛辣、葷腥少沾,酒不能再碰。”

    “險些沒能熬過來”這幾個字,聽得人一陣心尖肉跳。

    謝載功放下手中的筷子,表情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這般嚴重?此事,怎的先前在我屋里,沒聽你提起?”

    問話時,謝載功不滿地睨了管家一眼。

    不是讓管家將二少在符城的事,都一一告知于他么?

    韓管家眼下還是有苦說不出。

    老爺每回收到來自符城信函,發現二少成日不是同朋友一起游湖泛舟,便是同人一起喝個酩酊大醉,不務正事,故而命符城那邊,不許再來信函。

    想來,老爺多半是忘了……

    只是苦了他們底下的人。

    謝放:“不過是小事罷了。都過去了。除了不能飲酒,不能吃太辛辣,或者是過于葷腥的食物,其他已然無礙。”

    謝放深知父親的性格,倘若他這時只是一味地“訴苦”,只會徒增父親的厭惡,認為他有心引起父親的愧疚,認為他在“耍心機”。相反,他說得越是輕描淡寫,父親反而會因此深信不疑,當真有幾分愧疚情緒。

    如此,離他此番回北城的目的……便又近了一步。

    第140章 父子試探

    “二爺,二爺……”

    “該起床了,二爺……”

    一早,福祿將床帳掀起,輕聲地靠近二爺的床,小聲地喚著。

    “怎么?二爺還沒醒呢?”

    福旺手里頭端著裝著熱水的臉盆,從外頭進來,同樣壓低了嗓音問道。

    “嗯。許是這一路舟車勞頓,二爺累著了。”雖說是過來叫二爺起床的,可還是本能地擔心會饒了二爺休息,福祿直起身子,走近了福祿,方才回話道。

    “奇了怪了,二爺除非宿醉,否則鮮少睡這般沉的。別是……昨日穿得太少,發燒了吧?”

    福旺心里頭一驚,就連音量都控制住揚了揚,忙將手里頭捧著的臉盆放在毛巾架上,腳步倉促往床邊走去。

    福祿經福旺這么一提醒,也是嚇一跳。

    兩人雙雙來到床邊。

    福旺才將手伸出去,忽聽原本睡著的人,忽地開口道:“沒燒,等八點一刻再喊我,我再睡一會兒。”

    說罷,轉過身去。

    大有繼續再睡的架勢。

    “二爺,您,您嚇我一跳。您早醒了,怎,怎的也不出個聲。”

    福旺瞪著一雙圓眼,拍著胸脯,小小聲地抱怨著。

    剛剛真是嚇壞他了!

    “就你膽小!”小聲地吐槽了福旺一句,福祿又變轉了笑容,將身子往前湊,對著二爺的后背,盡責地提醒,“二爺,咱們現在在府里,這會兒都過了六點了,您……您得去主院給老爺請安。”

    他們若是在符城,在他們自個兒的春行館,二爺想要睡到幾點,大可睡到幾點。

    可現在,他們是在家里,家里規矩,無論太太、小姐還是少爺,都是要去給老爺請安的,除非是生了病,或者是有其他重要的事實在去不了。

    二爺昨日才回來,今日便稱病未去給老爺請安,這不是……上趕著將把柄遞到大少手里頭呢么?

    “無妨,回頭若是有人問起,你便直言,我貪睡,起不來。你同福旺都先出去,到時間了再喊我。”

    福祿:“……”

    在符城可是夜夜睡得比星星都還晚,起得比鳥兒都還早,日日披星戴月地處理工廠的事。怎的,回到了北城,反倒貪睡了?

    莫不是恰是因為回到家,故而放松了下來,人也便變得貪睡了?

    “二爺定然是累了,算了,福祿,咱們先出去吧,不要打擾二爺休息。”福祿還在擔心二爺才歸家,便沒能及時去給老爺請安會有什么的后果,福旺已經心大地拉著福祿的受出去。

    “可是老爺那邊……”福祿話尚未說完,便被福旺不以為然地打斷:“二爺過去準時請安請得還少了?你看老爺對二爺的猜忌可有少一絲一毫?

    走了,還不如讓二爺多睡一會兒。”

    福祿捂住他的嘴:“噓!這是在府中,可不是在咱們春行館!隔墻有耳的道理,還得我教你是吧?”

    “噢。”

    兩個人都以為彼此聲音已然壓得很低,拌著嘴,出去了。

    床上,背對著房門方向,謝放睜著眼,哪里有一絲一毫,貪睡之人的困倦。

    福旺都懂的道理,可惜,他竟是生死走了一遭,方如夢大悟。

    …

    謝放醒時,天光已經大亮。

    吃過早餐,換上暖實的冬衣,在福祿忍不住著急的,催促的眼神下,方才不緊不慢地出了門。

    謝放前去主院,老爺子早已用完早餐,也澆完花,正趁著冬日大好的陽光,在院子里打太極。

    老爺子一套太極拳,打得是行云流水,動作綿軟中卻處處顯功力,可見年輕時身手不凡。

    “啪——啪——啪”

    謝放鼓著掌。

    待謝載功收了拳,謝放方才笑著走近,“父親起得這般早?”

    每日五點睡醒,開始洗漱、進食,六點便開始準時處理要務的謝載功:“……”

    老爺子從管家手中接過了擦汗的巾帕,擦過汗后,將巾帕從臉上拿下,睨了二兒子他一眼,“想來你昨晚睡得不錯。”二少貪睡,故而沒能及時請安這事,自是早就傳到老爺子耳里了。

    …

    恰恰相反。

    被夢魘纏了一宿,至天亮,不過十幾分鐘,便有醒過來。

    索性起床,拿出阿笙的畫看了看,心頭方才稍定。

    福祿、福旺他們進屋時,他才想著阿笙,睡著沒多久。

    “可是這幾日,在火車上沒睡好?”

    謝放沉默,謝載功也便以為他默認了,倒是沒生氣,只當他是在火車上多日,未曾睡好,昨夜總算可以睡在床上,這才睡過了頭。

    未等謝放回應,韓管家將老爺子手中的帕子接過去,笑著道:“火車環境嘈雜,自是比不得家里,何況家里生著地龍,又鋪著軟被,這甫睡一晚,可不就舍不得起床了么。”

    在火車上過的那幾晚,謝放確實睡得算不得好,不過因為有阿笙,睡眠倒還行。

    謝載功:“你倒是向著他說話。”

    韓管家笑著道,“二少對老爺的孝心,老韓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是幫著二少。”

    謝載功“嗯”了一聲,竟是沒否認。

    他轉過頭,對謝放道:“今日天氣好,你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吧。”

    謝放:“是,父親。”

    …

    “你昨晚所說,你在符城生了一場重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屏退了左右,謝載功出聲問道。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謝載功縱然對老二比不上從小就跟在他身邊長大的老大那般上心,亦不可能兒子生過一場大病,都不管不問。

    尤其是昨夜老二只寥寥數語便帶過去,反倒更令他擔心。

    對于老爺子今日會有此一問,謝放昨夜便有預料。

    他陪著父親在院中走著,“怕是父親知道了要生氣。”

    老爺子余光睨了他一眼,“你且說說看。”

    謝放便將自己如何呼朋喚友,同友人喝醉,回來的路上遇大雨,這才生了場大病,高燒數日不退的前因后果,給簡要地交代了一番。

    果然,老爺子聽后,沉了臉色,“我就不該問!”

    謝放拱手:“還請父親息怒。”

    謝載功生氣地拿手指著他,“你啊,你啊!你要我說你什么才好?你在北城,便成日只知招貓逗狗,聽曲捧角兒,我想著你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廢。

    符城偏安一隅,可人杰地靈,歷史上出了不少的文人墨客,我這才想讓你在那邊修身養性!你倒好,如雀兒歸林,徹底縱情歡伯,不思進取!”

    謝放半句未曾為自己辯解,只是道:“父親教訓得是。”

    …

    謝放一句話未曾自己辯解,反倒令謝載功沒了脾氣,他沒好氣地問道:“那你過來呢?怎想到收購什么紡紗廠,還辦得這般有聲有色?”

    謝放便知曉,今日這場“走走”的玄機,在這兒。

    父親到底還是在懷疑,他“野心勃勃”。

    不過,這一回,父親確是沒“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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