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那年初見
阿笙握著桔子瓣的那只手,指尖不自覺地緊張地收攏了一些。
這位爺說,說的,說點不知道的,是何意思?
可是察覺出了些什么?
“我同阿笙在符城便認識了。”
謝放神情未有半分緊張。
同阿笙早就相識這件事,他沒想要瞞,也不是什么需要瞞的事,也便如實說了。
謝朝暉把頭一點,瞧了眼二哥同阿笙兩人,“嗯,我瞧出來了。瞧出你倆你早就認識了。”
不僅如此,二哥同抱石老人應(yīng)當(dāng)也早就認識。
那他登報,高價買下抱石老人的畫,二哥為何都沒有告訴他,他同抱石老人認識這件事?
是有意瞞著他,亦或者二哥是在他送了畫之后,才結(jié)識的抱石老人?
謝朝暉心底的疑問實在太多,可二哥偏答得這般簡要。
謝朝暉便只好繼續(xù)追問道:“二哥你同這位阿笙小兄弟是如何認識的?”
今日很早便起來忙,這個點,水都尚未喝過幾口,這會兒有些渴了,見二哥手里頭拿著幾瓣桔子,謝朝暉便伸過手去。
不巧,二哥手中的僅剩的兩瓣都遞給了阿笙小兄弟。
謝朝暉不由地懷疑,是不是他的運氣有點背?
還有二哥是不是沒注意到,阿笙小兄弟的手都快被塞滿了?否則怎的還將桔子往人手里頭塞。
謝放:“說來話長。”
二哥的嘴可真是太嚴了!
“二哥,你這回答……你這回答說了同沒說有甚區(qū)別?我不想聽二哥你說了!”顯然對二哥的回答不甚滿意,謝朝暉探著腦袋,隔著二哥,去看阿笙,“阿笙小兄弟,你說說,你同二哥是怎么認識的?”
阿笙微微一怔。
他同二爺是怎么認識的么?
嗯,時間還當(dāng)真是有些長了呢。
不過他至今還記得,自己同二爺?shù)牡谝淮我娒娴膱鼍啊?br />
…
阿笙同二爺?shù)谝淮我娒妫闶窃陂L慶樓。
他手里頭端著托盤,往樓上走。
有客人喝醉了,被同行的人扶著跌跌撞撞地往樓下走。
他擔(dān)心會撞到客人,趕緊往后避了避,不小心,踩著了身后人的腳。
托盤上的湯碗微微晃動,很重,連帶他的身子也有些不穩(wěn)。
他的身后伸過兩只手臂,替他將托盤給穩(wěn)住,耳邊響起一道關(guān)切的嗓音,“可有燙著?”
他當(dāng)下便覺著,這位客人的聲音怎的這般好聽,像是夏日里吹進窗戶的那一縷清風(fēng)。
驚魂未定,阿笙的心噗通跳得厲害。
他轉(zhuǎn)過臉,便跌進一雙好看的深色眸子。
“自己能拿穩(wěn)么?”
順著這位爺?shù)囊暰,阿笙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客人竟還幫著一塊扶著托盤。
也因此,對方的身子離自己極近,近到他清晰地聞見了客人身上淡淡的像是睡蓮的清幽香氣。
周遭的血液瞬間往臉上涌,阿笙臉頰通紅。
能的,能的。
他自個兒能拿穩(wěn)的。
阿笙慌得連連點頭,他想要同人道謝,可他雙手不得空,他又是一個啞巴,沒法出聲,只好雙目感激地瞧著客人。
“嘿!我說你這人可真有意思。你先是踩著我家二爺?shù)哪_,不知道道歉也便罷了。二爺方才算是幫了你吧?你怎的也不知道同我家二爺?shù)酪宦曋x?”福祿雙手插著腰,教訓(xùn)起了阿笙。
“福祿,不得無禮。”低聲地訓(xùn)斥了福祿一句,謝放低頭,瞧著個頭只到自己耳畔的少年,溫聲問道:“若是自己能拿穩(wěn),我便松手了?”
阿笙紅著耳根,用力地點點頭。
扶著托盤的雙手松開,睡蓮的香氣,隨著上樓的腳步聲,漸漸地淡去。
…
“阿笙小兄弟……阿笙小……”
聽見有人喚他,阿笙忙回過神。
阿笙越是沒立即回答他同二哥究竟是怎么認識的,謝朝暉越覺得這里頭有文章。
“阿笙小兄弟怎的不回我你同二哥是怎么認識的?莫不是當(dāng)時二哥在干什么壞事,被你給遇上了?”
謝放從袖子里頭取出帕子擦手,語帶陶侃,“許是時間太久了,阿笙忘記了。”
“沒,沒忘的。”
阿笙擺著手,著急地比劃著,眼神認真地看著二爺,“我不會忘記的。”
他怎么可能會忘呢。
謝放輕笑,“好,我信你。”
阿笙臉頰驀地一紅。
忽地意識到,二爺又在逗他。
他紅著耳尖,垂著眸子,沒再比劃。
原先,謝朝暉的注意力全在二哥對阿笙的態(tài)度上,他總覺得二哥待這位阿笙小兄弟的態(tài)度,比此番回符城后,對他的態(tài)度都還要親昵一些。
這會兒卻是被阿笙方才的手勢給瞬間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因著阿笙一直沒開口說過話,謝朝暉只當(dāng)他是性子靦腆,直至他方才用手比劃著,謝朝暉方猛地意識到不對勁。
他錯愕地轉(zhuǎn)過臉,去看二哥,用眼神詢問,這位阿笙小兄弟是不是……
是個啞巴?
“小時候生過一場重病,命是撿回來了,只是病好后就沒辦法開口說話了。”
阿笙不會說話這件事,在謝放這兒,從來就不算是什么難以告人的隱疾。
謝放說得坦蕩,阿笙亦是神色平靜,未有半分難過。
反倒是謝朝暉一臉尷尬。
二哥,二哥怎么當(dāng)著阿笙小兄弟的面就都給說出來了。
謝朝暉此番過來,除卻想知道二哥同抱石老人的這位徒兒究竟是怎么認識的,最為重要的是,還想知道為何阿笙小兄弟還認識父親。
可因為阿笙是個啞巴,謝朝暉倒沒法再問了——
人家便是回答他了,他也瞧不懂手勢啊!
等會兒……
謝朝暉神情錯愕,“二哥你什么時候瞧得懂手語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們府上沒有雇傭過聾啞的仆婢,至于謝家親人里頭,就更加沒有這一類的人。
莫不是二哥是去了符城之后……因著這位阿笙小兄弟才學(xué)會的?
謝放:“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謝朝暉一噎。
從前二哥可從來沒有拿話嗆過他,雖說,二哥多半是在開玩笑。
“南傾,日遲。你們倆怎么躲在這兒?害得我一通好找。”
岳盛輝一連問了好幾個婢女,方才尋到這一桌。
他在這張桌上尋了個空位坐下,好奇地打量了阿笙一眼,張口便夸道:“這位小兄弟可真俊俏,是你們誰家的親戚,這長得也太水靈了。”
謝朝暉:“你猜錯了,盛輝兄。眼前這位可不是我們謝家人,人是抱石老人的徒兒。”
岳盛輝吃了一驚。
他方才進院子的時候,是聽其他賓客都在談抱石老人今日也來參加了謝老的壽辰,人還帶了禮物過來。
想當(dāng)初,他同日遲兩人花了多少心力,日遲甚至托他長兄幫著一塊打聽,都始終沒能探聽出這位抱石老人究竟在不在北城。
因此,得知今日抱石老人竟然也在,他便迫不及待地問了謝府的下人,來找日遲打聽情況。
沒想到,眼前這位便是抱石老人的徒兒!
…
“不知道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啊?在下姓岳,你瞧著比了小了好些歲,要是不介意,喚我一聲岳大哥便成,如……”
岳盛輝甫一落座,便發(fā)揮出了其經(jīng)理人的專長,自來熟地同阿笙套近乎。
桌子底下,謝朝暉踢了他一腳。
岳盛輝不明所以,眼神帶著詢問地看向身旁的謝三爺。
怎么了這是?
他方才哪里說錯話了。
謝朝暉附耳,在岳盛輝耳畔低聲了一句。
同方才的謝朝暉一樣,岳盛輝的面上亦是流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知道小兄弟你……”
岳盛輝嘴里頭連連道歉,心里頭不由地納悶,這抱石老人收什么樣的徒弟不好,怎的就收了一個啞巴當(dāng)徒弟?
謝放:“不必道歉,阿笙雖然沒法說話,不過他的聽力沒問題。盛輝兄若是有想要問阿笙,大可直接問,我可以當(dāng)一個翻譯人,將他的手勢翻譯給你們。”
謝放這話一出,連帶的謝朝暉面上都很是有些尷尬。
他敏銳地察覺出,二哥有些不高興了。
因著他當(dāng)著阿笙的面,同盛輝兄偷偷咬耳朵,而不是直接當(dāng)面告訴盛輝兄阿笙不能說話的事,令二哥覺得他們有些不尊重阿笙小兄弟了?
不能怪謝朝暉這么想,實在是二哥待阿笙確實有些不大一般。他不由地再次瞧了眼阿笙。
二哥對這位抱石老人的徒兒,似乎格外地看重?
是因為惜才,還是旁的什么原因?
有機會,他倒是想要知道,這位小兄弟的畫功究竟如何了。
…
“三少——”
五姨太的丫鬟春蘭面帶著急地走了過來,“三少,五姨太正尋您呢。您倒好,在這兒坐著。今兒是什么日子?是您躲懶的時候么?您快隨我過來。”
謝朝暉站起身,納悶地問道:“母親找我什么事?”
“您隨我過來便是了。”
匆忙地同謝放,岳盛輝行過禮,“二少,岳先生。”
便領(lǐng)著三少往賓客的方向走。
岳盛輝壓低了聲音,“南傾你也是的,一個丫鬟也替自己的少爺前程著急。今日這樣難得露臉的機會,你怎的不多爭取,爭取,反倒在這兒躲清凈?”
阿笙離得近,聽得分明,心里頭一驚。
二爺是不是不該陪著他坐在這兒,他是不是應(yīng)該陪著謝家老先生幫忙招呼賓客才是?
世家門第里頭的門道他不大懂,可他的確留意到,謝家大公子確實忙著招呼賓客。
二爺是為了陪他,才在這兒坐著的?
第172章 一片叫好
今日是謝老先生的壽辰,二爺若是一直陪著他在這兒坐著,會不會惹得謝家老先生不高興?
想到這兒,阿笙忙將手里頭二爺給剝的桔子給悉數(shù)放桌上,手里頭比劃著,“二爺您只管去忙,我一個人在這兒沒問題的。”
謝放淺笑,“我忙了一早上,才在這里歇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催著我去忙?阿笙這是一點也不憐愛二爺啊。”
阿笙原本滿眼的擔(dān)心,被二爺這么一調(diào)侃,頓時臉頰通紅。
他沒敢去看坐在他對面的二爺?shù)呐笥咽鞘裁幢砬椋鼡?dān)心人家瞧出些什么,做賊心虛般地低了腦袋,只露著一雙殷紅的耳朵。
二爺怎,怎的當(dāng)著朋友他的面,都,都這般沒個正經(jīng)!
岳盛輝瞧不懂手勢,不過他聽著謝放同阿笙兩人的對話,再聯(lián)系阿笙的神情,多少猜到了大半。
岳盛輝是一點也不意外謝放的回答,他語氣無奈地道,“我就猜到你會這么說。你啊,就是這樣不爭不搶的性子,旁人再怎么替你著急都沒用。”
謝放掀了掀唇,無聲輕笑。
阿笙是當(dāng)真擔(dān)心會占用了他的時間,才著急地催他去忙。
至于盛輝兄,究竟是“為誰著急”,“因誰著急”可就不好說了。
…
席間入座的賓客漸漸地多了起來。
阿笙以為二爺中途會去招待其他賓客,就連二爺?shù)哪俏慌笥眩艘粫䞍海瑧?yīng)著見到相識的賓客,去同賓客打招呼去了,可二爺除了偶爾起身,同前來和他打招呼的賓客行李作揖,始終陪他在這一桌坐著。
不少賓客方才是瞧見阿笙同抱石老人一塊進來的,識得他。
落座時,認出是阿笙,便會好奇地問阿笙同師父是何時來的北城,先前是在哪家客棧歇腳,怎的先前都未曾在北城露過面,可是近日才來的北城諸如此類的問題。
這時,謝放便會出聲替阿笙代為作答。
有年輕的世家公子會納悶,怎的阿笙怎么都不說話,待瞧見阿笙是用手勢回的他們,同謝朝暉和岳盛輝一樣,頓時露出錯愕同尷尬的表情,又亦或是用同情的眼神瞧著阿笙。
“阿笙聽力是好的,你們有什么好奇的,盡管問,若是阿笙回答你們了,我便當(dāng)一回阿笙的傳聲筒。”
謝放這幽默又不失風(fēng)趣的回答,使得桌上氣氛一下輕松了不少。
再一個,這一桌,就沒有人是傻子。
謝放這話,分明是不想大家因為阿笙不能說話,便對他特殊相待。
除卻謝家本家?guī)讉年紀(jì)大的堂兄,大多數(shù)年紀(jì)都比較輕,也便比較放得開,還當(dāng)真有一個年輕的小爺問阿笙學(xué)了多久的畫,還好奇地問想要投在抱石老人門下得是什么條件,會不會很嚴苛。
“沒多久,合計不過小半年。嗯……好像沒什么條件?”
阿笙比劃后,謝放當(dāng)即代為“傳聲。”
其中謝放一個名叫謝源的堂弟原本在吃炸蝦球呢,聞言,只咬了一口的炸蝦球都給匆忙放碗里,追問道:“沒什么條件?!當(dāng)真?那你回頭可不可以替我問下,師父老人家還收不收徒?”
謝朝晞打趣他:“我說小源,不帶你這么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啊。你確定人抱石老人還要收徒么?就是人家要收徒,人能愿意收你這個連朵荷花都畫不好的徒弟么?你擱這師父就叫上了,鬧不鬧笑話?”
“就是,就是,小源,你那畫功太嚇人了。抱石老人看了只怕也只有搖頭嘆氣的份。”
“哈哈哈哈。”
同桌的人哈哈大笑。
阿笙也忍俊不禁,彎起唇了唇。
小家伙可不服氣,問“小師哥”,“怎么了?畫得不好就不能拜師學(xué)藝了啊?畫得不好才要拜名師們喜愛,苦學(xué)畫技么?師哥你說是不是?”
謝源是這一桌年紀(jì)當(dāng)中最小的,才十歲出頭。
小家伙理直氣壯的語氣,惹得眾人又是一通哄笑。
阿笙彎起眉眼,朝小公子豎起大拇指,贊同地點了點腦袋。
這個手勢簡單,謝源自個兒瞧懂了,“你們瞧瞧,你們瞧瞧,小師哥說我說得呢。”
阿笙咧開嘴,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桌上的一片笑聲。
這是阿笙頭一回,在外頭參加宴席沒有感到任何尷尬,或是任何不舒心的地方。
阿笙不笨。
他終于明白,為何二爺始終都在位置上陪著他,便是偶爾離席,也是很快便會回來,沒有走遠過。
是為了照顧他。
…
戲臺上,板鼓、大鑼的聲音響起。
按照北城這的習(xí)俗,堂會在未正式出演劇目之前,由演員辦成福、祿、三星,給主人家賀壽,很是喜慶。
在符城,堂會通常是大戲直接就開唱的,沒有“熱場”這一說,阿笙沒見過這一出,看得很是投入。
手里頭,被塞了一杯熱茶。
今日天氣雖好,沒什么風(fēng),可到底是在院子里頭,阿笙方才為了聽?wèi)颍炎o耳都給摘下了,謝放是擔(dān)心他看得投入,以至于連身體冷了都沒發(fā)覺。
阿笙指尖輕輕地摩挲著杯沿,暖意傳遍了身子周遭。他朝二爺感激地笑了笑,謝放用眼神示意,讓他繼續(xù)看戲便好。
阿笙便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專心致志地瞧起了戲。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戲臺上。
兩個人這一遞一接,無人察覺。
…
待到大戲開場,紅遍整個北城以及繁市的九爺,一襲精致華美的戲裝亮相,再一亮嗓,底下的叫好聲幾乎要將整個謝家大院給掀翻。
“好!!!”
“好!!!”
“好啊!!”
“九爺如今可真難請啊!還是謝老有面子啊!不但將九爺都請了過來,給謝老唱堂會,就連從未露過面的抱石老人,都前來賀壽。”
可把在場的賓客羨慕壞了。
“你還別說,我可是九爺?shù)睦蠎蛎裕艩數(shù)膽蛭沂墙?jīng)常聽的。就是那石老人的畫,我還真沒見過。”
“這還不好辦?抱石老人今日不是給載功兄老送了一份禮物么?瞧著,像是抱石老人自己的畫作。等戲結(jié)束,可以讓謝老將禮物拿出來,給我們過個眼呀。”
“這注意不錯。我看行。回頭,我問問謝兄去。”
謝朝晞將賓客的議論聲停在耳里,他抬眼看著戲臺方向,尋了個合適的時機,趁著父親鼓掌的功夫,在父親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
第173章 暗暗冷笑
一出《大登殿》在一聲聲連連叫好聲當(dāng)中,進入尾聲。
三慶班的班主,帶著一眾演員謝幕。
謝載功率先鼓掌,其他賓客也一眾叫好,便是裕田禾豐亦是不住地夸獎,“楚老板這一出戲唱得實在是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謝載功聽后頗為受用。
這個裕田,素來眼高于頂,極難得聽他一聲夸。
楚老板這一回可是給他們大大地掙了面兒了!
謝載功微笑著問道,“聽起來,裕田先生似乎也是楚老板的戲迷?”
裕田的視線盯著臺上,同眾人一起謝幕的九爺,手里頭仍舊在鼓著掌,“楚老板的戲好。”
“楚老板的戲確實好,嗓音亮,身段也美,動作做起來,行云流水的,賞心悅目,漂亮!”
虞清松跟著眾人一塊在拍手呢,他也沒注意說話的人是誰,只一個勁地高興跟著一塊附和。
裕田禾豐轉(zhuǎn)過臉,認出是虞清松。
抱石老人的盛名,這段時日,裕田亦是有所聽聞,“只知先生畫功了得,沒想到虞先生也這般懂戲。”
虞清松這會兒才注意到,方才說話的人是裕田。
這個東洋人,怎的說起起北城話,都不帶什么口音?
想到自個兒方才跟這人說過話,就跟吞了一只蒼蠅似的,可倒胃口。
哪怕是對方也同他一樣欣賞九爺?shù)膽颍夸了他,虞清松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只是今日到底是在謝老的壽宴上,人又是謝家的賓客,虞清松不好不搭理人,叫主人家尷尬,只好勉強敷衍了一句,“裕田先生謬贊。畫功了得不敢當(dāng),至于說懂戲,更談不上,我只是個門外漢罷了。”
謝朝暉聽見裕田同虞老爺子的談話,笑著道,“虞先生謙虛。雖說這作畫同唱戲是兩回事,可您呈現(xiàn)在繪畫上的功底同九爺在戲臺上的表現(xiàn),那是一點也不遑多讓吶。”
虞清松未曾想過要在這壽宴上出什么風(fēng)頭,剛想自謙幾句,只聽左右賓客道,“是這樣,是這樣。只是這九爺?shù)膽蛟蹅兘袢沼行冶M情地欣賞了一回。
虞老先生的墨寶,咱們尚未見過呢。不知道今日咱們能不能再沾一回光,見一見虞老先生的墨寶吶?”
“是了,前陣子,二少不是得了虞老先生的墨寶嗎?或許,今日咱們當(dāng)真有幸可以一睹虞先生的墨寶?”
謝載功微微皺眉。
謝朝暉余光瞥見父親的神色,心中暗暗冷笑。
二弟什么時候拿出抱石老人的墨寶,都是給父親臉上增光的事,偏今日,情況不同。
今日是父親的壽辰,父親怎會樂意賓客的注意力全在先前二弟得的什么畫作上。
何況,他方才才同父親提議,待戲結(jié)束后,或許可在詢問虞老先生建議后,呈上虞老先生的墨寶,好叫大家欣賞欣賞。
父親方才也應(yīng)承了他。
…
“裕田也想一見,不知是否方便?”
許是眾人談?wù)摚雌鹆嗽L锏暮闷嫘模嗷蛘撸L锉揪陀写艘猓宦犜L镆厕D(zhuǎn)過頭,向謝載功提出想要看抱石老人的畫作。
謝朝暉佯裝沒有注意到父親微沉的臉色,溫和地開口道:“爸,不如便命人去請二弟來一……”
謝朝暉的話尚未說完,只聽一道帶笑的清朗嗓音響起,“我的那幅,展會舉辦的那幾日,不少人想必都瞧見過了。今日老先生不是也給父親帶了壽禮么?不知道可是先生近日的新作?”
…
戲開場后,謝放就被管家一并給請到前排看戲,只是沒有同父親以及大哥坐在一起,而是坐在第三排,同謝家的小輩們,以及阿笙坐在一起。
福祿悄聲靠近時,謝放在問阿笙,來北城的這幾日,都去了哪些地方,在北城住的,吃的是否可都還習(xí)慣。
雖說這些話,原先見面時也曾問過,因著擔(dān)心阿笙會瞞他,只挑好的說,故而每次見面,都會不經(jīng)意地又問上一遍。
如此,倘若阿笙說的不是實話,必然會同前面幾次相左。
好在,阿笙幾次回答都相差無幾。
他是真的對北城挺習(xí)慣。
福祿長久沒回北城,好久沒聽九爺?shù)膽蛄耍肓隧n管家,給他派些活,好讓他能在前頭幫忙。
福祿是二少的貼身小廝,韓管家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便當(dāng)真給他派了一個添茶水的活。
福祿人機靈,他一聽賓客提到三少送給二爺?shù)哪欠先水嫞睦镱^就覺著不大妙。
老爺本來就忌憚二爺,今日又是老爺壽辰,要是賓客的注意力都在二爺?shù)漠嬌希蠣斉率堑貌桓吲d,便借著尿遁,將手中的活暫時轉(zhuǎn)給同另一個一起負責(zé)添水的小廝,趕忙來稟報二爺這事。
謝放同阿笙說了一聲,隨福祿趕來前排,便剛好聽大哥說這么句——
一如他先前所預(yù)料的那般,他大哥還當(dāng)真是一心一意,“記掛”著他。
…
虞清松一點也不想搭理這個裕田,他的畫功壓根無需一個東洋人品鑒。
還是那句,他今兒是來給人賀壽的,不是來給人添堵的,加之又是謝放親口問的他,虞清松只好如實地道:“確實是特意為了給謝老賀壽所作的畫。”
雖說他原先并不知道今日壽星公便是南傾的父親,不過心意是一樣的。
謝載功也好奇,抱石老人究竟給他畫了一幅什么樣的畫,加之,他也樂得在眾人面前展示他的壽辰禮物,面上還是矜持地問了一句,“若是謝某這會兒打開禮物,不知虞先生可介意?”
虞清松拱手道:“既是送給謝老的壽辰禮物,謝老自可自行定奪。”
既是虞清松本人便不介意,如此,謝載功便命下人去取畫。
第174章 相識已久
謝家的小廝去將畫給取來。
謝放指揮著現(xiàn)場的幾名小廝,將前排的幾張桌子拼成長桌,好方便等會兒取了畫之后,便于畫軸的展開,也便于大家伙觀摩品鑒。
不一會兒,小廝取來畫,桌子也差不多拼好了。
因著二少就站在桌前,小廝便順勢將畫呈給了二少。
謝朝晞面上仍舊是維持著笑模樣,一幅涵養(yǎng)極佳的樣子,眼神卻是有點冷。
謝放代為接過畫,卻并沒有擅自將裝畫的盒子給打開,他轉(zhuǎn)過了頭,笑著道:“父親,這畫既是虞老先生送您的壽辰禮物,不若您親自將畫卷給展開?”
“對,對,這畫需得謝老親自展開才是。”
“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在場的賓客紛紛附和著。
眾人這般盛情,謝載功自是不好推拒,何況此事乃是與大家伙同樂的喜事一樁。
他微一頷首,“也好。”
答應(yīng)了下來。
…
謝載功走上前。
謝放將畫放于長桌上,往后退了一步,給父親讓了位置。
謝載功眼神毒,一眼瞧出裝畫的盒子大有來頭,是出自北城漱心齋的東西。對他來說,自然算不得貴,不過漱心齋里頭的賣的物件,哪怕是最便宜的物件,價格都不菲。
他瞧虞老先生的衣著極為簡樸,身上亦沒有任何的首飾,配件,想來平日里不是大手大腳之人,在給他送禮這件事上,這位抱石老人倒是真的有心了。
謝載功打開長盒,將畫取出,放于桌面之上,右手扶著畫軸,另一只手緩緩地展開畫卷。
一幅《紅梅傲雪》徐徐在眾人面前展開——
鮮艷的紅梅,迎風(fēng)傲立在風(fēng)雪之中,紅色的梅林,在一片蒼茫的雪地里,紅得那樣明艷,那樣攝人心魄。
遠山如墨,愈發(fā)稱得紅梅清冷、矜貴。
“這畫蒼筆破墨,豐韻沉厚又不失明艷。色彩也用得妙,下筆大膽,且沒有任何猶豫,妙啊。妙啊。”
“是好,那遠山也畫得好,意境蒼茫遼闊,因著有梅林點綴,叫人更加心折。好,真是好啊!”
自古“梅”乃花中四君子也,梅花又象征品行高潔,又有吉祥如意的寓意。
這幅畫畫得妙,這畫所選的意境,作為壽禮,更是錦上添花。
只一眼,謝載功便被抱石老人的畫功所折服,他先前只是聽說北城畫壇憑空出出現(xiàn)了一個抱石老人,畫功了得,如今總算親眼得見,方知傳言不虛。聽著賓客們對這幅《紅梅傲雪的》的夸張,心中更是高興。
謝朝晞一直留意觀察父親的神色,他瞧見父親眼底不加掩飾的贊賞,便知曉,抱石老人這幅畫,可謂是切切實實,送到了父親心坎里了。
他的眼神轉(zhuǎn)冷。
…
“虞先生的畫,果然名不虛傳。”
裕田禾豐就站在謝載功的左手邊,他將畫仔細賞過,抬起頭,眼底滿是熱切的光
裕田喜歡聽?wèi)颍蚕矚g收集名畫。一幅畫的好壞,他僅僅只是瞧個幾眼,便能看出,鮮少有看走眼的時候。
虞清松聽見其他人夸他還挺高興,未有這裕田的夸獎,他是一點不受用,面上還是客氣地道:“裕田先生過獎了。”
“不知道虞老先生可否方便,也為裕田畫上一幅?所需潤格,您只管開口。”
裕田這話一出,現(xiàn)場當(dāng)即有幾秒的安靜。
給東洋人作畫啊?
東洋的軍人前幾日大肆抓捕他們的人這事兒都還沒過去呢,誰稀罕給他們作畫?
但凡不是在謝府,虞清松定然一口拒絕,可因著裕田是謝家的客人,虞清松又不好不給主人家一個面子,他在想,究竟要怎么體面拒絕,才使局面不會因他而尷尬。
這會兒謝載功更是不好出聲。
裕田他不好得罪,可他也不想出面勸說,回頭被人說是他上趕著巴結(jié)東洋人,擔(dān)上一個壞名聲。
場面尷尬之際,謝放接過了話頭:“老爺子年歲已高,精力有限。這幅畫,乃是虞老先生為了家父的壽辰所趕至。裕田先生若是想要邀畫,怕是需等上一段時間。”
一旁的虞清松連連點頭。
裕田禾豐看向虞清松,“我可以等。”
謝放笑了笑,“裕田先生一片赤誠之心,著實難能可貴。”
至于裕田說要等,不是有一片赤誠之心么?
那便慢慢地等好了……
…
“今日之事,多虧你了。”
壽宴散去,賓客們也都一一離開。
掌燈時分,謝載功特意將謝放叫去他的房里,難得當(dāng)面給與肯定道。
謝放:“父親言重。”
謝載功贊賞地看了眼二兒子,三個兒子當(dāng)中,屬老二最沉穩(wěn)。即便是老大,若是得了他這一句夸,只怕也很難坐到面不改色。
至于老三,臉上就更兜不住事了。
“你坐。”謝載功語氣溫和,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謝放便走上前,在圓凳上坐下,隨手替父親添茶,“父親指的是裕田的事?”
謝載功將茶杯端在手里,“裕田今日不請自來,不知葫蘆里究竟賣得什么藥。你從前同裕田走得近,你想辦法從他那兒多打聽打聽。若是東洋人當(dāng)真對北城有什么企圖,我們謝家只怕是首當(dāng)其沖。”
謝放再次意外于父親對時局的敏感,他為一頷首,“是,父親。”
…
“是不是宴席散后,只叫了二哥去他院子里?”
謝朝暉親眼瞧見,管家客氣地將二哥給請到主院,他第一時間,去找了大哥說這件事。
謝朝晞剛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將外套遞給走上前來的婢女,眉宇間盡是冷意,父親請二弟去他的主院,哪里還是什么新鮮事?
此番二弟在父親的壽宴上的連番表現(xiàn),父親今后只怕會更加“寶貝”他。
謝朝晞走到暖廳的位置上住下,他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二弟是不是同抱石老人早就相識?”
謝朝暉沒想到大哥會忽然問起這個,驚訝片刻,他回道:“回頭我問問二哥?”
謝朝晞回想二弟謝放在同虞老先生交談時的種種表現(xiàn),“聽老二的語氣,似是同抱石老人早已相識,且時間不短,不像是近日才相交。”
謝朝暉也說出他從二哥那兒探聽到的事兒,“二哥同抱石老人是不是早就相識這件事,我不知道。不過二哥親口承認,他同抱石老人的徒弟阿笙早就認識。不過大哥,這也證明不了什么吧?
爸不是也識得阿笙小兄弟么?可爸瞧著,今日分明是頭一回見到抱石老人。”
不,不一樣。
他不知道老二同那虞老先生的徒弟是不是也早就認識,但老二同虞老先生絕對不是近來才結(jié)識。
老二同虞老先生的語氣太熟稔了。
謝朝晞眉眼沉沉,“我總覺得,二弟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瞞著我們。”
第175章 許是碰巧
“二哥——”
謝放同福祿從父親謝載功的主院出來,兩人拐進濯清園方向的小徑,聽出是三弟的聲音,他的腳步微頓。
福祿納悶,小聲地嘀咕,“爺,三少這是湊巧呢,還是在這兒等了咱們很長時間了?倘若是后者,怎的不進去等您?”
倘若是湊巧,未免也太巧了些。
畢竟平日里,他們也不走這小徑,這小徑平日可闃黑,今日是因為老爺國壽,便是這條小徑,也都掌上燈了,他方才帶著爺打這兒過。
只是要說二少特特地在這兒等著二爺,也沒道理。
別看今日白天太陽曬在身上暖呼著,眾人還在院子里聽了半日的戲也不覺著冷,夜里可就不一樣了,北城冬日夜里的風(fēng)是真的刮臉。
三少沒事兒吹這冷風(fēng)做甚?
以二少同三少的交情,什么話不能進了院子同二爺說?
可是有急事?
…
進屋里等他,無疑是特意為了尋他而來。
如此,有些話便不方便問,也不方便說了。
碰巧遇見,就不一樣了。
什么話都可以問,因為是見了他才想起,而不是故意探聽些什么。
謝放淡聲道:“許是碰巧。”
福祿沒再出聲,因為那頭三少已經(jīng)朝他們走過來了。
謝朝晞身邊沒有跟著小廝,他的手上提著一個防風(fēng)燈籠。
他腳步輕快地走近,一臉的笑意,“方才碰到我姐他們一家,說了幾句話,順道送他們出門,正打算回我院子呢,遠遠地瞧著前頭走著的身影像是二哥,這才喚了一聲,還真沒認錯人。”
謝朝晞口中的姐姐,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謝玉映,在姊妹中排行第三。
去年成的婚。
今日老爺子大壽,謝家的外嫁女也都偕同丈夫兒女,趕回來給老爺子過壽。
因著從前同三弟謝朝晞關(guān)系親近,在謝玉映出嫁前,三個人偶爾也約一起外出游湖,后者是約上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逛花園,打牌。
謝放:“三妹難得回來,怎的姨娘不留三妹在家中多住幾晚再回去?”
因著手里頭提著燈籠,謝朝晞便走在前面照路,福祿跟在兩位少爺?shù)暮箢^。
謝朝晞轉(zhuǎn)過頭來,“留了,怎的沒留?只是家里孩子太小,奶媽又請假回鄉(xiāng)下去了,我姐放心不下呢。”
謝放微微一怔,淺笑著道:“離開北城近一年,三妹都成為母親了。”
印象中,三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姑,時間過得真快。
謝朝晞心里頭有些怪自己,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不是提醒二哥,他被父親“放逐”了近一年的時間么。
“是啊。時間過得可真快。不過幸好二哥你回來了。對了,二哥,爸在壽宴散后,特意將你叫去他的屋里去,可是對你進行大夸特夸了?”
謝放如何聽不出三弟話里的試探?
謝放不答反問,“父親像是會對人大夸特夸的性子么?”
謝朝晞想了想,還當(dāng)真想象不出,他撓了撓腦袋,“也是。”
“那沒大夸特夸,總歸是小夸了一番吧?今日在壽宴上,二哥你可是大出風(fēng)頭啊!你想啊,要不是你出面,將裕田給迎進去,大家伙都為難。
還有,還有,二哥,抱石老人是你邀請來的吧?我登報都尋人不見,你到底是怎么將人給找到的?這般神通廣大?”
謝放望著一臉好奇,眉眼帶笑的青年,心底冷沉。
那些年,三弟究竟抱著什么的心情同目的來接近他?
…
“說來話長。”
謝放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小徑不長,兩個人說著話,便走出了小徑,左邊是謝放的住所,謝朝晞的院子還要再往前走上一段路,謝放出聲道:“天冷,三弟早些回去休息。”
謝朝晞還想再接著問呢,可他話還沒有機會問出口,便被二哥謝放給截了住。
謝朝晞拎著燈籠的手有些發(fā)僵。
既是天冷,二哥為何不邀他進去坐坐呢?
從前的話,莫說這樣冷的天,他們離二哥的院落這般近,二哥定然會邀他進去坐坐的。
雖說他今晚上也還有別的事要辦。
見二哥抬腳就要離開,謝朝晞手在謝放肩上輕搭了下,“二哥,這次你同大哥忙父親壽辰的事,算是忙完了吧?你近日可有時間?咱們一塊上街,添置年貨去?”
聽見“年貨”兩個字,謝放忽地想起,離除夕沒幾日了。
他這段時間確實忙,倒是把這件事給忘了。
“年貨的事,歷來都是陶叔他們在忙,這方面,實在不是我的專長。你若是想要個人陪你上街,不若問一問家里的其他人?”
聞言,謝朝晞心里頭再次變得不確定起來。
二哥此番回來,他有時候覺著二哥還是從前的二哥,比如會像先前那般,會關(guān)心地問起為何母親沒有留姐姐在家中過夜,可大部分時候,他都覺著二哥較從前還是同他生分了。
總感覺……忽遠忽近的。
謝朝晞勉強笑道:“好,回頭我問他們一聲。“
謝放微一點頭,帶著福祿,往濯清園的方向走。
福祿跟在后頭,小聲地問:“二爺,您今年怎么不打算自己添置年貨了?”
添置年貨這些事,二爺從前可都是親力親為的,會帶著他們一同上街,逛集市,路上還會看雜耍,看見買摔炮的,便會買好多回來,分給院子里其他傭人的孩子們,可有意思了。
謝放語氣平靜:“我誆三弟的。”
福祿微張了張嘴。
啊?
這事兒有什么要值得誆的?
…
阿笙在一連串震天響的鞭炮聲當(dāng)中醒來。
從床上坐起身,阿笙的臉上倒是全然沒有被擾了清夢的不快,只是眼神有些黯淡。
沒過幾天,便是除夕了。
往年的年關(guān),他都是同爹爹還有師父他們一起過的。
“叩叩——”
聽見敲門聲,阿笙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起床的時間大致都一樣,因此,小毛每日也差不多這個點,給他端熱水進來。
阿笙坐在床上,低頭穿鞋。
房門被推開。
兩只腳踩著鞋后跟,阿笙抬起頭——
來人手里頭的確是端著個臉盆,可哪里是小毛?
瞧見是二爺?shù)乃查g,阿笙的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是不是因為被炮竹聲給吵醒,沒睡夠,以至于將小毛都給認成了二爺。
床上,阿笙孩子氣地揉了揉眼睛。
“醒了?我聽小毛說,你平日里都是這個點醒。”果然很準(zhǔn)時。想來是從前在符城就起得早,以致到了北城,也習(xí)慣早起。
謝放眉眼含笑,看了阿笙一眼,他將洗臉盆放在毛巾架。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是毛巾瀝水的聲音。
阿笙呆坐在床上,疑心自己是不是不是沒睡夠,而是壓根沒有睡醒。
怎么會做這么奇怪的夢。
身旁坐下一個人,臉上傳來毛巾溫?zé)岬挠|感。
謝放動作溫柔地給阿笙擦臉,“等會兒吃過早餐,可要一起去街上逛逛?”
阿笙倏地將毛巾拿下。
他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人。
片刻,遲疑地,伸手摸了摸二爺?shù)哪槨?br />
是暖的。
摸到下巴的地方,還有點扎手。
阿笙懵住。
謝放反手握住,阿笙撫在他臉頰上的那只手,輕吻他的手背,眼神深濃如墨,聲音帶著些許沙啞,“還是,阿笙更喜歡像現(xiàn)在這樣,我們一起,待在屋子里,哪兒也不去?”
第176章 不會跟丟
手背被親吻過的那片肌膚隱隱發(fā)燙。
阿笙的耳朵一下紅透,心跳得比外頭接二連三的鞭炮聲都還要密。
他同二爺兩個人一起,待,待在屋子里,哪兒,哪兒也不去。
只,只他同二爺兩個人么?
手里頭攥著的毛巾有些發(fā)涼,這讓阿笙燒紅的臉頰微微有些降溫,忽地反應(yīng)過來,二爺方才多半又是在逗他。
深呼吸一口氣,阿笙一雙烏黑的眸子望著二爺,手里頭比劃著,“二爺今日怎的有空?”
回北城的這段時日,二爺總是忙。福祿或者是福旺會經(jīng)常來小院,問上幾句他同老師的情況,想來是受了二爺?shù)姆愿馈?br />
二爺人不是總有空過來。
有時候二爺過來,碰巧他外出寫生去了,也便不一定能碰上。
雖說二爺一開始就同他同老師說了,他們可以隨時去謝家找他,可他哪里好意思。
不過見面的次數(shù),還是比在符城時要多一些。
在符城時,他同二爺都忙,來到北城,他閑了不少。
大部分二爺過來的時候,他們都能見上面。
“手邊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說著,一只手覆在阿笙的手背上,身子靠過去,唇瓣附在阿笙的耳畔,“阿笙還沒回答我,想出去逛,還是就這樣,同我一起待在屋……”里。
二爺掌心的溫度很燙,阿笙臉頰生紅,他慌張地抽出了手,倏地站起身,快速地比劃著,“出,出去走走。”
他,他要出去逛。
方,方才他不小心碰到了二爺?shù)纳碜印?br />
要是就這樣同二爺兩個人再繼續(xù)待,待在屋子里,他怕是得喘不過氣。
謝放淺勾起腿,輕晃了下,淺嘆了口氣,“著實可惜了。”
阿笙手里頭捏著毛巾,佯裝沒聽出二爺在可惜什么,低著腦袋,通紅著脖子,悶頭朝他毛巾架方向走去。
…
阿笙先出的門。
謝放走在后頭,瞧見阿笙露在后衣領(lǐng)外頭的通紅肌膚,眸色轉(zhuǎn)深。
阿笙出了門,沒聽見腳步聲,他轉(zhuǎn)過頭。
對上阿笙的眼神,謝放輕揚了唇角,“放心,不會跟丟。”
沒讓心底的躁|動泄露分毫。
阿笙被二爺這么一打趣,后脖頸的那片肌膚更紅了。
謝放沒忍住,抬手在阿笙的后脖頸處輕捏了下。
目光落在阿笙通紅的耳尖上,眼神溫柔。
阿笙是不是又長高了?
像是一只受驚了的小鹿,阿笙瞪圓了眸子,回轉(zhuǎn)過頭。
始作俑者尚且并未將手給收回去,反倒是一臉平靜,“怎么了?”
實在是二爺?shù)姆磻?yīng)太過淡然,以至于阿笙不由地懷疑,是不是他自個兒反應(yīng)過度了?
這點親密的動作,以他同二爺兩人的關(guān)系,應(yīng),應(yīng)該也實屬正常吧?
阿笙紅著臉,搖了搖頭。
…
謝放是吃過早餐出的門。
阿笙在暖廳里用早餐,他便去了大廳,陪虞老先生喝茶聊天。
阿笙戴上帽子同護耳,出來時,沒瞧見老爺子,只有二爺一個人在喝著茶。
阿笙困惑地比劃著,“老師回房休息了去么?”
謝放放下手中的茶杯,“老爺子帶著小石頭一塊起,出門躲清凈去了。”
阿笙眼露驚訝,他下意識地朝門口方向看了一眼,難不成今日這般早,便有人登門拜訪?
原來,自那日在謝家公開露面的隔天,就上了北城各大報刊。
人們終于一睹“抱石老人”的風(fēng)采,老爺子在謝載功壽辰上畫的那幅《紅梅傲雪》,赫然亦刊登在報。
多半是有記者跑去了謝家,想辦法拍攝到了照片。
抱石老人本就名聲斐然,只是人們苦于之前遲遲沒法聯(lián)系上人。
報紙一經(jīng)刊出,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打聽到的老爺子的住處,總之阿笙同老爺子住的這件間院子,便險些被北城的社會各界給門檻踏破。
只是通常一大清早不會有上門叨嘮,往往是八九點過后,陸陸續(xù)續(xù)會有人登門,有上門求畫的,有想要一睹老師其他作品的,還有想要拜老師為師的……
“老爺子聽說今日要帶你出門,便想著也帶小石頭出去逛逛,順道躲躲清凈。”見阿笙已經(jīng)將帽子同護耳都戴好,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我們現(xiàn)在出門?”
阿笙眼露驚訝。
老爺子同小石頭都已經(jīng)出門了嗎?
北城天冷,除卻下雪那幾日圖新鮮,小石頭起得早,其他日子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今日倒是起得挺早。
阿笙原本也是想要問老師,要不要同他跟二爺一起上街置辦年貨,也帶上小石頭,沒想到,老師同小石頭他們比他和二爺還要快一步出門。
既是出去多清凈,怎的也不稍稍等一等他。
大家伙一起出去,人多也熱鬧。
許是小石頭鬧著要出門吧。
謝放沒告訴阿笙的是,在阿笙吃早餐的功夫,謝放便先已問過老爺子,要不要同他們一起出門,去街上逛逛,添置年貨。老爺子這才表示,今日自己也打算出門,帶小石頭外出躲清凈。”
謝放確定,老爺子定然是有意成全他同阿笙的獨處。
若是阿笙知曉老爺子瞧出來了,往后見到老爺子怕是會有段時間不自在。
…
阿笙同二爺出門時,巷子里還有人在放炮仗。
巷子里一股子的火硝的氣息,院子前散落著一地炮仗的紅色外殼。
許是前段時日,進出巷子都要被盤問,動不動還有被街坊被帶走的事太憋屈,大家伙都想趁著這個年關(guān),借著這股子紅火勁,去一去霉氣。
后來東洋人之所以撤了人,還是因為上了報,事情鬧大,逼得當(dāng)局不得不出面同東洋那邊的人交涉。
東洋人這才沒有繼續(xù)在巷子里設(shè)卡。
視線從路過的一戶人家門口散落的炮仗外殼移開,阿笙比劃著,“二爺同那位裕田先生是怎么認識的?”
謝放:“怎么忽然想到問這個?”
也不是忽然,是他先前聽小毛提過二爺同一位東洋人關(guān)系交好,便一直有些擔(dān)心來著。
那日在二爺家中,那位裕田開口想要同老師約畫,被二爺開口擋下了,他也都聽得分明。
當(dāng)時,那個裕田雖沒有為難老師,更沒有為難二爺,可他總覺著……那裕田看著,不像是好人。
瞧著冷冰冰的。
這事兒比劃起來有點兒麻煩,阿笙打著手勢,直接問了自己最想問的,“小毛說東洋人不全是壞的,二爺覺著,那位裕田先生是好人么?“
有零星的炮仗外殼散落在路的中間,人走過去,鞋底便也沾上一點。
“這要取決于我們同他有沒有利益上的沖突。”
嚴格意義上,裕田算不得是壞人。
他喜好國人的傳統(tǒng)文化,甚至有所深究,為人也并不跋扈,從前往來是也算是面面俱到。
只是以上,都只是一種表象。
一旦他的上峰有所命令,裕田便會毫不猶豫地抽出他的刀刃。
阿笙一下便聽懂了,二爺?shù)囊馑际遣皇牵热魶]有利益上的沖突,那位裕田先生便算不得是壞人,但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國家需要他做什么,裕田他微張著嘴,他快速地比劃著,小臉滿是擔(dān)憂,“我聽小毛說,您同那位裕田先生私交似乎不錯,那您……”
會不會有危險?
會不會哪天這個裕田想起二爺來,便要要挾著二爺替他去做事?
巷子里頭,不少人便是因為同東洋人相識,被動或者主動地……替那幫東洋人做事。
謝放這才反應(yīng)過來,為何阿笙會起過裕田的事,想來是出于對他的擔(dān)心。
謝放笑著,在阿笙的頭頂上方揉了揉,“放心,我不是有事的。”
裕田一心想要拉攏父親。
發(fā)現(xiàn)父親那里行不通,便會轉(zhuǎn)移策略,大哥,他以及三弟,都會還是裕田下一個拉攏的對象。
裕田不會動他。
“噼里啪啦——”
忽地,鞭炮聲在耳邊連連炸開。
兩人剛才只顧著說話,也沒注意有人家拿著一串炮仗來到門口,手里頭拿著火柴點火。
阿笙嚇一跳,“啊”地喊出了聲。
瞧出阿笙受了驚訝,謝放兩只手堵住阿笙的耳朵,攜著他,兩人一同快速地跑過。
直到跑出巷口,炮仗的聲音沒這么大,才慢慢地停住了腳步。
將手從阿笙的耳朵上拿下,謝放眉頭微擰,眼底滿是擔(dān)心,“方才是不是嚇到了?”
方才阿笙喊得很大聲。
他鮮少聽見阿笙出聲,除卻被炮竹聲外,多少也有些被阿笙的驚叫聲給唬一跳。
阿笙搖搖頭,唇色蒼白,臉上甚至有幾分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可是身體哪里不舒服?”
阿笙依然搖頭,只是手指極為用力地去扣喉嚨。
“別扣,會不會是哪里燙到了?覺得癢,還是疼?”
阿笙沒法說話。
謝放只好快速地帶著阿笙走到一旁沒什么人經(jīng)過的小巷子,一只手扣住阿笙亂抓的那只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拉下阿笙棉衣的衣領(lǐng)。
因著阿笙的脖頸被他方才抓得紅成一片,一時間,謝放也瞧不出阿笙方才究竟有沒有被路邊的炮仗碎片給濺到,以致燙傷了肌膚。
他扶著阿笙的肩,當(dāng)機立斷地道,“走,我現(xiàn)在就帶你上醫(yī)院瞧瞧。”
第177章 將嘴張大
因著今日要同阿笙上街,謝放并沒有讓司機老徐在巷子里等他,而是先讓老徐回去了。
好在,路口便有招攬生意的人力車。
“勞駕,去圣心醫(yī)院。”
謝放攔了輛車,載著他同阿笙兩人一同去醫(yī)院。
上了車,阿笙的癥狀似乎緩解了一些,只是仍然時不時地用手去扣脖頸,尤其是喉嚨那片肌膚,瞧著就讓人揪心。
謝放只好拿下阿笙的手,收攏在自己的手心,低聲安撫著,“稍稍忍一忍,很快便到醫(yī)院了。”
阿笙的雙手被握住,沒法再去扣喉嚨的那片肌膚,抬起臉,眼神控訴地瞧著二爺,透著一股子可憐兮兮的勁。
謝放險些心軟,他輕捏了捏阿笙的手,陪他說話,轉(zhuǎn)移注意力,“等去醫(yī)院瞧過,沒什么事,我們便去添置年貨。阿笙想買些什么?”
阿笙的手都被二爺握著呢,比劃不了,眼神幽幽的,瞧著更委屈了。
謝放這會兒也意識到了,握住阿笙的手,等于阿笙便沒法“聊天”,心里頭就跟針扎似地疼了疼。
他同阿笙打著商量,“你應(yīng)承我,不再去抓自己,我就將你的手給松開?”
阿笙點了點腦袋。
謝放緩緩松開了手。
…
手被放開,阿笙便抬手去抓。
對上二爺不贊同的神色,阿笙手中的動作一頓,忍住了,沒當(dāng)真去抓。
他咬著唇。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有些忍不住。
總覺著喉嚨不是很舒服,有點疼,還很癢,就不自覺地伸手去抓。
阿笙強迫自己忽略喉嚨的不適,他微仰著臉,問二爺,“二爺可有想買的東西?”
謝放原先沒有什么特別想買的,現(xiàn)在倒是有了。
瞧出阿笙方才是因為自己,才忍耐著,在心里頭淺嘆了口氣。
知曉他現(xiàn)在身子多半還是不大舒服,他抬手,輕摸了下阿笙的腦袋,“求個平安符吧。祈求你新的一年,能夠平平安安,吉祥順?biāo)臁!?br />
阿笙眼睛亮了亮,平安符好!
阿笙比劃著,“到時候,我也給二爺求個平安符,再給老師、小石頭,還有爹爹、師父他們也求一個。”
謝放順著他,往下說,“好。你想求幾個,便求幾個。除了這平安符,還有么,還想添置些什么?比如吃的,玩的,或者是用的。”
阿笙歪著著腦袋,開始琢磨,究竟添置些什么好。
一會兒覺著好像沒什么缺的,什么都有了。一會兒又覺著,小石頭的冬衣似乎有些小了,可以去訂做一套,當(dāng)送給小石頭的新衣。還有老師的畫筆、顏料,也該添置了。
對了,北城的藥鋪大,他可以去買一些上等的人參,給爹爹跟師父寄回符城去。
心里頭有了計劃,阿笙便比劃給二爺瞧。
“行,到時候你想買什么,我都陪你去。”
“二爺呢?二爺還有什么想買的么?”
兩人討論著一時間,阿笙倒是當(dāng)忘了喉嚨的舒服。
“二位爺,圣心到了。”
阿笙還在問二爺,往年他在北城,二爺都是怎么的過的年。
聽見前頭車夫的聲音,他微微一愣。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很多了,還要進去看大夫么?
謝放付過車資,扶阿笙從車上下來。
…
以往,阿笙要是有個頭疼腦熱,摔倒?fàn)C傷,都是爹爹或者是他自己去醫(yī)館、藥鋪抓幾帖藥,若實在嚴重,就是請大夫上門,就沒進醫(yī)院看過病。
阿笙瞧見,這醫(yī)院的大廳里頭,還能瞧見好幾個金發(fā)碧眼的洋人穿著白大褂。
該不會等會兒人給他看病的醫(yī)生,也是洋人吧?
那豈不是要看西醫(yī)?
爹爹說,西醫(yī)都是洋鬼子騙人的把戲,說是好好一個人,拉過去開膛破肚的,人就沒了。阿笙喜歡看報,他知道西醫(yī)不是爹爹說得那樣邪乎,人家那叫外科手術(shù)。
只是開膛剖腹這事兒,聽起來確實嚇人。
醫(yī)生萬一要劃開他身體的某個部位,才能給治病怎么辦?
想到這兒,阿笙的雙腿有些發(fā)軟,他輕拽了下走在前頭的,二爺?shù)男渥印?br />
謝放回過頭,阿笙松開了衣袖,比劃著,“二爺,我現(xiàn)在好多了,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阿笙現(xiàn)在的臉色瞧著,確實比之前要好了許多,即便如此,謝放仍舊是不大放心。
謝放:“既是到了,不妨進去瞧瞧?檢查一下,如此也放心一些。放心,如果沒事,很快就會出來的。不耽誤事。”
阿笙再次往醫(yī)院大廳里頭瞧了瞧。
大部分都是自己人,洋人醫(yī)生只零星幾個。
行,行吧。
總不至于輪到他,就剛好是個洋人醫(yī)生。
阿笙便隨二爺一同邁上醫(yī)院的臺階。
…
謝家同圣心醫(yī)院的院長約翰關(guān)系匪淺。
約翰醫(yī)術(shù)高明,謝家人生病,除卻有幾房姨太太堅持看中醫(yī),其他人若是生病,都是請的院長約翰上門,為謝家人看病。
謝放問過醫(yī)院里的值班護士,得知約翰就在辦公室,便直接帶阿笙去了樓上的院長公室。
“叩叩——”
謝放輕敲院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
里頭傳來別扭,帶著口音的北城話。
謝放推門進去。
阿笙還在奇怪,這院長的口音怎么這么奇怪,待瞧見辦公桌后頭,一頭卷發(fā),眼睛藍得嚇人,鼻子高得嚇人的洋人時,瞬間打起了退堂鼓。
二爺怎,怎的沒告訴他,今日要帶他來看洋大夫吶?
“謝,怎么是你?好久不見!”
原本在低頭看病例的約翰,瞧見來人,頓時高興地從辦公桌后頭走出。
他走上前,熱情地擁抱住謝放,臉上是大大的笑容,“上帝,我們有多久沒見過面了?”
謝放微笑著道:“是有段時間不見,您瞧著同過去一樣,先生近來可都還好?”
約翰大力地點頭,“好,都很好。”
阿笙聽見洋人大夫笑呵呵的聲音,心里頭還是緊張的要命。
可,可不可以不看病了?
…
忽然想到一般人可不會輕易上醫(yī)院來,約翰皺起了眉頭,關(guān)心地問道:“怎么了?你是身體哪里不舒服嗎?”
“不是我。”
謝放搖了搖頭,他往旁邊挪了一步,拉過后頭阿笙的手,“是我的家人。”
約翰這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謝的身后還站著一個小家伙。
約翰將視線移到阿笙的身上,他眨著眼,微微彎了彎腰,同阿笙平視道:“小家伙,你怎么了?”
阿笙微張著嘴。
這位洋人大夫,好,好高!
二爺已是較大多數(shù)人都要高了,這位洋大夫竟比二爺還高!
謝放代為回答;“我們在不久前,路過一條巷子,有一戶人家忽然放起了炮仗,我已經(jīng)拉著阿笙快速跑過去,只是之后,阿笙就總是伸手去撓他的喉嚨,臉色也很蒼白。
不知道是不是被炮仗濺起的東西蹦到了,受了傷,還是哪里燙到了,想請您詳細地給他做個檢查。不知道您現(xiàn)在是否有空。”
“原來是這樣。好的,沒問題。來,小家伙,你先去那邊的檢查臺坐著。”
約翰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辦公室后頭,從抽屜里取出醫(yī)用手套。
阿笙順著洋大夫的視線,瞧見辦公室里的那張藍色躺椅,心里頭頓時一提。
他緊張地去看二爺。
“沒事,我陪你一塊過去。”謝放便牽著阿笙的手,一塊過去。
約翰戴上手套,瞧見謝放同阿笙兩人牽著的手,笑著問了一句,“謝,你弟弟很緊張?”
阿笙方才只顧著緊張,也沒想到這一層。
見醫(yī)生儼然誤會了他同二爺?shù)年P(guān)系,當(dāng)即臉紅到了脖子根。
又不敢貿(mào)然甩開二爺?shù)氖郑瑩?dān)心此地?zé)o銀。
謝放揉了揉阿笙的頭發(fā),眉眼溫柔,“嗯,他可能有點害怕看醫(yī)生。”
大夫還在看著他們呢!
阿笙的臉更紅了。
約翰微笑地看著阿笙,“放心,小家伙,檢查不會疼的。是哪里不舒服?”
全然是哄小孩兒的語氣。
阿笙臉頰發(fā)燙。
謝放將阿笙的衣領(lǐng)拉低了一些,“似乎很是脖子這一片,您瞧,他幾條抓痕,都是他抓的。”
約翰湊近,一只手按住阿笙的衣領(lǐng),另一只手拿了醫(yī)用燈去照阿笙脖頸上的那片肌膚,“暫時未發(fā)現(xiàn)有燙傷或者是除抓傷以外的外傷。”
沒有被濺起的炮仗傷到嗎?
那阿笙為何會表現(xiàn)得那樣難受?
約翰關(guān)了醫(yī)用燈,溫和地問道,“小家伙,你的身體還有其他的地方不舒服么?”
阿笙握著二爺?shù)哪侵皇志o了緊,搖了搖頭。
約翰臉色變得嚴肅了一些,“小家伙,你一定要實話實說,不然我沒有幫到你,知道嗎?。
阿笙猶豫著,指著自己的喉嚨部位,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謝放眉心微擰,“可是喉嚨不舒服?”
阿笙遲疑著,點了點頭。
…
約翰再次打開醫(yī)用燈,“啊,張開嘴,我看看。”
阿笙看了二爺一眼,見二爺朝自己點點頭,阿笙輕咬了下唇,將嘴張大。
約翰將燈開移開,“喉嚨看起來,并沒有問題,沒有發(fā)炎,也沒有腫。”
他關(guān)了燈,“小家伙,你能告訴我,具體是喉嚨怎么不舒服嗎?”
阿笙比劃著,“疼,還有點癢。”
約翰見阿笙用手勢跟他交流,他當(dāng)即變得嚴肅了起來,“是疼得發(fā)不出聲音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得用儀器具體檢查一下你的身體。”
“不是。約翰先生,阿笙是因為小時候一次生病,才導(dǎo)致不能開口說話,同這次的事情沒有關(guān)系。”
約翰一愣,看向阿笙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只是這份同情里頭,全是一位醫(yī)者對病人的惋惜,而不是來自健全者的傲慢。
“初步診斷上來看,你所認為的患處,阿笙的確沒有任何外傷。謝,你是否介意,我用儀器設(shè)備,給小家伙做一個具體的檢查?
不會有任何的風(fēng)險,上儀器只是為了檢查結(jié)果能更全面跟精準(zhǔn)而已。”
第178章 有了轉(zhuǎn)機
阿笙緊張地攥緊了二爺?shù)氖帧?br />
方才不是做了檢查了么?
怎,怎的還要檢查,還要上,什么設(shè)備?
謝放輕捏了下阿笙的手,柔聲道:“沒事的,借助儀器設(shè)備檢查或者是治療,都是西醫(yī)很尋常的治療方式之一,別害怕。”
阿笙還是害怕。
他怕回頭真檢查出什么毛病,回頭他也要喉嚨劃一刀,被縫針。
雖說知曉這是手術(shù)治療的必要手段,可要是當(dāng)真輪到他,還是很難不慌。
約翰和藹地笑著道:“來吧,小家伙,請跟我來。”
院長辦公室自然做不了具體的器械檢查,得去別的科室。
謝放扶阿笙起身,“放心,我跟你一塊過去。”
有二爺陪著,阿笙心里頭多少安心了一些。
…
阿笙同二爺一起,跟在洋大夫的后面。
檢查室門口,約翰推開門,他轉(zhuǎn)過身,對一直陪著阿笙的謝放道:“謝,你在外面稍微等一下。”
阿笙當(dāng)即緊張地去看二爺,手心都險些要發(fā)汗。
二,二爺不跟著他一塊進去么?
“好。”
謝放朝約翰先生禮貌地微一點頭,他停下步子,抬手揉了揉阿笙的腦袋,“我就在這里等著,在外面陪著你,哪里都不去。嗯?”
阿笙不想看病了,他現(xiàn)在只想拔腿就跑。
可二爺同這位約翰先生顯然私交頗好,二爺又是為的他特意來的醫(yī)院。
他不能叫二爺難做。
阿笙只好僵硬地點了點腦袋。
約翰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里,笑呵呵地道:“謝,你弟弟很依賴你。”
謝放眼神溫柔。
阿笙耳尖通紅。
…
不安地扣著手指頭,阿笙垂著腦袋,跟著洋大夫進檢查室。
沒忍住,轉(zhuǎn)過了頭。
二爺就站在原地,也在看著他。
二爺果然如同應(yīng)承他的那樣,哪兒都沒去,甚至視線都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
心里頭暖洋洋的,便是心都安定了不少。
“謝,請你將房門關(guān)一下。”
里頭傳來約翰的聲音。
聽說要“關(guān)門”,阿笙心里頭再次緊張了起來。
謝放,“我就在外面等你。”
阿笙抿起唇,深深地瞧了二爺一眼,點了點頭。
阿笙轉(zhuǎn)身進去,謝放這才將房門輕聲關(guān)上。
…
可能是過了幾分鐘,也有可能是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謝,你可以進來了。”
約翰的聲音終于響起。
謝放推門進去。
阿笙還坐在檢查臺上,有一臺儀器,剛從他的身邊移開。
謝放大步地走上前,問阿笙,“怎么樣?可都還好?”
阿笙點了點頭。
就是醫(yī)生不知道將什么東西給伸進他喉嚨里的時候,有些想吐,更多的是害怕。
但只要一想到二爺就站在外頭陪著他,頓時就沒那么心慌了。
沒多久,他便聽見這位洋大夫說,可以了,還給他遞了一杯水,說是讓他漱口用的。
之后,還問了他幾個問題,讓他給出反應(yīng)就可以。
說是做什么測試。
沒多久,二爺便進來了。
…
關(guān)心過阿笙,謝放抬起頭,看向約翰,“約翰先生,阿笙的情況怎么樣?”
約翰在瞧儀器上的數(shù)據(jù),聞言,他“噢”了一聲,視線從儀器上移開,他摘下手中的醫(yī)用手套,“檢查結(jié)果沒什么問題,他的聲帶并沒有任何病理上的問題,也沒有發(fā)生病變。”
什么病理上的問題,病變這種詞,阿笙沒聽懂。
只是兩個“沒有”應(yīng)當(dāng)便是沒有問題了吧?
阿笙高興地從檢查臺上起身,他現(xiàn)在是不是總算可以走了?
謝放卻從約翰的那一句“沒什么問題”,以及后者臉上有所猶豫的神情猜出一些不對勁,他沉聲問道:“約翰先生,可是有其他方面的問題?”
聞言,阿笙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方才醫(yī)生不是都說了沒什么問題嗎?
約翰搖了搖頭,他笑著對謝放道,“謝,你不必緊張。你的弟弟很健康,只是我在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
阿笙小臉緊繃,莫不是他的身體當(dāng)真出了什么問題?
瞧出阿笙的害怕,謝放手攬在阿笙的肩上,輕擁著他以示安撫,“約翰先生請說。”
“我們坐下來說吧。”
檢查室里有一張辦公桌,約翰坐到辦公桌的后頭,示意謝放同阿笙兩人坐辦公桌前的凳子。
謝放同阿笙兩人相繼坐下后,約翰便開口道:“我發(fā)現(xiàn),小家伙的聲帶確實沒有任何病理上的問題,只是,有些退化……但總體還是健康的。
根據(jù)我的臨床經(jīng)驗,按照正常情況來說,他的聲帶是完全具有正常的發(fā)聲功能的。并且,他的聽力也是OK的,說明他是具備聽說條件的。”
但事實上,他方才對患者進行了語言測試,患者確實不能夠開口說話。
阿笙尚且聽得云里霧里,謝放在聽了約翰的話之后,心尖卻不由地跳了跳,他的眼神熱切地望著約翰,“約翰先生,可以請您說得再稍詳細一點嗎?具備聽說的條件的意思是,阿笙將來還有可能可以開口說話是嗎?”
阿笙聽后更茫然了。
什,什么意思?
方才大夫說他以后有可能可以講話了?
約翰雙手十指交叉地至于身前的辦公桌,“不,我不能向你保證,你弟弟將來一定可以說話。因為目前為止,我暫時不知道,他會喪失語言功能的原因。
“事實上,我請你進來,就是想全面地向你了解一下,小家伙是從幾歲開始喪失了語言的功能,以及具體是因為什么樣的事情。將來是不是可以開口說話,還需要具體的病因。”
病因不明,即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醫(yī)生也無能無力。
謝放:“是因為小時候發(fā)燒,一連燒了好幾天,醒來之后,就沒有辦法再開口說話了。”
“是因為發(fā)燒嗎?這太奇怪了。當(dāng)時的醫(yī)生給出的診斷你們還記得嗎?”約翰進一步解釋道:“通常,如果在聲帶相對健康,然而患者卻失去了語言功能功能,那么是多半事病人的大腦神經(jīng)因為受損。但是很顯然,小家伙不屬于這種情況。”
阿笙小時候生病的事,謝放只是聽阿笙提過,但是具體情況他并不太了解。
只是當(dāng)時阿笙年紀(jì)尚小,只怕未必記得。
果然,謝放去看阿笙,阿笙也是茫然地搖頭,他當(dāng)時躺在病床上,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大夫是怎么說的。“待我寫信回去問爹爹?爹爹應(yīng)當(dāng)是記得的。”
謝放將阿笙的意思,轉(zhuǎn)達給約翰。
聽說阿笙要寫信回去問自己的父親,約翰并沒有目露驚訝,身為醫(yī)者,他認識不少同母異父或者同父異母,但關(guān)系親近的兄弟。
“可以的,最好再詳細問一問,看看家里的長輩是不是還記得當(dāng)時都用了哪些治療的手段,總之,當(dāng)年發(fā)病的癥狀,治療的過程,了解得越詳細越好。到時候,你再帶著小家伙來醫(yī)院一趟。只不過,到時候應(yīng)該會是新年以后了,對不對?
在這里,我先提前祝你跟小家伙新年快樂。”
“謝謝約翰先生,也提前給您拜個早年。祝您吉祥如意。”
到,到時候竟然還,還要來一趟么?
阿笙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聽二爺已然答應(yīng)了下來,不僅如此,還同這個洋大夫拜上年了,只覺欲哭無淚。
…
既然阿笙的身體暫時沒有大礙,謝放也便帶著阿笙先行告辭。
“今日的事情,麻煩您了。多謝。”
謝放朝約翰先生伸出手。
約翰伸手回握,笑著道,“小家伙的抓痕沒什么大問題,過個幾天,傷口應(yīng)就會自愈。不必太擔(dān)心。”
三人走到門口,謝放一只手握在把手上,他猶豫片刻,還是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聲,“約翰先生,如果能夠弄清楚病因,約翰先生有把握,能夠通過現(xiàn)有的醫(yī)學(xué)手段,讓阿笙再次開口說話嗎?”
“謝,很抱歉,這個問題我目前沒有辦法回復(fù)你。一切要先找出他的病因,才能確定。別著急,至少,現(xiàn)在事情可能有了一些轉(zhuǎn)機,不是嗎?”
說著,在謝放的肩上安慰地拍了拍。
親耳聽見從約翰先生口中說出“轉(zhuǎn)機”兩個字,謝放心中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轉(zhuǎn)機意味著阿笙當(dāng)真有可能可以再次開口說話。
謝放再一次鄭重地向約翰道謝。
…
“小心——”
從醫(yī)院大廳出來,下階梯,阿笙沒注意腳下,一個踩空。
走在身后的謝放快步步下下一個階梯,伸手及時將人扶住。
謝放低下頭,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樣?腳可有崴到?”
阿笙搖了搖頭。
謝放將人扶穩(wěn)后,松開,“當(dāng)真?走幾步,我瞧瞧。”
阿笙配合著走了兩、三步。
謝放看過,總算放心。
醫(yī)院門口的人力車,停在路邊招攬生意。
謝放并沒有選擇坐車,而是陪阿笙步行。
“為何心不在焉?”
嗯?
什,什么?
阿笙茫然地轉(zhuǎn)過臉。
“從檢查室出來的一路,你瞧著都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
阿笙沒想到,二爺竟然注意到的自己的走神。
他有些尷尬地比劃著,“沒,沒什么。”
“不信。”
阿笙:“……”
“可是在想往后是不是能夠開口說話這件事?”
阿笙搖頭,他快速地比劃著,“沒有。我不在意……”
手勢到這兒就停了。
謝放只好追問道:“不在意什么?”
阿笙覷了眼二爺,“其實,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的意思是,我當(dāng)然想還能夠開口說話。只是倘若不能,也沒關(guān)系。”
可他聽著,二爺洋人醫(yī)生對話,二爺似乎極為在意,他往后是不是還能開口說話,臨走前,還特意又問了醫(yī)生一遍。
二爺可是,到底介意他是個啞巴?
第179章 長樂無憂
“這就是你從方才起,悶悶不樂的原因?你是覺著,我太在意?在意,你往后是不是能開口說話?”
精準(zhǔn)射中靶心。
阿笙眼底有慌亂,有尷尬,還有一些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比劃才好。
若當(dāng)真是誤會了,他擔(dān)心二爺會生氣,可另一方面,萬一二爺當(dāng)真是這么想的,他當(dāng)如何?
倘若他就是只能像現(xiàn)在這樣,沒法開口說話了呢?
二爺會不會很失望?
“我當(dāng)然在意,你往后是不是能開口說話。”
阿笙雙手更加不知如何比劃才好,只好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不該問的。
為何要去問呢,平白給自己找難過呢。
謝放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阿笙,“我在意,是因為如果你能開口說話,除了生活上你會方便許多,我最在意的是,倘使遇到危險,你可以向人呼救。明白嗎?”
阿笙是在回家的路上,經(jīng)過一個巷子時出的事。
離他們的住處已經(jīng)很近。
如果阿笙能夠張口呼救,一定會引來街坊鄰居。
可是,沒有如果。
阿笙是個聰明的,他一下便聽出了二爺?shù)脑捓锏囊馑肌?br />
二爺他在意他能不能他開口說完,完全只是出于對他的關(guān)心,并不是像他原先以為地那樣,是在意他是不是個啞巴。
瞧見二爺微紅的眼尾,阿笙更是愧疚難當(dāng)。
他從來沒有在二爺眼底瞧見過的難過的神色,以至他的心也跟著疼了疼。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以二爺要哭了。
阿笙愧疚地望著二爺,他緊緊地抿住下唇,比劃著,“我誤會二爺了。二爺您別生氣。”
謝放抬手,輕揉了揉他的腦袋,“我沒有生氣。相反,你能夠說出你自己的真實想法,這很好。不過往后要是再胡思亂想,我可是真要生氣了。”
阿笙連忙用力地點著腦袋,咧開嘴,開心地笑了。
他平日里也絕不是愛胡思亂想的人。
可能,他自個兒還是在意他是個啞巴這件事,才會在這件事上瞎琢磨。
往后他一定什么事像二爺說得那樣,直接告訴二爺。
不然,像這回這樣,險些誤會了二爺。
…
于謝放而言,再沒有什么,比阿笙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要來得重要。
暫時壓下心中那股因為回憶而帶來的悲痛,謝放捏了下阿笙的臉蛋,淺笑著牽起他的手,“走,這兒離天橋,還有廟街都很近,我先帶你去逛逛。回頭,再一起去寺廟祈福?”
這會兒可是在大街上!
又想著,北城可比符城大多了,不至拐個街角,便有人識得他同二爺,也便貪心拿拇指指腹,輕輕地摩挲著二爺?shù)氖直场?br />
往前走了走,阿笙才將手從二爺手中抽出,他比劃著,“我想先去寺廟祈福。”
今日本就是為了陪阿笙才特意空出的行程,先去哪兒,做什么,自是無所謂。
謝放微笑,“行,聽你的,你想先去祈福,便先去祈福。”
…
馬路對面,茶館二樓包間。
謝朝暉倚著窗邊,抬手可勁地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語道:“我八成是昨日夜里宿醉沒醒透。”
“昨夜又在哪兒留宿了?我聽說,爸有意想要撮合你同孫府家的千金。你多少也悠著點,別做得太過,好不容易爸高興,提前解了你的禁,回頭又將你圈府里頭。
到時候,你便是去找你母親哭訴怕是也未必有用了。”
謝朝暉推門進來,聽見三弟的這一句自言自語,他將身上的外套脫給身后跟著的小廝,笑著揶揄道。
“是了,一定是我沒醒透。”
謝朝晞似是沒聽見大哥對他的打趣,他的視線仍舊一眨不眨地瞧著窗外。
謝朝暉見他一副撞邪的模樣,取笑道:“怎的,撞鬼了?”
視線順著三弟謝朝暉的目光,瞧見對面醫(yī)院馬路上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驀地笑了。
即便是隔著一定的距離,謝朝暉仍舊瞧見,他那個最近很是得父親歡心的二弟,牽著一個少年的手。
手背向上,朝身后揮了一下,小廝無聲退了下去。
包間房門被關(guān)上。
謝朝晞手搭在窗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倘若二弟同那抱石老人的小徒弟是這樣的關(guān)系,也難怪,他會同抱石老人這般熟稔了。”
不僅能夠請得動抱石老人到家中,還讓抱石老人專門為父親作了一幅作壽圖。
聽韓管家說,那日,老二還送了父親一幅老先生早年的一幅畫。
老爺子于寒冬出生,對這兩幅雪景圖愛不釋手。
當(dāng)日便將老二送的那幅《江雪垂釣圖》,以及老先生于壽辰當(dāng)日所贈《紅梅傲雪》,均給妥善地收藏了起來。
只要是來客人,便會邀請客人一同品鑒、賞畫,自然,也會將二弟給叫上。
只怕再這么下去,等年關(guān)一過,父親就該向他提出,在公司給二弟安排一個位置了。
聞言,謝朝晞轉(zhuǎn)過身來,一臉驚訝地道:“不能吧?二哥先前……沒這癖好啊。退一萬步,便是,便是二哥有那癖好……也不至于喜歡阿笙小兄弟啊。”
雖說吧,二哥方才是牽了阿笙小兄弟的手沒錯,不過許是剛好要往前走,拉了一把呢?
可能是這當(dāng)中有什么誤會?
謝朝晞唇邊的笑痕愈發(fā)明顯,“許是稀罕吧。”
“一個啞巴有什么可稀……”罕。
謝朝暉話說到一半,忽地反應(yīng)過來,大哥這是在說反話呢吧?
大哥,這嘴也是夠損的。
謝放同阿笙的身影逐漸地消失在轉(zhuǎn)角,謝朝晞收回目光,他走到桌前,拂衣坐了下來,“你派人去符城打聽,有消息了沒?”
在這兒窗邊一直站著,怪冷的。
謝朝暉關(guān)了窗,也在桌前坐了下來,他手里頭拿著茶壺,先給二哥添了杯茶,“還沒呢,沒這么快。從咱們北城到符城,還要再回來,這一來一回的,怎么著,估計也得是過完年之后。“
謝朝暉將茶杯推至大哥的身前。
謝朝晞端著茶杯,輕啜了一口,“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符城了。拍份電報過去,叫他們重點打聽那個叫阿笙的少年的家世,以及兩人在符城時的往來細節(jié)。”
“好,我知道了。”
謝朝晞唇角彎起笑痕。
本來不過是想要打聽二弟同抱石老人是否在符城便相識,如今倒好,竟意外窺得了二弟的“秘密。”
可真是天助于他。
“大少,裕田先生來了。”
門外,小廝的聲音傳來。
謝朝暉同大哥謝朝晞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謝朝晞出聲道:“有請——”
…
臨近年關(guān),寺廟香火旺盛。
寺廟里外,全是前來上香的男男女女。
阿笙曾在大一初一,隨爹爹上山上寺廟點過香,可即便是大年初一,上香的人也絕對這會兒這般多。
不愧是北城,香火都要較符城來得旺。
阿笙在心里頭感嘆了一句,隨二爺一同走進寺廟大門。
兩人來到寺廟大殿。
阿笙隨二爺一同跪于莊嚴的佛像前。
阿笙仰起臉,望著眸光噙笑,注視著紅塵男女的佛祖,雙手合十,虔誠許下自己的心愿——
求佛祖保佑,爹爹同師父,老師,二爺,小石頭以及長慶樓的大家伙,都能夠平安如意,身體健康。
還有……
阿笙余光瞥了眼身旁的二爺,再次仰望著佛祖。
如果可以,祈求佛祖能夠保佑,那位叫約翰的洋大夫,當(dāng)真能治好他的病。
南傾……
希望有那么一天,他能夠親口喚一聲二爺?shù)拿帧?br />
手背貼于額頭,阿笙俯下身去。
額頭抵在手背上。
三叩首。
“像不像是在拜堂?”
什,什么?
阿笙睜開眼,轉(zhuǎn)過了頭。
“以天地為鑒,天地為媒。”
這一下,阿笙確定自己方才沒聽錯。
二爺?shù)拇_說了“拜堂”兩個字。
阿笙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的臉頰紅透,二爺又在拿他尋開心。
他同二爺都是男子,兩個男的這怎么拜堂?
…
謝放手心朝上,將手伸向阿笙。
大殿里頭,有師父念經(jīng),有香客上香。
阿笙慌亂得不行,可他又不忍拒絕二爺,只好壯著膽子,將手給伸過去。
謝放將阿笙扶起,兩人一起站起身后,便松開了手。
神情自然。
周圍人上香,或者求簽,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們。
阿笙頓時輕舒口氣。
原來方才,是他想多了。
他……他還以為,二爺是要在大殿上牽他的手來著。
也是,二爺行事,從來都知曉分寸。
大殿上人這般多,二爺自然不會做出過火的舉動。
兩個人走出大殿,去寺廟師父那里,添香火錢,領(lǐng)平安香囊。
平安香囊均是紅色的,系著紅色的編繩,只是用來裝平安符的繡包花紋有所不同。
聽說,是寺廟師父們親手所繡,香囊里頭的各位香料則是香客們平日里的捐贈,也是由寺廟師父親手給放進去,平安香囊里頭的符文,則是方丈親手所寫,再經(jīng)眾僧祈福誦經(jīng)。
阿笙瞧著每個花紋都喜歡,主要是他想要送的人也多,爹爹、師父各自一個,小石頭、老師也得要,還有二爺,長慶樓的大家……
也便越拿越多。
阿笙惹得邊上幾位年輕夫人以及姑娘頻頻側(cè)目。
“我會不會……選得多了一些?”
阿笙注意到他人的目光,紅著臉,將手中的平安香囊暫時給放下,不大好意思地比劃著,問二爺?shù)囊庖姟?br />
謝放已經(jīng)挑選好了一個。
他手里頭拿著一個繡著花開并蒂的平安香囊,微低著頭,指尖勾住阿笙腰間的荷包,將平安香囊的紅繩系上于其上,“不多,祝福的心意怎么佛祖怎么會嫌多?”
求諸佛保佑,他的阿笙平安順?biāo)臁?br />
倘若神明顯靈,他愿用他這一世的余壽,換取阿笙阿笙這一生長命百歲,長樂無憂。
第180章 定情信物
阿笙注意到,在二爺說了“祝福的心意佛祖這么會嫌多”以后,身旁的幾位年輕夫人同姑娘竟然也一連挑選了好幾個平安香囊。
阿笙彎起唇。
二爺說得對,祝福的心意,佛祖怎么會嫌多呢。
“好了。”
一個紅色的,繡著花開并蒂圖文的平安香囊,垂掛在阿笙的腰間,隨著紅色的絲穗輕晃著。
阿笙方才走了神,聽見二爺?shù)倪@句“好了”忙回過神。
掌心寶貝托起平安香囊,放盡了瞧,好奇二爺選的什么花紋,有沒有同自己重了。
這一瞧,臉頰是又紅又燙。
阿笙雖對繡紋沒什么研究,可也知道,花開并蒂的繡紋樣式香囊,往往姑娘家送給心意的男子,或者是成了親的夫妻才會互贈的,也有長輩贈予家中晚輩,希望夫妻和樂的。
“可還喜歡?”
這,這要他怎么答?
阿笙不想說違心的話,只好紅著耳根,小弧度地點了點腦袋。
生怕二爺會再追問一句,“有多喜歡”或者是“哪兒喜歡,說來聽聽”,笙手忙將自己挑選的香囊平安符給遞過去。
這手一遞過去,更尷尬了,他雙手拿著十來個香囊呢。
阿笙眼露懊惱。
謝放自是絲毫未在意,他目光落在這十幾個香囊上,笑了笑,“哪一個是給我的?”
阿笙紅著耳尖,將左手邊,單獨拿著的那一個,遞過去。
挺好。
還知道單獨給他放左手邊了。
哪曾想,只是片刻,阿笙又給收了回來。
謝放伸過去的手,也便落了個空。
謝放打趣他,“怎么的,還沒送出去,便舍不得了?”
阿笙忙搖著頭。
才,才不是。
怎么可能舍不得呢?
…
阿笙右手里頭拿了太多的平安符香囊。
除了左手邊的那一個,他將平安符香囊一股腦地塞給二爺。
謝放瞧見阿笙通紅的臉頰,隱隱猜到了,阿笙方才為何又將遞給他的平安符香囊給收了回去。
阿笙沒有二爺?shù)哪枪勺訌娜葑匀簦浦孢@邊越來越多的,求平安符的香客,同二爺比劃了個手勢,問二爺可不可以隨他去邊上人少的地方。
謝放也便隨著阿笙去到人少的地方。
兩個人來到寺廟回廊的后頭,這里除了偶爾走過的僧人,并沒有其他香客。
阿笙先停的小步,謝放也便跟著停住。
阿笙將自己選的這個平安符香囊,系在了二爺?shù)难g。
阿笙選的紋飾極為簡單,就是一個“壽”字紋。
壽字紋寓意著“吉祥長壽”。
謝放打量著系于腰間的這個香囊,唇角噙笑,“阿笙你說,這算不算是在交換定情信物?”
阿笙泛紅著耳根。
二爺又,又尋他開心。
…
求得平安符香囊,阿笙同二爺兩人總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來到街上,阿笙來到街頭寫字的鋪子,借代寫先生的紙筆,給父親寫了封書信回去,信中除了給父親報平安,給大家伙提前拜年,沒忘了向爹爹打聽小時候生病的事情。
寫過信,阿笙特意讓二爺替他瞧瞧,約翰先生交代的,要他向爹爹問清楚的事兒,可有遺漏了。
謝放看過,“沒有,都。”
在阿笙的旁邊,添了他自己的名字。
只有夫妻或者是兄弟,才,才會一塊署名,往家中即寄信的。
謝放在街上雇了一個跑腿的,連同裝好的平安符香囊同信箋一起,委托寄往符城。
特意選的加急,盼著信箋同平安符香囊,能夠趕在年前,送到方慶遙的手里。
事情都辦妥之后,日上中天,氣溫不再像早晨那樣冷,曬在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暖意。
街上,無論是行人,還是攤位都漸漸地多了起來,愈發(fā)地?zé)狒[。
有表演雜耍的,有招攬看西洋鏡地,引一群小孩兒圍觀,還有人擔(dān)著剃頭的攤子,就坐在街邊,等著顧客上門的。
自前朝滅亡之后,即便是在符城,阿笙都鮮少見到留著長辮的人了。
瞧見有留著長辮的客人朝剃頭的攤子走去,阿笙難免想起自己頭一回見到二爺父親,也就是謝老先生的場景。
阿笙不自覺地去瞧二爺?shù)纳砗蟆?br />
二爺同二爺?shù)募胰死镱^,都沒有留著長辮。
為何唯獨謝老爺子留著長辮,沒有去剪它?
“在看什么?”
阿笙將心里頭所想的,比劃給二爺,“我原先還想著,瞧謝老先生的衣著,談吐什么的,應(yīng)當(dāng)來頭不小。還才過,會不會是不是前朝的王爺或者是層在舊朝為官之類的來著。”
他在報紙上瞧見過,前朝的王公、貝勒,高官顯貴不肯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前朝就這么完了,仍舊留長辮,戴瓜皮帽,守祖宗舊制。
謝放已經(jīng)從父親謝載功口中,知曉阿笙同父親的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只是父親說得簡略,只說他那時瞧見阿笙在茶館畫畫,畫風(fēng)挺有意思,便多看了一眼,卻沒提及阿笙將他以及他的辮子給畫下來一事。
父親平日里,最不喜他人盯著他的辮子看。
那日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原因,竟沒有阻止阿笙。
謝放帶著阿笙,往熱鬧的市街走去,“父親是被前朝皇帝召見過。”
阿笙一愣。
啊?
難不成謝老爺子還當(dāng)真當(dāng)過前朝的官?
阿笙好奇地比劃著,“給封官了么?”
謝放失笑,“沒有。那個時候,小皇帝手中有什么實權(quán)?便是小皇帝下了什么命令,天下已經(jīng)亂成那個樣子,又有什么官可做?”
只是接近皇庭,在商界往來走動,到底多了一份底氣,謝載功在北城進一步站穩(wěn)了腳跟。
那時候前朝畢竟還沒有徹底垮臺,得睹天顏,在當(dāng)時的百姓看來還是莫大的榮耀。
后來前朝徹底傾覆,謝載攻又迅速同前朝劃清了界限,轉(zhuǎn)而“押寶”當(dāng)時的幾股勢力。
也因為與各大勢力都保持著密切的關(guān)系,北城的勢力換了一撥又一撥,謝家始終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反而商業(yè)版圖進一步擴大。
因此,在謝載功的觀念里,謝家能夠有今日,離不開當(dāng)年的那一次“召見。”
那辮子,也便一直沒剪過,算是感念前朝“皇恩。”
只是,在謝放看來,父親留長辮,與其說是“感念皇恩”,不如說,父親希望用這種方式,告訴世人,他是一個“知恩”之人。
實際上,仍舊是處于利益上的考量。
父親骨子的底色,便是涼薄的。
看中利益,大過一切。
這是阿笙頭一回聽二爺這么詳細地提及家里的事。
原來,謝老先生同前朝,還有這一段淵源,對謝家在北城的地位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也愈發(fā)覺著,他同二爺身份的差異,隔著更大的天塹,壓根無法逾越。
倘若他同二爺?shù)氖虑楸恢x老先生知道了,謝老先生應(yīng)當(dāng)會十分后悔認識他,并且一定會命令二爺同他分開吧?
沒關(guān)系,他也從來沒想過要獨占二爺一輩子。
阿笙摸著腰間的平安符香囊,只要能夠和二爺在一起,哪怕只一年,一個月,甚至是一天,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