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二爺懂他
通常,要是對本子感興趣,在看過故事前面幾頁,就會有所表態的……
齊玉軒見這位只是翻看著劇本,卻不發一語,很是有些緊張。
又等了等,二爺依然低著頭,在翻看劇本,齊玉軒心中愈發地不安。
不說齊玉軒,便是薛晟這會兒心里頭也不由地打起了鼓。
這本子南傾可是沒看上,只是礙于情面,一時間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同他們說?
包間里太過安靜,熱菜還未上,便是連個走動的人都沒有,齊玉軒雙手攥著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提包上,局促地開口,“不,不瞞您說,我知道這個題材可能冒險了一點。能不能成功,我現在確實一點把握也沒有。不過我有信心,只要這部片子能夠順利開拍,回本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玉軒兄年紀比他們大,可在南傾同他面前姿態放得這也低,薛晟瞧見了,多少有些不落忍。
他給對方倒了杯茶,又給他遞了塊糕點,“玉軒兄,你先不要著急么。南傾不是正在看呢么?你且再等等。來,咱們兩個先喝點茶,吃一點?你肚子餓不……”
謝放將手中的劇本遞雙手遞回,“實不相瞞,我很看好這個故事。我之前沒接觸過電影投資這一個塊,不知道如果要投資,大致上需要走個什么流程?”
齊玉軒同薛晟兩人俱是一愣。
齊玉軒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眼見齊玉軒似是激動得說不出話,薛晟微微揚高了音量,代為出聲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謝放:“我覺著這個故事很新穎,拍成電影應當會很精彩,而且我個人很欣賞故事里鳳英的勇敢跟果斷。她從一開始遵循父母之命,嫁給未婚夫,成為一名相夫教子的傳統太太,到決定同丈夫離婚,離開家,投身于教育事業,成為一名時代新女性,的確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這個故事也非常了不起,能夠看得出,創作者在這個故事上投注了非常多的心血。我相信,待它順利播出,定然會喚醒更多像是鳳英這樣的舊女性。”
齊玉軒瞬間紅了眼眶。
劇本他給不少投資人看過,可大家的反應要么表現出對故事毫無興趣,要么告訴他故事還需要再改改——
首先《太太的出走》這個題目就不能用,女性就該宜家宜室,怎么能出走?要是出走了,一家老小誰來操持?再提到鳳英這個人物,更是離經叛道。拋棄丈夫和孩子,投身于教育,這不是拋夫棄子么?
大家幾乎都是這么說得。
二爺是頭一個,理解鳳英,也理解他所創造的這個故事的。
齊玉軒將膝上陳舊的手提包摟在身前,許是懷里抱著個東西,能夠帶給他一些安全感,他語氣干澀地開口,“這個故事,是我根據我姐姐的親身經歷寫的。家姐就是父母之命下的盲婚啞嫁。我夫沒讀過書,他也不喜歡我姐捧著書,不僅如此,他經常吃醉,醉了就動手打人。家姐是正經上過女子高中的呀!可吃人的封建禮教蠶食了她!
我就是……想讓更多的人瞧見新時代下女性們的困境,不想要家姐的悲劇,再在這片土地上上演。”
那后來呢?
齊小姐如何了?
謝放同薛晟都像知道,齊小姐最后有沒有像鳳英那樣,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結束那段婚姻,離開那個幾乎要了她性命的家,可兩人卻又同時默契地沒有追問下去。
薛晟今日也是頭一回聽齊玉軒談及自己的事,才知道原來這個故事還有這樣的創作背景,見齊玉軒眼眶濕潤,忙將自己的帕子借于他。
齊玉軒低聲道了聲謝,卻是沒有接過去,而是自己用手背揩去,擔心會弄臟了薛晟的帕子。
盲婚啞嫁的悲劇,實在太多。
旁的不說,像是謝家這樣的家庭,也有女兒出嫁之后,受盡夫家冷落的。只不過因著謝家的家事,男方不敢動手罷了。
然而太多像是鳳英這樣的女性,只能淪為這個時代下婚姻的犧牲品。
謝放正色道:“玉軒兄放心,待他日影片上映后,一定會有更多的女性被喚醒,從傳統婚姻當中掙脫出來。”
…
三個人算是相談甚歡。
吃飯間,確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另外約了簽合同的日期。
阿笙忙完,去了一趟二爺他們所在的包間。
此時,齊于軒因故已經先行離開。
阿笙對電影之事更是不懂,不妨礙他聽說了二爺和薛先生同那位齊導演的見面很是順利,替二爺同薛先生兩人感到高興。
“來,阿笙,預祝我同南傾投資的第一部 電影開門紅!”
薛晟端起桌上的酒杯,要同阿笙干杯。
阿笙比劃著,“晚上我就不喝酒了,我以茶代酒吧。預祝您同二爺的這一部電影開門紅!”
都是自己人,薛晟自然也不會介意阿笙喝的事茶還是酒,高高興興地同他碰了碰杯。
阿笙鮮少會婉拒敬酒,更勿論是明誠的敬酒,謝放問他:“可是晚上回去還要畫畫?”
阿笙點了點腦袋。
先前他同二爺在早市嘗到的那個肉沉子,經過他同酒樓師傅的共同改良,一經推出,大受歡迎。
他便打鐵趁熱,根據二爺給他的建議,同報社商量過后,分畫了秋、冬時節宜吃、宜飲的美食同飲品,還挺受歡迎。連帶地也“捧火”了在報紙上出現的長慶樓的各色美食。
那個主題畫已連載完,接下來要畫什么,他需細想。
報刊編輯已向他約了稿,他也答應下來了,過幾日就是截稿期,他得稍微趕一下進度。
倘若喝了酒,就會犯困,容易誤事。
薛晟敬過酒之后便坐了下來,“提及畫畫……險些忘了告訴你。阿笙,我聽玉軒兄說,近日當局對報刊、雜志以及書籍的把控越來越嚴格,你近日關于一些跟時局有關的畫就別畫了。像之前那樣只畫畫美食挺好的。”
阿笙也隨之坐下。
繁市終究不是凈土,隨著北城、寧城等地大批有志之士南下,繁市的時局也日漸變得復雜,阿笙輕抿起唇,薛先生說的這些事,他也略有耳聞。
只是倘若人人自危,只知發表歌舞升平、粉飾太平的內容,于國于民又有何益?
到底是薛先生的一片好意,何況,他若是出事,興許還會牽累長慶樓,阿笙雖不贊同,仍是點了點頭。
謝放瞧出阿笙的不開心,桌子底下,輕握住阿笙的手,在他耳畔輕聲道:“無妨,你想要畫什么,便畫什么,若是這繁市待不下去,我便陪你去棠市,去江市,倘若天下烏鴉都一般黑,咱們便渡江,帶著方叔一起,離開這兒,天大地大,總有能夠容你一篇畫稿的地方。”
阿笙眼睫微濕,緊緊地反握住二爺的手。
二爺懂他。
第272章 掩耳盜鈴
長慶樓的生意越來越紅火。
謝放同薛晟兩人投資的《太太的出走》這部電影的籌拍,也終于拉齊了投資,正式進入開拍階段。
只是隨著北城那邊徹底被東洋人所控制,繁市這邊的時局也愈發不穩,局勢確實如同薛晟所言,當局對于文藝界的把控,愈發地嚴苛。
不時傳來有文人因撰寫文章被逮捕,更嚴重者,還有整個雜志社都被取締了的。
阿笙亦聽說了這些消息,他畫稿暗諷當局的掩耳盜鈴,畫稿一經登出,引發了廣泛的討論。
阿笙所在的報社被當局的人查過幾次,因著沒有明確的證據,當局的人來了又只能離去,只是在言語上予以警告,并且旁敲側擊地打聽畫手“阿笙”的身份。報設自是不會出賣阿笙。
相比于新聞界同出版界風聲鶴唳,繁市的電影因著還處于新鮮發展階段,電影市場很是紅火,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影星被捧紅。
…
齊玉軒是個有心人,電影每進展到新的一步,都會向薛晟、謝放兩人告知,乃至籌備階段的各項明細的賬目,也是做得清清爽爽,叫人瞧了一目了然,是一個叫人非常放心的合作伙伴。
隆升董事長辦公室的房門被敲響。
謝放說了聲進,薛晟一只手推開房門,人尚未進來,便聽見他嚷嚷著,“快,南傾,過來,給我搭把手……”
聞言,謝放放下手中的文件,他從辦公桌后頭起身,走向薛晟。
但見薛晟一只手拎著滿滿當當的東西,
走進辦公室,方才將手里的東西陸續換到另一只手,即便如此,因著拿著的東西太多,仍是有些吃力。
謝放幫著拿了一些暫時放到他的桌上,因著外頭包著包裝,瞧不出里頭裝的事什么,“怎的買了這么多東西?”
“不是買的。”薛晟也將手里的東西給放謝放桌上,微喘著氣解釋道:“是郭英飛,可記得?就是那個倒賣時錦的小兄弟,他給買的!我……我找人問過,說是妹妹的病好了,欠醫館的錢也還上了。至于倒賣時錦的錢,也在他工資里扣著呢。也算是那小子知恩圖報吧,你知曉了他倒賣時錦,不但沒有開除跟處罰他,還讓他得以有機會留在了制衣部。
出于感激,給咱們買的謝禮。他說非常謝謝咱們,只是沒好意思,也沒臉來見你……另,另外,我派人盯著呢,確實干活輕快,而且在服裝設計上挺有天資,干,干得挺不錯的。呼,這小子怎么買了這么多,可把我給累死了!”
薛晟拎了一路,這會兒又說了這么一大串話,可他把給累的,拿出身上的帕子擦去額頭的汗。
謝放看了眼桌上堆的東西,確實不少,淺嘆了口氣,“何必這么破費。我同你什么都不缺,便是缺了,也可以自己去添置。”
“我也是這么說的……也說了咱們什么都不缺,讓他給拿回去。可我一說拿回去,那小子眼圈就紅了,瞧著竟是要哭。嚇人!回頭他要是哭著從我辦公室走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他了。我只好先接受了。我問過了,都是一些吃的,我自己留了部分,我就一個人,實在吃不完。這些你都拿回去,分給方叔,阿笙他們。啊。”
東西現在既是已在他的桌上,他自是不好再讓明誠拿回去,只好道:“好。辛苦你了。那位郭小兄弟也算是有心之人。”
“是啊,也虧得你當初想得周到,將他調離原來的部門,如此免去了他人的議論。又給了他現在的工作。咱們這個紡織廠,外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要是這個當初對這個郭英飛處置不當,人家尋了短見,回頭被對家給知道,大做文章,對咱們也不利。
旁的不說,我知道東洋人就看中了咱們的工廠,一心想要設咱們的紡織廠為他們的軍服縫制廠。工人跟機器都是現成的。呸!美死他們得了。要是哪天咱們撤離這兒,機器都要拆走,帶走!不留一塊螺絲釘給他們!”
謝放面色一肅,“你如何知曉的?可是聽說了什么風聲?”
他比了個坐的手勢,讓薛晟坐下同他詳說。
薛晟在椅子上坐下,說起了原委,“是玉軒兄透露給我的。他也是參加一位朋友舉辦的宴會,無意中聽到東洋人同幾個洋人的談話,問咱們這個廠有沒有洋人的股份……這是在試探,咱們有沒有洋人的庇護呢。
還是南傾你有先見之明,讓我在租界找一塊地設廠,又提前找過洋人打通了關系,要不然真要被東洋人給盯上,不見骨,也得扒一層皮。你每天忙的事夠多的了,東洋人忌憚著那幫洋人呢,我這才沒對你提這事。
提到玉軒,我想問一下你,他打算請咱們吃飯,時間就定在下周六,地點就在他家,想來就是答謝咱們在他電影融資困難時出手相助。到時候你可有空?”
東洋人是對洋人心存忌憚,可那些洋人也未必可靠。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罷了。
倘若東洋人許以洋人無法拒絕的好處,隆升也便難以高枕無憂。
既是玉軒兄參加朋友宴會,聽得的消息,或許屆時,他可向玉軒兄再打探得詳細一些。
謝放也便答應了下來。
…
齊玉軒家是在老城區的巷弄里。
巷弄狹小,偶爾會有自行車摁著車鈴經過。
謝放同薛晟兩人各自拎著禮物,避著從身旁行過的自行車,往齊宇軒家中走去。
快要走到門口,聽見里頭有對話聲傳來。
謝放轉過頭,“玉軒兄今日還請了其他人?”
只見薛晟也還是一臉茫然,“沒聽玉軒兄提起啊。等會兒進去,我問問。”
說罷,揚高了音量,“玉軒兄,我們來了——”
只見里頭傳來驚訝地聲音,“你現在便要走么?不留下吃飯?”
對方聲音有些小,說的什么,薛晟同謝放都沒能聽清。
不一會兒,但見院門從里頭打開,一個人戴著尼絨黑帽,身穿風衣的人,雙手插在口袋里,匆匆走出。
帽檐壓得極低,腳步又極快,擦身而過時,險些撞到了謝放手上拎著的東西,卻是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自顧自地離去。
玉軒兄的這個朋友是怎么回事?
怎的險些撞到了人,都不知道道歉?!
薛晟到了嘴邊的抱怨,因為瞧見緊接著出門而來的齊玉軒給咽了回去。
追上來的齊玉軒替友人向謝放一疊聲地道歉,“抱歉啊,二爺,家齊兄說他有急事,這才走得這般匆忙。實在抱歉,方才可撞到你了?”
“無礙。”謝放回了一句,他望著巷弄里疾步消失的纖瘦背影,眸色沉沉,他轉過頭,看著齊玉軒,“請問玉軒兄,方才匆匆離去的那位朋友可是姓周?”
第273章 關系匪淺
齊玉軒一愣,片刻,方才反應過來,回話道:“我的朋友不姓周。他姓林,名家齊。怎么了?可是家齊長得像是二爺認識的某位朋友?”
薛晟也是一臉疑惑地望著謝放。
“家齊?”謝放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他進一步問道:“家齊是您這位朋友的名字嗎?”
“是的……”齊玉納悶地看著二爺,他遲疑地問道,“二爺可是在哪里見過家齊?”或者是將家齊誤認成了某位友人?否則方才怎會問家齊是否姓周?
不只是見過。
而是如果他沒有認錯人,那么這位家齊兄,應當根本不姓林,就連名字都是偽造的。
謝放:“不知玉齊兄,可有你這位朋友的相片?”
齊玉軒搖了搖頭,“我的這位朋友并不喜歡照相。”故而他家中并無家齊兄的相片。
不喜歡照相?
瞧著那位林先生一身西式裝扮,按說既是對洋人裝束不排斥,應當也不會排斥照相,這里頭很有可能另有隱情。
除非,他當真認錯了人。
只是他的記性素來不錯,認錯人的概率應當不大。
謝放尚未做出回應,一旁的薛晟拎著東西無奈地道:“我說南傾,玉軒兄,我們一定得站在門口說話不可嗎?”
“是我的疏忽”,齊玉軒微窘,他連忙做了個請的姿勢,“二爺,明誠兄,快里頭請,里頭請——”
齊玉軒將兩人迎進屋。
…
“給,玉軒兄,這是我同南傾買的,一點心意。”
進了屋,薛晟將他同謝放買的禮品,遞給齊玉軒。
齊玉軒很是過意不去,他將二爺以及玉軒兄請到家中,只是為了方便,未曾想,反倒是令兩位破費了,“您二位來便是了,如何還帶了禮物來。”
“花不了幾個錢,總不能空著手便上門來了?你倒是接著啊,咱們現在好歹是合作伙伴關系了,同我們還這么見外呢?”薛晟笑著將手中的禮品再次往前遞了遞。
齊玉軒只好接過去,給放到會客廳的小矮凳上。
說是會客廳,其實就是會客同吃飯一體的這么一間小屋子。屋子里頭正當中一間圓桌,旁邊擺放著椅子。
臥室就在邊上的房間,整體空間并不大,甚至顯得有些狹小跟擁擠。
將謝放同薛晟買的禮品放好,齊玉軒轉過頭,見兩人還站著,忙邀請兩人坐下,“來,南傾,玉軒兄,坐,坐。”
“我現在就去做飯,菜我都已經買好了。您們先坐著,吃點東——”
轉身去給兩人倒各自倒了杯茶,放在桌上。
桌上有先前他同家齊兩人聊天時吃的瓜子殼跟花生,齊玉軒窘得臉“蹭”一下紅了。
他又是去拿垃圾桶,又是拿布的,一通收拾,“抱歉,我沒想到二爺同明誠你們兩人會這般早到。加上家齊今天過來,也未提前知會一聲……”
總之,就是事情都撞到一起了,這才沒能來得及收拾。
這會兒繁市已是入了冬,齊玉軒的屋內并未燒炭火,屋內有些冷。
薛晟手里頭端著熱茶暖手,開著玩笑道:“不忙,不忙。我們又不是空著肚子,專上你這兒吃飯來了。你也先別忙著收拾,我同南傾等會兒肯定也要吃點東西的,到時候你不是白忙活了?”
“那,也還是要收拾的……”齊玉軒一邊低頭收拾,一邊有些羞窘地回答。
謝放的視線落在齊玉軒來不及收拾的花生殼以及瓜子殼上。
看得出來,那位林先生來的時間不短,而且在他同明誠來之前,同玉軒兄應是相談甚歡,否則也不會有這一桌果殼。
明明聊得很好,卻在他同明誠來時,匆忙離開……
謝放眸色沉沉。
玉軒兄口中的那位林家齊,究竟,是不是周霖?
…
“唔,好香~~~”
薛晟還在吃著花生,忽然聞見一陣板栗的香氣,是從外面飄過來的。
不一會兒,客廳的暖簾被掀開,齊玉軒手里端著菜碟,從外面進來。
他將手中的板栗紅燒肉以及清蒸蔥花鯽魚放在桌上,“從前跟家姐學過幾道家常菜,我的廚藝定然是比不上長慶樓的師傅們的。希望二爺同明誠兄莫要嫌棄。你們先吃,我去給你們添飯。鍋里頭還有一道芙蓉雞片,我另外再燒一個素菜,馬上便好。”
說完,人便出去了。
在齊玉軒將飯端過來時,謝放同薛晟兩人都搭了把手。
齊玉軒另外備了酒,三個人五個菜,一個湯,雖說不是饕餮盛宴,卻也算得上是豐盛。
“電影如今能夠順利開拍,離不開明二爺同明誠兄兩人的幫忙,這杯酒,我敬二位。”齊玉軒站起身,雙手端著酒杯,誠心誠意地道。
“玉軒兄客氣,談什么幫忙不幫忙,不過是相互合作罷了。”謝放拿起桌上的茶,謙和地回應。
薛晟兩人也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三個人一同碰了碰杯。
酒過三旬,齊玉軒猶豫著開口:“另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薛晟饒有興致地道:“喔?說來聽聽。”
“是這樣的……這部電影的原型是我家姐,她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擅長做各色點心。可飾演家姐的女演員并不會做點心。
我聽聞長慶樓的方小掌柜點心是極為擅長的,便想著,等拍到相關戲份,能不能請方小掌柜的做我們劇組的指導?放心,絕不會讓方小掌柜干白活,我們劇組會給指導費用,按天結算,薪資不會低的。
薛晟笑指了指齊玉軒,“好啊,我只當你是誠心誠意地請我同明誠吃飯呢,敢情還是想要找我們借人?”
齊玉軒薛晟說的很是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也是想著這筆指導費是定然省不了的,找別家的糕點師傅也未必放心。二來,待他日電影播出,也算是為咱們長慶樓的點心做了宣傳。
明誠兄既是長慶樓的老板之一,方小掌柜那兒還請務必聽我當一回說客,薪資方面好商量。”
“嘿嘿,那你可找錯人了。咱們的方小掌柜同不同意,你要問的人可不是我……”
嗯?
齊玉軒眼露疑惑。
他聽人提過,明誠兄同方小掌柜都是長慶樓的老板,按說明誠兄應當同方小掌柜關系匪淺,為何明誠兄會說他找錯了人?
倘若連明誠兄都沒有把握能夠請動方小掌柜,那他應該找誰說情?
但見薛晟下巴一點,轉向,旁邊的謝放噥,笑吟吟地道:“你得問這位,肯不肯替你當一回說客。”
第274章 給我帶走
二爺?
在坐的一共只有三人,更勿輪薛晟的指向性這般明確。
這下齊玉軒心中更為不解。
為何方小掌柜的事,得問過二爺?
莫不是二爺也參股了長慶樓的經營,股份甚至比明誠兄要更重一些?
謝放:“明誠同你說笑的。阿笙素來對新奇的事情都很是感興趣。像是給電影拍攝做指導這樣的事,只要是時間上能夠抽開身,阿笙想來應當會十分樂意。回頭我替你問問,兩日后,應當能夠給你答復。”
聞言,齊玉軒忙道:“不急,不急。電影都還沒有正式開拍呢,便是一個月后答復都來得及。那我就先行謝過南傾同明誠兄了。”
說罷,端起桌前的酒杯,再次敬了謝放一杯酒。
薛晟夾了碟子上的一塊板栗,放在嘴里咬著,沒吱聲。
嗯哼,哪里是他說笑。他在阿笙心中的分量哪里能夠同南傾相比。
想當初他找阿笙當長慶樓的合伙人,阿笙可是除了寫信問過方掌柜, 第二封信便是寄往北城。但凡南傾說一個“不”字,保不齊就沒有現在的長慶樓了。
謝放不能喝酒,因此只以茶代酒,他喝了口杯中的茶,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玉軒兄,你同那位林先生是如何認識的?”
“我同家齊么?我們是我的一位朋友引薦的……”齊玉軒放下手中的酒杯,開始講述他同好友林家齊結識的始末。
…
那個時候,他手頭《出走的太太》這個劇本剛剛完工,他也還在電影制品廠擔任攝影助理,自是沒有想過要自己籌拍這部電影。
只是到處投自己的劇本,看是否有人對他的這個劇本感興趣。
也就是那個時候,朋友引薦他認識了幾位洋人導演同制片人關系交好的家齊。不曾想,他同是家齊竟是一見如故。
那時,他四處投劇本不中,亦是家齊鼓勵他,為何不嘗試自己拍一部電影試試,還介紹他認識了幾位投資人,使得他這個電影項目得以啟動。
他之所以認識明誠,也是在家齊一位朋友的飯局里。
薛晟聽后,不無感慨地道:“如此說來,那位林先生當真是幫了你不少的忙。”
齊玉軒感懷地道:“是的。”
謝放捕捉到關鍵的信息,他的指尖摩挲著手中的杯沿,“玉軒兄,你方才說便是連明誠,也是通過那位林先生的一位朋友得以結識的?”
齊玉軒喝了口杯中的酒“是的。說起來,我的電影能夠進行得這般順利,當真多虧了家齊。”
謝放眼底的眸色轉深。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轉過頭,問薛晟,“明誠,你可曾在其他人面前提過,對電影的興趣?”
薛晟沒想到,問題會一下子轉到自己這兒。
他愣了楞,“啊?”
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對電影一直挺有興趣的,他一頭霧水地問道:“我應當在挺多場合都提過。怎么了?”
謝放面色一沉。
果然。
是周霖的作風,以示弱或者是偽善者的姿態接近他人,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玉軒兄同明誠兄的結識,乃至明誠兄同他都參與電影的投資,這背多半都是周霖的謀算。
他同明誠在符城時便有合作,隆升的名稱亦未換過,只要周霖人在繁市,便不難得知明誠兄同他的關系。
于是,開始有意接近玉軒兄,后又介紹玉軒兄同明誠認識,后頭明誠將他介紹給玉軒兄……
只是周霖這般大費周章,引他同明誠兄入局,究竟意欲為何?
…
長慶樓。
下午一兩點,正是用餐的高峰期。
幾位身穿制服的警方執勤人員腰間別著警棍,臉色沉沉地走進店里。
店里的伙計殷勤地迎上前,臉上堆著笑,“幾位爺,想要吃點什么?”
柜臺后頭,方慶遙一邊低頭佯裝在專注地撥算著算盤,耳朵卻偷偷豎起,余光瞄著店里頭的這幾位不速之客,右眼皮一直在跳的他心里頭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為首的警員打量著周遭,“你們誰是方笙?”
店小二心下一提,小聲地問道:“幾位爺,您找咱們掌柜的什么事?”
立即有警員不耐煩地將小二給推開,粗聲粗氣地道:“咱們辦公差,還得向你交代是吧?少廢話!讓方笙出來!”
那警員力氣大,店里頭伙計被推得往后退了好幾步,虧得被被阿貴給及時扶住。
見狀,方慶遙忙從柜臺后頭走出,臉上陪著笑,“幾位爺,幾位爺,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我再問你們一遍,方笙在哪里?叫他出來!”
伙計們面面相覷,相互低著腦袋,沒人出聲。
“都不吭聲是吧?存心藏匿反動分子是吧?等會兒要是沒找到人,就把你們給一個個拷回去!”
依舊沒人出聲。
“在二樓包(間)……唔!!”
方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后的阿貴給捂住。
可還是遲了,方駿的話已經被警方的人給聽見。
為首的那名警官立即朝身后的屬下使了個眼色,示意上樓搜人。
方慶遙眼睜睜地瞧著警方的人上了樓。
“方駿!”方慶遙頭一回吼了方駿,氣憤地瞪著他。
方駿身體瑟縮了下,更很快便理直氣壯地瞪了回去。
他沒錯!
這可是巡捕房的人,總不能讓阿笙把他們都給連累了吧?!
巡捕房的人朝方慶遙厲聲道:“閉嘴!敢妨礙我們警方辦公頭一個辦了你!”
方慶遙寧可警方是來找他,可他擔心自己倘若亂嚷嚷,回頭反倒牽累了阿笙,只能敢怒不敢言。
不一會兒,阿笙就被人警方的人給帶下樓。
幾位警員瞧著臉上面龐清秀,難掩青澀的青年,心里頭也有些犯嘀咕。
年紀這般小,就已是長慶樓這么大一間酒樓的掌柜的了?
為首的警員出聲問道:“你就是方笙?”
阿笙點點頭,他遲疑地走上前,比劃著,“請問幾位警員找我什么事?”
幾位警員見阿笙比劃著手勢,臉上露出不同程度的錯愕。
竟然還是個啞巴?!
別是他們抓錯人了把?
“你確定你就是方笙?”
擔心自己要是否認,警方會為難爹爹同店里的其他人,阿笙只好再一次點了點頭。
“那行了,就是你了!把人給我帶走!”
方慶遙出聲求情:“幾位爺,會不會弄錯了?阿笙還是個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他不會犯事的……”
“孩子?呵,我告訴你,孩子能做的事情多了!更勿論像他這個年紀的半大小子!”為首警員轉過身,對身后的屬下將手一揮,冷聲吩咐道:“拷走!”
第275章 用心歹毒
“阿笙——”
“阿笙!”
眼見著阿笙被警方的人給帶走,方慶遙著急地追上去,被警方的人給粗暴地攔下,“滾開,不許礙事!”
方慶遙被推倒在地。
“方叔……”
“方叔!”
伙計們紛紛上前扶起方慶遙。
阿笙瞧見爹爹被推倒在地,著急著想要比劃,問爹爹有沒有事,可他雙手被銬住,什么也問不了,被扭送著往店外走去,只能頻頻地回頭,著急地眼圈都紅了。
阿貴追了出去,他疾步走到阿笙的旁邊,“方叔我們會照顧。你先保重你自己,我們馬上就聯系二爺,二爺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先不要著急。”
阿貴不是個蠢的,他待在繁市的這段時日,二爺是怎樣的為人,他都看在眼底。
阿笙眼露感激,他朝阿貴點了點頭。
他會保重好自己的,希望阿貴能夠替他照顧一下爹爹。
阿貴同阿笙說了一句,立即有警員粗聲粗氣地道:“密謀什么呢?是不是也想跟我們走一趟?”
阿笙便趕緊朝阿貴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追上來了,要是阿貴當真被他牽累,他要怎么同陶叔、陶嬸交代?
…
阿貴回到大堂。
大堂里里頭有些鬧哄哄的,有客人因為方才警方進來抓人,沒有結賬便跑掉了,也有客人將錢放在桌上才走的,個別客人在等著結賬。
方慶遙強忍著傷心,除卻幫客人結賬,還要清點由于方才警方進來抓人所造成的損失。
見到阿貴從外頭進來,他給客人找過零,合上抽屜,快步走上前,一迭聲地問道:“同阿笙說上話了么?阿笙怎么說?有沒有交代些什么?”
阿貴點頭,知曉方慶遙這會兒擔心,他快速地回話道:“說上話了,我讓阿笙照顧好自己,另外,不要太擔心您,我們會幫著照顧您。”
阿貴這話一出,方慶遙便紅了眼眶。
自己都要進警局了,還擔心他做甚,他就是被推了一下,有什么要緊的。
方慶遙捏了下鼻子,“阿貴,你先看下店,我去找趟二爺……”
阿貴打斷方慶遙的話,當機立斷地道:“我去!方叔,我腳程快一些,我去找二爺。找到二爺后,我就先不回店里了,等有了進展,我再派人傳個口信回來。”
方慶遙握住阿貴的手,眼圈里含著淚,“好,阿貴,此番真是麻煩你了。”
阿貴搖著頭,“您千萬不要這么說。”
自打他入住到小洋樓,方叔同阿笙少爺便對他一家人諸多照顧,從未拿他當下人。
來到長慶樓做活,阿笙少爺同方叔對他更是諸多照拂,給他的工錢亦是店里最高的,方方面面都是待他比方駿還要好一些,他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皆記在心里了。
阿貴轉身往外頭走去。
忽地,他停住了腳步。
方慶遙關切地問道:“怎么了?可是有落了什么東西?”
“沒什么,就是忘了件事。”
阿貴徑自往里頭走,朝還躲在樓梯口處,只探著半個腦袋的方駿那邊走去。
“你,你,你想做什么?”
阿貴沒有同對方廢話,他一把拎住對方的領口,將他從樓梯后給拽了出來,一拳揮了過去,“小人!”
這才大步地往外走去。
…
“咚咚咚——”
齊玉軒院子的大門忽地被大聲地敲響。
“二爺在里面嗎?二爺,二爺——”
聽出是阿貴的聲音,謝放當即放下手中的筷子,“是阿貴?我出去一趟。”
可是陶叔、陶嬸出了什么事?
身為主人家,齊玉軒也連忙站起身,“我同您一塊過去。”
薛晟忙亦擔心出了什么事,一同跟著出了大廳。
齊玉軒替謝放開的院門。
院門打開,阿貴站在外頭,他的額頭有著汗,這會兒卻是顧不得擦。
見了二爺,他沉聲道:“二爺,阿笙少爺被巡捕房的人給帶走了。”
阿貴先是回了趟家,從爹爹口中得知二爺的去處,這才坐車來的這兒。
這巷弄車子開不進來,阿貴一路跑著進的胡同,加之這兒的路不熟悉,路上問了好幾戶人家,方才問到這兒來,這會兒氣息都有些喘,卻是一點未耽誤說話。
“什么?!”謝放尚未做出回應,倒是隨后趕來的薛晟聽見了之后,酒當即醒了大半,他一臉錯愕地出聲。
便是齊玉軒亦是吃了一驚。
方小掌柜能犯什么事?如何便被巡捕房的人給帶走了?
薛晟進一步追問道:“那阿笙現在人在哪里?巡捕房么?”
謝放心中的震驚自是一點不比薛晟少。不過此時此刻,他唯有讓自己保持冷靜。
他問出事情的關鍵,“他們是以什么名義逮捕的阿笙?帶走阿笙時,可有說什么?”
薛晟附和:“對!以什么樣的名義逮捕的阿笙這個很重要!我認識幾位律師,只要情節不嚴重,我們可以請律師先將阿笙保釋出來。”
阿貴雙手握拳,“巡捕房的人不讓問,方叔多問了一句,他們便將方叔給推倒在地。”
謝放眉頭微擰,“可知曉阿笙被帶去了哪個巡捕房?”
阿貴點頭,面容肅整地道:“知道,他們帶著阿笙少爺離開時,我便在街邊雇了一個乞兒,讓他替我跟著。乞兒遞了話回來,是在慧文路那個。”
知道人在哪個巡捕房便好辦一些。
謝放轉過頭,對薛晟道:“明誠,有勞你替我去尋一位可靠的律師,我先自己去一趟巡捕房,看能不能先見到阿笙。到時候我們巡捕房見。”
阿笙不會說話,又被帶去巡捕房那樣的地方,若是有個什么需要都沒法開口,只要想到這兒,謝放就無比心焦。
薛晟正色道,“放心,請律師的事盡管交給我。”
…
謝放第一時間計劃趕往巡捕房。
臨走前,他讓阿貴先回長慶樓。
阿笙既是在長慶樓被帶走,定然有許多事來不及處理,方叔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
同時,不忘讓阿貴給方慶遙帶話,“回去告訴方叔一聲,請方叔放心,我同明誠兩人定然會想辦法平安救出阿笙。”
阿貴認真地記下,“嗯,我都記下了。現在我先去路口,給您同薛先生叫車?”
謝放有些意外。
阿貴自十歲余被父親帶在身邊,擔任父親的護衛,故而對父親忠心耿耿。莫說是對他,便是對陶叔這個親生父親,亦頗為疏離。
上一世更是選擇站在他同陶叔的對立面。
這一生雖未走到像上一世那樣的地步,可阿貴對他并不敬重,此番如何……
佯裝并未注意到阿貴眼底閃過的不自然,謝放只溫聲道,“好。”
阿貴悶頭往外跑去叫車去了。
…
事情并不順利,巡捕房的人拒絕讓謝放見阿笙。
繁市的勢力較北城更為復雜,若是拜不對廟,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謝放于是未冒然行事,而是在巡捕房等著薛晟同專業律師的到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薛晟同律師一同匆忙趕至。
“玉軒說他在巡捕房有認識的人,便想著一同過來,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一見面,薛晟便介紹謝放同律師唐培然認識,又主動解釋了為什么齊宇軒也一起來的原因。
此時能夠多一個幫忙的人自是最好。
謝放同律師相互握過手之后,朝齊玉軒微一點頭,“多謝,有心了。”
“應該的。”齊玉軒趕忙應了一句,立即關切地問道,“敢問二爺,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可見到阿笙了?”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另外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謝放這才回答齊玉軒先前的問題,“尚未,警方未允。”
薛晟大為驚訝地問道:“不讓見?便是連見都不讓見?可有說何緣故?”
謝放沉聲道:“有人稱阿笙在報紙上刊登的畫作,乃是反動作品,向警舉報,阿笙是地下革|命黨人。”
…
齊玉軒眉頭緊鎖,“當局眼下最是痛恨地下革命黨人,四處逮捕各方可疑人士……”倘若無法自證清白,進去無不退了層皮。
究竟是何人惡意舉報,用心這般歹毒?
薛晟聽后更是來氣,“荒謬!阿笙連話都不會說,怎么就成了地下黨人了?我找警方理論去!”
唐培然沉聲開口:“這個不好說。我辦理過相關的委托,有被污蔑的,也有當真被打成地下黨人的。當局的說法是,地下當人最擅長藏匿自己的身份,越是看著不惹人注意。對于警方而言,反倒是越可疑,畢竟這樣才好掩飾身份,參加地下活動。”
因此找警方理論不會有任何作用。
薛晟一聽,著急地道:“可是阿笙明顯是被冤枉的啊!他天天不是在家,便是在長慶樓,他是不是革命黨人,我同南傾能不知道嗎?究竟是什么人吃飽了撐的,舉報他!警方該不會打算屈打成招吧?”
唐培然寬慰道:“既是光明正大地逮捕,通常意味著案件不大,唯有涉案過于機密,逮捕才會悄然進行,聞訊的手段也會極端一些。如果是尋常案件,會有一個提審、聞訊的過程,應該不會上來就動用私刑。”
畢竟公然逮捕,親朋會立刻有所行動,若是抓錯了人,卻已經對人用了刑,巡捕房也不好對外交代。
聞言,薛晟這才稍稍放心一些。
怕就怕,阿笙不會說話,溝通上會造成些許障礙,警方的人若是不耐煩,拿阿笙撒氣也不無可能。
阿笙在里頭多待一分鐘,便多一分鐘的不確定,謝放一心只想要快點將阿笙救出,“唐律師既是處理過相關的案件,目前可有辦法將阿笙保釋出來?”
齊玉軒、薛晟兩人也一臉希冀地望著唐培然。
唐培然義不容辭地道:“我試試。”
…
“如何,唐律師?”
唐培然從接待區走出,謝放、薛晟以及齊玉軒三人便迎了上去。
唐培然搖了搖頭,他用眼神示意大家跟他到一旁無人的角落。
一行四人來到僻靜角落。
謝放出聲問道:“可是警方那邊不許保釋?”
唐培然如實地道:“事情比我想象中要棘手。警方那邊似乎是收到可靠的消息,認定了方公子定然是革命黨人。不允許保釋,便是我找了相識的朋友通融都沒有用,想來是上頭直接下的命令。”
薛晟很是很焦急,“怎么會這樣?難道就一點法子也沒有了么?”
唐培然:“也不是一點法子都沒有。據我所知,巡捕房長官約翰先生同咱們一位叫林家齊的國人關系頗為要好,尤好那位林先生的字畫。倘若我們能夠找人結識林先生,找他說情,或許事情會有轉機。另外,我已經交代了我的朋友,請他務必替我多多照拂方公子,想來方公子現在應當無礙……”
“家齊?”齊玉軒脫口而出。
唐培然看向齊玉軒,“怎么?聽余先生的口氣,您識得那位林先生?”
齊玉軒激動地點頭,“認識!家齊是我好友。”
他轉過頭,看向謝放同薛晟兩人,“二爺、薛先生,我知道家齊家在何處。我現在就帶你們去找家齊?我相信,以我同家齊的交情,他定然會幫這個忙的!”
第276章 都不許動
唐培然有點事,需要薛晟陪同他一起。
林家齊那邊,便由齊玉軒同謝放兩人前去拜訪。
謝放瞧了眼這幢眼前的西式氣派洋樓,垂下眼簾,孝安路這一帶都是租界區,購置洋樓的價格并不便宜。
兩人來的不巧,林家齊不在家中。
林家齊的管家招待了齊玉軒同謝放兩人。
“齊先生、還有這位先生請喝茶。我已經派了人去通知先生,相信先生收到口信后,應該很快就會趕回。”
得知齊玉軒有急事要找自家先生,葉管家請三位客人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候,并端上下午茶同點心。
“實在是謝謝您了,葉叔。”齊玉軒將茶接過,連忙致謝道。
葉管家垂首立在一旁,恭敬地道:“齊先生客氣了,不過是分內的事罷了。兩位用點點心?”
“好。”齊玉軒幫二爺應了一聲,同謝放兩人自是都沒有吃點心的心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齊玉軒看著墻上的鐘,由三點十五分,走向三點五十五分。
竟是大半個小時過去。
齊玉軒開余光去瞧二爺,但見后者始終端坐,神色平靜,臉上未見有一絲有不耐煩乃至著急的神色,可他卻是愈發地坐立難安。
不知道家齊是否收到了信,又是否已經在趕回來的途中?
在葉管家第四次替齊玉軒添茶水時,齊玉軒沒忍住語氣微帶著著急地開口,“葉管家,不知你派去的人可傳回了消息?”
就在葉管家欲要回話時,門外傳來動靜,走進一位小廝。
齊玉軒認出,是林家齊的貼身小廝。
他眼睛一亮,可是家齊快回來了?
小廝認識齊玉軒,他徑自走到齊玉軒面前。
齊玉軒第一時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未等他問話,小廝便主動稟報道:“不好意思,齊先生。原本先生已經往回趕,誰知遇上史密斯先生,被拉著打網球去了。先生怕您等得焦急,特意讓我帶話回來,煩請您同您的朋友再等上一等,他那邊會盡快想辦法脫身。”
怎的這般不巧?
齊玉軒犯了難。
他等倒是不打緊,就是二爺不知道能不能等得住。
齊玉軒只好用眼神詢問謝放的意見,但見后者朝他微一點頭。
于是齊玉軒只好再次在沙發上坐下,“好,那我們就再稍微等一等……”
小廝帶了話,便退出去了。
齊玉軒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小聲地對謝放道:“實在不好意思,二爺。您要是等不住,不若您先回去,我在這兒等?等家齊回來,我立即派人給您遞口信?”
謝放:“無妨。”
語氣未聽出不快,齊宇軒心里頭多少松一口氣,可還是十分歉然。
哎,也不知道今日怎會這般不巧。
…
齊玉軒陪著謝放,在大廳里足足等了近兩個小時。
茶水都不知道續了幾杯,林家齊依然未回來。
眼見著外頭的天色漸漸地黑了,雖說二爺從頭到尾未有過抱怨,可齊玉軒也實在不好意思叫人如此這般干等下去,他忍不住出聲問道:“葉管家,可否再派人問一聲,家齊現在何處?若是方便的話,我同二爺去見他?”
葉管家躬身道:“這……倘若是先生此時在陪史密斯先生打網球的話,我倒是知曉先生現在大底在何處。”
齊玉軒亦一聽,眼睛亮了亮,“當真?可方便告知地點?”
葉管家回話道:“應當是在史密斯先生的公館。不過史密斯先生的公館沒有拜帖或者是史密斯先生親自邀請,其他人是進不去的。”
齊玉軒當即道:“這個無妨,還請告知史密斯先生的住處,我們可以在門口等!”
葉管家告知了齊玉軒那位史密斯先生的住址。
…
兩人趕至史密斯先生的住處。
暮色已四合,史密斯公館的燈光大亮。
知曉像是這種公館的傭人態度都不會很好,不愿二爺經受這種極有可能的冷遇,齊玉軒對謝放道:“二爺,您先在這邊稍后片刻,我去門口打聽一下?”
本就是為了阿笙的事,謝放如何讓齊玉軒一人為他忙前忙后?
“我同玉軒兄一起去。”
“也,也好。”
兩人一同上前問詢,
“實在不巧,林先生剛離開,說是家中有朋友在等他,走得很急。不過林先生離開的時間并不長,兩位若是去追的話,應當能夠追得上。”
挺意外,史密斯公館工作人員的態度竟不會太差,還主動告知了兩人林家齊離開的時間并不算長。
齊玉軒后悔不迭,早知道,他就不該帶二爺離開家齊府中!
竟生生錯過了!
“好的,多謝。”
齊玉軒道了謝,又同謝放兩人匆匆趕回林家齊府中,去被告知,先生確實尚未回來。
“按說這個時間點,先生應該是要回來。不知是不是又被什么人給叫了去。不若您同這位先生再進來稍等片刻?興許這一回,先生當真很快便會回來了。”
知曉齊玉軒同謝放兩人是有事找自家先生,葉管家心中亦很是過意不去,主動提議再讓兩人進來等候。
倘若只有他一人,他是怎么等都無所謂的。
齊玉軒實在不好意思再讓二爺陪著他等,可又擔心,萬一他讓二爺先行回去,湊巧家齊又提前回來了,兩人又錯過,反倒再次好心辦了壞事。這一回,便沒敢再拿主意。
因著謝放并未提出要先行告辭,齊玉軒也便不好再給出建議。
…
深夜,林府鐵質雕花鐵門緩緩打開。
一輛洋車駛進府中。
管家聽見汽車的鳴笛聲,出去相迎。
司機打開車門,一身西裝革履,外罩黑色呢料大衣的身影自車內彎腰而下。
管家快步走上前,躬身稟告道:“先生,今日齊先生同他的朋友在家里等了您許久。齊先生留了話,明日他還會再來。”
“玉軒可有說什么事?”
“沒有,只是瞧著神色很著急。”
“嗯,我知道了。”
…
第二日,齊玉軒一早便來了好友家中,唯恐好友有事出門不在。
誰知,被告知好友作昨日深夜收到家中急電,連夜坐火車趕回老家。
歸期未定。
…
“對不住,二爺。”
齊玉軒唯有將這個壞消息,帶給二爺。
薛晟得知謝放同齊玉軒兩人位了等那位林家齊,便是等到晚上都沒見到人,第二天更是人都不在繁市,盡管知曉對方應當不是有意為難,心里頭還是有些嘀咕,這一切未免過于巧合了一些。
出于對這號人物的好奇,薛晟托朋友調查了一下這位林先生究竟是何來歷。
“這個林家齊還當真有些來頭。國外留學回來的公子哥,同繁市有頭有臉的幾位人物大都有過往來,在繁市的上流圈很是吃得開。尤其是同鴻幫的公子爺,私交甚篤。跟約翰先生的關系也確是不錯。”
薛晟將自己調查到的關于那位林家齊的事轉述給謝放知曉,很是有些氣餒地道:“難道,阿笙的事,除了那個林家齊,竟沒有人可以幫忙了?”
…
思遠路。
這段時日生意紅火的長慶樓,這幾日破天荒大門緊閉。
“咦?這長慶樓怎么關門了?是不開了么?”
特意趕來吃飯,卻吃了個閉門羹的客人找附近店家伙計打聽。
“好像是掌柜的犯事了,被巡捕房的人給抓走了。”
“怎會這樣?我瞧著那位方小掌柜笑吟吟的,年紀也輕,能犯什么事?別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這個我們小老百姓可就不知道咯。”
樓下店小二同客人說話的聲音,傳至樓上包間。
包間里頭,一只白皙纖細的手端著茶杯,徐徐地喝著茶,他的視線落在對面的長慶樓,眼底現出幾分追憶神色:“過去,我也曾經營過一家酒樓。”
葉管家恭敬地問道:“曾經?后來可是因故不開了?”
“后來呀,因為經營不善,閉店了呀。”
聲音含著笑意,仿佛閉店是一樁喜事似的。
管家揣測先生的意圖:“先生可是帶算再開一家?”
對方點了點頭,笑著道:“好主意,葉管家,你說把對面的長慶樓給盤過來,如何?”
管家眼露疑惑,可是……這長慶樓似乎也才開業不到半年光景,且聽說生意極好,一時半會兒的應該無意轉讓?
先生杯中的茶水空了,管家替先生斟著茶,“先生覺得好便好。”
主仆兩人說話間,傳來敲門聲。
喝茶的唇輕輕一揚,“我請的客人來了。”
話落,包間門被推開。
…
“謝天謝地,家齊,你總算回到繁市了!你知不知道,這幾日我可是望穿秋水就盼著你早日回來!”
齊玉軒快步走到好友面前,高興地道。
林家齊坐在位置上未動,他的目光越過好友,落在齊玉軒身后的謝放身上。
齊玉軒向好友介紹二爺,“喔,對了,這位便是我同你提過的謝二爺。”
“謝先生。謝先生不介意我這么稱呼吧?是這樣的,因為我這個人從小在國外長大,實在不習慣國內的這種什么爺啊,主子啊這樣舊社會的稱呼。”
齊玉軒的面上很是有幾分尷尬,心里頭有些疑惑。
家齊今日這是怎么了,怎么感覺說話有點沖。
謝放:“不過一個稱謂罷了,林先生隨意。倒是林先生,同我認識的一位故人長得極像。”
林家齊似是饒有興致地“噢?”了一聲,“是么?”
卻是沒了下文。
他將管家剛斟好的茶遞一杯到好友手中,“來,玉軒,坐。這家茶樓的茶不錯,你喝一杯嘗嘗。”
好友這種冷落二爺,只招待他一個人的舉動,令齊玉軒大為尷尬,他不知道家齊今日到底是哪里不對。
怎的……像是有些針對二爺似的?
“家齊……我今日來,不是來喝茶的。”
林家齊像是才想起來一般,“喔,對,我聽葉管家說,你有急事找我?”
齊玉軒連忙解釋,“不是我,是二爺。二爺的一位朋友被抓進巡捕房了。巡捕房的人不讓保釋。家齊,你同巡捕房的約翰長官交好,能不能幫忙說情,說情?二爺的那位朋友絕不是什么地下黨人。”
林家齊把頭一點,輕笑:“好啊。”
齊玉軒開心地道:“太好了!家齊,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這個忙的!”
就在時,林家齊微笑著道:“不過約翰先生那個人不是特別好溝通,我可能需要很是費些心力……”
齊玉軒一愣。
謝放自是也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若是林先生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
林家齊注視著謝放:“謝先生為了您那位朋友,什么都愿意做么?”
“自然。”
林家齊白皙的手腕握著茶杯,緩緩勾起唇,眼底卻是冰冷一片,“倘若,我要你此時在我面前跪下,親吻我的鞋尖呢?”
…
“家齊!”
齊玉軒錯愕萬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眼前這個人,還是他所認識的家齊么?
林家齊似是對齊宇軒喚他的這一聲名字置若罔聞,他笑盈盈地望著謝放,“巡捕房那樣的地方,謝先生這樣身份的人,想必沒有去過吧?我卻是聽說過,那里陰暗潮濕,蟲鼠出沒,日子,可不好過啊……”他的聲音極輕,說得卻又那樣真切,仿佛他當真在監獄那樣的地方待過似的。
眼見謝放微變了臉色,他唇邊的笑意卻是擴大,“謝先生,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不知謝先生考慮得如何了?”
謝放:“我拒絕。”
…
林家齊臉上有一瞬的錯愕,似是并未想到謝放會拒絕。
片刻,他再次笑開,“看來,謝先生對你那位朋友的感情不過如此。”
分明是和煦好聽的聲音,可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刮耳。
齊玉軒生氣對好友道:“家齊,你太失禮了!便是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
林家齊有恃無恐地睨著謝放笑,“玩笑?謝先生,您呢?您認為,我是在同您開玩笑么?”
謝放尚未回應,門外走廊忽然傳來一串腳步聲。
包間的門被推開,身穿軍服的軍人手持槍支沖了進來,“統統不許動——“
林家齊冷了臉色,他望著不知道是哪一支不長眼的部隊的軍人,“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
“當然。”
包間外,一道冰冷的男聲響起。
這聲音!
林家齊瞳孔倏地一縮。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朝他緩步走來的男人——
胡言鴻持槍,走進包間。
他的手槍舉在手里,緩緩走向林家齊,眼底一片肅殺,“別來無恙,周霖。”
第277章 將計就計
林家齊眼底的錯愕退去,瞬間被冷靜所取代。
他拒不承認自己就是胡言鴻口中的“周霖”,他帶著幾分冷漠同譏諷地道:“這位警官,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位周先生,我也根本不認識他。”
胡言鴻的眼神比他更冷,“是么?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一名警員?”
林家齊神色一僵,片刻,他緩緩地笑開,“這很好辨認,不是么?難道不是只有警員才會這般蠻橫,拿槍公然指著一位無辜的公民?”
似是對林家齊的矢口否認全然沒有任何意外,胡言鴻把頭一點,“好,你說我認錯人了,那么這位呢?可是他也認錯了人?”
胡言鴻話聲剛落,包廂外,一位中年男子面容沉沉地走了進來,眼底閃過一抹嫌惡,很快便移開了,對現場的幾位警員以及部隊軍人無比確定地道:“是那個逆子沒錯。”
胡言鴻嘲諷地出聲,“這下,周公子該不會還要詭辯,認為身為一名父親,也能認錯自己的親生兒子吧?”
…
這……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齊玉軒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系列變故。
為何軍方的人也來了?
還有,為何這位先生回稱呼家齊為什么……周,周林(霖)?
齊玉軒下意識地想要上前問清楚,謝放伸手攔住,朝他搖了搖頭。
齊玉軒微張著嘴,他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此時,也只能暫時將它們悉數咽回肚子。
…
“抱歉,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我也不認識這位老先生。看來今天這個茶是注定喝不成的了。葉管家,我們走。”
林家齊拿上桌上的帽子同帽子。他先是將帽子戴上,再不疾不徐地圍上圍巾,動作十分優雅,儼然一副紳士派頭。
胡言鴻冷眼旁觀著對方的這一系列故作姿態的動作,他冷聲開口:“還請周公子莫要輕舉妄動。不然,萬一我手中的槍支走火,把你打成個篩子,可就不好了。”
林家齊整張臉都因為憤怒而通紅,仿佛當真是遭遇了極大的羞辱同冤枉,他的眼底迸發出氣憤的怒火,“你們無權對一位無辜的公民這般粗暴,我要求見約翰先生!”
胡言鴻再懶得同對方廢話,他對身后的兩名屬下道:“帶走!”
“你們無權這么對待一個無辜公民!”
“你們無權這么對待我!”
“我一定會投訴你們!”
“投訴到底!”
林家齊拒不配合,被胡言鴻用手銬銬上時,嘴里還大聲嚷嚷著。
葉管家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高聲大叫的林家齊身上,低頭悄然走出包間。
“葉管家這是要上哪兒去?”
葉管家倏地抬起頭,神色錯愕地看著站在他身前的謝先生。
他頹然地低下了腦袋,心里頭只能同先生說聲對不起。
…
巡捕房。
阿笙被警方的人帶出牢房。
牢房陰暗、潮濕,他被警方帶出,走到走廊上時,一時不能適應走廊上的光亮,抬手擋了擋。
“這兒走到底,就可以出去了。”
手上的手銬被松開,身后的警員朝走廊的盡頭指了指,便轉身離去。
他可以,離開了?
警方終于調查清楚,他是清白的了么?
有那么一瞬,阿笙疑心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
可身后的警員確確實實留他一人便離去了。
阿笙一個人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忽地,阿笙的心跳加速,他開始邁開腿。
因著長時間坐著或躺的,他的雙腿有些發軟,起初小跑的那幾步,還險些摔跤。
漸漸的,他的身子總算慢慢地找回了跑步的感覺。
阿笙一口氣,跑出走廊。
外頭的光亮,竟比走廊上還要刺眼一些。
阿笙不得不稍稍瞇起眼。
待他適應了外頭的光亮,視線里,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離他只有幾米之遙的地方。
是二爺!
阿笙快步地朝二爺跑過去。
只是跑出去不遠,又生生頓住腳步,還用手捂上了臉頰。
謝放眼瞧著阿笙原本跑向自己,不知為何卻又未再向前,還用手捂住臉頰。
他快步走上前,“臉怎么了?他們傷著你了?”語氣關切中蘊著火氣。
“沒,沒有——”
阿笙下意識地比劃著。
這一比劃,他的雙手便從臉上拿開。
縱然阿笙反應過來之后便又立即將臉給捂上,謝放還是瞧得分明,阿笙臉上并無明顯外傷。
心下松了口氣,問他:“為何將臉捂住?”
阿笙不肯抬頭,只低著腦袋比劃著,“我現在身上肯定很邋遢。”
尤其是他的臉。
好幾天沒有好好潔過面,指不定多臟。
謝放失笑。
原是為了這個。
他抬起阿笙的臉頰,“我仔細看看。”
左右,上下地仔細端詳,“嗯,確實有點臟……”
阿笙臉頰一瞬便漲紅成了秋末的紅果。
片刻,阿笙的身子被擁進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同你說笑的。這幾日,可嚇壞了?”
周霖此人謀算極深,阿笙被捕當日,他只能佯裝中計,隨玉軒兄四處奔波,仿佛當真迫切要見到那位林先生。
這幾日,他也是從未停止過打探,為的就是讓周霖放松警惕。
為了防止周霖對阿笙不利,他也唯有暫時忍耐,讓阿笙繼續待在巡捕房里頭,有人照看著,反倒比在外頭安全。
…
阿笙一怔。
他被警方帶走時沒有哭,被羈押在巡捕房也沒有哭,這會兒眼底卻涌上一股潮意。
哪能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呢?
他怕的,且怕極了。
小時候,他見過革命黨人被槍決的情形——
“砰——”地一聲槍響,人的腦袋出現一個血窟窿,人臉都被打爛,身子像是被驟然砍斷的一棵樹,就那樣倒在了地上。
他害怕,害怕警方無法還他清白,害怕自己也會像小時候看過的那位革命黨人那樣,躺在冰冷的地方。
似是感覺到阿笙的情緒,謝放擁住他,“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嗯?”
阿笙紅著眼,在二爺懷里,用力地點了點腦袋。
…
“來,來,來!跨火盆。”
阿笙被接回家中。
方慶遙早早便備了火盆,手上拿著沾了水的柚子葉。
陶管事、陶嬸以及阿貴,福祿、福旺兩人都站在門口。
大家伙都等著阿笙回來。
阿笙沒想到除了爹爹,大家都在門口迎他,眼睛有些濕潤。
他從火盆上跨過去方慶遙便用柚子葉在他身上輕拍了拍,聲音帶著些許哽咽,更多的事高興,“跨過這個火盆,往后啊,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阿笙從火盆上跨過去。
福旺帶頭鼓掌,還用手肘碰了碰福祿,示意他也一起鼓掌。
福祿往常總是嫌棄福旺幼稚,這會兒卻是配合拍起了手。
阿笙跨過火盆,謝放走上前,從方慶遙手中拿過柚子葉。
方慶遙先是一愣,片刻,他用手背拭去眼尾的潮濕,伸手抱住阿笙,拍了拍他的后背,“爹爹熱水還有換洗的衣裳也都你備好了,就放你樓上的浴室里頭,你先上樓洗個澡?回頭爹爹再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也當慶祝你平安回來。”
阿笙松開爹爹,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手里頭比劃著,“不行,爹爹您的手不宜拿鍋鏟。”
爹爹的手受過傷,這些年一直不太能夠拎重物,炒菜跟顛勺也不行,容易犯手疼的舊病。
方慶遙試圖同阿笙商量,“就這一回……”
阿笙仍是不贊成。
謝放打圓場,“阿笙這幾日在巡捕房想必也沒有睡好,洗完澡,不若我讓福旺送點吃得去他房里,稍微墊下肚子,讓他先睡上一覺。等他睡醒,方叔再指導后廚師傅做阿笙愛吃的?”
方慶遙一聽,懊悔不迭。
是了,光想著阿笙在巡捕房里頭吃不好,險些忘了,那樣的地方除卻吃不好,多半還要擔驚受怕,估計這幾日都沒怎么閉眼。
還是二爺想得周全。
方慶遙也便改口道:“行。那就等你睡醒后,爹爹在告訴后廚的師傅你愛吃什么,偏好什么口味,晚上咱們吃頓大餐,這總行了吧?”
阿笙感激地看了眼二爺,方才對爹爹點點腦袋,“好。”
…
阿笙上樓洗澡。
他動手除去身上的衣裳,抬頭不經意間瞧見鏡子里自己一身臟兮兮的衣袍,便是頭發都亂糟糟的,還有許是巡捕房里頭太臟,他不適應,臉上還起了幾個紅疹子,簡直不能更糟了。
阿笙恨不得一頭將自己給埋水里。
二爺騙他!
他哪里不臟了?
簡直就臟死了。
…
阿笙洗過澡,一邊用肩上掛著的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往房間走。
阿笙推開房間門,微微一怔。
房間里,二爺坐在床頭,在低頭看報。
聽見開門聲,謝放抬起頭,“洗完澡了?”
阿笙睜圓了眼。
“不用這般慌張,便是方掌柜知曉我來房間找你,也只當我來探望你。”
謝放合上手中的報紙,將其放在床頭柜上,他朝阿笙走過去,“怎的頭發沒擦干,就出來了?小心傷風。”
說罷,拉著阿笙在床上坐下,拿過阿笙手中的毛巾,替他擦拭頭發,“我猜這個點,你應該差不多也該洗好澡了,便吩咐廚房做了碗三鮮面,遲點福旺會端上來。”
阿笙全然沒注意二爺說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二爺擦拭他頭發的那雙手上——
隨著擦拭的動作,二爺的手指不時擦過他的耳朵,還有脖頸的肌膚。
阿笙放在大腿上的雙手,緊張地收攏。
第278章 你摸摸看
“應是差不多了。你自己摸摸看?”
摸,摸哪里?
阿笙神思不屬的,連二爺說了什么都沒聽清,身子輕顫了下,滿臉羞紅,微帶著慌張抬起頭。
“怎么臉這么紅?”
謝放將手放在阿笙的額頭,擔心他會不會是在牢里感染了風寒,這會兒發起了燒。許是阿笙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們也便沒有察覺。
“沒,沒什么。”阿笙搖著頭,比劃著,“可能是剛洗過澡,有,有些熱。”
“這樣。”謝放拿開了手,阿笙臉雖很紅,額頭卻是沒有特別燙,卻還是不放心,“身體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阿笙還是搖頭,他猶豫著比劃著手勢,“要不,剩下的我自己擦吧?”
謝放低頭睨著他。
阿笙被二爺瞧得有些心慌,怎,怎么了?
謝放揉了揉他的發頂,“方才我同你說,應是差不多干了。讓你自己摸摸看,可是我伺候的太舒服,走了神,沒聽見我說了什么?”
阿笙被二爺話里的揶揄逗弄得臉頰通紅。
二爺的動作自然是極舒服的,可他方才走神,卻全然不是二爺說的那個緣故……
阿生去摸自己的頭發,也沒仔細留意到底干了沒干,只胡亂點了點頭,“干,干了的。”
說罷,將毛巾從二爺手中拿過,慌亂地就要起身,去將毛巾給掛起來。
“你坐,我去掛。”
謝放手上拿著毛巾,一只手放阿笙肩上,輕按了下。
不期然,手中的毛巾滑落,掉在阿笙的腿上。
謝放伸手去撿。
阿笙下意識地握住了二爺的手。
還是遲了一步……
瞥見二爺眼底的微訝,阿笙脖子都紅了。
謝放往阿笙身下瞧了一眼,語帶笑意,“原來先前走神,是想的這個?”
阿笙羞得不行,他低著腦袋,全然不知該怎么回應才好。
“為何不同我說?”
這種事要,要怎么說?
阿笙羞憤從二爺手中抽走毛巾,卻被二爺將手中的毛巾給拿去,放在了邊上的床頭柜上,“就先放這兒吧。”
阿笙眼露疑惑,未等他比劃問出心中疑惑,二爺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手環在他的腰間。
…
在二爺的手,碰上阿笙身子的一瞬,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輕抖了抖。
比上回要好上一些,不至于那么短的時間,就丟盔卸甲。
阿笙有一段時間沒有理發了,前面的頭發微濕了之后,便會貼在額頭。
先前好不容易毛巾擦干的頭發,這會兒又有些微濕。
瞧見二爺用那條毛巾擦了手,阿笙好不容易稍稍褪去熱意的臉頰再次紅透。
門外響起腳步聲。
“應是福旺端面條上來了,我去開門。”
阿笙忙彎腰,將自己的褲子提上。
謝放輕捏他的臉蛋,“慢一些無妨,福旺不會隨意便推門進來。”
福旺雖說冒失,卻不會失了規矩。
許是話不可說得太滿。
幾乎是謝放話聲剛落,房間的門便被推了開。
“阿笙——”
方駿推門進來。
秋末,外頭風大,房間的窗戶是關著的,房間里的氣味未散。
倘若說,方駿方才只覺著房間的氣味有些奇怪,那么當他瞧見二爺在捏阿笙的臉蛋,以及阿笙褪至腳邊的褲子使,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房內的兩人。
謝放第一時間,將阿笙床頭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擋住他的身子。
他冷聲對闖進來的方駿道:“出去。”
方駿卻是跟木樁子似的,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只直愣愣地瞧著阿笙同二爺。
不僅是方駿,便是房里的阿笙也怔住了。
他忽地想起,自己方才進來時,因瞧見二爺在屋內太過意外,以至于似乎是……忘記了關門?
視線里,方駿轉身就往門外跑去!
阿笙下意識地便要去追方駿,可他褲子尚未提上去。
不,不能就這樣方駿走了!
方駿定然會去告訴爹爹的!
阿笙急得眼眶都紅了,他飛快地朝二爺比劃著,“追上方駿,不,不可以讓爹爹知道……”
謝放在他的手上輕握了一下,低聲道:“好,我去。”
…
誰曾想,方駿出了門,轉頭就開始大聲嚷嚷:“二叔,二叔,阿笙同二爺勾搭在一起了!二叔,阿笙同二爺勾搭在一起了!”
“二叔,阿笙同二爺勾搭在一起了!我親眼瞧見的!”
方駿一邊喊著,一邊奔向一樓。
好哇!
誰讓二叔執意要趕他回鄉下,無論他怎么認錯都不成。
不但要趕他回鄉下,還要他進來同阿笙道歉!虧得他沒有道歉,一個二椅子才不配他的道歉!
倘若他必須得離開繁市,那好啊,那大家的日子都甭過啦!
房里,阿笙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莫慌,你先將褲子穿上,交給我來處理。”謝放匆匆對阿笙交代了一句,便出了門。
阿笙提褲子的手都在發抖。
怎么辦,方駿喊得那么大聲,爹爹定然都聽見了……
第279章 凡事有我
“二叔——”
“二叔——”
方駿一路嚷嚷著奔下樓梯,一屋子里的人都被他給招出來了。
方駿的速度太快,謝放才走出房間沒幾步,他人便已經到了一樓。
樓下,陶管事、福祿兩人一聽方駿嚷嚷的內容,頓時變卻了臉色。
陶嬸同阿貴兩人更是眼露錯愕。
二爺同,同阿笙,是……那樣的關系?
唯有福旺一臉茫然。
什么叫阿笙同二爺勾搭在一起了?阿笙不是同二爺一直關系都很好么?
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啊,有什么好值得嚷嚷的?
陶管事給福祿使了個眼色,福祿趕忙走上前,扯住方駿的手臂,“瞎嚷嚷什么呢,走,你給我回房去。”
方駿不肯,腳定在原地不肯走,“憑什么啊?你們主子做了那樣的骯臟事,還不許人說了是吧?二叔,二叔——”
福祿不由分說地捂住了他的嘴,同時喊了福旺一聲,“把這家伙帶回房間去!”
“噢,好!”
福旺第一時間跑上前去幫忙。
“嘶——”
方駿卻是趁著福祿不注意,握住他的手臂,重重地咬了一口,福祿吃疼,松開了手。
嘴巴獲得自由的第一時間,方駿張嘴就喊,“二叔——”
“阿貴,你去幫幫福祿他們……”陶嬸小聲地對兒子阿貴道。
阿貴錯愕于母親的決定,只片刻,便點了點頭。
他大步地朝方駿走過去。
…
“喊這么大聲做什么?你去同阿笙道歉了沒有?”
方慶遙廚房出來。
阿笙不挑食,給他做什么基本都吃,只是吃面喜歡往里頭加蔥花,加小蝦皮調味、調鮮。這是阿笙的小愛好,怕廚房不知道,方慶遙這才親自去了趟廚房。
他在廚房切著蔥呢,便聽見方駿在大聲嚷嚷。
嚷嚷的什么他沒聽清,只覺著太不像話。
他們現在可不是在自己家,是寄宿在二爺的房子里頭呢,這般嚷嚷實在太過失禮,便急忙忙從廚房出來。
方駿:“二叔!阿笙同那二爺勾搭在一起了!”
從樓上奔下的方駿,一瞧見方慶遙,便大聲地告狀。
謝放走到二樓樓梯口處,瞧見樓下亂糟糟的一團,也注意到了從廚房出來的方慶遙,他停住步子。
…
方慶遙愣住。
他的耳朵將方駿說的話聽得分明,可他的腦子似乎失靈了,愣是沒能聽懂方駿說的這一句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二叔!我親眼瞧見的,千真萬確!你要是不信,你上樓自個兒瞧去!那二爺就在阿笙屋里頭待著呢!您是不知道我推開門的時候,阿笙連褲子都沒穿,就在腿邊掛著呢……”
以為二叔不信,方駿繪聲繪色地講述他見房間所瞧見的場景。
“啪——”
他話還沒說完,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巴掌給打蒙在了原地。
誰也沒想到,方慶遙會是這么個反應。
這一巴掌,別說是方駿,便是陶管事捂著自己發疼的臉頰。
好半晌,他睜大一雙眼睛,憤怒地瞪著方慶遙,“二叔,您打我?!給當二椅子的人又不是我!您憑什么打我!”
方慶遙臉色沉沉,“你再瞎說八道,今天你就給我收拾行李,立馬滾回符城去!”
方慶遙待人向來和氣,更勿論是自己的親侄子。
方駿從未從未見二叔這般動怒過。
原先因為被打了一巴掌而怒不可遏的他,這會兒反倒有些發怵起來,擔心二叔當真一怒之下真要他走。
外頭到處都兵荒馬亂的,他要是離開這兒,他能上哪兒去!
這會兒,方駿是真委屈,他明明沒有瞎說!
…
“方師傅,三鮮面好了……”
廚房的師傅不知道前廳發生的事,在里頭喊道。
方慶遙轉過頭,朝廚房方向應了一聲,“好,我知道了。”
他未再對方駿說個只言片語,轉身去廚房端了三鮮面出來。
樓上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情形……
福祿哪里敢讓方慶遙這會兒上樓,他忙走上前,對方慶遙道:“方叔,我來吧。”
方慶遙笑容和氣地道:“還是我來吧。這自從住在這兒以后,阿笙什么事大都由你同福旺幫忙,我這個當爹爹的,許久都沒有給兒子親手端過吃的了。”
福祿瞧著方慶遙臉上的笑容,輕舒一口氣,看來方叔沒有慶幸了方駿那廝的話。
也虧得方駿人品不怎么的,方叔不信他,要不然今日是甭想太平了。
“也好。”人當父親的想給兒子親手送一碗面,福祿自是不好強行要將面給端過去,也便沒有勉強,“若是您同阿笙有什么要我同福旺幫忙的,您在樓上只管喊我們一聲。”
…
方慶遙端著三鮮面上樓,在二樓樓梯口處瞧見了謝放。
他笑著同謝放打了聲招呼,“二爺。”
謝放注意到方慶遙握著托盤發緊的手指,他低聲懇切地道:“我給阿笙端過去……您這會兒給他端過去,他不會有心情吃。他在巡捕房的這幾日,只怕就沒怎么吃過一頓像樣的,我先進去哄他將面給吃了。回頭我再同您談談。成么?”
方慶遙眼圈一下便紅了。
謝放將雙手放在盛著三鮮面的托盤上。
許久,方慶遙到底松開了手。
身為父親,哪能不心疼兒子?
…
阿笙在樓上,將爹爹同方駿兩人的對話聽得分明。
爹爹……爹爹竟,竟給了方俊一巴掌么?
自打方俊住到他們家,爹爹別說是巴掌,便是大聲斥責方駿都沒有過。
這一次竟是給了方駿一巴掌?
阿笙全然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思,反而只覺深深地不安。
爹爹是因為不信方駿所說的話,認為方駿污蔑了他,方才生氣地掌摑了方駿。
若是……若是哪天爹爹發現方駿并沒有撒謊,爹爹會不會對他更加生氣?
聽見門推開的聲音,阿笙驚了驚,他身子驀地一抖,整個人宛若驚弓之鳥,驚慌地看向門口。
…
謝放端著面條進來,瞧見阿笙臉上的驚惶之色自是心疼。
房間的窗不知何時開了,屋子里比他離開時要冷了戲多,阿笙身上只穿著他洗過澡穿的單衣,連一件外衫都沒披……
謝放自是知曉阿笙為何開的窗。
他將面條放在房中的圓桌上,去將房間的窗給關了,返身走到圓桌前,招呼阿笙過來吃面,“來,把面給吃了。方叔特意給你切的蔥花,還讓廚房放了你愛吃的蝦皮。”
瞧見是二爺端著三鮮面進來,不是爹爹,阿笙心頭驟然松一口氣。
與此同時,更多的是心慌。
如,如何是二爺送面上來?
他以為會是福祿或者是福旺。
阿笙在椅子上坐下,這會兒實在沒有吃面的心情,他著急地比劃著,“爹,爹爹呢?您上來,可有被爹爹給瞧見?”
謝放將筷子遞給阿笙,“沒事,方叔知道我來你房里。”
爹爹知道?
“那,爹爹……爹爹他有沒有同您說什么?”阿笙將筷子接過去。
阿笙將筷子接過去時,謝放觸碰到他的指尖,發現他的指尖涼得很。
他去床上拿了阿笙放在床上的外衫給他披在肩上,“放心,沒有,方叔什么都沒說。咱們先把面給吃了?可好?”
阿笙這幾日到底沒怎么吃過正經的一頓飽餐,聞見面條的香味,不可能一點也不饞。
他就是心慌……有些影響食欲。
可肚子到底是餓的。
一碗面,阿笙雖是吃得慢,最后還是給吃完了。
尤其是爹爹親手切的蔥花,還有讓后廚師父給放的蝦皮也都給吃完了。
謝放收拾好碗筷,對阿笙道:“吃過面,好好睡上一覺。”
阿笙比劃著,“我不困……”
身體卻是十分誠實地打了個呵欠。
擔驚受怕好幾日,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終于回到家,自是不可能不想睡覺。
謝放牽著阿笙的手,讓他在床上躺下,“先別想這么多,好好睡一覺。回頭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將我們的事情告訴方叔。”
阿笙一聽要將他們的事情告訴爹爹,原本已經躺下的他頓時坐起身,驚慌地睜圓了眼。
不,不行的。
他怕爹爹會接受不了!
謝放指腹輕撫著他的臉頰,指尖在他眼睛下方的青色輕點了下,“你還小,現在暫時不急著向方叔提親。等往后,你自己覺著要是準備好了,我們再向方叔坦誠也不晚。現階段,最重要的是,你得先睡覺。知道了么?”
阿笙聽見“提親”兩個字,驀地紅了臉頰。
他同二爺都是男子,怎,怎么提親?
阿笙成功地被謝放的那句話給分走了注意力,神經不再那么緊繃著。
漸漸地有了睡意,眼皮越來越沉。
謝放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別太擔心,凡事有我。”
阿笙心里頭自是不可能不擔心,可因為這幾日實在沒睡過一次好覺,身體乏極,加之二爺就守在他的床頭,很快,他便安心地睡著了。
床上的人呼吸越來越均勻。
謝放放輕了動作,他將自己的手從阿笙的手中抽出,并將阿笙的手給放進被褥里,替他掖好被角。
…
謝放走出阿笙的房間。
走廊上,聽見開門聲的方慶遙倏地抬起頭。
他看著謝放,欲言又止。
謝放主動告知阿笙的情況,“吃完了。現在已經睡下了。”
方慶遙下意識地朝托盤看了一眼,果然只剩下湯了。
方慶遙眼露欣慰。
都吃完了就好,都吃完了就好。
又聽說阿笙已經睡下,方慶遙點點頭,“是該要好好睡一覺。吃飽喝足,人這精神氣才能回來。”
不過幾日光景,阿笙臉頰都小了好幾圈。
謝放附和道:“是這樣。”
…
方慶遙:“等會兒……”
謝放:“等我兒我去您屋里?”
幾秒的沉默過后,方慶遙同謝放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方慶遙:“好。我在房里等您。”
…
謝放去了方慶遙房中。
方慶遙手里頭拿著一個鐵罐,“當初吉祥居阿笙一共欠了您多少錢來著?您那兒可記著賬?我這兒還有一些現錢,是我這些年的積蓄,還有當初轉讓店鋪的前。不知夠不夠……若是不夠,待年底長慶樓賬目出來,若有盈利,我們再陸續還您。您可千萬不要嫌棄……”
方慶遙話尚未說完,忽地瞧見謝放雙膝跪地,身子筆挺地跪于他的面前。
他給嚇了一跳:“您,您這是做什么?”
第280章 真心實意
“您,您快起來!!!”
這輩子,除了阿笙,就沒人跪過他,方慶遙也沒讓其他人跪過他。
他趕忙將手中的鐵盒子用左手拿著,右手扶二爺起來。
他這身份,可當不起二爺這么一跪!
謝放仍是跪著,“是我的錯。您要打要罵,我都受著。”
方慶遙張了張嘴,他想要說些什么,可他發現,他的喉嚨就像是堵住了,便是連聲音都發不出。
為什么是二爺?
為什么偏是二爺?
倘若是旁人,他定然不管不顧地同對方撕破臉,立即帶著阿笙走人。
可偏生是二爺!
許久,方慶遙身子動了動。
他將手里的鐵盒子,看似神色平靜地給謝放遞過去,“這里頭的錢,您,您先收著。等找著住的地方,我同阿笙還有方駿便立即搬出去……”
說罷,方慶遙露出一個比哭都還要難看的笑容,“您,您對我們家有大恩,您的大恩,我同阿笙做牛做馬,亦會想辦法報答。這輩子若是不能報答,下輩子也一定結草銜環。”
言外之意便是,無論讓他們父子兩人做什么都行,可要他的兒子,不成!
…
方叔的反應已是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謝放并未執意反對方慶遙帶著阿笙搬出去,他誠懇地道:“近來時局越來越亂,外面的房子不安全。租界的房子不好找,您若是覺著沒法同我再一起住在一個屋檐下,我搬出去,您同阿笙可繼續住在這里。這房子當初原本就是為阿笙添置的,房契上寫的亦是阿笙的名字。”
什,什么?
這小洋樓不是二爺租的,竟是買的?
不僅如此,這房子的房契,房主寫的還是阿笙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方慶遙一下想起繁市有大官還有富商給喜歡的姨太太或者是養在外頭的相好送小洋樓的風氣……
謝放素來觀察細致入微,一看方慶遙神色的變化,心中便猜到了個大概。
不等方慶遙出聲,他便主動解釋道:“希望您不要誤會,我沒有要豢養阿笙的意思,對阿笙亦從未有過不尊重的念頭。那時我身在北城,土匪出沒,加之北城時局太壞,想著若是有個什么萬一,房契上寫阿笙的名字,便可避免日后的不少紛爭。”
方慶遙一愣,竟是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阿笙那段時日,天天都要看報。
因著二爺待同他阿笙爺倆向來不薄,他也沒少關注北城那邊的時局。
那時北城確實很亂……
這般說來,二爺那時連他自己都沒有信心定然能夠平安離開北城,可他卻考慮到了如何提前安置阿笙的事情?
方慶遙原先以為,二爺對阿笙,至多是出于玩|狎。
一個男子對另一個男子,除卻消遣,還能是出于真心不成?
可若只是出于玩|狎,豈會在自己生死難料的時刻,還一心只為阿笙做盤算?
…
方慶遙忽然意識到,事態似乎比他意識到的要更為棘手。
如若二爺對阿笙只是出于玩|狎,他帶著阿笙搬出去,他日二爺有了新歡,阿笙自是死了心,他也便迅速給阿笙找個媳婦,結了婚,生了孩子,阿笙應當就能給板正過來了。
往后同二爺當普通交情的朋友往來。
日久天長,多半也就不聯系了。
可他未曾料到,聽二爺這語氣……竟是真心的。
二爺這樣的人物,他對阿笙若是真心的,若是他不變心,阿笙又豈會死心,會聽他這個爹爹的,娶妻生子?
方慶遙心中頓時有些失了主張,他強行將手中的鐵盒塞謝放懷里,“這,這錢您須收下……”
仿佛這錢給出去了,他便能多還一分對二爺的恩情,阿笙同二爺的牽扯便能少上一分似的。
謝放不得將鐵盒接過:“我可以收下這錢,不過,還請您也答應我一個條件。您同阿笙繼續住這兒,我搬出去,如此可行?”
方慶遙心生動搖。
他自是不想再這里繼續住下去,事實上,若不是阿笙才從巡捕房出來,需要好好休息,他恨不得立馬就收拾東西帶著阿笙走人。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二爺顧慮得極是,現在租界外頭也亂,唯有租界里頭相對比較安全。
他一個人倒也沒什么,可阿笙是個啞巴,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怕會挨欺負。
“我若是明日便搬走,恐阿笙會疑心。這樣,等過個幾天,這事情淡了,我再尋個由頭搬出去,如此阿笙便不會有所懷疑,您意下如何?”
縱然這房子的房契上寫的阿笙的名字,可他又豈能當真鳩占鵲巢,他同阿笙兩人心安理得地繼續住下去,卻讓二爺搬走?
只是一時間,方慶遙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之道。
他這會兒心里頭亂得很,“再,再說吧。”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二爺還在他面前跪著,他忙伸手去將人扶起,“您,您也別跪我了,您快快起來……”
…
這個覺,阿笙睡得極不安穩。
他的耳邊總是響起警員用警棍敲打牢房鐵柵欄的的刺耳舌根音,還有犯人們大喊“冤枉”的凄厲聲音。
在牢里,便是腳步走動的聲音,都會令他神經格外地緊繃。
“冤枉啊——警官,我是冤枉的!!”
“警官,我真的是冤枉的——”
耳畔再次響起凄厲的叫喊聲,阿笙從噩夢中醒了來。
房間是暗的。
阿笙過去不怎么怕黑,看這會兒心卻是砰砰跳得極快。
這幾日,最怕的就是天色暗下來,周遭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最害怕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天亮以后,是不是還依然困在那個小小的鐵籠子里。
“醒了?”
聽見爹爹的聲音,阿笙嚇一跳。
床頭燈在此時被擰開。
眼睛驟然接觸到光線,有些刺眼,阿笙瞇了瞇眼。
漸漸地,坐在床畔的身影在他的面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突如其來的亮光雖說讓阿笙雖說讓阿笙的眼睛有些不適應,卻是叫他一下安心了不少。
阿笙下意識地朝爹爹笑了笑。
阿笙在牢里的這幾日,瘦了不少,臉頰的肉都快要瞧不見了,他這一笑,方慶遙只覺眼睛有些發酸。
他強忍心疼,盡可能語氣平靜地出聲問道:“睡得可好?”
阿笙這會兒還沒完全醒透,聽見爹地的話,下意識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阿笙眼底有著疑惑。
爹爹像現在這樣,在他的床頭,坐了多長時間了?
方慶遙雖說一直在阿笙床邊坐著,可因著他心里頭有事,且擔心他若是開了燈,阿笙會睡不好,就一直沒開燈,也便沒發現阿笙睡得不安穩這件事。
他在阿笙的被褥上拍了片,喚他起床,“既是醒了,就去洗把臉,該下樓吃晚飯了。爹爹先下樓等你”
“噢,好。”阿笙點點頭,掀開被子下床。
原來爹爹上樓是為了喊他吃飯。
…
拿水潑臉時,阿笙忽地想起他睡覺前發生的事情——
他同二爺的事,被方駿給捅到了爹地的跟前!
阿笙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水,他趕忙將水龍頭給關上,仔細回憶起方才睡醒后爹爹對他說過的話以及爹爹臉上的神態。
爹爹對他的態度同以往并沒有什么兩樣。
看樣子,爹爹是當真沒信方駿的話。
阿笙輕咬著住下唇,可這往后怎么辦?
紙包終究不住火。
阿笙沒敢往下深想,若是有一天爹爹知道了他同二爺的事會如何……
…
阿笙下了樓。
方慶遙在幫著張羅擺盤,抬頭瞧見阿笙只穿著睡覺時的內衫就下來了,將手中的盤子暫時給擱桌上,“怎的只穿著單衣就下樓來了,不嫌冷?好歹去樓上披件外套再下來。”
阿笙才走到餐廳門口,聞言,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衫。
果真如同爹爹所說的,只穿了件單衣。
阿笙哪里好意思解釋,自己是因為二爺同他的事情神思不屬,這才沒注意便穿著單衣就下樓來了,他同爹爹比劃著,“我現在回去……”
“不用。阿笙少爺您盡管坐,我去樓上拿就成。”
方慶遙阻止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福旺便手腳麻利地出了餐廳,上樓取外套去了。
福祿同阿笙打招呼道:“讓福旺去取便成了,來,阿笙少爺,您先坐。”
方慶遙將福祿給阿笙推餐椅的動作瞧得分明,微微失了失神。
為何他以前沒發覺呢?
以前他只當阿笙同福旺、福祿兩人關系好,尤其是福旺,他同阿笙一開始關系就不錯,阿笙經常會給福旺帶吃的,福旺到街上來辦事,也常常會來找阿笙說會兒話。
如今再瞧,哪兒哪兒都不對味兒。
福祿、福旺待阿笙的態度,哪里是將阿笙當朋友,分明是……當成了半個主子,才會事事伺候得這般周全。
他還以為是因為阿笙同二爺的關系好。
細一想,縱然二爺同阿笙的關系再好,也沒有將阿笙視為半個主子的道理。
這么說,二爺身邊的人盡是知情的,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他過去可真是蠢到家了!
方慶遙是氣得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巴掌,可這會兒當著陶管事他們的面,實在不好發作,唯有一言不發地落座。
福旺拿了外衫上過來,伺候阿笙穿上。
陶管事在邊上恭敬地問道:“方老爺,阿笙少爺,那咱們這會兒便先開飯?”
方慶遙過去聽陶管事喊他老爺,只覺不好意思,他同陶管事說過好幾回,還是喊他方掌柜就好,可陶管事仍是老爺,老爺的喚他。
方慶遙也唯有無奈地受著了,這會兒再聽陶管事的這一聲“老爺”,心里頭更是怎么聽怎么不是滋味。
阿笙并未注意到爹爹的不對,他在納悶,為何自打他下樓來,便沒見到二爺。
聽陶管事問他們是否要開飯,阿笙猶豫了片刻,到底沒忍住,他比劃著問陶管事:“陶叔,怎么沒瞧見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