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離別依依
從問診室出來,阿笙原要陪爹爹去復診,再瞧一下他的腰,看看車子抵達長慶樓。
方慶遙同阿笙兩人相繼從車上下來,卻發現二爺并沒有跟著他們一塊下車。
猶豫片刻,方慶遙還是客套性地出聲問道:“二爺……不進去里頭坐坐?”
好歹又是送他們去醫院,又是陪著阿笙一起看診的,倘若就這么自顧自地進去,倒顯得他太失禮數。
謝放溫聲道:“改日一定進去坐坐。今日約了明誠,要去匯江路那邊談點事。”
阿笙一愣,他轉過身,看著坐在車廂里的二爺。
二爺當真不進來坐坐么?
以往二爺都會進來,喝一杯茶再走的。
又聽說二爺是約了薛先生一起出去辦事,忽地想起薛先生提過,這段時間二爺忙著對謝家的產業進整合,其中最為重要的是二爺打算開拓海上業務,阿笙的臉上有著擔心。
聽薛先生說,東洋人也有意要同二爺競爭此事。以東洋人辦事的毒辣同手段,其中兇險可想而知。
方慶遙原就是客套問問,聽說人沒空,心里頭高興著呢,人情功夫卻還是做得足足的,“好,改日務必來,我請您喝茶。”
謝放笑了笑,“一定。”
方慶遙眼底閃過一抹心虛,不知怎的,他總覺著,二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方慶遙剛要將車門關上,衣袖被輕拽了下,他轉過頭。
只見阿笙微彎著腰,同二爺比劃著,“匯江路那邊向來魚龍混雜,我聽客人說,近日常有□□的人聚眾鬧事,又有碼頭工人罷工。您同薛先生千萬小心些。”
“好,我同明誠一定多加小心。”謝放眼神溫柔,“好好陪陪方叔。”
阿笙心知二爺為何要加上這一句,他點了點腦袋。
關上車門前,還一直再同二爺揮手。
慶遙扭過了頭,是眼不見為凈。
這又不是往后見不著面了,還給整上這離別依依的一出。
…
阿笙目送黑色的小洋車逐漸地消失在視線當中。
不知為何,他的心底涌上一股不安的預感。
想了想,二爺平日里出行阿達同小七都跟著,二爺又有自己的護衛隊,想來安全應是無虞,希望是他多慮了。
這車都走遠了,見阿笙還在這兒望著,方慶遙沒好氣地道:“怎的,腳底下生根了?”
阿笙聽見爹爹在同他說話,他回過神,只是眼神有著茫然,“什,什么?”
“我問你,是不是腳底生了根,挪不動步子了!”
方慶遙加大了嗓門,給重復了一遍。
說完,便自顧自地轉身快步進了店里頭。
阿笙臉頰一紅,忙跟上爹爹,不忘提醒爹爹,“爹爹您走慢一些……”
爹爹腰還沒完全好全呢。
…
回到店里,正是吃午飯的時間點,是店里最忙的時候。
阿笙去接阿貴的班,讓阿貴先帶著爹爹去后頭廚房吃飯,他則去大堂招呼客人。
今日有不少客人指名想要嘗方小掌柜的廚藝,阿笙便親自下廚,做了幾桌。
如今,阿笙在繁市的名聲越來越顯,名氣一點不亞于長慶樓這個店招,許多老主顧一進門,便打聽方小掌柜今日可有空,好讓他們一飽口福。倘使阿笙在忙,便是需等上一兩個小時,也有愿意等的。
倒是阿笙過意不去,總是送些糕點,或者是茶水以補償客人的久侯,如此一來,店里生意反倒是更好了。
…
“怎的一個人在這兒吃面?也不往碗里加塊排骨?家里是供不起你一塊排骨了?”
方慶遙在看著前臺,犯困,便想喝點茶提提精神,剛好茶壺里的茶沒了,便來廚房續點開水,瞧見阿笙一個人坐在角落的桌上,手里頭只端著一碗青菜面,便是排骨也沒加,當爹的自是看不過眼。
轉身去廚房的鍋里,給夾了塊熬湯的排骨,給放阿笙碗里。
“怕,等會兒,又,有客人會上門么……”
阿笙將碗給放在桌上,將面給吞下去,比劃著,同爹爹解釋。
除卻主菜,也有客人上門就指名要嘗阿笙做的糕點或者是點心的,怕耽誤事情,阿笙也便將就地給自己下了碗面,草草應付下。
“怕什么?這生意是做不完的。盡管放心吃,若是當真有客人指名要嘗你手藝,同客人解釋一下便成了,總不至于連給人啃一塊排骨的功夫都不給。”
阿笙夾起爹爹給的排骨,咧開嘴笑,沒同爹爹辯解。
長慶樓在符城是老招牌了,若是遇上老主顧點菜,師父有事,老主顧們往往愿意等,也愿意給師父一個面子,可在繁市,長慶樓是新開的店,還是做口碑的時期,除非當真抽不開身,否則還是不要讓客人等的好。
“這就對了。你慢慢吃,爹爹先去大堂了。”
見阿笙啃排骨排啃的津津有味,方慶遙也便站起身。
阿笙拽住爹爹的胳膊。
方慶遙納悶地看著他,“怎么了?還想要什么?”
阿笙搖了搖頭,他比劃著,眼神誠懇,“爹爹,謝謝你。”
方慶遙哭笑不得,打趣道:“不過一塊排骨,就這么感動?”
阿笙遙遙腦袋,比劃著解釋:“不……不僅是這排骨,還有……這些您,您對我的照顧。”
方慶遙眼圈一紅,很快,他便將眼底的潮氣給逼退,微帶著粗氣地道:“你是我兒子,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
阿笙朝著爹爹咧開嘴笑,傻氣地笑。
方慶遙無奈搖頭,“你啊……”
見爹爹心情不錯,阿笙迅速將碗里頭的面給扒拉完,他左右看了看,確定周遭沒人,“爹爹,您……您能稍稍同我說說,娘親的事么?若是您不愿意,便算……”了。
擔心會惹得爹爹不快,不等爹爹回應,又趕忙打了個補丁。
方慶遙淺嘆了口氣,他在阿笙的旁邊坐了下來,“你想知道你娘親的什么事?”
阿笙眼睛倏地睜大,他,他還以為……爹爹氣得拂袖而去。
方慶遙對上兒子意外的眼神,很是有些尷尬,他別別扭扭地解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你只要問起你娘親,我這心里頭就有一股邪火。今日許是……反正不該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爹爹也沒什么要瞞著你的。你盡管問吧。”
阿笙:“我同娘親……是不是長得有些相像?”
第302章 車子爆炸
方慶遙一愣,“怎么想到,會問這個?”
他還以為,阿笙會問些別的。
比如,娘親從前待他好不好,母子二人可發生過什么有趣的事情。
阿笙沒告訴爹爹,二爺關于爹爹醉酒后,之所會將他冷漠推開的那一番猜測,只是比劃著,“沒什么,就是有些記不得娘親的模樣了。常聽人說,兒子會像母親多一些。爹爹,我同娘親,像么?”
這一回,方慶遙怔了好幾秒的功夫。
他盯著阿笙的臉,似是透過眼前這張同記憶里極為相似的五官,追憶曾朝夕相處的妻子,許久,道了一句,“像。”
阿笙眼眶濕潤。
果然……當真教二爺猜對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方慶遙只要瞧見阿笙這張相貌同妻子極為相似的臉,心里頭就忍不住一陣抽疼,尤其是妻子剛離開他們的那段時間。
他需要極力克制住自己,才沒有將對妻子的埋怨同怨恨遷怒到阿笙身上。
許是因為今日終于將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宣諸于口,如今同阿笙談及妻子的事情,方慶遙甚至有了開玩笑的心情,“你也不想想,就你爹這模樣,能生得出你這樣標致的娃兒么?那全依仗著的是你娘的相貌。”
阿笙咧開嘴笑,唯有眼圈仍舊有些發紅。
方慶遙沉浸在自己對妻子的回憶當中,他喃喃地道:“不僅是相貌像,脾氣、品性,都像……你娘親同你一樣,眼珠烏黑,笑起來都有兩個酒窩。待人很和善,脾氣也好,臉上也常帶著笑意……”
正因為妻子婚后同他琴瑟和諧,鮮少有紅過臉的時候,加之有了阿笙,生活不說大富大貴,至少吃穿不愁,以至于,他以為妻子對他是有情的,對其從未有過懷疑。
午后的陽光,斜曬進屋內,落在桌上,阿笙靜靜地聽著爹爹口中的娘親。
憑借爹爹的描述,阿笙開始在腦海當中,勾勒母親的相貌,想象著母親的性格,試著努力回憶同母親有關的記憶。
最好是再像除夕那日,同爹爹還有二爺他們一起放煙火時那樣,想起同母親相處的片段,只可惜,這一回,無論他怎么努力,依然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只是他隱隱覺著……似乎離娘親近了一些,至少,當他想起娘親時,娘親不再是隔著水霧似的,只朦朧一片。
…
方慶遙也不知道,自己怎的不知不覺,竟同阿笙說了這么多。
回過神來的他,臉上很是有幾分別扭,“行了,吃過面,去你自己的休息室的床上睡上一會兒,若是忙起來,我再讓阿貴去喊你。”
阿笙搖頭,他指了指爹爹的腰,“爹爹您的腰傷未好全,您才應該上床上去躺一會兒。”
阿笙繼續笑著比劃,“柜臺我幫您看著。”
方慶遙有些猶豫,想到自己這腰至今未能完全痊愈,許多工作只能讓阿笙同阿貴替他多分擔一些,最后累得還是孩子們,加之他今日坐車去了趟醫院,路上顛簸,確實腰有點受不住。
這個點,店里客人不多,想著自己一開始,本也是為了解困,才來廚房倒水蓄茶,想了想,也便同意了,不過還是格外叮囑了一句,“那行,我去休息一會兒。若是忙起來,就讓人去喊醒我。”
阿笙見爹爹總算不逞能,高興地點了點腦袋,“好。”
…
“掌柜的,您這壺里的茶水可要添?”
阿笙坐在柜臺后頭,低頭專注地撥弄著手里的算盤,聽見伙計的問話,他抬起頭,拎了拎桌上的茶壺,是輕的。
爹爹素來喜歡飲茶,醒來第一時間定然是要飲茶,阿笙便朝伙計的點了點頭,一面繼續撥打著算盤,一面將手頭邊的空茶壺給遞過去。
“咣當——”
伙計的沒拿穩,茶壺摔在了地上,里頭零星的茶水同茶葉灑了一地。
“對不住,對不住,掌柜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伙計的迭聲道歉,慌張地彎腰去撿地上的茶壺碎片。
阿笙聽見動靜,忙放下手中的算盤,他繞過柜臺,見伙計的徒手去拾撿地上的碎片,趕忙伸手去制止,結果指尖反倒不小心被茶壺的碎片所劃破。
他的右手指尖迅速滲出了血珠。
“掌,掌柜的,您沒事吧?”
阿笙低頭,瞧著自己指腹冒出的血珠,不知為何,心里頭竟有些著慌,心也跳得有些快。
奇怪,他往日也不是沒有不小心被割過手指的時候。
“我,我這去給您拿止血的紗布去!”
“沒什么妨……”不過是一個小口子,只是可能這幾日不好碰水了。
阿笙沒能比劃完,伙計已經急急忙站起身,
伙計扭頭就走,阿笙出不了聲,也沒法將人給喊住,只好吩咐因為聽見了動靜而趕來的其中一位伙計,讓對方將地上的碎片給用掃了,格外吩咐了,不要用手去撿。
…
有三位客人進店。
阿笙趕忙吩咐在打掃的伙計往里頭走一些,他迎上去,招待客人。
“哎,聽說了嗎?在匯江路同春揚路交匯的路口,有一輛車子爆炸起火了!”
“這車子無端端的怎么會起火?”
“哪里是無端端,我方才不是說了么,是車子爆炸了!”
“嚯!那車上的人可有及時逃脫?”
“車子爆炸也就一瞬間的事,逃脫?能留個全……的就不錯了!”
阿笙聽得“匯江路”三個字,已是眼皮一跳,又聽說是車子起火,他急忙忙上前,比劃著,詢問客人,“您好……請問爆炸的車子,可知車子里頭坐著什么人?是什么身份?”
第303章 不管不顧
通常,來長慶樓的老主顧大都或多或少能瞧得懂阿笙的手勢,可一旦阿笙的比劃有些快,手勢有些多,他們也便瞧不懂了。
三人客人面面相覷。
“方掌柜的……您,您這比劃著什么,我們,我們瞧不懂啊!”
“是啊,方掌柜的,您比劃得稍稍慢上一些?”
阿笙神色著急,他比劃著,請三位客人稍等他一下,急忙忙繞過柜臺。
剛要在紙上寫字,恰好阿貴朝這邊走來,阿笙趕忙拉住阿貴,讓他幫忙詳細問問客人,關于匯江路上那一樁車禍的具體事宜。
阿貴奇怪為何阿笙會對遠在匯江路上發生的車禍這般在意,不過還是幫了阿笙的這個忙。
他看過阿笙的手勢之后,幫忙問客人,“我們掌柜的是想問您幾位爺,可知那發生爆炸的車子里頭坐著的是什么人?”
“我聽現場的人議論說,好像是隆升紡織廠的老板,姓什么來著……”
阿笙臉色蒼白。
“哎?隆升的老板好像挺有來頭的,聽說本家在北城很是吃得開,就是一時間想不起叫什么了,倒是聽見現場有人在喊什么爺來著……”
客人們還在說著什么,阿笙全然沒有聽進去,他的耳畔嗡嗡響成一片。
…
“隆升?!”阿貴錯愕地出聲,方才終于明白,為何方才阿笙神情會那般著急。
阿貴連忙追問道:“幾位爺,消息當真可靠?您確定那車上坐著的是二爺么?”
“喔,對,對,是現場聽有人喊二爺來著。”
在一片“嗡嗡”聲中,“二爺”兩個字清晰地傳入阿笙的耳里,如同一道驚雷,在阿笙的耳畔炸開。
“你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是聽見有人在喊二爺。怎么?方掌柜同那二爺認識?”
阿貴來不及解釋,因為阿笙在拍著他的胳膊,阿貴趕忙轉過頭,只見阿笙飛快地比劃著。
阿貴面色凝重瞧完阿笙的手勢,替阿笙代為問道,“請問三位爺,可知曉發生爆炸的那輛車子的具體地點?”
“具體地點這個咱們不只知道,只是聽說是在匯江路同春揚路的路口。聽說那車子到現在還在找著火呢。”
“對,聽說那火勢可大了。阿貴,你打聽這么詳細做什(么)……”
這位客人話還沒說完,阿貴便瞧見阿笙已然疾步朝外頭走去。
他追上前,將阿笙攔下,“掌柜的,等我一下,我陪您一塊出去,我先讓人去請方叔,讓方叔照看一下店。您就站在這里等我,很快,馬上。”
阿笙此時六神無主,他在心里頭拼命地告訴自己,匯江路上車那么多,未必著火的就是二爺的車子,可腦海里的另一個聲音又在問他,萬一是呢?
萬一就是二爺的車子呢?
聽見阿貴的話,阿笙方才意識到,自己連店里都忘了交代,他強忍著心里頭的凌亂,對三位客人作了個揖,比劃道:“對不住,三位爺,二爺同我乃是交好,我需出門一趟。三位爺今日在店里的一切吃喝,都記在我名下。”
那三位客人也瞧出了阿笙神色不對,其中一位代為回話道:“那位二爺同方掌柜的乃是摯友么?對不住,對不住,我們方才不該輕慢談論。請客一事,待掌柜的回來再說也無妨。”
先前三位客人不過是拿汽車爆炸一事當做新聞來談論,如今知曉這車上的人竟是方掌柜的至交好友,態度自是凝重了許多,更不至于在這個時候,還想著貪這一頓飯的便宜。
阿貴已叫前來的伙計去休息室里頭請方慶遙去,阿笙再次向著三位客人道謝:“多謝三位爺!”
同店里的伙計簡要地做了交代,阿笙在阿貴的陪同下匆忙出了店門。
…
人力車在街上疾馳著。
一路上,阿笙不停地向各方神明祈求,祈求二爺千萬不要有事。
由于并不知曉二爺具體的出事地點,阿笙同阿貴兩人只能在匯江路同春揚路路口下。
由于阿笙不方便向人打聽,便由阿貴去問人,看能不能打聽到具體的地點。
阿笙焦急地等在原地。
不敢亂跑,怕自走錯了路,回頭還得耽誤阿貴來尋他。
“掌柜的,就在前頭!”
沒過多久,去前面打聽具體出事地點的阿貴跑著折回,手指著前面的方向。
聞言,阿笙拔腿就往前跑。
“好大的火!”
“這救火會的人怎么還不來啊?”
“來不來的,有什么區別?總歸這車子要燒沒了。車子不足惜,就是可惜了里頭的人也……”
阿笙聽著民眾的議論,愈發地心亂如麻。
二爺千萬不能有事。
求求了,二爺一定要平安無事!
“勞煩,讓一讓——”
“讓一讓,謝謝。”
“勞煩,讓一讓,讓我們過一下,謝謝,謝謝……”
阿貴走在前面,擠開圍觀的人群,替阿笙開路。
在阿貴的幫忙下,阿笙終于擠到了前頭。
入眼的是一片火光,車子已然被燒得嚴重變形。
二爺!
阿笙想也不想地沖上前。
“哎,小兄弟,你怎么回事?那車子還在著火呢!你怎么往前沖啊!你不要命啦!”
阿貴亦被眼前的大火所震住,沒注意往火場里沖的阿笙,虧得路人及時地將阿笙給拽住。
“阿笙少爺,我理解您的心情,自是此時大火尚未撲滅,您千萬不能過去——”
不行!
二爺還在等他!
放開,放開他!
阿笙掙扎著,手勢快速地比劃著,要阿貴同路人放開他。
“不行,我不能讓您過去——”
忽地,阿笙趁著阿貴不注意,低頭在他手臂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阿貴吃疼,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阿笙不管不顧地朝火光沖了過去。
第304章 遲遲未醒
“阿笙少爺!”
阿貴在阿笙的身后大喊, 第一時間追上前去。
“哎?這誰啊?這車子還在燒呢!現在跑上前,這是找死呢?”
“就算是要尋死,也不能是這么個死法啊!”
“別光顧著在邊上看,快,快去幫忙把人給拉回來啊!這要是發生第二次爆炸就連那位小兄弟也會有危險!”
“對,對,得把人給拉回來!”
圍觀的民眾里頭,有人幫忙去追阿笙。
“阿笙少爺,您不能再上前了!”
眼見阿笙當真就要跑到火海里,阿貴及時地拽住了阿笙的胳膊。
再往前,阿笙少爺都要沒命!
不,二爺還在里面,他要救二爺出來,他要救二爺出來!
阿笙一心心系二爺,他根本聽不見去阿貴所說的話,此時的他,力氣比尋常時候都要大,阿貴竟拽得有些吃力。
幸好熱心的民眾也一起上前,幫忙抓住阿笙,跟著勸道:“是啊!小兄弟,你不能再往前了!你再往前,可就是送死了!”
…
死?
不,不會的!
二爺才不會死,二爺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
阿笙此時,最是聽不得“死”字,他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竟險些掙脫現場三、四個人連同阿貴在內的束縛,以至于前來幫忙的大家伙,不得不愈發施加力氣。
阿笙紅著眼,他拼命地伸長了手,想要去到那團火光。
放開他!
二爺還在里頭,放開他!
…
“阿笙!”
聽見熟悉的聲音,阿笙整個身子怔住。
片刻,他的眼神快速地四下搜尋著。
二爺?
他方才是不是聽見二爺的聲音了?
終于,在一片濃煙當中,阿笙當真在瞧見了二爺的身影。
太好了!二爺沒事。
二爺,沒……
不知是不是因為身子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大悲大喜,阿笙忽覺腦袋一陣暈眩,便是眼前也有些發黑,忽地,雙眼一閉,阿笙暈了過去。
…
謝放一只手及時扶住了阿笙。
“爺,您這也太亂來了!您自己的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呢。尤其是您的手臂……”
小七跟在謝放的身后,嘴里頭念著,阿達手臂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莫要再開口說話。
小七“哼”了一聲,“我說錯什么啦?”
本來么!二爺這條命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別沒被東洋人給炸死,回頭因為救這阿笙少爺給折進去了!
阿貴一臉錯愕的地看著站在他眼前的二爺,下意識地去看那熊熊火光,又再次轉回了頭,一再確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的錯覺,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二,二爺?您……您沒事?掌柜的他是因為聽說了……”
謝放微一點頭。
縱然他不知曉前因后果,方才瞧阿笙不要命地沖進火光里的場景,也大致猜到了。
他摟著陷入昏迷的阿笙,看了看周遭,制止了阿貴為說完的話,沉聲道:“先回去再說。”
這里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
阿貴點頭,不經意瞥見二爺滲血的右手手臂,微一猶豫,“二爺,阿笙少爺我來背吧?”
“不用,不過,還請阿貴幫我個忙。”
阿貴:“您盡管吩咐。”
謝放低頭看了眼懷里昏迷中的阿笙,“有勞,將阿笙扶到我背上。”
這一回,便是阿達都忍不住開口,“二爺……您身上還有傷。”
聞言,阿貴面露猶豫之色,“二爺,不如還是……”
謝放淡聲打斷了阿貴的話,“有勞。”
二爺本就是主子,阿貴哪里擔得起二爺這一句“有勞”,縱然覺著不妥,還是幫著將阿笙扶到二爺后背。
“我去叫車!”
小七心知,二爺這性子,壓根勸不住,只得撇著嘴,去叫車。
這二爺,就算今日這命不栽在東洋人手里,遲早也要交代在阿笙少爺手里!
自己還受著傷呢,血都沒止住,還不肯將阿笙少爺交給其他人!
“太好了!這小兄弟被他的家人給帶回去了。咱們也散了,也散了吧。啊。”
“可不是,方才那小兄弟不管不顧地玩火光中沖的樣子,可把咱們給嚇了一跳。”
“就是,就是。”
救火隊姍姍來遲。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
小七叫了車,就停在路邊。
在救火隊以及人們嘈雜議論聲中,謝放小心地扶著阿笙,上了人力車。
回小洋樓。
…
“怎,怎么回事?阿笙少爺這是怎么了?”
“血?二爺,您手臂上怎么都是……”
陶叔聽見門口有動靜,同妻子一起從屋內走出,瞧見阿笙被二爺背在背上回來,又瞧見二爺手臂上,甚至臉上都有傷,嚇一跳。
阿達打斷陶叔的話,“陶叔,您先什么都別問,趕緊先去給二爺去請一位外科大夫回來。”
“好,我這就讓人去請大夫……”
“我去。”阿貴主動道。
“也,也好。阿貴,你記得,去銘德醫院,那兒的大夫醫術高超。“
阿貴微一點頭,便出了門。
謝放:“我先將阿笙送回房。”
阿達皺著眉。
小七:“……”
二爺這是真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啊!
不對,察覺車內情況不對時,二爺的反應可比他們都還快!
要他說,二爺是只要遇上阿笙少爺的事,就壓根不把他自己,乃至自個兒的性命當一回事!
謝放背著阿笙上了樓,背回他的房間,放在床上。
謝放原以為,阿笙驚嚇過度,很快便會醒,誰知,這一路竟都未醒……
看著雙目緊閉的阿笙,謝放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為何阿笙這么長時間都未醒?
第305章 是誰在哭
“二爺,約翰先生到了。”
陶管事放輕腳步進屋,對坐在床畔的二爺放低音量道。
謝放轉過頭,“怎的將約翰先生給請來了?”
陶管事微躬著身,回話道:“是,我也挺意外,怎的會將約翰先生給請來了,便問了阿貴。阿貴說是他去銘德時恰好碰見約翰先生,約翰先生恰逢下班,聽說是您受了傷,便二話不說,雖阿貴一同過來了。
現在人還在樓下大廳,可要將約翰先生請到這兒來?”
不確定阿笙什么時候會醒,萬一阿笙醒來后,恰好撞見他身上的傷,再次受到驚嚇,興許身子又要受不住刺激。
原本就是不想阿笙受驚嚇跟擔心,才沒有讓福旺送話到長慶樓報平安。
是他低估了消息傳播的速度,早知道阿笙會出現,不若讓阿達走一趟。
謝放看了眼昏迷中的阿笙,想了想,“先將約翰先生請到我房中吧。”
陶管事:“好,我這就去請約翰先生。”
謝放站起身:“陶叔,我隨你一同下去吧。”
陶管事遲疑著道:“這,您身上還帶著傷……”
謝放:“無妨。”
知曉二爺一旦做了決定,旁人便很難改變,陶管事也便沒有再勸。
他讓二爺走在前頭,出去后,輕聲地關上房門。
…
謝放下了樓,吩咐福旺上去陪著阿笙。
若是阿笙醒了,下來知會他一聲,福旺點頭,“放心吧,二爺。”
約翰原本坐在沙發上,謝放手臂上的血痕,從沙發站起身,快步地迎上前,“謝,我聽說你乘坐的車子發生了爆炸,對不對?這種情況下,實在不宜多走動。你快坐下,我給你做個檢查。”
謝放依言坐下,“多謝約翰先生關心,應當受了點皮外傷。”
約翰皺了皺眉,看衣服上的血痕,就知道謝放沒有跟他說實話。
約翰先是簡單地檢查了下謝放手臂上的傷,發現衣服的料子已然同傷口粘在。
他打開醫藥箱,用剪刀剪開傷附近的布料,但見穿在里面的里衣,已被染紅一片。
謝的傷口比他以為得還要深。
傷口必須做清創,想要清創干凈,粘在傷口上的布料就必須得清理干凈,約翰不得不出聲提醒,“有點疼,你得忍一下。”
謝放點頭,“無妨。”
再疼,也不會有上一世戒處酒癮那般,鉆心蝕骨來得煎熬。
…
約翰提前令福祿打來的清水,被清洗傷口換下來的紗布所染紅。
全程,謝放并未吭一聲。
約翰頗為敬佩地看了謝放一眼,他這幾個月一直照顧傷兵,即便是受過專業訓練素的士兵,在清理傷口時,也很少能夠做到像謝這樣,一動不動,甚至連痛都不喊一聲的。
傷口太深,需要縫針。
陶管事一聽說得縫針,嚇一跳,“這……這怎么辦?約翰先生,可有不縫針便能好的法子?比如,涂一些膏藥?”
在陶管事傳統的觀念里,這人的皮膚,又不是布匹,如何能縫縫補補?
約翰示意陶管事看謝放的傷口,“你看這傷口,都快見到里面的骨頭了。不縫針,傷口只會發炎、流膿,到時候手臂都保不住。”
陶管事倒吸一口涼氣,“這,這般嚴重?”
謝放:“無事,約翰先生,您便按照您的治療方案來。”
約翰看著謝放,眼底流露出一絲笑意,“不過你的運氣很好,銘德醫院有嗎|啡跟賽過黃金的盤尼西林,我手頭也有一點,今日出診,特意帶了一管出來,縫針是不會疼。不過等嗎|啡藥效過去,還得靠你自己熬過去。”
謝放聽說過盤尼西林的金貴,今日只怕多虧了約翰先生,若是旁的醫生出診,只怕他這縫針之苦十有八九躲不過去,他鄭重地向約翰先生道謝,“南傾多謝約翰先生。”
約翰方才眼底還有一絲笑意,當他給謝放的傷口做消毒,準備注射嗎|啡,為縫針做準備時,眼底卻是半點笑意全無,全然換上嚴肅神色,“縫針時,千萬不要亂動。”
謝放點頭,“約翰先生放心。”
…
謝放手臂上的傷口整整縫了七針。
肩膀、后背也有外傷,不過傷口沒有手臂那么深。
終于,身上的傷口悉數處理完畢,福祿替二爺找來了干凈寬松衣服,幫著穿上。
謝放:“約翰先生等會兒可有事?”
約翰疑惑地看向謝放,“是身上哪里還有受傷嗎?”
謝放:“不是我,像有勞約翰先生上樓,看一下阿笙……”
福旺到現在都沒有下樓,說明阿笙還處在昏迷當中。
謝放不放心,他簡單地同約翰說了下阿笙為什么會暈倒的原因。
約翰收拾著藥箱,聽說阿笙收到驚嚇后昏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醒,也挺意外,“好,我上去看看。”
火。
好大的火。
阿笙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置身在一片火光當中。
“爹爹,娘親……”
“爹爹,娘親,你們在哪里?”
到處都是濃煙,隱隱地,阿笙聽見小孩子的哭聲。
奇怪……
是誰家的小孩子在哭?是同自己的爹娘走散了么?
阿笙知曉,這個時候,他應該趕緊逃跑,可他實在沒法子丟下小事兒不管。他以手捂面,尋著小孩兒的哭聲,跑過去……
第306章 嘴唇蠕動
謝放將約翰先生請到阿笙房間。
為了方便聽診,謝放扶著阿笙,讓阿笙靠在自己的身前。
問診過后,約翰給阿笙量了體溫。
他給謝放看體溫計,“39°3,阿笙是發燒了。”
“阿笙少爺今日在店里一直都好好的。”不等謝放發問,一同上樓的阿貴主動向二爺匯報阿笙今日在店里的情況。
約翰收起體溫計,對謝放道:“應該是受到驚嚇了,才會忽然發燒。我給你開點藥,你按時給他服下,看看溫度有沒有降下去。”
謝放小心地將阿笙的腦袋扶回枕頭上,重新躺好,他關切地問道:“請問約翰先生,如果燒退了,阿笙就會醒過來嗎?”
約翰:“不一定燒退了才會醒,發燒的人,隨時醒來的可能。只是他這么高的溫度,要防止因為發燒引起的驚厥、痙攣等情況,你們派人守著他是正確的。如果還是一直高燒不退,人也昏迷不醒,你再派人去我的住處找我。”
謝放的視線從昏迷不醒的阿笙的臉上移開,“好,多謝約翰先生。”
…
阿笙還在做著夢。
夢里他尋著孩子的哭聲,來到一處院落。
這院子他越瞧越熟悉。
阿笙一陣錯愕,這……這不是他們家的院子么?
他現在在繁市,為什么會忽然回到自家院落?
阿笙猛一轉過頭,這才錯愕地發現,詭異地事情不止這一樁——
方才他眼前尚且一片火光,置身在大火中,只是轉眼的功夫,火已經熄滅了不說,周遭建筑竟未受到半分影響,便是那孩子的哭聲也都聽不見了。
唯有夕陽落在屋檐的那頭,遠望如火在燒。
天色漸黑。
因著是在自家院中,阿笙并不覺著慌,只是納悶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惠芳,你當真不同我一起走?”
“郭大哥,很早之前,我便同你說過,我已經成了親,我們之間再無任何可能。人言可畏,左鄰右舍已經傳出不少閑話,還希望郭大哥往后,莫要再來找我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心里當真沒有我!惠芳,我知道我不如你現在的夫家有錢,但是請你相信我,假以時日,我定然能夠出人頭地!”
“郭大哥,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既不是嫌貧愛富,為何不跟我走!惠芳,我是真心喜歡你,惠芳……”
“郭大哥,你放開我……”
有爭執聲從東廂房傳出。
奇怪,爹爹的院子里,為何會有女子的聲音?
是他們久不在符城,爹爹將房子租給了其他人么?
無意間聽見他人的隱秘,不是阿笙的本意。
阿笙剛要離開,忽地聽見屋內傳來女子的驚呼,接著一個孩子大聲地喊著,“不許欺負我娘親!不許欺負我娘親!放開我娘親!”
怎么回事?
阿笙擔心會出事,決定還是上前去看看。
“嘭”地一聲,似有什么物體撞在什么上的聲音。
阿笙加快了腳步。
…
“阿笙!”
“阿笙,阿笙,你要不要緊?”
“娘親我沒事,我就是,有點頭暈……“
“頭暈?是不是方才磕到哪里了?你等等,娘親這就去給你找大夫,你乖乖待在房里,等娘親回來,啊。”
“郭大哥,你走吧!我同你之間,絕無半點可能!”
阿笙?
聽見男孩的名字竟同自己一樣,阿笙一時愣住。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打開,先是一名男子面色恨恨從里頭走出,接著,又奔出一名神色緊張的年輕婦人。
婦人的相貌,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
阿笙忽然渾身一陣戰栗。
縱然這些年,娘親的相貌在的記憶里早已模糊,可只打這一照面,他卻輕易便認了出來——
是娘親?!
…
娘親!
阿笙下意識地去追娘親的腳步,眨眼的功夫,娘親的身影卻在他的面前消散。
便是天光也一下暗了下來。
身后卻忽然升起火光,照得周遭格外地亮堂。
阿笙忽地意識到什么,他倏地轉過頭,瞧見屋內不知何著了火!
房門開著,阿笙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從里頭跑出。
是小時候的他!
對!
快去喊人來救火!
阿笙在心里頭大聲喊著,讓小阿笙找杜嬸他們幫忙救火。
令阿笙錯愕的是,小阿笙并沒有玩外跑去,而是往水井方向跑。
為何,為何想著自己救火,不是去找大人?
水井邊上地滑,阿笙瞧見,光著腳的小阿笙跌了一跤,腦袋朝后,摔在了泥地上,昏了過去。
夜色中,大火越燒越旺……
…
火勢蔓延。
眼看東廂房已然燒了起來,便是連旁邊的院子都起了火。
阿笙焦急不已。
快!小阿笙快起來啊!
快起來!快跑!
快跑!
…
快,快跑……
阿笙嘴唇蠕動著,在心里頭著急地大喊。
“阿笙……”
“阿笙……”
是誰?
是誰在喚他?
為何聲音聽起來這般熟悉?
“阿笙,能聽見我說話嗎?”
“阿笙,阿笙……”
是,是二爺?
阿笙吃力地睜開眼。
…
“太好了!阿笙,你可總算是醒了!你嚇壞爹爹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身子被驟然擁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方才的那個夢境太過真實,一時間,阿笙怔楞著,有些分不清,現在自己究竟置身何處。
方慶遙著急地問:“怎么不說話?不,不是。爹爹的意思是,你怎么跟丟了魂似的?”
阿笙下午同阿貴兩人出去后,一直未回店里,方慶遙只得托人去問。
得知阿笙高燒,人也遲遲未醒,提前收了店,趕了回來,寸步不離地守在阿笙的床前。
這會兒見阿笙總算是醒了,激動地險些落淚。
打小,方慶遙就最怕阿笙發燒。
小時候那場發燒,讓阿笙成為了一個啞巴,方慶遙唯恐又一場發燒,使阿笙成了一個傻子……這養孩子,簡直就像是在闖一道道難關,只擔心孩子會闖不過去,尤其是這發燒,格外叫人揪心。好在,阿笙自打小時候的那場發燒后,就鮮少再高燒過,便是偶爾體溫高,很快就退燒了,再沒出過什么大岔子。許是上天也可憐他們父子二人吧。
謝放溫聲提醒道:“許是高燒未退,意識尚未完全清明?方叔,不若先讓阿笙躺回床上?”
“噢,對,對。”
方慶遙趕忙扶阿笙重新躺回床上。
阿笙看著爹爹,又移過了視線,去看二爺。
他環顧著房間周遭的擺設,確定,自己這會兒時在繁市。
阿笙蠕動著嘴唇,“爹,爹爹。娘親沒有跟人跑了。”
第307章 不在人世
“阿笙,你,你想要同爹爹說什么?”
方慶遙只瞧見阿笙嘴巴在動,下意識地將耳朵貼近,“你再說一遍?”
方慶遙忽地反應過來,阿笙哪里能說得話,他著急忙慌地解釋:“噢,不,不是,爹爹的意思是……你重新比劃一次給爹爹瞧。”
即使這么多年過去,方慶遙仍然十分避諱在阿笙面前提及“說話”這件事,今日卻是一連兩次“說錯了話”,方慶遙甚是懊惱。
方慶遙著急,阿笙卻是比他還急。
阿生腦袋很沉,眼皮也很重,阿笙茫然地看著爹爹。
他方才,有同爹爹說了什么么?
謝放見阿笙神情困惑,向方慶遙溫聲建議道:“方叔,阿笙高燒未退,不若問一問阿笙可是口渴了,是否想要喝水?”
心底卻有些疑惑。
不怪方叔方才為何會下意識地去問阿笙要“說”些什么,他離得近,也瞧見了阿笙剛醒來時,唇瓣蠕動,瞧著竟當真像是在說話的模樣……
…
被謝放這么一提醒,方慶遙趕忙緊張地問道:“對,對。阿笙,你渴不渴,想不想喝點水?”
經過爹爹的詢問,阿笙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的確很干,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干澀的唇瓣,虛弱地點了點腦袋。
見狀,福旺趕忙轉身去倒了一杯茶過來,遞給二爺。
謝放并未接過去,而是用眼神示意福旺將茶水端給方慶遙。
福旺立即會意,將茶杯轉了個方向,“來,方叔,給阿笙少爺喝點水。”
“多謝啊,福旺小兄弟。”方慶遙并未注意到方才謝放同福旺主仆兩人的眼神,他接過茶水,同福旺道了謝。
…
方慶遙將茶杯遞到阿笙的唇邊,忽地意識到阿笙躺著,他這茶水不好喂進去。
福旺當即道:“我這去樓下拿勺子上來。”
福旺拿了勺子上來,方慶遙用勺子給阿笙喂水。
“咳,咳咳咳……”阿笙不適應躺著喝水,一下子嗆了喉,咳嗽出聲。
茶水從他的唇角溢出。
方慶遙一只手端著茶杯,一只手握著勺子,騰不出手拿帕子,他剛要開口勞煩福旺替拿一下杯勺,卻瞧見一只手捏著帕子,先了他一步——
在輕柔地擦拭阿笙的唇角。
方慶遙:“……”
…
謝放傾身擦過阿笙的唇角,他立在床畔,微彎著腰,問阿笙,“可還渴?若還是渴,便眨兩次眼。“
阿笙眼底染上幾分笑意。
他是覺著渾身沒什么力氣,可不至于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
阿笙不但眨了兩次眼,還點了點腦袋。
“那我讓方叔再給你喂點水喝?”
阿笙眼露猶豫,顯然有些擔心自己會不小心再喝嗆著。
謝放柔聲道:“我扶你起來?你試試看,能不能坐起來?”
阿笙又是眨了兩回眼。
謝放便扶阿笙坐起身,還貼心地在阿笙的腰后墊了個軟枕。
替阿笙將軟枕調整好位置,謝放方才松了手。
阿笙倚著床,由爹爹喂著,又喝了一口茶。
喉嚨受到茶水的滋潤,舒服了許多,朝爹爹搖了搖頭,意思他這會兒不渴了。
阿笙比劃著,問爹爹:“我這是怎么了?”
為何爹爹同二爺還有福旺竟都在他的窗前。
為何他的身子會軟綿綿的,使不上什么力氣?
方慶遙一臉無奈,“還問你怎么了,你發燒了,你自己不知道?”
阿笙一怔。
發燒?
他病了么?
為何他自己一點印象也無?
…
方慶遙見他還是這般迷惘的樣子,沒好氣地道:“你不記得了,你下午從店里跑出去……”
倘若不是阿笙下午跑出去,又如何會受到驚嚇,以至于生了病,發起了高燒。
謝放打斷方慶遙的話:“方叔,阿笙剛醒,不妨先讓他好生休息?”
方慶遙這才自知失言,他的神情懊惱。
也是。
瞧他,阿笙這會兒好不容易將受到驚嚇的事給忘了,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被回頭燒還沒退,又因為記起受驚嚇的事,溫度又燒上去了,“對,對,二爺說得對,你才剛醒,不若好好休息。”
阿笙卻是聽見“下午”兩個字,猛地想了起來!
燃燒的車子,夢里陷入火光的舊宅……一下子涌上阿笙的記憶。
阿笙倏地抬頭去看二爺?
二,二爺沒事?
二爺沒事?!
阿笙一下子激動地握住二爺的手,他一瞬不瞬地看著二爺,似要確認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
“咳,咳咳……”
“咳咳咳咳!!!!”
起初,方慶遙只是輕咳,見阿笙絲毫沒有松手的跡象,不但沒有松手,反而大有企圖拽過二爺的手,要去“摸”人家的跡象,很是加重了咳嗽的力道。
阿笙聽見爹爹一聲重過一聲的咳嗽聲,方才回過神,不舍地松開了手,一雙眼睛卻仍是直勾勾地盯著二爺,眼眶有些濕潤。
方慶遙是恨鐵不成鋼。
他可是聽說了,阿笙以為二爺出事了的那會兒,不管不顧地朝火光沖去。
方慶遙都不敢想,倘若二爺當出了事,阿笙會如何……
養兒子十九載,方慶遙頭一回覺著,這兒子是白養了,心里頭只裝著一個謝二爺!
…
阿笙全然不知自己下午沖向火光的事已然傳到了爹爹耳中,更不知他“自傷”的那舉動多傷當爹爹的心,他比劃著,“二爺,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趕回去之后,分明瞧見車子的火燒得極旺。那種情況下,人確實極難逃出升天……
謝放:“等你精神狀況好一些了之后,我再同你解釋,可好?”
阿笙緩緩地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二爺人沒事就好。
…
阿笙高燒未退,只是這么靠床倚著,都有些累。
謝放看出阿笙的不適,扶他重新在床上躺下,“那我們就都先出去,你先好好休息?我讓福旺留下來陪你,如果有什么,你就讓福旺幫你?”
阿笙搖搖頭,他比劃著,“我想讓爹爹留下來陪我。”
方慶遙本來還因為阿笙醒來后滿心滿眼就只有一個二爺,心里頭不痛快著,見阿笙要的還是“他”,腰板都坐直了一些,甚至睨了二爺一眼,很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頭。
謝放自然不會同方慶遙這個當爹爹的“吃醋”,眼下,阿笙養病最為重要,他溫聲道:“好。那便讓方叔陪你。”
阿笙眨了眨眼。
謝放朝方慶遙拱手:“有勞方叔。“
方慶遙下意識地作揖回禮。
等到謝放、福旺主仆二人都出去了,方慶遙忽地反應過來。
不對啊!
他這個當爹爹的照顧自家兒子天經地義,哪里需要二爺同他道謝!
袖子被拽了拽,方慶遙回過神,他轉過頭,去看阿笙,“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還是還想喝水?”
阿笙搖搖頭,他比劃著,“爹爹,娘親,娘親當年沒有跟人跑了。”
方慶遙一時茫然,“什么?”
阿笙咬著下唇,眼尾泛紅,“娘親,娘親……不在了。”
第308章 想起來了
方慶遙一只手放在阿笙的額頭,很是擔心,“阿笙,你是不是……燒糊涂了?”
無端端的,怎的提到娘親那里去了。
阿笙將爹爹放在額頭上的手給放下,他垂著眼瞼,比劃著,“爹爹,我都想起來了。”
方慶一臉納悶,“你想起什么了?”
他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小時候的那場火究竟為何會燒起來——
當時他躺在床上睡覺,聽見娘親同人起爭執,他睜開眼,瞧見一個沒見過面的陌生叔叔在欺負娘親,便想也不想地下了床,去幫娘親趕走那個壞蛋。
因著力氣小,他被那人給推倒在地,頭暈,還有點想吐。
那人見狀,便慌了伸,跑了出去。
娘親見他臉色蒼白,很是擔心,扶他在床上躺好,讓他乖乖在房里等他,跑出去給他請大夫。
娘親跑得太急,撞到了房間里的凳子,凳子又碰到了桌子,桌上的油燈被打翻……
他躺在床上,聞見燒焦的氣味,勉強坐起身,瞧見屋子竟然著火了,忍著不舒服,下了床。
他那時雖年歲尚小,可因著聽爹爹他那個娘親起過爭執,下意識覺著,不能叫人知道有陌生叔叔來過他家中,還同娘親一起待在房中,因此,也不敢去喊隔壁的杜叔、杜嬸幫忙。
當時火勢并不大,他便想著自己去井邊打水,將火澆滅,誰知,腳底打滑,摔在了地上……
醒來后,人已經在醫館,爹爹在陪著他。
他問怎么沒看到娘親,爹爹告訴他,娘親回鄉下省親,尚未回來。
他隱隱覺著好像哪里不對,可他當時頭真的太暈了,很快便又昏睡了過去。
他一連高燒了好幾天,總是夢見沖天的火光以及娘親丟下他,跑出房間的背影……
他那時不知,他的記憶出了岔子。
以為屋子著火,娘親卻是丟下他,同一個男子逃生去了——
心里自是難過得要命,卻他沒有將這個秘密告訴爹爹,只是當爹爹問起他,究竟家里為何起的火,他只搖頭,謊稱什么都不記得了。
后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竟真的忘記了那天的情形,便是連同跟娘親有關的記憶,似是也被他自己給選擇性地遺忘了。
只是在今日夢見過往之前,他一直都以為,他之所以會記不得娘親,是因為他小時候摔傷,加之高燒導致。
…
在阿笙剛出事的那段時間里,方慶遙比誰都想知道,家中究竟為何失火。
倘若不是那場火,阿笙不會成為啞巴,惠芳也許也不會覺著已經成為啞巴的兒子是個累贅,狠心同她的竹馬私奔。
頭幾年,或許對妻子是恨的,可如今阿笙都這么大了,心里頭對妻子更多的與其說是恨意,不如說惦記。
他還是沒有完全將惠芳給忘了,否則哪里會每次瞧見阿笙這張同惠芳極為相似的臉頰,心里頭便涌上一股感傷。
方慶遙花了許久的時間,方才消化阿笙方才所告訴他的關于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
許久,他方才喉嚨干澀地問道,“你,你是說,你小時候的那場大火,是你娘親著急著替你去請大夫,不小心打翻了油燈所致?既是如此……你方才為何說,你娘親許是不在人世了?”
阿笙手捏著被褥——
因為,在娘親“離家”前,特意來見過他。
那日娘親衣著得格外光鮮,來房間里尋他。
“阿笙,對不住,都是娘親害了你。”
“阿笙,你可是一直在心里頭怪著娘親?”
“我知道,你同你爹爹一樣,都在怪我,是不是?”
自是怪的。
他怪母親心狠,為了旁的男人,竟棄他于不顧,便低著腦袋,不肯搭理母親。
“是娘親害的阿笙,阿笙不肯原諒娘親,自是應當的。往后,你跟著爹爹,要好好聽爹爹的話,知曉么?”
他那時心里頭還生母親的氣,便還是不肯回應母親,甚至母親抬手,欲要摸他的臉頰,他也賭氣拍開了。
隔日,他便聽爹爹說,母親離家出走了。
他自然同爹爹一樣,只當母親是同那人私奔了。
母親同他話別的這段記憶,連同那日的大火,一并被他給“刪除”得一干二凈。
也許不是忘記,是因為母親的離去,對他而言,太過痛苦,他的心便替他將這段往事給刻意“抹去”了。
…
如今,他什么都想起來了。
他已不再是小孩子,時隔多年,他方才“明白”了那日母親不是來同他話別,而是與他“訣別。”
家里因母親而失火,他又因為那場大火而高燒,乃至成為了一個啞巴,母親心中自是愧疚。
事實上,他不止一次瞧見母親暗自垂淚。
可都因為他心里頭對母親有怨怪,每次都只當不知,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為何摔到的偏偏是腦子呢?
如果他不是將著火的緣由給忘了個一干二凈,也不會一直誤會母親。
倘若,倘若他那日,他拉住母親的手,甚至哪怕他沒有因為賭氣而揮開母親的手,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阿笙眼尾通紅,“爹爹,我想,我們都誤會了娘親……”
如果母親是要同那人私奔,那個陌生男子過來找母親的那日,母親便不會同對方起那么大的爭執。
方慶遙愣愣地坐在床邊。
難不成這么多年,他當真……
一直都錯怪了惠芳?
第309章 眼神閃躲
“爹爹,我想您托人去符城,打聽娘親的下落,可以嗎?”
比劃完,阿笙便央求地握上爹爹的手。
方慶遙尚未完全回過神,瞧見阿笙的手勢,他怔楞了好一會兒。
半晌,方慶遙方才出聲問道:“阿笙,你先前不是說你娘親恐……”
縱然怪了妻子那么多年,在方慶遙的心底,他也始終以為妻子仍然好好地活在這個世間的某一處,“不在人世”這四個字,到底沒能說出口。
阿笙松開爹爹的手,他垂下眼瞼,比劃著,“無論如何,我不能再讓母親一個人飄零在這人世間。”
他過去什么都忘了,也就算了,如今都想起來了,自然不能連母親的“下落”都不去打聽。
方慶遙明白了阿笙的意思,“好,爹爹答應你。只是阿笙,以上都是你的猜測,加之時隔多年……倘使,爹爹的意思是,倘使事情并非如你所想,你母親尚在人間,且已然有自己的生活……”
阿笙快速地比劃著,神情沒有任何猶豫,“那我們便不要打擾母親。”
倘若母親還活著,卻這么多年始終沒有找過他同爹爹,那么說明她已然開始自己的生活,如此,他同爹爹自是沒有必要再去打擾。
方慶遙沉默地微一點頭,他亦是這個意思。”
…
阿笙這高燒,一連燒了好幾日,最厲害的時候,破了四十度。
幸好,到了第三日,溫度便開始逐漸往下走,只是人始終沒什么精神。
福旺悄悄告訴二爺,阿笙少爺夜里總睡不穩,有時還聽見阿笙少爺嘴里頭發出奇怪的聲音。
謝放從前同阿笙也一起生活過,阿笙是即便做了噩夢,也鮮少出聲的人——
他那時便隱約猜到,阿笙應當是小時候只能發“啊”的聲音時,遭人恥笑或者是欺凌過,因此能不發出聲音便不發出聲音。
可這一回,福旺卻說夜里聽見阿笙發出奇怪的聲音,謝放自是不放心,旁敲側擊地問過,阿笙睡得可安穩,是否有做過噩夢,阿笙卻是搖頭,甚至告訴他,每日吃過藥,便很快就睡著了,一夜無夢。
謝放擔心,會不會是夜里不舒服,阿笙自己也不知曉,因此在約翰先生替他來家中換藥時,又請了約翰先生去一趟阿笙房中,順道也為阿笙復診。
“約翰先生請——”
這一日,換過了藥,謝放便領著約翰去到阿笙的房間。
福祿替約翰提著醫藥箱,跟在二爺同約翰的后頭。
白天,方慶遙同阿貴都不在,在長慶樓忙。
阿笙一個人待在房間,福旺在陪著他。
“叩叩——”
“定然是二爺同約翰先生來了,我去開門。”
福旺將手中剝了皮的香蕉遞給倚在床上的阿笙,前去開門。
阿笙沒什么胃口,不過福旺特意為他剝的,又聽說是二爺特意吩咐陶叔去街上采買的,還是勉強吃了一口。
…
“二爺,約翰先生,里頭請……”
福旺開了門。
謝放同約翰先生一同進屋。
福祿跟在后頭。
謝放走到床畔,瞧見吃咬了一口,便被放到碟子上的香蕉,謝放不著痕跡地擰了擰眉。
阿笙的胃口還是沒有恢復——
“二爺,約翰先生。”
“你身體還沒恢復,就不用下床了。”
謝放上前扶住欲要下床,同他和約翰行禮的阿生。
“謝說得對,你還是個病人,在床上坐著就好。來,我先給你量下體溫。”
約翰說著,轉過身,招手讓福祿將醫藥箱遞給他一下。
阿笙便只好靠著床,拿過約翰先生遞過來的溫度計。
約翰為阿笙量了體溫,又拿聽診器,聽了心音。
“約翰先生,阿笙今日情況如何?”
見約翰取下兩耳的聽診頭,謝放出聲問道。
約翰微笑著道:“身體還是有點低燒,肺部雜音,不過情況已經好多了。只要溫度沒有再燒上去,問題就不大。”
謝放心里頭總算是稍稍放寬,他雙手抱拳,“此番多謝約翰先生。”
約翰笑著搖了搖頭,幽默地道:“我可是收了診金的,謝你給的診金,夠支付兩個人的都綽綽有余了。不必同我道謝。”
謝放失笑。
阿笙也不由地彎了彎唇。
謝放:“對了,不知約翰先生可有助眠的藥?阿笙夜里似乎睡不大穩。”
阿笙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他看向福旺,福旺低頭去瞧自己的鞋面……他也是擔心阿笙少爺么。
約翰眼露困惑,“夜里睡不好?退燒藥里已是含有助眠的成分,按理說,夜里應該會睡得比較沉才對。能說說,睡得不安穩的具體癥狀有哪些嗎?”
謝放便看向福旺,福旺代為回答道:“就是夜里經常翻身,還有就是可能做噩夢吧。有時候像是說夢話……嗯,也不是,就是不像咱們這樣說話,就是喉嚨里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
約翰驚訝地看向阿笙,卻瞧見后者眼神閃躲。
約翰眼底若有所思,他轉過臉,謝放:“謝,我想同阿笙單獨聊一下,可以嗎?”
謝放雖然不知約翰先生為什么會忽然提出想要跟阿笙單獨說話的要求,不過還是同意了約翰先生的這一要求,“當然。”
第310章 嘴巴大張
“別緊張,如果就診過程當中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同約翰先生比一個暫停的手勢。”
出去前,謝放特意同阿笙叮囑了一句。
阿笙小弧度地點了點頭。
謝放另外讓福旺從房里桌上拿了紙筆,方便約翰先生同阿笙溝通,這才帶著福祿、福旺兩人離去。
“咔噠——”
房門被輕輕關上,阿笙微垂著腦袋,雙手指尖捏著被褥。
約翰的目光從阿笙攥緊的指尖移開,他笑了笑,溫和地問道:“要和我聊一聊嗎?”
阿笙緩緩抬頭,小臉緊繃,做了一個手勢,“約翰先生您是有什么話,想要同我說么?”
忽地反應過來,約翰先生應是瞧不懂他的手勢,剛要轉過身去拿床頭柜上的紙筆,便聽約翰微笑著道:“我看得懂你的手勢,你直接比劃給我看就行。”
阿笙眼露驚訝,同時有些疑惑。
他記得先前約翰先生是瞧不懂他的手勢……
看出阿笙眼底的不解,約翰溫和地笑著解釋道:“前段時間收了一個特殊的病人,為了方便跟比病人溝通,和他的家屬家屬學了一點。只要不是太過復雜的手勢,我想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噢。
原,原來是這樣啊。
約翰察覺到阿笙的態度比往常多了幾分抗拒跟戒備,他微微一笑,“這樣吧,我來問問題,你來回答。如果遇上實在不想回答的問題,你就搖頭告訴我,怎么樣?”
阿笙猶豫了一會兒,片刻,緩緩點了下腦袋。
…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阿笙身子微僵,他沒想到,約翰先生問他的第一個問題,便是這個。
阿笙嘴唇微抿,因著先前二爺已經同約翰先生提過,他這幾日沒有睡好的事情,阿笙只得如實相告,“不,不算太好。”
約翰耐心地問道:“做了噩夢?”
阿笙點頭,眼神始終回避約翰的目光。
“記得自己夢見了什么嗎?”
阿笙再次地點了點頭。
阿笙的態度明顯有些不大積極,約翰卻是始終十分地有耐性,他循循善誘地問道:“愿意跟我分享下,你記得的部分嗎?”
阿笙唇瓣抿得更緊了一些,他比劃著,“夢都是雜序無章地……恐怕會耽誤約翰先生時間。”
約翰笑了笑,“沒關系,我下午沒有值班,正好沒什么事。不過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或者,你更希望我開你你助眠的藥,好讓你睡眠能夠好一點?”
說著,轉過身,似要去打開隨身攜帶的醫藥箱。
“不,不用開藥……”阿笙忙比劃著。
約翰也便停住了動作,溫和地注視著他,眼神似是無聲的鼓勵。
…
阿笙輕咬下唇,“我,我總是夢見二爺起火的車子,還有……還有小時候的那場大火。”
約翰已經從謝放口中得知,阿笙記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阿笙那時還在高燒,他也便沒有去做過的了解。現在阿笙主動提起,自是了解的好機會。
約翰朝阿笙點了點頭,神情專注,示意他在認真“聽”。
夢境從來就不講什么道理。
在夢里,阿笙先是夢見自己置身在大街上,忽然聽見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然后便夢見二爺倒在血泊里。
他跌跌撞撞地朝二爺奔過去,畫面卻是一轉,他又回到了符城的老家。
著火的房屋,跑去找大夫的娘親……
然后,畫面又會變回,二爺倒在血泊里,身后是燃燒著的車子,火光沖天。
之后,他就會被驚醒。
才會一連好幾日,都沒有睡好。
阿笙每比劃完,都會停下來,看約翰大夫的反應,見約翰點頭,瞧懂他的手勢,方才繼續比劃下去。
當他比劃到小時候那一段的夢境時,阿笙瞧見,約翰先生朝他比劃了一個暫停的手勢,阿笙也便停了下來。
…
“抱歉,你方才比劃的那一段我沒有看太明白。我知道,你畫畫,畫得很好,你愿意將你剛才跟我比劃的內容,畫下來嗎?”
約翰起身,去拿了房間里的一本書,連同過放在床頭的紙同筆,遞到阿笙的面前。
對于阿笙而言,“手勢”等于“說話”,會讓他在重復自己的夢境時有一種無形的壓力,總覺著比劃的時候,就要將自己給拉回夢境里頭去。
畫畫不一樣,畫畫會讓他要更沒有負擔一些。
阿笙朝約翰先生微一點頭,他接過紙筆。
阿笙曲起腿,將書墊在紙上,在紙上作畫——
一張紙不夠,阿笙又換了一張。
“手勢”是沒有“聲音”的,他沒有辦法像聲音那樣聽出語氣,手勢也沒有畫面,畫畫則不痛。
畫里的人物,會有五官,會有表情,會比手勢所傳達的信息要更為豐富,也更來得精準。
約翰一張張看過阿笙所畫的畫,他拿著其中一張畫,遞到阿笙的面前,“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張畫里,你張大著嘴巴,是在喊救命,是嗎?”
阿笙一愣。
他低頭,去看約翰先生遞過來的畫。
這張畫上,畫的是二爺倒在血泊里,不遠處汽車著火爆炸,他跪在地上,懷抱著渾身是血的二爺——
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嘴巴是大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