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找出病因
“怎的去了這么長時間?”
方慶遙靠著枕頭,一直在房里等著阿笙給他送來報紙。
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阿笙重新推門進來,不由地納悶地問道。
按說只是拿下報紙,耽誤不了多少功夫才是。
阿笙將手上的報紙拿給爹爹,如實地比劃道:“方才在客廳碰見二爺了。”
方慶遙伸手將報紙接過去,暫時先給放到一旁,“……你倆都聊些什么了?”
只是拿個報紙的功夫都能聊上,就有那么多可以聊的話題呢么?
但凡阿笙將在二爺身上的心思分一半在姑娘的身上,興許現在媳婦都娶上了!
阿笙只當爹爹只是隨口問問,在爹爹的床畔坐了下來,“二爺問我明日可有其他安排,若是沒有旁的事,他想明日陪我去見約翰大夫,問一問約翰大夫給我看病的事。”
方慶遙嘀咕了一句,“他消息還挺靈通。”他們前腳才剛進屋,后腳二爺那頭就收到消息了。
方慶遙聲音說得輕,阿笙沒聽清,他追問了一句,“爹爹,您方才說什么?”
方慶遙:“沒什么。就是覺著爹爹這傷得太不是時候!按說應當爹爹陪你一塊去的。”
這下可好,又給了阿笙同二爺請親近的機會。
方慶遙是愈發地后悔,自己就不該去追那個小偷,閃了腰自己遭罪不說,關鍵耽誤事!
阿笙笑著比劃著,“沒關系,二爺陪我去也是一樣的。”
二爺同他在阿笙心目中的分量都是一樣的了?
方慶遙“瞧”了心里頭自是不是滋味,偏生自己明日確實去不了,只好粗聲粗氣地問道:“二爺有說你們明日什么時候去么?”
阿笙:“明日上午,二爺說等看完診,若是時間接近午后,到時候可以約約翰大夫一起吃頓午飯,這樣有時間詳細討論下我的醫治方案,時間上不至于太倉促。”
方慶遙拿過邊上的報紙,違心地說了一句,“也好,有二爺陪你一起去,爹爹也放心。”
阿笙“嗯”了一聲,無聲地彎起唇。
嫌阿笙臉上的笑容太不值錢,方慶遙翻開報紙,打發人走,“行了,我這兒也沒別的事了,你忙你的去。”
阿笙原本已經站起身,想起上一回他去給約翰大夫問診時,曾經問他的幾個問題,阿笙復又坐了下來,“爹爹,您能同我說說,我生病那年的具體情形么?
還有您帶我去看大夫時,那些大夫都怎么說么?還有可用過別的什么治病的手段?當年發病時我的癥狀是什么樣的,治療的過程之類的……”
這些問題,阿笙也曾寫信問過爹爹,不過因為爹爹不識字,是找人代筆,阿笙擔心信中內容有所遺漏,因此,這會兒讓爹爹再當面講給他。回頭若是約翰大夫問起,他也好回話。
方慶遙一愣。
記得,怎么會不記得呢?
哪怕許多年后,他一只腳已經踏進棺材,他都不會忘記,那一年阿笙是如何出的事,他又是如何一個人帶著阿笙,四處求醫問藥。
妻子又是如何在阿笙成了一個啞巴之后,狠心地離他們而去,留下他同阿笙爺倆相依為命。
方慶遙的眼底開始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手中的報紙沒有翻閱過,聲音微啞地開口,“我記得,那時你年紀尚小,長慶樓當時又很忙,夜里抽不開身,我只好留你一個人在家中……”
…
“這么說,你是因為家里遭遇了一場大火,在那場大火當中,受了傷,加之受到驚嚇昏迷了過去,醒來之后發了好幾天的高燒。燒退以后,就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是嗎?”
隔日,謝放陪著阿笙來找約翰醫生問診。
因著先前在北城做過詳細的身體檢查,這一次,物理上的檢查要簡單許多。
在了解過方慶遙當年帶阿笙所做的醫治上的努力之后,方慶遙所采取的醫治措施,做了詳細的詢問跟記錄。約翰試著了重點了解阿笙之所以會喪失說話功能的原因。
阿笙比劃,謝放幫著“翻譯。”
即便是兩人在一起有段時間,時至今日,對于阿笙如何失去說話的功能這件事,謝放始終沒有問過。
阿笙是不是燒退之后才發現自己說不了話,謝放轉過頭,向阿笙確認。
阿笙坐在問診椅上,捏著自己衣衫的衣角,有些緊張地點點頭。
明明上一次同約翰大夫聊天,他都不緊張,這次來問診,一見到約翰大夫心里頭便又忍不住發怵。
約翰在紙上寫下阿笙大致的情況,他抬起頭,“那你自己對小時候的那段經歷,譬如你發燒期間,可還能發聲,又或者發燒時便不能開口說話,對此,你還有印象嗎?”
阿笙遲疑地搖了搖頭。
對于爹爹口中的大火,他其實都沒有什么印象。
他只大致地記得,自己躺在床上,爹爹給他喂藥,那藥可苦可苦了。
發燒那會兒,他只覺著喉嚨很疼,很疼,跟含了刀片似的,可他發燒昏迷前的記憶,他卻是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約翰進一步問道:“發燒生病的那段時間,對你來說,是一段痛苦、懼怕的記憶么?”
阿笙依舊搖著頭,眼底有著茫然的神色,他不大好意思地比劃著,“我關于那段時間的記憶,很少……”
約翰面帶微笑,眼神鼓勵地看著阿笙:“那你愿意試著回想一下嗎?”
阿笙一怔。
一直以來,每個人都刻意避免問他當年發生的事情。
即便是爹爹昨日回憶當年,他出事前的細節,大部分是時候他也只是聽著,并沒有順著爹爹的回憶,去試圖回想當年的事情。
阿笙試著努力回想當年出事時的情形,幾分鐘后,他只能抱歉地同約翰大夫搖了搖頭。
他還是什么都沒能想起來……
謝放握了握阿笙放在雙膝上的,因為緊張而不自覺握緊的拳頭,試著讓阿笙盡可能地放松下來。
約翰連忙溫和地安撫道:“沒關系,你無需覺著抱歉。當人們發生讓自己覺得痛苦的,或者是不想面對的事情,人的大腦往往也會選擇性地去遺忘那段記憶,這是人類自我保護機制所導致的,你無需為此感到抱歉。
我之所以問你是否記得那段記憶,只是想找出你沒有辦法開口說話的原因而已,不用為此給自己太大壓力,或者為此覺得抱歉。”
謝放握住阿笙的掌心,注視著約翰先生,“約翰先生,您的意思是,倘若阿笙能夠想得起來他發燒之前的記憶,或者是生病期間的記憶,也就是找出他沒辦法開口說話的原因,阿笙也就有可能恢復語言的功能嗎?”
第292章 可有印象
阿笙的心倏地一提。
上一回,二爺也曾經問過約翰先生類似的問題,約翰大夫并沒有給他們一個明確答復。
約翰如實地道:“很抱歉,現在還沒有辦法下定論,不過你們有句古話,叫對癥下藥,對么?我想,隨著治療的深入,或許會有所進展。不過我建議你們回去后,最好還是向阿笙的父親多了解當年出事時的情形。或者,下次讓對方一起來醫院也可以。”
阿笙聽著約翰大夫保守的回復,倒是沒有多失望,他多少有了心理準備。
他知曉的,這看病,還是這么多年的舊疾,哪里是多看一次就能有大的變化的。
謝放:“是我急切了。方叔最近腰扭到了,待他傷好之后,定然會愿意陪同阿笙一起來見您。”
門外,護士敲了敲門,進來后,神色很是有幾分緊張。
謝放看出約翰應當有事要忙,他適時地站起身,“約翰先生中午可有事,倘若有空,我同阿笙想請您一起吃頓便飯,一來是想要感謝您,再一個,這么長時間沒見,想同您聚一聚。”
約翰面露遺憾,“我很想赴約,可惜,我中午還要去一趟住院部那里,以后如果有時間,我請你們?”
謝放笑著道:“好。那就一言為定。”
約翰送謝放阿笙兩人到門口,“謝,令尊的事情,我很抱歉。”
約翰也是托朋友聯系謝放時,得知謝老爺子與世長辭的事。朋友談及謝家的情況,無意中知曉阿笙不是謝家子嗣,更不是謝放的弟弟,方才知曉,自己那次誤會了。
謝放搖頭,“生死有命,至少父親沒有見到后來北城陷于東洋人手中,對于家父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慰藉。約翰先生無需為家父的事太過介懷。”
談及北城,約翰眼底亦流露出傷感,北城于他,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故鄉。
因著明日便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不方便再來醫院。
雙方約定了下一次看診的時間。
…
謝放同阿笙回到小洋樓。
方慶遙在沙發上坐著,伸長著脖子,時不時地朝門口看過去,見到謝放同阿笙兩人回來,手扶著腰,第一時間迎上去,“如何?今天順不順利,大夫怎么說?”
阿笙趕忙走上前,攙扶著爹爹,“爹爹您怎么不在房里躺著?我先扶您回房?”
方慶遙不肯回房,“不用,不用,我這都快躺了大半天了。快,你同爹爹說,那洋人大夫怎么說?”
福旺在一旁道:“阿笙少爺,您要是不放心,就扶方叔回沙發好了,他啊,今天朝門口都快看了七、八百回了,我都擔心他腰還沒好,回頭又把脖子給傷著了。”
方慶遙老臉有些紅,嘴硬道:“我這不是躺膩了,就……就出來透透氣么。”
阿笙也沒戳破爹爹,既是爹爹不肯回房,阿笙只好扶爹爹回沙發坐下。
知道爹爹著急,待爹爹坐下后,他便比劃給爹爹,“今日就是例行檢查,大夫就是問了我是怎么生的病,還有對于生病時的事還有沒有印象之類的。往后還要去的。”
方慶遙不大明白,“怎的?你這是去看病,醫生不給你開藥,不給診斷,盡問的你過去的事情?你要是記得你是怎么生的病,發燒時的情形之類的,你就能開口說話了?”
別是遇上什么江湖術士了吧?
又覺著二爺介紹的大夫,不大可能。
“約翰先生認為,如果阿笙能夠回憶起更多當年的細節,或許能夠找到阿笙不能開口說話的真正原因,這樣,他可以對癥下藥。”謝放問方慶遙,“方叔,當年,您當年從長慶樓趕回,是在哪里發現的阿笙?是您從大火將阿笙救出的嗎?“鄰人呢?鄰人可知曉,當年那場火,是如何燒起來的,這些,您是否還有些印象?”
第293章 過往記憶
當年那場大火中,他是在哪里發現的阿笙么?
二爺的這個問題,方慶遙還當真一下被問住。
當時不少鄰居都幫忙參與了救火,而他整個人的大腦都是空白的,只知道發了瘋地找人。
“找到了!”
“找到阿笙了!來人!”
“來人,快來個人幫忙啊!”
記憶里,他是因為聽見有人喊找到阿笙,才尋著聲音沖過去找阿笙。
在哪里找到的阿笙,他全然沒有留意,只知道當鄰居幫忙將阿笙抱到他后背,他感受到背后的重量后,拔腿就往外面跑。
他背著阿笙跑出院門,跑到街上,跑去濟和堂,拼命地敲大夫的門。
事后,他自己也因為虛脫累倒。
醒來后,又忙著照顧阿笙,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對那場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倒是還真未細想過,當年是在哪里發現的阿笙。
鄰居是在哪兒找到的阿笙來著?
“好像是在我的房間門口?又好像是天井那邊?等會兒,我想想……我再想想……”
方慶遙努力地回想。
奈何,他的記憶實在有些混亂,“我只記得,火是從我們那間屋子開始燒起來的,因著火撲滅得及時,并沒有殃及隔壁街坊。我實在想不起當年是在哪里發現的阿笙了。
至于著火的原因……我記得,那天阿笙的母親回鄉下娘家去了,尚未回來,只阿笙一個人在家,街坊們都猜測,許是阿笙一個人在家午睡,天色黑了,他起床時,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燈,才導致失火。
事后警方調查結果同街坊們的猜測差不多,應當就是阿笙失手打翻的煤油燈,因為現場沒有縱火痕跡,我同他母親向來待人和善,也沒有仇家,排除了有人故意縱火的可能。不知道阿笙是在哪兒被找到的,不會耽誤阿笙的病情吧?”方慶遙著急地問。
他這榆木腦袋,怎么就想不起當年是在哪里發現的阿笙了呢!
方慶遙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
阿笙忙握住爹爹的手,飛快地比劃著,“不耽誤,不耽誤的,約翰大夫也只是想多了解清楚,找到我的病因而已,不會耽誤治療的,您千萬別這么想。”
“是啊,方掌柜的,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您有細節記不得屬實正常,您莫要這般苛責自己。”
陶管事在沏茶,他將先沏好的那一杯,遞給方慶遙。
阿笙離得近,便幫著接過去,讓爹爹先喝茶,讓爹爹稍稍放松些精神。
陶管事也給二爺同阿笙兩人各自倒了一杯。
“多謝陶叔。”謝放向陶叔道了聲謝,他在仔細回想方慶遙方才所說的話。
忽地,他出聲問道,“方叔,您可記得,當年您將阿笙送往醫館時,阿笙身上可有外傷?”
按說,便是失手打翻煤油燈,起火應當不會那般快,阿笙那時又是七、八歲的年紀,發現著火了會跑出去喊大人才是,除非受了傷,才會導致沒能及時逃出去。
方慶遙雙手指尖緊緊扣著茶杯,眼圈都紅了,“有。怎么沒有?后腦勺破了洞,險些就要縫針。大夫猜測,應該是阿笙發現著火后,著急著跑出去,結果自己不小心跌跤,摔著后腦勺,昏迷過去了。
也怪我,昏迷時,其實阿笙就有點不對勁,偶爾瞧見他睡夢中張大了嘴,似是做了什么噩夢,可又沒聽見他說過一句夢話。許是那會兒就不對勁了,我這個當爹的卻以為他是身體不舒服,沒力氣張嘴說話!”
現在想來,方慶遙都后悔得不行。
他不止一次想過,倘若當年在阿笙發燒期間,他便發現阿笙的不對勁,及時送去省城醫治,會不會一切都還來得及。
阿笙手覆在爹爹的手背上,朝爹爹笑著搖了搖頭,比劃著,“時間太久了,爹爹有些細節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么。千萬不要自責。我現在不也很好么?”
…
很好?
這么多年因為是個啞巴受到的欺侮同嘲笑還少了?
哪里好?
只是阿笙這孩子生性樂觀而已。
要是換成別的孩子,指不定得花多長時間才能走出來。
謝放也出聲寬慰道:“您千萬別這么想,誰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時的方叔如何能夠想到,從火災里死里逃生的阿笙會再也無法開口說話呢?
…
“方叔休息了?”
阿笙從爹爹房間出來,走上樓梯,打算去二樓畫室,冷不伶仃聽見二爺的聲音,嚇一跳。
抬頭一看,見二爺就站在樓梯的轉角。
阿笙是聽福旺說,爹爹在客廳等了他同二爺一上午了,擔心爹爹的腰吃不消,吃過午飯后,便扶爹爹回了房,給喂了藥,看著爹爹在床上躺下,方才離開。
謝放走上前,“抱歉,忽然出聲,嚇到你了。”
阿笙趕忙擺著手,比劃著,“二爺找我,可有什么事?”
“去我房里說?”
阿笙點了點腦袋。
阿笙隨二爺一起進他的房間。
謝放關了阿笙的門,牽著他的手在房間的椅子上坐下,“有些事,想單獨問問你。”
阿笙比劃著,“您盡管問。”
“先前當著方叔的面,我不好問……”
阿笙眼露疑惑,“二爺想問的問題,是同爹爹有關么?”
謝放:“也同你有關。是這樣的,我記得先前方叔提到過,你出事那天,你母親去了鄉下親戚家。為何后來便沒有聽你父親再提過你的母親?不知你母親現在可尚在(人世)……”
方叔既是有不少細節忘了,倘若找著阿笙的娘親,或許會有新的發現。
阿笙一愣,沒想到二爺會問起娘親。
“若是不想回答,便不必回……”
見阿笙遲遲沒有出聲,謝放便溫聲道。
阿笙搖搖頭。
他沒有不想回答,他只是……在想著,該怎么回答才比較好。
“娘親是在我病后的兩三個月后走的,走了之后,便再沒有回來過,我同爹爹都再未見到過她,也從未聽爹爹提到過她。所以……”
阿笙停了停,他垂下眼瞼,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比劃著,“我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抱歉……我不該問的。”謝放將阿笙擁在懷里,語氣心疼。
阿笙在二爺的懷中,輕搖了搖腦袋,他仰起臉,比劃著,同二爺解釋,“沒關系。其實我關于娘親的記憶也很模糊。”所以提起娘親,也沒有太多難過或是感傷的情緒。
謝放揉了揉阿笙的腦袋,“不怪你,那時你還太小了。加之又經歷了一場死里逃生,醒來后不大記得從前的事實屬正常。”
“不是這樣的……”阿笙搖著頭,他一邊思考,一邊比劃著,“其實醒來后,除了那場大火,其他的事情我都記得挺清楚的。唯獨娘親有關的記憶,不知道為什么,記得的不多。”
大部分回憶里,都是他跟爹爹兩個人的畫面。
按說,他那會兒也不是四、五六歲,對娘親應該是有比較深的記憶的。
且他聽隔壁杜嬸提過,小時候他跟娘親的關系極好,娘親走哪兒,他便跟哪兒,他是娘親的小尾巴,跟屁蟲。娘親也喜歡帶著他,走哪兒也都會讓他跟著。
可他記憶里,關于娘親的片段很少。
就像是一夜之間,他同娘親有關的記憶,被一團大霧給籠罩住,以至于關于娘親的記憶都變得很模糊。
謝放:“沒有問過方叔關于你母親的記憶么?”
阿笙微抿起唇,“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問過的。問娘親為什么要出遠門,為什么不回來看我們。結果每回只要我一提起娘親,爹爹準要發脾氣,有時候還會酗酒。”
漸漸的,他也便不敢再提娘親了。
關于娘親的記憶,也就越來越少……
第294章 終于伏法
謝放安靜地看著阿笙比劃著。
阿笙記得那個時候方叔的不高興,記得方叔偶爾會借酒澆愁,那么他自己呢?
有沒有因為太想母親而掉過眼淚,被欺負,生病,受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是娘親在就好了?
謝放輕捏了捏阿笙放在膝上的手,“許是方叔對于你母親的離開至今沒有辦法釋懷。無妨,至少現在你有我,有陶叔,有福旺他們,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知曉二爺是怕自己難過,在安慰自己,阿笙彎起唇,“我理解爹爹的。”
小時候的確不大懂,以為爹爹只是在生娘親的氣,不明白為什么爹爹可以氣那么長時間。
長大后才逐漸明白,爹爹是因為太在意娘親。
恰恰是因為太過在意,娘親的離開對爹爹的打擊也便格外地大。
何況,便是沒有遇見二爺之前,他也有師父、師娘,有長慶樓的伙計們,他一點兒也不孤單。
謝放見阿笙臉上確實沒有太過難過的表情,這才放了心,“昨日同方叔上街遇上小偷,都沒有買年貨便回來了,今日可要同我一塊上街逛逛?”
阿笙歪著腦袋,有些不解地“問”,“二爺不是說年貨都備齊了么?”
他記得昨日他同爹爹出門,問二爺可有什么需要他同爹爹帶的,二爺是這么告訴他的。
謝放失笑,他輕捏了下阿笙的鼻尖,“隨口提了一句,你倒是記下來了。年貨什么的是都備齊了,陶叔辦事,就沒有不周全的。難得你和我有閑暇的時間,我就是找個借口,想帶你上街逛逛。
左右方叔都歇下了,暫時無需你照顧,便是方叔醒了,也無妨,家里有福旺、福祿可以幫忙照看。”他原想著阿笙臉皮薄,方才沒有把話說得太明。
阿笙耳尖微紅,有一種他同二爺瞞著爹爹兩人私會的錯覺。
雖說……是確實有段時間沒有同二爺一同上街了。
…
阿笙同二爺兩人一塊出了門。
繁市的冬日,不像北城,一天到晚刮著寒冷的北風,開晴,尤其是無風的日子,還是較為暖和的。
阿笙同二爺兩人一塊逛了街市。
過年了,街市格外地熱鬧,往來都是添置年貨的百姓,置身其中,當真會叫人忘了煩惱,忘了外頭有的地方還在打戰。
阿笙同二爺兩人還逛了舊書攤,淘了些書畫,在街上找了個跑腿的伙計,連同先前買的小吃、水果一同幫忙拿回去。
歸家時,途徑匯江路,恰逢夕陽落山,過往的船只發出“嗚”地長鳴聲,駛過匯江,駛過夕陽。
阿笙忍不住駐足,看了好一會兒。
快要從海平面墜落的夕陽太漂亮了,就連江水都變染得彤紅,彤紅。
阿笙恨不得手頭有一支畫筆,一個畫板才好,這樣它就可以將眼前所看見的記錄下來。
謝放見阿笙望得出神,便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站在身邊,陪阿笙一起看西沉的落日。
即便是明日就要過年,江面上依然有船只在忙碌地穿行著。
阿笙瞧見船只上印著的東洋文以及洋文,鮮少瞧見他們的船只。
在他們的土地上,反而鮮少瞧見自己的船只,這是何其諷刺的一件事。
阿笙想起先前聽薛先生提過的,二爺打算向當局租下兩條航線一事,希望二爺拓寬謝家產業這件事能夠進行得順利。
“走吧,風有些大了。”
夕陽漸漸地沉到山的那頭,海風大了起來,謝放一只手環上阿笙的肩。
阿笙點了點頭。
離開前,他轉過頭,再次瞧了眼江面上的船只。
衷心希望有一日,在這江面上能夠出現越來越多,屬于他們的船只。
…
“砰——”
“砰砰——”
每一年,比除夕的朝陽還要準時的,是大街小巷的鞭炮聲。
租界的炮竹聲不似街上那樣密集,卻也為過年添了許多熱鬧。
“阿笙——”
“阿笙,你快過來瞧瞧!”
畫室里,阿笙手里拿著畫筆,在畫昨日同二爺上街時,所瞧見的街上熱鬧景象,忽地聽見爹爹在樓下喊他,似有什么急事。
因著鞭炮聲太響,方慶遙喊了好幾聲,阿笙才聽見。
聽見爹爹喚他,阿笙趕忙擱下手中的畫筆。
阿笙走出畫室的房間,在走廊上,同爹爹碰了個正著。
方慶遙一只手扶著腰,另一只手上拿了份報紙。
爹爹的腰上還沒好全呢,阿笙瞧見爹爹一個人上了樓,吃了一驚,忙走上前,扶住爹爹,“爹爹您怎么一個人上來了?您喊一聲,我下去不就行了?”
“我喊了!我怎么沒喊?喊得我嗓子都快啞了好么?不過現在這個不重要,阿笙,你快瞧!”
方慶遙神情激動地將手中的報紙遞給阿笙,“快,快看!那周霖終于伏法了!”
方慶遙手指微微顫抖地,指著報上的一則報道。
自來到繁市以后,方慶遙也依然沒有一天不關注符城的消息的。
對于方慶遙而言,他鄉雖好,終究不是故土,更勿論阿笙只要是留在繁市,他同二爺之間的牽扯便更是難以做個了斷。
方慶遙始終想著,有一日能夠回到符城,因此,對符城的消息自是格外關注。
阿笙低頭,去看爹爹手指手指的報紙內容。
但見報上加粗的一行字體,很是顯目——
犯人周霖除夕夜被執行槍決!
除卻文字,這篇報道還刊登了周霖現場執行的照片。
方慶遙止不住地高興,“太好了,天理昭昭!阿笙!這下咱們的心總算是可以徹底落地了。”
這個周霖太會謀算,心思又毒辣,一日不伏法,他這心里頭就始終懸了塊石頭。
如今,終于可以安心了。
待符城那邊的局勢穩定下來,他就同阿笙兩人回符城!
這簡直是今年最好的消息!
阿笙一瞬不瞬地盯著報上的白紙黑字,有一種如在夢中的錯覺。
即便胡隊離開繁市前便向他透露過,因著周霖身上背著殉職警員的命,對他的處決只會早,不會晚,親眼瞧見周霖伏法的報道,仍是有些恍惚。
那個縱然被下了獄,都能稱病外出就醫,從而謀害警員以金蟬脫殼的周公子,終于伏法了。
“方叔,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晚上您可得多喝個幾杯才行!”
方慶遙音量大,在樓下的福旺聽見了,仰起臉,朝在走廊上的方慶遙喊道。
方慶遙站在二樓扶梯前,笑容滿面地應道:“必須!今晚酒水我請了啊!晚上咱們大家伙不醉不歸!”
阿笙不大贊同地碰了碰爹爹的胳膊,爹爹只要一喝酒,就不容易止住。
今日如今腰又還沒好,萬一睡著以后起夜,夜里磕著碰著了,怎么辦?
方慶遙向阿笙拍著胸脯保證,“知道,知道,爹爹心里頭有數,絕不會像以往那樣吃醉的,放心,啊。”
阿笙:“……”
沒法放心。
…
除夕夜,后廚師傅要回去過年,同家里人團圓,于是便由阿笙掌勺,福祿、福旺兩人給他打下手。
“二爺,要不然……您先去客廳歇著?看看書,磕點瓜子,吃個水果什么的?”
福旺手里頭捧著剛被他掏完內臟的鴨子的盆子,轉身要端過去給阿笙時,險些撞上待在阿笙身邊的二爺。
二爺說是要在廚房幫忙,可待了老半天了,阿笙少爺連讓二爺幫著拿一塊姜片都沒有過。
廚房是不小,可已經站了三個人了,多個二爺,不得不說,實在有些擠,福旺想了想,“委婉”地向二爺提出建議。
謝放幫著將他手中的盆子給接過去,放到阿笙的左手邊,“可是嫌我在這兒礙事了?”
福旺心直口快,“多少有點吧。”
福祿在幫著阿笙燒火,他從灶臺后頭探出伴腦袋,幸災樂禍地道:“好家伙,我看你這年終紅包是不想要了。”
福旺朝哥哥“哼”了一聲,“二爺才不是這等小氣之人呢。”轉過頭,向二爺確認,“是吧,二爺?”
謝放面帶微笑:“我是啊。”
福旺傻眼,張大一張嘴。
阿笙將那只去出了內臟的鴨子給放到水龍頭下去洗,忍俊不禁,他拿過布,稍稍擦了擦手,朝福旺比劃著,“二爺他逗你呢。”
見福旺還是欲哭無淚的樣子,阿笙再次比劃道,“要是二爺真不給發,到時候我給你發。”
當著二爺的面,福旺沒敢表現得太過高興,只是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地瞧著阿笙。
謝放不緊不慢地打道:“我們方小掌柜如今是發跡了,說話底氣也足了。”
一句話,逗得阿笙紅了耳尖。
福旺、福祿“噗嗤”笑出聲。
…
方慶遙同陶管事、阿貴三人在客廳。
在幫忙貼窗花、對聯。
說是幫忙,因著他腰傷未好,其實就是手上拿著窗花就那樣站著,陶管事會給阿貴拿過去。
說白了,就是閑不住,又不能幫什么忙,陶管事便給他找了份“閑差”,多少能打發時間。
聽著客廳里傳來的陣陣笑聲,方慶遙心里頭自是不可能半點波動都沒有。
縱然那笑聲里頭沒有阿笙的,可二爺笑得那么開心,阿笙能不開心么?!
方慶遙再一次在心里頭嫌棄自己這腰傷傷得不是時候,倘若他那日沒又再次把腰給扭了,他完全可以自己去給阿笙打下手,二爺也便沒機會往廚房里頭鉆……
…
“來咯!來咯!繁市名菜油爆蝦來咯——”
福旺端著油爆蝦,從廚房走出。
“好香……”薛晟受謝放的邀請,來小洋樓一起跨年,剛走到餐廳外頭,就聞見里頭油爆蝦的香氣,忍不住夸贊道。
福旺將油爆蝦放在桌上,神情得意:“薛先生您算是來著啦,晚上不僅有油爆蝦,阿笙少爺還做了八寶鴨,這八寶鴨尋常日子,可吃不到。”
薛晟手里頭拎著酒進來,“何止是尋常日子吃不到,倘若不是沾方叔同二爺的光,現如今,我哪能有機會嘗到方小掌柜親自掌勺的菜。”
阿笙手里端著什錦菜,被謝放給接過去,他失笑地比劃著,“薛先生說笑了,倘使薛先生想吃我燒的菜,只需一句話,哪是什么難事。”
薛晟將手中的葡萄酒給放桌上,笑著道:“當真?那我可是記下了啊。”
謝放將什錦菜放在桌上,他瞧了眼餐廳墻壁上的掛鐘,“不是說今晚會遲些時候到?”
薛晟:“我原先以為西洋人不過咱們的春節么,就想著提前把那航運公司轉讓的事細節再談一談,畢竟盯著那航線的也不是只有咱們。
誰曾想,他們倒是會入鄉隨俗,我今日帶了禮物上門,他們也在過節。似是娶了位中國太太。我自是不好意思多做叨嘮,便先回來了。”
“這大過節,就不要談公事了么。來,薛先生,筷子給您,坐,坐。”方慶遙將筷子遞給薛晟,招呼他坐下。
薛晟便接過筷子,在謝放身邊坐下,笑著道:“方叔言之有理,大過年的,的確不應談公事。”
還有兩道菜沒上,阿笙轉身進了廚房。
薛晟小聲地湊近謝放的耳畔,“不過我這次倒也沒白去,我在那公司老總那兒,碰上幾個東洋人了,當然,他們沒發現我。原來有意收購航運公司。東洋人做事的手段,你也知曉,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主。這兒不是北城,年后,你若是再同西洋人談這樁買賣,千萬小心些。最好實誠之前,不要事先走漏了風聲。”
第295章 喝個爽快
阿笙手里頭端著繁市過年必不可少的醬肉以及炒冬筍,從廚房出來。
薛晟適時地止住了話頭,“總之,你自己萬事多小心。”
謝放低聲應了一句,“多謝明誠兄,我會的。”
方慶遙幫著阿笙一塊擺盤,招呼二爺同薛先生兩人動筷,“菜都上齊了,二爺,薛先生,來,大家動筷,動筷。”
“哎,好。”薛晟趕忙應了一聲。
“這菜既然都上齊了,哪能少得了酒呢?”薛晟打開自己帶過來的那瓶紅酒。
知曉謝放不碰酒,他便給方慶遙、阿笙以及他自己各自倒了一杯。
他先是敬長輩,“方叔,您是做酒樓出身的,想必好酒沒少品嘗過。來,今日試一試這洋人釀的葡萄酒,同咱們的酒有什么區別。也祝您新年新氣象,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多謝薛先生。也祝您新的一年里事事順遂,財源廣進。”方慶遙還真沒喝過西洋酒,他接過薛晟遞來的杯子,同人碰了碰杯,仰頭逛了一大口。
“哎——方叔,這葡萄酒不能一下子喝得太大口,容易辣(喉)——”
薛晟話還沒說完,方慶遙已經一口悶了杯中的紅酒。
“咳,咳,咳咳……”方慶遙喝不慣,果真被嗆了喉。
茶壺就在謝放的手邊,謝放迅速給倒了一杯茶,遞給阿笙。
阿笙方才正要嘗一口這西洋酒究竟是個什么滋味,聽見爹爹的咳嗽聲,趕忙放下手中的杯子。
正要倒茶給爹爹,瞧見二爺遞過來的茶杯,感激地看了眼二爺,忙遞給坐在他右手邊的爹爹。
方慶遙雖是咳嗽著,且這才第一杯酒,眼神不至于就出問題了,他方才瞧得分明,是二爺給他倒的茶。
他還不至于學小孩子家家的去賭氣,故意不喝二爺倒的茶,就是這茶喝進喉中是個什么滋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喝過茶,方慶遙喉間那股辣喉的滋味才慢慢消淡了一些,總算是止住了咳。
阿笙擰著眉,不贊同地比劃著,“您慢些喝,又沒人同搶。”
“咳,咳……薛先生給咱們敬酒么。”方慶遙才一開口說話,喉嚨便又有難受,他趕忙將飯菜的那杯茶給飲盡,方才好受一些。
“我想著,按照規矩,不是應該一口悶才是么?哪想到,這洋酒就跟假……那什么的酒似的,這般不經喝。”
謝放溫聲解釋道:“西洋人的飲酒文化,同咱們的不一樣。咱們飲酒,喜歡爽快,越是爽快,就越顯得這個利爽,所謂酒桌上見人品,要是推三阻四,就為人所不喜。西洋人不講究這些。他們喝酒,就是喝酒。喝前要輕晃酒杯,待紅酒揮發后,再慢慢淺嘗一口,再細細地輕啜,感受酒香在齒尖溢開。”
薛晟豎起大拇指,“還是南傾見多識廣。”
方慶遙一聽,瞪大了眼睛,“嚯!喝酒喝它個爽快,能有個什么意思?這洋酒沒意思,沒意思,薛先生若是不介意,咱們不妨換回自己的酒?今日我可是也備了不少的好酒。”
薛晟帶這瓶葡萄酒,本意就是給大家伙嘗嘗,他自己其實也喝不慣,聞言,便爽快地道:“我都行,那便聽方叔的!”
阿笙手肘輕碰了碰爹爹,意思是讓爹爹悠著點,可別喝過了頭。
方慶遙給阿笙打包票,“放心,爹爹心里頭有數著呢。”
阿笙眼露擔心。
爹爹每次喝起酒來,往往就把對他的承諾給全然拋諸在了耳后,且有時候會像是變了一個人……
希望晚上爹爹不要吃得太醉才好。
…
擔心爹爹空腹喝酒難受,阿笙便給爹爹舀了一碗糯米,放到爹爹的碗里。
糯米盛在八寶鴨的腹中,隨著八寶鴨以及里頭的板栗、蝦仁、玉米粒肉末等一起蒸熟,便是配酒也不會覺著無味。
給爹爹盛好以后,阿笙放下勺子同碗,同二爺以及薛先生比劃著,“二爺、薛先生,你們也嘗嘗看。”
“好哇,實不相瞞,我這一進門,就被這一桌的美食給吸引住了。那我就不同你客氣了!”
阿笙只顧著照顧方叔,自己都沒吃上一口,謝放便也給阿笙舀了一碗糯米飯,放到阿笙的桌前,方才笑著對好友道:“當是在自家,盡管敞開肚皮吃。”
阿笙感激地看了眼二爺。
薛晟盛了一碗糯米,又用筷子夾了一塊鮮嫩鴨肉,一起送進嘴里,當即贊不絕口,“阿笙,你這個八寶鴨真入味!鴨肉細嫩味鮮,里頭的糯米入味,真叫人垂涎三尺!真的先前都沒見你做過這道菜?!”
阿笙吃著二爺給他生的糯米,放下碗勺,笑著比劃著,“也是我近來同二爺去了書攤,淘到的食譜里頭學的。里頭都是繁市的當地美食,我這才試著做了做。薛先生若是喜歡,日后想吃時,同我說一聲。”
阿笙的本事,薛晟早已領略過——
阿笙學東西向來快!
是以,這會兒倒是并未太過驚訝。
他朝阿笙舉杯,“好,就這么說定了啊!來,敬今日最辛苦的方小師傅一杯。”
阿笙杯中的紅酒尚未喝,記著薛先生先前說的話,紅酒不宜飲得太急,同薛先生碰了碰杯之后,便慢慢地淺嘗了一口。
…
桌上,開的七、八瓶酒,喝了個七七八八。
大部分,都進了方慶遙的腹中。
阿笙自是擔心,可大過年的,他也不好掃爹爹的興。
“這酒啊!可是個好東西!只要喝了酒呢,嘿!什么煩惱就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凈了!”
喝到后頭,方慶遙嫌酒杯喝著麻煩,便索性捧著酒瓶喝,他抱著酒瓶,醉眼朦朧地道。
薛晟捧場地接口:“方叔,您近日,是有什么煩惱啊?”
這長慶樓同阿笙,不都極好么?
還有什么可煩惱的?
“我啊……我心里頭,有一樁事,我啊,我過不去!”
阿笙知曉,爹爹是吃醉了,在說醉話呢,他比劃著,“我扶您回去。”
方慶遙雖是吃醉了,卻依然瞧得懂阿笙的手勢,“我,我不用你扶!不用你,扶——”
說著,便大力地將阿笙給推開,虧得謝放及時扶了阿笙一把。
要不然,阿笙非摔倒不可。
屋內眾人無不吃了一驚。
方叔待阿笙從來都寶貝得很,怎的方才這般“粗魯”?
是吃醉了,人糊涂了?
第296章 酒后失態
只要爹爹一喝多,有時便會這樣,會把他推開,有時還會罵人,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阿笙小時候還會為此難過,后頭便習慣了。
爹爹睡一覺,便會好了。
阿笙并未在意爹爹方才推他的舉動,他轉過頭,先是像二爺道謝,謝謝二爺方才扶了他,又向眾人比劃道,“我先扶爹爹回房……”
阿笙走上前,去扶站著都搖搖晃晃,虧得福祿、福旺幫忙扶著的爹爹,“爹爹,您吃醉了,走,我扶您回房休息——”
“我,我都說了,不,不用你扶……我用不著,用不著你扶~~~”
方慶遙同方才一樣,將阿笙給推開。這一回,甚至朝著阿笙生氣地吼道,“你不是要走么?你走好了!盡管走!你走啊!”
說著,整個人踉蹌了下,嘴里頭卻還念念有詞,“我才不稀罕,我一點也不稀罕……”
阿笙神情無奈。
這話爹爹不知道朝他吼過多少遍了,每回都是說什么他要走,盡管走好了。
可他何曾說過要走來著?
“好,好,我走,我先扶您回房便走,啊。”
對于哄喝醉酒了的爹爹,阿笙已然很有一套,他順著爹爹的話往下說,待爹爹有片刻的怔神,或者是吼夠了,徹底沒了力氣,再趁著爹爹不注意,扶人回房間。
這一回,阿笙便是趁著爹爹征神的功夫,從福旺、福祿手中扶過爹爹。
誰曾想,方慶遙在這時忽然回過神似,他的手重重拍落阿笙的手,“我不想瞧見你!你若是走,你盡管自己一個人走!你休想,休想帶走……”
謝放眉頭微擰,將阿笙給拉至自己的身后。
何以方叔喝醉酒之后,對阿笙的“敵意”這般深?
按說,方叔不管醉得再如何厲害,都不至于這么對待阿笙。
可是……方叔認錯了人?
…
“吃醉酒的人身子重,你自己晚上也喝了酒,不若讓福旺同福祿兩人先幫著扶方叔回去吧。到時候你若是不放心,再去方叔房中照顧。”謝放對欲要再次上前去扶爹爹的阿笙道。
薛晟從方才起也被方慶遙對阿笙突然轉變的態度給嚇了一跳。本來還有些吃醉的他,這會兒酒都醒了大半。
他也贊同謝放的意見,幫著勸說阿笙:“是啊,阿笙,就讓福旺、福祿幫著先扶方叔回房吧。”
“回房?不要,我不回房,我還要喝,我還能再喝……來人吶,拿酒,給我拿酒來!薛先生,來,來,我們,們繼續喝……”
方慶遙坐在嚷嚷著還要再喝,福祿趕緊上前攙扶時,卻不像阿笙靠近他時那樣大吼大叫。
謝放便給福祿、福旺兩人遞了個眼神。
“好,回房間再喝,啊。”
“對,對,我們回房間再喝。”
福祿、福旺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哄著,總算是順利地將人給“誆”回房間。
…
爹爹每次酒喝了太多以后,難免會吐,阿笙不放心,剛要跟上去,謝放拉了下阿笙的手臂。
阿笙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二爺。
謝放的事先落在阿笙被敲紅的手背上,“有福祿、福旺照顧方叔,不急。你手背要不要上點藥?”
阿笙順著二爺的目光,方才瞧見自己發紅的手背,他笑著比劃著,“沒事的。過一晚就消了。”
謝放還是吩咐陶管事,去拿祛瘀消腫的藥膏過來,讓阿笙坐客廳沙發上,他蹲下身,親自幫著上藥,“上過藥,以免過了一晚紅腫起來。晚上碰水的時候注意一些。”
薛晟在一旁一臉歉疚地道歉,“抱歉啊,都怪我。若是我不拉著方叔喝酒,方叔也不會醉得這般厲害。”
阿笙手背上的藥膏被均勻地抹開,他忙解釋著,“不關您的事,爹爹他就是只要碰了酒,便很難停下來……”
阿笙停了停,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問”:“倒是爹爹方才那樣,是不是嚇著薛先生同二爺了?”
謝放給阿笙上過藥,起身淡聲道:“每個人都有酒后失態的時候,我同明誠又怎會被嚇到。”
薛晟也忙附和:“南傾說得極是。酒后失態的人比比皆是,比方叔夸張者有之,離譜有之,阿笙你千萬不要放心上。”
阿笙方才輕舒一口氣。
他最擔心的便是大家伙會被爹爹酒后失態給嚇到,尤其是二爺同薛先生,二爺同薛先生兩人沒有見怪就好。
薛晟遲疑地問道:“倒是你……還好吧?我瞧著方叔的力道可不輕……”
薛晟其實更想問的是,是不是方叔每次吃醉酒,都會對阿笙態度有些“粗暴”,因為他瞧著阿笙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怕阿笙難過,話到嘴邊,還是只關切地問了那么一句。
阿笙趕忙搖著頭,比劃著,“我沒事的。”
現在的爹爹算好的了,早年鬧起來,那才叫一個厲害呢。
…
每回爹爹吃醉,都是自己在邊上照顧。
阿笙還是去了一趟爹爹的房間。
方慶遙已經睡著。
阿笙瞧見爹爹身上的衣裳已經換過,房間里沒有臟污的衣服,應當是福祿、福旺兩人已經拿出去了,爹爹的臉頰也干干凈凈,靠近時,能聞見淡淡的皂香。想來福祿、福旺連身子都替爹爹擦過了。
阿笙坐在床畔,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感。
這么多年以來,每次爹爹吃醉,幾乎都只有他一個人照顧爹爹。
喝醉的爹爹身子比大山還要沉,一開始他根本扶不動,只能讓爹爹就那樣趴在桌上,去請鄰居家杜叔幫忙。
爹爹會吐,杜叔便喊他將痰盂端過來。
之后,再教他如何給醉酒的爹爹換下臟污的衣衫,給爹爹擦身子,換上干凈的衣衫。
杜叔會將爹爹換下來的衣衫拿回去,交由杜嬸洗。
爹爹酒醒后,會給杜叔、杜嬸一些報酬,還會送上大米、臘肉等糧食以作報答。
照顧醉酒的人不是一件輕松的差事,他察覺到第二次喊杜叔過來時,杜叔臉上的不情愿,便學著自己照顧爹爹。
將爹爹扶到臥室,再扶上床,換衣衫、擦洗身子,換上干凈的衣衫,將臟衣衫泡在水里,熬夜洗凈……
小時候他有過給爹爹換衣衫換睡著的,去打水洗衣服,險些腦袋載臉盆里頭的。
這是頭一回,他不需要一個人吃力地扶爹爹回房,不需要擔心著爹爹回房的路上吐了怎么辦,不需要費力地將爹爹身上的臟衣服換下,擦洗身子……
第297章 想起娘親
阿笙在床畔坐了許久。
直至爹爹的呼嚕聲越來越大聲,顯然已深睡,想著一時半會兒應當不會醒,替爹爹掖了掖被角,這才起身出了房門。
除夕夜,屋內、屋外,燈火通明。
阿笙來到客廳,沒瞧見薛先生,只有二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許是聽見他腳步聲,二爺轉過了頭。
阿笙也便走上前,他比劃著,“薛先生回去了么?”
謝放笑著道:“沒有。他聽說陶叔買了許多煙花、炮竹,同陶叔去倉庫挑選樣式去了。等會兒要不要一起?難得過節,大家伙一起熱鬧熱鬧。”
阿笙高興地點了點腦袋,“好啊。”
與此同時,阿笙心里頭悄然松了口氣,沒有影響薛先生、二爺以及陶叔他們過年的心情便好。
雖說薛先生告訴他,不要將爹爹酒后失態的事給放心上,可他還是難免擔心會影響了大家的興致。
現在看來,大家的確是沒有受到爹爹的影響。
謝放拉著阿笙的手,在沙發坐下,關切地問道:“方叔現在怎么樣了?”
“已經睡下了。”阿笙笑著比劃著,“睡得很香。”要不然也不會呼嚕打得震天響了。
“那便好。”謝放輕捏了下阿笙的手心。
他遲疑片刻,出于對阿笙的關心,還是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方叔每回喝醉,都會像今日這樣嗎?我知曉醉酒的人不大容易配合,但是方叔似乎將你錯認成了誰……可是將你錯認成了你的母親,所以才會拒絕你的攙扶,還趕你走?”
謝放之所以疑心,方叔是不是每回喝醉,都會像今日這般,是因為阿笙面對方叔醉酒時厭惡甚至是敵意的態度,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受傷的神色,甚至未見半點意外。
阿笙一愣。
爹爹是將他錯認成了娘親,才會那么抗拒他的靠近么?
這個問題,阿笙從前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他一直都只當爹爹是喝醉后,認不出人,才會每次都趕他走。小時候還以為爹爹一個人又當爹爹又當娘親,厭倦了,才會借著酒意趕他走,一個人偷偷哭過。
隔日瞧見爹爹又恢復那個疼愛他的爹爹,爹爹醉酒后的事情也便忘記了。再大一點,也就習慣了。爹爹忙,一年到頭酩酊大醉的時候其實并不多。
阿笙飛快地比劃著,“二爺您為何會這般認為?”
為何會認為爹爹是將他錯認成了娘親?
謝放眸色微沉,“你一直都沒發現么?有沒有人說過你同你娘親長得相像?”
莫不是這么長時間以來,阿笙都只當陶叔是喝醉了,酒后失態,才會對親生兒子的靠近那般敵意?
謝放不敢細想,若是陶叔當真每次喝醉都會像今日這般,阿笙又以為方叔的“敵意”是對他,開始的那段時間阿笙該有多難過。
阿笙輕咬著唇,搖著頭。
他對跟娘親相關的記憶很模糊,自從娘親離家出走后,大人們都很少在他面前提及娘親。
他不記得是不是有人說過他同娘親長得相像,他也他不記得娘親的長相,家里也沒有娘親的照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當真有同娘親相像的地方……
謝放說出自己猜測的憑借,“方叔醉酒中既是都能瞧得懂你的手勢,說明他尚有一絲清明。可他偏偏又對你表現出莫名的抗拒跟敵意。以方叔對你的疼愛,我想不到,除卻他醉得太過厲害將你認錯了其他人,才會幾次三番的將你給推開之外的其他可能。”
阿笙心跳砰砰跳得厲害。
會是二爺所說的這樣嗎?
爹爹之所以每次喝醉酒,就像是變卻了一個人,是因為……將他認錯了成了娘親?
為了證實自己心中的猜測,謝放進一步問道:“你父親同你娘親的感情如何?”
阿笙微擰著眉心,比劃著,“我不記得娘親離家出走前,他同爹爹的關系如何,但是自打娘親離開后,爹爹便不許我再提起娘親——每次有人當著他的面提及,或者是問起,爹爹準要冷下臉。”有時候生氣,發火也是有的。
只是爹爹清醒時,不大會發火,往往是醉酒后提不得。
真的很奇怪。
為什么他記憶當中,關于娘親的回憶會那么少呢。
謝放指尖輕揉阿笙攏起的眉,“無妨。你那時年紀太小,不記得正常。回頭我拍份電報回符城,讓胡隊幫忙問一下你的街坊鄰居,應當會有老街坊,多少記得方叔同你母親的事……”
“南傾,快看,我都選了哪些炮(竹)——”
薛晟懷里抱著滿滿一袋的煙花、炮竹走了過來,在瞧見沙發上,姿態親昵的兩人時,聲音戛然而止。
眼見南傾同阿笙兩人被他所驚擾,雙雙望向他,薛晟不得不硬著頭皮問:“嗯……我是想問你們,要不要,一起放煙花……”
“天大的事,咱們都過了這個年再說。”謝放低聲地對阿笙說了一句,瞧出他因為方叔的事心情有些低落,在他腦袋上揉了揉,“現在,我們先去放煙花?”
阿笙打起精神,點了點腦袋,“好。”
二爺說得對,有天大的事,過了這個年再說。
三個人一起來到前院,卻發現陶嬸同阿貴兩人,不知何時,也在院子里。
阿貴的手里拿著摔炮,在往地上扔。
“阿貴,你好歹扔遠一點。”
“怎的還要玩鞭炮?不是說只玩摔炮么?”
“那你點火時,小心一些!”
院子里,陶嬸瞧見瞧見二爺同阿笙兩位主子以及薛晟,面上有些尷尬。
便是阿貴,都暫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陶嬸局促地解釋:“阿貴喜歡玩摔炮,非,非要拉我出來,陪著他一起玩……我說年紀大了,讓他去喊福祿、福旺兩人,這孩子,非不肯……”
他們的身份畢竟是個下人,這主子還沒睡,就跑這兒來玩摔炮,多少有些欠妥。
可回頭要是二爺同阿笙睡下了,他們再玩,又會吵著主子們……
謝放只當沒看出陶嬸的局促,他笑著道:“是人多熱鬧一些。我去喊福祿、福旺出來。”
阿笙怔怔地看著陶嬸……
方才陶嬸捂著耳朵的那一幕,怕摔炮動靜的那一幕,讓他想起了娘親。
小時候,娘親似乎也陪著他一起放過鞭炮。
第298章 平平安安
“阿笙,來,你自己點火試試。”
“這火啊,一但點著,就得馬上扔出去知道嗎?”
“對,就是這樣。怎么樣,好不好玩啊?”
阿笙的腦海閃過叫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畫面。
模糊的記憶當中,似乎娘親也曾像陶嬸方才這般,在炮竹想起時,拿雙手捂祝耳朵。可是為了陪他,更是為了顧他周全,再害怕,也不敢離他太遠……
只是叮囑著,叫他小心一些,莫要傷著自己。
“不用,不用。您只管玩您的,我讓阿貴去叫福祿、福旺他們。”
聽見陶嬸的聲音,阿笙方才驟然回過神,方才耳畔響起的娘親的聲音,也便一下就都消散了。
阿笙不明白,倘若他腦海里閃過的畫面當真發生過,娘親應當待他挺好的。
為什么,會舍得丟下他同爹爹走了呢?
…
陶嬸哪里能讓二爺幫她去叫人,她趕忙給阿貴遞了個眼神。
阿貴小時候同福祿、福旺打過架,三個人到現在還記著仇呢,彼此之間就不怎么說話。
可這會兒當著二爺、阿笙少爺以及薛先生的面,自然也不好駁娘親的面,只好進去叫人。
不一會兒,福旺便小跑著過來了,福祿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跟在后頭——
這過了一年,馬上就又長了一歲了,怎的性子還這般不沉穩!
不僅僅是福祿、福旺來了,便是陶叔也來了院子。
這下前院可熱鬧了。
“玩炮仗這事兒啊,就是要人多才好玩呢!來,福旺、福祿,還有阿貴,你們盡管過來選,我這兒樣式多著呢,你們想要玩什么,盡管來拿啊!”
薛晟招呼著大家過來拿他紙袋中的煙花跟炮竹。
今日是除夕,大家伙都沒了往日的拘謹,福旺是頭一個跑上來挑選的,福祿也意思意思地選了兩個沖天炮。
阿貴本來就有,便沒有上前湊這個熱鬧。
“你們等下點火的時候小心一些,彼此都離得遠一點。”
陶叔照舊是最操心、操持的那一個。
“怎么不過去拿?”
謝放見阿笙愣愣地待在原地,關切地問道。
阿笙方才意識到,自己竟想著娘親的事,又走神了。
他也趕忙去薛先生那兒選了幾樣。
…
“咻——砰——砰砰砰——”
夜空中,一個個璀璨的煙花相繼綻開。
為這除夕夜,添了幾分熱鬧。
阿笙仰起頭,看著天上的煙花。
這么多年,阿笙第一次在除夕夜想起娘親。
娘親尚且在人世嗎?
如果尚在人世,如今會是在哪里呢?
可曾有那么一刻、片刻,想起過他?
一只手,搭在阿笙的肩上。
不必回頭,阿笙也知道是誰。
恰恰因為知道是誰,心里頭嚇一跳,趕忙下意識地去看周遭。
這才發現,大家伙都在玩炮仗,薛先生在玩沖天炮,福祿甚至追著福旺扔摔炮,便是陶叔、陶嬸也在叮囑著阿貴小心一些,沒有人注意他同二爺兩個人。
阿笙也便盡可能不去注意肩上的那只手,同二爺一起繼續仰著頭,去看不斷升空的煙花。
“怎么了?在擔心陶叔?”
謝放察覺出阿笙有些“沉默”,他轉過頭,眼底蘊著關心。
阿笙眼底有著意外,意外二爺竟是看出了他心里頭藏著事。
阿笙笑著搖了搖腦袋,“不知道師父同小石頭怎么樣了,他們今日是如何過年的。”
方才阿笙確實也想起了師父同小石頭。
去年這個時候,他同二爺還陪著小石頭一起玩煙火呢。
謝放輕攏了攏阿笙的肩,“放心,我派了人照看虞老先生同小石頭,他們現在的日子應當無礙。倘若有什么變故,會有人拍電報告訴我。虞老先生向來睡得著,小石頭沒人陪著玩,這個點,估計睡下了。”
阿笙同老師亦有通信,有時候小石頭也會將自己的信箋隨老師的信一同寄給他。
每次收到老師同小石頭的信,他心里頭都會松一口氣。
那意味著老師同小石頭雙雙平安。
對于小石頭而言,除夕這樣的日子,這么早便要睡,小家伙只怕又要氣鼓鼓的。
阿笙只要想到小家伙那氣鼓鼓的樣子,便不自覺地笑開。
新的煙火被點燃,夜空再次被照得絢爛一片。
阿笙望著璀璨的煙花,由衷地在心里頭祈禱著,新的一年,希望老師同小石頭以及大家,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
在一聲聲的炮竹聲中,新的一年如約而至。
初七利市,阿笙同薛先生、爹爹以及二爺商量過后,決定初七開門營業。
長慶樓要初七才開始營業,阿笙卻是沒有閑著,他得研究菜單,還計劃在元宵搞一場促銷活動。如此,宣傳單也要著手設計,最好是聯系報社,登一則廣告。
除此之外,他答應報社的畫稿,也得趕在截止日期前交稿。
如此,竟是不比放假前要空閑。
除卻忙著長慶樓以及雜志社畫稿之事,初三開始,阿笙每日雷打不動的事,便是去醫院復診。
每次,都由二爺陪著他一塊去。
有二爺陪著,阿笙不至太過緊張。
只是病情始終沒有太大的進展,約翰先生還是沒有找出阿笙為何不能開口說話的原因。
對此,阿笙倒是沒有太過失望。
他有心理準備……
只要約翰先生沒有宣告“無可救藥”,他便相信,他始終會有“開口說話”的那天。
“阿笙——”
這一日,阿笙同往常一樣,早早地將店里的事情做了安排,等著二爺開車過來接他,出發去醫院。距離約定的時間到了,阿笙剛要出長慶樓,卻被爹爹給喊住。
阿笙疑惑地比劃著,“爹爹怎么了?可是要我同二爺上街給您帶點什么?”
方慶遙擺著手:“沒有,爹爹沒有什么要帶的。那什么……爹爹的腰已經好多了。今日,爹爹陪你一起去醫院,可好?”
第299章 跟人跑了
“可是,您的腰傷……”阿笙眼露猶豫。
爹爹的腰傷經過春節這段時間的將養總算好上一些,便是來店里幫忙,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坐在柜臺前,招呼客人的是都由阿貴替著。
約翰先生忙,他不是每回過去就馬上能看上,有時需要等上一、兩個小時的時間。阿笙擔心陪他去醫院來回奔波,爹爹回頭會累著。醫生都交代了,這一回一定得好全,否則日后就很容易習慣性地閃到腰。
方慶遙:“我的腰真的好多了。再說,要是我到時候腰真不舒服,總歸人就是在醫院,去做個檢查不就好了?”
阿笙說不過爹爹,見爹爹執意要陪他去醫院,也便只好同意了。
方慶遙見阿笙同意了,也便同阿貴交代了一句,讓他幫忙看一下店里。
出了店門,方慶遙忽地出聲問道:“你這段時日,都是坐二爺的車去的醫院?”
阿笙點了點頭,手指了指路邊停著的小洋車。
方慶遙順著阿笙手指的方向,瞧見了從車上下來,在給阿笙打開后駕駛座的司機。
方慶遙:“……”
這“伺候”得也太周全了。
方慶遙心里頭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邪火:“為什么不自己坐車去醫院?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每次都這般麻煩二爺?”
阿笙剛要朝小洋車走去,聽見爹爹的斥責愣了愣,他遲疑著比劃著,“爹爹可是擔心會給二爺添麻煩?您放心,二爺不是那樣的人。我們趕緊過去吧,免得叫二爺久侯。”
方慶遙:“!!!”
他是這個意思么?!
他這哪里是擔心會給二爺添麻煩,他是擔心阿笙跟著二爺這舒坦日子過久了,愈發離不開二爺了!
可二爺的小洋車都已經停在路邊,總不能這會兒拉著阿笙去坐車。
方慶遙愈發覺著,自己這腰實在傷得不是時候,要不然早該是他陪著阿笙去醫院,也不至于又欠上二爺這么大一個人情。
…
二爺既是已經來了,方慶遙自是不可能再帶著阿笙去坐車,只好同阿笙一起朝二爺的小洋車走去。
司機已經在車外恭候。
見到阿笙同方慶遙兩人走近,司機彎腰將車門開得更大了一些。
方慶遙稍稍走到阿笙的前面,“我先進去。”
是存了心,不想讓阿笙同二爺挨著坐。
方慶遙也知曉自己這做法是有些幼稚了,可他就是做不到,瞧見阿笙同二爺兩人態度親昵地坐在車子里頭這么狹小的密閉空間內,還能淡定自若。
阿笙自是不知道爹爹心中所想,十分好說話地點了點腦袋,“好,那爹爹您坐后頭,我去坐前面便好。”
阿笙比劃完,便繞到副駕駛,打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司機對方慶遙恭敬地道:“方掌柜,您請——”
方慶遙:“!!!”
…
“方叔。”
方慶遙上了車,謝放溫聲同他打招呼,“方叔今日是要陪阿笙一起去醫院?”
方慶遙原先還想著,他今日不請自來,二爺可會心里頭不痛快。
不管二爺心里頭怎么想吧,反正這會兒面上是半點瞧不出來,人家待他始終敬意有佳,方慶遙自是不好拿一張冷臉對對人,他勉強回話道:“嗯。我聽阿笙提過,那個約翰先生說,最好是我跟著一塊去。興許能夠對阿笙的病情有幫助。”
謝放點頭,笑著道:“是這樣。約翰先生提過,對阿笙生病的前因后果知道得越詳細,對阿笙的病情就越是有幫助。約翰先生見到您這次陪著阿笙一起前去,定然會很高興。”
方慶遙“嗯”了一聲,心里頭卻是沒有表面上表現出來得這樣放松,還是有些緊張。
也不知道他陪著阿笙一塊過去,對阿笙的病情究竟能不能有幫助。
“怎的了?昨夜沒睡好?”
嗯?
他怎么了?怎么就昨夜沒睡好了?
方慶遙聽見二爺的問話,心里頭正納悶呢,瞧見阿笙轉過了腦袋,阿笙的眼睫有些濕,瞧著像是才打過呵欠,比劃著,“嗯,最近有時候,夜里總是做夢……”
昨夜更是做了一宿的夢,以至于一晚上沒怎么睡。
謝放關切地問道:“可是做噩夢了?”
阿笙余光覷了爹爹一眼,搖了搖頭,“不是什么噩夢。就是……夢見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夢里有爹爹,還有娘親……
只是每次醒來,無論他怎么努力回想,就像是他記憶里關于娘親的那些回憶一樣,就是一片模糊,只能隱約記得,是夢見了爹爹同娘親,具體內容卻是忘了個一干二凈。
方慶遙眉頭微皺,“你這孩子,這段時日都沒睡好,怎么也沒聽你提起過?”
阿笙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么。”
謝放瞧著比劃間,又打了個呵欠的阿笙,眉宇間有些擔心。
這幾日,阿笙每回上車都不是很有精神,好幾次都險些在車上睡著……既是夢見小時的事,為何醒來會這般沒精打采?
看來,他得找個時間,同阿笙仔細談談。
…
明德醫院,問診室。
方慶遙腰背挺直,雙手握著拳,放在腿上。
他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分明不是他來看病,可他就是比阿笙還緊張。
看出方慶遙的緊張,約翰微笑著道:“方先生您無需太過緊張,您今日既然陪阿笙來看診。您可以稍稍放輕松一些。我能問一下您,您的太太當年為何離家出走么?”
方慶遙的神色一下就冷了下來,他站起身,“你這是看病呢,還是聊天呢?”
阿笙輕輕拽了拽爹爹的胳膊,示意爹爹坐下,“爹爹——約翰先生絕對沒有要打探咱們家私事的意思。”
方慶遙也覺著自己方才的反應過了一些,可他仍舊是繃著臉,不情愿地坐下。
約翰平靜地道:“若是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那么……”
方慶遙瞪著約翰:“如果我回答你的這個問題,對阿笙的病情當真會有幫助么?”
約翰搖了搖頭,語氣真摯地道:“抱歉,我給不了你任何的保證。就目前而言,我依然還在試圖尋找,阿笙的病因。”
方慶遙臉上有著煩躁。
這個洋人是怎么回事?
這個保證不了,那個也保證不了,卻是問東問西的!
方慶遙神情不耐,卻是沒有再生氣地站起身,放在膝上的拳頭握了又握,最終,粗著嗓子道:“他娘是跟人跑了。”
第300章 有所進展
阿笙倏地朝爹爹看了過去。
爹爹方才……說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阿笙疑心是不是他聽錯了。
謝放亦是吃了一驚,他想過阿笙的母親許是同方叔感情不合,才會棄幼子于不顧,離家出走。
未曾想過,竟是這樣的隱秘。
無論是誰,在任何場合下,自揭傷疤都是一件難堪的事情,更勿論,是當著自己親生兒子以及同自己兒子關系親密的晚輩,乃至在連熟悉都談不上的醫生的面前。
約翰先生亦沒想到,自己會無意中揭開這位丈夫的傷疤,他看著眼前這位中年父親,“實在抱歉……”
方慶遙曾經以為,他會帶著這個秘密直至他兩腳都入了棺材,如今開了一個口子之后,反倒覺著沒什么不能說得了。
他朝約翰擺了擺手,帶著一股子破罐子破摔地勁,粗糲著嗓子道:“我是在議親后才聽人說,他娘親在鄉下原有一位兩小無猜的心上人。只是媒人同我信誓旦旦地保證,那都是鄉下人亂傳,不過是兩家住得近,孩子玩得比較好罷了。長大以后,有了男女之別,早就不往來了,我還是不放心,托當地人去打聽了一下。
誰曾想,我委托的那個當地人,同那媒婆是親戚關系。對方回來只同我說,阿笙的娘親有心上人一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很,且對方早年便已當兵去了。就這樣,我放了心,同阿笙的娘親成了婚。婚后沒過多久,有了阿笙。日子過得也算是其樂融融。直到,阿笙七歲那年,開始有閑言閑語傳出……”
他有一次特意提前從長慶樓回來……被他撞了個正著。
平靜的日子被徹底打破。
方慶遙看在阿笙的面上,忍下了,只是要求兩人往后不許再見面。
縱然如此,心底的那根刺已經扎下,此后兩人便時不時地會發生爭執。
“他母親心思……本就不在我同阿笙的身上。后來阿笙不能開口說話,想來她應當是覺著不若再同她那情夫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吧。拿走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走了。此后,再沒有回來過。”
這么多年,方慶遙從未對人提及過,自己妻子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
險些被燒成廢墟的家,成為啞巴的兒子,同床異夢的妻子,樁樁件件,都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他的胸口,尤其是后者,于他而言是傷疤,更是羞辱。
如今,當他終于將這一切和盤托出時,卻發現,并沒有他以為地那樣難以啟齒。
許是事情已經過了太久,便是再深的疤,揭開時,都不復當年那般剜骨地疼痛。
…
如此說來,這些年,爹爹所以不喜他提到娘親,便是因為娘親的背叛么?
震驚、錯愕都不足以形容阿笙此時的心情。
不知為何……縱然他對娘親的印象已十分模糊,可他隱隱覺著,娘親不像是爹爹說得那樣的人。
“首先,謝謝您這般信任我,愿意將您同您妻子的過往同我分享。不過,請允許我問一句,如果我的理解沒有錯,您夫人的離開,同當年發生在阿笙身上的意外有關是嗎?至少,您是這么認為的?”
約翰不愧是專業的醫生,即便是聽到病患家屬這般隱私的內情,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他的關注度始終在同身為病患的阿笙有關的細節上。
“興許吧,知道這個又有什么用?她早就想要走了,無論有沒有那個意外,她都是要走的。她的心不在我們爺倆身上。”
時隔那么多年,對于方慶遙而言,妻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而離開他同阿笙兩人早已不重要。
這些年,他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的,不也把阿笙給帶大了么?
謝放抓住約翰話里的關鍵:“約翰先生可是認為,阿笙的病因或許同他母親的離開有所關系?當年阿笙死里逃生,本身因為意外同生病,本身就十分難過,有沒有可能,因為母親的離開,多重打擊之下,以至于無法開口說話?我相信,約翰先生定然見過不少類似的例子。
比如人們在發生重大變故時,身體往往也會隨之發生變化。
比如因為太過難過或者發愁,一夜白了頭,還有傷心過度,以至于雙眼失明,會不會是阿笙因為打擊太大,以至于無法張口說話?”
謝放這才想到,為何這段時間,他帶阿笙來醫院,除卻隔一段時間給阿笙做一個詳細的身子檢查,其它時候,約翰先生都是在引導阿笙回憶當年那場大火,以及養病期間的事情。
會不會約翰先生早早便發現,阿笙無法開口說話,是同那場變故有關,而不是因為身體器官的病變?
“謝,你很聰明。”謝放心中一震,他迫不及待地追問:“約翰先生,您的意思是…”
約翰雙手手肘撐在桌上,十指交叉,“醫學上,確實有人們在發生重大變故,尤其是心里上遭受重大打擊時,往往也會對身體造成影響,形成身體器官病理上的病變,或者檢查不出原因,但病人就是無法回到先前健康狀態這樣的例子。
這也是為什么我會竭力希望找出真正令阿笙無法開口說話的原因。也就是你們俗話所說的對癥下藥。至于阿笙為何不能開口說話,是不是同他的母親有關,我還是那句話,需要盡可能掌握他生病前后所發生的事情,才能做出更為合理地推斷。”
…
“那洋大夫可真行!說了那么一通,不就是還是沒法治阿笙的病么!”
出了醫院,方慶遙對著醫院大門的方向,不滿地抱怨。
虧他……虧他還把自己藏在心里多年的事情也給說了,最后也沒起什么作用。
那洋人大夫該不會是個江湖術士,純純耍著人玩吧?
“約翰先生不是說了么,得對癥下藥……”
是他的問題,怎么就到現在都想不起來當年那場大火的任何記憶。
司機已經早早地打開駕駛室的車門,阿笙拽了拽爹爹的衣袖,“爹爹,咱們先上車吧。”
方慶遙嘟嘟囔囔地上了車。
“二爺可是有什么話要同我說?”
阿笙等著二爺也上車去,他再去坐前頭去,卻見二爺站在原地沒動。
謝放壓低嗓音:“我去坐副駕駛,你陪方叔坐后面吧。”
阿笙一怔。
片刻,他便明白過二爺的意思——
爹爹才當著他同二爺,以及約翰先生的面提及娘親跟人跑了的事,對于爹爹而言,這個時候若是同二爺坐一起,定然會尷尬同不自在。
還是二爺想得周到。
阿笙感激地看了二爺一眼,“好。”
車門還沒關上呢,哪怕謝放刻意放低了說話聲,方慶遙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就沒多一個閨女呢?
要是多一個閨女……
“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也不必刻意讓自己去回憶當年的事情。當年你本就歲數小,被嚇壞了,想不起來也正常。總歸約翰先生會在繁市待上數月,正咱們不著急。”
阿笙神情動容。
他沒想到,二爺竟是將他的懊惱同著急也都看在了眼里。
再次將兩人對話給聽了個一清二楚的方慶遙:“……”
得。
瞧著二爺對阿笙這關心的架勢,別說是多一個閨女,多一打怕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