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山河靜好(大結局)
客船的汽笛聲響起。
繁市的江邊碼頭,人們攜老挈幼,焦急地往甲板方向跑去。生怕慢了,趕不上客船。
有人手中拿著票,艱難地擠到最前面,“讓我們上去!我們買了票的!”
繁市的局勢不穩,每日都有大量市民外逃,火車站被炸,鐵軌尚在搶修,坐船便成了大部分人們的選擇。尤其是以服務著稱的隆升號的票更是一票難求。
“我們,我們也買了票的……一共是,五,五個人。”因一路小跑,以至于有些氣喘吁吁。
“好的,票沒有問題,幾位爺請——”查票的幾個伙計看過船票,清點過人數,確定五個人,一個沒多,一個未少,給予放行,還幫著將客人的行禮拎上船。
也有未買到票,企圖渾水摸魚,混上船的。
伙計的發現了,說一句,“勞駕,煩請看一下您的船票。”
一時找不到?
拿不出?
那對不住了,不管什么理由,只要沒票,便只能請您下船。也是客客氣氣,不仗勢欺人。
誰能保證一生都不會遭難,誰又能保證,沒有需要個人幫忙的時候,何苦為難人哉?
開船的時間到了,隆升號緩緩地駛離江邊。
阿笙透過出舷窗往外看,甲板上擠了一堆又一堆的人,人們無不高舉著手臂,揮手又揮手,不舍地向船上的人道別。
船上的人此時應該也向岸邊的人用力地揮著手臂吧?
就像是他第一次坐船離開符城,向岸上的爹爹揮手一樣,即便是手臂酸了,也舍不得放下。
兵荒馬亂的年代,離別的船只隔得豈止是河,是江,是歲月,甚至是生死。
…
“在畫畫?”
謝放走進船艙,瞧見阿笙在低頭畫畫,一副全神貫注地模樣,他笑著走過去,挨著阿笙身邊坐下,手自然地攬在阿笙的腰間,將臉湊過去。
去看阿笙在畫什么。
此番內遷,無論是隆升紡織還是隆升海運均做了業務上的調整,未來的重心都會向霞城轉移。同在北城一樣,謝放亦遵循了大家的遺愿,愿意隨他一起內遷的,便一起乘船去往霞城。臨行前,便是去廠里避難的百姓也都做了妥善的安置。
內遷是倉促之舉,上了船便有許多事要商議、處理。謝放方才便是同眾人開會去了,到這會兒才得空。
攬腰的動作有些親昵,阿笙倒是沒躲開,只是下意識地朝后頭的爹爹看了一眼,發現原先同陶叔坐在一起的不知爹爹不見了。
謝放如何能沒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
他笑著道:“方叔不在,他同人下象棋去了。”
心思被說中,阿笙握著畫筆,臉頰微燙,不大好意思地朝二爺笑了笑。
雖說爹爹現在算是已然默認他同二爺的關系,可他心里知曉,爹爹只是因為太過在意他,才會不得已接受他同二爺的關系,心里頭到底是有些介懷的,因此在爹爹面前他還是會習慣性地注意一些,顧及爹爹的感受。
此行內遷,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再回到繁市,他就是想要在尚未徹底離開之前,用畫筆再描繪一次他眼中的繁市,還有繁市的百姓。
若是等到船只開遠,屆時,怕是只能依循記憶,或者是畫報才能畫了。
他在內遷之前,曾寫信同雜志社合作的編輯,表示自己近期可能無法再向雜志社供稿了。
編輯都表示,待他在繁城安頓好后,可繼續為報社供稿,讓他不必著急,還祝他旅途能夠一帆風順。讓阿笙感激的同時,愈發鞭策自己。
左右在船上時間多,不像那會兒開店那么忙。在船上多畫一些,如此去了繁市安頓好后,便可直接向報社投稿了。
只希望那時報社以及編輯們依然平安才好…
…
阿笙既是在畫畫,謝放也便不做過多打擾。
他松開攬著阿笙的手,好讓他能夠專注畫畫,拿起桌上的一本雜志,隨意地翻看了起來。
阿笙畫畫向來是十分專心的,只是,難免也有例外的時候。
譬如——
“咕嚕嚕~~~”
今日起得早,吃得早,肚子也便餓得早。這一聲聲動靜,便傳自阿笙的腹中。
謝放放下手中的雜志,轉過頭,“可是肚子餓了?我去吩咐后廚去給你做一些吃的送過來?想吃什么?”
阿笙臉頰有些紅,“都,都可以。”
謝放便招手,吩咐船上的伙計,“讓后廚煮一碗鮮蝦豆腐羹、鮮肉水餃,再要一碟栗子糕。”
阿笙忙小聲地道:“我一個人吃不了那么多。”
謝放:“吃不完我替你分擔些。栗子糕是為方叔點的,他等會兒下完棋,估計也得饑腸轆轆。現在離午飯開放時間尚早,可以吃栗子糕墊墊肚子。”
轉過頭,對伙計道:“去吧。”
“是,二爺。”
伙計領命退下。
等會兒既是要吃東西,阿笙便提前將桌上的畫具給收拾起來。
謝放幫著一塊收拾,“瞧著你這上頭全是美食介紹,可是之前就餓了?怎的不早說?”
嗯?
阿笙順著二爺的目光看去,方才注意到,二爺剛剛看的那本雜志,是自己早前在舊書攤收的一本美食雜志。
他收拾行裝的時候無意間翻見了這一本,意外發現上頭竟然有各地的美食介紹,還有一個專欄是專門介紹霞城美食的,便將它給放進行深深攜帶的包里,一同帶上船,正好也能夠打發時間。
只是他上船后倒還沒看過。
雖然阿笙如今會說話了,說話也算是流利,不過這事兒解釋起來還是有些麻煩,他沒信心說那么一長串話不打磕巴。
想起霞城,倒是令阿笙對霞城產生了好奇,“二爺,都說霞城的人格外嗜辣。二爺,您同薛先生去過霞城,霞城的人是不是當真無辣不歡?”
阿笙同爹爹一樣,都是不太能吃辣的。
只不過他……他想著若是可以,是不是還能在霞城重新再開一家長慶樓。這兩年,他也攢了一些錢,開店的錢應當是夠的。倘若要在霞城開長慶樓,定然要研究一下當地菜色。
他方才翻看的雜志,便是他從前在一家舊書攤里頭收的,里頭有各地美食。
謝放:“確實家家戶戶都無辣不歡。阿笙是擔心去了之后飲食上不習慣?”
不,不是。
他是想……在霞城那邊再重新開一家長慶樓來著。就是不知霞城現如今究竟是個什么景況,是不是有合適的開店的契機亦不知曉。
還沒有影的事,阿笙也便沒有提及,只是道:“沒,沒有。只是沒去過,有些,好奇。二爺在霞城可曾,嘗過叫你印象深刻的美食?”
“這你可就問錯人了……”
人未至,聲先至。
薛晟笑著走進,“你忘了我同你說過的?南傾在霞城時一心之惦記著你做的菜,那段時日,他吃東西壓根就是應付一下,哪里能嘗出什么名堂。再一個,你不是不知曉,他飲食清淡,許多重口的他壓根連筷子都不伸出去。你問他可嘗過什么美食,等于問一個和尚,可見過什么美女。”
謝放睨了他一眼,“莫要褻瀆佛門師傅。”
薛晟當即雙手合十,“是我的不對,罪過,罪過。”
在兩人的桌對面坐了下來。
阿笙便問薛先生,“薛先生,您可是在霞城嘗過什么令您印象深刻的美食?”
“這說起來可就多了。我最喜歡霞城的干煸肥腸、辣子雞……噢,對了,還有當地的五香豆干。
其實這些菜你應該在繁市的地方館子也嘗過,不過不得不說,品嘗當地美食,還得是親臨那個地方。我是去了霞城之后方才發覺,我在繁市嘗過的都只能算是改良版,應該是根據當地人口味做了調整的了。真正的霞城美食……”
薛晟說著口干,執起桌上的茶壺,替自己斟茶。
“我給您倒……”
阿笙當即接過薛晟手中的茶壺,替對方斟茶。
阿笙放下茶壺,見二爺在看著自己,也趕忙替二爺倒了一杯。
謝放握著茶杯,沒喝。
桌子底下,阿笙握了握二爺放在膝上的手,輕晃了晃。
謝放自是不可能吃好友的醋。
不過也樂得享受阿笙鮮有的主動同親昵。
不一會兒,謝放點的鮮蝦豆腐羹、鮮肉水餃、栗子糕被一一被端上桌。
栗子糕原是謝放為方慶遙點的,方慶遙在同人下棋廝殺,遲遲未歸,反倒是薛晟一口一個,看樣子,也是早上起太早,也餓了。
在薛晟分享美食的時候,謝放便會偶爾補充一些霞城的風土人情說予阿笙聽,阿笙便一邊吃著豆腐羹,一邊聽,聽得很是入迷。
也便對霞城更為好奇了……
…
倘若說搭乘火車,還能偶爾在火車靠站時,出火車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那么登上遠洋客船之后,常常是半個月乃至一個月的時間都不能上岸。起初的一兩日興許覺得新鮮,待船開出去五六日,入眼的還只是廣闊的江面,便只會恨旅途太長了。
阿笙從小在符城長大,算是習慣了坐船的,即便如此,也沒有坐過這么長時間的客船。
好在,此行有爹爹,有二爺,有福祿他們,縱然旅途無聊了一些,同家人在一起總歸心是定的。
“下雪了!”
“下雪了!”
忽一日,江面天空飄起了雪花。
船上的日子,昨日同今日乃至明日,都是沒什么變化的,因此,很難叫人察覺到時間在走。
轉眼,竟已是隆冬。
在船上,每日入眼的江景都是差不多的,難得放眼開去,不再是茫茫江水,有乘客穿著棉襖開心地在甲板上大聲喊著。
最開心,莫過于孩子們,一個個“咚咚咚”跑到甲板上,伸手去接雪花。
“下雪了,行程定然還要比預計地慢一些。不知在春節前能否抵達霞城。”
阿笙也同二爺、爹爹一同來到甲板上。
方慶遙雙手負在背后,瞧著這漫天的雪花,到底不似孩子們那樣天真爛漫,一心幾掛著能否趕在春節前抵達霞城。
在船上過年,沒有炮竹聲,沒有剪窗花,也沒有貼對聯,那還叫年么?
謝放從福旺手中接過,他命人去取的斗篷,替阿笙將帽子給蓋上,系好帶子,“問過開船的師傅,預計再過個五、六日幫到了。倘使足夠幸運,應是趕得上。”
阿笙寬慰爹爹道:“若是趕不上,也,不要緊。總歸往后還有許多個,春節。最重要的是,咱們,都待在一起。團圓便是年嘛。”
方慶遙一聽,頓時釋懷了,還真是這么個理。這年頭,確實再沒有什么比一家人齊齊整整,團圓過節更為重要的了。
說來也巧。
隆升號抵達霞城的一日,剛好趕上年三十的前一日。
因著先前謝放同那宏幫的坤爺達成過協議,答應往后若是隆升在此地展開業務,后每個季度,隆升向霞城交一筆合作費。具體費用,根據隆升當季的營收利潤來決定。當然,規定合作費用,即不管日后隆升營收如何,合作費都不能小于該費用。作為交換條件,宏幫可保證只要在霞城范圍內,無人為難隆升。
也因此,這一回,隆升號并未遇到人任何阻礙,順利被放行。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謝放、阿笙一行人進城的一路,鞭炮聲年不絕于耳,像是在歡迎這一幫他鄉之客。
霞城是一座山城,階梯眾多,在進主城區前,不好坐車,大都得步行。
謝放雇了人,提前將負重的行禮交由挑夫送去他們即將下榻的屋子,貴重的東西則他們親自拿著。
在霞城的屋子是謝放是托那位坤爺幫忙相看的。
謝二爺舉家來霞城,于貪婪的賈坤而言無疑是重大利好消息,這意味著他往后的錢袋子將會鼓上不少。這點“小忙”自是不在話下。
路上,阿笙瞧見有一家酒樓門敞開著,在掃塵,除灰。
“掌柜的,這酒要不要幫到酒窖里去?”
“不用。將酒瓶擦干凈就可以了。”
“哎,好勒。”
阿笙聽著伙計同掌柜的對話,彎起唇。
在心里頭暗暗下決心,來年,他定然能夠在這兒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酒樓。
“怎么了?可是累了?來,我背你。”
謝放見阿笙停住腳步,以為他累了,說著,便在阿笙的面前蹲下。
方慶遙:“……”
從前以為二爺是個含蓄的人,到底是看走眼了。
趕忙追上陶叔、福旺他們,眼不見為凈。
…
阿笙瞧見爹爹加快了腳步,心知爹爹定然想歪了。
他臉頰一紅,擺著手,“不,不累。”二爺可是忘了,他從前在符城走街竄巷,腳力可好了。
為了證實自己不累,阿笙加快了腳步。
謝放不緊不慢地跟上去,待到兩人并肩,牽住了阿笙的手。
阿笙看著走在前頭的爹爹,臉頰紅透,到底沒松開。
街上的鞭炮聲漸漸停歇。
夕陽的橘光暖光映照著壯闊的山城輪廓,山河一片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