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重重吻住
心弦巨震,如同驟然掀起的驚天海嘯。
有生之年,他竟當真從阿笙的口中,聽見了他的名字。
眼眶微紅,謝放的手輕撫上阿笙的臉頰。
他低下頭,鼻尖輕抵著阿笙的鼻尖,“阿笙乖,再說一遍……”
聲音很輕,很輕,唯恐方才聽見的那一句,不過是南柯一夢,稍微大聲一點,夢境便會破碎如泡沫。
阿笙注意到二爺發紅的眼尾,不知怎的,阿笙心尖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尖銳地疼了疼。
他輕輕地蹭了蹭二爺的鼻尖,看著二爺眼底倒映的自己,“喜歡,南……”
“唔!
阿笙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重重地吻住。
…
阿笙瞬間被熟悉的氣息所罩住。
他的后腦勺被扣住,他主動的回應,惹來進一步的攻城略地。
阿笙能夠感覺到二爺的親吻較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像是某種積壓已久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得到宣泄,令他莫名心疼。
兩人身形交疊著,浴缸又容易濕滑,阿笙身子有些失衡,他不得不用力地抱緊二爺,雙腿盤上二爺的腰身,以穩住自己的身形。
可如此一來,兩人的身子也便更為緊密地貼在了一處。
謝放箍在阿笙腰間的手驟然收攏,聲音暗啞,像是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如果現在要走,還來得及!
對此,阿笙捧住二爺的臉頰,閉上眼,主動吻了上去。
…
水溫漸漸地變涼。
兩人出了浴缸。
謝放拿進浴室的換洗衣衫披在了阿笙的身上,抱著阿笙出了浴室。
阿笙被二爺抱著放在床上,意識到等會兒要發生什么,阿笙到底有些緊張,雙手下意識地攥著二爺的衣裳,便是連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才好。
為了緩解緊張,阿笙坐起身,將床上的被褥攤開,如此,待會兒二爺上床時,身子可以暖和一些。
阿笙身上本就自披了件外衫,他這么一坐,披在身上的外衫便滑落了下來,露出脖頸以及鎖骨處的點點緋色。
他慌忙低頭去揀,床身微陷,身子挨近一具溫熱身子,緊接著,阿笙便被一只手臂給圈在懷里,“覺著冷?”
問話的同時,謝放手放在阿笙的身后,輕輕地上下摩挲著他的手臂同后背。
阿笙心底的那點緊張隨著二爺的這個體貼的動作,瞬間消散了不少。
他原是覺著不冷的,想來是因為太過緊張,身體也便沒有意識到冷,被二爺這么一問,才發覺手臂同身體確實有點起雞皮疙瘩。
他紅著臉頰,“嗯,有,有點……”
謝放拿過床上的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抱著阿笙一起在床上躺下,他輕咬阿笙的耳朵,聲音低啞,“等會兒便不冷了!
阿笙不自覺地繃緊了身子,心跳得快要跳出喉嚨,他雙手緊張地抵在二爺的肩上。
察覺到阿笙的緊張,謝放耐心地親吻他,親吻他的眉眼、鼻尖、臉頰,最后落在他的唇上,不像先前在浴室里那樣氣勢洶洶,而是溫柔的,綿密的。
阿笙的身子逐漸地放松下來。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阿笙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
二爺果然沒有誆人。
他后頭,的確再沒有覺著冷過。
…
“你過來抓我!”
“哈哈哈,抓不到,抓不到!略略略……”
“可惡!我一定會抓到你的!”
“噓——不要擾了貴人們休息。”
“可是娘親,現在已經是中午了,貴人們還在休……唔——’
阿笙睡得迷迷糊糊,聽見小孩兒同婦人的聲音,他困難地睜開眼睛。
不知為何,他總覺著眼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還有脖子,也好酸啊。好像,不僅僅是脖子,是哪兒,哪兒都有點不舒服……
難不成是昨晚上睡落枕了,以至于沒睡好?
阿笙勉強睜開眼,入眼的是一具結實的胸膛。
昨晚的記憶一下子涌上腦海,血液瞬間涌向臉頰,阿笙面頰紅透。
昨晚上……他后來實在太困了,便,便睡了過去。
難不成他一晚上,都睡在二爺的懷里?
阿笙的腦袋,一點點地往上抬。
他先是瞧見二爺的脖頸,喉結,接著便是下巴,然后,便瞧見了二爺圈著自己的胳膊。
難,難怪他的脖子會這般酸,原來是枕在二爺的胳膊上。
阿笙微微抬起頭,想要將二爺的手臂給挪開,他自己脖子酸疼倒沒有什么,他怕二爺醒來后手臂會麻。
誰曾想,他稍稍起身時,下身忽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阿笙倒抽一口涼氣,他撐在床上的手失了力道,跌在了回去,腦袋也重新枕回了二爺的手臂上。
阿笙慌忙去看二爺,希望沒把二爺吵醒才好。
不期然,對上一雙關切的眸子,“可是身子很疼?”
第342章 他們知情
阿笙耳尖驀地通紅,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謝放輕捏了下他的鼻尖,“撒謊。”
若是不疼,方才如何會倒抽一口涼氣,還因為力氣不支,摔回床上。
謝放淺嘆口氣,“怪我,昨晚沒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
他依仗著過去的經驗,想著應當不至于太弄疼阿笙。
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起初尚且勉強能夠左右自己,后頭徹底失了控。
阿笙剛開始沒明白二爺口中所謂“克制”指的是什么,待反應過來,紅著臉頰,慌忙捂上二爺的唇。
力度有些大,身子又是一陣撕扯般地疼痛,阿笙擰了擰眉心。
“還是很疼么?昨晚上我替你清理了下,只是沒有備著藥膏,回頭我讓福旺上街看看,可有藥店還開著。開一些止疼消炎的藥!
阿笙耳朵充血,恨不得將臉給埋進枕頭里,他沒二爺這般面不改色地談論此等私密事情的當然本事,唯有漲紅著臉頰,因著嘴皮不利索,憋了好半天,只蹦出四個字,“不許,說了!
見狀,謝放是既心疼,難免又有些失笑。
“好,不說!陛p笑了一聲,謝放拿下捂在唇上的阿笙的手,珍重地吻了吻阿笙的掌心,像是對待什么稀世珍寶一般。
阿笙臉頰紅透,腦袋不自覺地往二爺的懷里鉆了鉆。
他的頭發輕拂過謝放的胸膛,有些癢。
謝放撫摸著阿笙的頭發,相較于一個多月前,阿笙的頭發又長長了一些,“這段時日可是很忙?”
阿笙感受到二爺輕撫他頭發的動作,也便猜到了二爺問的是什么,他點了點腦袋,“起初是薛先生不在,店里忙,忙起來總,總忘記要理發的事。后頭……街上關門的店鋪漸漸多了起來!
離得近的幾家理發店也不營業了,其他街區現在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么情況,只是聽說街上還在營業的店鋪越來越少。
租界里的理發店還開著,也是同胞開的店。
可他不喜歡老板見著外國人便卑躬屈膝,過分諂媚,對待同胞卻又愛答不理的兩面做派,因此,寧可把頭發給留長,也不愿去他那里理發。
謝放的食指纏繞起阿笙的發絲,又松開,“阿笙若是不嫌棄,由我替你理發?”
阿笙仰起臉,烏黑的眸子透著大大的驚訝,“二爺會,理發?”
謝放沒回答阿笙方才的問題,反倒是挑了挑眉,“怎的還叫二爺?”
阿笙臉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熱意大有卷土重來的架勢,他紅著耳尖,好半天沒能蹦出一個字。
習,習慣了么。
…
阿笙想到先前自己睡著時,迷迷糊糊似乎聽見有小孩兒提及“中午”。
他一向早起,鮮少有一覺睡到晌午的時候,總覺著應當是他聽錯了。
阿笙問二爺,“二爺可知現在幾點了?”
擔心經過昨夜的事,阿笙會發燒,謝放夜里醒過幾次,天亮以后也摸過阿笙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才睡過去。
期間,福旺輕敲過兩次房門,都是問要不要送餐進來。
最近的一次,他問過福旺時間,那時是在十一點左右。他想著阿笙應當也快醒了,便沒有睡實,如果他估算得沒錯,現在應當是晌午左右了。
謝放將時間說給阿笙聽,“可是餓了?我讓福旺送吃得上來?”
阿笙貓眼瞪圓,竟當真已經是晌午了?
怎的爹爹沒上來叫醒他?
阿笙忽地想到,他現在是在二爺的房中。
爹爹今日沒上來叫過他才好,要是爹爹上來過,發現他不在自己的房中,也不在畫室里……
雖說爹爹已經知曉了他同二爺的關系,可,可他也沒把握,若是爹爹知曉他昨晚上在二爺房間里過了一夜,會是怎么樣的反應。
阿笙現在其實不餓,確切來說,是身體的不舒服大過于饑餓感。
“不,不用。我下去吃……”
若是福旺將飯菜端上來,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二爺房間里過了一夜?
這,這哪行?!
阿笙左手手肘撐在床上,努力地坐起身。
謝放在他的肩上輕按了下,“別勉強,你的身子還沒恢復過來,若是強行下樓,只會雪上加霜,我讓福旺將吃的送上來。”
不等阿笙回應,謝放便淺嘆了口氣,添了一句,“阿笙,他們知情!
阿笙掀開被子的動作一頓,他摸底轉過頭,去看二爺。
大家知,知情是什么意思?
謝放神情有些許無奈,“我們的關系,大家本就知情。今日,我同你雙雙未曾下過樓,你猜,大家會不會當真一無所知?”
阿笙:“……”
阿笙好不容易蓄起的力道如同破洞的筏子,瞬間沒了力氣。
他躺回床上,雙手捏著被子,蓋過頭頂——
沒臉見人了。
謝放被阿笙的動作可愛到,隔著被子,他揉了揉阿笙的腦袋,“無事,相信我,你所擔心的都不會發生!
阿笙攥著被子的指尖微微收攏,輕咬住下唇。
二爺當真很懂他。
知曉他在擔心什么,亦知曉他在在意什么。
…
阿笙最后還是接受了二爺的提議,由福旺將午餐送上房間。
既是大家都已經知道,阿笙反倒沒有下樓的勇氣了。
雖說二爺告訴他,他所擔心的都不會發生,大家不會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爹爹也不會說他,可他……可他自己臉皮薄,一時之間,還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大家才好。
在福旺送吃的上樓前,將衣服給穿好,是阿笙對自己最低限度的要求。
總不能被福旺瞧見衣衫不整,不,不對,是都沒穿衣衫的自己,那樣未免也太羞人了。
結果,阿笙并沒有見著福旺,因為福旺敲門之后,托盤是二爺親自去拿的。
福旺連門都沒有邁進來過。
阿笙坐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見只有二爺一人端了托盤進屋,驟然松了口氣。
放輕松的同時,才發覺自己方才坐姿太過緊繃,腰酸得厲害。
“嘶——”
酸疼地他抽了口冷氣。
見狀,謝放忙將手上的托盤放在房間的圓桌上,他手攬在阿笙的腰間坐下,另一只手在他的腰上,力道適中地揉捏著,“這樣可有好些?”
其實還是有些疼,不過阿笙為了寬慰二爺,還是點了點腦袋。
視線被放在托盤上的剪刀同推子所吸引,阿笙納悶地轉過臉,“二爺,這是……”
謝放順著阿笙的視線,解釋道:“陶叔不喜歡上理發店,都是讓福祿或者福旺給他推的頭發。我找陶叔借的。等用過午餐,我給你理發!
先前,二爺說要給他理發,阿笙以為二爺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二爺竟是來真的。
用過午飯,阿笙被抱著來到洗手間——
他抗議過,要求二爺讓他自己走,無奈被“溫柔”地駁回。
理由是,他身子還沒完全恢復。
…
謝放從房間里搬了張椅子,抱著阿笙在椅子上坐下,不僅如此,椅子上十分貼心地放了一個軟墊,好讓阿笙坐得舒服一些。
椅子正對著鏡子,阿笙能夠清楚地看見鏡子里的自己。
以及在為他圍毛巾的二爺。
在推頭發之前,阿笙心里頭依然做足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想著若是實在不好看,再找福祿或者福旺替他修一修便是了。
未曾想,二爺的動作竟還挺像模像樣。
阿笙看著鏡子里頭的二爺,“二爺之前,給人推過頭發?”
謝放停下手中的動作,同鏡子里的阿笙對視,“有人給我推過,看多了,便會了!
他同阿笙剛開始生活的那段時日,他對自己毫不在意,是阿笙,每隔一段時日,便會拿著推子,替他將頭發理了,還會替他將胡須給剔一剔。
清清爽爽,干干凈凈,從未蓬頭垢面過。
理發對于那時的他同阿笙而言無疑是一筆不必要的開銷,后面,他也就學著給阿笙推頭發。
時日一長,自然也就會了。
…
不愧是二爺,學什么都快。
瞧著鏡子里的自己漸漸剪短的頭發,阿笙很是滿意。
驀地,阿笙瞧見,二爺用剪刀在自己的發梢上驟然剪下一簇。
阿笙嚇了一跳,他轉過頭,“二爺,您這是做什……”
謝放將自己方才剪下的頭發,將阿笙的一撮頭發拾起,分別放進一個小荷包里,將裝有他的那一簇頭發交由阿笙,“如今暫時不便舉行儀式。待他日,穩定一些之后,我們再補辦儀式。”
阿笙怔怔地接過小荷包。
他的腦海驀地想起曾經在話本上讀過的句子——
“結發為夫婦,恩愛兩不疑!
第343章 心尖一燙
儀式的事情,阿笙并未真的往心里去。
他和二爺兩人同為男子,能舉辦什么儀式?
像是如今這般,爹爹同陶管事、福祿福旺他們都知情,卻沒有反對,亦無人拿異樣眼光看待他們,他已是極為高興的了。
阿笙想著,二爺許是擔心他會心里頭有所芥蒂,才會這般寬慰他。
可他真心覺得不打緊。
能夠像現在這般陪在二爺的身邊,已是從前不敢想的了。
阿笙珍重地將放有二爺頭發的小荷包系在自己的腰間。
謝放伸手去拿小荷包,阿笙提前一步將小荷包拿過,對二爺道:“我替您系上。”
謝放語氣無奈:“阿笙,對自己的丈夫不必說敬語。”
“丈夫”兩個字,令阿笙心尖一燙,他的臉頰迅速紅透,低頭系小荷包時,手緊張地微微發顫。
丈夫……
他同二爺算是私定終身么?
應,應當不算吧?
他同二爺手上的對戒,還,還是爹爹送的,爹爹應當是默許的意思了。
阿笙臉紅地想,差一個媒人,他同二爺便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呢。
謝放注意到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握著他的手指,一同將荷包的系在腰間。
阿笙的腦袋近乎埋在了胸口,只露出一雙通紅通紅的耳朵。
…
理過發,謝放同阿笙阿身上有些碎發。
謝放便在浴缸里放了水,兩人順便泡個澡。
主要是為了能夠讓阿笙舒服一些,溫水有緩解肌肉的作用,他還能給阿笙按摩,放松,放松。
兩人都正當年,中途輕易便走了火。
考慮到阿笙的身子,兩人便這是用手互助了下。
“叩叩叩……”
阿笙坐在床上穿衣,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阿笙里衫的扣子都尚未系好,他慌忙加快了穿衣的動作,神情緊張。
謝放手放在他的掌心揉了揉,“別擔心,福祿、福旺不會擅自進來的。”
聞言,阿笙這才驟然松了一口。
也是,是他險些忘了,沒有二爺的允許,這房子里,包括爹爹在內,誰也不會輕易地進來。
兩人都忘了,小洋樓除了方慶遙以及謝放身邊的人,還住著一個薛晟。
…
“南傾,你可總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我上午問了陶叔多少回,你醒了沒……”
薛晟有事同謝放相商,苦于南傾遲遲未曾下樓,問了陶叔同福祿、福旺他們,被告知南傾今日未曾下過樓。
他們在霞城的那段時間,南傾從來都是起得比他早的,從未見南傾有過賴床的時候。
想著許是剛回來,身體太累,故而今日才會睡到日上三竿都未醒,也便沒有上樓打擾。
方才他在客廳喝茶看報,聽見陶叔在問福旺,送上樓的吃的可有都吃光,方知南傾醒了。
這不,第一時間上了樓。
實在是等了太久,加因此,沒等謝放邀請他進來,薛晟便大步地走進房間。
不期然,對上一雙慌張的烏眸。
且,阿笙的身上就只穿了件里衣。
“對不住,對不住……”
薛晟轉過了腦袋,尷尬得面紅耳赤,在心里頭責怪自己怎可這般冒失,轉身便要往外走。
“回來——”
謝放將人喊住。
他將房門關上,“你喊的整棟樓都快聽見了,你現在出去,旁人以為我同阿笙當真大白天在辦事。”
旁人怎么想,他自是無所謂,可阿笙臉皮薄,他總得顧及一些。
…
謝放替阿笙將外衫給穿上。
薛晟坐在會客椅上,是眼觀鼻,鼻觀心。
阿笙羞得一句話不都說不出,只是一味地將頭給埋胸前。
“找我何事?”謝放將阿笙外衫的扣子扣好,方才抬起頭,問薛晟道。
阿笙亦是好奇地看著薛晟,薛先生究竟有何要事同二爺相商,才會這般迫不及待地進屋。
薛晟雙手撐在膝上在發呆,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南傾是在他同他說話,“噢,是這樣的……我見阿笙同方掌柜不是收留了一些同胞么?所以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得想辦法安置一下隆升員工的家屬。咱們廠房在租界區,員工的性命固然無虞,可他們的家里人卻是未必……”
“你是想讓隆升的員工遷到廠房里來?”謝放是何等聰明之人,不等薛晟說完,他便猜到了他的打算。
薛晟點頭,“你意下如何?”
謝放:“這件事,便是你眼下不來找我,我也打算去辦的!
薛晟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眼睛放光,“這么說,你是答應了?”
謝放正色道:“自然。若是附近的百姓前來,隆升亦愿意大開方便之門。只一項,安全問題一定要做好。”
人一多,就怕混入一些渾水摸魚之輩。
謝放的提醒,正中薛晟的下懷,“不瞞你說,我也有這方面的顧慮;仡^我同人事部的人合計,合計,看這事咱們怎么可以給它辦好!
…
“你們……你們理發了?”
談過正事,薛晟方才注意到,阿笙同謝放兩人的頭發都比昨日有所變化。
尤其是阿笙,原先頭發都過耳了,這會兒短了許多,愈發稱得臉蛋小巧,瞧上去更青澀了。
謝放:“嗯,向方叔借了下推子還有剪刀,簡單地給阿笙理了一下!
“看不出啊,你這技術挺好。挺精神的,不錯。”薛晟這話倒不完全是恭維,阿笙確實很適合這樣的發型。
阿笙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羞澀地彎了彎唇,他也覺得二爺理得挺好看的。
阿笙的腰還沒完全恢復,不能久坐。
謝放同薛晟說著話,不時替阿笙捏一捏腰,替他放松肌肉。
薛晟:“……”
沒眼看。
第344章 全都出去
阿笙同謝放兩人在房間里,待了近乎一整日。
阿笙昨晚上沒睡好,薛晟走后,他便又睡了一個午覺。
謝放久未在繁市,此番回來的消息已經命人傳回公司,隆升紡織廠同隆升海運的幾個經理人帶了文件同重要資料來了家里一趟,在書房辦了會兒公。
另外,又吩咐了下屬去隆升倉庫,搬運一些次品的棉被、棉褥過來,給院子里臨時避難的幾戶人家。
隆升出廠的產品大都質量上乘,即便是次等品,無非也只是有些許瑕疵而已,外形上不適合售賣,卻并不影響使用。
如此接受的人不會有負擔,另一個,也不容易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拿去或偷去專賣。
大致交代完要交代的事,擔心阿笙醒來后沒看見他會多想,待眾人告辭離開之后,謝放便回了臥室。
阿笙還在睡。
算上上午,如此快睡一整日了,謝放心下吃了一驚,將手放在阿笙的額頭上,體溫正常,方才放了心,想來許是昨晚上當真被累著了的緣故。
謝放一邊翻閱文件,一邊在房間里陪著阿笙。
下午三四點的光景,阿笙轉醒,謝放便讓福旺送了點點心同花茶上來。
到了晚上該吃晚飯的時間,阿笙說什么也肯再讓福旺送吃的上樓,要下樓用餐。
他同二爺一整日都沒出過房門,這讓大家如何想他,想二爺?
不得不說,阿笙多慮了。
謝放才從霞城回來,兩個人黏糊一些,大家自是都能夠理解,何況,謝放治下向來較嚴,底下的人又極為有規矩,自是不會妄議些什么。
自然,方慶遙這個當爹爹的是如何想的,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二爺,阿笙少爺!
“阿笙少爺,二爺!
福旺、福祿同方慶遙一起,三人從院子里進來。
隆升的物資送到,他們是陪著方慶遙一起幫著隆升的人給林嬸他們,也就是小洋樓此次收留的幾戶人家發放物資去了。惹得眾人感激涕零。倘若不是方慶遙坦然告知,
見到阿笙同二爺兩人從樓上回來,給兩人行禮,打招呼。
方慶遙走在前頭,當爹的一眼便注意到阿笙被剪短的頭發,“阿笙,你的頭發……”
阿笙同二爺兩人一整日都沒從樓上下來過,方慶遙心里頭自是不可能一點想法也沒有。
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勸自己看開一些。
這會兒見阿笙理短了頭發,多少吃了一驚。
莫不是,兩人什么時候出過門了只是他未曾留意?
甫見到爹爹,阿笙臉上的溫度便迅速攀上,到底是有些心虛。
下樓之前,他心里頭便一直很忐忑,擔心爹爹會生他的氣,不愿搭理他。未曾想,爹爹臉上未有任何生氣的神色,不僅如此,還注意到了他理過發,主動同他搭話。
阿笙臉頰微紅,看了二爺一眼,“嗯……二爺幫著理的!
方慶遙吃了一驚,他知道二爺對阿笙好,可推頭發這樣的事分明可以吩咐福旺他們去做,沒想到二爺竟也愿意親力親為。
罷了,阿笙同二爺兩人同為男子又如何?
這世間幾千年來,都是男女結成一對,不也是眷侶少,怨偶多么?
可見這兩個人能否天長地久,同性別亦無甚關系。
原先他只擔心,阿笙同二爺兩人身份懸殊,二爺對阿笙會不會只是圖個新鮮?v然不是,二爺這樣的身份,身邊的人絕不會少。
結果,這些年,二爺身邊,竟當真只有阿笙一個。
送二爺對戒,除卻他自己不像同自己較勁了,再有,也是存了試探二爺的念頭。
這戒指一戴,可就正式向他人宣布自己是有主的了。
一開始他不見二爺戴上戒指,心里頭還咯噔了一下,現在想來,應當是阿笙那段時間手受了傷,二爺這才沒有先戴。
他注意到,昨日二爺回來,手上的圈戒亦是戴著的。
如此,他還哪里有不放心的?
福旺還在新奇地仔細打量著阿笙的新發型,得知是二爺給理的發,他當即豎起大拇指:“二爺手藝可真好!瞧著像是出自專業的發廊師傅之手!
福祿聽不下去了,“你這馬屁拍得過了一點啊!
福旺不服氣,“你這意思是,二爺手藝不行,阿笙少爺的新發型不好看?”
福祿也不是個傻子,這種句話得罪兩個人的事兒哪里會干?
再一個,二爺手藝確實挺好的,他只是不像福旺那樣,馬屁精轉世,拍馬屁的話張口就來罷了。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說出來,咱們讓阿笙少爺還有方叔評評理唄!”
“這還用得著阿笙少爺評理么?這不擺明著你斷章取義么?“
“我怎么就斷章取義了?”
兩個人吵吵嚷嚷,屋外,傳來小孩子嬉笑、玩鬧的聲音。
這個時候,沒有戰火紛飛,也沒有生離死別,只有尋常日子的喜樂溫馨。
“行了,大老遠的,就聽見你們斗嘴。這么閑,就過來幫忙擺盤,阿笙同二爺兩人還沒吃晚飯呢。”
謝放同阿笙都習慣了福祿、福旺兄弟兩人吵嘴了,陶管事在餐廳里頭聽見福祿、福旺兄弟兩人拌嘴,便從餐廳里走出,喊兩人進去幫忙。
聽說二爺同阿笙兩人還沒吃晚飯,兩人這才停止了拌嘴。
方慶遙注意到,福祿、福旺兩人拌嘴時,二爺半點不悅的表情都沒有,相反,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一副包容模樣,這哪里是主子待下人的態度,分明是當成了自家人。
方慶遙從前便知曉二爺是個謙謙君子,只是以往都是拿二爺當貴人看,后來知曉阿笙同二爺的事,心里頭便五味雜陳。這會兒又有些不大一樣,是越看,越覺著阿笙挑人的眼光確實極好——
多少有點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意思在里頭,只是方慶遙自個兒沒發現。
…
“多謝二爺,多謝方老爺,多謝方掌柜的……承蒙諸位這段時日的照顧同收留!
“幾位的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為報。我們就只能給各位爺磕個頭了!
“使不得,使不得,還請各位快快請起!
繁市的防空警報三日未再響起,這段時日暫時宿在小洋樓的幾乎人家便計劃著出城,特意同謝放、阿笙他們辭別。
這幾日,謝放同阿笙他們又提供住的地方,又是提供吃的,謝放還專門讓人送了被褥、棉被,大家伙感激不盡。
謝放一個人扶不過來,忙讓福祿、福旺他們將大家伙給攙扶起來。
方慶遙、阿笙也趕忙將人扶起。
老百姓實在,還是讓幾個孩子切切實實地磕了個響頭,走時,也將院子收得干干凈凈,生怕會給幫過他們的幾位爺添麻煩。
如此,又過了幾日,繁市上空皆未再響起防空警報。
報紙報道,各方大使館聯合施壓,就西方同東洋人就繁市的利益切糕達成了一致協定,東洋人暫停開火,當局派人在協議上簽字。
消息傳到各界,自是罵聲一片。
“可惡!這幫土匪,侵略咱們的國家,還拿咱們的土做人情!”
“有什么法子?當局軟弱,不敢同東洋人開戰,只怕咱們啊,又要步北城的后塵!”
“可惡!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長慶樓,客人們一面看報,一面咒罵。
自打繁市暫時回復了太平,長慶樓也便恢復了正常營業,是繁市商會的意思,為的是好讓繁市的經濟快點回軌道。
長慶樓恢復營業的當日,生意不比從前,不過相較于其他酒樓,生意算是好的了。
畢竟,才經歷過炮火的洗禮,像是長慶樓這樣的大酒樓恢復營業,便是大家伙的定心丸。
后幾日,生意漸漸地好了一些,不過教鼎盛時期,自是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噓,小點聲……東洋人現在對輿論可看重,要是被聽見了,咱們都要被抓了去。”
“怕什么?在自己的地盤上,連說話都不許了?”
方慶遙聽見客人的議論,同阿笙氣憤地道:“咱們這回算是著了那盧會長的道了!說什么若是咱們長慶樓恢復營業,各行各業瞧見了,便會提振一些信心。好么,原來他們是用賣了國家利益的來換得的一時茍安!”
阿笙心里頭自是氣憤當局的所作所為,可眼下,也唯有先安撫爹爹。
他輕撫爹爹的后背,“您消消氣。盧會長是商會的會長,自是得為繁市的經濟考慮。再一個,咱們在家是衣食無憂,可咱們的伙計還需要這份工來養家糊口呢!
果然,方慶遙一聽,嘆了口氣,“你說得也在理。可我就是,就是氣不過!還有那般東(洋),唔——”
阿笙及時地捂住了爹爹的嘴。
因為他余光瞧見,一群身穿土黃色軍服的東洋士兵簇擁著一位軍官走了進來。
那軍官一走進店里,便手指著柜臺后頭的阿生同方慶遙以及店里的伙計們,“你,你們,全部都,給我出去!這里,是我們的了!”
第345章 千刀萬剮
店里的客人一瞧見腰間佩戴著刺刀,身穿土黃色的士兵制服東洋軍人,早已是嚇得魂不附體。
聽見那日本軍官趕人,有的連桌上的圍巾帽子都來不及拿,便慌里慌張地往外走。
樓上的客人聽說了消息,也紛紛從跑下樓梯,個別因為走太快,還險些從樓上摔將下來,忙站穩了身子,跟著人群往外跑。
不過一會兒功夫,方才還有坐得六分滿的大堂,轉眼的功夫便空無一人。
客人走得急,來不及動筷,唯剩下桌上的食物還在冒著熱氣。
方慶遙是看在眼底,急在心頭。
一方面是這么多人吃了都還沒付錢呢,另一方面是這東洋士兵跟瘟神似的,往他們店里這么一站,誰還敢來啊?!
倘若不是阿笙方才拉住他,興許沖動之下,他便沖出去了。
看出這幫東洋人來者不善,阿笙提前抓住了爹爹的胳膊,以免爹爹沖動行事。
阿笙敏銳地意識到,這一回,不比先前當局因為他畫的那些畫,派人來抓他的經歷,至少被巡捕房的人抓過去,二爺動用下關系,問題不會很大。
這幫東洋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店里的伙計是敢怒不敢言,一個個低著腦袋,好掩飾眼底的恨意。
無論如何,掌柜的沒有發話,他們是決計不會走的!
那軍官見伙計們還站在原地,并不像他其他店的伙計那樣對他們俯首稱臣,眉頭皺起,神色冷肅,“你,你們……”
那軍官手指著伙計方向,話尚未說完,被不悅的聲音所打斷:“你們是做什么的?這是我們的店!請你們從我們的店里出去!”
阿貴在樓上包間聽說了消息,快步從樓梯走下,他怒目瞪著這幫東洋人。
當局不是同東洋人達成協議了么?
何以光天化日,還來店里鬧事?
“你們,的店?”
那人說著夾生的漢語,眼神陡然轉冷,甩動著手上的鞭子,冷不防往阿貴身上狠狠一抽,“這片土地,遲早會是我們大帝國的,記住了嗎!”
鞭子抽在阿貴的身前,在他的身上劃開一道血痕!
阿貴卻是連悶吭都未發出,只是眼神愈發地銳利。
伙計們倒抽一口涼氣,卻不敢貿然上前,畢竟這幫東洋鬼子里頭有槍。
“你們,也都給我記住,這片土地——”
“這片土地只會是我們的,千萬萬萬年以后,依然只會屬于我們!你們的野心不會得逞的!”
自從這幫東洋士兵進店里頭來,顧慮到大家伙的性命同安全,阿笙便一直在隱忍著。
阿笙一臉嚴肅地從柜臺后頭走出。
聽了那軍官的話,卻是再沒忍住。
在開口之前,他在心里將這句話練習了一遍又一遍,以免結巴,反倒遭到恥笑。
事關對家國榮辱的維護,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紕漏。
這一回,是方慶遙一臉著急地企圖拉住他,結果沒能拉住。
完了,完了!
不過要是這幫人對阿笙動手,他便也同他們拼了!
“佐佐木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您不是要請方掌柜的為貴人們做菜么?這位便是,這位便是。”
眼看那軍官手中的鞭子就要甩將過來,阿笙眼中未有任何懼色,倒是跟在那軍官后頭,帽檐低低的,身穿黑衣夾襖的中年男子忽然出聲道。
阿笙同方慶遙同時露出錯愕的神色。
阿生心中更是驚詫不已。
盧會長?
怎么會是盧會長?
難怪將帽檐壓得這般低,以至于他同爹爹兩人都沒注意到,跟在這東洋軍人身后的人便是盧會長——
成為東洋人的走狗,自是沒臉見人!
虧得先前見怪于盧會長,認為盧會長不該明知當局簽了喪權辱國的協定才換來的繁市的茍安的這個當下,還催長慶樓重新營業。
卻原來,盧會長早就那東洋人沆瀣一氣!
那位盧會長的確是心虛,因此,連個眼神也不敢同阿笙、方慶遙對上。
實在是阿笙看起來太過年輕,佐佐木眉眼凌厲地上下打量了眼阿笙,轉過頭同盧會長確定,“他就是長慶樓的掌柜?”
“千真萬確,佐佐木大人。您別看方掌柜的年紀小,他做的八寶鴨、桂花肉、蝦子大烏參、芙蓉蟹等名菜,可都是一絕!但凡嘗過方掌柜的手藝,沒有不贊譽有加的!便是長慶樓所有的師傅加起來,也不及他一個人的手藝來得好!”
以往只要有人夸贊阿笙的手藝,阿笙定然會開心萬分,可眼下,阿生只覺得惡心同憤怒。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盧會長會投靠東洋人。
“原來您便是方掌柜!久仰大名!日后請多多關照!
但見方才還用鞭子抽人的佐佐木“啪”給阿笙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莫說阿笙沒想到,便是長慶樓的其他伙計也沒想到。
這人變臉速度會不會也太快了?
阿笙眉頭皺得更緊了,日后多多關照,多多關照什么?
他同東洋鬼子有什么好關照的?
“佐佐木先生快快請起,阿笙,快,請佐佐木先生快些請起啊!
不管盧會長如何小聲地提醒,阿笙只是不動。
“呵呵,那什么,方掌柜對帝國禮節還不大懂,不大懂。”盧會長一邊同佐佐木解釋著,一面吩咐店里頭的伙計,“你們還杵在這里做什么?還不趕緊收拾一張桌子出來?”
原來這位佐佐木先生是中華美食愛好者。
他此番前來,一來是為了嘗一嘗阿笙的手藝,二來也是為上級網羅名廚,為帝國效力。
沒有掌柜的吩咐,長慶樓的伙計均沒有動。
盧會長不得不給阿笙使眼色,“阿笙,你倒是說句話(。
阿笙擲地有聲地道:“你們死了這條心吧。長慶樓就算是閉店,我也絕不會給東洋鬼子做菜!”
佐佐木神色冷了下來,他的眉頭兩名手下,當即拿槍指著阿笙的腦袋。
方慶遙的心臟都快停止跳動!
盧會長趕忙安撫道:“方掌柜的到底年輕,不懂事,不懂事。您打擾了不記小人過!我來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哈。佐佐木先生您先去上座。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去收拾桌子出來?是不是真的要見血才肯去收拾?!”
怕掌柜的真會出事,長慶樓的伙計不得不拿上抹布,收拾一桌出來。
佐佐木深深地看了阿笙一眼,方才在下屬的陪同下,往收拾好的桌子走去。
盧會長拉著阿笙走到一邊,“我知道你興許不怕死,我也不怕!
阿笙沒搭腔。
“可你想過你爹爹沒有?想過你店里的這些伙計沒有?”
阿笙倏地朝盧會長看過去。
盧會長愈發壓低了聲音:“我同你是一樣的,我的家里人被東洋人扣下了,我亦是無可奈何。我知道你今日這頓飯不想做,我也知道,你可能不怕死。但是如果你不堅決不肯下廚,佐佐木先生就讓他的屬下在你的伙計當中選一個人崩頭呢?”
阿笙烏色的眸子燒著怒火,盧會長淺嘆了一聲:“覺得憤怒是不是?這就是他們同我說的原話。阿笙,我們都沒得選。佐佐木先生也不是上這兒來用餐來了,說白了他今日是來試一試你的手藝的。
你就當給我面子也好,為了你店里老小的性命也罷,做一道自己的拿手好菜。如此,我同你的家人方才能夠保全性命。”
阿笙緊緊地抿起唇。
阿笙到底還是去了廚房。
…
“掌柜的……”
“掌柜的,您還好嗎?”
“掌柜的,您,您當真要做菜給那日本人吃么?”
“說什么呢?掌柜的有得選么?”
阿笙一進后廚,后廚的幾位師傅們便著急地圍了上來。
大家伙也都知道了大堂的動靜,因著掌柜的沒發話,他們便沒有擅自出去,只是該聽的也都聽見了。只是單憑對話,到底還是很難知曉事情的全貌,不知道鬼子到底有沒有對掌柜的動手。
阿笙待人向來和氣,不管對誰,唇角從來都是噙著笑,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
這會兒卻是半點笑意也無。
阿笙垂下眼瞼,“丁師傅、蔡師傅,勞煩兩位,給我打下下手!
“哎,哎,好!
“掌柜的,您需要我們做什么,您盡管吩咐!
兩位師傅都瞧出掌柜的心緒不佳,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積極地應著。
阿笙沉默地撩起袖子,他走到灶臺前。
除了畫畫,他最喜歡的便是在灶臺前忙活,他喜歡他的菜被端上桌時,客人們臉上那種由衷的欣喜以及滿足的表情。他每每瞧見,也會覺著分外開心。
可這一次,他心底半點歡喜也無,只覺得無比地沉重同屈辱。
阿笙沒有開口,兩位師傅亦不敢催,只是在一旁靜候著。
“丁師傅——”
阿笙才一開口,丁師傅便急忙應聲道:“哎,您盡管說!”
阿笙:“勞您替我去挑五尾新鮮的青魚來!
又轉過頭,“蔡師傅,勞您給給調一分濃醬汁!
其他廚房伙計一聽,一個個面面相覷。
掌柜的這是真要給那叫什么木木木的鬼子做好吃的啊?!
…
約莫半個小時后。
冒著熱氣的菜被端上桌。
“來,佐佐木大人,您嘗嘗看,味道如何……”
盧會長親自遞上筷子。
“還請方君先先嘗。”
那佐佐木并未直接接過筷子,并攏的掌心向外翻,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方慶遙見了在心里頭罵爹!
狗洋鬼子,還挺惜命!
又惜命又不要臉還缺德!
這菜里頭有沒有毒,阿笙自是比誰都清楚。
他沒什么可畏懼的。
他走上前,揀了一口吃了。
盧會長趕忙另外遞了筷子,陪笑道:“來,佐佐木大人,這下您可以放心動筷了!
佐佐木觀察著阿笙,五、六分鐘過去,見阿笙神色如常,方才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塊。
入口的魚肉鮮嫩無比,醬汁味道濃郁。
佐佐木目露贊賞之色,他微一頷首,矜持地問道:“這道菜叫什么名字?”
阿笙:“紅燒禿肺!
在念禿肺兩個字時,阿笙特意加強了發音。
盧會長神色變了變。
紅燒禿肺,這,這不是紅燒土匪一個音么?!
他慌張地看向阿笙,這,這怎么也不改個名字?!
阿笙面無表情。
這幫東洋鬼子就是土匪!
這幫就該像這道菜一樣,被紅燒,被千刀萬剮!
第346章 沖天火光
盧會長的額頭沁出了冷汗,生怕這佐佐木聽出了這道菜背后的門道。
好在,這佐佐木雖聽得懂,也會一些漢語,到底是不精通。
“紅燒”兩個字他聽懂了,“禿肺”是什么,他卻是沒聽明白,當即轉過頭,詢問盧會長。
盧會長后背的內衫近乎被冷汗給打濕,聽了佐佐木的這一句話,方才在心底大大松一口氣。
用東洋話翻譯了之后,可就全然沒有“土匪”什么事了。盧會長翻譯的同時,稍稍“加工”了一下,添加了許多阿笙并未說過的關于佐佐木本人,尤其是對大帝國的溢美之詞。
佐佐木微一點頭,阿笙對大帝國的贊美于他甚為滿意。
他雙手撐在膝上,朝阿笙所在的方向鞠了個躬,誠心實意地夸獎:“方君確實深諳烹飪之道!下一次待青山大人他們來訪,還請方君務必也做這道紅燒禿肺!
因著口音的緣故,左走木的“禿肺”聽起來,儼然就是“土匪”的音。
這一下,長慶樓其他的伙計也聽出來了,不過幸好大家掐自己大腿的掐自己大腿,捏自己掌心的捏自己掌心,到底是忍住了——
太好笑了,東洋人說要紅燒土匪,那不就是紅燒他們自己么,哈哈哈哈!
…
得益于阿笙的手藝,佐佐木并未為難長慶樓眾人,在品嘗完那道“紅燒禿肺”之后,便率隊離去。
瘟神終于送走,方慶遙心里頭的那根弦終于不必再緊緊繃住,就是不知怎的,他的身子怎的,怎的沒什么力氣?
“方叔——”
“方叔!”
“爹爹!”
方慶遙雙腿發軟,身子晃了晃,方慶遙手在柜子上撐了一下,方才沒有摔倒在地。
離得近的伙計趕忙上去攙扶。
阿笙也急忙趕過去。
“沒,我沒,沒事……”
方慶遙擺了擺手,“我就,就是腿軟。”
縱然許多大場面都算見過了,可當那兩個東洋憲兵拿槍指著阿笙時,心臟還是險些驟停,到這會兒心臟甚至都還隱隱有抽疼感。
伙計們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又何嘗不是?
那個叫佐佐木簡直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喜怒無常的,前一秒能用鞭子甩人,后一秒又裝出謙恭有禮的樣子,戲臺上變臉都沒他這么變的,真怕他一個命令,把他們都給突突了。要真死在鬼子手中,那可真特么比竇娥還冤!
“爹爹,我扶您去坐會兒!卑Ⅲ戏鲋衽_后頭走去,那兒放著一張方慶遙平日里坐的椅子。
“不忙,不忙。你先去瞧瞧阿貴,看看他要不要,最好是再請個大夫過來!闭f著,方慶遙忍不住恨聲道:“那東洋人也實在可惡,動不動便揮鞭打人!”
同眾人一樣記掛著方慶遙,阿貴忍著身上的疼,這會兒剛好走到柜臺附近,“方叔,我不要緊。”
方慶遙皺起眉頭,甚是不贊同地道:“衣衫都被血給染紅了,還不要緊?你爹娘若是知曉了,不知道該多心疼!蓖瑯邮菫槿烁改福@各種滋味他哪能不知曉?
阿笙點點頭,“是啊,阿貴哥,我讓人給您去請個大夫過來瞧一瞧吧。我聽說街上有個別醫館亦是開了門的!
“家里有止血的藥,待會去后,我稍微……”
阿貴話尚未說話,阿笙溫聲打斷道:“你此番,是因為長慶樓才,受的傷!
句子一場,阿笙還是會說得有些忙,他轉過頭,對阿峰道:“阿峰,辛苦你跑一趟。只要有醫館大夫,肯,外出就診。無論,大夫開價多少都,使得!
阿貴忙著急地道:“掌柜的,萬萬不可!”哪里值得為他過多花費。
方慶遙出聲道:“阿貴,你就莫要再推辭了。莫說你是為了長慶樓才受的傷,即便不是,以我們兩家的交情,去街上花些錢,為你請個大夫亦是分內之事。“
阿貴也便只好接受方慶遙同阿笙父子兩人的好意,“多謝方叔、掌柜的。”
一時半會兒的,阿笙估計也不會有客人上門了,吩咐其中一個伙計,扶阿貴進里頭休息室休息。
阿貴起初拒絕,后來方慶遙同其他伙計也都紛紛游說,阿貴最后只得同意。
今日大家伙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驚嚇,阿笙便吩咐大家也都先休息,待客人上門再說。
大家伙也便紛紛散去。
阿笙扶爹爹在椅子上坐下。
“阿笙,這一關咱們算是順利過去了?蛇@往后,你有何打算?”
聽那盧會長的意思,這佐佐木先生分明是看上了阿笙的廚藝了。不僅如此,大有“招安”阿笙,為他們東洋人效力的意思。
要他們為那般土匪效力,這同賣國求榮,認賊作父尤甚分別?
阿笙一怔,他垂下眼瞼。
是啊,今日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可往后呢?
…
“長慶樓不能再在繁市開下去了。”
謝放得知東洋憲兵去了長慶樓的消息,提前從隆升趕回。
不僅謝放,薛晟也跟著一塊來了。
阿笙今日也提前閉店,一行人坐在小洋樓的客廳里,商議對策。
聽說長慶樓不能再開下去了,阿貴是頭一個表達著急的,“長慶樓不能再開下去了么?可這長慶樓凝聚了我們大家伙這么多的心血?”
因為大聲說話,扯到了傷口,阿貴皺了皺眉,唇色有些發白。
阿貴的傷口已經請大夫看過,也上了藥,只是大夫交代了,不可動作幅度過大,主意不要碰水。
陶嬸心疼地道:“你仔細些,小心些傷口……”
薛晟深深地嘆了口氣,“長慶樓當初地址還是我選的,當初為了它的裝修,我同阿笙在長慶樓以及外頭的市場來回跑了多趟?但凡能開下去,我又何曾會想要閉店?”
陶管事向兒子分析這其中厲害:“東洋人既已經盯上阿笙少爺,長慶樓若是再開下去,除非咱們愿對東洋人俯首稱臣,想要明哲保身,幾乎沒有可能!
謝放看了陶叔、阿貴父子兩人一眼,點了點頭,“我同明誠亦是這個意思!
方慶遙沉默良久,半晌,他沉聲道:“我也贊同閉店。”
“嗯!
阿笙沒有多余的話,只是在爹爹方慶遙發言后,“嗯”了這一聲。
謝放同阿笙兩人并肩坐著,自是察覺出阿笙情緒的低落,他輕握了下阿笙的手……
見爹爹還有薛先生他們同二爺一樣,也在擔憂地望著自己,阿笙勉強朝大家笑了笑,“我沒事。”
因著方慶遙在場,謝放握了下阿笙的手后很快便放開,“我同明誠商量了一下,從明日起,我們便對外宣稱你忽然身體抱恙的消息,如此,便是東洋人找上門,也可以稱病不出。另外,長慶樓也會貼上閉店的告示。”
阿生點頭,“好!
對此,方慶遙也沒有任何的異議。
幾位胡主子都做了決定,阿貴也唯有支持。
畢竟,他心里也比誰都清楚,長慶樓閉店,阿笙少爺同薛先生、方叔,乃至二爺對此事的痛惜程度,一點也不亞于他。
…
如同謝放所預料地那樣,東洋人果然在得知長慶樓閉店后的一日,派曾經同阿笙有過交集的佐佐木登門拜訪,請阿笙去他上司青木的宅中,為其烹飪佳肴。
謝放稱病,雖然下樓見了佐佐木,但戴著口罩,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皮還很腫。
佐佐木“好心”表示,自己帶了醫生,可為阿笙診治。
幸好謝放提前有所準備,他提前問過醫館的大夫,讓阿笙抹上會出疹子,但是又不會有任何性命危險,且不會傷及身體的草藥。
阿笙確是身體“抱恙”,體弱乏力,且渾身出疹子,便是那佐佐木帶來的醫生亦未看出任何端倪。
這才有驚無險,又躲過一次。
稱病始終不是長久之計。若是裝病太長時間,就怕東洋人被拒絕多次,最后會使用僵硬的手段。
謝放在與阿笙以及方慶遙商量過后,還是決定舉家內遷霞城。
不僅是長慶樓,東洋人亦找上謝放同薛晟,想要他們能夠為他們的帝國效果。
謝放同薛晟沒有任何猶豫,決定關停隆升,便是隆升的機器,只要能帶的,也一并帶走,計劃將隆升遷往霞城。
火車站先前被東洋人炸毀,好在隆升有自己的船只,能夠乘船前往霞城,小洋樓則低價售出。
無論是北城,還是繁市,于阿笙而言,都是異鄉。當初二爺在北城,分隔兩地,他自是不舍,如今卻是二爺、爹爹、薛先生以及福祿、福旺還有陶叔一家都在一起,他對繁市沒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只除了長慶樓。
長慶樓當初是薛晟花錢盤下的,隔年已由阿笙買下,他負責拿分紅。短時間內,不好賣出,也只能托相熟的人幫忙照看,待來日東洋人撤出北城之后,再另做打算了。
誰知,壞消息竟是一件接著一件。
阿笙同爹爹在家里收拾行李,忽然聽福旺告訴他,東洋人竟霸占了長慶樓,還將長慶樓改為了歌舞場所,日日在長慶樓宴請各國的高官權貴,還有舞女為他們助興。
阿笙聽說了這一消息,當日夜里,不顧爹爹的反對,坐車來到長慶樓。
“這位爺,喝一杯嘛!
“好。哈哈哈哈。妙~~~”
“歌聲好聽,人也美。不錯,不錯——”
長慶樓里,歌舞陣陣,幾個濃妝艷抹的女子,依偎在客人的懷里,勸酒,賠笑。
阿笙唇瓣緊抿。
長慶樓何曾這般烏煙瘴氣過?
“阿笙少爺,您這看也看過了。咱們還是走吧。萬一被東洋人發現您‘病’好了,可以出門了,指不定馬上就派人將你‘請’去伺候他們呢!
阿笙不聽勸,方慶遙便只好讓福旺跟著阿笙出來。這會兒,福旺就在小聲地勸著阿笙呢,生怕會被東洋人給發現。
阿笙一瞬不瞬地盯著長慶樓。
長慶樓的燈火還是一如從前,店里頭的燈還是他親自去挑選,又盯著師傅們安裝好的,這也是長慶樓同過去最大的區別——
符城的長慶樓是沒有裝電燈的。
長慶樓匾額上的三個字是二爺親筆書寫,每個包間的擺設,都有他同薛先生二人的巧思,里頭更是有他同爹爹還有其他伙計們日日夜夜忙碌的攝影。
如今,長慶樓唯有變化,可內里,已經“爛”透了。
…
出發去霞城的前一晚。
夜已深。
“阿笙,你當真決定要這么做?”
長慶樓前,謝放手里頭拿著一個火把,低聲詢問阿笙。
阿笙深深地望著長慶樓,火把的光亮,將他的臉頰照得通紅,也將他的一雙眼睛映得通紅。
許久,阿笙無聲地朝二爺伸出手。
謝放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將手中的火把遞過去。
最后望了一眼長慶樓,阿笙將手中的火把,扔在了地上。
長慶樓的周遭,提前被澆了油。
火把墜落在地的瞬間,燃起沖天火光。
阿笙眼底的兩簇火焰更旺了一些,細看,卻有瑩瑩淚光。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寧可長慶樓成為灰燼,也絕不將它留給東洋人糟蹋。
謝放挽了挽阿笙的肩,出聲提醒道:“阿笙,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