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動靜,蕊蕊立馬從腳凳上站起來。
她先扭頭彎腰,來來回回仔仔細細把錢橙看了一遍,見她唇上口脂都沒掉,這才松了口氣,邊扯身上衣裙拍裙上碎屑,邊抬腳過去開門。
錢橙則端莊恭敬地坐在床邊,抬手將剛才撩起來的紅蓋頭落下來,小心翼翼整理好腿上衣裙褶皺。
木門打開,蕊蕊就瞧見外面一行提著燈籠端著紅木臉盆的下人,為首的是四十出頭的周媽媽。
蕊蕊側(cè)身站在一旁低頭福禮。
周媽媽微笑頷首,同時示意下人們在外面等著。見她抬手,那些端著盆拿著東西的丫鬟小仆頓時有條不紊地自覺分列成兩隊,在門口一左一右垂眸站著。
蕊蕊沒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竟覺得司府五少爺院里的媽媽都要比錢府的主母還要有氣場有排面。
“給少夫人問安,”周媽媽先進來給錢橙福禮,柔聲說,“少夫人久等了,五少爺有些應(yīng)酬推不掉這才耽誤了時辰。”
“還有一事,”周媽媽道:“五少爺視力不好,夜間看不清東西,還請少夫人多多包涵。”
就是讓她在兩個人的時候,多照顧照顧司錦的意思。
畢竟下人們要是都在也用不到她一個少夫人親自動手伺候人。
錢橙矜持懂禮的點頭回應(yīng),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媽媽交代完畢,司錦才被一個媽媽扶著從二門那邊走過來。
“那奴婢們就先退下了,”周媽媽福禮,同時把蕊蕊也帶了出去,“蕊蕊姑娘還沒吃飯吧,后廚飯菜好了,你看看可有你喜歡吃的。”
蕊蕊不放心,一直扭頭往喜床那邊看,不愿意動腳,“我家小姐……”
周媽媽笑著糾正,“是少夫人。少夫人的事情你不用擔(dān)心,難道說這么一院子的下人在,你還不放心?”
蕊蕊不敢,同時也懂了周媽媽的意思,洞房花燭,她留在屋里的確不合適。
她隨著周媽媽出門,看周媽媽抬手把房門關(guān)上。
木門合攏的輕微聲響像是滴在平靜水面上的水滴,瞬間擾亂屋里原本的一池寧靜。
錢橙忐忑起來,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主動掀開蓋頭去扶著眼睛不好的司錦。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司錦動了。
司錦緩步朝前走,走幾步停一下,像是摸索試探前行。
錢橙隔著紅布蓋頭看過去,目露好奇。
司錦走到床頭,從金碟里取出金色細秤,又緩慢走到錢橙面前。
金色秤桿慢慢挑起紅色蓋頭,露出明亮燭光下錢橙那雙清澈如琥珀的眼睛,跟抿緊的唇瓣和一臉的忐忑緊張。
龍鳳呈祥的紅燭光亮下,錢橙第一次看清司錦的臉。
冷白似雪的肌膚,英氣又不冷銳的五官,俊秀到一時間讓人分不清她的性別。說她是少年,因為她有少年的俊氣,說她是少女,因為她有比少女還細膩的皮膚。
司錦氣質(zhì)偏冷,可今日一身紅衣銳化了她身上的寒意,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溫和從容。
前提是她不皺眉。
司錦的鳳眼漂亮凌厲,帶著上位者的威嚴(yán),垂眸舒眉時似風(fēng)和日麗,皺眉抿唇時便是寒風(fēng)陣陣。
錢橙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盯著人家看,臉一熱,低下頭。
司錦微微揚眉,只問,“好看?”
上揚的音調(diào),彰顯著她這會兒心情極好。
好聽的聲音配上好聽的臉。
錢橙臉更紅了,說好看好像不太好,但她又沒辦法昧著良心說不好看。
司錦也沒逼她,挑完蓋頭,便將小金秤連同紅蓋頭一起往床上隨意一擲,“還有合巹酒沒喝。”
流程不能只走一半。
錢橙懂了,她抬頭看司錦,雙手試探著輕輕托起司錦垂在身邊的左手,“那我扶你過去?”
司錦一頓,沒反駁,只垂眸嗯了聲,任由錢橙溫?zé)崛彳浀碾p手托著她的掌心。
屋里四角共放了四個炭盆,里頭比外面暖和無數(shù)倍,剛才進門時還手指冰涼的錢橙,這會兒手腳都是熱的。
錢橙見司錦絲毫不難伺候,心里舒了口氣,扶著司錦緩慢走到桌邊,等對方坐下后,她才動手翻了兩個杯子,杯口朝上。
剛才離得近,錢橙只在司錦身上聞到淡淡的冷香并沒有聞到酒氣,想來剛才在外面應(yīng)酬是有人幫司錦擋酒。
病人不能喝酒,尤其是眼睛不好的病人。
錢橙抿唇垂眸,給自己的杯子倒了酒,給司錦的杯子倒了水。
她自作主張難免有些緊張,捏緊杯子遞到司錦手里,全然已經(jīng)把司錦當(dāng)成了目不能視的瞎子。
司錦就這么安安靜靜坐在桌旁,垂著眼心安理得的扮演著一個盲人的角色,享受著來自錢橙細致入微的伺候。
其實她只是有些近視加夜盲,也不知道周媽媽怎么跟錢橙說的,讓她誤以為自己瞎了。
但被這樣伺候,好像不是壞事。
司錦端起酒杯抵在鼻前輕輕嗅,“不是酒。”
錢橙嗯了聲,“我喝酒就行。”
知道她是出于對病人的照顧跟貼心這才沒倒酒,司錦也沒說什么,只是跟錢橙一起將杯中酒水飲了一半。
至于剩余的一半,則是兩人交換酒杯,挽著彼此的手臂,把手中對方剩余的酒水喝完。
錢橙坐在司錦對面,膝蓋幾乎抵著對方的膝蓋。她不能勉強司五少爺配合她,只能自己身體微微前傾,主動朝司錦貼過去,好讓彼此都能喝到對方手里的酒水。
杯子交換,錢橙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臉又熱了,紅唇抿著杯沿,把司錦喝剩的水一飲而盡。
司錦則垂眸看著手里空空如也的杯盞陷入沉默,“……”
錢橙根本沒給她留一半,她可能是怕她喝酒,剛才直接一口氣把一盞酒悶了,這會兒只留給她一個空杯子。
司錦覺得有些好笑,垂眸,薄唇貼著白玉杯上的紅口脂,輕輕抿了一下,仰頭做出喝酒的樣子。
錢橙看見司錦的動作,視線被燙到似的慌忙別開,一雙耳朵紅又熱。
她收回兩人交纏在一起的小臂,胸口心臟撲通跳動,分不清為何。
可能,可能是司錦看不見,這才碰巧喝了她喝過的位置。
意識到司錦看不見,錢橙輕輕吐氣,抬手用手背貼了貼自己滾熱的臉頰,才敢拿眼睛再次偷偷看司錦。
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人越美。
錢橙就覺得司錦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像個美人,如果她長發(fā)披散沒有喉結(jié),就這樣冷艷的臉,誰能分清她是男是女呢。
喉結(jié)。
錢橙視線落在司錦脖子上,微微愣住,一時間覺得自己是不是醉了看錯了。
司錦沒有喉結(jié)。
十八歲的年齡,應(yīng)該是有喉結(jié)的啊。
錢橙懵了,水潤的眼睛眨巴兩下,正要湊過去仔細看的時候,司錦正好低下頭撫了撫腿上的喜服,垂著濃密的鴉羽長睫,溫聲說,“該洗漱了。”
“哦,好。”
睡覺前定然要把臉上的妝跟頭上的鳳冠摘掉的,不然怎么睡覺呢,帶著妝就紅被翻浪,怕是彼此都下不了嘴。
聽見屋里司錦開口,剛才就等在外面的下人頓時魚貫而入。
有人給錢橙卸鳳冠整理頭發(fā),有人給錢橙擦臉卸妝,有人給錢橙寬衣泡腳,司錦則坐在桌邊拿著一方毛巾,貓咪舔毛似的,慢條斯理動作優(yōu)雅的擦著自己的那張俊臉,跟這邊的忙碌格格不入。
至于多余的伺候,司錦完全不需要。
錢橙在銅鏡里看司錦,一時心虛,周媽媽還說讓她多照顧照顧司錦,你看人家那樣,根本不用多余伺候。反倒是她,屋里八個丫鬟有七個半是圍著她轉(zhuǎn)的。
烏發(fā)已經(jīng)梳順披在身后,丫鬟用一條紅綢繩攔腰幫她系上。腦袋上的重量已經(jīng)卸去,可錢橙卻絲毫不覺得輕松。
因為她想起剛才司錦起身叫人時,單手撐著桌面,彎腰在她耳邊輕聲說的話。
司錦說,“我母親的意思是,讓我們盡早圓房,這樣她能早點抱上孫子,也算是為我留個后了。”
前半句說得錢橙想入非非亂了心跳,后半句又讓錢橙眉頭一皺。
她不是個任性的人,更沒那么天真,自然不能因為司錦命不長久就跟司錦約法三章,搞那一套:不親、不摸、不做。
所以今晚紅被翻浪必不可免。
屋里收拾好,連床上的紅棗桂圓都被丫鬟規(guī)整到紅木盤子里放到了桌上,見沒有要伺候的,丫鬟們齊齊福禮,懂事的退了出去,貼心的帶上了門。
新房里,又只剩下錢橙跟司錦。
兩人并肩坐在床上,都只穿著紅色中衣。
“我、我……”錢橙好緊張,書上看到的跟實際運用還是有區(qū)別的。
她“我”了個半天,總算紅著臉把話說全,“我來吧。”
司錦揚眉看她,配合地縮起腳,挪身坐在了床中央。
錢橙直起腰把掛在床兩邊的大紅帳子放下來,隨后哆嗦著手去解司錦的衣帶。
兩人盤腿坐在床上,坦誠相見之后,錢橙茫然了。
她視線在司錦上上下下反復(fù)來回,最后選擇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這才沒發(fā)出多余聲音。
她像只受到驚嚇的倉鼠,眼睛都睜圓了。
錢橙嗓子好像被堵住,驚詫到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剛才就覺得司錦好看的像個女人。
羅衫解開,抹胸扯掉,褻褲褪去,錢橙才發(fā)現(xiàn),司錦她真的就是個女人!
司家五少爺,其實是五小姐!
錢橙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恍惚地想,她不會是醉了吧?
司錦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見她遲遲不動,這才微微擰眉,“反悔了?”
她抿了下唇,眉頭清淺皺起,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我不好看?”
錢橙,“……”這是好看跟不好看的問題嗎。
這是貨不對板的問題好吧!
司錦這個,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