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錢橙似乎對請安有執念,司錦準備吃罷早飯陪她一起去母親那里坐坐。
也不是錢橙多勤快多孝順,實在是不去她心不安。
有司錦陪著最好,畢竟司母不是自己的親娘,錢橙單獨過去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如果司錦在場的話氣氛些許沒那么尷尬。
“你也去啊,”錢橙的語氣一下子欣喜起來,意識到自己表現的太明顯,她又收斂起鮮活的表情,擺出得體端莊的模樣,“那走這么遠,你會不會累?”
司府是三進三出的宅子,面積大不說,庭院里面更是假山池塘涼亭都有,光是從錦院一條線走過去都要半炷香時間,更何況七拐八繞的。
昨天過去敬茶的時候,錢橙就都走累了,可那時心里忐忑緊張便把路程遠的事情忽略掉。
如果不是剛嫁進來不請安不安心,錢橙巴不得窩在錦院里一輩子不出去呢。
再說了,就算日后真的不用常常去請安,這話也得由司母親口說出來才行。
錢橙夾著尾巴低頭做人謹慎小心慣了,沒有婆母點頭,她的心放不下來。
司錦正在慢條斯理地擦著臉,聽到這話不由握著熱毛巾,撩起眼皮看過來。
她說呢。
“……”錢橙對上她的臉,忽然就想起昨晚的床事,頓時老老實實閉緊嘴巴別開目光等著吃飯。
司錦雖病著,可體力卻比她好很多。
錢橙目光落在空桌上,腦子里不由想起別的。
司錦到底是什么病呢。
在這之前,錢橙哪怕聞到司錦身上的藥味都去細沒想過她生了什么病,或者下意識不讓自己去想。她這樣的身份少知少錯,何必多問。
不過錢橙回憶了一下,好像外頭對司錦的病也沒有準確描述。
只說司家五少爺自幼體弱,有術士斷言她活不過雙十,加上這兩年司錦深居簡出,旁人都在猜測司錦是不是身體越發不好了。
正因為有這個猜測,司錦娶妻才被眾人傳成“娶妻沖喜”。
其實拋開別的不說,司錦今年已經十八,按著正常年齡來算,尋常這個年紀的男子也該成親了。
已經十八了……
錢橙手指不自覺捻在一起,余光朝后看,司錦貓咪洗臉一般,拿著熱毛巾擦臉的動作優雅專注。
可能因為司錦是女兒身怕人發現,所以除了信得過的周黃以外,從不讓屋里的丫鬟貼身伺候,洗臉洗澡都自己來。
跟她這個司府的五少爺比起來,錢橙這個嫁過來的小門小戶的庶女就太懶惰了,沒人伺候時她什么都能做,可有人伺候的時候,她臉都不想自己洗。
現在司錦好好的站著她才能享受這些伺候,若是術士斷言是真的,日后司錦沒了……
錢橙心尖沒來由的一陣悶疼,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呼吸都頓住了。
錢橙不是個怕吃苦的人,也不貪圖享受,這陣心疼不是因為她擔心將來沒人伺候,而是怕司錦真的……
別想別想。
錢橙眸光閃爍著不讓自己往深處想,心里寬慰自己:
走一步看一步,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素來樂觀,周身氣息只低落了一瞬,等丫鬟們捧著菜碟過來的時候,錢橙已經深呼吸,打起精神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桌子上。
小娘說過,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能吃飯,就能活著。
昨晚錢橙點了灌湯包以及蝦跟蟹,今早不止有這兩樣菜,還配了清淡的蘿卜絲跟醋嗆白菜。
錢橙葷素搭配,生生比昨天多吃了半碗飯。周媽媽對此不僅不覺得驚詫,還笑著問要不要再添點,“能吃是福。”
錢橙聞言用公筷夾了個灌湯包放進司錦碗里。
這福氣,她分司錦一些。
只要是她夾過來,司錦多少會吃些。
吃飽喝足,兩人漱了口。司錦才說,“走吧,去請安。”
從錦院慢慢走過去,也權當是飯后消食了。
今日天好,冬季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昏昏欲睡。
加上剛吃完飯,錢橙腦袋放空,什么都懶得想,只跟著司錦往前走。
幾乎才出了院子,周黃就迎面過來,“主子。”
周黃往旁邊走了兩步,司錦了然,側頭跟錢橙說,“你等我一下。”
錢橙安心站在原地,也不好奇何事,只扭頭左右看。
嗯?她發現墻角竟然有棵杏樹,不由多看了幾眼。
周黃見司錦過來,錢橙的注意力也不在這邊,才壓著聲音道:
“少爺,大爺那邊催我問您,說您已經成過親了,昨日也歇了一天,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去處理生意上的事情。”
大爺說的原話是:人都拐進來她還怕人跑了嗎,非要守在跟前看著。
這話大爺能說,周黃可不敢說。只是大爺那邊催得緊,周黃也是一臉為難。
要周黃說他家主子的確不厚道,逼一個教書先生去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堪比逼文人從武。
司家老大叫司鈺,比司錦年長三歲,雖自幼聰慧無比,奈何對從商不感興趣,只愛看書作畫寫文章。
可又礙于司家商賈的身份,哪怕他才高八斗也不能走仕途的路子。最后司鈺念完書索性去求無名書院的山長,打算進書院教書,也算是從間接圓了他從文的心。
山長不好直接拒絕司家長子的請求,更不愿意選個無能之才進來誤人子弟,于是再三斟酌權衡,選擇拿當年春闈的考題當眾考司鈺。
這樣不管是對司家還是對書院里的老師跟學生都能有個交代。
卷子是當眾作答,山長怕司鈺提前看過考題,還讓院里的老秀才改了幾處。
等答卷出來后,眾人瞬間一改先前對司鈺的懷疑,對他的才華佩服的心服口服,連連感慨是家族的商賈身份誤了他。
其中就屬老秀才最遺憾,對司鈺想來書院教書的事情,他更是力排眾議第一個支持。
山長見司鈺有真才學,這才開著門高高興興把人迎進來。
司鈺的夫人柳氏,就是山長的親侄女,兩人這媒都是山長做的,可見他對司鈺的肯定跟欣賞。
這樣一個入仕能進翰林院的人,這兩日卻被司錦逼著在書房處理生意上的俗事。
理由是:才剛成親,想陪陪娘子。
司錦抽手歇著去了,司鈺整日浸在這商賈之事中,他覺得自己這塊書生氣的白玉都快變成金貔貅了,滿身銅錢味。
雖說他做大哥的,為妹妹分擔些按理說也是應該的,但不能老這么分擔下去吧。司鈺不好意思自己來找剛新婚兩日的司錦,于是對周黃大吐苦水,讓周黃來問。
周黃也是硬著頭皮過來,還是避開錢橙低聲問。
新婚小兩口感情好著呢,少夫人也粘著主子,這不,請安都由主子陪著。周黃不能當錢橙的面說這事,怕少夫人不高興,只得走到這旁邊來。
司錦側眸去看錢橙,錢橙對著一棵杏樹跟她身邊那個叫蕊蕊的丫鬟聊得正歡,陽光照在她身上,似乎連發絲都帶著光暈。
司錦手搭在背后,扭過頭問周黃,“你是我的人,還是我大哥的人?”
周黃立馬站直了,毫不猶豫地表忠心,“我自然是主子的人!”
“那你去跟大爺說,就說今日我要陪夫人給母親請安,讓他再堅持一日。”司錦日日處理這些事情都沒說什么呢,才讓大哥代為處理兩天他就開始蛐蛐叫叫了。
周黃頓了頓,試探著問,“那明日呢?”
司錦理所應當,“明日陪夫人回門,自然也沒時間。”
周黃,“……”
得咧,大爺那邊怕是要吟詩哭泣了。
司錦打發走周黃,走過來看錢橙,順著她的目光往上看,“想吃杏了?”
不然盯著杏樹看什么。
錢橙搖頭,“我跟蕊蕊說的不是這個。”
見司錦過來,蕊蕊又退回到后面。
司錦看她,目露疑惑。就錢橙的這個腦瓜,除了吃還能想什么?
錢橙眸光閃爍不太愿意開口,奈何被司錦目不轉睛地看著,最后才塌肩妥協,小心翼翼看著司錦的臉色,哼哼輕輕的說,“我跟蕊蕊打賭,看開春有沒有紅杏長到墻那邊。”
一枝紅杏出墻來。
司錦目光從錢橙臉上移開往上看杏樹,不知為何忽地又想起準備帶錢橙逃婚的季杰,不由微微瞇起眼睛。
新婚小妻妻似乎不適合討論這樣的話題。
兩人默契地跳過這個事情繼續往前走,司錦單手搭在身后,指尖捻了捻。
這是她思考事情時的習慣動作。
司錦側眸看錢橙,視線落在她姣好柔和的臉龐上,緩緩垂下眼。
她知道錢橙最初嫁她定然不情愿,可后來她主動跟自己魚水歡好,是不得不呢,還是看見她好看后,心里有那么一點點的愿意?
司錦扭頭看身后的杏樹,抿了下薄唇,打定主意——
還是把樹挪到院子中間吧。
……這樣它再怎么伸樹枝都摸不到墻,更別提出墻了。
錢橙跟司錦并肩走,迎面拐過假山的時候,沒來由一陣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扭頭看司錦,想問她冷不冷,司錦卻忽然別開看她的視線戰術性昂臉望天。
錢橙,“?”
她怎么在司錦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心虛?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