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031
“季杰,你也老大不小了,先不說娶妻的事情,至少家里的生意你也上點心。”往府里走的時候,季靜忍不住多說兩句。
她示意季杰看滿府賓客,“季家車行這幾年生意才有起色,如果你我不爭氣,將來爹百年之后誰來看顧季家?”
季家原本不是做車行生意的,而季父一開始也只是個尋常車夫,既沒有從商天賦也沒有從商本錢,季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季母給富貴人家當乳母。
那戶人家以前住在新水州,身份極其顯貴,對尋常乳母出手更是大方。靠著這份本錢,季父才慢慢熬出頭辦了自己的車行,開始對外租賃馬車板車跟拉貨的貨車。
不是所有人家府里都有自己的馬車的,像錢府,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但錢老爺就不會在后院養閑散馬車,只有用得到的時候才讓人去車行套馬租兩輛,回來再歸還。
省錢還方便。
還有尋常商販,需要用得上板車的,也來車行租借。
甚至有搬家遠行的,這樣的人家就用得上拉行李的貨車,也就是比板車多四個車板前后左右圍著,東西放在里面不會掉下來。
季靜接手家里生意后,車行里還多了幾輛外觀尋常內里舒適的馬車,特意用來租給出行的夫人小姐。
尋常的馬車外觀不顯富貴不會惹來“蒼蠅”騷擾,而內里坐著舒適又方便了遠行,在新水州很受歡迎。
光是對生意的用心這方面,季杰這個當弟弟的就遠遠不如季靜這個當姐姐的,這也是季老爺捏著鼻子讓女兒接手生意的原因。
季杰剛打了兩個噴嚏,揉著鼻子,抬眼看府里人來人往,不甚在意的說,“這般不講信用的人,以后咱們不跟他說話。”
而且,從血脈上來說,季家的家財本來就該全是季靜的,他何必沾手來分這杯羹。
明面上他跟季靜是親姐弟,都喊亡故的季母是母親,然而實際上季母只是他的乳母罷了,并非親娘。
同理,季父也不是他親爹,他不是季家的親兒子,要不然季父這些年也不會心里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兒子。
只不過年輕時他礙于權勢壓力跟季母請求忍下了,如今年紀大了人開始任性起來,這才暗搓搓的想娶個續弦給他生一個有季家血脈的兒子。
如果季杰真是季家的兒子,以季老爺以兒子為天的本性,就算他季杰再荒唐無能季靜再對生意上心,季老爺也會毫不猶豫偏心的把家中生意交給季杰。
兒子敗壞了都是好的,但留給女兒似乎就很虧。
只是這些季杰跟季老爺都心知肚明,唯有季靜被瞞在鼓里。季靜一直以為兩人是血親,總是盼著他上進些好接手家里的生意。
且不說這點小產業季杰看不上,就算看得上,他也不能真以外人身份奪了季家的東西,那就太對不起已故的季母了。
季杰知道季靜疼自己,一心為自己好,所以平時閑下來也會去車行幫忙做點苦力,但僅此而已,錢賬往來的事情他是半點不插手。
因為當初那人把他留在新水州以及放在季家養大的最終目的,就是近距離看著司錦罷了。
“這不是還有姐姐你嗎,我又沒有做生意的天賦。”
季杰見季靜又要絮叨,連忙轉移她的注意力,揶揄調笑著打趣她,“那不是你心心念念一直掛在嘴邊的人嗎。”
季靜瞪季杰,每次提生意他都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隨后順著季杰的視線朝前看過去,就瞧見小白花領著個三歲的小女孩從對面朝這邊走過來,“姐你看,”
“……”
季杰是會形容的,仇敵都能被他說成情人。
小白花全名叫沈柔云。
之所以喊她小白花,主要是她總嬌滴滴的紅著眼尾,開口說她兩句她就要掉眼淚。還有一個原因是她一身素,烏發白衣,清麗的模樣像極了清晨露水后的小白花。
現在小白花領著小花骨朵朝這邊過來,顯然是要去院子里——
因為季靜認出了領路提燈的人是府里的管家,顯然是她爹叫兩人過去的。畢竟小白花是今天的壽星,壽星怎么可以不出場讓眾人見見。
跟狼看見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季靜比起來,季杰對沈柔云態度倒是挺好,還上前兩步朝對方點頭打招呼,“沈姑娘。”
“季公子,”沈柔云回,又輕聲喊,“季小姐。”
后面的聲音明顯低下來。
瞧見他們姐弟倆,尤其是看見季靜,三歲的小姑娘雅雅抱著沈柔云的腿,開始往她身后躲,恨不得季靜看不見她。
小孩子最是敏感,誰喜歡她誰討厭她,她總會本能的感覺到。
“什么沈姑娘,”季靜瞬間一巴掌拍在季杰背上,臉上掛著笑,眼睛看著沈柔云,皮笑肉不笑的譏諷,“應該稱呼對方為未來的繼母。”
季杰的肺差點被季靜拍出來,忍不住咳了兩聲,“繼、繼母?”
季靜故意把話說到沈柔云臉上,難聽嗎?可這不就是沈柔云的最終目的。她敢做,就別嫌難聽啊。
沈柔云抬起水潤的眸子看向季靜,粉唇抿著,眼眶立馬就紅了。她腿邊的雅雅更是把臉埋在她腿上,羊羔見著餓狼似的,一點點都不敢看季靜。
性格爽朗大氣從容的季大小姐,在這對姨甥眼里簡直是天敵。
季杰看看這倆,又扭頭看看季靜。他姐挺好一個人啊,這兩年做生意磨出來的脾氣,對誰至少面上都和和氣氣,怎么一對上沈姑娘反應就這么大呢。
“爹還沒說這事呢,”季杰小聲勸季靜,“姐你先別急著給人定身份啊。”
至少季父明面上還沒提要續弦的事情。
她以往外出查賬要是覺得時間來不及就隨意找個客棧住下了,可自從府里多了個沈柔云后,季靜哪怕再晚都會當夜趕回來,堅決不在外面留宿。
她日日夜夜看著沈柔云,不給季父半點機會。至今為止,季父莫說得逞了,他連沈柔云的面都見不到幾回……
要不是季靜看的太嚴實,季父也不會鬧著要給沈柔云辦個大場面的生辰宴。為的不就是找理由見見沈柔云嗎。
至于為何穿白衣,她說自己剛沒了姐姐,小外甥女雅雅要替母親守孝,為了不讓雅雅被人覺得是異類,她便跟雅雅一起穿素。
“對啊,爹還沒說這事呢,”季靜微微笑著,柔聲跟沈柔云說,沈柔云垂著眼睫,抬手護攬著腿邊的雅雅。
怕場面鬧的太難看,管家連忙開口,“小姐,老爺那邊還等著呢。”
“他急什么?缺他吃還是缺他喝了?”季靜臉色瞬間沉下來。
管家立馬不敢吭聲了。
季杰上前,一手攬著管家的肩,一手從管家手里把燈籠抽出來轉手遞給季靜,他半推著管家往前走:
也沒給沈柔云名分,甚至為了怕季父先斬后奏,沈柔云進府的第一天,就被季靜強硬要求著搬到她院里去住了。
管家拼命扭頭朝后看,“這……”
這把羊羔跟惡狼放在一起能行嗎。
管家跟季杰離開后,光線灰暗的夜里,借著微弱的燈籠光亮看過來,沈柔云跟雅雅站在季靜面前似乎在瑟瑟發抖抱成一團,連三人身后的影子都是季靜的壓在沈柔云的身影之上重疊起來。
季靜挑高手里燈籠,橘色燭光透過燈籠薄紙照在沈柔云的臉上。
這張小白花一樣的臉蛋上面寫滿了楚楚可憐,柔弱跟嬌美這種詞似乎是為她量身定做,連女人看見她這樣都要我見猶憐更何況老男人呢。
“害怕我嗎?如果你不心虛,又怎么會怕我呢。”季靜往前靠近一步,沈柔云呼吸發緊,雅雅更是低嗚一聲躲到了沈柔云身后。
雅雅的反應等同于沈柔云的反應,只是她沒辦法退,也無處可躲,只能正面面對季靜。
沈柔云顫聲說,“我沒什么可心虛的,自然也不怕季小姐。”
“哦?”季靜忽然一把攥住沈柔云的手腕猛地抬起來,陡然拉近兩人的距離,幾乎貼在沈柔云耳邊問她,“不怕,你抖什么?你攥著簪子做什么?”
沈柔云滿頭烏發卻沒有珠簪,季父想睡小姑娘自然想給她買東西花錢,可銀錢被季靜管著他有心無力,以至于沈柔云頭上只有一根烏木簪子。
如今那簪子被她緊緊握在手心里,借著衣袖遮掩偷偷藏著。
這簪子用來防誰的不好說,不過季靜私心里認為整個季府,沈柔云要防著的人只有她了。
現在沈柔云的手腕被季靜攥住舉到胸口處,整個人都在抖,她眸光輕晃呼吸發顫,眼尾越發紅了,眼里蓄出霧氣,她臉上柔弱,哪怕眼淚都要出來了,可眼神卻很堅韌。
這也是季靜說她表里不一有野心的原因,臉上再楚楚可憐,眼里也不顯半分低微,反而強撐著反問:“季小姐是心虛嗎,如果季小姐不心虛,做什么要問我手里為何攥著簪子?”
“你放心,我爹不會說這事的。”
安靜之中,雅雅開口了,帶著哭腔小聲說話。
“放心放心,我姐就是嘴硬心軟鬧不出什么事情的,你讓她倆說說話,誤會解釋清楚就行。走我跟你去看看我爹,好幾天沒見了他說不定想我了。”
她甚至伸手推了推靠近的季靜,害怕極了,沈柔云眼里的淚珠在眼眶里滾動,迎著季靜的目光就是不肯掉下來,倔強的很。
那兩滴淚像是同時砸在了季靜心口上,悶悶堵堵的。
季靜頓了頓,莫名煩躁,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她不是個難相處的人,也不會惡意為難羞辱別人,可沈柔云如今的身份不在她的接受范圍內,她沒辦法背著自己的母親認這樣的一個年少女子為繼母。
錯的是她爹她知道,可她心里同時也對沈柔云不滿,從而表現的很排斥她。
季靜面對低頭抹淚的沈柔云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也不想多說什么,只是握緊手中燈籠的燈柄。
沈柔云擦干凈眼淚,將手里發簪別回頭上,低聲問,“季小姐就這么容不下我跟雅雅嗎?”
她連聲音都帶著濕意。
季靜看她,“我不是容不下你跟她,季府也不是不能多養兩個人,只是我季靜不能多個繼母,我亡母也不想多個姐妹。”
她找人去查了沈柔云,今日就能徹底弄清楚對方的底細,索性把話跟她說明白些也無所謂。
沈柔云低著頭,伸手牽著雅雅,輕聲回,“我知道了。”
季靜覺得自己把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提著燈籠抬腳往前院走,沈柔云沉默不語的跟在她身后,雅雅乖巧,只昂臉看著沈柔云的臉色也沒哭鬧。
季靜邊安靜的走著邊反思自己剛才的行為是不是太過分了。
沈柔云雖是唱曲的,但她也不該那般羞辱她。
撇開“繼母”一事,季靜沒有半分看不起唱曲女子的意思,她甚至覺得在這個男人當道的世道里,女子能靠一技之長討生活本就是值得敬重的事情。
沈柔云一直垂著眸不肯跟她對視。
顯然剛才的擦手舉動傷著她了。好像在說她不干凈一樣。
季靜嘶著氣,心里懊惱的恨不得回到剛才反手抽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就這么欠呢!她自己就是個姑娘,怎么能用那種方式去對待另一個姑娘。
“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手出汗了……”季靜別扭的辯解。
可她要是真這么倔強,也不會想要給人當續弦。季靜沒好氣的松開沈柔云的手腕,故意羞辱她,將握過沈柔云的腕子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兩下。
沈柔云呼吸微頓,唇瓣抿緊,一垂眼,眼淚就掉了下來,順著臉頰砸落在胸口的素衣上。
沈柔云低著頭不出聲,想來根本不信。
“對不起。”季靜老老實實木著臉道歉。
沈柔云這才抬眼看她,眼里被水洗過,很干凈。
季靜抿了下唇,反手把自己頭頂的瑪瑙玉簪拔下來,抬腳再次往前一步。
沈柔云下意識扯著雅雅往后退了半步,眼神戒備又警惕。
她手里拿著簪子,誰知道她要干什么。
“你、你別動,”季靜往前半步,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把瑪瑙簪子插進沈柔云的烏發里,“我沒別的意思,這個算是賠禮。”
“我們之間一碼歸一碼,”季靜插完簪子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喜歡你是真的,但我剛才動作不敬也做得不對,這是我的賠禮,對不起。”
沈柔云愣在原地,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簪子,手感溫潤光滑,跟木簪質感完全不同。
雅雅也好奇地昂頭看,小聲說,“小姨,好看。”
三百六十行,本就不分高低貴賤。
“我……”前面幾步遠就是宴請賓客的前廳,院里甚至搭了戲臺子在唱曲,咿咿呀呀的聲音傳過來。
季靜握著燈柄側身看沈柔云。
沈柔云放下手,靜靜的看向季靜。
管家接過燈籠,小心謹慎的看著季靜的表情,“司五少爺夫婦在前面陪老爺說話呢。”
季靜得到答案大步離開,頭都沒回。
管家等她走遠了,這才敢去看沈柔云的臉色。
對方瞧著神色如常,只是眼睫濕潤像是哭過。
……這,大小姐沒打她吧?
應該,沒打吧……
第 32 章 032
季府今日相當熱鬧。
季家雖比不得司家,但在新水州還是能排上名號的。
這兩年季靜兼并不少大大小小的車行,一舉將“季家車行”推進新水州商鋪前二十的排行榜里。
是以,季家辦宴旁人自然要給面子,別說是給一個沒有名分的姑娘辦生辰,季家就是給一只貓過生辰也有人捧場送禮。
季靜插完簪子直接轉過身抬腳往前走,見管家迎上來,抬手把燈籠遞還給管家,“司錦夫妻呢?”
這兩人眼里還有沒有她這個朋友,來了后根本都沒管過她。雖然這是季府,她才是主人,但退一萬步說,司錦跟錢橙就沒有半點錯嗎?
要是她倆在,她剛才也不至于腦子犯病當面羞辱沈柔云,這會兒胸口也不會那么悶堵,像是被沈柔云的眼淚糊住了。
自從生意全部交給季靜后,季白山專心養身體,沒事就去聽聽曲看看戲,所以就碰到了沈柔云。
那姑娘帶了個小女孩在茶樓里唱曲,孤女寡母的挺可憐,加上有人為難調戲,季老爺大手一揮,表示,“跟我走吧。”
他道:“你去我府里唱曲,我管你們娘倆吃住無憂。”
至于別的,時間久了總能成事。
季老爺自詡風流儒雅年輕時也有過幾分好顏色,怎么可能會干那種強迫人的事情呢。他要是真急色,也不至于給夫人守寡守到如今。
季老爺相當自信,覺得靠自己的魅力遲早會打動沈柔云,到時候水到渠成要是再有個兒子,那簡直人生無憾了。
于是他把人領進了府。
他盤算著,等兩人多處處,時間久了有感情了,以后成為母女,關系也會好起來。
季老爺大名叫季白山,今年四十出頭,年輕時是個瘦高的個兒,如今年長不操心就變得白胖起來。人一胖就顯得個子都矮了許多。
季白山運氣好,娶了個好媳婦,生了個好女兒,要說人生唯一憾事,那就是沒有親生兒子。這幾乎成為他的心病。
礙于他“言聽計從”加上季靜面冷心軟,這才有了今天的生辰宴。
其實季白山也納悶,他那天就抱著試試的態度隨口一提,說沈柔云生辰也到了,要不給人家過個生辰呢,到時候邀請些人上門做客。
雖然他沒給沈柔云名分,可今日這宴一擺,大家心里就有數了啊。等所有人都默認這事,季靜可能也就接受了。
他算盤打的噼啪響。
結果季靜聽說這事之后,難得沒反對,還一口答應下來!
季白山又驚喜又忐忑,總覺得季靜要給他憋個大的。按季靜的性子,不可能捏著鼻子忍了這宴,必然有后手。
因此這會兒,季白山聽見誰跟他賀喜都不敢答應。
“那女子是好看,可靜靜不讓,這種續弦的話萬萬不能在她面前說啊,”季白山心有余悸連連擺手,“她聽見了要吃人的。”
季杰拋棄管家過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話,“我姐不是這種人。”
季白山睨他,“那你還是不夠了解你姐。”
季杰長得好,有本事,季白山心里其實很喜歡他,但這血脈不是自己的,也礙于季杰的真實身份,他也沒那個膽量真拿季杰當他親兒子吆喝。
所以父子兩人處起來,面上父慈子孝,實際上少了幾分掏心肝的親昵。
尋常兒子不管生意,做老子的是能把他吊起來抽的。季白山可不敢把季杰吊起來抽,連多說他幾句都要斟酌用詞。
要不是在這個兒子面前過于謹慎小心,他心底也不會那么渴望能有一個自己的親生兒子,讓他過過當老子的癮。
至于季靜……
那是他一言不合能掀桌的姑奶奶!
“司錦來了。”季杰瞧見司錦帶錢橙過來。
“錦兒也來啦?”季白山瞬間興奮起來,連忙抬手整理發髻,又抖了抖身前衣襟。
季杰,“……”
季白山可得意壞了,尾巴恨不得翹到天上,扭頭就跟身邊人指,“你瞧瞧,我家里的這點小事,錦兒他還親自來了。”
他感慨加炫耀,“到底是心里有我這個伯父啊。”
畢竟司錦這幾年不怎么出門,這樣的府宴她都愿意來,那是給了天大的臉面。
旁人也羨慕,“司五少爺竟也來了。”
畢竟他前半輩子靠夫人,后半輩子靠女兒,軟飯吃了一輩子,想強硬也強硬不起來。
季老爺不跟季靜來硬的,他拐彎抹角走迂回的路。以至于季靜把沈柔云弄去她院里看著的時候,季老爺也不反對。
“那可不,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心里有我呢。”季白山笑起來,像個白面包子。
可惜了季白山,一直拿司錦當親女婿啊,從小就一口一個錦兒,如今哪怕兩人沒成,他心里也對司錦親近。
不止是因為司錦是司五少爺的身份,還因為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
“伯父。”司錦朝季白山頷首。
季白山笑呵呵的,“你怎么來了,一個生辰宴而已,我原先都沒想著大辦,是靜靜非要熱鬧些這才通知了你們。”
季靜當然要大辦,她甚至還想趁著今天人多一把揭開小白花的羊皮呢!人少了多沒意思。
司錦知道季靜的想法,對上季白山的話自然只是微微笑笑,同時跟他介紹,“伯父,這是我家娘子錢橙。錢橙,見過季伯父。”
錢橙福禮,“見過季伯父。”
她原以為季白山是個刻薄尖酸的老頭,這才鬧著要納妾續弦,誰知道如今看來,倒是白白胖胖和和藹藹的。
季白山笑著擺手,跟錢橙說,“你還記得我嗎,我可是見過你跟你小娘。”
錢橙愣住,琥珀眼睛睜圓,驚詫道:“你見過我小娘跟我?”
司錦也看過來,神色倒是不顯驚奇。
“你小時候,你全家去云清觀上香的時候就是從我家借的馬車,那時候是我親自招待的,所以有印象。”
主要是對錢父有印象,那貔貅樣兒,根本忘不掉,這次順帶著記住了他一家子。
季白山看向錢橙,笑著道:“你這水靈的模樣跟小時候一樣,瞧著有你生母林氏的影子,跟你爹錢貔貅可半點不像啊。”
錢橙眸子彎起來,三兩句話的功夫便徹底顛簸了她原本對季白山的印象。
怪不得季靜拿親爹沒辦法,這樣的爹會說好話也不執著踩你底線,滑不溜秋的,讓人無奈。
他想有兒子是真的,可他也沒阻止你個姑娘家從商。他想續弦也不假,但你不愿意他也沒敢真對外宣布。
所以季靜才要從沈柔云入手。
司錦看了錢橙一眼,見她懵懵懂懂的,也沒說什么,只微微點頭。
當初司錦跟季靜季杰一塊兒上學的時候,季白山就想著季靜要是跟司錦成了該多好,甚至多番暗示季靜努努力抓住司錦的心。
奈何兩人無緣無份,是左手拉右手的感情,絲毫沒有男女之間的那點火花。
錢橙聽的迷迷糊糊,每一句話她都能聽懂,怎么連在一起聽就糊涂了呢。
“是司五少爺嗎?”有人忽然插話進來。
今日來的都是生意場上的人,見到了司錦誰不想上來巴結或者結交兩句,其中有大膽的,直接就過來了。
一個來了,其余的也都圍上來。
季府喜宴,司錦不想冷臉讓季白山沒面子,就跟他們寒暄兩句,說著場面上的話。
司錦被人圍著,季白山跟錢橙就被隔了出來站到一旁。
錢橙沒聽懂剛才的話,輕聲問季白山,“伯父剛才說司錦正好也在是什么意思?”
“你不記得了?”季白山撫著肚皮說:“我同你細說你可不能吃醋啊。”
錢橙笑的乖巧,“好。”
“我想想,”季白山看著眼前一對碧人,忽然抬手拍腦門,問司錦,“就是她對不對?時間都能對的上。”
他記性好,“六年前的夏天,從我這里借的馬車,去云清觀,你那時候正好也在那兒。”
季白山道:“錦兒不是跟靜靜從小一起長大的嗎,前些年我這個當爹的就想撮合他們。”
錢橙點頭,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司錦條件那么好,兩人又是青梅竹馬。
季白山繼續,
“今日見著你倆,我才把事情跟人對上,才想起來原來你在我家借過馬車,錦兒說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你。”
他感慨著,“這么說的話,咱們三家還真是有緣分啊,這都能串上。”
我?
錢橙臉上的笑意隨著季白山的話慢慢變得僵硬,最后都有些笑不出來。
她心里微微涼,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失憶過,而是司錦好像……認錯了人。
巨大的恐慌像是麻袋似的兜頭罩下來,錢橙眼前黑了瞬息,心像是陡然懸空。
她才決定要好好喜歡司錦。
才把心門開了條縫,打算讓司錦進來。
錢橙在錢府不受寵,生活經歷少的可憐,唯有的幾次出門機會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就因為都記得,這會兒才有些心慌難受。
錢橙勉強擠出笑,端著禮,“沒事的,伯父自便,不用管我。”
季白山這才往旁邊走幾步跟人聊天。
原地獨留錢橙一人站著。
“不過靜靜告訴我說錦兒有喜歡的人了。”
錢橙猛地抬頭,眼睛都瞪圓了,“嗯?!”
季白山笑她,哪有人吃自己醋的,“那姑娘六年前救過他的命,錦兒說此生非她不娶,所以我才知道的這事。”
錢橙捻緊指尖,強迫自己冷靜,抬手把蕊蕊招過來。
“怎么了少夫人,”蕊蕊盯著錢橙的臉色看,有些擔心,“您臉色怎么這么白?”
“可能是有些冷,”錢橙雙手掌心貼臉,湊頭過來,壓著聲音小聲問蕊蕊,“我們六年前上香的時候,救過什么人嗎?”
快告訴她是她失憶了。其實她跟司錦曾經見過但是她忘記了,所以司錦才靠著八字找到她,只因為她跟錢柚八字太像,就又差點娶了錢柚。
錢橙眼巴巴看著蕊蕊,滿臉期待,腦海里全是話本子中的劇情,企圖自我催眠。
“啊?”蕊蕊疑惑,一開口就毀了錢橙的幻想跟希望,“沒有啊。”
蕊蕊說,“這事您忘了?”蕊蕊幫她回憶,“那池塘邊當時還種了好多野月季,都是大紅色的,您還說您想當朵月季花呢,您都忘了?”
錢橙沒忘,就是因為沒忘才顯得如此絕望心涼。……司錦總不可能是當時的月季花變的吧。
錢橙敢肯定她沒見過司錦,也沒救過什么人,要不然這么大的事情她不得記一輩子啊。
季白山不能只招待錢橙自己,見有人來說話,便示意錢橙隨意坐,想吃什么直接吩咐下人就行,“靜靜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待會兒讓她來陪你說話。”
蕊蕊看錢橙,“怎么了,您怎么想起來問這事了?”
錢橙捂臉的手慢慢放下來,脊背也跟著塌了下來,“沒,沒事。”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跟蕊蕊說,“蕊蕊,六年前的事你別告訴別人,誰問你都要說不記得了,聽到了嗎?”
可能是自私作祟,錢橙第一反應竟是瞞著這事,哪怕司錦找錯了人。
蕊蕊見錢橙臉色不對,聲音都帶著顫,心也跟著慌了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六年前錢橙躲著人哭的事情跟什么有關,但錢橙叮囑了,她立馬點頭應,“好,我記下了。”
連原因都沒問。
那時候您被四姑娘推了一把摔在地上,但是怕夫人擔心就沒敢告狀,而是帶著我蹲在云清觀的池塘邊哭,哭飽了咱們也就回去了,半個生人都沒見到過。”
主仆兩人話音才剛落下,司錦就擺脫應酬走過來。
“怎么了,不舒服?”她看錢橙臉色,眼眶微紅臉頰蒼白,連唇上都沒多少血色,人都在抖。
剛剛還好好的。
司錦神色微冷,邊伸手用手背貼錢橙的額頭,邊詢問的看向蕊蕊。蕊蕊瞬間將頭壓得低低的。
錢橙恍惚回神,扯出笑,右手往上虛握住司錦的手腕,微涼的手指慢慢貼在她溫熱的皮膚上輕輕握緊,汲取那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絲溫暖。
“就是,有點冷。”
錢柚憑什么這么好命呢,有了錢母錢父,還救過司錦。
錢橙看司錦,琥珀眸子瞧著有些可憐兮兮的,低聲問,“司錦,能不能抱抱我。”
她還給自己找合理借口,連撒嬌都要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有點冷。”
她想念司錦溫熱柔軟的懷抱了。
司錦壓下疑惑,抬手把錢橙攬進懷里,寬大的袖筒幾乎遮住她單薄清瘦的背,柔聲問,“怎么突然粘人了?”
錢橙沒說話,只是臉埋在司錦懷里,雙手環著她的腰。
過了幾個瞬息,錢橙悶悶說,“我們晚上試試你說的新書吧。”
司錦雖茫然驚喜,但還沒傻,見錢橙主動提起這事,毫不猶豫的點頭,“好。”
所以,能不能現在就回去試試呢?
跟做客比起來,她更想回府做別的。
就在司錦溫香軟玉在懷,心情最是蕩漾的時候,季靜站在兩人身邊,幽幽詢問,“呦,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啊?”
司錦,“……”
司錦側眸看她,讓她自己體會。
季靜笑,“我故意的。”
她對著黏在一起的兩人指指點點,“在我最需要你們幫忙的時候,你們這樣合適嗎?”
司錦摟緊錢橙,以實際行動表示,錢橙是她明媒正娶的,摟著怎么就不合適了?
客人都不在這邊,也沒往這邊看,她倆別說摟著了,她倆就是親了,也沒礙著誰。
但季靜覺得礙著她了,她見司錦油鹽不進,于是扭頭跟錢橙說,“橙子,你說句話啊橙子,你快說你會幫我。”
對方太強大,以退為進博取她的愧疚心,她一個人招架不來啊。
司錦,“……”
錢橙,“……”
錢橙納悶,她跟季靜什么時候熟到互喊小名了?她怎么沒印象呢?
她心里酸楚難受,一想到司錦可能是找錯了人,對方說不定真是錢柚,錢橙的心臟就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擠壓攥過,幾乎悶疼到要炸開。
悶堵跟不甘同時存在,錢橙從來沒這么討厭憎恨過錢柚,哪怕她之前一直在欺負跟為難自己。
第 33 章 033
被季靜這么看著,錢橙就是再厚的臉皮都遭不住,何況她本來臉皮就薄。
錢橙低頭從司錦懷里出來,借臉紅的掩飾扭頭朝別處看,深呼吸調整情緒。
司錦沒好氣的看著季靜,“你不是找人查她了嗎,結果還沒出來?”
尤其是季靜一想到沈柔云掛在長睫上那滴顫顫悠悠滾落臉頰的淚珠,心頭就一陣悶賭。
季靜到底不是惡人,沒辦法做到太絕情,最后只能寄希望于查到沈柔云有過錯的地方,心安理得的解決掉她。
這事連季靜都覺得猶豫,那司錦一個外人更不好插手。
她今天要是敢直接替季靜把沈柔云趕出去,明天市井上關于她跟季靜虐戀情深婚后不忘的話本子就能傳的滿天飛,到時候又把錢橙這個新婚娘子放在何處。
司錦溫聲跟季靜說,“這是你的家務事,我倆也不好過問,至于怎么處理全看你自己,如果需要幫忙你開口就行。”
季大小姐還沒無能到連查一個人的過往都要求助司錦,她只是剛才心頭煩悶,隨口發泄一下而已。
現在攪和了司錦的好事,見司錦臉色不爽,季靜瞬間覺得身心輕快。
“放心,我知道,”季靜示意兩人,“差不多開席了,你們去落座吃飯吧。”
提到吃飯,司錦側頭看錢橙,錢橙今晚情緒有些低落不對勁。司錦摸過她額頭,也沒起燒。
“要是不舒服的話,我們先回去?”司錦問錢橙。
“橙子不舒服?”季靜也看過來,“要不要找大夫。”
錢橙本來就不是個會主動提需求的人,今晚難得讓她抱抱跟她撒嬌,一眨眼的功夫還被季靜攪和了。
“人還沒回來。”季靜皺了下眉。
這件事情其實不難解決,主要就是她心太軟了,要不然直接把人趕出去就行。可現在她沒捏到沈柔云的錯處,又顧及著親爹的情緒,一時間還真不好不管不顧把人攆走。
被兩個人盯著,錢橙半分異常都不敢露出來,連忙搖頭,“沒事沒事,就是剛才一陣風吹過來,有些冷而已,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司錦望著錢橙,錢橙朝她露出一個清甜的笑,“真的。”
她見司錦目露狐疑,紅著臉小聲跟司錦說,聲音含含糊糊跟蚊嚀一般,“抱抱后,就好很多。”
事情已經這樣,她都嫁給司錦了,再想什么救命恩人的事情已然沒用。錢橙素來樂觀,準備暫時壓下這事不提,全當自己沒聽說過。
又不是她主動騙婚冒領身份,是司錦弄錯了而已。
雖然這么想,錢橙心頭依舊像是扎了根刺,一碰就疼。
她怎么就,真喜歡上司錦了呢。
司錦被錢橙一句話就哄的飄飄然,果然不再多想,只拉住錢橙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季靜,“……”
不怪季靜多想,畢竟跟錢橙比起來,司錦才是她的多年好友。人心嘛,總有偏袒。
不過這話季靜只自己想想不會說出來。
都怪沈柔云,讓她連錢橙都開始懷疑上了!
只要她跟司錦現在好好的就行,就算將來自己是假恩人的事情暴露出來。
那……那她至少還賺了好多銀錢呢。
錢橙摁下心口的悶疼,只去想自己擁有的。就算將來跟司錦和離,她雖然會難過,但她會坐在金山上難過。
“對了,我之前送的新婚賀禮你們拆了嗎。”季靜問司錦跟錢橙。
錢橙茫然,扭頭看司錦。
“都在庫房里放著,只統計成禮單還沒來得及拆,”司錦把這事忘了,“本來想等錢橙有時間慢慢拆看……”
可惜婚后這幾天,錢橙絲毫沒有閑暇時間,司錦也沒想起來。
要不是今天季靜提一嘴,司錦估摸著要等開庫房的時候才能記起來自己成親的時候還收了不少賀禮。
司府不差錢,司母更是只掃過禮單這樣將來回禮的時候心里有個數,就讓人把東西都送到錦院庫房,等新娘子錢橙慢慢拆看。
司錦跟錢橙說,“娘說東西歸我們所有。”
錢橙眼睛本能的亮起來。
司錦眼里帶出笑,扭頭問季靜,“你送了什么?”
還值得特意提一嘴。
季靜嘿嘿笑起來,“不告訴你,但你肯定會因此感激我。”
季靜雙手抱懷,一臉自信,得意著說,“我就等你的謝禮了。”
她這么說完,兩人更好奇了。
“等回去看,”司錦跟錢橙道:“季靜不是小氣的人,送的禮必然不差。”
錢橙的心都被釣了起來,滿腦子都是禮物跟銀錢,注意力被轉移,心情慢慢好了起來,臉色重新變得紅潤。
司錦領著她去落座吃飯。
飯桌上最是寒暄交談的時候,司錦從懂事起就跟父母外出從商,生意場的酒桌應酬沒人比她更懂。
可能也是因為吃飯必談生意,每一杯酒里都盛滿利益跟金錢,這才導致司錦食欲淡淡,對什么飯菜興趣都不大。
在她看來,吃飯就是應酬。
可對錢橙來說,吃飯就是吃飯,是為了品嘗好吃的。
季靜看兩人眼里只有彼此,打了個寒顫,雙手搓了搓胳膊。不過她倒是好奇,錢橙對司錦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就司錦這樣子,要說兩人沒圓房那萬萬不可能,如果圓房了,錢橙自然知道司錦是女兒家的事實,可即便如此兩人還是同房了,所以錢橙是天生喜歡女子這才接受司錦,還是為了借司家的勢力逼不得已?
她以往十幾年擁有的好東西太少了,能吃到的美食更不多,現在有了機會自然不能辜負。
她小心挑著魚刺,把剔刺后的魚肉放進司錦面前的小盤里,琥珀眸子亮亮的跟她湊頭說話,“這個很鮮。”
司錦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再鮮的魚肉她都嘗過,但是見錢橙望過來,她還是拿了筷子溫聲說,“我嘗嘗。”
味道還行,不算特別拔萃。
司錦不饞食物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見過的吃過的太多了,碰見什么好吃的都不覺得新鮮,自然不會有太大的食欲。
場上很多生意人,他們的追求早已擺脫了溫飽,面對滿桌飯菜也不稀奇。
在這利益場上,在這浮躁的飯桌上,除了雅雅,所有人中唯有錢橙最純粹。
就像她小時候那樣,在大家都想當金枝玉葉的時候,只有她哭著說,“我想當朵月季花,可以隨心所欲開的漂漂亮亮。”
司錦回望錢橙,鳳眸中蕩著笑,“好吃。”
“今日司五少爺也在,我敬司五少爺一杯。”有人忽然站起來,舉著酒杯朝這邊看過來。
這……
都說司錦這幾年不愛出門不參加應酬是因為身體不好,現在貿然敬酒會不會不合適。
她倆屬于貴客,自然要坐主桌。一同坐在上面的還有季白山跟季杰,以及姍姍來遲的沈柔云跟她小外甥女。
雅雅三歲,最是好奇的年齡,水靈的大眼睛左右看,等上菜之后,眼里只剩食物了。
整個桌上,純粹想著吃飯二字的,除了三歲的雅雅就只剩錢橙了。
說完,她把酒杯跟錢橙手里的水杯碰了一下,柔聲道:“這杯我來。”
她先飲,眾人隨后。
錢橙眸光輕晃,心里酸軟。就算她愿意站出來,司錦依舊不會只讓她自己面對陌生場面,不是不信她,而是陪著她。
可明知道不合適,想要敬司錦酒的人依舊很多。
往常這種時候,都是季靜幫她擋酒。
季靜手已經握住酒杯了,就在這時,錢橙深呼吸,握著杯子站了起來,聲音清脆吐字清晰,“司錦不方便飲酒,我可否代替她?”
眾人一愣,司錦也是一愣,昂臉看錢橙。
錢橙都站起來了,這會兒自然也沒扭捏,抬頭一口把酒喝完,腮幫子鼓鼓,眼眸清亮,學著李老五的樣子把酒盞杯口朝下。
干干凈凈,一滴不漏。
錢橙從沒這么勇敢沖動過,腰背挺直不卑不亢,紅唇抿緊呼吸輕輕,雖緊張但還是繃緊臉皮抬起臉,說,“我替她喝。”
新婚那夜,司錦的酒也是錢橙喝的。
這樣的場合,少夫人既然給面子,往后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我就是。”
他連名號都報上了,“東街瓷器鋪子,李老五。”
李老五的最終目的當然不是讓錢橙記住他,而是想給司錦留個印象。
李老五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酒盞朝下。
錢橙開心起來,“你還想吃什么,我給你夾。”
司錦只看著錢橙,緩慢垂下眼眸,唇角抿著笑。
實話實說,她只想吃她。
司錦心里一陣悶軟,拎著酒壺,把酒往杯中倒滿。然后,伸手從錢橙手里輕輕拿過酒杯,把自己的溫水杯遞給她。
錢橙看她。
司錦站起來,將手中錢橙的酒杯抬起,聲音清潤,“今日是季府喜宴,風頭不該在我。我同我家娘子錢橙,最后敬大家一杯。”
李老五稱贊,“爽快,不愧是司五少爺的夫人!”
錢橙頭回被人當眾夸獎,心里有些飄忽,原來抬起頭站起來敢說話是這種感覺啊。
季靜開口了,她笑著道:“錢橙爽快,不是因為她是誰的夫人,而是因為錢橙她自己是個爽快人。”
“這樣吧,”季靜說,“給你們的機會,最后大家合敬一杯,免得喝飽了浪費我家這么一桌子好飯菜,如何?”
眾人立馬道:“好!”
他們開始往自己的杯中倒酒。
不喝酒不合適,但錢橙知道司錦在吃藥,所以不想讓她喝。
錢橙站起來,立馬有人提醒敬酒那人,“這是司五少爺的娘子,錢橙。”
那人立馬回過神,連忙笑著道:“原來是少夫人,自然是可以。
錢橙手握著空杯往司錦面前一伸,同時低頭看她,眸子亮亮的,臉上掛著緋紅笑意,像是在跟她說:
我沒有給你丟人。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站在司錦身邊。也想活得像月季,大大方方迎著光綻放。
這樣的人,誰能做到半點不心動。
錢橙想,守不住心也不是她一人的錯。她現在多想坦誠告訴司錦,自己六年前沒救過她,但自己此刻對她的這份喜歡,不是假的。
錢橙雖然喝的是白開水,但里面有眼淚的淡淡咸味。
沈柔云捻著指尖深呼吸,然后輕聲問,“季小姐想跟我怎么喝?”
笑死,還能怎么喝,嘴對嘴喝?
季靜不是個輕佻的人,但她一對上沈柔云就把她那點教養全忘了,眼里全是小白花狐貍精。
司錦見她還知道吃,心底放心不少,“排骨吃不吃?”
錢橙吸了吸鼻子,毫不猶豫,“吃。”
司錦笑著,挨著錢橙的那條腿的腳尖輕輕抵住錢橙并攏的腳后跟。
錢橙微怔,腰背瞬間挺直,下意識扭頭看她。倉鼠受驚模樣,紅唇抿起,眼睛都睜圓了。
她偷偷轉動眼睛把眼淚眨巴掉,坐下來,低著頭安安靜靜吃飯。
司錦坐在旁邊看她,見錢橙不肯扭頭看自己,頓了頓,開始回顧剛才是不是哪里說錯了做錯了惹她不開心了。
司錦。
司錦臉上淡淡,一副正人君子的清冷矜貴模樣,然而實際上,卻把一只腳塞進錢橙的兩腳之間,膝蓋撬著錢橙的腿往上一頂一顛,就把錢橙的一條腿搭在她腿上。
錢橙都沒反應過來,兩人的姿勢就忽然變得曖昧起來。
錢橙臉都熱了,生怕被人看見,于是——
悄悄拉著桌布往兩人腿上蓋了一下,掩耳盜鈴的整理裙擺。
這樣,別人應該就看不出了吧。
她想的不是把腿放下去,而是遮起來。司錦笑的無聲,夾著排骨放她碗里。
今天是季府辦宴,敬完司錦,開始輪到季老爺。
季白山那個身體,淺酌兩口可以,但完全不能喝多。這個時候就輪到季杰跟季靜替父擋酒了。
季靜沒好氣的想,這事就該沈柔云來。今個是她的生辰宴,她就該自己出來喝酒。
然而沈柔云一直安安靜靜坐著,不是給季白山添菜就是給雅雅剔魚剝蝦,儼然像是府里的端莊續弦。
季靜氣不打一處來,端著酒盞走過來,擠開她旁邊坐著的季杰,彎腰,單手撐在沈柔云面前干凈的桌面上,抬眸看她,幾乎將她圈在椅子跟懷里。
季靜一開口,酒氣就呼在沈柔云臉上,“我是不是,也該敬您一杯?”
沈柔云后背緊緊貼著燈掛椅的椅背,眼尾微紅,眸光朝旁邊的季白山看過去,楚楚可憐。
季白山立馬心軟,開口小聲說,“靜靜。”
季靜沒好氣的道,“怎么著,我連敬她一杯酒都不行?就這樣,還想進我季府的門當我繼母?”
季白山聞言一喜,身體傾斜過來,“你愿意啦?”
季靜只冷著臉看向親爹。
“……我說笑呢,咱不提這事。”季白山又坐直了。他要是敢再繼續說下去,季靜能當場掀了這桌子。
繼母的玩笑只能她開,別人開都不行。霸道又不講理。
司家最尊貴的五少爺,為了哄自己娘子抬眸看自己,竟學著剛才錢橙的樣子,捏著筷子細心給她剔魚刺,還順帶著剝了蝦。
“嘗嘗?”司錦溫聲問。
錢橙來者不拒,難受但絲毫不耽誤她吃飯。司錦投喂什么她吃什么。
見季白山不頂用,沈柔云這才看向季靜。
兩人視線對上,剛才自己迷了心智,道完歉還賠了根簪子,虧大了。再說了,她之所以會出口不遜,還不是因為沈柔云想上位當她繼母。
真是越想越氣。
季靜這會兒故意的,把自己手里的酒杯往前遞了遞,問沈柔云,“喝這杯?”
季白山還看著呢,見季靜故意為難沈柔云,不由開口,“這杯子你都用過了。……那你好歹給人家換一個新的啊。”
季靜垂眸看沈柔云,“呦,嫌棄我呢?嫌棄的話,別在我季家啊。”
沈柔云蔥白般細長的手指從她手中抽出杯子,看了眼季靜的口脂顏色,特意迎著她愣怔的眼神把杯口微微轉了個方向。
季靜眼睛睜圓發直,抽了口涼氣,有股不好的預感。
沈柔云柔軟的唇瓣印在杯口季靜殘留的口脂上,水潤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季靜,當著她的面,仰頭把杯中的酒小口小口吞咽了下去。
季靜呼吸一頓,瞬間直起腰往后退了半步。
沈柔云喝完酒,將杯子遞還給季靜,“還要繼續喝嗎?”
“不喝了不喝了,”季白山連忙說,“差不多行了靜靜。”
季靜抿緊唇,手垂在身側虛攥成拳,絲毫不敢去接那杯子,如今聽季白山開口,立馬順著親爹的臺階走下來,“你還想喝的話隨你。”
她轉身朝別的桌走。
季靜落荒而逃,司錦抬眸看了眼沈柔云,對方垂著眼握著杯子。
司錦,“……”
就季靜那點道行,司錦開始覺得她斗不過這小白花了。從對方應對敬酒的方式就能看出來她不是個心思簡單的人。
今晚季靜能不能翻盤,全看季靜派出去的人能查到多少有關小白花的消息了。
就這還取決于對方愿不愿意留馬腳。
第 34 章 034
宴席進行到一半,大家都吃了半飽喝了個微醺,該談的生意該寒的暄基本在這前半場都聊的差不多了,接下來的后半場就是純吹牛閑聊。
季府臨時搭的唱臺上,咿咿呀呀唱著戲腔,其實真正愛聽的沒幾個,都當個背景音三五湊頭聊自己的。
什么誰家新納了個美妾,什么誰投了筆銀錢做什么生意打了水漂,以及自家孩子爭不爭氣,稍微膽大點的有點遠見的還會聊聊朝堂政局。
比如老皇上年邁,手下好幾個兒子,不知道將來會是哪個皇子拔得頭籌。
新皇的上位很多時候都代表著政策的變更,他們做為商賈不得不在乎留意。
這些話語隨著戲腔傳過來,季杰坐在主桌上只安靜的聽,哪怕司錦抬眸朝他看過來都沒回應,只是一杯酒接著一杯酒的喝。
商人是最不怕天下亂的,越亂才是發大財的好時機。可也有心軟之人,想著要是亂了百姓怎么辦。
“不談這些不談這些,仔細惹來禍端。”有人打了個手勢示意話題截至。
“咱還是聊聊這戲吧,呦,季白山怎么還聽起來了女駙馬呢。”
季靜正要順勢站起來,然后說把沈柔云送走,她手里的杯子就被人抽走了。
季靜一愣,順著對方的手看過去。
他們話題岔開,跟剛才所聊截然不同。
錢橙吃了個九分飽,揉了下肚皮,小聲問司錦,“靜靜呢?”
司錦扭頭看她,微微揚眉,“靜靜?”
錢橙抿唇笑,乖巧的很,然后說,“這戲都快唱完了,她揭開小羊皮的戲到底什么時候上演?”
不是說今晚隱藏的重頭戲是季靜當眾揭穿沈柔云的虛假面孔,把她掃地出門嗎?
怎么喝了個酒,季靜人都不見了。
錢橙抬頭朝前看,不止季靜不見了,沈柔云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借口如廁不在席上。
司錦抿了口茶水,心道這重頭戲怕是直接沒了。
有人低聲說老皇上大家都不陌生,原就是新水州的權貴閑王,是跟先皇堂了好幾代的宗室同姓。因先皇膝下無子,當初宮變幾敗俱傷才讓老皇上撿了個便宜。
現在老皇上年邁,朝中勢力分成無數派,有支持各個皇子的,還有支持皇叔們的,更有甚者還有人說先皇子嗣流落民間要支持他的。
季靜敬完酒后沒過多大會兒,她派出去查沈柔云的家仆就回來了,站在遠處等她。
季靜心里一喜,
“沈柔云原本是臨山州人士,自幼跟她姐姐沈聽風相依為命生活,后來沈聽風做了周家周名安的妾室。”
“可惜生產后才兩年半就去世了,留下個不到三歲的女兒,沈柔云怕外甥女在府里沒人看管,就進了周府說要照看。”
臨山州的周家并不陌生,身份地位僅比新水州的司家矮幾分。
跟司錦比起來,那周少爺完全是個花花公子,府里小妾十八個,正妻一個平妻一個,還有兩個青梅竹馬的側室跟貴妾。
這樣的人不缺女人自然不會缺孩子,如果沈聽風生的是個兒子,在府里說不定還有人照看兩眼。可如果是個女兒,生母死后估計都沒人在意,能不能長大可說不準。
而且那是周家啊,是個女兒家恨不得永遠長不大的虎狼窩。
不過……
“沈柔云她一個外人,是以什么理由進府照看外甥女?”季靜雙手抱懷目露疑惑。
直接抬腳過去,全指望著借這事扳回一局。
兩人走到花園僻靜處,“說吧,都查到什么了。”
家仆老老實實回話:
家仆道:
季靜愣住,手都放下來,“跑了?”
家仆點頭,“對,她從臨山州逃來的,盤纏什么的估計都花的差不多了,才在清水茶樓唱曲,然后被咱老爺帶了回來,現在周家正滿臨山州查她的消息。”
“周家好像很生氣,出重金懸賞沈柔云,”家仆問,“咱們要不要把這事直接告訴老爺啊,那沈柔云可是個麻煩。”
連家仆都知道,為了個沈柔云得罪臨山州的周家不是明智之舉,畢竟兩州之間大家都有業務往來。
季家要是想在臨山州暢行無阻,那得周家點頭。同樣,周家在新水州的生意要是想紅紅火火沒有麻煩,也得司家這邊同意。
季靜咬著牙盤算起來。
她跟周名安打過交道,還算了解這個人。能讓周名安這么生氣,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獵物還沒嘗到嘴里就跑了。
也就是周大少爺被人當傻子哄了一圈,什么都沒得到還失去了女兒。
要是周名安在沈柔云身上得手了,她跑就跑了,周大少爺什么人沒嘗過,還在乎一個妾室,但沈柔云必然是口頭哄騙了周名安,說給他當妾室撫養姐姐的女兒。
結果周名安當時美色上頭,一時沖動哄美人開心,這才同意轉了籍。畢竟沈柔云的美貌是有眼睛就能看得見的,這樣的美人只有一個要求,如何不滿足她。
周名安不是個小氣摳門的富家公子,送籍如同送禮物那般,大手一揮就同意了。他估計也沒想到沈柔云敢跑,畢竟她一個柔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呢。
結果——
跑來了季家。
季靜這會兒算是知道沈柔云巴結她爹想當繼母的原因了,借季家的勢力庇護她們姨甥。
如果能選擇,沈柔云其實想進的是司家的門吧。
可惜司家不納妾,司鈺一心只有娘子,司巖是個石頭,司錦剛剛新婚,司父更是以妻為天,這樣的人家不是沈柔云攀附得起的,所以她只能退而求此次,選擇跟司家交好的季家。
周家礙于司季兩家,也不敢強行對她如何。
只要她能成為季家續弦,往后她跟雅雅就不用再回到周家那個虎狼窩,至少雅雅長大后不會被周家當成商品在酒桌應酬的時候隨意許出去。
送女兒是周家的傳統,周家的生意也是這么來的,要不然周名安怎么會這么多女人生這么多孩子。
兒子留在家里照顧生意,女兒用來對外拓展業務,這便是周家的生意經。
我打聽出來的是以妾室身份進的府,只是口頭許諾還沒辦籍,后來不知道沈柔云用了什么手段,把雅雅的戶籍轉到她名下,然后直接帶人跑了。”
“這事我心里有數,你先下去吧,”季靜從懷里掏出銀錢拋給家仆,“辛苦了,拿去吃酒,但這事不要讓第二個知道。”
等家仆離開,花園里靜寂下來。
這事只要季靜今晚抖落出去,絕對是一出壓軸大戲。
外面那么多人,總有想上桿子巴結周家的,自然會把沈柔云的事情說出去。畢竟她住在季府無名無份,司季兩家必然不會袒護她,周名安過來帶人她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到時候可以把妾室私逃跟亂改戶籍的罪名扣在沈柔云身上,雅雅依舊是周府的女兒,沈柔云則會被打二十板子發送回周家。周家沒有任何損失。
說不定為了感謝季府行方便,周名安還會帶厚禮前來道謝,日后兩家生意來往上會熟稔很多。
季靜微微側眸朝一處看,眼睫垂下,落在地上的那道纖細的影子上,揚起笑,抖落起來,“你要是我,你會怎么選擇?”
假山后面,沈柔云單薄的背靠在山巖上,垂著頭,攥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
她故作平靜,反而譏諷一問,“季大小姐這是怕了周家,我還當你是巾幗呢。”
她躲在山后,投在地上的影子卻像是她露出來的尾巴,輕而易舉被季靜握住。
沈柔云抿唇抬眸看季靜,季靜邁過影子跟她面對面,“你故意的,那么多州,你非要選個能壓周家一頭的新水州,因為司家跟周家完全不同。”
“你來到新水州后目的明確,一開始就瞄準了我爹,打聽到他出門的時辰,你便帶著那小丫頭在茶樓里唱曲。”
季靜往前走兩步,腳尖抵著沈柔云繡花鞋的腳尖,一點點的將她逼到后背貼緊山壁,被迫抬起頭跟她對視。
季靜嘴角挑著笑,眼里卻沒笑意,“那幾個騷擾你的地痞流氓也是你花錢雇來的吧?我新水州的治安,還沒差到雜碎滿街走的地步。”
所以當初季白山說自己英雄救美的時候,季靜就懷疑過這事是真是假,這也是她覺得小白花心思不簡單的原因。
家仆一家都在季府,自然忠心,接住銀錢雙手合攏,“得嘞,大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這幾日不過是替您跑了趟莊子而已。”
季靜擺擺手,家仆開心地折返回去。
這一切不過是針對季白山的一個套罷了。
那么多的老爺里,哪一個是像季白山這種靠妻女吃軟飯的?哪一個有季白山儒雅斯文心腸好?哪一個能做到季白山這樣不急色?
挑選下來,唯一合適的人選只有季白山。
誰讓她使心機騙她爹的。
季靜篤定,“連唱曲都是假的吧?是接近我爹的一種手段。”
沈柔云呼吸輕顫,胸口起伏,紅著眼尾看季靜,“季大小姐若是不信,那我唱給你聽如何?還是我自己走到臺上,唱給你們聽?”
“走到這一步是我愿意的嗎,我姐姐只有雅雅這么一個骨肉,我怎么能親眼看著她在周家被當成商品買賣贈送。”
季靜抬腳走過來,鞋底不偏不倚正好踩在沈柔云的那道身影上,“激將法跟戴高帽對我來說都沒用。”
她的腳步重量如有實質一般,踩得沈柔云身體輕顫眸光晃動。
“我有目的不假,季老爺就沒有嗎?”沈柔云問季靜,“如果你是我,你有更好的選擇?”
季靜捫心自問,沒有。她不可能比沈柔云做的更好,但這不是沈柔云上趕著當她繼母的理由!
沈柔云腰背挺直,飽滿胸口貼過來的那一瞬間,季靜頭皮瞬間炸開,呼吸屏住,直接往后退了小半步。
“要不季小姐現在就帶我出去呢,把我扭到戲臺上,讓所有人都看看我的姿色,我想,以我這副皮囊,總有人愿意庇護我跟雅雅。”
沈柔云繡花鞋步步往前逼近,微紅的眼尾楚楚可憐的望著她,下一瞬眸中就能落淚,“我姐姐養我不易,我如今只想雅雅好好活著而已。”
季靜哆嗦了起來,伸手想把沈柔云推開,可她情緒激動呼吸起伏,兩人又離得特別近,導致那飽滿之處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輕輕貼過來。
季靜要瘋了,臉皮繃緊脊椎發麻。沈柔云這個姿勢幾乎是窩在她懷里抱著她。
季靜跟沈柔云之間的距離只剩一拳之寬,沈柔云像只被她逼到角落里的羊羔,可憐又瑟縮。
活該。
場面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呢?
季靜這會兒特別想靜靜,然后理一理亂成一團的頭緒。
“這、這跟我又沒關系。”季靜瘋狂找回理智,在沈柔云要貼過來的時候,瞬間雙手抱懷,從她懷里扭身躲開。
她又不是司錦!她對女的沒興趣!
季靜伸手指沈柔云,沈柔云眼淚掉下來,……季靜又把手放了下去。
這次換她把季靜逼到假山上貼著,苦澀一笑,“不過就是淪為物件而已,總歸跟季小姐沒關系。”
沈柔云把季靜抵在山壁上,手攥著季靜腰側的衣服,
她聽完沈柔云的事情后,沒第一時間把沈柔云帶到季白山面前捅破她的身份,就說明季靜沒打算今晚讓沈柔云難堪。
就因為季靜沒打算把沈柔云的事情說出去,才導致現在被沈柔云反客為主。
這回換成季靜胸口起伏了,她罵,罵不得沈柔云,攆,也攆不得,現在只能木著臉,瞪她,“你最好安分點!”
沈柔云柔柔弱弱點頭,“都聽大小姐的。”
季靜,“……”
季靜氣到插腰離開!就差邁著八字步了。
瞧見她紅色背影遠去,沈柔云臉上柔弱的表情一掃而空,面無表情地抬手拂去臉上的淚珠。
有時候眼淚只不過是比簪子還要尖銳的利器罷了,對付心軟之人,最是好用。
有今晚這個結果,沈柔云心里沒有半分意外,她在算計季白山的時候,就已經把季靜算進去了。
只是……
同樣做為女子,季靜最不恥最厭惡的就是靠女人發家的周家。
就算她不喜歡沈柔云,那她也不會把沈柔云真交給周名安。
她季家還沒怕周家怕到那個地步,還沒淪落到為了幾個臭錢把一個弱女子跟小女孩推進火坑。
沈柔云看地上拉長的身影,人影的發髻處有個多出來的黑色小小圓點。
沈柔云下意識抬手摸了一下,手感溫潤。
季白山說,“我讓你給你小火溫了湯,去喝點。”
季靜抿了抿唇,應,“好,我待會兒就去。”
季白山拉著季靜的手,嘆息著,“你要是實在容不得沈柔云,我就把她送到別處,不在你眼前轉悠呢?”
季靜一聽瞬間不樂意,“不行,就在我眼皮子下看著!你別打別的主意!”
送走了,小白花要是耍心眼她更看不見!她要親眼盯著這小白花跟花骨朵,哪兒都不能去!
沒攆走小白花不代表她就認了對方是她繼母。
沈柔云正好過來,聞言只是柔柔低頭。
而心里瞬間盤算著,如果被嚴防死守接近不了季白山,那她可以換個目標試試,至少她現在在外人眼里是季家的續弦,暫時還算安全。
她要在周家找來之前,徹底坐實她是季家一份子這件事。
是季靜簪她頭上的瑪瑙簪子。
沈柔云濕潤的長睫煽動垂下,掩住心底那點多余情緒,抿著唇垂下手,好一會兒才抬腳回前院。
前院的戲已經唱完了,季白山在送別客人,瞧見季靜回來還不高興,“去哪兒了,飯都沒吃幾口,餓壞了怎么辦,你說什么我又不是不依你,怎么還賭氣不吃飯了。”
客人走得七七八八,還剩司錦跟錢橙。
錢橙點頭,“你說得對,靜靜的戲臺子還沒搭好就沒了。”
更別提開唱了,說好的重頭戲成了啞炮,半點聲響都沒有。
季靜過來的時候,
“我能有什么事情,我又不像某人會被美色迷住。”季靜點司錦呢。
司錦微微笑,
時辰不早,兩人要回去了,司錦離席前見季杰還在喝酒,她跟錢橙說,“等我一下。”
司錦用新杯子倒了杯酒,杯底輕輕磕在季杰旁邊的桌面上,酒水晃動,映著司錦垂下眼的鳳眼,“你好好想想,給我個答復。”
季杰側眸看酒杯,握緊手中酒杯沒有出聲。
一時間在這妻妻面前都抬不起頭,“你們不知道,她……算了,再說吧,我回頭防著點就行,別讓我爹真被她哄騙住了。”
司錦睨她,溫聲提醒,“你還是自己替自己多防著點吧。”
她爹都比她安全。
司錦的意思是,如果他回去,她愿意跟他合作,祝他一臂之力。
司錦抬腳朝錢橙走過來,柔聲道:
司錦笑了下,“談生意呢,我投資的眼光從來就沒錯過。”
她投資的眼光沒錯過,但找人的眼光找錯了。
錢橙心虛,撩起車簾跟季靜揮手再見。
季靜想起來,嚷著,“別忘了禮物。”
我心甘情愿。”
季靜搓胳膊,“……”
錢橙記著呢,“我回去就看。”
兩人回來的時候,府中還留著門。兩人下了馬車后,周黃跟錢橙說,“咱們的人來回話,說錢夫人去道觀還沒回來呢。”
“這么久。”錢橙詫異。
“不算一來一回的時間,光說進了道觀還有法事,哪有那么快。”司錦跟她解釋。
瞧見兩人回來,周媽媽可高興了,先是圍著錢橙打量,生怕她回去一次少了幾斤肉,“宵夜想吃點什么,大廚閑了一天了,就等你回來呢。”
聽到這話,錢橙那句“吃飽了”都沒好意思說,她斟酌著,“來點清爽解膩的小菜吧。”
晚上在季府大魚大肉的吃膩了。
司錦不由扭頭看她,著重看她肚皮。她娘子的胃口,極好。
周媽媽去安排宵夜,司錦從屋里拿了鑰匙,帶錢橙去開庫房的門,“這些都是你的。”
“回去吧。”
季靜邊叮囑下人看著點季杰讓他少喝點,邊送司錦錢橙出門。
等錢橙爬上馬車,才問司錦,“你跟季杰說什么呢?”
司錦端著油燈進來,對著每一處的燈臺挨個點亮,讓錢橙看自己的私庫。
大大的空屋子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多寶閣博古架,上面全是珍寶玉器名物古玩,除了這些還有不少箱子,里面放著大件玉器瓷器。
錢橙感慨,“像是掉進了米倉。”
一時間不知道看哪個好。
司錦笑著抬手刮她鼻梁,“來,賀禮都在這邊。時辰不早了,把季靜的禮物拿出去就行,其余的你明日過來整理禮物的時候慢慢看。”
除了整理禮物,錢橙從錢府搜刮來的東西也需要整理入庫。這些本來下人來做就可以,但錢橙很享受這樣的過程,于是決定自己來。
兩人回了房間才拆禮物。
包裝用的紅紙拆開,里面是個漂亮的錦盒,花紋大氣精致,像是撒了金粉。
錢橙發出沒見識的驚嘆聲,眼睛睜的圓圓的,跟司錦的個人私庫比起來,錢府的庫房只能算小菜,而且這只是一處。
像這樣擺滿珍寶的私庫,司錦有四個,只是錦院里的這個最近就帶錢橙過來了。
“如何?”司錦站在一旁問。
錢橙摸了又摸,很喜歡。
盒子打開,紅色錦布上面并列躺著兩個金鈴鐺,每一個都杏子大小,中間用沒有彈性的紅繩串起來。
司錦眼皮跳動,一眼就認出這是什么。
錢橙卻沒見過,蔥白手指好奇地挑起紅繩,任由兩個鈴鐺垂落下來輕輕相碰。
鈴鐺一動,里面水銀自發滾動像是活的,來來回回有些意思。
錢橙挑著鈴鐺給司錦看,“哦,是玩的。”
她覺得是給小孩子玩的。
司錦端著油燈,錢橙挨個看禮物上的名字,最后找到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掂量著似乎有些重量,可又沒那么重。
“會是什么?”錢橙好奇。
司錦,“……嗯,是玩的。”
是送給她倆床上玩的。
司錦神色平靜,甚至不著痕跡問錢橙,“喜歡嗎?”
錢橙握著兩個金鈴鐺在掌心里晃了晃,任由里面水銀滾動輕撞手心,“晃一下好像會熱一點,喜歡。”
話本子,話本子里也沒教過這種啊。她還以為是玩的,……也的確是玩的。
司錦直接站起來,小臂穿過錢橙的腿彎,打橫將她抱起凈室。
出去一趟回來必然要沐浴洗漱,正好兩人一起洗澡,順便試試季靜送的禮物。
第 35 章 035
成親的時候,司錦就借著換新家具,把凈室里的單人小木桶換成了兩人雙臂合抱大小的大浴桶,浴桶底部還套了一圈矮凳留坐。
如果是在郊外莊子上,根本不用燒水洗澡坐浴桶。
也就是司家有錢,不在乎燒水的這點柴火費,要是換成小門小戶,一整個冬季都不會洗十次澡,尋常人家更是只在過年前花幾個銅板去澡堂涮一下。
凈室里熱氣蒸騰全是白色霧氣,濕潤溫熱,浴桶里撒了一層梅花花瓣,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的梅香。
喜歡啊。
司錦手搭在錢橙腿面上,躍躍欲試,“喜歡的話,那試試?”
試試,這個要怎么試試,用哪里試試?
錢橙愣怔完,才恍惚明白這兩個金鈴鐺是分別放進哪里的。
嗡的一下,錢橙人都熱了。
怕太悶太熱,丫鬟們還貼心的將小窗打開一條縫隙,留點冷風進來換氣,免得人泡在桶里呼吸不上來。
錢橙手撐著桶沿,微微彎腰,伸手撩起桶里紅色梅花花瓣,心里感慨這一桶的花瓣得糟蹋多少梅花啊。
但不得不承認,粉紅胭脂色的梅花花瓣鋪在清水水面上是真的漂亮。
她就撩花的這點時間,司錦已經將外袍脫掉隨手搭在旁邊的紅木衣架上。
錢橙正要起身時,腰上就環過來一雙手臂,冷白的膚色,骨感漂亮又不失薄薄的力量感。
錢橙腰腹被緩慢收緊。
如同藤蔓纏著木樁一般,司錦的手臂纏著她往上攀巖,熟稔地蔓延進綠衣里。
錢橙倒不是多么喜歡,只是沒見識過,也沒這么鋪張過,一時新奇而已。
她后背往后靠,貼在司錦溫熱的懷抱中,目光瞧見桶邊的小幾,上面放了茶水糕點,還有一個錦盒,里面是季靜送的一對鈴鐺。
錢橙臉有些熱,含含糊糊問,“真要一起洗?”
司家城外的莊子在建造時就特意挑了塊溫泉池,圍著池子建造。如果想痛快,可以直接去溫泉池泡澡,要是想私密些,就打開引水的閥門,溫泉泉水直接流到凈室的池子里,泡個人小湯池。
不像現在,需要提前把熱水燒好倒進桶里再兌涼水。
“嗯。”司錦單手從前面抬起錢橙的下巴,輕輕扭轉著她的臉,偏頭垂眸親吻她濕潤的唇。
濃濃的茶味,有點苦澀,是漱口的時候茶葉嚼多了。
司錦手指挑開錢橙的中衣帶子,這才發現對方今天穿的是兜衣。
先搭在紅木衣架上的是綠色上衣,隨后是棉質中衣,最后才是黃色裙子。
最后尋了個高處,盤踞在那里。
“喜歡?”司錦下巴搭在錢橙肩膀處,見她一直看浴桶里的梅花,以為她喜歡。
錢橙胸口兜衣上的圖案是粉色荷花,
錢橙雖吃的多,可卻不胖。身形像尊完美的白玉,腰線順滑流暢沒有一絲贅肉,前后凹凸有致飽挺有型猶如被匠師精心雕刻打磨過。
手感更是溫潤光滑,像是在撫摸美玉。
兩人都浸在水里,烏黑長發用玉簪盤起,只有些許碎發垂下來被水汽打濕貼在鬢角跟脖頸處。
司錦坐在錢橙旁邊,伸手解開她后背處的帶子。錢橙往前微傾,被司錦半抱在懷里。
“幫我解束帶。”司錦的聲音帶著水汽熱意在耳邊響起,燙的錢橙耳廓微紅。
錢橙一時間沒回過神,不知道司錦為何突然把話題轉到這個上面。
她手里一圈圈解著束帶,想著,“郎才女貌門第相當?”
自古姻緣,大多數都是這樣,極少數像她這種門不當戶不對。一般來說,女子不管是高攀還是低嫁都不好,唯有門戶相當最合適。
司錦搖頭,手搭在錢橙的腰線上,“再猜。”
進了桶里被水浸濕,顏色變成緋紅。幾朵梅花隨著水蕩漾而來,貼在錢橙的胸口處,紅白顏色沖擊,顯得格外艷麗。
白如羊脂玉,紅如粉瑪瑙。
司錦道:“我嫂嫂族里最高只到秀才,連進士都沒有,家中生意最大也只做到開了個書院,家世跟我大哥比起來,算不得門當戶對。”
但郎才女貌倒是不否認。
可能是水熱,才顯得司錦的手指微涼。她微涼的指尖貼在自己溫熱的皮膚上,激的錢橙哆嗦了一下。
她瑟縮著聳肩,眼睫被水汽打濕,蝴蝶振翅般煽動,藏著小心思試探著問,“那是青梅竹馬?”
她哼哼唧唧,音調黏糊,“好像青梅竹馬做了夫妻后感情會更好些。”
司錦太熟悉她了,手順著水的托浮力直接往上,戳破她那點小心機,“你在說我跟季靜?”
懲罰似的握了握。她的掌心覆蓋在上面,大小格外契合,竟比抹胸還合適。
“錢橙,你知道我父母跟兄嫂為何感情這般好嗎?”司錦只解開錢橙后背的帶子,沒將兜衣從她脖子上取下來,而是任由那粉紅荷花連同梅花花瓣一起飄在水面上。
錢橙含胸收腹,心虛起來,眼神左右看,小聲狡辯,“是季伯父說你們青梅竹馬,又不是我。”
錢橙頭皮都麻了,好在束帶全部解開,她連忙將帶子團吧著往司錦懷里一塞,躲逃一般聳肩往旁邊坐。
怎么洗澡還要考試問問題呢。
錢橙試圖背對司錦面朝桶壁,借口喘氣手臂搭在桶沿上,從而讓自己正面免受蹂躪。
錢橙抽了口涼氣,頭皮酥麻到瞬間炸開,差點游魚一般從水里彈跳起來。她從沒想過自己的背比脖頸還敏感,粗粒感摩挲下,她臉皮收緊,腰都軟了。
錢橙哆哆嗦嗦挺直腰背,不讓自己靠在司錦懷里,“沒,生氣。”
“那我們好好聊聊,”司錦的吻落在錢橙的肩上,鼻尖沿著脊椎輕蹭,“你想這樣聊,還是面對面?”
錢橙在前后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扭過身面對著司錦。
“我兄嫂是媒人介紹父母之約,跟青梅竹馬沒關系。你別轉移話題,”司錦睨錢橙,手指收縮,緩聲威脅:“再想想。”
怕她再躲,司錦將手中束帶輕柔的纏在錢橙的手腕上,垂著眼睫詢問,“我爹娘兄嫂感情之所以這么好,主要是因為他們之間無話不談,從不讓情緒跟矛盾過夜。”
錢橙本來不愿意這樣,但司錦一開口,她瞬間老實下來,微微低著腦袋。
她晚上情緒不對,還是被司錦看出來了。
畢竟太明顯了,錢橙藏情緒的本事又不高明,司錦稍微留心點就能發現。
當時之所以沒拆穿她,是因為兩人正在季府做客,要給錢橙臉面。
朱子家訓曾說過:堂前教子,枕邊訓妻。
司錦雖從商,可才學并不遜于司家老大司鈺,只是礙于種種原因不能繼續往上考罷了,免得更招人眼。
如今雖不是枕邊,但用來“訓”妻格外合適。
司錦撩起鳳眸看錢橙,濕潤的手指挑開她鬢角跟脖頸處貼在皮膚上的碎發,掌根托起錢橙的側臉,半強勢的逼迫著她抬頭跟自己對視:
“如果事情憋在心里,時間久了就會形成壁壘。你站在里面我站在外面,總會產生隔閡,將我們越推越遠。”
錢橙眸光輕顫,想躲,但又躲不掉,呼吸都亂了起來。
可桶就這么大點,除非錢橙出去,不然還是被司錦黏上。
司錦從背后環住錢橙,懷抱貼在她后背上,柔聲哄,“生氣了?”
錢橙,“!”
司錦側身坐著,
心像是掉進桶里,悶悶沉沉不上不下。
司錦如晚上在季府時吃席那般,膝蓋托著錢橙的一條腿往上一頂,就將錢橙的腿搭在她腿上。
兩扇門,被推開了其中一扇,露出院里草木小徑光景。
司錦伸手從桶邊小桌上取了那個帶點重量的金鈴鐺,放在掌心里。
光滑金屬在門口滾動,不急不躁的上下滑動叩門:
“錢橙,夫妻本為一體,我們已經拜過天地,與我爹娘兄嫂并無不同。”
“你若是有事憋著不同我講,我就是再聰明再厲害,也不能刨開你的心看你在想什么。”
“我雖會做生意,生意場上的算計人心跟猜你的心思并不相同。”
前者是利益,只要跟利益相關都不難猜,可后者是感情。
這世上最難算清跟理清楚的就是感情。
司錦不想讓她跟錢橙的問題變成一團亂麻,到時候再想抽絲剝繭去解開的時候,心已經被捆在麻繩中勒的傷痕累累。
司錦松開錢橙的臉,下巴搭在錢橙肩上,垂著眼睫輕聲誘惑,“哪里不開心,告訴我好不好。”
錢橙哆哆嗦嗦,人往司錦懷里依偎。
她不說,司錦就這么慢慢滾著不滿足她。
司錦沉默,“……”
錢橙被綁起來的雙手垂在身前。司錦沒用力綁,她要是想掙扎直接就能掙開,可她沒有,她自愿被束。
錢橙心底也許是無意識的在等,等司錦用這種強硬的手段逼她說出心里話,這樣她才不會下意識逃避問題任由那刺埋在心里。
所以司錦往她腕上纏束帶的時候,錢橙動都沒動,只腳趾頭緩慢收縮。
司錦選擇垂眼不看。
錢橙,“……”
錢橙咬唇,腦袋輕蹭司錦頸窩,帶著求饒討好,濕漉漉的鼻尖蹭著司錦的脖頸耳后,低低喊,“司錦……”
她在撒嬌,她難得這樣撒嬌。
司錦嘆息著,心一軟,最后還是低頭親吻錢橙的發絲,選擇先放過她。
門開半天了,鈴鐺不費勁就能滾進去。
“季伯父說,你娶我是因為我六年前救過你。”
錢橙呼吸綿長沉重,緩了一下,手從束帶里睜開,伸手環著司錦的腰肢,聲音低低。
司錦垂眸看她,手搭在錢橙腿面上,示意自己在聽,“嗯。”
錢橙頓了頓,“可我,我六年前并沒有見過你。”
錢橙眼淚掉在司錦胸口上,可能是情緒起伏呼吸有了變動,金鈴鐺自發滾動起來。
錢橙又難過又動情,惱羞成怒的要把鈴鐺扯出來,說正事的時候,誰禁得住這般震動輕撞,“你,你認錯人了,也娶錯了人。”
雖然不想說,但事實就是這樣,司錦要娶的可能是生辰八字跟她很像的錢柚。
錢橙的手腕被握住,根本掙扎不開。金鈴鐺亂滾,加上她心里有氣,扭頭咬了下司錦。
帶著些力氣,留了牙印,咬完后,司錦還沒喊疼呢,錢橙眼淚就掉下來了,頭朝別處別開。
司錦握住錢橙的手腕,“我還以為是什么事情。”
她笑了下,明顯松了口氣。
只要錢橙愿意把話說出來,別的都不是問題。
“六年前,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坐在云清觀的池塘邊,想著我這樣身份復雜的人,要是死了會不會是種解脫,對我,對司家,對別人,都會輕松些。”司錦輕聲說著,音調如常,不急不徐。
錢橙一愣,扭頭昂臉看她,濕潤的琥珀眸子被水洗的干干凈凈,里面只倒映著她的眉眼。
司錦看著她,“就在我一時魔怔幾乎想不開的時候,聽到了哭聲。”
她們那么喜歡她,得了新胭脂都要給她先試試……
司錦垂著眼,又聽那小姑娘哭,邊哭邊蛐蛐家里姐妹。
她過的不開心,司錦想,這樣的小丫頭要是在自己家里,肯定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生活的快快樂樂。
司錦來了興趣,扭頭昂臉去看岸邊在哭的人。
她要看看這個可憐包是誰家的。
像是在門口來回踱步,哪怕院里主人打開小徑再三邀請,她都不進去。
司錦沒這么吊著過錢橙,以至于她左右掙扎。司錦嘴上溫柔,動作卻強勢的箍住她的腰肢,讓她掙脫不了。
錢橙扭頭看司錦,眼眶都紅了,臉上被熱氣蒸騰到緋紅,像顆沁香撲鼻的水蜜桃,粉粉白白香香軟軟。
對方蹲在月季叢里,跟自己的小丫鬟說她想當朵月季花,這樣就能肆意自由開的漂漂亮亮。
還沒等司錦瞧見她長相,她就被下人喊走,說該回家了。
司錦走到岸邊的時候,原地只剩大紅月季,對方的身影早已不見。
司錦愣在原地,扭過頭再看池塘的時候,才陡然反應過來她剛才走到了幽巷中差點被一時低落迷了心智。
如今被分了神回到岸上,轉頭再看剛才,只覺得此時花開燦爛心境開闊。
是錢橙的哭聲,把她的注意力引走。
司錦那時候沒覺得多么喜歡錢橙,只是一時感激罷了,可后來每每看見月季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想起她。
司錦從那時起就無意識關注著錢橙,了解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歡月季愛好咸糕點。
林小娘死后,
錢柚生辰八字跟錢橙極像,就算有人懷疑也會懷疑錢柚。
錢府錢母最疼女兒,哪里愿意讓親生女兒嫁給她這個病秧子,所以給錢柚改了八字讓錢橙替嫁過來。
這一步步,都按著司錦想要的結果往前走。
有個小姑娘被人推了一把坐在地上,才穿了沒幾次的裙子都臟了,說著,“我小娘好不容易給我做的,要是臟了我就沒有新裙子穿出門了。”
司錦從沒體會過沒新衣服穿的日子,她望著平靜的池水,想著她滿衣柜的衣服,以及兩個姐姐偷偷往她身上套襦裙的場景。
人心,只要跟利益有關,司錦就沒算錯過。可她算不出錢橙的,關心則亂,她算錢橙的心思時被感情干擾,算不準也算不出。
與其去猜,司錦選擇主動詢問。
她不僅想進錢橙的身,還想知道她的心,指尖不能抵達的地方,她以心換心。
“是我?”錢橙愣住。
她當時哭的投入,心里惱死了錢柚,自然沒注意到池塘邊的臺階下坐了人。
錢橙臉上總算帶出笑,心瞬間浮出水面大口呼吸,整個人神清氣爽,眸光清亮,“是我。”
司錦點頭,“是你。”
“那你,那你也沒說過。”錢橙手指抹掉眼尾淚痕,濕漉漉的手抹了一臉水。
司錦見她適應了金鈴鐺,食指纏著紅繩,先是把停在門內的鈴鐺往里推了推,才輕輕拉動紅繩試著往外抽。
錢橙的臉色瞬間緋紅,咬住下唇才沒陡然出聲。
她漂亮水潤的眸子瞪過來,司錦額頭抵著她額頭,柔聲道:“沒必要說,我可以等你慢慢喜歡我。”
司錦有這個自信跟把握,她感受著食指上紅繩的微動,嘴角抿出笑。
至少錢橙現在身體上就很喜歡她。
錢橙呼吸微亂,所以司府人的熱情跟寬厚,以及對她的喜愛和滿意如今都有了解釋。
從嫁進來后就惴惴不安的心,在今夜幾乎達到頂峰,她連司錦發現認錯人后要跟她和離都想過了,如今事情說清,她那顆沉在水里的心飄浮上來,像是有了溫熱的依托,不再忐忑沉浮。
錢橙沒覺得自己是恩人,但心里卻因為司錦的喜歡而起了漣漪。
得知錢橙在錢府孤苦無依,司錦這才想著把她挪進自己院里好好養著,讓她長成最好看的月季。
只不過自己身邊事情多眼睛多,怕給錢橙引來麻煩,所以她對外造勢說要娶進門沖喜的人是錢柚。
分明是冬季,她卻感受到了春風。
等兩人洗漱完出來的時候,浴桶里的梅花花瓣隨著水擊桶壁溢出來很多,都落在了地上。
荷花兜衣飄在水中,而束帶搭在桶沿邊,金鈴鐺則還留在原處。
司錦抱著錢橙出來,錢橙正面環著司錦的肩膀,腿掛在她胯上。
每一步的走動,都牽扯繩子帶動鈴鐺。
錢橙額頭抵著司錦肩膀,被她裹了干毛巾,一路回到床上。
鈴鐺聲響起,一時間分不清是床外還是床內。
晚上在季府明明已經吃飽了,可一個時辰后,錢橙穿好衣服爬起來。
她又餓了……
如果不是兩人都是女子,錢橙都開始懷疑自己這樣的好胃口是因為懷了。
司錦去凈室洗鈴鐺,錢橙收拾整齊出去吃飯。
瞧見周媽媽在等自己,錢橙臉熱起來,“飯好啦?”
周媽媽一臉慈祥笑意,“好啦,還給你多燉了雞湯,出門一趟辛苦了,回來咱好好補補。”
錢橙心里軟軟的,神色乖巧,笑意清甜,“謝謝媽媽。”
雖然這些人對她的好都是因為她“救”了司錦,可錢橙依舊心存感激。
跟前幾日的戰戰兢兢比起來,今夜的她從容很多,可能是被愛者有底氣。
司錦就是她的底氣。
所以周黃在門外說“錢夫人已經回來了”的時候,錢橙都沒緊張。
那顆埋在心底六年的月季花種子,在今夜破土冒芽,迎風舒展。
錢橙手搭在司錦腰上,主動親她唇瓣。
司錦將手里的另一個金鈴鐺放進錢橙掌心中,下巴搭在她光滑的肩上,黏黏糊糊的嗓音低聲說,“娘子,幫我放進去。”
鈴鐺不在一處,才會像拔河一樣失衡,要么你深我淺,要么我深你淺,拉鋸著摩挲著,才能一同綻放奏響這聲音。
要知道她以前見著錢母就是老鼠見著貓,錢夫人皺皺眉她都開始炸毛,何況今日狠狠從錢家撈了一筆。
季府生意也不錯,季靜不是個缺錢的人。
“嗯,她是不缺銀錢,”司錦眼睛閉上,想起季靜家里的那個小白花“繼母”,挑唇點評道:“她就缺點心眼。”
錢橙,“……”
錢橙當作沒聽見,被子蒙住腦袋開始睡覺。
于是翌日清晨,季靜剛起床就收到司府送來的兩樣禮物。
——一盆生雞心。
——一對玉鈴鐺。
前者補補心,后者則是補心沒用的時候,……那就用玉鈴鐺吧。
初學者,用玉更合適。
季靜,“???”
季靜一臉懵,司錦幾個意思啊?
“明日有熱鬧看了。”錢橙將湯多盛了一碗,放在旁邊留給司錦。
該補補的可不止自己。
“對了,明日得給季靜挑個回禮。”臨睡覺的時候司錦想起來這事。
季靜說的不錯,這新婚賀禮禮物,她很喜歡,錢橙……也很喜歡。
錢橙還真認真想起來,“回什么呢?靜靜也不缺錢。”
第 36 章 036
司錦禮物送到季府的時候,瞧見的不止季靜一人,還有季白山以及……沈柔云。
因為她們正坐一桌吃早飯呢。
聽美人唱曲是種享受,他不能白花錢養兩個人啊。
可他跟沈柔云中間橫著季靜,就算是聽曲,季靜都不同意。
季白山選擇迂回戰術,上午起床后找過來,慈父模樣,“咱父女兩人也好些時間沒一起吃過早飯了,爹今天陪你吃飯。”
季靜盯著季白山看,雙手悠悠抱胸,拉長音調,“哦~?”
她爹口味跟她不同,尋常時候父女倆輕易不在一個鍋里吃飯。她爹更是不樂意來她院中吃東西生怕她嘮叨。
今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能讓她爹主動過來。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季靜靜靜的看著季白山。
果然,季白山目光閃爍,吭吭哧哧著說,“沈柔云姨甥倆也住你這院里,要不叫過來一塊兒吃呢,左右就是添兩副筷子的事情。”
她就知道!
季靜不樂意見到沈柔云,聞言冷呵一聲,“我還真當爹想我了呢。”
“爹自然想你,哪有當爹的不想閨女的,”季白山立馬挺直腰背,“我這不是勤儉持家嗎,省得另外給她做飯。”
奈何季靜前腳話音剛落,后腳沈柔云就帶著雅雅不請自來了。
她水潤多情的眸子看向季白山,柔柔說著,“聽聞季老爺過來,我特意來請安。”
季靜,“……”
季白山把沈柔云接到家里,想著至少無聊時能聽她唱個曲也行啊,奈何從接回來到現在,他連見到沈柔云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別提什么續弦了,他連最基本的聽曲都做不到。
昨個沈柔云生辰宴,季白山可沒少聽人夸她好看。
嬌滴滴羞答答的一朵小白花,季白山哪怕沒那方面的想法,也打算找回初心——
聽曲。
消息可真靈通呢。
季白山樂的眼睛都瞇了起來,整個人被一句“請安”哄的找不到北,“正想著讓人去叫你倆一起吃飯呢你們就來了,真是心有靈……咳咳。”
被季靜冷臉瞧著,季白山太肉麻的話也說不出來,抬手抵唇咳了兩聲順勢掐斷話茬。
沈柔云微微蹙眉,上前關心詢問,“季老爺身體不舒服?”
眼見著兩人就要挨在一起聊起來,季靜立馬抬腳往前跨了一步,一手扯住季白山的胳膊將人往后拉了一把,自己插進兩人之間,正面對著沈柔云,防“流氓”似的防著她。
季靜微微笑著,聲音還算溫和,“不勞沈姑娘操心,他要是真有事,我會給他請大夫的。”
季府還沒窮到這個地步,”季靜微微笑,絲毫不答應讓沈柔云過來,“爹你安心就是,我又不會少她一口吃的。”
她還沒惡毒到打算餓死小白花跟花骨朵。
季白山被甩到季靜身后,只能勾著頭看沈柔云。
沈柔云臉上溫柔笑意沒變,秋水般的眸子落在季靜臉上,柔柔道:“自然,季小姐最是孝順,是我多嘴關心了。”
后來都沒人敬酒了,季杰反倒是自己坐在桌邊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平時也不見他有嗜酒的壞毛病。
真是少年心事重,越長大越看不懂了。
季靜操心完小的,又開始操心老的,想著年前請大夫再來給季白山請個平安脈。季白山也就看著康健,其實身體已經差到經不起再病一回。
要不是這樣,季靜當初就不會讓他把沈柔云帶回來。
季靜說完這些,才剛開吃,府里的管家就又過來了,“大小姐,司府派人送了禮物過來,說是司五少爺給您的謝禮。”
季靜原本一般的心情瞬間好起來,雨過天晴似的,“我就說她會謝我。”
肯定是昨晚用上了,效果還不錯。
那對金鈴鐺是店鋪掌柜推薦的。司錦成親季靜挑賀禮,想來想去兩人多年情意怎么也不能太敷衍。
何況司錦含著金湯勺長大,什么尋常禮物沒見過,要送就送點別出心裁的。
季靜本來想送房事圖的,可市面上關于女女的這類書實在不多,是店鋪掌柜詢問之后,給她推薦了這對金鈴鐺。
“緬鈴鐺,別處進來的新玩意,尋常不對外出售,也就是您給的多我才把這個拿出來。”
緬鈴鐺是個空心球體里面放置了水銀再用金子層層包裹,光瞧著表面光滑沒什么稀奇的,可一旦跟人體接觸后,水銀流出金子亂滾,自己震顫出聲,讓人爐內酥麻渾身發軟。
是增進感情的好東西。
季靜到底臉皮薄,只聽說適合女女就掏錢買下了多余的絲毫沒問,生怕掌柜的以為是自己用,還特意強調了,“我有個朋友需要。”
她對女的完全沒興趣,對這東西更不用詳細了解。
如今看來真是送對了。
“她回了什么?”季靜好奇,捏著筷子端著碗問。
“不多嘴不多嘴。”季白山擺手。
季靜扭頭瞪他一眼。
沈柔云人都來了,總不能撕破臉面把她攆回去,季靜捏著鼻子忍了三大人一小孩一起吃飯。
“季杰呢?”季靜詢問下人。
下人回,“少爺昨晚喝多了,現在還沒起。”
“待會兒吩咐廚房再給他煮碗醒酒湯送過去,”季靜皺眉,“喝那么多做什么。”
管家神色古怪,一時間也不太能理解司錦禮物的寓意。
季靜無知無覺,一臉茫然納悶,“雞心?”
她需要用雞心補什么身子?她身體好著呢。
到底是司錦送來的,也不能浪費了。
管家點頭,“是。”
他抬手,身邊的家仆立馬端著一個錦盒走過來,彎腰將東西放在季靜手邊。
管家道:“這是第二份禮物。”
至于是什么他自然沒打開看過。
“這才像話,光送盤雞心摳死她算了。”季靜放下碗筷。
按理來說司錦跟他家大姑娘一起長大,就算沒有緣分結成夫妻那也是青梅竹馬情同兄妹的情意,怎么著也不會送這么奇怪的東西。
管家沉吟了一瞬,如實回答,“回了兩樣,第一樣是一盤生雞心,瞧著很新鮮,說是送來給您補身子的。”
沈柔云正在小口吃飯,聞言微微側眸,視線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季靜。
管家躬身下去。
季白山對小輩們的事情不感興趣,只拿了公筷趁機給沈柔云夾菜,怕季靜不高興,他給沈柔云夾什么菜就給季靜夾什么菜,同時也給小雅雅夾什么菜。
一時間,他像個伺候三人吃飯的老仆……
“……我還是去看看你弟弟吧,不吃飯怎么能行。”季白山嘆息著,聽曲的目的沒達成,也沒心情等著吃爆炒雞心,放下碗筷準備回去偷吃個豬肘子。
季靜擔心他身體,素來要他忌口,所以這早飯在季白山看來格外寡淡無味。
這也是他輕易不想來陪女兒吃飯的原因。
少油少鹽對他這種喜愛重口味飯菜的人來說,實在是種折磨,多盤雞心也于事無補。
季白山離席,沈柔云起身柔柔相送,而自己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瞧見季靜看過來,沈柔云輕聲反問,“季小姐不會在人還沒吃飽的時候,就讓人回去吧?”
“我倒是沒什么,”沈柔云垂眸看正在扒飯的雅雅,“雅雅還沒吃完。”
她把小花骨朵搬出來,季靜只能選擇沉默。
雅雅聽見兩人對話,楞了楞,小心翼翼把手里捧著的碗放下,又要把手里筷子放下,奶聲奶氣,“我、我不餓了……”
懂事又貼心的讓人心疼。
季靜,“……吃你的,待會兒還有菜呢。”
“雞心已經送往后廚了,您看是現在吃還是午后吃?”管家問。
季靜道:“爆炒后送來吧,我吃完飯要去鋪子里處理生意,午后不在府中。”
雅雅這才試探著又端起碗,同時朝季靜靦腆又討好的笑笑,禮貌的說,“謝謝姨姨。”
鏤空的白玉,龍眼大小,表面光滑溫潤,里面是顆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玉球,用粗粗的紅繩在頂部串著,拎著繩子稍微搖晃會發出叮鈴聲響。
沈柔云跟雅雅都看過來。
雅雅眼里露出好奇,小孩嘛都喜歡有聲響的東西。
沈柔云,“……”
沈柔云給雅雅夾菜,柔聲說,“好好吃飯。”
雅雅這才低頭扒拉飯,眼睛總想偷偷看玉鈴鐺。
季靜疑惑
沈柔云眼皮跳動,看不下去,輕聲開口,“季小姐不認識這個?”
同時她心里疑惑,司家的五少爺司錦不是剛新婚娶了娘子嗎,昨夜兩人站在一起那般登對恩愛,怎么會今日一早就給季靜送這種,這種東西呢?
如果司錦喜歡季靜,兩人青梅竹馬的情意也算門當戶對,哪里有司錦娘子什么事情。
可要是不喜歡,司錦這是在……調戲季靜?
季靜良心很痛。
沈柔云則順勢坐了回去。
季靜面對沈柔云也沒什么胃口,放下碗筷,準備看看司錦回了什么禮。
她絲毫沒覺得自己跟司錦之間的禮物來往需要避著人,她倆純姐妹情意,沒什么東西是見不得人的,而且要是連個禮物都遮遮掩掩的那不是太奇怪了嗎。
季靜大大咧咧當眾打開錦盒,并且伸手把里頭的玉鈴鐺提了起來。
沈柔云輕抿粉唇,抬眸看季靜。
季靜將鈴鐺往掌心里一攥,心里隱隱有不好預感,她臉上表情如常,反問道:“沈姑娘認識?”
“見過這方面的書。”沈柔云溫柔從容。
“那沈姑娘真是博學多聞呢。”季靜把玉鈴鐺放進錦盒里,蓋子一合,修長漂亮的指尖搭在錦盒上,輕輕往前一推,推到沈柔云面前。
季靜微微笑著,注視著沈柔云驚詫的眸子,自以為大氣又闊綽,“沈姑娘要是喜歡,我不介意借花獻佛。”
肯定不是好東西!
司錦這個該殺千刀的,定然在整她。
是她送給司錦跟錢橙的新婚禮物,底下標注著:勉鈴(進階款)。
甚至連如何使用,應該放進哪里,會產生什么反應,書上都說得清清楚楚,相當對得起自己的書名。
季靜抽了口涼氣,腦袋里嗡鳴一聲,人都傻了,隨后她想到自己把這東西送給了沈柔云……
玉鈴鐺單獨看著不奇怪,可是跟雞心還有沈柔云的話聯系起來,那必然有貓膩。
說不定是要看她出糗。
季靜納悶,那金鈴鐺不好用?要不司錦怎么以怨報德呢!
沈柔云愣住了,目光從季靜的臉上緩慢往下,最后落在季靜手指上。
季大小姐的手是典型大家閨秀的美人手,勻稱修長,不管是捏筆桿還是彈古箏,都很難讓人從她的青蔥指上移開視線。
沈柔云眼睫輕扇,從季靜手上別開視線,目光放在她手指下面輕按的錦盒上。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微微蹙眉,“送,我?”
“送你。”季靜收回手。
她手搭在錦盒上,柔柔道:“季大小姐最好別后悔。”
狗才后悔。
“司錦送我塊玉干什么?”
她沒見過,猜測著往腰上比劃,“裝飾?”
還帶著個紅繩,正好能系腰上。
季靜把碗里飯吃完,連爆炒雞心都不等了,
張叔笑呵呵問,“有什么喜歡的要買的,你說說我給你推薦推薦,閣里最近上了不少新貨,我讓他們都拿出來給您看看?”
季靜今天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有個東西沒見過,跟您問問。”
“哦?”張叔來了興趣,伸手示意季靜坐下慢慢聊,“您說。”
他從少年時就守在這珍寶閣中,世間上再稀有罕見的珠寶玉器他不敢說全知道,但最少略有耳聞,能難住他的物件可不多。
這也是張叔穩坐閣主多年的原因。
博學,多識,行走的珍寶書。
季靜還得去鋪子里呢,就沒坐,站著跟張叔描繪,“這么大的玉鈴鐺,表皮光滑,鏤空雕刻很好看,里頭還有個鈴鐺芯。”
她疑惑,“這東西有什么其他寓意嗎?”
像玉王八那種,暗指別人是個不會動的死鱉。
張叔頓住,張叔看季靜,張叔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說,“這話不好說,但我有書,拿來您翻翻看就知道了。”
張叔從柜臺后面翻出一本書,找到其中某一頁,走過來遞給季靜看,“是這種嗎?”
書上的圖案跟司錦送的那個簡直一模一樣!
季靜連連點頭,“是它,就是它。”
看來小白花還真是看過書的。
“這是什么書?”季靜接過來書,翻到書皮,就見上面寫了兩個字。
——《床器》。
小字注釋:床上器物介紹專用書。
季靜,“?”
季靜,“!”
“你們慢慢吃,我還有事。”
她離席,沈柔云也起身含笑相送。
小白花笑的她心里惶惶,季靜面上保持微笑,然后才抬腳出了府,扭頭就到了珍寶閣。
珍寶閣,司家的鋪子,整個新水州最大的珍寶玉器首飾閣樓。
因季靜跟司錦的關系,珍寶閣的閣主張叔自然認得她,瞧見她過來,又是讓人送茶水又是讓人端糕點的,“您今日怎么有時間過來?”
季靜愣住,翻回剛才那頁,果然見到玉鈴鐺有自己的名字:勉鈴(基礎款)。
后面還有個金色的,季靜整張臉瞬間爆紅,恨不得把剛才的自己原地埋了。
怪不得小白花信誓旦旦說她會后悔呢。
實不相瞞,……她果真后悔了。
她居然把,把床上用的器物,送給了沈柔云這個想當她繼母的小白花!
季靜這輩子沒丟過這么大的人,只覺得自己清晨還在銅鏡里照過的臉已經丟在沈柔云那兒了。
“我,我緩緩,”季靜把書還給張叔,吶吶道:“先讓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悄無聲息的弄死司錦。”
司賊誤我!
張叔,“……”
第 37 章 037
管它有什么不好的寓意,現在都送給沈柔云了。
沈柔云抿著唇頓了好半天,才抬眸一笑,笑意如夜曇綻放,清麗絕塵晃人眼。
錢橙起床后,長發未束,云霧般蓬松濃密的披在單薄清瘦的肩上。她推開窗朝外看,外頭雖冷但天氣不錯。
今年好像沒下過幾場雪,也不知道對來年來說是不是好兆頭。
“不冷?”司錦早起處理生意上的事情,這會兒才披著銀白大氅從外頭回來。
誰知剛推開窗就瞧見了司錦。
司錦也沒進門,而是朝窗邊走過來,隔著窗臺,抬手手背在錢橙臉上貼了貼。
溫熱,應該是不冷。
司錦收回手,“你昨天前半夜覺得熱后半夜覺得冷,周媽媽才讓人多送了兩個炭盆進來。”
前半夜洗完澡,兩人回到床上的時候,錢橙熱的像是從身體里開始化開。季靜送的金鈴鐺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在她小徑里四處亂滾震顫。
司錦還故意用指腹在門口游走,梅花一般顏色的吻從脖頸一路綻放到雪峰。
錢橙當時熱的要融化了,鬢角濕潤臉頰緋紅。
她岸上錦鯉一般左右扭動大口呼吸,哼哼著要把金鈴鐺扯出來。
等她出水后,躺著回神時,司錦修長的食指才纏著紅繩,輕輕一拉,鈴鐺就隨水一起滑了出來。
“啵”的一聲,聲響在安靜的床帳內顯得格外明顯。
錢橙,“……”
錢橙剛褪去的紅暈瞬間蔓延全身,扯著枕頭把臉蓋住了。
她抬腳跨過月亮門,抬眼就瞧見推開主臥窗戶站在窗邊探頭探腦的錢橙。
錢橙看見司錦就笑了,琥珀眸子清亮,“不太冷,屋里太悶我開窗透透氣。”
晚上怕冷,屋里點了四個炭盆,清晨起來就覺得悶熱,她這才還沒來得及梳頭就先把窗打開了。
“水多如池,噴涌如泉。”司錦垂眸輕笑,音調溫緩。
矜貴之人一笑,如冰消雪融,美得不可方物。
錢橙沒忍住多看了兩眼,正好對上司錦的笑眸。
她臉一熱
身熱加臉熱,錢橙起來吃飯的時候讓人把炭盆撤去兩個。誰知后半夜覺得冷,她縮著身體往司錦懷里貼,手無意識的堆著司錦的中衣貼在她溫熱的腰部肌膚上。
司錦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識把手搭在錢橙的灶臺處,“嗯?”
錢橙弓腰,聲音困倦,含含糊糊,“冷。”
司錦,“……”
司錦這才讓人又加了幾個炭盆,暖和了,錢橙一卷被子立馬從她懷里滾開,背對著她睡得香甜。
司錦當時就想著,還不如凍一凍她呢。
清晨睡醒,錢橙還是覺得熱。
她這會兒笑盈盈看著司錦,“周媽媽說你給靜靜準備的禮物已經著人送去了。”
錢橙想著,“也不知道靜靜能不能懂。”
惱羞成怒的抬腳要輕輕揣她,結果被司錦握住腳踝傾身偏頭吻了下膝蓋內側,低聲說,“我很喜歡。”
因為錢橙每一份的身體反應都在無聲宣告著喜歡并享受和她歡好。
“就因為不懂才有意思。”司錦不打算讓錢橙的注意力放在季靜身上,于是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對了,周黃說錢府昨日到丑時都沒熄燈,想來今日我那岳父大人定會去趟豐德布莊。”
錢貔貅失去那么多東西,肯定要討回來的。
錢橙的思維果然跟著司錦走,緩緩點頭,然后抬眸看司錦,巴掌大小的臉蛋清水芙蓉般,未施粉黛但足夠好看,“我想去看看。”
她怎么能錯過這么精彩的場面呢。
向來都是她求著盼著錢父能給她撐腰,何時見過錢父吃癟。
司錦微微挑眉,緩慢往后退了一步,雙手往身后一搭,鳳眸撩起笑意看錢橙,“想去?求求我,我帶你去。”
錢橙做為司府少夫人,出門看自己布莊的權力還是有的,根本不需要求司錦。
“不用想,”司錦道:“她肯定不懂。”
季靜性子本來就大大咧咧,只把心眼放在了自家生意上,肯定不會把玉鈴鐺往床笫之趣上想,何況是她送的。
“那你還送!”錢橙驚詫,雞心就算了,那玉鈴鐺要是被懂的人看見,還以為司錦這個有妻之人想要調戲靜靜呢。
“夫君~”
錢橙隔著窗臺,探身伸手,指尖輕輕勾住司錦的腰帶,將人緩慢拉了過來,踮腳仰頭親她唇瓣,軟軟的聲音膩膩的喊,“求求你,去嘛。”
錢橙親吻司錦微涼的唇,舌如丁香探入,緩慢攪亂了司錦的心。
司錦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不知道何時改成托著錢橙的臉,指尖往后探進錢橙的烏黑秀發里,輕緩揉著她的長發,跟她加深了這一吻。
一吻結束,錢橙眉梢眼角都帶了幾分春意,眸子如午后湖泊蕩漾,唇如清晨沾了露水的月季,色澤濕潤顏色誘人,宛如被她深吻后的另一處。
司錦垂眸壓下心頭漣漪,抬手將錢橙身前的長發撩回背后,“去梳頭,我帶你出去。”
其實她清晨早起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就是為了白天能空出時間陪錢橙一起出門。
錢橙笑,“吃多少是多少,別撐著了。”
司錦背在身后的手指瞬間攥緊,頭皮發麻腰都酥了,眸光落在錢橙唇上,低聲說,“再親一下就去。”
錢橙笑著,雙手環著司錦的脖子。
因兩人隔著窗臺,錢橙夠不到的時候,司錦還配合著微微低下頭往前走了半步。
她朝外招來蕊蕊幫她梳頭發,自己挑選今日出門要戴的首飾。
可能是昨日回門。
東西不昂貴,卻是她這兩年花了心血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以往錢母指使她繡巾帕,用來年底送禮,錢橙雖不敢反駁,可心底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帕子上也存了幾分潦草。不過她自己偷偷存下來的這幾條,都是她格外滿意的,沒舍得拿出去的。
如今能用來送給婆母和大嫂,錢橙覺得很開心。
摸著玉簪對著銅鏡往發髻上比劃的適合,錢橙一心多用,莫名想到司錦的唇。
涼涼的,跟這塊玉一樣。可是貼著研磨一會兒就會變得溫熱香軟。
只是……
錢橙緩慢眨巴眼睛,以司錦的性子,剛才居然沒進來抱著她往床上走?
有點奇怪。
“就這根吧。”錢橙選了個簪子交給蕊蕊,由蕊蕊幫她簪上。
知道兩人要在飯點之前出門,周媽媽給錢橙準備了食盒,里頭分三層,是糕點水果跟咸味零嘴,像是拿錢橙當成小孩子那般疼她,怕她出門在外餓著肚子。
司錦看著食盒,跟周媽媽道:“……是去東街又不是去東郊,哪里沒有吃的。”
“外頭有歸外頭有,咱自家帶歸自家帶,”周媽媽振振有詞,“萬一路上餓了,又找不到合胃口的吃食,這些不就能應應急嗎,而且路上無趣時也能填填嘴。”
周媽媽將食盒探身放進馬車里,慈祥笑著跟錢橙說。
司母跟大嫂柳靈蕓發現她擁有的首飾還是太少了,所以她走后兩人就出去了一趟,回來便讓人往錦院送了一匣子珠釵玉環,都是當季新款,說是出門見到有合適的,就給她隨便挑選了一些。
哪里是隨便挑選,分明是特意去給她買的。
錢橙頭一回出門還能自帶好吃的,眼睛都新奇的亮起來,跟著探頭往馬車里看,“謝謝周媽媽。”
見錢橙喜歡,司錦便把這事記下了——
娘子出門嘴不能閑著。
周黃站在旁邊,濃眉大眼滿臉期待,等周媽媽忙完錢橙,才輕輕扯自己母親的袖筒,“娘,有我的那份嗎?”
他記得他小時候出門也有吃的,不知道何時他娘就給他停了。
寓意婚后甜蜜,裝飾作用大于食用。而當時錦院新房里擺的椒鹽花生酥,應該不是用來看的,而是特意給她準備的,留她餓時吃的。
錢橙,“!”
“你餓了?”周媽媽問。
周黃搖頭,“不餓啊。”
他吃飯的時間比主子們早,屬于清晨起來就吃東西了,現在肯定不餓。
周媽媽睨他,“不餓你吃什么糕點,給你嬌氣的。”
周黃,“……”
您剛才對少夫人可不是這個態度啊!
錢橙爬上馬車,跟周媽媽揮手。
坐穩后馬車徐徐前行。
錢橙把食盒抱過來,打開往里看。糕點多數都是咸口的。
她咬著糕點,頓了頓,陡然想起新婚夜的椒鹽花生酥也是咸的。
當時她跟蕊蕊還想著怎么司府成親用的糕點是咸味。
但是顧及她的臉面跟尊嚴,就尋了個“碰巧看見覺得適合你”的理由。
錢橙心里暖暖熱熱,投桃報李,把自己存下來的親自繡的手帕,一人送了一條。
一般人家成親,糕點都會擺上甜的。
錢橙柔軟的心臟像是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有些酸楚悶疼。
都過去好幾日了,她才后知后覺從那盤椒鹽花生酥里回過味兒,品到藏在深處的甜。
“司錦。”錢橙捏著糕點問,“吃嗎?”
不到飯點跟過了飯點,司錦都沒有胃口吃飯,今日食欲更淡,聞言搖頭。
司錦面色如常,臉不紅心不虛,慢條斯理又把車簾落下,佯裝沒看見。
錢橙狐疑的盯著司錦看。
好奇怪,清晨還跟她索吻的人,如今清心寡欲的像個尼姑。
她撩起車簾,露出一條縫,邊吃邊往外看。
錢橙笑得乖巧,扭過頭繼續吃東西。
她不信司錦突然冷淡,心里盤算著,等回頭只有兩人的時候,她再試試。
而今日才來本月月事的司錦,“?”
她怎么突然有股不太好的‘欲’感……
第 38 章 038
錢橙跟司錦到東街的時候,錢父剛到,正下了馬車朝里進。
“只嘗嘗味道?”錢橙躍躍欲試,暗示的不能再明顯了。
“不嘗。”司錦難得矜持起來,早上嘗過錢橙的唇了,結果自己動情后比她還難受。如今抵住誘惑,如玉的手指撩開車簾一角,余光正好看到抬腳進珍寶閣的季靜。
司錦,“……”
距離他鬧起來估計還得有會兒功夫,司錦讓周黃把馬車往邊上停停,先不過去,準備坐馬車里看看熱鬧。
錢橙撩開車簾朝外看,上午時分,還不是晚上,東街瞧著便已經足夠金碧輝煌商品琳瑯滿目了。
她像只鄉下來的老鼠,一頭鉆進了御膳房,一時間新奇驚嘆到不知道先看哪里。
“之前沒來玩過?”司錦看她。
這里就連街邊拐角的糖炒栗子,都是一吊錢一包,明碼標價寫在手邊的旗幟上,絲毫不欺瞞。
一吊錢一百文,夠買五斤豬肉吃幾頓了。
花百文只為了買零嘴?錢父還沒闊綽到這個地步。
甜蜜期過了?不能吧,這才成親幾日。昨天做多了?她都沒說累呢。
錢橙慢慢嚼著糕點,余光偷偷看司錦,司錦隨手拿了本書,靠在車廂里慢慢翻看。
瞧見錢橙的目光掃過來,抬眸望她,“嗯?”
見錢橙悄悄吸鼻子,司錦笑了下,撩開車簾同外頭的蕊蕊說,“去買兩包炒栗子,一包給少夫人吃,一包留你和周黃吃。”
周黃從錢包里掏錢遞給蕊蕊,伸手給她指路,“順著香味去就行,他家的栗子個大飽滿沒有一個壞的,糖用的更好。”
貴是有貴的原因的。他家栗子一個比別家的兩個大,個個開口,香甜軟糯,絲毫不膩。
蕊蕊愣愣地捧著一吊錢,下意識仰頭朝馬車里看。
一吊錢,買栗子?!蕊蕊眼睛都睜圓了。
她抬手,指腹在錢橙嘴角摸了摸,“嗯,沒流口水。”
錢橙,“……”
錢橙囧囧的看著司錦,她就是再饞,也不會饞到流水,“我就是覺得太貴了。”
錢橙恍惚搖頭,“我小娘還在時,只路過時經過這里,連馬車都沒下。”
至于玩?怎么可能,這樣的地方,就算是嫡女錢柚,錢父也不一定舍得帶她四處閑玩。
畢竟錢父要臉面,哪能帶著女兒只逛不買,要是被熟人認出來,豈不是丟死人了。
可要是買的話,那就不是一枚銅板兩枚銅板能解決的事情。
“貴?”司錦雙腿交疊,靠著車廂內壁,書暫時合起搭在腿面上,溫聲跟錢橙算了一筆賬,“你可知道快被你吃完的這一食盒糕點肉脯能換幾百份糖炒栗子?”
錢橙嘴巴不受控制的張開。
司錦一笑,抬手,拇指指腹在她紅唇的下唇上輕輕摩挲,把粘在她唇上的那顆芝麻蹭掉,“專門給你做糕點的這個師父,曾經只給先皇后做過吃食。”
更別提其他打下手的廚子了,各個都是精挑細選而來的,就這只是她錦院中小廚房里的私廚。
錢橙是心疼錢的,但她更想嘗嘗一吊錢一包的糖炒栗子。粉白的指尖捏著車窗,眼睛亮亮的朝蕊蕊點頭,又肉疼又滿臉期待。
一周前,她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有今日,能闊綽到吃這么貴的零嘴。
司錦掏出火眼鏡架在鼻梁上看書,余光瞥見錢橙又饞又心疼錢的模樣,覺得好笑。
“光是請他們掌勺,就得百金,”司錦收回手,指腹輕緩摩挲,目光落在食盒上,“何況用的又是極好的食材。”
光是糖,司府就能細分出好多種,每一塊糕點可能都放了不一樣的糖,所以吃出來口味會有細微差距,口感層次不同。
錢橙是屬于小豬吃細糠,只覺得好吃,沒分出別的。她要是嘗過百味老饕,才能吃出其中的區別。
不過錢橙雖不懂但愛吃,這對于廚子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錢橙聽完,雙手捧著胸口,頭回知道原來自己糟蹋了那么多好東西!
那些糕點,她餓的時候都當饅頭吃的。
“我是豬八戒吃人參果,”錢橙皺巴著臉看司錦,“不知其味,不知其珍貴。”
錢橙愣住,低頭看不遠處的食盒,眼睛緩緩睜圓,“?!”
幾、百、份?!
司錦微微挑眉,金絲細框水晶鏡片后的鳳眸瀲滟泛光,如午后湖面蕩漾的金色:
“不說司府的廚子,單是錦院的主廚,曾是御廚掌廚。做白案的黎師父伺候過先皇太后的飲食。做紅案的姜師父,是如今宮里御廚掌廚的老師。”
司錦被她逗笑了,目光隔著鏡片上下打量她,緩緩點頭評價,“要是有你這么好看的豬八戒,我愿意頓頓喂你吃人參果。”
錢橙樂了,臉蛋舒展綻放笑意,傾身蹭到司錦面前,昂著小臉哼哼哧哧,“那你剛才還不愿意吃我遞過來的糕點,也不愿意嘗嘗味道。”
司錦素手抬起,食指點在錢橙額頭處,將人微微往后輕輕一推,一本正經,矜持矜貴,聲音清越,“怕小豬亂我道心。”
哪個好人家的道心會被小豬擾亂,一看就知道司錦的道心本來就不穩固。
錢橙雙手握著司錦的手腕,低頭在她伸出來的食指指尖上輕輕咬了一口,“豬八戒要吃人參果。”
司錦指尖蜷縮虛攏手指,眼里眸光輕晃溫柔。
這一口不像是咬在她指尖上,像是咬在她心尖上,酥酥麻麻。
司錦平時不愛講這些,這會兒是看見錢橙因為想吃一吊錢的栗子而心疼,才告訴她。
“錦院的糕點都隨你吃用,又何況一份小小的糖炒栗子,”司錦溫聲跟錢橙說,“往后想吃什么吃什么,左右外面買的都沒有家里的貴。”
司錦要是顆人參果,怕是要天天盼著被錢橙吞吃入腹。
蕊蕊覺得自己好有錢,一把花出去兩百文!
現在一路小跑,裙擺都帶著風。
她停在馬車邊,昂臉伸手喊錢橙,“少夫人,給。”
她又越過錢橙看向司錦,目露期待,小心翼翼。
司錦點頭,“另一份是你跟周黃的。”
“謝謝少爺!”蕊蕊立馬抱著栗子跳起來,往前走的時候腳步輕快,鮮活的模樣像極了她這個年紀的同齡小姑娘。
車廂里,錢橙捏出一顆熱氣騰騰的香甜栗子,剝開先遞到司錦嘴邊,彎著眼睛跟她說,“蕊蕊以前跟著我就沒吃過好東西,頭回吃這樣的栗子,估計恨不得含在嘴里慢慢化著吃。”
聽起來寒酸,但的確是她跟蕊蕊能干出來的事情。
剛才看到蕊蕊小臉放光,錢橙似乎懂了司錦先前那番話的意義。
不是跟她炫耀司府多么尊貴有錢,而是在告訴她,給她自信和底氣,讓她知道現在配得上吃天下所有美食。
司錦沒拒絕這顆栗子,慢條斯理嚼著,又垂眸翻開手里的書攤在腿面上繼續看。
錢橙發現她哪怕手里有再緊急的事情,跟她說話的時候總會先專注的注視著她,放下手里的事情合上翻開的書,專心陪她,等說完,見她不說了,才會繼續剛才沒做完的事。
比如現在,見她往外看,司錦才繼續看書。
這微小的細節,足以讓人心動。
錢橙連吃三顆栗子壓下心頭這股輕蕩的漣漪,邊看外面,邊聽前面周黃跟蕊蕊說話。
蕊蕊買完栗子小跑回來了,白凈的小臉紅撲撲的,眼睛也晶晶亮。
剛才一口氣給出兩吊錢的時候,既不舍又痛快。
淡淡的不舍過去,是從未體會到的暢快,好像迎著陽光給錢的那一瞬間,她一直低著的頭都抬高了幾分,冬日暖陽照在她臉上,蕊蕊只覺得拿過錢的雙手指尖輕顫,臉上是說不出的溫暖明媚。
像司府跟季府所在的街道是南街,南街住著各種達官貴人,比如告老還鄉的大臣跟司家這樣的商賈大戶,而錢家這樣的小門小戶,只能挨在南街跟西街的邊緣,擠不到中間來。
而北街建著州府衙門,是朝廷用來辦公的區域,周邊住的也是在職的公職人員跟駐守此處的州兵,屬于普通人尋常不會踏足的街道。
四條街里,位置最好最接近城門以及最為繁華富貴的街道叫東街。
東街的土地寸土寸金,能在這里有單獨門面的商鋪都是經過廝殺跟篩選脫穎而出的。東街是新水州富人們紙醉金迷之處,是新水州商戶稅務的主力,也是新水州的臉面。
所有來新水州的人,如果說沒去逛過東街,那真是白來了一趟。
蕊蕊問的是,“東街怎么這么繁華啊?”
周黃便跟她多聊了幾句。
新水州籠統分為四條街。
可以這么說,逛東街在某種意義上是身份跟財力的象征。
比如私下聚會中,要是有生面孔掏出一枚扳指,說是在東街珍寶閣買的,旁人立馬會多看兩眼,心底對他財力的評估瞬間比剛見面時要高上幾分。
這可是東街街中心的豐德布莊啊。
這樣的店鋪要是有十家,明面上司家只占五家,然而實際上這十家里有八家都跟司府有關。
西街則是居民街,里面住著城里的尋常百姓。西街也有自己的鋪子,兜售的都是些米面油煙這種最基礎的生活用品,方便周邊住戶購買。
這便是司家,是他府中辦宴會連知州都要親自來賀喜的司家。
更何況有人曾傳言過,司家面上是商賈,實際上背后跟皇室息息相關,聽聞司家主母跟先皇后在未出閣當姑娘時是情同手足的姐妹。
只是這事在先皇后去世以及新帝登基后,便沒人敢在提起,生怕惹來禍端。
估摸著有這層關系在,司府在新水州才這般有權有勢,連告老還鄉的權臣都會主動賣司府幾分面子。
單從司家的這份權勢來看,朝廷歷來不讓商賈人家的子女入仕是有道理的。
請客吃飯,如果選在了東街街中心,那更是吃的不是飯而是金錢。
東街是越往街中心東西越貴,而豐德布莊就建在珍寶閣的不遠處,正處于東街街心的位置。
聽到這里,就知道錢貔貅為何會因為一間豐德布莊而主動自愿讓司錦錢橙搬空半個私庫了。
商斂財,靠的是金錢跟手段,可一旦商能入仕就會變成官商結合,用金錢跟權勢同時斂財,到時候尋常百姓們跟小商戶哪里還有活路。
萬一被惡意吞并,對方在朝中有權有勢,那受害者連個能伸冤跟告狀的地方都沒了。
他們兄弟倆要是聯手,不出十年,國庫財力都要讓司家私庫幾分。所以朝廷禁止商賈身份者嫡親三代不準入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司家財力依然如此,入不入仕有沒有官做,已經不甚重要了。
蕊蕊聽完后,果斷嚼碎嘴里的栗子。
她心里盤算著,只要自家小姐不被休,往后這樣的栗子,她還是有機會經常吃的啊。
心底雖這么想,但蕊蕊吃起來也不敢浪費。
周黃不愛吃這些,嘗了兩個后其他的都留給蕊蕊自己。
蕊蕊吃了幾顆嘗嘗鮮便把栗子包重新包好,見周黃看過來,蕊蕊臉一紅,小聲說,“萬一回去的時候少夫人餓了……”
她想給她多留點。自家小姐的胃口自家丫鬟心里清楚。
周黃笑,“放心吧你自己吃就行,有少爺在,餓不到少夫人的。”
就如司家這種,司家老大司鈺天資極高,要是進了科場必得名次,他在朝中有錢鋪路有才高升,到時候司家豈會只甘居于新水州?
像司鈺這樣的人,司家又不止一個,司五公子司錦更是從商天才,八歲時在商界就已經名聲大噪。
她覺得自從昨天晚上在浴桶中,錢橙跟她被迫敞開腿交“芯”后,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不少。
今日錢橙再對上她的時候大膽了很多,不再那么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就在錢橙環住司錦的脖子想加深這一吻的時候,豐德布莊里,錢父就被管事“請”了出來。
兩人分開,司錦悶笑,低頭把火眼鏡重新架在鼻梁上。
錢橙,“……”
錢橙默默的對著她鼓起臉頰,倉鼠幽怨。
司錦一臉無辜。這怎么能怪她,她只是顆人參果啊。
第 39 章 039
司府馬車不遠處,豐德布莊門口,錢父一臉的難以置信,甚至叫囂著,“把你們管事的叫出來。”
他舉起手里的白玉玉佩,另只手指著說,“這可是司家信物,是你家五公子給我的。我不跟你閑扯,去把你們鋪子里管事叫出來,我跟他說。”
但他想著不能操之過急,免得被人看輕,這才耐著性子等。
等唐寶藍也就是錢母陰沉著臉從云清觀回來后,得知府里的私庫被錢橙搬空一半帶去季家當賀禮了,錢母臉色頓時難看到仿佛死了兒子!
本來代替錢父去云清觀給林氏送牌位她就已經覺得足夠憋屈,心里那口氣全靠豐德布莊撐著。
誰知她就出了趟門的功夫,錢父這個蠢貨就被人哄走了半個私庫!
車廂里,司錦聽到這話,難得分神去看錢橙。
錢橙揉著肚皮打了個淺淺的飽嗝。
司錦笑著搖頭,“貪吃。”
錢橙學小豬,食指抵著鼻子朝她哼哼哧哧。
小粉豬拱玉白菜。
司錦沒忍住,還是將書朝下搭在腿上,單手把鼻梁上的火眼鏡摘掉,長臂一伸將她摟過來,低頭親了親她甜軟的唇瓣,淺嘗輒止。
他摳摳搜搜大半輩子,連林氏重病的時候都不舍得請名醫,這樣的人竟為了幫庶女送禮,突然掏空了一半家財!怎么聽怎么覺得荒謬。
莫不是鬼上身了吧。
笑話,他賢女婿親自給他的玉佩,怎么可能沒有用。
錢父昨天從門口暈倒后再醒來,恨不得連夜來豐德布莊接手鋪子里的生意。
錢母早就打聽過了,那個叫沈柔云的狐貍精想攀附季家,奈何季大小姐季靜不愿意認她當繼母,所以這只是個生辰宴而不是續弦宴。
也正因為不重要,錢家連禮物都沒送。
司錦這樣的身份,今日能去季府已經是給季白山這個長輩臉面了,她就是空手去也沒人敢說什么,哪里需要備厚禮!
就算是巴結,那也是季府巴結司府,遠遠沒有司錦巴結別人的道理。
唐寶藍罵錢父糊涂,“我就說不對勁,錢橙那個小賤人分明是想把我支走。她這次回門就沒安好心,先是給林氏供奉牌位,后又問你要東西送禮,真是著了這個小賤人的道了!”
“你也是,平時跟個貔貅一樣一文不出,這次倒是闊綽,被一塊玉佩哄走半個庫房的寶物。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天上能有掉餡餅的好事嗎。”
“賢女婿,你摸摸良心問問你疼過錢橙嗎,你問過她的事情嗎,她能跟咱枳兒一樣出嫁后事事還想著娘家嗎。”
錢枳也就是兩人的大女兒,從小備受兩人寵愛長大,她出嫁時錢父難得開私庫給她添了不少嫁妝。
唐寶藍當場就去了私庫,路上忍不住念叨,“司府是什么樣的人家,何至于從咱家拿禮物去季府,她們就是從路上買個掃帚送去季家也不會說什么。”
司季兩家因為孩子從小在同一私塾讀書,兩府之間有多年的感情在,哪里在乎禮物貴賤。
而且這次季府辦宴又不是給季白山過大壽,只是給一個沒名分的狐貍精慶生罷了,根本不需要多重視。
跟錢枳這棵養在金玉盆里的嬌蘭比起來,錢橙就是錢父放養在后院里無人過問的雜草。她心里怎么可能記掛著錢府,怎么可能一心為錢父謀好處。
“你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心里容不得人,錢橙怎么說都是我錢家的閨女,心里能完全沒有我這個爹?要不是我,她能出生能活到今天有今日這個造化?”
錢父相當自信,絲毫不覺得自己對錢橙有所虧欠,語氣理所應當:
“我們始終是她的娘家,她要是想以后回來有個地方落腳,可不得趁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幫扶咱們。要不然她回來連口熱飯都不給她吃。”
司府,她才嫁過去幾天啊,能站穩什么腳跟,還不是得指望著娘家。
他當時不耐煩的把錢橙揮在一旁,說,“生死有命,我看她一眼她又好不了。”
那時候錢父嫌棄林氏病重樣子難看,根本不愿意去。
這些他忘了,錢橙會忘了?錢橙是什么菩薩嗎,記吃不記打?
她要是真孝順,今日就不會纏著司錦,由司錦施壓逼她們給林氏在云清觀供奉牌位了。
錢母到此刻才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勁。
錢父本來挺心疼東西的,心底其實也很后悔!可他后悔歸他后悔,這事由唐寶藍指著他鼻子說落就不行,他才是一家之主!
她在錢府就沒有好日子,在司府最差能差到哪里去?
退一萬步來說,錢橙心里還認這個娘家,可如果錢橙真在司府被折磨的生不如死,錢父這個親爹會為一個幾乎被賣出去的庶女出頭得罪司府?
怎么可能呢。
“不指望錢家指望誰,她跟枳兒一樣都姓錢,都是我錢家出去的女兒,都流著我的血脈,”錢父不耐煩跟錢母扯這個,“你就是個婦道人家,懂什么。”
唐寶藍,“……”
唐寶藍氣到臉色發紫,就因為她是個婦道人家,所以才懂錢橙!
私庫打開,唐寶藍對著冊子在里面看了一圈,臉色漸漸變白,哆嗦著手說,“她挑走的果然都是司家下聘時送來的好東西,我原本留著說等柚兒出閣時給她添妝用的,現在全沒了。”
她自己就是女人,深知娘家嫁妝給的越多在婆家才會越長臉,所以錢枳出嫁時錢府陪嫁甚多,就為了錢枳在夫家不會被人看輕,另外手里有銀錢,處處打點也方便。
至于錢橙,錢橙的陪嫁不過是些棉被衣物罷了,金銀首飾半分沒有。
為什么沒有,因為唐寶藍不是她親娘,因為錢橙在錢府絲毫不受寵!
錢橙嫁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經意味著她被錢家放棄了,不管她在夫家過的如何,錢府都不會為她撐腰討公道。
這些都表現在陪嫁上,是司府跟錢府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
一個被送去沖喜的庶女,一個沒有嫁妝的女兒,一盞被迫不及待潑出去的茶,哪里有什么所謂的娘家人。
她過的好不好,手里有沒有銀錢打點下人,沒帶嫁妝會不會被婆家為難看輕,這些統統不在她跟錢父的考慮范圍之內。
錢橙雖懦弱像鵪鶉,可她并不蠢。她在錢府后院里多年安分守己任勞任怨,就能看出她不是個隨意出風頭的性子。
唐寶藍聽得目瞪口呆,失聲道:“你當她是枳兒啊,遇事還指望著你錢家?”
只有錢枳這種出嫁前在家里受寵的女兒,在婆家遇到難處才會下意識尋求娘家的幫助。可錢橙在錢府時過的什么日子,錢父是心里半點數都沒有啊!
不說別的,單說林氏咽氣前,錢橙哭著跪著求他去看看的時候,他去看過嗎?
今日突然這么高調回府,穿綠戴金的妖精模樣,實在不像她平時的做派。
現在回過神細細想來,恐怕是來之前錢橙就已經有了預謀,故意把華服金簪拿出來穿給她們看的,讓她們以為她在司府相當受寵,這才相信司錦會為了她隨手送錢家一個布莊。
那可是東街的豐德布莊啊,誰聽誰能不迷糊。
他可是有司家玉佩的。
唐寶藍冷著眼看他,譏諷著,“那就等老爺的好消息了。”
“婦人之見,短之又短,”錢父嗤道:“明日等我把東西拿回來,看你有什么好說的。”
唐寶藍抬手捏眉心,懶得反駁。
這世上什么人都有的啊,要是錢橙真心心念念想著錢家這個根,那豐德布莊還是能落在錢府腰帶里的。
所以今日一早,錢父便穿戴整齊拿著玉佩過來了,錢母留在家里等他的好消息。
錢父到了豐德布莊后,抬腳跨過門檻進去,雙手往身后一搭,儼然已經將自己代入豐德布莊的東家,眼里怎么看豐德布莊怎么覺得舒服。
不用改,就維持這個現狀就行。
錢母也是被司家的財力沖昏了頭,才一時間被金銀蒙蔽沒看透錢橙的那點小手段。
怪不得還沒進門就嚷著讓她們把林氏的牌位送去云清觀呢,原來是怕今日之后再也沒有機會。
唐寶藍臉色頹然,捏著冊子扭頭看空了一半的庫房,只覺得像極了黃粱一夢,一眨眼,那些好東西全都不見了。
“別擺那張家里死了人的喪臉,”錢父伸手抽走她手里的冊子,抬起下巴,“等明個我就去把東西要回來,連帶豐德布莊一起。”
布莊里的伙計瞧見他進來,熱情的招呼起來,“老爺想買什么布,男款還是女款?咱家今日剛到的新貨很多,我給老爺仔細介紹介紹?”
“不用,我不是來看布的,”錢父背在身后的手抖落著袖子端到身前,手里玉佩往前一亮,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我是來看店鋪的。”
他往柜臺后面一站,手翻著賬本,眼里的歡喜跟滿意就沒有褪去過,“這鋪子,以后就是我的了,你們這些伙計我都要。”
伙計沉默的看了他兩眼,伸手招來另一個伙計,“去請掌柜的過來,就說店里來了個發癔癥的人。”
他有病吧?還豐德布莊是他的了,他怎么不說整個東街都是他的。
掌柜的過來后,認出這是錢貔貅,頓時笑著拱手,讓伙計去上茶,“錢老爺怎么有空過來?”
錢父把手里的玉佩亮給他看,“我賢女婿也就是你們家五少爺,把這鋪子送給我了,我今個有空正好順路來看看。”
掌柜的接過玉佩,來回翻看,笑著道:
她今天來來回回跑了一趟云清觀,累的不輕,這會兒身心疲憊。
即便她腦子里清晰的知道這銀錢都被錢橙卷走了,要不回來了,可心底依舊想著,說不定她想多了呢。
說不準錢橙就是那種很賤的性子呢。
掌柜的把玉佩還給他,微微笑,“您說是就是?要是這樣,司家各個商鋪就不用做生意了,天天接待那些拿著玉佩來打秋風的人就夠忙了。”
錢父摳門又要臉面,頓時一拍柜臺,“你什么意思?”
他,司錦的岳父大人,被掌柜的開口說成了打秋風的窮親戚!
這等于當他的面扇他的臉啊!
“讓司錦出來,讓你們管事的出來,我跟他談。”錢父嚷著。
見錢父要在店里鬧,掌柜的便讓伙計把他請了出去。
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錢父舉著玉佩讓豐德布莊的管事出來。
“我就是布莊里的管事,”掌柜的說,“我們司府從來沒聽說過看玉佩行事,我們看的都是地契跟官府大印。”
“司巖今日就回來了,等他一回來立馬把鋪子過戶,”錢父說,“這商鋪可是司錦許我的。”
“您說笑了不是,”掌柜的道:“這鋪子在前兩日就被二老爺過戶給我們新東家了。”
“新東家?”錢父愣住,眼前慢慢回憶起錢母的臉跟她昨晚說的話。
如今說出去的話變成了無形的巴掌,來回抽著他的臉,將他抽的頭暈目眩。
錢父臉色瞬白,強撐著問,“過戶給誰了?”
“錢老爺真會開玩笑,您也是生意人,應該知道的,店鋪過戶需要地契,您拿這玉佩過來有什么用。不是我說,這玉材質一般,就算上面刻著個‘司’字,送去當鋪抵押也抵不了幾個銀錢。”
“怎么可能,這可是司錦的玉牌!”錢父梗著脖子指著上面的字。
他心底隱隱有一個名字,幾乎呼之欲出。
果然,掌柜的笑著朝司府方向拱手。
跟過來的錢府管家立馬讓下人抬起錢父回去。
錢父悠悠轉醒的時候,人已經躺在錢府主臥的床上,唐寶藍坐在床邊,錢柚紅著眼睛咬著唇站在床尾,鄒氏帶著錢橘站在離床幾步遠的地方。
“我這是怎么了?”錢父出聲。
聽見他開口,鄒氏狠狠往大腿上掐了一把,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她哭著往前幾步撲到床邊,“老爺您醒了,可真是嚇死妾了。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妾可怎么活啊。”
唐寶藍面無表情聽著,錢柚則狠狠瞪了鄒氏幾眼,心里啐罵她是不要臉的狐貍精,說的好像只有她關心錢父一樣。
錢父果然吃這套,立馬拉著鄒氏的手拍拍,“沒事沒事,別哭我沒事。”
她說自己被司錦錢橙耍了,東西沒了,玉佩是假的,只怕這豐德布莊就是個空餌,今日怕要白跑一趟。
他來之前還信誓旦旦說不可能,司錦是那種不要臉面的人嗎!
他又問唐寶藍,“我這是怎么了?”
唐寶藍神色冷漠,瞧了眼錢父虛弱的模樣,頓了頓,才說,“大夫說你急火攻心這才暈了過去,醒來就沒事了。”
“哦哦,”錢父抬手摸著額頭,后知后覺想起來在東街發生的事情,猛地坐起來:
“自然是我們的少夫人,錢橙了。”
錢父抽了口涼氣,因打擊過大,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得,我得去趟司府,司錦給的玉佩豐德布莊根本不認,這里頭一定有什么誤會。司巖怎么可能把鋪子轉給錢橙,定然是轉錯了,應該給我才對。”
所有被錢橙卷走的東西,全然成了贈送,徹底堵住了錢父上門討要的路。
錢父眼睛睜圓,腦袋里嗡鳴一聲,險些再次暈過去,“怎么可能,說好是借的!”
“司家家大業大,能圖你這點東西,還至于問你借?”唐寶藍說,“你聽聽你這話說出去誰信。”
錢柚氣的跺腳,罵了錢橙半天了,這會兒不由開口,“難道就這么算了?就這么便宜了錢橙?”
“那你想怎么著?咱們錢府跟司府對上,那就是木棍撬梁柱,除了認了還能如何。”唐寶藍臉色難看,一想到丟了那么多東西,恨不得一刀捅死錢父跟錢橙。
錢父一聽說要不回來了,眼皮一翻又暈了過去。
鄒氏假模假樣搖晃了幾下,見錢父真暈了,便捏著巾帕擦干凈臉上的淚從床邊站起來。
她走到一旁跟唐寶藍說,“難道咱們錢家真就要吃這悶虧?”
那滿庫的好東西,鄒氏還想著哄弄一些回來給錢橘做嫁妝呢,如今倒好,全被錢橙帶走了,鄒氏心頭的恨意絲毫不比唐寶藍少。
有了共同的敵人,妻妾都能站在一條線。
她們一個兩個全把庫房里的物件當成自己所有,已然忘了那些東西都是司家送給錢橙的。
“你還沒反應過來?”唐寶藍沉著臉道:“您被您那好女兒連同賢女婿一起誆騙了。什么豐德布莊,不過是個餌,是用來誘惑你開私庫的。”
“你知道現在外頭都在怎么傳嗎?”唐寶藍冷笑,“傳您疼女兒,慷慨闊綽,女兒回門時送了無數珍寶禮物。”
她不過是回家取走自己的東西罷了。
到時候除了自己,沒人會再憐憫她。她只能依附自己而活。
她的三姐姐,這輩子都別想擺脫她。
錢母沉思,“離新水州最近的州便是臨山州,臨山州的周家倒是有跟司家抗衡的力量,只是……”
只是周家又不傻,怎么會輕易跟司家對上。她們錢府還沒這個本事去鼓動說服周家對付司家。
“周家自然不會對付司家,”錢橘輕輕柔柔的說,“可周家會對付季家。如果季家身陷囫圇,司家會旁觀?”
“司家的這塊肉又大又香,一旦周家開口撕咬,旁的人家會甘心不插一腳?”
再厲害的獅子,也禁不住一群鬢狗的撕咬。
錢橘溫柔一笑,“我聽說季家來的繼母沈柔云,曾經跟周家就有點關系呢,如今周家正在四處打探她的消息。”
鄒氏聞言震驚,楞怔怔看著自己這個柔弱的女兒,心頭詫異不已,脫口而出詢問,“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柔云的過往連錢母唐寶藍都沒好奇過,錢橘是怎么想起來打聽的?
用季家來引司家下水,這主意不像是臨時想出來的,錢橘什么時候跟司家結過仇嗎?這才要對付司家?
錢橘垂下長睫,“碰巧聽說了而已,小娘不用管消息來源,只需管可不可行,是嗎母親?”
她抬眸問錢母。
錢橘垂著眼,輕聲道:“錢府不行,不代表別人不可以。”
屋里其余三人都抬眸看她。
這世上又不只是司家一家獨大,新水州沒有能跟司家抗衡的商賈,不代表別的州沒有。
錢橘想,只要把庇護錢橙的那把傘折斷了,她就會再次變回以前那個可憐模樣。
要是想報復錢橙,就得對付她身后的司家,而對付司家,她這個法子是最好實施的。
新水州跟臨山州又不是沒有商戶往來,沈柔云的蹤跡遲早會被周家知道,她此計不過是加快了事情發展的速度罷了。
錢母深深的看著錢橘,“這事我想想,你們母女先回去吧。”
錢橘絲毫不怕她不答應,柔聲應,“是。”
“娘,您還想什么呢,”鄒氏母女離開后,錢柚蹲在錢母膝前,“咱們難道真要便宜了錢橙那個賤人?”
“司錦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看不透錢橙表里不一呢。”錢柚嘟囔著臉,心里想著要是戳穿錢橙的黑心行徑,司錦會不會休了她?
畢竟有幾個夫君能夠容忍自家娘子哄騙生父,這般沒良心不孝順的人,哪里配得上當司錦的娘子。
錢柚眸光閃爍,覺得此計可行,竟已經開始在心底盤算起來要怎么做了。
錢母余光瞥了眼床上的錢父,“這事自然不能這么算了。”
被眼皮子底下畏手畏腳長大的小丫頭片子用計算計了,這口氣唐寶藍這個當家主母自然咽不下去。但她也不打算出頭當個靶子,被另一個小丫頭錢橘給利用了。
沈柔云的消息,錢橘是怎么知道的?看來她管家還是太松散了,這些庶女們一個個的都有了自己的小算盤。
“就算報復不了司府,”錢母沉著臉說,“我也不會讓錢橙在司府活的太痛快。”
她且等著!
在得知錢橙替嫁的那一刻,錢橘就花錢將司府打聽的清清楚楚,不僅查了司錦,還查了跟司錦有關的季靜以及季府。
當時只是無意間查到的沈柔云的過往,如今倒是有了大作用。
錢柚點頭,“對,她等著!”
錢橙現在正在等著,等珍饈樓的午飯。
她跟司錦坐在馬車里圍觀了錢父從囂張到暈倒的全過程,兩人都沒打算下去。
錢父暈過去的時候,司錦還側眸看了眼錢橙。
“那天下著大雨,我跑到他書房門口求他,跪著求他去看看我小娘……”
錢橙濃密卷長的眼睫落下,“他出來了,出來后一把將我推到臺階下面,說我吵了他作畫,說我小娘是死是活他又左右不了,死了更好,死了……死了能省藥錢。”
錢橙聲音輕輕,這是她心頭永遠過不去的坎兒,是她永遠原諒不了錢父的死結。
她不恨錢父一把將她推倒滾下臺階,也不恨自己一身狼狽滿臉泥水,只恨他狠心說這樣的話,當著女兒的面這樣說她生母。
錢橙怎么能不怨。
司錦伸手,摟住錢橙單薄清瘦的肩背,將她帶進懷里抱著。
錢橙昂起臉,眼里水蒙蒙的,眼尾通紅,笑著說,“沒事,都過去了。”
要是真過去了,她不會想著卷走錢父的命根子——
錢。
司錦看錢橙強顏歡笑,心里比她還要悶賭,像是被一層濕噠噠的棉花蒙在心上,難以呼吸。
司錦拇指指腹在錢橙眼斂處輕輕蹭過,柔聲問,“吃過珍饈樓的佛跳墻嗎?”
佛跳墻?錢橙茫然搖頭。
司錦親吻她額頭,無意識松了一口氣,“那好,我們今天就去吃。”
她還是不太會哄人開心,但她知道錢橙喜歡吃喝。既然她喜歡,那自己就帶她去。
在珍饈樓等飯期間,司錦讓小二送來筆墨,站在桌邊提筆畫了一幅畫。
錢橙捏著糕點四處新奇的看,等司錦畫完她正好溜達回來,“你畫了什么?”
司錦把畫卷起來,用紅繩綁好,笑著摘掉鼻梁上的火眼鏡,神神秘秘,“不告訴你。”
錢橙狐疑的盯著她。
司錦讓周黃把這幅畫送去錢府,指名要給錢父。
怕她心底不好受,收手把車簾落下,溫聲同她說,“你要是心軟……”
司錦也不是不能捏著鼻子送錢父一個鋪子,只要錢橙高興就行。
錢橙抿著唇搖了搖頭,撩開車簾重新朝外看,輕聲跟司錦說,“我小娘出氣多進氣少的時候,想把我托付給他,求他念在她將死的份上多疼疼我。”
第 40 章 040
錢父一早上暈了兩次。
他一個當爹的被閨女耍了不說,他走之前還信誓旦旦的跟錢母講,“你且等著吧,看我回來你還有什么話說。”
不就半個私庫嗎,值得她跟自己使臉色說難聽話?等他把豐德布莊拿到手,看錢母還能說什么。
錢父不是個特別聰明的商人,導致原本發家多虧了錢母唐寶藍的眼界跟主意,這事在錢父心里始終是個疙瘩,覺得自己被個婦人壓了一頭,感覺錢母在府里說話都比他高一分。
這也是他生意賺錢后執意要納鄒氏為妾的原因,一是在鄒氏面前他能體會到身為丈夫該有的威嚴以及男人的自尊,另一個就是他通過納妾這事在唐寶藍面前扳回一局。
就因為林氏是唐寶藍買來壓他風頭的,錢父心里一直不喜歡她,對她更沒什么感情,知道她快病死的時候心底沒有半分波瀾起伏,只覺得像是院子里死了株枯敗的殘花。
一次是在東街豐德布莊門口,大喜驟悲之下氣血攻心暈了一次。
豐德布莊被司巖在新婚第二日就送給了錢橙,這對于錢父的刺激不亞于鄒氏在外頭找了人給他戴了綠帽子。
幻想了整夜的云端之喜,陡然成泡沫幻影,從上而下跌落的不止有心理上的前后落差,還有他在司錦錢橙以及錢母面前的臉面。
他連林氏都不喜,又怎么會真心疼愛他跟林氏的女兒呢。他養著錢橙沒讓她餓死,就已經是盡了當父親的責任。
尤其是錢父當時雖留下林氏,但心頭始終憋屈。
現在好了,他不僅沒找回尊嚴還被親生女兒哄走一半家財,甚至在唐寶藍面前丟盡了臉。
一想到豐德布莊是場騙局,錢父瞬間感覺自己這輩子在唐寶藍面前怕是都要抬不起頭了。他要夾著尾巴看她的臉色看一輩子,甚至脊背比之前還要低幾分!
這個念頭才是他暈倒最主要的原因。
再厲害的婦人又怎么樣,還不是他要納妾就納妾,不然善妒的帽子扣下來,她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以后女兒出嫁時的名聲著想。
唐寶藍雖忍了他納鄒氏,可同時也順勢給他買了良妾林氏,試圖通過林氏的貌美壓過鄒氏一頭。
這事錢父看不明白?他自然能看透,他雖不喜林氏,可奈何林氏實在好看,他便睜只眼閉只眼任由唐寶藍把林氏留下。
他醒來后,打量著唐寶藍的臉色問她自己這是怎么了,見她沒說什么奚落譏諷的話,心底才松了口氣。
這時他還想著能把錢要回來呢,畢竟司府那般大的門戶又不是耍賴皮的地痞流氓,怎么能只借不還。
他可以不要臉面,那司家的司錦還能是個不要臉面的人?
誰知道,司錦還真是!
堂堂司家五少爺,就為了一個小小錢橙連臉皮都不要了!對外說借走的家財是他給錢橙的陪嫁?!
簡直是放屁!他怎么可能給一個庶女這么多陪嫁!當年就是嫁錢枳的時候,他都沒這么舍得過,何況這是錢橙。
唐寶藍坐在床邊跟他說,“那些東西是徹底要不回來了。”
要不回來了?
那可是他存了大半輩子的東西啊!怎么能要不回來了。
錢父貔貅屬性顯露,兩眼睜圓,肉疼到再次暈過去。
他竟連納妾都要聽唐寶藍的!
這口氣錢父忍了好些年,平時不顯但一直窩在心底。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揚眉吐氣真正翻身的機會,錢父怎么會錯過?
說是粥,但比刷鍋水還寒酸。
錢貔貅的名號也是那時打響。
他這樣的人,敢做還怕別人說,對外相當要臉面,誰要是當面說他摳門吝嗇,他能記幾個月。
這種的老丈人,誰敢要?這等人家哪個新婦敢進?
所以當初錢府嫡長女錢枳出閣的時候,錢家夫妻倆難得大方闊綽,辦了上好的流水席不說,還陪嫁了不少東西,給女兒把臉面做足。
眾人覺得錢父疼愛嫡長女的背后不乏有利用她出閣喜事來挽回錢府名聲的私心。也因為場面充的好,翌年果真給兒子娶到了新婦。
前段時間錢三姑娘錢橙出嫁,眾人圍在他門口大聲嘀咕,說錢府這場喜事怕是一毛不拔還大賺一筆。
錢橙可是個不受寵的庶女,錢父怎么可能在她身上花錢,說不定他還想著拿女兒的聘禮給鄒氏所生的小兒子娶媳婦呢。
當時他們堵著門口話都說得這么難聽了,你看錢府上上下下可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反駁的?
不過今日倒是稀奇啊,錢貔貅給錢橙補了幾板車的嫁妝?!
錢父大名叫錢秀,原本是有鐘靈毓秀的意思,可惜他不管是做事還是做人都只進不出,旁人便取了“秀”的諧音,叫他錢貔貅。
錢貔貅被放了血,外頭那些人絲毫不會心疼他,只會幸災樂禍的覺得暢快。
畢竟新水州誰人不知錢貔貅的摳門吝嗇。
當年新水州大災,所有商賈捐錢放粥賑災,最少的也給了百八十兩,唯有錢府一文不出,只在門口擺了兩天的粥。
那粥稀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把半人高的粥桶傾斜往外倒,拿著篦子蹲在一旁去梳,都梳不出一碗的米。
街坊鄰里眾人大伙,看熱鬧不嫌棄事情大,這風頭剛漏個聲,他們立馬吆喝宣傳起來。
說的有鼻子有眼睛,好像錢父給錢橙補嫁妝的時候,他們就在現場親眼看著,生生描繪出一副“父慈女孝”的美好場面。
只要看錢府尤其是錢貔貅吃癟,大家就高興,管它事情真相到底是怎么樣呢。尤其是一邊是積極賑災放了一年饅頭米粥的司府,一邊是讓災民喝洗米水的錢家,該幫誰眾人心里都有桿秤。
“自愿給的,肯定是自、愿給的啊,錢三姑娘出嫁前在府里什么性子你們又不是沒見到過,她還能從錢貔貅手里硬摳走銀子?”
“再說了,司府那樣的人家能缺這點東西?還不是錢貔貅上趕著巴結硬、送、的!”
“對對對,我當時都親耳聽著呢,錢三姑娘不愿意要錢貔貅還不樂意,拿當爹的身份壓人家小姑娘。小姑娘能怎么辦,只、能收著了。”
他們把事情傳出去,輿論已經如此,導致錢府說什么都沒人信。
早知道不貪這便宜了。
他罵司家還不敢罵的直白,生怕被人聽見了得罪司家,只敢指著錢橙的大名咒罵,畢竟她姓錢。
莫說罵了,錢父掐死錢橙的心都有!
“老爺。”管家從外頭進來,身后還跟著個端湯藥的下人。
錢父被扶著坐起來,邊接過湯藥邊說,“買把清火去毒的婆婆丁煮水喝就行,買什么湯藥浪費銀錢。”
管家,“……是。”
一提到銀錢,錢父心臟就疼,免不得罵錢橙跟那什么五少爺兩句。
喝完藥,他哎呦呦著要躺回床上的時候,管家拿過來一卷畫筒。
錢父素來附庸風雅,書房里文房四寶都有,可如今實在沒心情欣賞畫卷,連連擺手,“拿走拿走。”
管家道:“這是司五公子讓周黃送來的,說是特意給您的。”
“司五送的?給我的?”錢父一個激靈坐起身,眼睛锃亮,心底甚至隱隱懷著希望跟期待。
司家財力豐厚是事實,錢橙性子怯懦在府里任勞任怨被人欺負也是事實,這樣的一對小夫妻能從摳門吝嗇一文錢掰成兩瓣花的錢貔貅哄走東西?
誰信呢。
而且錢父要臉面,錢母顧忌著錢柚的婚事,兩口子對于此事只能打碎牙混著血往肚子里咽。
錢母因為這個,短短一個時辰內心臟疼了幾回,錢父醒來后嘴邊更是起了一圈燎泡,躺在床上又哭又罵,悔的腸子都青了。
司家送錢來了?
錢父吞咽口水,下床的時候連鞋都沒穿,趕緊接過畫卷走到門口,對著外面的天光緩慢展開。
他因為太激動,導致手跟嘴唇都在抖,大氣都沒出。
錢父心里暢快的想著。
畫卷緩慢展開,是副白底黑墨畫,沒用水彩也不算精細,但粗略的幾筆勾勒就把這幅畫該表現出來的靈魂刻在了紙上,足見對方畫功的功底。
這是根據《孝經·二十四孝》里的一則故事演變出來的一副畫——
《羊羔跪乳》。
錢父愣怔怔看著手里徹底展開的畫卷,呼吸發顫大口喘息,人往后退了兩步,差點再次厥過去。
錢父把畫摔在地上,狠狠啐了兩口,覺得不夠解氣,甚至抬腳上去踩碾。
他抖著手,指向管家,“去,去把唐寶藍給我叫過來!”
管家不敢忤逆,邊讓下人看著錢父免得他當場氣死,邊小跑著去喊錢母過來。
管家心里偷偷感慨,要是說在氣人這方面,三姑娘實在是比不上三姑爺啊,三姑爺是懂得哪里扎心往哪里捅的。
那幅畫就差把“你配嗎”三個字寫錢父臉上了。
寒冬臘月他也不覺得冷,眼里心里只有司錦送來的這幅畫。
老天保佑啊,一定要是錢票跟地契!
司家要是這時候乖乖把豐德布莊的地契送來,他以后還認司錦這個賢女婿,也認錢橙這個女兒,要不然他就把錢橙的名字從族譜里劃出去!讓她成為無根無父的棄女!
錢父顯然也是看懂了,才會這么生氣。明知道他喜歡舞文弄墨,司錦偏要利用這種方式來羞辱他!
讓他心頭最后的凈地都被這墨染黑!
錢父胸腔都要氣炸了,趿拉著鞋在屋里走來走去:
“我雖對錢橙不上心可也沒餓死她凍死她吧?就這她還不學著感恩,怎么著,這世上只有她那早死的娘值得她掛念嗎!我就不是她親爹嗎,我就不配她跪在地上感激嗎!”
“他這分明是替錢橙出氣呢,替錢橙指著我的鼻子拐彎抹角的罵我。他是不是覺得我看不懂,是不是還想用這個羞辱我這個老丈人!”
“要么說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司錦那么護著小賤人是因為她倆是同等貨色!什么司家人什么百姓心里的財神,都是狗屁!就該讓他們親眼看看司錦是個什么東西!”
活不到雙十?依照錢父來說,司錦明天就暴斃了他才覺得痛快。
錢母覺得錢父被刺激瘋了,什么話都敢往外面說,她立馬使眼色讓管家等人出去。
錢父不僅罵司錦錢橙,他甚至倒打一耙將事情怪到唐寶藍臉上,啐罵她:
唐寶藍聽到這里才聽明白了,她把畫卷卷起來放在桌上,“老爺這是把所有的錯都推我身上了?”
從司錦怪到錢橙,從錢橙怪到林氏,從林氏怪到她。
唐寶藍剛進門,錢父就把畫從地上撿起來,幾乎甩她臉上,“你看看,司錦剛讓人送來的。”
“你說他送這畫來是什么意思,是諷刺我嗎?是說我不配讓錢橙羊羔跪乳是嗎!”
錢母打開畫,臉色也是一沉。
好好好,他就半點錯都沒有,該死的全是別人。
“既然你不滿,干脆咱們和離算了。”唐寶藍坐在椅子里,開口時語氣平靜,顯然不是第一次有這個念頭。
“和離?”錢父像是聽到了笑話,目眥盡裂的說,“你也配!你只配被休!”
和離要分家產的,一人一半,錢父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分錢。
這都是他的,是他多年打拼的結果,跟唐寶藍一文錢的關系都沒有!
唐寶藍臉色瞬間冷下來,“我唐氏女,從來只有喪夫,沒有被休。”
她要是被休了,錢枳怎么辦?錢柚又怎么辦,她兒子兒媳如何見人?她娘家臉上更是難看。
“我七出無錯,你可沒資格休我,”都要休妻了,唐寶藍也懶得給錢父留那點遮羞布,“再說了你錢家能有今日的財力,全因我唐寶藍,就算有人該被休,那也是你。”
“賤婦住嘴!”錢父聽不得最后這句話,頭腦一熱上前兩步,一巴掌抽在唐寶藍臉上。
他這一巴掌用了十分力氣,唐寶藍嘴角出血臉瞬間腫了起來。
她自幼強勢根本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錢父敢動手她就敢還擊。
唐寶藍見錢父還要打她,伸手握住旁邊的小花瓶,毫不猶豫朝錢父的腦袋砸了過去。
悶響一聲,錢父頭破血流倒在地上。
看著躺在地上抽搐的丈夫,唐寶藍把瓶子扔他身上,扯出巾帕重重擦著嘴角血跡,臉上竟露出一抹輕松微笑。
這個家,其實有沒有錢父都一樣。
“瞧瞧,這就是林氏那個賤婦生的好閨女。你當初非要把林氏買回來,現在好了吧,都是你做的孽,沒你這個因怎么會有錢家今日的這個果!”
“你怎么就這么逞能要強呢,我納鄒氏你就得買林氏,處處想著掌控我掌控錢家,這個家到底是我說的算還是你說的算?”
錢父多年怨氣一朝爆發,指著唐寶藍的鼻子罵,“你記著唐寶藍,這個家姓錢,是錢秀的錢,不是你唐寶藍的唐!”
唐寶藍從屋里出來,讓管家請大夫,一是給自己消腫二是把錢父救活。
至于錢父以后是躺著還是站著都不重要,活著就行。
唐寶藍抬手拂平自己微亂的頭發,緩慢吐氣。她丈夫得活著,因為她不能擔弒夫的罪名,她的孩子們身上也不能有這個污點,錢府還需要她撐著呢。
“去把錢橘叫過來,我要仔細問問季府那個繼母的事情。”錢母開口。
這次就算不能讓司府栽個頭破血流,那也要讓司家狠狠摔上一跤。
真是給她臉了,還要休丈夫?不管教管教她簡直要無法無天啊!
她嫁給自己替錢府賺錢都是她應該的,什么叫錢府有今日全虧了她。
錢府里頭發生的事情被錢母捂死沒人知道,但他府上來來回回請了兩次大夫,旁人還是能看見的。
早上那次是錢父暈厥,那中午這次呢?
周黃去醫館轉了一趟,回來就知道為什么了。
大夫也有醫德,不愿意對外說錢府內幕,但這怎么能是對外呢,這是錢橙這個錢家女兒關心父親啊。
吃罷午飯后,錢橙坐馬車回府,整個人昏昏欲睡靠在司錦肩頭。
周黃回到馬車上,邊駕車邊說自己問來的內情,“說是錢老爺跟錢主母打了一架,錢氏的臉都被扇腫了,一側牙齒松動兩顆。”
錢橙瞬間來了精神,坐直了腰背,身體下意識朝前,打算仔細傾聽,“然后呢?”
管家頭都不敢抬,“是。”
錢母抬腳離開這屋。錢府有今天這個亂局,全因錢橙而起。她辛苦網羅而來的銀錢不能白被錢橙拿去,她臉上這重重的一巴掌也不能白挨。
錢橘說的沒錯,司府就是這些年過的太舒坦了,連帶著剛嫁去沒兩天的錢橙都跟著硬了翅膀。
不可能沒后續的。
她嘖嘖搖頭,“我爹當時心疼的都快哭了,可不管他怎么給鄒小娘求情錢氏都沒搭理他,愣是讓人打完了才松開鄒小娘。”
要不然鄒氏一個被老爺寵愛的貴妾,早就因為生了兒子爬到錢母頭上了,哪里像現在這般,規規矩矩帶著女兒去主院請安站規距。
錢橙也是那次嚇到了,從此鵪鶉似的,又乖又聽話,錢母讓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
這也導致哪怕錢柚變本加厲的欺負她她也不敢反抗。
錢柚有錢母撐腰,她沒有,她只能乖乖的老老實實的才能不給小娘惹任何麻煩。
司錦沒見過這般厲害的婦人,聞言微微挑眉,伸手捏著錢橙的臉蛋,“你怎么不跟人家學學。”
她要是跟錢母一樣厲害,哪里會被家里姐妹欺負。
錢橙學不來,錢母自幼在唐家就是嫡女,有娘家給的底氣跟自信,而且她性子要強,這才是她立足錢家的資本。
錢橙沒有底氣,性子也不要強,自然學不會。
也不知道司錦送了什么畫,竟把錢府兩人刺激到大打出手。
她見司錦看過來,連忙跟司錦解釋,“你不了解我家這個嫡母,她可不是個軟脾氣。”
錢橙心有余悸,“當年鄒小娘生了兒子尾巴翹到天上,仗著生子有功截了我這個嫡母錢氏的玉簪,當天就被錢氏讓人從屋里拖出來,硬是摁在板凳上打了十板子才解氣。”
果然!
錢橙抽了口氣,撫著胸口點頭,“是我嫡母能干出來的事情。”
周黃想起什么,又說道:“不過大夫覺得有點奇怪,錢老爺的傷也不算很嚴重,遠遠沒到失憶的地步,怎么醒來后決口不提自己因何而傷,甚至說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都記不清了。錢氏對此只是笑笑,貼心的讓他靜養。”
錢父估計是冷靜下來后又慫又怕,心里后悔自己一時沖動打了唐寶藍,這才順勢裝一裝失憶。
大家都不揭穿這事還有回旋的余地,要是揭穿了,唐寶藍肯定不給他好果子吃。
錢橙聽完,痛快之余又心有余悸,雙手握住司錦的小臂,琥珀眸子看著她,“我會不會被她報復啊……”
事情都到這兒了,她才反應過來這個問題。
錢橙事前也不是沒想過,但她仗著自己有司家兒媳婦的身份,想著錢家再怎么報復也不至于把手伸進司家。但錢橙現在擔心錢母連司家一起恨上了。
可錢橙做這事絲毫不后悔,像唐寶藍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是善茬,從她嫁進司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只有兩條路可走:
周黃等車廂里沒聲音了才繼續說,“錢母被打了也不肯吃虧,您猜怎么著,她抄起花瓶把錢老爺的腦袋砸破了!大夫說是腦震蕩,沒傷到性命但需要臥床靜養不能動氣。”
利弊衡量之后,錢橙才求司錦幫她。
“不是你,”司錦糾正她的話,“是我、們。”
妻妻一體,她又忘了。
錢橙小臉瞬間皺巴起來,討好地笑笑,“是不是連累你啦?”
可是對司家來說,錢母不過是眼前飛過的一只小蚊蟲,聲音入不了耳,傷害破了不開油皮,無關輕重到猶如空氣。
何況,司錦自己身上的麻煩可比被錢母盯住麻煩多了。
司錦想了想,沉吟著問錢橙,“你覺得季杰會不會瘋狂到喜歡你家嫡母然后非她不娶?”
一是跟錢母徹底撕破臉,徹底擺脫她的掌控。
二是和錢府時一樣對錢母逆來順受,給她從司府里不停的扒拉好處送回錢家。
錢橙不怕自己被吸血,因為她依附錢家而活沒有反抗的余地,可她現在嫁進了司家,司錦朝她伸出了手。
錢橙想搭上這只手自救,而且司錦跟司家人那么好,與其讓錢家借著她對司家吸血,還不如狠狠心跟錢家斷開!
錢橙,“……”
錢橙,“???”
錢橙抬手,手背貼了貼司錦的額頭。她是吃撐了嗎才說這么可怕的話?
司錦失笑,“司家生意做到今日,仇敵多如夏日蚊蟲雨前螞蟻,多個錢家跟少個錢家又有什么區別?她唐寶藍記恨跟不記恨,對于司家來說無關緊要,多她一個想對付司家的人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
對于錢橙來說,錢母是山上兇獸,開口便是雷霆之聲,動手則是山海傾覆,所以才害怕她報復。
他也太餓了吧,全天下只剩這一個人了嗎,非得如此不顧世俗目光將就著吃?
“我也覺得季杰沒這么離譜,”司錦笑著把錢橙的手從腦門上拉下來,“那我就放心了。”
只要唐寶藍傍上的人不是季杰,別的都無妨。
主要是司錦想扶持季杰這根小樹苗,要是唐寶藍和季杰好上了,她倒是要費心神挑選新的幼苗,太麻煩了。
錢橙盯著司錦看,湊過去問,“真沒事?”
她不會給司錦惹什么麻煩吧?
司錦看錢橙湊過來的臉,水蜜桃般可口誘人,垂眸就能看到她飽滿的胸口因擔心而上下起伏。
司錦雙手捧著錢橙的臉,皺著眉,“你再湊過來,可就真有事情了。”
季杰的模樣錢橙是見過的,雖比不上司錦蠱惑矜貴,但一身的貴公子氣質怎么都壓不住,長相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這樣的人,會非她嫡母唐寶藍不可?
錢橙沒聽懂她話里的暗示,以為自己果真惹了麻煩,小臉帶著眉毛耷拉成一團,又討好的往司錦臉前湊湊。
“……”司錦掌心往中間擠她臉蛋,打圈蹂躪,“我這么變態?”
讓自己娘子跪自己?
錢橙臉一熱,眸光閃爍晃動,“我是說……那種…跪著。”
口頭道歉肯定沒誠意,她當初怎么求的司錦,現在再怎么道歉就是。
“好主意,”司錦溫聲說,“那我黃昏后,在書房里等娘子主動來跟為夫表歉意。”
這種難得拿捏錢橙的機會可不多,地點自然要趁機選擇在錢橙最放不開的書房。
羞澀拘謹又放蕩,含羞待放的模樣,才是極致誘惑。
“對不起。”錢橙軟軟道歉。
司錦看她,“道歉要有道歉的態度。”
錢橙茫然試探,“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