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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1章

    綠稚背過身擦了好幾次眼淚。

    陳婆婆的眼睛里也蓄著閃爍的淚光。

    那些仆從,還有原本被綁起來生死難料的修士們全都眼眶泛紅。

    就連一開始不屑一顧的魔族,都忍不住抽噎著吸了吸鼻子。

    太慘了。

    這小孩簡直過得跟黃連一樣苦兮兮的。

    對生母的滿腔愛意,卻靠著幼稚天真的謊言不斷支撐……

    在綠稚伸長手腕告訴云棉她手上的靈鐲可以測謊言和真話的時候,原本不覺得有什么的眾人全都沉默了下來。

    唯獨云棉,還像是自我麻痹一樣,并沒有聽出綠稚刻意的提醒,還眼睛亮亮地夸她的手鐲特別好看。

    像個小傻子。

    惹人心疼讓人看著就心軟軟的小傻子。

    “格老子天殺的!”一個魔族忽而憤怒地掙扎起來,瞪圓了猩紅的眼瞳怒目望向云棉,兇狠追問:“小孩!你那個娘叫什么名字?!老子要是能活著回去,一定幫你找到她!”

    然后把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活生生撕碎,掏出她漆黑的心肝給嚼碎了活吞生吃!!

    在戰場上和魔族打生打死的修士們也紛紛出言,一定要知道到底是哪名修士如此心狠,竟連自己的骨血親女都能欺騙拋棄!

    陳婆婆等人也看著云棉,心里未嘗沒有要看看到底是哪個人那么狼心狗肺的憤怒念頭。

    云棉好像沒聽到他們語氣里劍拔弩張的憤怒,小朋友晃了晃頭上有點凌亂的揪揪,軟聲說:“不用你們找呀~我知道我娘親在哪里,我要掙到錢買好禮物了再去見她~”

    她的話一出口,后方原本打算出現將她帶回的云錦腳步微頓。

    在短暫沉默后,她竟然就這么鬼使神差地隱去了身形,無聲無息地跟隨在這群人身后。

    在抵達浮生城之時,一直安靜蹲在云棉頭上的云空,一想到等會棉棉可能也會被關在籠子里任人買賣,就還是有點小小的不安。

    它忍不住提醒:“棉棉,他們都是人販子,不是什么好人,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云棉歪歪頭,眼眸彎彎。

    后方的云錦便聽到了小朋友軟乎乎的心聲:“我知道呀~人販子全部都是壞蛋,可是這個世界沒有抓壞蛋的警察,人族的官府也管不了修仙界。”

    “所以我才要跟過去。”

    小朋友輕聲說:“他們都不是真正的頭目,我也不知道他們販賣的渠道是什么……媽媽以前陪我玩過抓壞蛋的游戲,只抓一個壞蛋的話,其他壞蛋知道了就會跑掉藏起來,所以不能只抓一個。”

    云棉根本不怕這些所謂的修仙者。

    五年里她的確已經恢復了很多記憶,那都是她自己切身經歷過的,雖然斷斷續續破破爛爛,但她從中得到的情感學到的東西,全都是原本就屬于她自己的。

    一個世界里只活了短短五年的云棉可能懵懵懂懂,但好多個世界里只活了五年的棉棉加起來……

    她本就不是能夠被人輕易哄騙欺負的性格。

    “我要找到那些被賣掉后過得不好的小朋友。”云棉輕聲說:“他們一定和我一樣,都特別想媽媽,想回家。”-

    多寶閣。

    云棉仰頭看著多寶閣上流光溢彩的牌匾,聽著旁邊陳婆婆和多寶閣管事你來我往的議價爭論,她抿了抿嘴巴,垂下眼,乖巧地一言不發。

    云錦同樣看了眼多寶閣的牌匾,再看看被待價而沽的云棉,手中的誅惡劍隱隱躁動。

    原來那些孩子大多是通過這個渠道被交易出去的。

    她看著小朋友孤零零單薄幼嫩的身影,微微皺眉。

    多寶閣背后東家至少是一位登仙境中階的圣尊,之前小家伙打算的那些辦法,可能都不管用了。

    同樣,她也聽到小朋友和那位“系統”的小聲嘀咕。

    “棉棉,我看過劇情了,這個多寶閣不光在浮生城有,還開遍天衍大陸很多城池,他們光是明面上的背景勢力就已經特別特別大了,我們可能沒辦法救出那些小孩了,要不我們先逃吧,等你長大一些再來?”

    云空并沒有讓棉棉直接放棄,它很清楚小朋友在脫離云錦的影響后,本質上就是個特別黑白善惡分明的小孩。

    她的善良不會被任何事任何人染上陰影。

    但她無意識的惡,同樣不會被輕易改變。

    云棉小弧度地搖搖頭:“等我長大還要好久好久,被賣掉的小孩們很多都等不了那么久的。”

    五年里,云棉偶爾短暫清醒過來,都會在浮生城那些販賣“人牲”的地方轉悠幾圈,光是那么短的時間里,她都看到有7個小孩被關進籠子里了。

    而她現在站在這里,脖子上也被提前戴好了抑靈環。

    云棉一低頭就能感受到脖子上冷冰冰堅硬的鐵環,讓她像被鏈子拴起來的牲畜一樣站在這里任人交易買賣。

    “3000上品靈石,不能再多了!”那位管事豎起三根手指,語氣已經很是強硬,明顯再沒有任何商量還價的余地。

    聞言,陳婆婆雖然作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但還是果斷干脆地點頭將云棉推給了他。

    至于之前云棉拜托她多賣點錢分了讓自己能給媽媽買禮物?

    陳婆婆慈眉善目地笑著對云棉說:“你那娘親屬實不是什么好人,這錢吶,婆婆就先幫你保管著,等你將來長大了,就來找我要,我一定分毫不少的給你。”

    說完就走,之前那些紅了的眼眶和感觸雖然都是真的,但也僅僅只是鱷魚的眼淚罷了。

    到了她手中的錢財,怎么可能因為一個孩子的凄慘身世而舍出去?

    哪怕只分出去半塊靈石都絕無可能!

    至于之前還被她夸贊討喜的云棉?

    一只上等人牲罷了,只要能賣出靈石讓她大賺一筆的,哪怕是條狗,都一樣討喜可愛。

    “棉棉,看來在修仙界就和現代世界一樣,都不能再相信任何偽善的人。”

    云空憤憤嘀咕著,深覺之前一路上棉棉的好話和口水都給浪費了。

    云棉已經被管事打量后領著往里走,聞言最后抬眼看了眼上方的牌匾,點點頭,輕聲說:“媽媽說,壞蛋的話都是騙小孩的,我一直記得的。”

    媽媽每次去交手術費住院費或者做飯買飯需要離開一段時間的時候,就會特意叮囑棉棉除了認識的醫生護士們,誰來說什么都不要相信,更不要跟著別人離開。

    醫院同樣魚龍混雜,云棉在媽媽口中聽過無數小朋友被壞蛋從爸爸媽媽身邊拐跑偷走的故事。

    她甚至親眼見到過一個阿姨崩潰地坐在地上聲嘶力竭的大哭,因為她去繳費的時候,孩子丟了。

    不過后來那個小朋友被找回來了,抱走他的是一對始終沒能有孩子的夫妻,嬰兒待的地方他們進不去,所以就想偷一個健康的小孩回去養大。

    那次云棉嚇得晚上睡覺都要驚醒好多次,最后打著點滴趴在媽媽懷里才睡得安穩了些。

    云棉討厭所有把小孩子從爸爸媽媽身邊帶走的壞蛋。

    所以她討厭陳平,討厭陳婆婆,也討厭綠稚。

    她更討厭多寶閣和背后的東家,討厭這條販賣鏈上所有的既得利益者。

    “我不想再給媽媽買多寶閣里的東西了。”小朋友最為懊惱的還是這件事:“人販子賣的東西,都臟臟臭臭的,我媽媽是香噴噴的仙女,一點臭乎乎都不能有!”

    云空啞然,有點無奈,有點想笑,最后還得努力想辦法安慰情緒低落的小朋友。

    現實中,云棉被管事帶著,并沒有走多寶閣大門進入,而是轉道推開了一扇不起眼的門。

    門口有守衛者,見到管事身邊的云棉時,平淡地抬了抬眼皮,抬手就朝云棉丟出一道法訣。

    云空嚇得擋在云棉眼前想幫她擋住攻擊。

    跟著進來的云錦原本身形微動,但在看清那道法訣時,很快壓下心中瞬起的波瀾。

    那只是一道屏蔽五感的法訣而已,并不會造成切實的傷害。

    云棉眼前一黑,耳邊除了云空的聲音便什么都聽不見。

    但很快,她重新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云空一驚。

    云錦微愣。

    原本無精打采的守衛者也在一瞬間的愕然后,起身彎腰仔細打量云棉這雙格外不同的雙眼。

    “這是……”他緊盯著云棉那雙漆黑如墨宛如地獄深淵般瘆人的眼瞳,原本渾濁的目光一點點亮起。

    “這是鬼瞳!!”

    “這是……鬼瞳?”

    守衛者和云錦幾乎是同一時間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什么是鬼瞳?”

    管事有點茫然,不明白一向要死不活的守衛者為什么在這一瞬間,渾身氣勢變得猶如難以揣測的深淵一般,讓他都禁不住白著臉踉蹌后退了整整三步。

    可沒有測過靈根沒有絲毫靈力的云棉,卻始終穩穩當當站在原地,同樣仰起頭好奇地望著湊近的守衛者。

    什么是鬼瞳?

    小朋友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

    這是她從靈異世界得到的饋贈……

    她腦海中閃過總是羞怯安靜的余安安,還有總是喊她壞壞喜歡抱著她手指當磨牙棒啃的小鬼娃娃,心里更是偷偷堅定了要把這個多寶閣背后的主人揍哭,讓他再也不敢偷小孩賣小孩的想法。

    無論是修仙界還是別的世界,沒有爸爸媽媽保護的小朋友,都和安安還有小鬼娃娃一樣,會活得好辛苦好辛苦。

    守衛者注意到云棉摸眼睛的動作,眼中的熾熱更甚,快速說道:“去請掌柜的過來,讓他趕緊通知東家,我們這收了個極品的好貨,就憑這雙眼睛……整個天衍大陸都將徹底沸騰起來!”

    甚至遠比五年前那顆在浮生城里裝神弄鬼的“仙種”更能掀起整片大陸人妖魔三族的風波!

    第462章

    原本因為那雙眼睛而短暫怔愣的云錦,在聽到守衛者的話后,下意識皺眉。

    下一秒,一抹細微的劍意截斷了管事將要完成的傳音術。

    “誰?!”管事和守衛者面色大變。

    云棉也茫然地仰頭張望。

    云錦再次打斷守衛者在暗中放出的求救信號后,解除隱身,冷著臉出現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

    身后的門無聲合攏,這也意味著此處已經完全被云錦的劍域困住,除非是對劍意理解比她更高的登仙境圣尊出手,否則絕無可能在短時間內破除劍域。

    “你、你是何人?!”

    剛才在陳婆婆面前還頗為倨傲的管事,此時大半身體都藏在了守衛者身后,臉色蒼白地瘋狂向外求救,手中卷軸不知道被捏碎了多少個,卻絲毫用處都沒有。

    云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尚且沒有說話,那位守衛者便望著她手中的誅惡劍徹底變了神色:“你是……云錦圣尊??”

    管事的一聽,臉色瞬間蒼白起來,渾身癱軟的幾乎站不住腳,眼中的驚懼都快要化為實質。

    云錦!

    云錦圣尊!!

    她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短短幾息之間,內心的恐懼和絕望幾乎要將他整個淹沒。

    “——媽媽!!!”

    忽而一聲清脆歡喜的聲音打破了滿室緊繃的死寂,幾人不由得同時看向突然喊出聲的云棉。

    云錦只覺眼前好像有一道光影閃過,下一秒腰間就被一雙小手死死摟住。

    不僅如此,猶如乳燕投林般沖過來的小家伙,還一邊喊著媽媽,一邊眼睛亮閃閃地手腳并用努力往她身上爬。

    云錦:“……”

    管事和守衛者:“……?”

    “媽媽~你快抱抱我呀!”云棉急得不停往上蹦。

    事實證明,當年不會爬樹的她,現在也不太會爬媽媽……

    媽媽?

    云錦記得,之前小家伙對那群人說過,媽媽就是娘親的意思。

    可她并非自己的血脈延續。

    這只是一粒棉籽化形而已。

    云錦剛想說我不是你的娘親,可話剛到嘴邊,一低頭,仰著小腦袋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小姑娘都已經急得眼淚汪汪了。

    好像要是不趕緊抱她,她就真的會當場哭出來。

    于是短短一瞬間,原本到了嘴邊的拒絕又被她沉默著咽了回去。

    “媽媽~你快點抱抱我呀!”

    云棉還踮著腳好努力地抱住媽媽的腰想往上爬,幾秒鐘沒有得到回應,她就開始著急地邊張開小手,邊跺腳亂蹦跶了。

    云棉形容不出這短短幾秒里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沒有想。

    至少,在她真的斂起渾身劍意鋒芒,彎腰僵硬地抱起眼眶紅紅的小姑娘時,她很確信當下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或許只剩下劍修最純粹的本能。

    比如對所有迎面而來的攻擊進行下意識最果決狠厲的反擊。

    管事縮在角落,看看被劍氣輕易重傷不停吐血的守衛者,又看看抱著小孩面無表情的云錦,恨不得自己先走一步算了。

    而對面,在剛被媽媽抱起來的一瞬間,云棉就立馬張開小手緊緊環抱住了媽媽的脖頸,熟稔地扭扭身體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把小臉往媽媽頸窩里一埋,很快,整只崽都放松了下來。

    軟趴趴窩在媽媽香噴噴的懷抱里,云棉忍不住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蹭了媽媽脖頸一次又一次。

    邊親昵地蹭蹭貼貼,還要邊用軟乎乎甜糯糯的童音不停將“媽媽~”“娘親~”兩個稱呼換著喊。

    于是整間屋子里,四個人仿佛處在三個世界。

    管事和守衛者面對強敵即將殞命。

    云錦渾身僵硬散發冷氣一聲不吭。

    而云棉這里,就是最開心最高興的尋親節目見面擁抱的畫面!

    “媽媽~”云棉貼貼夠了,終于舍得從媽媽頸窩里抬起頭,睜著清透干凈的星星眼,眉眼彎彎地仰頭軟巴巴親了她一下。

    “娘親~棉棉好愛你喔!”

    這下不僅是云錦,就連云錦另一只手里握著的誅惡劍,都好像跟著一起被抽離了思緒變成了空殼。

    ……愛?!

    有人愛云錦?!

    云錦會被人愛?!

    不不不……開什么玩笑,誰會愛一個天生沒有情魄只好殺戮的怪物呢?

    或許,可能,多半……一定是聽錯了吧?

    云錦定了定神,想要把懷里暖烘烘到甚至將自己都捂暖了幾分的小家伙放下來。

    可云棉就像好不容易被人抱到懷里的小狗崽,說什么都不肯被放下,一旦云錦表現的強硬一點,小朋友自己就先委屈地紅了眼眶。

    “媽媽~你要是、要是再把我丟掉的話……”云棉死死抱著媽媽的脖頸,藏著哭腔小聲又蒼白地威脅:“那我就會被別的壞蛋撿走賣掉了!”

    云錦動作一頓,抬眼看向角落里別的“壞蛋”。

    莫名其妙從她冷漠的眼神里感受到致命威脅的管事用自己這輩子最快的反應瘋狂搖頭擺手:“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敢!!!”

    小孩你快閉嘴!不要污蔑我啊啊啊啊!!!

    云棉反應比他還快:“娘親~他們說我是好貨,能賣好多好多錢!”

    粘人精秒變告狀精,還鼓著臉特別理直氣壯義憤填膺。

    一點都看不出之前偷偷露面被抓還商量高價賣出自己時的主動。

    從云錦出現時就格外安靜的云空:“……”

    原來就算當天不出門,也是需要多翻翻黃歷的。

    不然就會像屋里這兩個倒霉蛋子一樣,惹到熊孩子后諸事不順。

    也不知道是因為小朋友格外“有力”的威脅,還是因為管事的打岔,云錦竟然真的不再松手想將云棉放下去。

    目的得逞的云棉棉小朋友眉開眼笑地窩在媽媽懷里,還趁機又給了媽媽好幾個軟乎乎香噴噴的親親~

    有媽的棉棉是塊寶!

    “媽媽,鬼瞳是什么呀?”云棉想到媽媽出現時的情況,忍不住再次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

    她的五感剛才就被媽媽解除了,現在眼睛也已經恢復了正常,看著完全沒有之前那樣漆黑幽暗。

    云錦給瑟瑟發抖的管事和重傷卻仍舊將雙眼死死盯住云棉的守衛者全都施放了禁言咒和定身咒后,聲音平淡地解釋道:

    “天衍大陸曾有所傳聞,凡擁有鬼瞳者,下可望一人之氣運,上可望一族之氣運,鬼瞳逐漸至極境之時,便可窺天道尋仙路登仙門。”

    “且鬼瞳者,可獨掌一界輪回。”

    云錦的聲音清列淡漠,說起鬼瞳那些驚世的傳說時,也毫無波動,仿佛真的只是在陳述一段平平無奇的文字一般。

    可原本茫然恐懼的多寶閣管事,還有被劍意重傷后吐血不止的守衛者,眼中的神色卻隨著她平淡的陳述,越來越亮,到最后,盡是瘋狂的貪婪之色。

    鬼瞳!

    連鬼瞳都真正出現在他們眼前了!

    那所謂的傳說,難道還會有假不成?!

    “鬼瞳……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守衛者眼中的光亮得驚人,他拖拽著身下的血跡,拼命想要靠近云棉。

    然后被云錦隨手甩出的劍意擊碎了身體里那顆還算鮮活的心臟。

    殺人從不眨眼,誅惡從不遲疑,這就是天衍和浮世兩塊大陸上最年輕的登仙境,云錦圣尊。

    她沒有貼心到幫云棉捂住雙眼。

    于是在守衛者死不瞑目到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氣時,云錦聽到了那道屬于系統的聲音。

    顫巍巍的:“棉、棉棉,你媽媽怎么變得更兇殘了?”

    兇殘?

    云錦垂眼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尸體,在心里默念這個形容自己的詞。

    “才沒有呢!!”小朋友兇巴巴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云錦看向懷里的小家伙。

    即使是在用心聲反駁,小姑娘面上的表情也格外鮮活靈動,皺巴著小臉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空空,我們是一家人,不可以偷偷說媽媽壞話的!”

    云空:“……我不想叫空空。”

    聽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出家。

    “空空你不要轉移話題!!”

    云棉鼓著臉認認真真替媽媽解釋:“我媽媽一點都不兇殘的,她殺的都是拐.賣小孩的大壞蛋!那些被賣掉的小朋友要是知道這個壞蛋死掉了,一定會在很辛苦的生活里感到一點點開心的!”

    “我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云棉一再對云空強調:“我們都要愛她,不可以傷害她,不然、不然以后你再和別的球打架,我就不給你維修積分了!”

    這已經是云棉當下能想出來的最具有威懾力的威脅了。

    就和剛才說自己會被壞人撿走賣掉一樣。

    云錦都忍不住低頭打量了她好幾眼,腦袋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如果將這個孩子交給云家,她以后一定會被云家欺負得很慘。

    偏偏小孩的系統也好像很不聰明的樣子,不僅沒生氣,還暈暈乎乎竊喜地求證:“棉棉~我們三個真的是一家人嗎?可我只是個系統,還不是人……”

    說到后面,連云錦都輕易聽出了它語氣里的黯然失落。

    云錦:“……”

    這個系統,和五年前蒼瀾的那個系統比起來,似乎太蠢了點。

    這個棉棉,和現在劍宗上下都極為喜愛的蒼瀾比起來,似乎也完全不是同一路人。

    更何況,她竟然從小家伙的心聲里聽到了“一家人”,還有那些堅定的維護……

    云錦感受著懷里暖烘烘又粘人的一小團,向來縝密機敏的思緒里也不禁多了幾分難以理清的疑惑。

    這就是師尊所說的“機緣”嗎?

    一個化形后活生生的小孩。

    一個抱著自己就不肯撒手的……女兒?

    云錦很快將最后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這個孩子和那個蒼瀾同樣來路不明,她不能如此輕易就下定論。

    倒是眼前,死了一個守衛者,還剩一名管事……

    經驗和師門的教誨告訴她:便是死人,也不一定能完全保守秘密。

    可在她并指凝結劍氣的一瞬,懷里的小棉花團子立馬抱住她的手腕:“媽媽等一下!!”

    第463章

    她抱得太突兀也太用力,云錦瞬息成型的劍氣又因此在瞬息間散去。

    即使明知散去的劍氣不會傷到她,云錦還是下意識皺眉低頭查看。

    等確定莽莽撞撞的小家伙毫發無傷后,她才隨意瞥了眼瑟縮在角落里,即使滿眼驚恐也藏不住眼底貪欲的管事。

    “你想如何?”云錦詢問懷里眸光靈動的小姑娘。

    云棉眨巴眨巴眼睛,抱著媽媽的手臂撒嬌般地輕輕晃了晃:“媽媽~我想被他賣掉好不好嘛?”

    云錦一向清晰通透的思緒因為這句話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就連云空都默默往云棉脖子后面藏了藏。

    附帶一個小小聲的提醒:“棉棉,別亂說話,容易挨打。”

    這種上趕著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事情,也就棉棉能明知故犯了。

    云棉沒理它,仍舊仰著小臉眼巴巴望著媽媽。

    云錦面無表情的和她對視。

    云棉眨眨眼,不知道接收到了什么信號,歡呼一聲后整只崽都笑得眉眼彎彎,又仰頭親親媽媽的臉頰,動作自然流暢到了極點。

    “謝謝媽媽!!”

    云錦這次終于把小孩放到了地面上。

    她五年前設下的劍陣還在云棉身上沒有撤掉,所以即使任由小孩靠近那位管事,也基本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但云錦今天似乎總在做一些多此一舉的事情,就如此刻,更多的劍氣密密麻麻將管事完全圍困住,但凡他有分毫異動,下一秒都能直接身首異處。

    云棉走到了管事跟前。

    無形的細長絲線輕松繞過管事身上的防御衣物,繞著他的脖子纏了兩圈后,在他愈發驚恐的目光中,慢慢刺破了他心臟外的皮膚。

    人類將用來操控傀儡的細長絲線稱之為傀儡線。

    云棉就將同樣用來操控人類四肢生命的線也成為傀儡線。

    “傀儡線會在你的骨骼血肉中游走,作為修士,你應該能夠感知到你的身體里多了些什么吧?”

    小朋友的聲音依舊軟糯糯的格外無害,可管事此時卻連最深的貪欲都顧不得了,他驚恐萬分地瞪凸了眼球望向云棉,嘴巴顫抖著結結巴巴念出幾個字:“你、你……邪修!”

    非人非妖非魔,功法最殘忍也最陰邪,所用法術動輒便會致使數萬人殞命的修煉者,才會被三族并稱為邪修。

    管事甚至開始在心中懷疑云錦圣尊的本來面目,是不是骨子里其實也是個邪修,否則為何她要如此維護一個明顯是邪修的孩子?!

    “噓~”

    云棉蹲在渾身癱軟的管事身前,眼眸彎彎笑容明媚地對他說:“你如果不聽我的話,如果想對別人說出我的秘密,那我就只能絞碎你的心臟和靈魂了喔。”

    “我……”管事惜命地不停搖頭,慘白著臉哆嗦著發誓:“我聽話!我、我什么都不會說出去的!!”

    事實上,他敢賭云錦圣尊的劍氣不夠快,卻不敢賭身體里那條如同嗜血長蛇一般肆意游走的傀儡線。

    因為不止心臟,就連修士最重要的丹田氣海和腦域神識,那條詭異的傀儡線竟然都能如入無人之境!

    這等要命的威懾,管事毫不懷疑自己不聽話的下場。

    云棉滿意地站起來,立馬轉身去牽媽媽的手,然后開開心心讓管事幫忙帶路。

    她還要繼續當“貨物”呢。

    “等等!”

    管事的抖著腿喊停二人,雖然還是很恐懼,但他在死亡威脅下叛變得很徹底。

    他指著地上那位守衛者的尸體提醒道:“他的實力很強,在東家那里應該留有命牌或者魂燈,剛才他死了……恐怕很快東家就會趕來查看情況。”

    他垂著眼,本想遮掩自己此時的神色變化,卻不期然望進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里。

    “你說的是這個嗎?”云棉攤開自己白嫩嫩的小手。

    管事倒吸了一口涼氣,猛然倒退了數步,惶然驚懼地望向云棉手心上空那抹被捏成一小團正痛苦掙扎的灰色魂體。

    “叔叔,我可是專業收鬼的喔~”云棉炫耀地歪歪頭,轉而又仰頭去看身邊的媽媽,小表情里有一瞬間的遺憾。

    下一秒,云錦就聽到小家伙在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空空,我都有點想念變成鬼的媽媽了,我喂什么她就吃什么,特別特別乖!”

    某種莫名的直覺,導致云空一個字都不敢接。

    云錦看了眼小姑娘手里眼熟又陌生的魂體,想到鬼瞳的傳說,還有小家伙剛才所說的話,即使淡定冷漠如她,神色也有了短暫的凝固。

    自己似乎被師尊坑了。

    或許棉籽不是什么機緣。

    反而是一樁樁天大的麻煩。

    可棉籽都已經長出來并且成功化形了,能說能跳會蹦跶,還有一身數不清的秘密……

    顯然不可能再把她變成當初那粒棉籽給還回去。

    除非時光倒流。

    _

    跟著管事往里走,明明眼前是一堵墻,踏入的一瞬間卻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陰冷潮濕的,滿是臟污的世界。

    云錦重新隱匿著身形跟在膽大包天仍舊準備賣自己的小朋友身后。

    母女兩個踏入這里之后,都不約而同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四周的環境。

    這里并不破敗,也不像畫本子里寫的囚牢那樣滿是蛇蟲鼠蟻,更沒有什么嚴刑拷打凌虐殘殺。

    事實上,這里還有種另類又矛盾的熱鬧和死寂。

    熱鬧的是來往穿著多寶閣統一服飾的侍者,死寂的是一個個或站或坐如同死魚一般被侍者們扒掉所有衣物進行檢查的“貨物”們。

    管事的在多寶閣等級比這些侍者高,他親自領著云棉進來,來往侍者默契的上前一人跟隨在他身側,手握刻錄貨物信息的契紙,安靜等待他的安排和介紹。

    感受著心臟中隱隱被刺中時的尖銳疼痛,管事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道:“將此貨物放入今晚的拍賣名單中,她有些特殊,你簡單記錄就好,起拍價……一塊下品靈石。”

    神識隨著管事的講述不斷將云棉的信息錄入契紙,侍者微微躬身,而后沉默著拿出一塊木牌懸掛到云棉脖頸處的抑靈環上。

    木牌上用簡單的文字刻著個“叁”。

    這就是云棉的“貨物編號”。

    這一幕便和凡間販賣牛馬等牲畜的畫面更為相似了。

    或者可以說是別無二致。

    管事的又特意叮囑了將云棉關起來后就不用進行任何查探檢測后,這才邁著發軟的步伐一步步離開。

    云棉托著臉乖乖地坐在一個干凈精致的籠子里。

    等到晚上,她就會和其它貨物一起,被這些侍者連人帶籠子一起送上拍賣會場,然后任人出價競爭購買。

    云棉每次想要看向外面,云空都總要飛到她眼前遮擋她的視線:“棉棉,這些都是少兒不宜,不能看!”

    袒.胸露.乳赤.身裸.體的男人女人魔人妖人……不管哪一種,都不適合棉棉去細細地觀看。

    視線被完全遮擋,小朋友不高興地鼓臉,環著手臂抱住自己,悶悶地說:“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的話,我都不知道做什么。”

    會很無聊誒~

    特別是她連媽媽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云棉才不想看那些三族和靈獸的身體呢,她只是想試著猜一下媽媽現在藏在什么地方。

    “那也不能看。”云空分毫不讓:“要是你無聊的話,不如我跟你說說主角現在在干什么吧。”

    主角?

    這個世界的主角?

    云棉茫然:“對喔!我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有什么任務呢!”

    她從是一顆棉籽的時候就沒把任務放在心上,直到現在被云空提起,才恍然從好多段零碎的記憶里,驚覺自己好像的確是有任務要完成的!

    云空也懵了:“啊?我難道沒跟你說過我們這個世界的任務嗎?!”

    云棉無辜搖頭:“沒有~”

    云空又啊了一聲,對自己竟然如此不專業的行為感到極其的不可置信。

    就在籠子外站著,被迫聽完所有對話的云錦:“……”

    誅惡劍嗡嗡震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她所謂成仙的機緣竟然是兩個小傻子。

    不過這點小小的動靜沒能驚動懵懵的一球一崽,兩小只還在心里努力溝通。

    “等我翻翻……”云空不自信地翻看世界任務,幾秒后吶吶地說:“棉棉,這個世界沒有任務,只有一個還沒簽的合同。”

    合同?

    “是快穿總局要和你還有我一起簽訂正式雇傭勞動關系的合同……”

    云空的聲音恍恍惚惚落不到實處:“所以,我那三千多次任務還有三千多位宿主果然都是假的嗎?工作這么努力堪稱兢兢業業的我,到頭來竟然還只是總局的實習系統??!”

    云棉也傻乎乎地捧臉:“那、那之前那些任務,總局要給我補工資嗎?”

    云空:“……我現在就問!”

    很好,棉棉總能把我一秒拉回真切的現實。

    云棉再接再厲:“空空,合同你要簽嗎?我記憶不夠,還看不太懂,萬一我們被坑了怎么辦?”

    云空努力檢索,最后放棄:“……我也不知道,我都沒搜到快穿局和系統之間的正式合同到底長什么樣。”

    云棉鼓著臉小小聲嘆氣:“那還是先放著吧,等我以后問媽媽就知道了。”

    云空無腦附和:“嗯嗯!你媽媽那么厲害,她一定不會讓我們被坑的!”

    云錦和誅惡劍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兩個小家伙聊完了,誅惡劍主動脫離了云錦握劍的手,往遠處飄了飄。

    它有點怕自己被傳染上這種奇奇怪怪的傻氣,所以還是離籠子遠一點為妙。

    “對了!”云棉又想起來:“你剛才說主角,他現在在干什么啊?我媽媽好像認他當小師弟了,那我以后見到了是不是還要叫他小師叔呀?”

    云空翻了翻劇情,整顆球都是一震:“棉棉!主角現在就在下面的浮生城!!”

    第464章

    “宿主,原劇情里多寶閣內今晚會拍賣一只古樸破爛的鼎,還有一只靈獸蛋,它們最后都流拍了,直到主角出關后,才陸續被她收入囊中。”

    清悅柔軟的女聲緩緩說道:“如今我們提前在這次拍賣中取得這兩件至寶,便能削弱一分主角的氣運,等將來竊取主角以及整個修仙界氣運的時候,也會輕松許多。”

    聞言,蒼瀾滿意地勾唇揚起一抹笑意:“沒想到當初那個女人竟然就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難怪看著格外特殊出眾。”

    “小師叔是想到什么高興的事情了嗎?”耳畔忽而傳來好奇的詢問。

    蒼瀾神色不變,頂著還有嬰兒肥的精致小臉,笑容陽光可愛地點頭:“我以前只聽爹娘提起過拍賣會,還從未切身參與過,也不知道拍賣會上都有什么寶貝。”

    劍宗隨行的弟子們聞言,都忍不住湊近給自家小師叔介紹了很多可能在多寶閣拍賣會上出現的東西。

    最后,他們還很仗義地拍拍自己的寶貝劍鞘,承諾道:“小師叔您放心,我們劍修雖然買不起什么特別貴重的寶貝,但如果您買下來的寶貝有人敢搶——”

    話都不用說盡,一群劍修弟子如劍氣般凜然鋒銳的氣勢就足以讓人避之不及了。

    蒼瀾那張白嫩嫩正太包子臉上的笑意就因此更加明顯了。

    而在他們隔壁的隔壁,陳婆婆抬手揮去投影水鏡,對身旁二人遺憾輕嘆道:“竟然是劍宗的,看來這小崽子我們是動不得了。”

    綠稚嬌媚懶散地斜倚在珍寶架旁,聞言同樣悠悠輕嘆:“同樣是五歲的孩子,這人跟人之間的命運吶,總是這么天差地別,老天爺可真是偏心極了。”

    陳平不甘心地收回盯著水鏡的視線,冷哼道:“劍修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過是一群只會拔劍不動腦子的莽夫而已!”

    “宿主,剛才的監視已經撤掉了。”

    蒼瀾眼底閃過一絲凝重,剛來浮生城就被人盯上,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我們必須盡快從主角那里奪取一縷氣運來遮掩自身氣機。”他沉聲做下決定。

    _

    浮生城上空,多寶閣暗道內。

    云棉抬手輕輕戳了戳對主角充滿警惕的光球:“空空,你說主角也有系統,那它和你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嗎?”

    云空立馬反駁:“當然不是!我們可是正規渠道的正規系統,和那只野生系統一點都不一樣!”

    “總局有規定,系統和宿主進入一個世界后,絕對不能隨意傷害世界核心人物,更不能利用違規手段偷盜竊取任務世界氣運……”

    云空一口氣說了很多條冗雜又細致的規定,最后才蔫蔫地說:“雖然我們都還不是正式上崗……但總局制定的規則適用于所有系統和綁定的宿主,所以蒼瀾的系統絕對不可能和我是同事!!”

    絕對不可能五個字被它說得擲地有聲。

    云棉卻戳著它小小聲問了個更重要的問題:“那你能打得過他的系統嗎?”

    云空:“……”

    云空沉默,云空試圖辯解,云空啞口無言,云空惱羞成怒。

    “打不過怎么啦!我都還只是個實習系統呢!我又不干壞事,不竊取世界氣運,我打不過它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光球罕見地炸毛,氣鼓鼓地渾身都冒著亂七八糟的光。

    可作為它靈魂綁定的宿主,云棉還是立刻感知到它兇狠語氣下的心虛。

    或許不止云棉感知到了,就連云錦都輕易聽出了云空的逞強。

    所以,系統還分正不正規?

    還有那么多龐大復雜又細致的規矩?

    并且系統和宿主身后,有一個更大的組織?

    組織里不止一個系統,也不止一個宿主,也就是說,執行任務的世界都不止一個?

    那么……是不是就如同浮世大陸和天衍大陸還有遙不可及的修仙界一樣,分屬不同大道法則,想要進入另外一個新的世界,就需要融入和達到新的規則要求?

    云錦垂眸沉思著,即使只是兩個小家伙旁若無人的一小段溝通對話,也足夠她在此基礎上作出更多也更為合理的猜測。

    最后,她想到了自己追尋的仙路。

    就如同凡人想求長壽,于是追尋修煉之道,入門后又想尋求更廣大道機緣,等修煉有成又妄求長生不老,等修為臻至化境時,又開始摸索踏上虛無縹緲的仙途……

    似乎永無窮盡之時。

    所以,成仙就是極致了嗎?成仙之后呢?是否又將是一條新的追尋極盡卻又永無止境的路?

    “你認為,修仙之人為何修仙?”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云棉呆了一下,暫停了和云空的偷偷聊天,托著小臉認真思考起媽媽的問題。

    修仙……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雙眼清澈明亮,即使是在昏暗又嘈雜的密室里,她坐在籠子里,也不像是即將被待價而沽賣出去的貨物,反而更像是無意間偷溜到籠子里玩耍,渾然不知危險為何物的天真小獸。

    可她此時無意識地輕輕歪著頭,兩只小手捧著自己肉乎乎的臉頰,皺巴著小臉顯然正在思考著什么。

    屋子里其他“貨物”們和來往侍者其實或多或少都會注意到云棉的存在,畢竟她光是乖乖坐在籠子里不吵也不哭鬧,就已經很顯眼了。

    此時見她思考時頗有些呆頭呆腦又格外可愛有趣的小模樣,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詢問:“小姑娘,你在想什么?”

    云棉偏頭看他,下意識回答:“我在想……”

    目光觸及對方和小五一樣的魅魔族特征,云棉頓了一下,隨即清脆地朗聲回答:“我在想我那只跑丟了的貓貓,還有一只闖進別人家就沒出來的小蛇~”

    剛才還好奇傾聽的“貨物”們笑著搖頭,沒有再將注意力放在云棉身上。

    只是一個有點特殊的孩子而已,除了可能會在稍后的拍賣會上被人用高價買下外,其實和他們比起來也并沒有太多值得關注之處。

    說不定……她即將面臨的命運,還會比他們這些普通貨物更加凄慘絕望。

    倒是那只魅魔,聽到云棉說貓貓的時候,身后原本無力落在籠子底部的尾巴輕輕動了動。

    不過他也沒有再和云棉溝通。

    而云棉,收斂心神后,也正在乖寶寶式端正坐好,小手抱著屈起來的膝蓋,乖乖回答媽媽的問題。

    “媽媽~我也不知道修仙的人為什么要修仙,但是媽媽以前跟我講過,每個小朋友出生以后,都會好努力地活下去。”

    云棉一邊回憶冗雜記憶里在醫院病房中媽媽講過的好多好多話,一邊軟著聲音慢吞吞說道:“媽媽說活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因為只要活著,每個小朋友就都會遇到很多很多的困難。”

    “我們會跌倒,會生病,會吃到難吃的東西,會遇到難過傷心的事情……從出生開始,小朋友們就在不停的掉眼淚了。”

    神情疲憊的女人溫柔地摸摸病床上女兒早已經青青紫紫滿是針孔的小手,俯身低頭親了親她白凈柔軟的臉頰,溫聲道:“但就算小朋友們堅強努力的長成了大人,也還是會活得辛苦,還是會跌倒,會生病,會吃到難吃的……也會掉眼淚。”

    “棉棉覺得,活著這么辛苦,為什么大家還要努力活下去呢?”

    4歲的云棉棉小朋友蜷縮著半靠在媽媽用手臂圈起的懷抱里,聞言乖乖的,又充滿希望的小聲回答她:

    “因為我很愛媽媽呀~”

    “別的小朋友也有很愛的人,所以小朋友們才都想要努力活下去的!”

    5歲的云棉棉小朋友蜷縮著坐在精致冰冷的籠子里,仍舊乖乖地回答:

    “因為我想再多愛媽媽一點呀~”

    “修仙可以活好多好多天,可以活好多好多個五歲,而且修仙就不會生病了,不會讓媽媽為我心疼難過。”

    云棉歪頭看向旁邊剛才用神識傳信過來的方向,眼眸亮晶晶地小聲雀躍道:“媽媽,全世界的小朋友們都會想修仙的,雖然還是很辛苦會掉眼淚,但是愛會被延長好久好久喔,這樣快樂就也能長命百歲長生不老啦!!”

    隔著籠子,云錦安靜凝視著小朋友臉上毫不掩飾的期頤和欣喜。

    她本以為這個孩子既然是“宿主”,既然擁有那么多“任務世界”的經歷,她應該原本普通人更為成熟,甚至體內的靈魂早就是看透世事活了無盡年歲的老怪物。

    于是她也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會從這位“宿主”這里,得到遠超于常人眼界和認知的回答。

    她甚至都已經在心中有了答案。

    修仙之人為何修仙?

    當然是因為無窮無盡的貪欲,長生不老,頂尖實力,權利地位……這些都是促使貪欲滋生的源頭。

    可她最終得到的答案,的確遠超常人眼界和認知了,但也和她心中原有的答案毫不相干。

    太過干凈純粹了,簡單天真的像是個笑話。

    可又反襯得她原有的答案過于世俗平庸。

    “媽媽,你怎么不說話呀?”

    云棉挪著屁股往媽媽所在的方向坐了坐,仗著被媽媽神識籠罩,就算講話別人也不知道,便更大膽的繼續和媽媽絮絮叨叨。

    “媽媽,等下要是別人把我買走了怎么辦?”

    “媽媽,你都沒有跟我笑過,也沒有喊我棉棉寶貝,還沒有親親我喔~”

    “媽媽,我以后也要和你一起當劍修,那我的劍是不是也要把你的劍喊娘親呀?”

    “媽媽,空空說劍修都好窮的,因為吃不起飯所以才會拼命修煉到辟谷境,這樣劍修就可以只喝西北風也能活下來了,媽媽你喝過西北風嗎?是什么味道的?好不好喝?”

    “媽媽,你五年前就夸別的小孩厲害有天賦了,可你一句都沒夸過我,你現在是不是還沒有特別喜歡我呀?”

    “媽媽,就算你還不那么喜歡我也沒關系,雖然我會有一點點難過,我會有一點點傷心,我會偷偷去找蒼瀾打架把他揍哭,但是真的沒有關系,我還是會一直愛媽媽的,永遠永遠都愛喔,長生不老那么愛!”

    “媽媽,你怎么不說話?所以你真的喜歡蒼瀾不喜歡我……那我和他打架的時候你要幫誰?!”氿氿

    “媽媽……”

    云錦在看著侍者往小家伙所在的籠子上蒙了層黑布,將籠子往外運出時,緊緊握住誅惡劍的手終于緩緩松了點力道。

    不自覺緊繃的神經也一點點放松,緊繃紊亂的靈臺重歸清明。

    好多問題。

    好奇怪。

    好吵。

    第465章

    多寶閣,天字號拍賣場內。

    “諸位,這件地級中階流光法衣起拍價為一萬上品靈石,每次加價不得低于一百上品靈石,請出價。”

    碩大且清晰的水鏡之上,位于拍賣臺上的那件流光溢彩一看就價值不菲,在侍者的話音剛落下時,臺下就已經有女修迫不及待地加價了。

    除了臺下的普通客座,還有整整四層,自上而下以天地玄黃劃分等級的貴客包廂。

    樓下一般坐的都是來湊熱鬧撿漏散修,實際上眾人都清楚,只有這四層樓包廂里的客人們才有實力在今晚的拍賣會上有所得。

    因為這些包廂里坐著的,十之八九都是各大勢力中的弟子門人。

    正如坐在三樓一間包廂里的劍宗眾人。

    其實按照劍宗一脈相承的貧窮,加之他們并非門內天賦出眾者,此次出行的劍宗弟子頂多只能在二層包廂入座。

    但誰讓他們此行還帶著個劍宗的金疙瘩呢?

    蒼瀾身為劍宗三長老的幼子,又在出生后被圣尊云錦稱贊,體內有天生劍骨不說,其它修煉資質也好到宛如妖孽,更是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就被云錦圣尊帶師尊藺塵風收徒,成為了登仙境巔峰境強者藺塵風圣尊的關門弟子。

    這些身份名頭,無論哪一樣拿出來,都足以讓蒼瀾一躍成為被眾人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寶貝金疙瘩。

    又因他是弟子們看著從小長到現在的“小師叔”,整個劍宗上下,就沒有不喜歡蒼瀾小師叔的弟子。

    蒼瀾小師叔可是被預言修煉天賦超過云錦圣尊,將來會靠著天生劍骨比云錦圣尊更快踏上仙途的小妖孽。

    所以僅僅是蒼瀾這個名字,就足夠多寶閣將他們的包廂破格安排到第三層。

    “這次出來,一路上我們靠著小師叔,真是得了太多便利。”

    “是啊,小師叔如今才五歲就已經在準備結丹沖擊金丹境了,我看恐怕不出二十年,小師叔就能和云錦圣尊一樣,成功進入浮世大陸。”

    “云錦圣尊……到底是不一樣的。”

    有人低聲說:“云錦圣尊這五年都在魔族戰場磨煉劍意,聽說她修煉到了瓶頸,光是情劫一關……恐怕就能將她徹底阻攔在仙途入口,終生難以往前一步。”

    “是啊,小師叔不一樣,小師叔活潑可愛,善良堅定,才五歲劍意就有所小成,未來不可限量。”

    不過無論如何,云錦圣尊也是劍宗的一份子,他們私下雖然會議論,心中卻也敬仰對方,并為對方當前所面臨的情劫難關感到惋惜。

    聽著他們的議論,手里捏著一塊糕點慢慢吃的蒼瀾眼中閃過滿意的笑意。

    云錦圣尊?

    即使原劇情里她身為這個上層世界最驚才絕艷的主角又如何?

    現在他來了,那那個女人,這一輩子,也就只能止步在登仙境,再難寸進。

    而此時,下方拍賣臺上,有侍者帶著一個蒙著黑布的籠子上臺放好。

    看到那個籠子的大小,已經很有些經驗的客人們都忍不住小小地躁動起來。

    他們知道,這個籠子里的,定然是只活物。

    地級叁號包廂內,原本漫不經心等待撿漏的蒼瀾,也在這個籠子被抬上來的一瞬間無聲坐直了身體。

    因為在籠子被抬上來的時候,他同步聽到了系統略顯急促激動的聲音。

    “宿主!經過檢測,這個籠子里的生命體身上有仙道痕跡!”

    蒼瀾的心臟都跟著漏跳一拍,眼瞳不自覺放大,屏住呼吸,全副心神都落在了臺下蒙著黑布的籠子上。

    在主持拍賣的侍者簡短至極的介紹聲中,籠子上那層厚厚的黑布也終于被人揭開,露出其中活物的真實面目。

    “怎么是個孩子?”

    “竟然是個孩子!”

    “她身上有何特殊?”

    “應該不算太特殊,畢竟拍品編號只有叁,除了一號拍品,別的編號越靠前,就越不值錢。”

    有點雜亂的議論聲中,主持人溫婉柔和的嗓音也恰好證實了眾人的猜測。

    “叁號拍品,起拍價為……一枚下品靈石。”

    在看清籠子里竟然是個孩子時,蒼瀾耳朵里有一瞬間鼓噪的嗡鳴,他的臉色無聲漲紅,一邊聽著主持的介紹,聽著臺下試探著稀稀拉拉的加價,一邊還能清晰捕捉到自己系統遲疑中藏著驚駭的檢測結果。

    “經過檢測……該生命體所承載氣運濃郁厚重到難以計算,宿主,她一人身上所承載的氣運,已經遠超此界氣運之子!”

    “這也意味著,只要我們能將她身上的氣運盜走,哪怕只盜取十之四五,宿主你也能以最短最快的速度平穩踏入仙途,沒有情劫心魔雷劫,成仙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從此再也不受此界天道桎梏!”

    蒼瀾手中捏著的糕點早已經不知不覺碎了滿地的渣。

    他睜大眼睛直勾勾望向下方籠子里的云棉,急促的呼吸和不穩的心神讓他匆忙起身時險些栽倒!

    “小師叔!!”身旁劍宗弟子慌忙扶穩他,憂心詢問:“小師叔?你的氣息怎么這么紊亂,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耳邊的詢問混雜著樓下此起彼伏的加價,恍惚間好像從另一個世界灌入他的腦海,卻也終于成功將他從剛才的失態中拉了回來。

    他很快穩定心神,而后在一眾同門們擔憂關切的目光中,抿了抿嘴,伸手指著下方籠子里的云棉,茫然問道:“……為什么那里面關著一個孩子?”

    劍宗眾人聞言默然。

    正在他們思考改怎么告訴小師叔多寶閣一貫如此什么都賣時,又聽到小師叔問他們:“那個妹妹……是要被人關起來賣掉嗎?”

    他們點頭,而后都看到了蒼瀾臉上的同情不忍。

    “我想買下她……”蒼瀾下意識攥緊自己的手指,竭力平穩自己急促的呼吸,此舉看在一根筋的劍修們眼里,卻成了他對下方籠子里那個小孩的憐憫。

    既然小師叔都這么說了,當然沒人會拒絕他。

    更何況只是個孩子罷了,加價這么久,價格也才不到100中品靈石,這個錢,貧窮如劍修都能咬咬牙掏出來,更別說此行蒼瀾身上帶了宗門和他父母給的諸多寶貝。

    買下一個可憐的孩子,舉手之勞而已。

    在下方加價到87個中品靈石的時候,蒼瀾拉開包廂用來遮掩隱私的簾幕,趴在窗口處,頂著白嫩嫩精致可愛的正太臉,滿眼不忍地看著下方的云棉。

    而后在許多道好笑了然善意的目光中,他有點緊張地開口出價:“我、我出一百中品靈石。”

    劍修很窮,在場眾人都能從他這句話里品出幾分豁出去的堅定。

    成年人們也自認看透小孩子的心軟善良,無非是不愿意見到同齡人被買賣的一時沖動,他們叫這么半天價也沒有加到一百中品靈石,早就說明籠子里那個孩子被探查過無數次,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了。

    所以退讓一步,成全這兩個小孩也無不可,就當給自己積點德。

    于是再無人競價。

    除了管事,此時沒人知道,云棉是被管事以3000上品靈石買進來的。

    她原本的歸宿也不是在這里被拍賣,而是應該被洗干凈換上上等的衣物,經過長達一年甚至多年的教導,最后出現在某場更為特殊的拍賣會上。

    此時,云棉聽到聲音,在籠子里仰頭朝三層的某個窗口看去。

    那里,一個容貌精致的小男孩正定定地看著她。

    二者目光相接。

    云棉一瞬間接收到了好多的貪婪欲.望。

    蒼瀾則專心于自己當下的表演,松了口氣似的,笑著對下方的云棉做口型安慰她:“我會救你,別怕。”

    “真像小說里男女主幼年相遇,男主救女主于水火之中時的狗血劇情啊~”云空幽幽地吐槽,聲音里藏著幾分咬牙切齒,似乎對蒼瀾討厭到了極點。

    事實上,它平等地討厭每一個敢打棉棉主意的人,想偷搶棉棉辛辛苦苦攢來的氣運功德?做你的春秋大美夢去吧!!

    云棉被蒼瀾買下,于是籠子又被蒙上了黑布,被侍者暫時帶去了交貨區。

    在云棉被帶走的一瞬間,蒼瀾就坐不住推門跑了出去,劍宗弟子們也只能一起跟上,生怕一個沒注意有人沖撞了小師叔。

    云錦跟在侍者身后慢悠悠走著。

    她還在思索剛才神識籠罩劍宗包廂后聽到的那段“對話”。

    仙道痕跡。

    濃厚到難以計算的氣運。

    偷竊氣運,成仙……

    蒼瀾和那個所謂系統的目的,云錦已經完全知曉了。

    但,對方卻將目標鎖定在了同樣擁有系統的棉籽身上。

    云錦看向籠子里因為沒把自己賣出很多錢于是氣鼓鼓捧臉的小家伙,隨著后方急切跑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眼底的冷意也在迅速凝結。

    “這是叁號的抑靈環鑰匙,請您收好。”侍者微笑著收下一百中品靈石,而后恭敬地遞給蒼瀾一把鑰匙。

    蒼瀾將鑰匙捏在手里,轉身看向已經從籠子里出來的云棉。

    兩個小孩身高齊平,目光相接后,蒼瀾朝云棉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妹妹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心里卻在同時對系統命令:“查找合適的主仆契約,一旦我成為她的主人,從此她有再多的氣運,都只能被我捏在手里。”

    “好的,請稍等。”

    云棉的靈魂腦域里,云空的憤怒已經快要堆積到頂點了。

    云錦無聲地握緊劍柄,即使她自認對這粒奇奇怪怪又格外吵鬧的棉籽沒有任何情緒牽扯,但此時蒼瀾的行為儼然已經觸及她的底線。

    殺機一觸即發。

    卻又一瞬間破碎。

    誰也沒想到,帶著抑靈環的“人牲”云棉,那么無害弱小的,完全處于被拯救地位的云棉,會突然對救贖她的蒼瀾動手。

    那一拳狠狠砸在蒼瀾脆弱的鼻梁骨上,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云棉把蒼瀾死死按倒在地上,明亮清澈的眼底盛滿怒火:“你果然是想搶我媽媽!我才不是你的妹妹!!”

    哪怕過去了足足五年,云棉也清楚記得當初自己剛有點神智的時候,整個劍宗上下賓客都言笑晏晏讓蒼瀾拜入云錦門下時的一幕幕。

    要不是她氣急到一下子把整個乾坤袋里的靈寶都給吞吃了驚動到媽媽,可能蒼瀾早就成了媽媽的徒弟!還比自己更早跟在媽媽身邊長大!!

    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果媽媽收了蒼瀾為徒,就是一日為師終身為母,云棉一絲一毫的可能都不愿意接受。

    那時候云棉沒有什么記憶,只有最純粹的感情占有,所以當時的每一幀畫面,都被幼小的棉籽牢牢記在心里,一天都沒有遺忘過!

    “小師叔!!”此時驚呆了的劍宗弟子們也終于醒過神,眼看著云棉還按著自家小師叔狠揍,他們不得不一窩蜂圍上來,還有人已經沖動出劍。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登仙境境界配合誅惡劍設下的頂級劍陣,足以將大半個多寶閣都絞碎成劍氣之下漫天飛揚的塵埃。

    如果不是云錦出手夠快,如果不是多寶閣本就設有各種防御陣法,恐怕今日這多寶閣里,除了云棉,無人生還。

    當無數碎裂的建筑物渣滓從劍宗弟子們眼前簌簌落下時,云錦伸手拎起揚著拳頭茫然四顧的小家伙,冷眼看向灰頭土臉的眾人。

    “你是……云錦圣尊!!”認出她的劍宗弟子滿臉愕然,好半晌都覺得自己像在經歷一場幻夢。

    “劍宗何時教過你們,隨意就能朝著普通人甚至是一個孩子出劍?”

    她冷漠到近乎涼薄的聲音激得呆愣的眾人一個激靈全都從驟然的生死變故中清醒過來。

    “我、我一時心急……”最開始朝云棉出劍的弟子臉色漲紅,囁喏著想要辯解。

    其他弟子也紛紛出言:“圣尊,是她先動手毆打小師叔的!我們救人心切,更何況小師叔他——”

    辯解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四周驟然森冷的劍氣嚇得訕訕噤聲。

    就在他們都站立難安時,蒼瀾終于整理好自己扭曲猙獰的神色,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灰撲撲格外可憐地紅著眼眶,朝云錦躬身作揖:

    “師姐……你別怪罪他們,都是我不好,一時失了防備,這才讓師侄們為我沖動行事,您要罰就罰我吧。”

    他這番維護聽得弟子們心里格外溫暖妥帖,再對比云錦的行事態度,本就是刺兒頭的弟子們更是忍不住再次出聲辯駁。

    順便,將譴責的目光瞪向始作俑者云棉。

    這里吵鬧作一團,剛才那么大的動靜,早就引得多寶閣戒嚴,但云錦將劍宗所有人都攏在自己的領域之中,外面難以看到內里情形。

    此時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委屈辯駁,還有眼前始終躬著身卻好像力竭到晃晃悠悠隨時可能栽倒的蒼瀾,云錦低頭看向乖乖被自己拎在手里的小家伙。

    “你為什么突然打他?”云錦平靜詢問,誰也聽不出她聲音里到底藏著什么情緒。

    云棉忍不住鼓臉,兇巴巴瞪了眼蒼瀾,撲騰著轉過身一把抱住媽媽的大腿,超大聲宣布自己的所有權:“娘親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娘親師父,別的小孩不準當你徒弟,不然我就揍哭他們!!”

    蒼瀾覺得云棉有病。

    誰要跟她搶師父娘親了?!

    剛才那一拳讓他受盡恥辱,如果不是云棉身上那些厚重的氣運,他此時說不定已經讓系統立馬弄死對方,然后拘禁她的靈魂永生永世地折磨她!

    云錦:“……好好說話。”

    她拍了下小孩的肩膀,輕飄飄的力道看得熟知她性格的劍宗弟子們眼睛一個個瞪得老大。

    等等……剛才這個小孩,是不是、是不是抱著她喊娘親了??!

    所以,云錦圣尊外出征戰五年,歸來后連孩子都這么大啦?!

    “圣、圣尊……她、她是……”有人指著云棉磕磕絆絆問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云錦沒回答,云棉卻一點不記剛才的仇,抱著媽媽扭頭朝他們美滋滋地炫耀:“我是阿娘的寶貝女兒喔!我叫云棉,今年已經五歲啦~”

    被她燦爛得有些過分的笑容閃到,劍宗弟子們猶如一尊尊石頭木雕一樣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好半晌都沒能從那驚天的爆料中醒過神來。

    但所有人都可以愣神,唯獨蒼瀾不能。

    因為成仙機緣近在眼前,他絕不可能放棄!

    就算這孩子是云錦的女兒又如何,他剛才已經買下她了!

    可他剛將勢在必得的目光落在云棉身上,對惡意感知格外明顯的小朋友就皺著臉很兇地警告他:“你要是再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還是會像剛才那樣打你的!”

    其實很難說之前沖動的一拳到底是因為一聲“妹妹”而引發的舊怨,還是云棉被同樣滿含惡意的眼神刺激到后的下意識應激反應。

    反正不管怎么樣,看爽了的云空都覺得自家崽做的對打得好,這頓打完全是蒼瀾應得的!

    聽著那個系統不停夸贊帶壞小孩,云錦沉默片刻,抬手又朝著氣勢洶洶的小家伙輕拍了一下。

    云棉一秒乖巧,抬手抱住媽媽剛才拍自己腦袋的手,開開心心牽著晃了晃。

    云錦已經被迫習慣小家伙這種程度的親近,因此她沒有如弟子們猜測的那樣推開云棉,反而抬手散去自己滿是殺機的領域。

    于是劍宗一行人,一抬頭就和舉著武器警惕的眾人撞了個正著。

    多寶閣的掌柜很快鎖定一群人里境界最高的云錦。

    “閣下,多寶閣被毀大半,您是否該給在下一個說法?”

    第466章(捉蟲)

    “棉棉,我們好像要賠錢了。”云空小聲提醒開開心心不在狀態的小朋友。

    聞言,云棉臉上燦爛的笑一秒僵住。

    她這時候才分出心思去環視四周,而后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滿目狼藉,之前高懸天幕繁華奢靡的多寶閣,此時大片都成了破碎坍塌的廢墟。

    就連四周站著的修士們,也大多灰頭土臉,對著劍宗眾人怒目而視。

    云棉:“……”

    莫名其妙闖禍的小朋友偷偷往媽媽身后站了站,把小小的身體藏起來了大半,這才小聲替自己辯解:“是他們先動手要殺我的~”

    小朋友的嘟囔輕松被所有修士納入耳中。

    一位劍宗弟子還不清楚她和云錦到底是什么關系,也下意識想要維護自家小師叔,便立馬怒目反駁道:“分明是你這稚子先攻擊我們小師叔!”

    聞言,云棉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冷淡,她松開原本緊攥的媽媽的袖袍一角,抬眼看向對方,認真說道:“是他先對我抱有惡意,我只是打了他一下,你們卻因此想殺了我,如果不是有劍陣護身,我此時怕是早就成了一具尸體。”

    云棉的眼瞳逐漸幽深,她一一注視過這幾位媽媽的同門弟子,在看到他們頭頂原本應該圓融的氣運都變得暗淡時,抿了抿唇,又懨懨地垂下眼,一副懶得再爭辯的模樣。

    一群被偷盜了氣運的將死之人罷了。

    “棉棉,你別難過。”云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卻總是第一個出來安慰維護她:“這個主角根本不是什么好東西,他們全都被蠱惑了,你別跟他們計較,等以后回了劍宗,我們再給他們套麻袋狠狠揍一頓出氣!”

    云錦原本和多寶閣掌柜對視的目光落在身邊垂著頭的小孩身上,思考了一瞬,倏而拔劍——

    在眾人大驚失色的驚呼聲中,僅剩的半邊多寶閣建筑,也終于在肆虐的劍氣中轟然倒塌。

    多寶閣掌柜被這個變故驚住,回神后尚且沒來得及質問云錦,便聽到對方清冷的聲音在四散的揚塵中響起:

    “多寶閣既敢擄走我幼女在此進行拍賣,這便是我給出的交代。”

    “如若不忿,大可讓季聽白來尋我再要說法。”

    說罷,不顧因自己這番話而升起的滿場嘩然,她轉而看向同樣驚愕的劍宗弟子。

    “身為劍修,執劍不為維護蒼生,卻反向稚子拔劍,事后不僅不為之羞愧,反倒滿心怨憎。”

    “爾等劍心有瑕,道心不穩,需即刻返回宗門,重走劍冢問心之路,凡不通過者,逐出宗門,此生不得再以劍宗之名在外行事。”

    “至于你……”她看向名義上應是自己小師弟的蒼瀾,無視對方此時心中和所謂系統對自己的憤怒咒罵,語氣比剛才更加涼薄了三分:“好自為之吧。”

    一片詭異的靜默中,云錦收起誅惡劍,拎著從剛才起就不發一言的小家伙轉身從容的離開此地。

    徒留下一群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劍宗弟子,惶然無措不知所以。

    云錦帶著沉默的小朋友回到下方浮生城。

    此時浮生城中來往行人早就被天空之上多寶閣的巨變吸引了心神,有人湊近想圍觀熱鬧,有人在下方仰頭觀望,也有人指著那片廢墟小聲議論。

    沒有人注意到身穿白衣一身清冷的女修,也沒人在意她牽著一個小孩,進入了五年前在浮生城掀起軒然大波的無名宅邸之中。

    當云棉不說話的時候,母女二人之間的關系好像終于被抹去了表面的虛假偽裝。

    沉默讓它露出了真實的內在。

    云錦松開小孩柔軟溫暖的手,手心重新握住冰寒徹骨的誅惡劍。

    此時,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面對著彼此,卻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在生氣?”云錦問眼前的小孩,語氣里沒有關心,反而多了些探究和疑惑。

    她并不理解這個孩子為什么會突然沉默生氣。

    就像她不理解那些弟子為何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舉動就拔劍傷人,將劍宗嚴苛的宗規全部拋之腦后。

    其實不僅她疑惑,云空也有點好奇棉棉為什么突然就……就不熱情了。

    明明剛才還是抱著媽媽撒嬌的熱情小狗,為什么一轉眼就悶悶不樂的冷淡了下來。

    像極了三分鐘熱度的表演。

    可云空比誰都清楚,棉棉有多愛媽媽,她的愛絕不是三分鐘熱度,也絕不會莫名其妙就變得冷淡。

    所以云空也屏息等待著棉棉的回答。

    “……”

    云棉看向媽媽。

    小朋友黑白分明的雙眼澄澈干凈,清晰地倒映出云錦此時的模樣。

    云錦此時毫無溫情的模樣。

    云棉覺得自己身上有點冷。

    不是被一陣風吹過的冷,而是一瞬間想起很多記憶后,自靈魂深處席卷而來的森冷。

    主角蒼瀾和那些劍宗弟子并無親緣關系,只是因為同宗同門,在蒼瀾被打和之后都能下意識維護蒼瀾,會為蒼瀾傷害幼童,會為蒼瀾辯駁攻擊自己。

    可直到自己身上的劍陣真的被觸動時,媽媽都沒有下意識出手阻攔過他們的攻擊。

    反而在劍陣要傷到劍宗弟子時才出手救下他們。

    要知道,劍氣襲來的那一瞬間,就連一直膽小且慫的云空都下意識沖到自己面前想要努力替自己擋下那些攻擊。

    可已經是登仙境的媽媽,神識劍氣領域足以覆蓋全場的媽媽,當時卻連手都不曾抬過一下。

    云棉那時候在短暫怔愣的瞬間,就給媽媽找好借口了,說不定是媽媽知道自己身上有劍陣所以才沒有阻攔的。

    可云空也知道啊……

    云空還是下意識沖出來護住自己了。

    之后自己小聲辯解的時候,劍宗弟子也會第一時間替蒼瀾說話,可直到自己將辯解的話說完,媽媽也始終不發一言。

    之前云棉一直覺得媽媽是愛自己的。

    那么多個世界的朝夕相處,那么多個世界媽媽都愿意承受痛苦生下自己,那些愛沒有一點點作假,全都是真實且厚重的。

    可正因為感受過真切厚重的愛,所以她才格外清楚此時的媽媽有多不愛自己。

    和媽媽之間唯一的牽絆,全靠自己死皮賴臉。

    云棉眼眶有點酸酸澀澀的,她垂下頭,看著自己腳下平整的地磚,突然覺得有一點點委屈。

    如果是其它世界的媽媽,一定會第一時間保護棉棉,會立馬檢查棉棉是不是受傷了,會幫棉棉說話……

    可剛才媽媽的冷漠和詢問,都讓棉棉的炫耀和親昵變得像笑話。

    打蒼瀾,炫耀媽媽,替自己爭辯……好像從始至終都是我在無理取鬧。

    因為媽媽根本不愛棉棉。

    可是媽媽怎么會不愛棉棉嗎?

    媽媽明明說過,會永遠永遠愛棉棉的。

    她撒謊。

    現在的媽媽就不愛棉棉,一點點愛都沒有。

    云棉抿著嘴倔強的不肯回答,在媽媽疑惑的目光中,她用力攥緊拳頭,當著對方的面,紅著眼眶重新變成一顆棉籽,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地磚上。

    不喜歡這個世界。

    變成棉棉一點都不好。

    沒有媽媽愛的棉棉,變成人也不是什么特別值錢的寶貝。

    連一顆上品靈石都不值。

    在云錦難以理解的疑惑目光中,小小的棉籽不僅不化形,還把之前長出來的嫩芽草莖全都收了起來。

    又變成了五年前初見時的模樣。

    云空有點慌。

    是心慌,因為它覺得這次棉棉好像真的很難過。

    明明那些人都得到了應有的后果,為什么棉棉反而變成了這樣?

    它小心翼翼觀察不遠處的云錦。

    對方好像很困惑,微蹙著眉望著地上毫無動靜的棉籽,片刻后揮手將其收入了乾坤袋。

    云空:“……”

    它好像懂棉棉為什么突然鬧脾氣了。

    棉棉沒有這個世界第一次的記憶,但它和棉棉都知道這里是一切的源頭。

    也就是說,上一次的棉棉,化形后就是面對這樣的云錦,并且努力愛了云錦很久很久,久到棉棉自己都魂魄殘缺不得不放棄了,好像才捂熱了一點點對方冷漠空白的情感。

    這一世,是第二次了。

    比第一次更加難熬的是,棉棉已經見過愛她的媽媽是什么樣了,所以才更難接受此時冷漠疏離的媽媽。

    從見到棉棉,到現在,云錦甚至沒有問過棉棉的名字,沒有給她取名冠姓,也沒有問她是什么時候化的形……

    她跟在棉棉身邊,不像是母親,更像是好奇又理性的旁觀者。

    雖然沒有拒絕棉棉的親近,但她同樣沒有主動親近過棉棉。

    所以更顯得之前努力親近媽媽的棉棉有點滑稽。

    云空想著想著,也有點生氣了,蹲在那粒小小的棉籽身邊,不高興的替棉棉打抱不平:“為什么每次總要在棉棉愛你的時候視而不見,等她好不容易累了想要放棄的時候,又才想盡辦法彌補呢?”

    “就算天生缺少情魄,你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啊,你沒有感情,難道沒有心臟沒有眼睛嗎?你用心感受用眼睛去看啊,有人愛你對你好,你難道連學著回應都不會嗎?”

    “那么多個世界,你們吃了那么多的苦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難……現在棉棉的靈魂好不容易拼湊得七七八八,你要是還重復上一次的結局……棉棉就真的不會再愛你了。”

    魂飛魄散的棉棉,能被救回第一次第二次,卻真的不可能再有第三次了。

    一顆棉籽努力長出來的小小靈魂,脆弱到輕輕一碰就會碎。

    就算擁有那么多個世界的功德氣運,也護不住本就碎得七零八落的草木之魂。

    到時候,母女之間有再多的愛和羈絆,也沒用了。

    第467章

    聽著耳畔憤怒又委屈的質問,云錦神色冷清地垂眸注視著地上那粒熟悉的棉籽。

    光華內斂,靈氣盡隱,即便用神識進行探查,也感知不到其中蘊含的分毫生機。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五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這粒棉籽的時候。

    云錦不善言辭,她從來就不需要用言語表達什么,自會有人為她備好所有,沒人會要求她對誰如何體諒。

    而今,一粒小小的棉籽,卻任性到說翻臉就翻臉。

    分明半刻鐘前它還歡歡喜喜抱著她喊媽媽……

    將地上的棉籽撿起來。

    原本是要再次隨手扔進乾坤袋的,可心念微動,不知是想到了五年前的“慘案”,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在短暫猶豫后,她沒有再將棉籽放入乾坤袋。

    反而捏著棉籽離開宅邸,去外面路旁熱鬧的攤子上買了一根細長的紅繩。

    片刻后,棉籽就被紅繩結成的圖案包裹著,被云錦拎在手里。

    她在思考要將這顆棉籽掛在哪里。

    手腕,脖頸,還是……

    云空看著被懸掛在誅惡劍劍柄上晃晃悠悠的棉棉,整只球在三番五次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后,終于徹底沉默了。

    崽,這媽咱也不是非要不可吧?

    誰見過把自己女兒當成掛墜系在劍柄上的親媽啊?!

    你們劍修可真是……逆天!

    云棉也沉默了。

    她感受著誅惡劍嗡鳴時的隱約歡喜,原本心里那些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委屈,都慢慢變成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生氣,想咬人,想打劍,想……

    但就算是這樣,小朋友也悶悶地跟著晃來晃去晃來晃去,直把自己晃得腦袋都暈乎乎了,也不肯重新變成人形。

    直到深夜。

    云錦在宅邸中盤膝打坐修煉。

    誅惡劍被她橫放在月白色的長衫衣角上。

    感受到她的呼吸綿長,心神盡皆沉浸在逐漸之中,于是和誅惡劍一同趴在她衣擺上的棉籽輕輕動了動。

    云空屏住呼吸。

    看著棉籽蹦跶了兩下,最后掙脫紅繩的束縛,在床上重新化形成白白凈凈的棉棉小朋友。

    她蹲在云錦身邊,憤憤地戳了下誅惡劍,又兇巴巴瞪向媽媽。

    “你會后悔的!”小朋友鼓著臉哼哼唧唧地放狠話,說完就往床下跳。

    跳下地往外走了沒兩步,又返回身走到床邊。

    先把看懵了的光球抓起來放自己腦袋上,然后偷偷摸摸捂著誅惡劍的劍鞘和劍柄揣到懷里,最后再瞪一眼媽媽:

    “我要離家出走了,等壞人把我撿回去賣掉,你就再也沒有女兒了!”

    云棉從來都是說到做到,之前就說過的威脅,現在也在很認真地履行。

    說完這句話,小朋友就真的轉身離開了。

    拖著和自己一樣高的誅惡劍,一步步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很有骨氣的,一次頭也沒回過。

    云空:“……”

    光球在棉棉頭頂轉了個方向,偷偷看了眼仍舊盤膝坐在床上八風不動的云錦,又看看拖著誅惡劍叮叮哐哐走得一點都不安靜的棉棉,默默縮起來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知道該不該跟棉棉說,修仙界的人修煉的時候,不是真的在睡覺,也不是專注自身,而是會將神識全部放出體外對天地進行感知修煉。

    也就是說……棉棉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其實都在云錦的神識籠罩之下,或許比用眼睛看用耳朵聽還要更為清晰明了。

    云空想說的,可它怕棉棉聽完之后惱羞成怒,舉著劍到處拆家。

    所以短暫猶豫了不到一秒鐘,它就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反正棉棉在沒文化沒常識上吃過的虧,沒一千也有八百了,應該不差這一樁吧?

    _

    云錦的確是眼睜睜看著小家伙化形并光明正大偷了自己的劍離開。

    她也是親耳聽到小朋友氣鼓鼓的威脅和那句要離家出走被壞人賣掉的話。

    看著甚至還沒有誅惡劍高的小人兒氣勢洶洶往黑夜中走去,很奇妙的,云錦不僅沒有被威脅的惡感,反而還有些好笑的無奈。

    不是說經歷了很多個世界嗎?為什么行事性格都和外表一樣,像極了沒長大的孩子?

    云錦甚至覺得記憶里自己剛出生一個月的時候,或許都比門外那個氣鼓鼓的小家伙要穩重許多。

    神識感知的范圍中,夜色籠罩下的小朋友已經拖著毫無抵抗的誅惡劍越走越遠。

    在云棉拖著劍離開宅邸并朝著某個方向徑直走去時,云錦眉眼微動,不過轉瞬,這間屋子里就已然失去了她的身影。

    “棉棉,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云空蹲在棉棉頭頂,感受著四下荒蕪中潛藏著暴戾血腥的風,有點擔心小朋友真的又要跑回去再賣自己一次。

    云棉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云空的話,而是皺著小臉,不高興的把自己費勁吧啦偷來的誅惡劍一下子丟到地上。

    誅惡劍懵逼地摔在地上,劍柄連帶著劍刃從劍鞘中摔了出來,鋒銳的寒刃倒映著天邊并不皎潔的月光,狼狽的半點都沒有被云錦握在手中大殺四方時的凜然殺氣。

    下一秒,它就被一只小手很不客氣地戳了戳,上方傳來小朋友更不客氣的聲音:“你好重!我拿不動了,能不能變小一點啊?”

    誅惡劍:“??”

    你拿不動關我屁事?!

    憑什么要我變小?就不能你自己再努力一點?!

    它的反抗顯然沒有任何作用,不僅如此,它還被這個沒自己高的小屁孩給反威脅了。

    嫩白細短的手指只差一根發絲的距離就能碰上它削鐵如泥的劍刃,要不是誅惡劍下意識收斂了自己所有的劍氣鋒芒,現在小屁孩靠近的這只手都得被劍氣給絞殺掉!

    靈劍嗡鳴,像是在生氣地質問她是不是不要命了。

    云棉一手按住劍柄,一手靠近劍刃,像極了逼.良為.娼的惡棍反派,軟糯糯的聲音反倒格外的溫良無害:“你要是不變小變輕一點,我就回去告訴媽媽,說你把我手割出血了。”

    誅惡劍:呸!小告狀精!!我主人才不會聽你胡說八道!!!

    罵完的下一秒,它的神魂之中就接到自家主人冷清清的命令聲:“聽她的。”

    誅惡劍:“……”

    堂堂誅惡劍,整個修仙界斬神殺鬼無所不能,神兵譜上排名前三的神兵利器,什么時候受過這么天大的委屈?!

    可劍主都發話了……

    云棉看著乖乖縮小成一把匕首模樣的誅惡劍,原本盈滿憤怒的眼眸微怔,而后一點點彎成了漂亮的月牙兒,亮晶晶的像是把漫天的星子都藏進了眼睛里。

    “你好乖呀~”

    打一棒立馬給個甜甜棗。

    誅惡劍不忿地顫動了一下,這么惡心的夸獎,本劍才不稀罕!

    可惜云棉聽不到它的反駁。

    小朋友撿起縮小后的誅惡劍,對著晦暗的月光來回翻看了幾眼后,終于想起來回答云空之前的問題。

    “我要去拿回我的錢~”

    云空茫然:“你的錢?你哪里——”

    光球的聲音戛然而止,兩個呼吸后,它顫巍巍地開口:“棉棉……你說的錢,該不會就是之前那個陳婆婆賣掉你的錢吧??!”

    云棉重重點頭:“對呀!我們說好了的,她賣我賣的多一點,等我從多寶閣出來就去找她要!”

    云空:“……”

    它已經不想再做無謂的勸說了,因為它深知,無論棉棉是否真的信了對方的話,這一趟,都必然會得償所愿。

    小小金丹期的修士而已,甚至不能敏銳感知到心臟處宛如蛛網般纏繞的傀儡線。

    那群人.販子的性命,早就各種意義上的被棉棉握在手里了。

    至于他們的靈魂……參考多寶閣內某位出竅期的守衛者就知道了。

    夜色下的浮生城一片死寂,但在某些特定的區域內,又有無數人在奢靡穢亂的富貴繁華中悄然失去了性命。

    落雁樓。

    綠稚一身環佩叮當,巧笑嫣然地倚靠在一位丹修的懷里,口中銜著冷玉翠色酒杯一角,傾身仰首將杯中芬芳四溢的靈酒佳釀彎彎繞繞傾倒在丹修的嘴里。

    這一舉動惹得四周一片荒唐肆意的叫好聲。

    云空飛在棉棉眼前想要幫她遮住視線。

    然后被小朋友用手輕而易舉攥住了。

    “棉棉別看,這里……”它著急的勸說聲盡數湮滅在小朋友清澈疑惑的目光中。

    “這里怎么啦?”云棉小聲問它。

    云空:“……沒什么,棉棉不覺得這里看起來很糟糕嗎?”

    它原本想說少兒不宜的。

    誰知小朋友眼睛直勾勾望著那桌子上的肉菜和酒水,吧嗒吧嗒嘴,捂著肚子眼巴巴地說:“空空,我好餓呀,我如果少要一點錢,陳婆婆會不會也給我吃這些好吃的?”

    云空:“……”

    不會的,死心吧你!

    但也是因為小朋友肚子餓云空和藏在某處的云錦才恍然響起,雖然棉棉化形了,但除了在綠稚那里吃了幾塊點心,她來到這個世界,好像還從來沒吃過人類的飯食呢!

    所以問題來了:一株小棉草,化形后需要吃飯嗎?

    她還沒到辟谷境,等到了那一天,她辟的到底是靈泉陽光土壤,還是一日三餐啊?

    就在云空放棄讓棉棉看這滿室荒唐的時候,小朋友稚氣的話語又輕輕軟軟地響起:“其實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放心呀,媽媽不喜歡壞孩子,所以棉棉永遠都不會變成壞孩子。”

    不會變成欺負拐.賣.小孩的綠稚陳婆婆,也不會變成這些縱情聲色的修士。

    至于剛才綠稚和丹修之間的互動,云棉戳戳光球,好奇問它:“為什么這個丹修愿意喝綠稚姐姐的口水啊?綠稚姐姐偷偷給他塞錢了嗎?”

    該不會用的是賣掉自己的那筆錢啊?

    財迷棉棉的警惕心突然就冒出來了,連誅惡劍都已經被她用力握住。

    大有云空說“是”,她就立馬沖出去拔劍砍人順帶搶錢的架勢。

    第468章

    云空哽住,好半晌,才顫巍巍地說:“棉棉,要不……我們先去把小五和那只蜃獸找回來了再來砸場子吧?”

    至少到時候還有人幫忙背鍋呢?

    云棉搖搖頭,堅定道:“我不是來砸場子的,我只想要回我的錢。”

    除此之外,或許還能順手干點別的什么事情。

    不等云空繼續勸說,小朋友就皺巴著小臉握著變小的誅惡劍走了進去。

    原本熱鬧奢靡的酒色場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孩子,即便是醉得熏熏然了,場內眾人也皺著眉逐一安靜下來。

    各色打量的目光落在云棉身上,思量的,詫異的,戲謔的,惡意的……她小小一只,像極了跌跌撞撞誤入狼群的小狗崽。

    直到綠稚一聲驚呼打破了這種古怪的沉寂。

    “棉棉,你怎么會在這兒?!”綠稚從丹修懷中起身,赤著腳踩過地上大片冰冷的酒水,匆匆來到云棉身前。

    她的反應讓眾人若有所思,那位丹修換了個姿勢倚靠著,看看綠稚,又看看綠稚身前的小孩,輕嗤著詢問:“這是你家小孩?竟然舍得放到這種地方來……”

    余下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先被一道清脆童稚的聲音打斷。

    “綠稚姐姐。”小朋友仰著白白凈凈的臉蛋兒,朝綠稚攤開自己的小手,認認真真地說:“你可以把今天賣掉我的錢還給我嗎?我還要拿去給我娘親買禮物呢。”

    沒錯,即使被冷漠的媽媽氣到離家出走,棉棉還是沒有忘記要給媽媽買禮物這么重要的事情。

    大不了買了后再趁媽媽修煉的時候,偷偷放到她身邊,然后重新離家出走!

    很有骨氣的小朋友在腦袋里想了一個自認為很周到的辦法,現在萬事俱備,就差買禮物的錢了。

    所以她想了想,在綠稚短暫的呆怔中,干脆把兩只小手一起攤開,還努力往上抬了一點,把伸手要錢的架勢拿捏的特別到位。

    綠稚:“……”

    想了千萬種畫面,唯獨沒想到小家伙是真的上門要債來了。

    頂著“客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綠稚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勉強笑道:“棉棉,你的錢都在陳婆婆那里,你從多寶閣出來應當也不容易,不如先回去休息一晚,明天陳婆婆就會把錢還給你了,如何?”

    云棉歪頭看著她纖長白皙的手臂,眸光清澈,鼓著臉直白地拆穿她:“姐姐,它在發光,你撒謊騙我了。”

    綠稚:“……”

    周遭的客人中已經隱約響起短促的笑聲,綠稚臉上飲酒后彌漫的醉人紅暈此時也散得差不多了,她下意識將手背往身后,第一次如此討厭自己之前視若珍寶的靈器。

    事實上,她的確不止一次從云棉這里切實地感受到“窘迫”二字。

    就在她思索著該如何盡快打發掉云棉的時候,陳平從角落里走出來,低頭盯著云棉看了片刻,沉聲道:“走吧,我帶你去找陳婆婆。”

    云棉立馬收回攤開的爪爪,笑著朝綠稚揮揮手,蹦跶著跟在陳平身后往另一個方向走。

    綠稚看著她小小的背影,剛才眼中的窘迫很快變作懷疑,她皺了皺眉,嬌笑著推脫了眾人的調侃或邀請,轉身悄然跟在后面一起離開。

    她要知道,為什么今天才被送去多寶閣的孩子,轉眼間竟然又完完整整出現在了這里,這其中定然有他們沒有覺察到的變故。

    不僅綠稚這樣想,陳婆婆看著被陳平帶進來的云棉,心思急轉間想了更多。

    于是在云棉開口要賬之前,她先堆起了滿臉慈和的笑:“哎喲棉棉這么快就回來了?是來找婆婆要今天那三千靈石的吧?你別擔心,婆婆說到做到,既然你來了,這錢肯定會一分不少的交給你。”

    云棉到嘴邊的話被她說的咽了回去,于是也干脆不廢口舌了,當即攤開手心,乖乖說道:“那給我吧,謝謝婆婆~”

    陳婆婆的笑容微僵,轉瞬笑著說道:“棉棉別著急啊,婆婆以為你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呢,因此那錢吶,婆婆幫你存起來了。

    你看這深更半夜的,錢莊也未開門,不如今晚就先在婆婆這兒歇著,等明天一早婆婆就命人去將那三千靈石取來給你,如何?”

    她話沒說完的時候綠稚就心知不妙,在陳婆婆這些話說完后,原本背對著綠稚的小朋友果然轉身回頭。

    在看到綠稚急忙藏到身后的手臂上的嗡鳴亮光時,云棉臉上乖巧的笑意一點點散去了。

    引在暗處的云錦見到這一幕,不期然又想到了之前小家伙在自己面前變臉時的畫面。

    就連笑容散去后平靜涼薄的神色都一模一樣。

    “為什么你們大人都很喜歡撒謊呢?”

    輕輕軟軟的詢問在室內響起,窗外血腥的夜風將室內燭火吹拂得閃爍搖晃,好像有什么危險正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一縷縷細長瑩白的傀儡絲線纏繞在云棉白嫩的指尖上,絲線的另一端,卻絲絲縷縷盡數融入三人柔軟的血肉軀殼之中。

    “我媽媽說,小朋友不可以總是撒謊,不然就會引來很兇惡的狼。”

    “你們的娘親難道沒有跟你們講過撒謊的后果嗎?”

    隨著小朋友天真疑惑的詢問,原本呈三角不著痕跡將云棉包圍在其中的三人盡數變了臉色。

    陳平實力最低,也是最先捂著心臟痛苦痙攣著倒下的人。

    之后是綠稚,她生得美,就連痛苦的模樣在燭火下都格外稠艷,她臉色慘然蒼白,扶著屏風搖搖欲墜的模樣也極盡破碎的美感。

    僅剩陳婆婆還留反抗的余地,她手中龍頭拐幾乎是在變故發生的一瞬間留朝著云棉的面門直直刺了過去,殺機凌然,破空聲尖嘯著熄滅了本就搖晃不定的燭火。

    云空下意識放在云棉眼前,恰好是拐杖裹挾殺機破空而來的那一個定點。

    它甚至像人一樣一瞬間關閉了視覺,緊張等待自己四分五裂的下場。

    然后它被一只小手輕輕捧住。

    “空空你好像個笨蛋呀~”小朋友藏著笑意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響起。

    云空偷偷“睜眼”,然后看到被誅惡劍削成滿地木屑的龍頭拐。

    就連那個看起來特別有氣勢的龍頭,都被削得看不出原本模樣了,零零碎碎的渣滓落了滿地,彎彎扭扭才能大概拼出個拐杖的形狀來。

    而扔出這根拐杖的陳婆婆,此時已經毫無聲息地癱軟倒在寬大的太師椅上。

    她成為了三人中第一個付出生命代價的人。

    窗外慘淡蒼白的月光照在她蒼老的尸體上,像是這片天地都在安靜目睹著這場單方面的屠戮。

    “原本還想留著她問問其他小孩的去處的……”

    小朋友軟聲嘟囔著,轉眼卻又忍不住開心得眉開眼笑,捧著光球笑得特別燦爛不值錢:

    “空空~你一定也好愛我對不對?我好開心呀!要是媽媽也愛我的話,那我就有整整兩份愛了喔,每個世界都有兩份,還有爺爺奶奶們的愛,全部加起來就是好多好多,多到我的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啦~”

    在只余痛苦的呻.吟喘.息中,在只剩幾寸單薄月光的黑夜里,云棉捧著害羞發著深粉色光芒的光球,抱著媽媽的誅惡劍,眉眼間全都是幸福滿足的笑意。

    她好像真的被好多好多愛包圍著,被溫暖的陽光包圍著,即使在這樣森冷的黑夜,也開開心心發著暖融融的光。

    云錦注視著這一幕,平靜如水的眼底泛起輕微的波瀾。

    比起疑惑,更讓她在意的是此時心臟快了幾拍的有力跳動。

    就在這一刻,看著這一幕,她好像從這個孩子身上,感知到了極為陌生的情緒。

    快樂?

    溫暖?

    還是隱約品嘗到的一點點思念和苦澀?

    思緒變得有點紛亂但此時最重要的,或許是阻止屋內的小朋友握著誅惡劍去亂摸別人的尸體???

    云錦下意識往前想擋住云棉伸到那具尸體上的小手,但她似乎總在阻止小朋友搞事這種情形下慢了一步。

    更別說小家伙還綁定了一個“助紂為虐”的系統。

    “棉棉,她腰上的乾坤袋,還有手上的扳指也是空間容器,還有還有,她衣襟上那個盤扣……”

    云空終于再次發揮出了當初小世界里幫棉棉翻找垃圾時的超能力,此時一個指導一個摸.尸,兩小只配合得格外默契。

    看得好不容易獲得幾分喘息余地的陳平和綠稚眼中都生出了許多懼意。

    畢竟任誰看到一個五歲幼童輕而易舉殺了人后還能平靜摸索尸體的畫面,都會覺得驚悚吧?

    但更為驚悚的是,這個小孩在收刮完那具尸體后,很快轉身笑眼彎彎地朝他們走過來。

    如果喉嚨沒有被不知名的東西堵住,如果他們的心臟沒有被不知名的絲線絞緊,如果他們積存靈氣的丹田穴竅沒有被攪得破碎……

    那此刻云棉一定能聽到兩人驚懼過度的求饒聲。

    但在云棉這里,沒有如果。

    她掠過陳平,抱著誅惡劍蹲在綠稚身前。

    綠稚的身體因為恐懼而顫抖著,

    “姐姐~”

    還是那個軟乎乎盡顯親昵的稱呼,聽在如今的綠稚耳朵里,卻好似深夜被閻王索命一般驚恐不安。

    “你可以告訴我,你們以前賣掉的那些小孩子都去哪里了嗎?”

    云棉邊問,邊戳戳云空圓溜溜的身體,叮囑他記得把綠稚說的話都一一記錄下來。

    在她仍舊澄澈干凈的目光中,綠稚驚恐地不斷點頭,張著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云棉手指微動,將堵在她嗓子里的傀儡線撤銷,在綠稚開口之前,認真提醒她:“姐姐不要叫喔,要是叫出來的話,我只能更快一點殺掉你了。”

    緊跟著又指了指綠稚手腕上叮鈴作響的靈鐲,眉眼彎彎地說:“姐姐也不要再撒謊啦,我媽媽不喜歡撒謊的小朋友,所以我也不喜歡撒謊的大人。”

    說完,她一副農民揣的姿勢蹲在綠稚跟前,歪著頭眼巴巴地等她分享其他小孩被賣走的“渠道”。

    第469章(二合一更新)

    “棉棉,都記下來了。”云空閃爍了一下深藍色的光,仿佛有雷霆在其中一閃而過。

    這代表它正在憤怒。

    云棉原本彎彎的眼眸也已經隨著綠稚的坦白變得冷然。

    “姐姐再仔細想想,還有沒有漏掉的呢?”

    她手中握著剛才從綠稚手腕上取下來的靈鐲,軟聲道:

    “雖然姐姐就要死掉了,但姐姐的靈魂還能去輪回,如果能夠多救一個孩子,或許就為來世多積了一份陰德,姐姐你覺得呢?”

    綠稚已經逐漸平靜下來了。

    不是因為找到了逃脫的辦法,相反,她驚懼到極致后,反而認命了。

    此時聞言,也只是垂著頭頹然地笑道:“沒有了,所有能記得起來的,奴家都已經告訴你了。”

    她倏而抬眸,輕嘆著仰起精致小巧的臉龐,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和凌亂的沾著酒水猶如靈蛇盤繞的細長青絲。

    那雙媚色瀲滟的桃花眼里含著水光,語氣一如既往的嬌柔婉轉:“奴家自小就被賣入妓倌為生,費盡心思攀附權勢才學了一身本事,最后卻還是掙不脫這極盡諂媚的求生之道……”

    “事到如今,奴家自知罪孽深重,無可贖罪,便只求你給我個痛快罷。”

    “若當真有輪回,但愿下一世,奴家再也不用做這曲意逢迎骯臟齷齪之事。”

    她細白如青蔥般的手指輕輕搭在云棉握住劍鞘的小手上,眼中滿是即將赴死的平靜和坦然。

    她的手指很涼,有輕微的顫抖。

    慘淡的月光下,云棉看著她,恍惚間像是看到了一幅被胡亂涂抹后隨手棄于火堆的古畫。

    蒼白的月光是灼灼的火焰,細長的傀儡絲便是紙張上那道彎彎繞繞的燃燒線。

    當畫卷失去所有顏色化為灰燼,一個名為綠稚的女子便也悄無聲息的從這世間消失。

    云棉收回綠稚身上的傀儡線,轉頭看著這間屋子里僅剩的活人。

    陳平嘴唇哆嗦著倉惶求饒,云棉很有耐心的聽完,而后在他逐漸燃起希望的目光中,抿著唇果斷地結束他的生命。

    “棉棉……”

    云空看著屋內三具尸體,有點擔心棉棉會不會應激。

    雖然棉棉擁有很多雜亂無章的記憶,但在云空眼里,她始終是個調皮搗蛋無憂無慮的五歲小朋友。

    云棉收回屋子里所有的傀儡線,抬手捂著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淚眼朦朧地搖搖頭:“我沒事,壞蛋的死去只會讓無辜的大人小孩過得更幸福,我不會害怕的。”

    那么多個世界里,媽媽和她經歷的大部分苦難,都源于人性的壞和極致的惡。

    云棉吃夠了苦,也看著媽媽遭受了一次又一次苦難。

    事實證明,苦難并不會淬煉出一個強大的人,只會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變得支離破碎。

    所以陳婆婆該死,陳平該死。

    綠稚,同樣該死。

    只有他們死了,才能讓那些已經被他們殘害和以后本該被他們殘害的人松一口氣。

    至于他們之前經受了什么樣的苦難,云棉不是圣人,也絕不會對壞蛋心生憐憫。

    最最重要的是:

    “空空,我們現在是不是有好多好多靈石了?我可以給媽媽買更貴更好的禮物了對不對?!”

    云棉盤坐在窗下,借著月光把數個空間容器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雙眼亮晶晶地盯著滿地光華閃爍的靈石看。

    云空:“……”

    它覺得棉棉應該多個小名,就叫“云財迷”。

    此時小朋友滿心滿眼都是那堆靈石,其它比靈石更珍貴的靈器至寶在棉棉眼里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

    “空空,原來賣修士能掙這么多錢啊~”

    云棉整只崽都撲在了靈石上,她也不嫌硌得慌,軟乎乎陶醉的聲音都自帶撥浪號了,云空甚至有種她下一秒就要代替這群人.販子繼續單干的可怕錯覺。

    它趕緊打消自己那荒唐的錯覺,轉移話題道:“棉棉,我們趕緊走吧,再待下去天都要亮了。”

    殘月高懸,此處仍舊笙歌燕舞,卻有一小簇火苗在黑夜里欣然跳躍,火舌迅速舔舐過這堆金砌玉的銷金窟,在呼嘯的夜風中張牙舞爪地吞噬掉無數罪惡。

    屋檐一角的神獸雕像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眉眼彎彎地注視著不遠處的那場大火,看著火焰中的修士倉惶逃竄滿口咒罵,手中的誅惡劍被她利落地挽出朵朵劍花。

    “……小將軍。”

    云空怔怔地看著笑容明媚的棉棉,恍惚間好像時光再次流轉,又回到了那個戰事四起民不聊生的古代世界。

    它又見到了那個每日在邊城招貓逗狗,帶著流鼻涕的小孩追著賣糖人的攤販滿街跑,卻始終被邊境百姓尊敬愛重的云小將軍。

    聽到它的呢喃,迎風站立在屋檐上的小姑娘揚眉朝它看來,眼底笑意愈甚,聲音卻仍是小孩子軟糯糯的模樣。

    “無論是小將軍,還是小棉花,我都是我自己。”

    無數個任務世界,無數種身份背景,哪怕不同經歷造就了不同性格,云棉也只是云棉。

    同樣的,無論是哪個世界什么性格的云錦,都只會是云棉的媽媽。

    現在沒有愛沒關系,那么多個世界里,媽媽都總是先一步愛了棉棉很久才得到棉棉的回應,到這個世界,就換棉棉來先愛媽媽好了。

    這一次,棉棉也會和曾經的媽媽一樣專心認真地愛她。

    云空看著神色中全然沒有之前那么壓抑委屈的小朋友,再看棉棉身后夜幕中懸掛的皎潔明月,忽而也有了一種撥云見月的曠達。

    “嗯!”它重重地贊同:“不管是什么樣的棉棉都沒關系,棉棉永遠都是我的宿主,我都會在無盡歲月里,陪伴你經歷無盡輪回!”

    云錦站在屋脊之上,獵獵晚風將她的裙角掀得上下翻飛,她卻無心關注,只專注地望著身前小小的人兒。

    誅惡劍是她的本命劍。

    本命劍有靈,卻絕無可能對云錦說出上面那樣一番生死相隨的話。

    因為云錦和誅惡劍一樣,有心無情。

    云錦生來缺少情魄,誅惡劍則為至邪之器,輕易便可引發修士心中最大的貪欲和恐懼。

    所以云錦和誅惡劍被修仙界眾人譽為最合適的劍器和劍主。

    可若有人說起最無情的劍器和劍主,依然是云錦和誅惡劍。

    誅惡劍是最不像本命劍的本命劍。

    云錦是最不像劍修的劍修。

    劍是劍修此生最重要的伙伴,誅惡劍卻只是云錦用得順手的武器,僅此而已。

    這也是為什么誅惡劍能在云錦修煉時毫無反抗的被云棉帶走。

    它和云錦一樣,也并不將云錦當成需要生死相隨的劍主。

    或許它還在偷偷期盼著云錦早日身死,這樣它不僅不用隨著云錦的死亡斷裂成廢劍,還能繼續逍遙自在的尋找下一任劍主。

    可為何同樣是“工具”,所謂系統卻能對云棉輕易作出那樣厚重的承諾?

    那蒼瀾的系統,對待蒼瀾也是同樣的忠誠嗎?

    云錦眼底倒映著云棉小小的身影,她微微皺眉,發現自己今日心中的疑惑不僅沒有解開,反而隨著時間流逝,那些困惑茫然也越積越多。

    在她的注視下,小姑娘從站著看,變成坐著看,從坐著看,變成抱著誅惡劍趴在那只青龍雕像上歪著頭看,最后小朋友的眼皮隨著前方火光漸暗,也一點點合在了一起。

    云空在棉棉頭頂茫然地蹦跶了一下。

    就這樣睡啦?!

    不是……咱們好歹找間屋子找個床呢?

    別的小朋友離家出走都知道找個橋洞山洞什么的藏起來,棉棉倒好,趴人家屋檐上閉眼就睡。

    多多少少顯得凄慘了些……

    就在云空試圖叫醒小朋友,勸她去租個客棧將就一晚的時候,屋脊上悄無聲息出現了一襲白衣的清冷劍修。

    云空嚇得差點從房頂上掉下去,一瞬間還以為回到靈異世界見了鬼。

    等它反應過來宿主媽媽估計一直都隱藏身形跟在棉棉身后的時候,云空又不知道為什么,偷偷的松了口氣,心里悄然浮現出些許歡喜。

    等棉棉醒了,一定要告訴她這個驚喜,這樣棉棉就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難過了。

    “棉棉,你說得果然沒錯!每個你都是你,每個你媽媽,也都是你媽媽!”

    “現在的你們就像童話世界里一樣,你睡在花盆的沙子里,媽媽會來抱你回家。”

    “棉棉,我已經把這一幕全都錄下來了,等你醒了我們一起看個成百上千次!”

    “棉棉,你媽媽……”

    云錦看不到云空的存在,卻能聽到它絮絮叨叨時而懷念時而振奮激動的碎碎念。

    她彎腰抱起小家伙的動作頓了頓,聽著那個系統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激動的聲音,云錦腦海里莫名浮現出一句話:

    物似主人型。

    之前她覺得云棉吵。

    現在看來,小家伙的這個系統,也并沒有安靜到哪去-

    天亮了。

    浮生城卻被幾則消息徹底引沸。

    其一:浮生城三大勢力之一落雁樓被大火付之一炬,樓中管事陳婆婆等人被發現時,尸體都已經被燒成了焦炭,據某位知情人丹修所言,殺人者,極有可能是一名年僅五歲的稚童。

    其二:昨夜城中一魅魔族的幼崽突然現身,依靠魅魔族特有的天賦,一夜之間騙走城中三族各大商行半月內足足七成的盈利。

    其三:天亮之前,落雁樓和各大商行所有被波及的“苦主”們罵罵咧咧哭哭啼啼去往城主府要尋一個公道。

    可他們進去后就憑白失了蹤跡,據城中某大能探尋可知:城主府或許被不知名的大型幻境完全籠罩,所以進去的全都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整整三條看似荒誕離譜的消息,卻在天亮后被一一證實,這讓整個浮生城都徹底喧沸了起來。

    有人慕名去參觀被燒得烏漆嘛黑的落雁樓,也有人暗戳戳偷笑各大商行馬失前蹄被一只魔族幼崽哄騙得褲衩子都賠出去。

    還有人聚集在城主府附近,既躍躍欲試好奇所謂幻境,又唯恐自己進入后再也出不來,便當閑客指著城主府高談闊論。

    當然,湊熱鬧的同時,還少不了御器飛上半空,順帶多看兩眼倒塌成廢墟的多寶閣。

    這一天,浮生城的熱鬧程度,竟遠甚于當初傳出仙種之說的那段時日。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太陽都曬屁股的時候,才哼哼唧唧地鉆出被窩,頂著腦袋上亂糟糟的雞窩窩頭發,坐在床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

    云棉睡醒后下意識尋找媽媽的身影。

    無數個世界千千萬萬個深夜白晝的相處,她似乎已經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

    比如在發現媽媽和衣而坐認真修煉的時候,循著本能慢騰騰爬到媽媽身邊,抬起她的手自己鉆進去,然后在媽媽懷里找個舒服的姿勢,腦袋一歪,繼續趴在媽媽懷里乖巧安逸地睡下一個回籠覺。

    云空幾次想要提醒,最后又都因為云錦的不作為而忍了下去。

    直到棉棉再次熟睡過去,光球狗狗祟祟看了眼不出意外已經睜開眼睛低頭看著棉棉的云錦,忽而惆悵地嘆了口氣。

    “算了,什么愛不愛的,這根本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嘛,還說沒有情魄不會愛棉棉呢……我以后再也不信這種離譜的錯覺了!”

    云錦此時卻不像之前那樣去注意云空說了些什么。

    她的懷里暖融融一片,小朋友帶著晨起后被窩里暖烘烘的溫度,像個小太陽一樣不容拒絕地窩在她懷里。

    太近了。

    柔嫩的臉蛋就趴在她起伏的心臟處,小手自然而然環抱著她的腰腹,小小一團縮在她懷里,近到云錦不用凝神靜氣都能輕易聽到小家伙平穩輕淺的呼吸聲。

    像一只打完哈欠又繼續呼嚕嚕犯困的貓崽子,云錦僵硬地緊繃著身體,半晌才極為緩慢地吐出一縷呼吸。

    她此生從未如此緊張過。

    昨日和今日,似乎將她一輩子的情緒都調動起來了,讓她想要平心靜氣都做不到。

    更別提專心修煉。

    云錦只能停下修煉,收斂神識,僵硬如一座雕塑一般干等著懷里的小家伙睡醒。

    云空偷偷摸摸留存了好多圖片和視頻。

    明明渾身不自然卻又始終沒有叫醒棉棉,等棉棉睡醒后卻又一副冷冰冰無心無情不好接近的樣子……

    棉棉媽媽真的好口嫌體正直啊!!

    云空忍不住在心里不斷嘖嘖:沒想到啊沒想到,大佬竟然是這樣的大佬!

    然而不等它偷看更多云錦不自然的畫面,屋里就莽莽撞撞闖入了一只眼熟的黑貓。

    云空眼睜睜看著那只黑貓朝著棉棉飛奔而來,然后啪嗒被云錦一道劍氣拍在地上摔成了一灘貓餅。

    貓餅小五還沒來得及炸毛,另一只似蛇非蛇的生物也猛地躥進來,同樣在朝著棉棉飛撲過去的半途,被另一道劍氣啪嗒拍落,輕易送上雙殺成就。

    云空:“QAQ!!”

    幸好飛撲棉棉的不是自己。

    大佬不愧是大佬,無論哪個世界,兇殘程度都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本以為這下棉棉就能安靜睡到自然醒,結果不出半柱香的時間,這間宅邸被諸多修士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水泄不通。

    云空飛出去仰頭看看天空密密麻麻的修士,又飛回來死死盯著地上的兩灘生物,語氣幽幽:“說吧,就分開一天,你們又闖什么禍了?”

    黑貓餅餅有氣無力地喵嗚一聲,云空自帶獸語翻譯:我不就是找他們借了點小錢嗎?臭小孩比我先化形,我雖然輸了,但我用錢肯定能在她這買到幾分自由!

    龍蛇餅餅翻個白眼吐著信子嘶了一聲,云空繼續翻譯:輸就輸了,我可是尊貴的圣獸!我的主人必須是天下第一,所以就先定個小目標,幫她坐上浮生城城主的位置!

    云空:“……”

    沉默再沉默,最后它還是沒憋住,憤憤地邦邦兩聲敲中它們的腦殼,怒吼道:“你們這么厲害,怎么不趕緊上天和太陽肩并肩呢!!?”

    與此同時,外面同樣被戲弄得滿身怒火的修士冷聲傳音:“里面的人聽著,若半柱香時間內,不肯將那兩只攪風弄雨的孽畜交出來,那今日這座宅邸便是爾等的葬身之處!!”

    云錦冷漠的目光掃過地上狼狽的黑貓和蜃獸,她認得出這只黑貓,也聽得懂它們和系統的對話。

    因此她此時才知曉,這兩只,竟然和棉棉綁定的靈魂契約。

    于是昨晚才閃過的那句話再一次出現在腦海之中。

    物似主人型。

    懷里這個小家伙先是砸了多寶閣,然后一把火燒了落雁樓,她的兩個契約者也不遑多讓,短短一天時間,三小只默契的把整個浮生城內大大小小的勢力一個不落全都得罪了個遍。

    即使淡漠鎮定如云錦,面對如今這樣四面楚歌的境況,也不免抬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

    她甚至隱約升起了幾分慶幸,慶幸自己在這三小只化形當天就回來了,否則她都想象不到更棘手的后果是什么模樣。

    雖然現在看起來也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

    云錦推開門,在眾目睽睽之下,握著誅惡劍平靜地踏出房門。

    身后,云空詫異地看著偷偷睜開眼的小姑娘,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有沒有睡過剛才那陣回籠覺。

    地上兩小只已經爬起來了,一左一右蹲在云棉肩膀上,像極了昨晚屋檐上那幾只鎮宅神獸。

    它們蔫蔫的垂頭耷耳,一點都沒有之前和云棉打賭時肆意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的桀驁不馴。

    但它們依然理直氣壯,一左一右在云棉耳邊叨叨個不停,翻來覆去都說自己沒有做錯。

    云棉用傀儡線捆住它們喋喋不休的嘴,同樣隱去身形偷偷趴在門口往外看。

    云空:“……”

    有其母必有其女。

    第470章

    門外。

    在云錦出現的一瞬間,包圍這座宅邸的修士們便不自覺噤聲。

    即使云錦只身一人單槍匹馬出現在他們面前,可她此時在平靜中不斷攀升的氣勢卻極為懾人,至少在場沒有誰會不長眼的認為她好欺負。

    也有心眼明亮見多識廣之人,在細看后驚呼出聲。

    “誅惡劍!!”

    “是誅惡劍!她、她是云錦圣尊!!”

    “聽說昨日云錦圣尊才為了她女兒一劍毀掉多寶閣,今日……”

    “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回憶起五年前這座宅邸中傳出的各種動靜和傳說,這些本來已經虛無縹緲的謠傳,卻在云錦現身后,不斷加深了他們對“仙種”之事的篤信。

    于是云錦出現后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就已經有人在人群遮掩下迫不及待起哄要求她交出仙種了。

    誅惡劍嗡然震動,在云錦的冷眼旁觀下,劍身上閃爍的猩紅血光無聲擴張著修士們心中逐漸彌漫的貪婪欲.望。

    人群中的起哄聲越來越大,似乎云錦已然成為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人,最為諷刺的,是這些修士里不僅有魔族和妖族,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人族。

    是云錦握著誅惡劍在各處戰場上奔波廝殺,用鮮血和性命去保護的人族。

    誅惡劍身上閃爍的血光在此起彼伏的討伐聲中愈發刺目,四周也有修士看出不對勁,但他們沒有人出言提醒,反而安靜注視著事態在短時間里迅速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至于原本來討伐小五和蜃獸的“苦主”?只要他們迫使云錦交出仙種或者說出仙種的下落,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小損失又算得了什么?

    在第一道攻擊終于憋不住遙遙落到云錦身上時,宅邸四周原本就一觸即發的緊繃肅殺氣氛更像是被一瞬間點燃引沸,緊跟著便有數道攻擊不由分說地落了下來。

    那架勢,好像云錦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比云錦和云空曾經看過的西游記里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還要該死。

    云棉也藏不住了,在第一道攻擊落下的一瞬間就沖了出去,然后在媽媽怔愣愕然的目光中,雙手用力緊抱住她的腰腹。

    下一秒,一株金黃色的古樹從她體內脫離,而后在所有修士驚駭狂喜的神色中,迅速生長發芽,而后用金色的枝干樹葉將云棉和云錦母女二人層層疊疊地包裹保護起來。

    那些緊隨而至的攻擊都在生命母樹展開枝葉生長時悄然湮滅。

    “仙種!!”

    “是仙種!一定是仙種!!我曾親眼見到過相似的金色枝條!!!”

    “仙種有緣者得之!!!”

    人群在死寂片刻后,驟然爆發出極大的動靜,無數攻擊落在生命母樹附近,原本一致攻擊云錦的三族修士們也在短短瞬息間互相攻伐起來,無數致命的殺招盡皆使出,不過眨眼的時間,這座屬于云錦的宅邸便重蹈了多寶閣的覆轍,也化為了一片廢墟。

    動亂中,云棉用傀儡線包裹住媽媽,牽著她趁四周混亂之際,悄然隱身離開了這里。

    母樹在她離開后半柱香內,也在打斗間逐漸斂去渾身光華,在眾人的攻擊或挽留間,自原地悄然消散。

    一刻鐘后。

    浮生城外的魔族戰場邊緣。

    云棉松開牽著的大手,抿著嘴轉身背對著媽媽,用行動證明自己還在生氣并離家出走。

    剛才只是短暫的和好了一下而已!

    云錦看著小孩氣鼓鼓的背影,思考了一瞬,而后問她:“你的那兩只契約靈獸呢?”

    雖然小五是魅魔,但它本體是只黑貓,四舍五入就也算是靈獸了。

    聞言,云棉的氣勢突然卡殼。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恍然詢問肩膀上驚魂未定的光球:“對喔,它們兩個去哪兒啦??”

    云空:“……棉棉,你有沒有想過,它們被埋在那間塌了的屋子底下呢?”

    剛才小朋友滿心都是要保護媽媽帶媽媽離開危險,結果轉身就把自己的契約者全部拋到了最危險的地方。

    “……它們那么厲害,應該不會被壓死掉吧?”小朋友罕見的有點點心虛。

    云空嘆氣:“是啊,它們很厲害,不會被壓死,頂多就是被那些大能發現蹤跡然后撿回去當靈寵坐騎而已。”

    這話說的,就連云錦都能聽出它是在故意說反話,很有點陰陽家的意思。

    云棉:“……”

    小朋友身體一卡一卡地轉過來,仰頭看著目光平靜無波的媽媽,鼓著臉盯了她好幾秒,才喪氣地垮下肩膀,小聲對云空嘟囔道:“那我回去救它們的話,我媽媽怎么辦?”

    “她看起來笨笨的,剛才被別人打了都不知道還手……要是媽媽也被壞人撿走賣掉的話,我、我們昨晚掙的錢夠把媽媽買回來嗎?”

    如果不是云空阻攔得夠快,小朋友現在已經想要摘下腰上的乾坤袋再數一遍昨晚的“收獲”了。

    云棉和云空都以為云錦不知道這些存在于心聲之中的對話,殊不知云錦看著垂頭喪氣的小朋友,心里已經平靜反駁了她好幾次。

    我不笨。

    傷不到我且誅惡劍嗜血,輕易我不愿對人拔劍相向。

    不會被壞人撿走賣掉,更不需要再被買回去。

    云錦一大早就面對了足夠糟糕的情形,特別是小家伙情急之下直接護著她逃走的行為……都不用細想,云錦就能知曉仙種之說很快會再次傳遍整個修仙界。

    和當初捕風捉影的謠傳不同,這一次,整個修仙界都會知道仙種在一個小孩身上,而這個小孩……是云錦親自出手從多寶閣里救出來的“女兒”。

    想來,劍宗很快就要不平靜了。

    而三位始作俑者,一個在這里擔憂錢不夠,另外兩個……不提也罷。

    可以說,云錦自出生以來,到如今活了一百多歲,那么多個日夜加起來都比不上這短短兩天的精彩經歷。

    真正稱得上是“兵荒馬亂”。

    即便是云錦,此時也隱約感到頭疼棘手了。

    特別是當她聽到某個小家伙的談話已經進行到準備重回浮生城偷回兩只靈獸的時候。

    云棉和云空的“密謀”還沒有完全達成一致,她的后衣領便突然被人揪了起來。

    云錦動作輕巧得猶如揪住小貓崽子的后脖頸一樣,拎著毫無防備的小家伙站到變大后的誅惡劍上,轉瞬間便御劍離開了這片戰場。

    同樣也遠離了浮生城這個是非之地。

    至于那兩只契約靈獸?

    云錦的神識覆蓋下,她看得比云棉和云空更真切清晰,因此也清楚看到那兩只蔫了吧唧的靈獸,在云棉往外沖的一瞬間,就一骨碌爬起來合作逃走了。

    一個制造幻境,一個叼著細長的蛇身,比云棉更快一步的逃之夭夭了。

    所以她才無奈,莫名有種攤上三個麻煩精的直覺。

    或許不止三個……

    在凜冽的風被劍氣分割開,誅惡劍迅速朝著劍宗方向疾馳的途中,云錦細數了一下跟隨云棉一起出現的“麻煩”們。

    鬼瞳,仙種,魅魔,蜃獸,系統,以及小家伙自身。

    整整齊齊六個大.麻煩。

    無論哪一個放在外面,都能把修仙界攪得天翻地覆的存在。

    正頭疼思考要不要將云棉丟給藺塵風帶的時候,云錦不期然又想到了黯淡月光下那詭異死去的綠稚三人。

    她的思緒微頓,而后沉默著收回了剛才的想法,并在已有的六個麻煩后面果斷+1。

    倒不是什么尊師重道,而是昨晚就連她都沒有探知出小家伙是怎么不動聲色就殺死那三位修士的,這種和修仙界已知的所有能力都截然不同的攻擊方式,屬實神鬼莫測了些。

    云錦怕把人丟給藺塵風之后,隔日她就該給這位師尊收斂尸體。

    雖然藺塵風總是很不靠譜,雖然云錦對藺塵風也并沒有多少濡慕尊敬之意,但……云錦也沒有討厭藺塵風到想讓他暴斃的程度。

    所以在不動聲色的思索間,云錦推翻了所有可能將云棉這個麻煩集合體拋下的想法,不得不承認,小家伙只有在自己身邊待著,才能稍微安分乖巧點。

    至少在她惹事的時候,還會記得帶著自己一起跑……

    云棉絲毫不知道表面神色毫無變化的媽媽心里活動會這么多,她更不知道自己幾次在被丟下的邊緣瘋狂徘徊。

    小朋友正張開小手,踩在變大的誅惡劍上,瞇著眼興奮地體驗御劍飛行的感覺。

    “空空,我以后也要御劍而行!”

    這樣感覺超帥的!!

    云空同樣激動地蹦跶:“嗯嗯嗯!劍修就是修仙界最酷的職業!棉棉你快學劍,以后我們去買一把比誅惡劍更帥更酷的劍,這樣飛出去超級拉風的!!”

    云棉眼眸亮晶晶地點頭:“那我要當劍修!”

    云空:“當劍修!!”

    “好耶!這樣以后就不用自己飛,可以讓劍帶著我一起飛啦~!”

    說話間,云棉更用力地張開小手,在耳旁急速掠過的呼嘯風聲中,在腳下不斷倒退的山巔之上,她興奮地小臉通紅,甚至想要從誅惡劍上一躍而下的沖動。

    不過所有沖動的想法,最后都終結在后脖頸上那只始終不曾松開過的微涼左手上。

    小朋友全程被媽媽掐住命運的后脖頸,根本就沒有沖動搞事的機會。

    云空偷偷松了口氣,越發覺得棉棉就應該永永遠遠和媽媽在一起。

    兩人誰離了誰,好像都會變得不太正常,所以母女兩個最好生生世世都互相陪伴也互相制約。

    否則三千小世界里不知道會多出多少個倒霉蛋子。

    就比如現在,下方劍宗門口被棉棉故意丟酸果子砸到腦殼的倒霉蛋主角,蒼瀾。

    第471章

    面對蒼瀾的怒目而視,云棉用傀儡線懸在誅惡劍上,倏而一躍而下,不需要動用靈力便穩穩當當停留在蒼瀾面前。

    “你想干什么?!”蒼瀾身旁的劍宗弟子紛紛橫過劍身,防備地看著她。

    云棉歪了歪頭,望著這一幕,片刻后突然對云空說:“空空,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看起來特別像反派?”

    云空:“……不,不是像。”

    你本來就是小反派。

    特別是當你媽媽沒有約束你的時候,你就是沒栓繩的反派小狗,會呲牙咬人的那種。

    “我喜歡當反派。”

    云棉沒頭沒腦地回了一句,而后仰著小臉朝滿眼防備的幾人燦爛地笑笑,趁他們怔愣的空隙,繞過他們大搖大擺地走進劍宗的護山大陣。

    而她身后的那群人里,除了蒼瀾,剩下幾人全都要重走當年入門考核時的劍冢問心之路。

    云棉踩在護山大陣里面的青石臺階上,轉身笑眼彎彎地朝幾人說道:“我先進去啦,希望以后還能在宗門里見到你們喔~”

    小姑娘輕飄飄一句話就將幾人的仇恨值完全拉滿,切切實實坐實了“反派”的身份。

    云錦看著她扎完心就開開心心往山上跑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笑意,當目光重新落在下方苦著臉的劍宗弟子身上時,又變成了一貫的冷然。

    身為劍宗僅有的幾名登仙境圣尊之一,云錦只需要一道屬于自己的劍氣為引,便能隨時開啟劍冢內的問心之路。

    揮袖將幾名弟子都送至問心路起點后,云錦看向原地僅剩的蒼瀾。

    距離上一次見面,這才過了僅僅幾天時間而已,但兩人身為師姐弟,關系似乎并不如何融洽。

    蒼瀾在云錦面前依然是一副乖巧的模樣,至少看起來比偷了劍離家出走還殺人放火的云棉乖巧懂事了數倍。

    “三師姐……”三頭身的小正太端端正正朝云錦彎腰行禮,目光清正純粹:“當日多寶閣內,我不忍見孩童落得那般下場,因此才會貿然動用爹娘的積蓄買下她,只是沒想到誤打誤撞下,竟然還是一家人,當日多有誤會,還望師姐莫要責怪。”

    說完,又是懇切地深深鞠躬,將身段放低到了誰也不能置噱的地步。

    這樣一番誠懇真切的解釋,任誰看到蒼瀾這幅真誠的模樣,恐怕都會在心里先信他三分。

    可惜他面對的是云錦。

    是生來就缺少情魄,冷心冷情,又能聽到他和系統溝通內容的云錦。

    是這片大陸原本唯一的主角,是如今最年輕的登仙境圣尊。

    因此他躬下去的腰許久都沒能直起來。

    厚重如山的劍氣將他小小的身體死死壓住,就在蒼瀾漲紅著臉渾身顫抖快要堅持不住朝云錦屈膝跪下之時,耳畔終于響起了那道毫無情緒波動的清冷女聲。

    “我說過,讓你好自為之。”

    “別再往我面前湊,否則,以你之血,祭誅惡劍。”

    “…………”

    被劍勢徹底碾壓,艱難維持躬身姿勢難以起身的蒼瀾,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感受到了何為度秒如年。

    直到身上強硬厚重的劍勢散去,他強撐許久的雙腿才膝蓋一軟,狼狽地摔倒跪坐在宗門之前。

    而他在自己如擂鼓的急促心跳聲中,艱難抬頭,猩紅著雙眼怨恨地注視著山道上漠然遠去的身影。

    女主,氣運之女,鬼瞳,仙緣……

    “檢測到宿主的情緒波動過大,請問是否需要注射鎮定劑?”

    “不用!”蒼瀾冷聲拒絕,而后大口喘著氣,咬牙從地上爬起來,在守門和來往弟子震驚的竊竊私語中,垂著頭匆匆離去。

    “棉棉,我們剛才欺負了主角,按照劇情套路,可能很快他就會來打臉你了。”

    云空憂慮地蹲在小朋友頭頂,一副已經看透世俗的語氣,平鋪直敘地說:

    “哦,可能不只是打臉你,還會打臉你媽媽呢,在修仙界最知名的套路你知道是什么嗎?就是反派一個接一個,打了小的來老的,打了老的惹上整個家族,家族快覆滅又出現什么超級牛ber的老祖宗。

    還有最夸張的是……這么多厲害人物,對上主角后就會像葫蘆娃救爺爺一樣,一個接一個的送人頭,硬是把整個族譜都送去給主角當升級的墊腳石了。”

    云棉:“……”

    她覺得云空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于是轉眼,小朋友就跑到某位圣尊跟前,揪著人家寬大的袖袍,一邊揉得亂糟糟,一邊眼眸亮晶晶地詢問家里還有沒有什么沒死又快死的老祖宗。

    云錦聞言沉默片刻,而后在小朋友期待的目光中,輕輕頷首:“有。”

    云棉:“哇!!那媽媽你可以讓他現在就出來,然后跟那個蒼瀾打一架嗎?!”

    提前碾壓的話,主角再厲害有再多金手指,應該都活不過來了吧?

    在小朋友的世界里可沒有什么以老欺小,都知道對方最后要覆滅整個家族了,族譜上連條狗的性命都沒留下來,要是還講究什么尊老愛幼,那才是腦袋出問題了呢!

    然后她就被腦袋出問題的媽媽拒絕了。

    小朋友不服氣地叉腰:“為什么啊?老祖宗不就是用來打架的嗎??!”

    云空、云錦:“……”

    要是云家老祖宗聽到她這句話,怕是能當場被氣得命數將盡。

    云錦沒理會小家伙的無理取鬧,而是在接到掌門傳訊后,拎著活蹦亂跳的小棉花轉眼瞬移到了劍宗的議事大殿中。

    甫一出現,云棉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們都在用神識意念溝通,云棉原本是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的,可耐不住自己有個作弊器云空。

    “棉棉,他們說就是你帶走了那顆仙種。”

    “他們還說你和你媽媽長得特別像,說不定是你媽媽在外面強迫了哪個男修生下來的崽。”

    “哇,他們開始討論你那個不存在的爹會不會找上劍宗要個說法了!!”

    “棉棉你快看左邊,那個白胡子老頭,看起來一本正經,你知道他在說什么嗎?他竟然和宗主偷偷議論要不要偷偷去找你那個不存在的爹,讓他放棄和你媽媽搶奪養育權!”

    “還有這個這個,黑胡子老頭,他竟然想收你當徒弟誒,不過他不是看上棉棉你的天賦,他根本就是想和你媽媽輩分平起平坐,因為他都五百多歲了,在宗門還比你媽媽要矮一輩呢!”

    “嘶,他們竟然還有群聊,背著你和你媽媽瘋狂討論要不要用劍宗的名義護著你,不過這樣的話,你出了劍宗還是會有危險,除非你一輩子不出劍宗……”

    “還有還有…………”

    云空一進門就嘀嘀咕咕當起了傳話的二五仔,于是滿殿仙風道骨的宗主長老們,自以為自己很嚴肅正經,殊不知某只光球已經將他們出賣地一干二凈。

    而云錦,也無可避免的聽完了所有內容。

    一向平心靜氣少有情緒波動的云錦無聲地閉了閉眼,或許她更想堵住自己什么都聽的耳朵,此時她再看這些熟悉的長老宗主們,已經很難再用從前的印象去對待了。

    特別是某位正八卦云棉那個不存在的爹的長老。

    神識傳音不過轉瞬,當云錦牽著云棉走到殿內正中站定后,這些聊得起勁的長老們也跟著安靜下來。

    只是落在云棉身上的目光,比起剛才更為鋒利了許多。

    恍惚間,云棉甚至有種自己身處萬劍林的感覺,四周都是鋒銳凜然的劍氣,似乎一個不慎就會被割破身體血流遍地。

    “宗主。”云錦對著上首的人微微頷首。

    也不知為何,大概是當初和藺塵風一同坑騙過云錦幾次的緣故,導致宗主每次見到云錦,都會不自覺的有些心虛。

    輕咳一聲,宗主溫和地看向正仰著小腦袋好奇朝他望過來的小姑娘,眼底緩緩浮現笑意,溫聲道:“這便是當初那個小家伙吧?五年沒見,竟已化形成功了,此等天賦,可謂世所罕見。”

    “伯伯,你認得我?”云棉也不怕生。

    “自然認得。”宗主笑著朝她招手:“來伯伯這。”

    云棉下意識仰頭看向媽媽。

    云錦朝她輕輕頷首。

    “那媽媽在這里乖乖等我嗷~”云棉張開小手抱抱媽媽的腰腹,不放心地叮囑一句后,這才松開她轉身朝著上首的宗主伯伯那里跑去。

    “媽媽是何意?”有人好奇詢問。

    云棉停下腳步,轉身驕傲回答:“就是娘親的意思,我可是媽媽親手種下去的!”

    絲毫不提自己當初因為貪吃糟蹋了媽媽多少天材地寶的事兒。

    不過在座都是見證者……

    云棉撓撓頭,干脆不理會那些揶揄的目光,跑到宗主跟前,朝他揚起大大的笑:“伯伯,你叫我過來干什么呀?”

    宗主笑著用拂塵在她眼前輕輕掃過。

    僅一瞬間,云棉便覺得自己似乎耳聰目明了許多。

    沒見識的小朋友驚呆了,微張著嘴愣愣地望著對方,好半晌才茫茫然地摸摸自己眼睛,又揉了揉,困惑的滿腦袋問號。

    “這是什么神奇的仙術嗎?”

    她問完,又摸摸自己毫無變化的腦袋瓜,愣是從殘缺不全的記憶里翻出一句話來: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只是一些小把戲而已。”仙人宗主笑著搖搖頭,輕易略過這個問題,轉而問她:“云錦圣尊可曾給你取過名姓了?”

    云棉還有點恍惚,聞言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

    反應過來自己表達不準確后,小姑娘鼓著臉悶悶地說:“我媽媽還沒有給我取名字,但是我有自己的名字。”

    “我叫云棉,云錦的云,棉花的棉。”

    時至今日,無數個世界,云棉終于清楚的知曉了自己姓名的真實含義。

    不是什么棉花糖,不是什么云朵,只是完完全全追隨另一個人而已,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特殊的含義。

    第472章

    宗主又抬手輕撫小姑娘的頭頂,溫聲道:“那你可曾知曉自己的來歷?”

    此言一出,殿內長老和原本安靜站在下方的云錦都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

    長老們自然好奇云棉的來歷,畢竟如今外面傳得沸沸揚揚,都在說云棉身懷仙種又有靈獸魔族相隨,每一條留言傳說,都能引起無數對她身世的揣測。

    而云錦,她雖然能聽到云棉和系統的對話,但她確實不知云棉為何會出現在師尊藺塵風手中,后又被師尊贈予她。

    好像從一開始,師尊還有宗主就知曉那粒小小的棉籽能夠成為幫她勘破情劫一般。

    此時宗主詢問云棉,下方眾人便也都專心聽著,想要從中一窺云棉的真實來歷。

    然而當事崽聞言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當然是媽媽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呀!”

    她又不是孫悟空,總不能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吧?

    宗主:“……”

    長老執事們:“……”

    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但眾人還是在聽到的第一時間下意識望向被十月懷胎的云錦。

    感知到齊刷刷望過來的視線,云錦沉默一瞬,聽著云空小聲糾正云棉人族不可能生出一顆種子的“常識”,額頭眉心竟然有些隱隱作痛。

    聽著云空的話,云棉癟癟嘴,有點哀怨地看向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伯伯:“宗主伯伯,媽媽生不出我的話,那難道是誰把我偷出來的嗎?”

    這回輪到宗主沉默了。

    他想到當初自己和藺塵風兩人年少輕狂結伴而行的那段歲月,還有那次終身難忘的經歷,無言片刻,不自然地輕咳一聲,辯解道:“倒也不是偷出來的,只是機緣巧合……”

    這話一出,滿殿聰明人誰不知道云棉還真就是被這位主兒給偷出來的?

    一時間,就連云錦都抬眼皺眉看向宗主。

    宗主頂著各種意義上的譴責目光,收回按在小家伙腦袋上的手,盡量保持從容。

    “今日將你和眾人聚集在此處,本座便是要將此事一一說明。”

    云棉微微歪著頭,安靜等著他從回憶中組織語言慢慢將當年的事說出來。

    當年,宗主和藺塵風都是天衍大陸揚名的一代天驕,二人不打不相識,后來同行游歷大陸,可中途卻因為意外闖入另外一片天地。

    那里沒有生靈存在,像是一片完全死寂的大陸。

    經過探查,藺塵風認為那是一片最低級甚至沒有來得及孕育生命的低等世界,并且是已經干枯死亡的低等世界。

    他們二人在那個沒有靈氣也沒有生命的世界行走了很久,二人并未同行,反而互相約定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他們認為這次意外或許另藏機緣,就算沒有,也或許能在這個死亡的低等世界里有所感悟和突破。

    后來宗主在那個世界順利破階,即使沒有靈氣存在,他也能夠感知到自己神魂變得更為強大。

    而藺塵風卻握著一枚種子回來了。

    一枚本不該出現在那個死寂世界里的種子。

    一枚同樣已經干枯死掉的種子。

    “我們為此探尋了很久,想要知道為何你會出現在那個毫無生命氣息的世界,也想要找到更多和你一樣的存在,但很遺憾,直到我們動用神識將那個小世界全部搜查過一遍,也沒有再找到另一顆種子的存在。”

    宗主說著,低下頭,看著小家伙清澈干凈黑白分明的雙眼,笑著搖搖頭,溫聲道:“后來我和藺塵風將你當作那次異界之行的紀念帶出來,我們商量著將你放在劍冢內,畢竟那里都是埋葬靈物的墳冢,那些劍靈很是吵鬧,我們想著如此一來,或許你不會再感受到那片世界的死寂孤獨。”

    云棉瞳孔有點渙散,她認真聽著宗主伯伯的話,隨著他的講述,自己原本零散破碎的神魂記憶里似乎也多了些什么,可她還探究不到,只隱約感受到奇怪的溫暖。

    “可我們也沒想到……你會在劍冢的靈氣蘊養下一點點恢復生機。”

    宗主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驚愕的話,而后對眼前同樣怔愣的小姑娘說:“不僅恢復了生機,你還霸道的攆走了原本在你附近停留的劍靈,可能是嫌它們太過吵鬧,小小一枚種子,硬是在劍冢深處占據著好大一片區域。”

    云棉忍不住鼓臉。

    一定是污蔑!

    我才不是那么霸道的人!

    我乖巧懂事有禮貌,媽媽還給我發過三好小朋友的小紅花!

    似乎看出她的不服氣,宗主眼含笑意地看向下方的云錦,對她說:“劍宗內規定每一名弟子都有去劍冢拔劍的機會,你應當記得當初你去劍冢時遇到過的奇異事件吧?”

    他這一問,不僅云錦,就連在座的其他長老執事們也隱約想起來了些什么。

    “要說奇異的事情,似乎還真的有……”

    “沒錯,我當初去劍冢時似乎也遇到過,一堆劍靈不知為何聚在一處,等我好奇靠近時,竟然還追著我砍!!”

    “嘶!!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當初行走到劍冢深處時,恍惚間甚至聽到有人嫌棄老夫外貌丑陋!!!”

    “等等!你們是說……我當初聽到的劍靈議論我和另一位同伴誰能在外貌上更勝一籌的聲音,不是幻覺??!”

    “如此說來,我兒當初哭著從劍冢內跑回來,說有劍靈被人指使著扎他屁股的事……也不是胡編的!!?”

    耳聽著滿殿的討論聲越來越激烈,不知道為什么,云棉突然覺得身上有點涼颼颼的,她抬手偷偷摸摸自己加快的心跳,不著痕跡的往宗主伯伯坐著的椅子后面挪了點位置。

    要是打起來的話,應該不會有什么劍氣靈力“一不小心”越過宗主伯伯落在自己身上吧?

    小朋友不太確定,于是頂著那些炙熱到冒火的視線,努力往椅子后面又藏了藏。

    而每次她面對危險時都會第一時間飛出來的云空,也早就聽傻掉了,此時正努力說服自己宿主還是很乖很聽話的。

    除了偶爾調皮搗蛋,也就是給不喜歡的小孩砸野果子,順便殺了幾個人,燒了幾棟樓……

    云空越想越沉默。

    最后干脆啪嘰落在小朋友的腦袋瓜上裝死。

    算了,都靈魂綁定了,現在后悔也換不了宿主,它除了認命還能怎么辦呢?

    只求這些修仙大佬們別一個氣急把棉棉給打死了。

    云空的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大殿內就響起云錦清冷的聲音。

    “宗主是說,當初在劍冢內,帶著一群劍靈三番五次把我的本命劍偷走的小賊,是她?”

    誅惡劍在云錦手上憤怒嗡鳴,震動著好像下一秒就要飛過來戳死云棉這個小土匪頭子。

    云空:“……”

    沒救了,等死吧。

    云棉透過椅子的雕花偷偷看向媽媽,聽著她的詢問,腦袋里不期然響起某個世界里自己做過的夢。

    她趴在云朵上,和其他好多的小朋友一起,觀察著下方的人類為自己挑選媽媽。

    其實不僅僅是那個世界里做過那樣的夢,其它世界里,她或多或少都會夢到相似的場景。

    夢境不同,但夢的開始都是選媽媽,夢的結尾也都是自己選到了最好的媽媽。

    可……現在聽起來,好像有個小倒霉蛋三番五次阻攔自己選媽媽。

    “早知道就該把它丟到媽媽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小朋友已經很有代入感的生氣了。

    云空默然,而后小聲提醒生氣的小朋友:“棉棉,藏好點,現在這個大殿里,你以前唯一沒得罪過的,只有宗主了。”

    云空話音剛落,坐在椅子上的宗主便笑著對云錦頷首道:“沒錯,當初這小家伙屬實鬧出了許多動靜,但對其他進入劍冢的弟子多為驅趕,便是對我和藺塵風這兩個帶她數來的人也多不搭理,唯獨你進入劍冢的那一次,這顆種子便好似認定你了,直到你從劍冢離開,她也跟在后面偷偷溜了出來。”

    而后宗主極為詳細地描述了一遍棉籽從劍冢出來后惹得事。

    小到帶著同樣偷溜出來的劍靈去給宗主和長老們半夜剃胡子,又或是跑去試劍石下面扎根想要長成小樹把那顆巨大的試劍石從山峰頂端給擠下去,大到去劍宗學堂偷學了化形術后,把自己偽裝成天階靈丹又或是圣級草藥,然后坐等宗內沒見識的傻孩子上鉤。

    偏偏她還一騙一個準,最后偷偷吃了別人真的丹藥和靈草后,還會歪歪扭扭寫句抱歉再走。

    那段時間宗門內可謂是雞飛狗跳沒有安寧之日。

    宗主和藺塵風睜只眼閉只眼,不光不管,還會幫忙遮掩一二,可小棉籽出來要找的云錦,早就閉了死關。

    大概是把自己體內儲存的靈氣霍霍光了,小棉籽也終于老實下來,可她不肯回劍冢,宗主和藺塵風嘴皮子都說破了也沒把這小祖宗給說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跑去云錦閉關的山頭讓劍靈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老實說,那一幕像極了把自己種在云錦的墳頭上……此后數年過去,藺塵風硬是勸著自己一無所知的小弟子換了個閉關的環境。

    “……”云棉已經起殺心了。

    她覺得滿殿的人里面,唯有看起來最仙風道骨的宗主伯伯最可惡,已經到了她快要不能容忍的地步。

    一派胡言,胡說八道,胡編亂造,胡言亂語!!!

    媽媽說棉棉可是世界上最聽話最乖巧的小朋友,怎么可能做那么多壞事??

    “我才不會那么壞!這個伯伯真是太可惡了,當著小朋友的面說這么多壞話,他還笑!我一定要把小五的腦袋塞到他嘴里讓他閉嘴!!!”小朋友縮在椅子后面,心里和云空溝通時的反駁卻明明白白傳到了云錦的耳朵里。

    小五應該就是那只貓?

    云錦徹底信了剛才宗主的講述。

    第473章

    將云棉的來歷細細說了一遍,并給小朋友引來各種仇恨值后,宗主終于說出了自己今日的目的。

    “如今外界流言四起,關于仙種之事眾說紛紜,為了確保你的安全,本座將宗內長老們聚于此處,便是要你們雙方在此做出承諾。”

    諸位長老需承諾云棉在劍宗的身份,并保證不會覬覦她身上的秘密。

    而云棉也需要承諾,此后無論前途如何,身為劍宗弟子一天,就需守護劍宗一天。

    長老們短暫的面面相覷后,都頷首許下天道誓言。

    他們守護劍宗,守護天下眾生,劍心各異,卻都正直坦蕩,雖然都好奇仙種之事,卻也心知成仙何等艱險?光是三劫就將千萬年來無數天驕修士們困于仙道之外。

    更何況三劫之后的仙途同樣虛無縹緲?

    云棉既然已經是劍宗的弟子,那身為劍宗長老,他們就會執劍守護這個小家伙,不會讓她輕易被外界所害。

    不是人人都沒有私心,但能夠坐到劍宗長老的位置上,他們心中,眾生、大義、宗門、劍道傳承……遠比一顆仙種和虛無縹緲的仙緣更為重要。

    在長老們立誓后,便輪到云棉起誓。

    可小朋友雙手結印,卻沒有率先說出眾人預料中的誓言,而是睜開雙眼,認真對宗主說:“守護劍宗可以,但伯伯,我不會守護劍宗里的壞人。”

    說完后,不等宗主細問,她閉上雙眼,唇瓣微動,輕聲念出自己的誓言。

    正如她剛才所說,她承諾守護劍宗,卻極為清楚的將心思不正之人劃分到自己的守護對象以外。

    眾人本以為如此兒戲且籠統的誓言不會被天道承認,可誰知……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天道契約的法陣紋路便同時在她身上亮起。

    天道認可了她的誓言。

    有人到了嘴邊的疑問也因此重新咽了回去。

    天道都承認的話,他們也沒有辯駁的余地了。

    至于劍宗內心思不正之人……

    三長老蒼術看向云錦,略微皺眉,詢問道:“聽說圣尊懲戒了犬子身旁幾名隨行弟子?”

    云空激動地撞撞云棉的腦袋瓜:“棉棉快看,打了小的來老的!!”

    云棉歪頭看過去。

    宗主和殿內眾人都看了過去。

    被蒼術詢問的云錦仍舊平靜,語氣淡漠:“是,他們劍心有瑕。”

    蒼術眉心皺得更深了些,“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小瀾回來后便將自己困在屋內,無論如何也不肯出來,我同夫人詢問,他也始終不發一言……”

    才五歲的幼子,又天資出眾,小小年齡便在修為上一騎絕塵,還擁有天生劍骨……無論哪一點,都足夠蒼術和妻子將滄瀾捧在手心里寵著愛著,如何愿意看他在外受了委屈?

    可懲戒那些隨行弟子的人是云錦。

    是整個天衍大陸最年輕的登仙境圣尊,是劍宗最耀眼的天才,還是率先認下滄瀾的師姐。

    蒼術便是再心疼幼子,他也保有理智,此時詢問也維持基本的禮儀,不曾咄咄逼人。

    云錦同樣不在意對方是否質問的態度,聞言只是抬眼看向蒼術,看到他頭上隱約的銀發,平聲道:“長老若心有疑惑,不如也送他去劍冢問心路上走一遭罷。”

    蒼術眼神倏而震動,不敢置信地望著云錦。

    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靠過來的云棉乖乖舉手,對這位伯伯軟聲說:“問心路也不一定能問出所有壞人喔,要是他通過了,長老伯伯你可就要小心了嗷~”

    蒼術霍然轉頭看向云棉。

    他眼底盛滿憤怒。

    可云棉絲毫不懼,還仰著頭認真叮囑他:“長老伯伯,你現在回去的話,也許還能救下那幾名隨行弟子,要是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沒有了喔~”

    沒的不僅是那幾名弟子的氣運,還有他們的性命。

    世上人人都厭惡畏懼掃把星倒霉鬼,因為人倒霉起來,哪怕是喝口水都容易被嗆死。

    而那幾名隨行弟子,在護送蒼瀾回到劍宗之后,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他們僅有的一點氣運也會被蒼瀾偷走,最后被厄運纏身,稀里糊涂得死去。

    云棉看著蒼術御劍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對蒼瀾的討厭又多了一層。

    這個小偷不光偷別人的氣運,還偷走了本該屬于“蒼瀾”的人生,偷走了所有的關心和愛。

    她想到了人偶世界里的自己。

    她忍不住想,原本屬于蒼瀾的靈魂,那個真正的小朋友的靈魂……是不是在小偷蒼瀾享受那些關愛的時候,也和曾經的自己一樣,只能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眼巴巴看著?

    沒有人知道真蒼瀾的存在。

    就如同沒有人知道這個蒼瀾身體里住著一個壞蛋小偷。

    可云空說,不能向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透露蒼瀾的存在,否則會引起對方系統的警戒,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

    只有消磨掉那個蒼瀾身上曾經積攢的氣運和對方系統的能量,讓他在這個世界天道的眼中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披不上真蒼瀾的外衣,這樣才能讓他在死亡的同時,被世界禁錮,再也不能借助別的辦法重生。

    而云棉身旁,云錦無奈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后,對上首的宗主和殿內探究好奇的眾人說道:“蒼瀾之事,諸位不必深究,待我師尊回宗,自會對他悉心教導。”

    至于最后教導的成果如何……云錦不覺得憑蒼瀾的心機手段能夠騙過藺塵風。

    至少她的大師姐二師兄,就從來沒有成功過。

    見過了宗主,確定了在劍宗的弟子身份,云棉卻不需要跟隨其他普通弟子學習修煉。

    身為一顆化形成功的棉籽,她被媽媽拎著踩上了憤憤不平的誅惡劍,一路掠過數座山峰,終于在一座素白山巔緩緩降落。

    這片山頭很大很大,是完全獨屬于藺塵風這一脈弟子的修煉領地。

    云錦和師姐師兄各自占據一峰,峰內設有不同陣法,都是按照他們各自的喜好來布置。

    云錦的這座山峰終年落雪,銀裝素裹,除了滿目的白,什么都沒有。

    云棉從劍上下來后,整個人都陷到了深厚的積雪之中,像極了被栽在雪地里的小蘿卜。

    小蘿卜棉努力從雪中把自己扒拉出來,呸了兩口雪后,一陣寒風吹過,她當即被凍得一激靈。

    云錦也沒想到她這么小一只,把人重新拎出來后,揮袖聚起一陣劍氣,轉瞬間將山巔的積雪都震散,紛紛揚揚從山巔往山下翻飛墜落。

    云棉仰著頭驚嘆地望著這一幕,好半晌,才轉身揪著媽媽的寬大袖袍,眼眸亮晶晶地大聲夸獎:“媽媽好棒!這些雪花被媽媽變得好漂亮!媽媽一定是雪花仙子!!!”

    毫無文學功底的夸贊。

    可五歲的小朋友完全不需要什么文學功底,真誠直白就是她最拿得出手的愛。

    云棉整只崽都扒在媽媽身上,不光夸夸,還在用自己身體里那點奇奇怪怪的靈氣給自己和媽媽驅寒-

    另一邊,蒼術徑直朝著劍冢的方向趕去。

    他并沒有第一時間現身,而是在靠近前先用法器隱逸了自己的身形。

    雖然如此縝密,但他腦袋里卻實在是空白一片。

    只不斷回響起云錦母女二人的話。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幼子是什么心術不正之人。

    但……世人皆知,云錦圣尊從不說謊,手中的劍更不會對準人族,哪怕人族中有許多人都在攻訐于她,她卻從未做過任何不正不公之事。

    云錦從來不會公報私仇,更不會對一個孩子隨意攻訐。

    而云棉,又特意在天道誓言里說出那樣一番話,偏偏這么籠統的話還第一時間被天道承認。

    也就是說,在面對劍宗弟子時,答應要守護劍宗弟子的云棉,絕無可能故意損害宗內弟子的聲名,否則在她說出那些話的同時,天道誓言就會當即制約懲處她。

    可沒有。

    天道誓約……沒有動靜。

    這就證明云棉不曾說謊。

    更證明了,蒼瀾……便是那所謂的劍宗內心思不正的弟子。

    蒼術閉了閉眼,他也想不顧一切否認那些說辭,想毫不猶豫替自己的幼子辯駁,他甚至愿意對云錦拔劍相向要她將事情說個清楚明白,為幼子討個公道。

    可……天道誓約就像一盆冷水一樣重重地潑在他身上,讓他不得不清醒理智,不得不頭腦清明的想清楚其中關節。

    也不得不將自己的血脈至親,將自己的幼子劃入懷疑范圍內。

    思索間,他已然看到了下方的幾名弟子。

    他們并未走在一處,問心路上,千人千問,最終卻都只考驗道心是否過關。

    此時幾人顯然已經陷進了自己的問心幻境之中。

    蒼術并未從他們身上看出任何將死的危險。

    他緊皺的眉心稍稍松開,卻不等他升起別的懷疑,下方一名弟子便突然吐血昏厥。

    蒼術猛地僵直身體,而后轉瞬將一枚丹藥送入下方弟子口中,險險吊住他垂危一線的性命。

    可他這邊剛救下一人,另一名弟子竟也直直倒下,身后就是尖銳的石塊,如果這一下倒過去,此人定會在無知無覺中頭破血流而亡。

    蒼術顧不得許多,當即甩出一柄不常用的劍將這名弟子倒下的身體托住。

    將這名弟子帶到面前后,他用靈氣探查了一番對方的身體,而后緊皺的眉心更是變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和另一名弟子一樣,命懸一線。

    可要知道,劍宗的劍冢問心之路,稱得上是所有宗門考核里最沒有危險的入門考核!

    只要問心不過關,劍冢內的劍靈就會將此人從幻境中踢出問心路,絕不會肆意傷害闖關的弟子。

    如今卻接連兩人在問心路上莫名瀕死……

    第474章

    然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當七位隨行弟子里有六人都莫名倒下時,蒼術心中已然是一片死灰。

    他將最后一名弟子從問心路上帶出來。

    身旁衣袂飄飛,有人御劍而至,垂眼掃過地上氣若游絲的弟子們后,再看向短短一炷香時間便好似老了許多歲的蒼術,輕嘆道:“此事還須從長計議,切勿貿然打草驚蛇。”

    蒼瀾,自然便是那條很可能被驚動的蛇。

    “宿主,我依然不建議您將那幾名弟子的氣運完全吸收,否則一旦被人覺察,您也很可能被懷疑。”系統柔和的嗓音在蒼瀾腦海中出現。

    蒼瀾垂眼看著自己手心里被自己奪取而來正在不斷縈繞融入身體的氣運,聞言冷笑道:“放心,就算真有人懷疑我又如何?接連數名弟子都死在劍冢問心路上,此事還是云錦提出,云錦身為宗內能夠掌控問心路的幾人之一,她才是最應該被審訊的嫌疑人。”

    屆時只要云錦拿不出自證,這幾條人命就會始終背在她身上,他到時再適時的在劍宗弟子里進行引導,光是懷疑的話語就能把云錦身上的氣運消磨幾分。

    “她可是主角,只要她削弱了一分,我就能強盛雙倍,這樣一直此起彼消……”

    “終有一日,主角和這個世界,都只會是我的腳下塵泥而已!”

    五歲的幼童眼神得意陰沉,握緊手中的氣運,一副盡在掌控之意。

    見他如此胸有成竹,本就不怎么干擾宿主進度的系統便重新沉寂下去。

    蒼瀾也閉上眼,繼續吸收自己手中那幾縷足以讓他更上一層的氣運-

    一日后,蒼瀾擰著眉看向眼前躬身回話的仆役,沉聲道:“你剛才說什么?”

    仆役對他的憤怒不明所以,卻還是恭敬地再次彎腰,低聲回答:“回稟小少爺,昨日宗內確實沒有任何矛盾發生。”

    事實上,劍修日日都有矛盾發生,動不動就拔劍早已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所以那種比劍的矛盾,在所有人心里,都不算是什么值得提起的沖突。

    蒼瀾握緊手中劍柄,不知為何,他心中忽而升起了幾分難以掌控的不安。

    “下去吧。”

    揮退仆役,蒼瀾干脆自行出門。

    在路上遇到宗內來往弟子后,交談間他都會露出憂慮難過的模樣,失落的表面他是要去看望昨日陪同他回宗的幾位隨行師兄姐們,然后再不著痕跡說一下云錦對他的“誤會”和毫不留情的懲罰手段。

    劍宗弟子們自然也聽說昨日宗門處的事情了,但下令的是云錦圣尊,也是所有劍宗弟子心里最仰慕的強者,更何況問心路每個弟子入門時都走過,他們并不認為云錦圣尊的處罰有什么不對。

    蒼瀾并不著急,他也只是用言語加以引導而已,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日復一日,一次次后總會有人越來越搖擺不定,總會有人質疑,謠言的力量從來不容小覷。

    而每當他在宗內行走時,他的好人氣便顯露出來了,幾乎每個人都能和他打個招呼聊兩句,還有人會贈送他一些哄小孩的小玩意,蒼瀾面對每一個弟子都態度極好,即使走出老遠,也隱約能夠聽到身后有弟子感嘆他脾氣性格之好,是師門內獨一份的存在。

    師門……

    聽到這兩個字,蒼瀾的神色卻在瞬息間陰沉了下去。

    雖然很快恢復平常,心中的怨恨卻不曾有絲毫減少。

    所謂的師門是什么?

    是五年才見過一次的師尊,是從沒見過蹤影的大師姐,是見面后隨便甩給他一堆破爛的二師兄,還是高高在上絲毫不給他任何臉面不說,反而讓他處境更為難看的三師姐云錦圣尊?!

    這五年里,他除了有個進入師門的名頭外,根本就沒有從師門那里得到過任何優待。

    這和他所想的可謂天差地別,驕傲如蒼瀾,怎么可能忍得下心底翻涌的惡意?

    所以師門幾人,包括主角云錦在內,都是他曾暗自發誓要折磨至死的螻蟻。

    懷揣著滿腹惡意,蒼瀾卻得知昨日那幾名弟子未曾通過問心路,已經被外門執事遣送離宗的消息。

    “你確定他們已經離開了?”蒼瀾問這句話的語氣忍不住有點沖。

    被問到的弟子一臉詫異,也不介意他的態度,肯定地點頭:“當然,其中一人還是我堂兄呢,我昨晚送他到宗門,親眼看著他離開的,不過他也是真的糊涂,我們劍修如何能對無辜弱小者拔劍相向……”

    后面的話蒼瀾已經全然聽不進去了。

    他冷聲喊出系統,壓抑著不安的憤怒,質問它:“為何那幾人明明已經被我抽走了所有氣運,卻不曾死在問心路上,反而平安離開了劍宗?!”

    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差錯?!

    心底彌散的不安讓蒼瀾無心注意周遭,也就沒有注意到他所處的環境和他眼前問話的人有哪里不對勁。

    “經過檢測,那幾名劍宗弟子的確已經失去了所有氣運。”

    系統回答得很官方,這偏偏激起了蒼瀾更洶涌的憤怒,他死死握住劍柄,聲音冷得宛如冰坨:“可事實是,那幾人不僅活著離開了問心路,還好好走出了劍宗!!”

    “抱歉,此事不在系統檢測范圍之內,請宿主自行查探緣由。”

    就在系統話音落下后的那一瞬間,蒼瀾忽而覺得渾身寒毛直豎,他猛地抬頭,身體急退,卻見漫天劍氣朝他激射而來,四周早已沒有任何可供他逃離躲藏的空間。

    “系統!!!”蒼瀾只來得及在心中尖叫著讓系統帶自己逃離致命的危機。

    轉瞬間,一道透明屬于成年男性的靈魂被光團裹挾著脫離地上倒下的小小身體,穿透無數殺機凌然的劍氣,朝著天際急逃而去。

    那道靈魂眼看著自己就要脫離險境,終于松了口氣,轉而憤怒地朝下方幾人威脅道:“今日你們殺不死本尊,來日本尊定要將爾等千刀萬剮!!”

    “空空,咬它!!!”

    一道活潑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它眼睜睜看著原本是逃亡出口的方向突然化作了另外一道光團,并且一邊發光一邊朝著他和系統氣勢洶洶地砸過來。

    跟著棉棉這么多個世界,別的不說,打架這一塊,云空敢說系統界的第一,大概沒有系統會反駁。

    它先將這個野生系統和小偷靈魂一起撞回劍陣之中,等那個系統慌不擇路想要從另一面逃亡時,云空已經再一次砸了過來。

    “讓你敢買棉棉!!”

    “讓你想偷棉棉的東西!!”

    “讓你敢在棉棉媽媽跟前裝綠茶惡心人!!”

    “咬死你砸死你錘死你!!!”

    “…………”

    在一連串攻擊中,云錦先是下意識捂住云棉的眼睛,而后覺得不對,又反手捂住小朋友的耳朵。

    無奈被她捂住的小姑娘本質上也是個不安分的小土匪,不僅不覺得云空太兇,反而抱著媽媽的手超大聲的給云空各種加油助威。

    迎著宗主師尊還有師兄師姐們調侃的目光,云錦表情不變,卻收回了徒勞的雙手。

    然而此時很有戰斗經驗的云空已經大獲全勝。

    藺塵風將那道原本被系統光團護住的靈魂困住,原本看熱鬧激動不已的小姑娘卻徑直跑向了倒在劍陣中心的小孩。

    隨著她的跑動,原本和蒼瀾對話的那名弟子也一寸寸消失,最后變成了一只搖著尾巴跳上云錦肩膀的黑貓。

    四周的景色也在同一時間不斷變換,最后變成了一片寥無人煙的的荒地。

    龍首蛇身的蜃獸也在云棉靠近后,游移著攀上她的另一只手臂,最后縮小變成被她戴在手腕上的一圈細長銜尾的靈蛇玉鐲。

    “他還有呼吸嗎?”云棉用傀儡線將地上毫無動靜的小孩捆縛著扶了起來,學著以前看過的電視劇里,用細短的手指去探小孩的鼻息。

    探了半天,她茫茫然地仰頭,問屏息等待的云空:“空空,我問你話,你怎么不說呀?”

    云空的光球身體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你不是在探嗎?”

    云棉靦腆地抿嘴笑:“我就是試試~”

    這不是沒試出來嘛。

    云空:“……”

    無奈的給這個倒霉的小朋友做了一個深達靈魂的高級檢測。

    在此期間,在幻境之外擔憂不安的夫妻二人也紛紛跑了過來,其他長老等人也靠近想要知道這個孩子還能不能救回來。

    憑借他們的能力,僅用神識就能探出這個孩子此時確有微弱的呼吸,但……他的神識海中似乎空蕩蕩一片,并沒有靈魂體的存在。

    耳邊細碎的啜泣聲讓云棉不自覺松手,將被托住的小孩交給了正在哭泣的白蘞伯母。

    她站起來,站在一邊,在等待云空進行檢測的期間,目光呆呆地望著抱緊蒼瀾身體悲泣嗚咽的伯母。

    她好像看到了媽媽。

    日夜守在病床邊,最后崩潰哭著朝醫生下跪磕頭的媽媽。

    在漆黑冬夜里掉進冰河后,掙扎著將血和愛都涂成一團棉花的媽媽。

    還有……好多好多模樣的媽媽。

    云棉忽然有點好奇,她們抱著孩子哭泣時的眼淚,是不是都一樣苦巴巴的讓人難過?

    她們失去孩子或是只能丟下孩子時,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云棉回身去看,云錦站在眾人最外圈的地方,神色并不憂慮焦灼,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模樣,好像不是這世間凡俗之人。

    云棉突然撥開人群朝她跑過去。

    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飛奔過去用力抱住她的腰腹。

    “媽媽,我想跟你學劍。”

    學無情劍,渡多情劫,成當世仙。

    第475章

    學劍很難,學劍很苦。

    可云棉在這座冷寒的雪山上,日復一日,從未有過間斷。

    任由外界風波四起,云棉那么愛湊熱鬧的小孩,卻始終不曾離開過這座雪山。

    “小棉花,聽說今日是凡俗界的花燈節,有好多好多漂亮的燈,還可以許下愿望,到處都很熱鬧,你要一起去看看嗎?”

    靈氣氤氳的紙鶴在她耳邊扇動著翅膀,隨著傳音漸息也慢慢化為一團散逸的靈氣。

    用紙鶴傳音的是蒼寧,宗內三長老蒼術的幼子,也就是當初被蒼瀾占據身體的那個孩子。

    當日所有修士都以為他的神魂已經湮滅,云棉和云空卻在壓制了那個盜取氣運的系統后,從對方那里搜尋出了蒼寧的一縷殘魂。

    失而復得,雖是一縷殘魂,劍宗卻愿意為這個孩子付出極大的代價,去請浮世大陸里以丹藥入道的登仙境強者,拿出無數天材地寶為蒼寧修補神魂缺陷。

    蒼術夫妻二人都深感“蒼瀾”這個名字太過晦氣,于是在幼子從長久的沉眠中蘇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改名。

    蒼寧是長安常寧的寧,是這對父母對幼子殷切的愛和祝福。

    由于神魂缺陷,后來補全的神魂里也很少殘留當初“蒼瀾”的記憶,所以蒼寧小朋友醒過來后雖有常識,卻沒有什么痛苦的回憶,這讓劍宗上下所有知情人都為他松了口氣。

    蒼寧醒來后,最喜歡做的就是跟在云棉屁股后面到處跑。

    兩個小朋友一起修煉,一起進學,去哪兒都不曾落下過對方。

    因此在收到蒼寧的邀請后,云棉在雪中獨自又練習了一套劍術后,才挽著劍花將手里的這柄劍歸于木制的劍鞘之中。

    “花燈節你們要去玩嗎?”一襲白衣的小姑娘回身看向躲在白色狐裘里的三小只,黑色的眼瞳倒映著純白的雪花,眸光流轉間一派靈動。

    “喵~”早就學會化形卻更喜歡用本體偷懶的黑貓懶洋洋地喵嗚一聲,用尾巴尖把旁邊蜷縮成團打瞌睡的蜃獸往前推了推。

    蜃獸沒被推出來,一顆圓溜溜的光球反而骨碌碌滾進雪地里。

    云空一路滾到棉棉腳邊,雪地里的腳印并不凌亂,卻因為她在此習劍的時間太長,小腿都被積雪覆蓋住了。

    “去看看吧,再不出去玩,我都要得雪盲癥了。”云空邊說,便蹦跶到棉棉的頭頂蹲好。

    沒人糾正它系統光球不會得雪盲癥這件事。

    云棉撿起狐裘,抖掉上面的雪粒后,重新兜著犯懶的兩小只往這座山峰上僅有的建筑物走去。

    “媽媽~”小姑娘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在冷寂的雪色中顯露出蓬勃的生機。

    云棉跑進屋內,丟掉狐裘和狐裘里的兩小只后,跑過去把冷冰冰的自己塞到媽媽懷里,縮成一小團,乖乖等媽媽運起靈氣為自己驅散身上的寒涼。

    云錦沒有遲疑也沒有停頓,顯然這樣的行為早已經被她做的熟稔。

    這都是云棉在這一年時間里一點點教出來的成果。

    她早在浮生城內,看到媽媽獨自執劍面對數千修士之時,就已經決定要教會媽媽什么是“愛”了。

    就像那些小世界里,媽媽養大小小的自己一樣。

    剛出生的棉棉是一張可以被媽媽引導涂畫的干凈白紙。

    那這個世界里的媽媽,內心也如同這山巔的雪一樣純白無垢。

    媽媽愿意用那么多個世界先一步來愛棉棉,那棉棉就在這個世界先一步給予媽媽很多的愛。

    在蒼寧倒下被他娘親接住痛哭的那一日,云棉就知道,原來愛是不公平的。

    愛可以被壞人偷走,可以遲到很久很久,可以變成苦澀的眼淚,也可以化為傾盡心血的付出。

    媽媽給過棉棉好多種愛。

    媽媽的愛也被壞蛋偷走過。

    媽媽的愛也會遲到和早退。

    媽媽的眼淚又苦又澀。

    媽媽總在傾盡心血的愛棉棉。

    所以棉棉不再在這個世界向不會愛的媽媽索求這份公平。

    她會用自己的方式讓媽媽感受到棉棉的愛,讓媽媽知道,就算沒有情魄也沒有關系。

    “媽媽~”云棉趴在媽媽懷里,仰著小臉眼巴巴地望著她:“蒼寧說今天是凡俗界的花燈節,媽媽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呀?”

    云錦垂眸,母女二人望進彼此那雙相似的眼睛。

    “好。”她平淡應下。

    下一秒,懷里的小姑娘就眼睛亮亮地蹭過來,像只小狗崽一樣用腦袋頂著她下顎來回貼貼蹭蹭。

    云錦熟練地環抱住她,雙手托著小姑娘的后腰防止她太激動會不小心摔下去。

    即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維護的動作……也是云棉用“教訓”換來的-

    “師姐。”六歲的蒼寧小朋友端端正正朝著云錦躬身,手里緊握的小木劍甚至沒有開刃。

    云錦淡淡頷首:“小師弟。”

    一大一小在簡單見禮后,就這樣僵持住了。

    氣氛好像變得有點尷尬,蒼寧小朋友無措地站在原地,想和云棉講話,又礙于師姐的存在不得不變得規規矩矩。

    原本蹲在云棉肩頭的黑貓見狀都忍不住替他們尷尬地縮爪子了。

    云棉歪頭,看看老實巴交的蒼寧,又后仰著頭去看神色清冷的媽媽,而后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攥著媽媽的手問蒼寧:“小寧,出了宗門到處都要花錢,你帶錢了嗎?”

    被云棉打破沉寂的氛圍,蒼寧偷偷松了口氣,頂著那張可愛的包子正太臉用力地點頭:“我帶了,娘親給我裝了好多靈石,我爹也讓人給我兌換了凡俗界的銀票銅錢,小棉花你等下要是喜歡什么東西,我都給得出錢的!”

    云棉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興沖沖地說:“那我想買糖葫蘆,還想買漂亮的花燈!”

    蒼寧正準備超大聲告訴小棉花這些自己都買得起,結果就見小棉花轉過身去晃師姐的衣袖。

    “媽媽~娘親親~阿娘~~”

    蒼寧小朋友捏著自己的乾坤袋生生打了個寒顫。

    云棉才不管那些,撒嬌到位后直球出擊,扒拉著媽媽的衣袖就開始耍賴:“別人家的小孩都能買好吃的好玩的,我也要媽媽給我買,買超級超級多!”

    至于這個超級多到底是多少……

    蒼寧傻眼地看著小棉花揚手一揮,就特別大氣的讓賣糖葫蘆的老人把那一整個插.滿紅彤彤糖葫蘆的草垛都賣給她。

    而小棉花的娘親,自己的師姐,對此不僅沒有質疑,還立刻掏出錢結賬。

    那一刻,蒼寧覺得這整條街的小孩看向云棉的目光里都帶著滿滿當當的羨慕和嫉妒。

    包括他自己也是……

    有多少小朋友幼時的夢想不是擁有一草垛密密麻麻吃都吃不完的糖葫蘆呢?

    反正蒼寧小朋友現在仰頭看著草垛上紅彤彤裹著甜脆糖衣和細長糖絲的糖葫蘆,就忍不住一再地吞咽口水了。

    “小棉花……”他咽下口水,捏著沒來得及遞出去的銅板,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小伙伴。

    滿眼都寫著兩個字:想吃,求求~

    云棉用傀儡線固定了糖葫蘆草垛,然后又指著隔壁高高掛起的一盞瓊樓花燈,央求媽媽去參加那邊的比賽把那盞花燈給贏下來。

    “棉棉,你要做什么啊?”云空和蒼寧都是滿腦袋問號。

    云錦凝神細聽,卻發現這次小家伙連心聲都不肯泄露了,只神神秘秘的說是什么秘密。

    “媽媽你快點去嘛,去晚了那個漂亮的燈說不定就被別的人贏走啦!”云棉雙手推著媽媽往那邊人堆里擠。

    云錦想了想,在小姑娘身上又留下一道需要條件觸發的保護劍陣后,順著她的推攘力道,平靜走向那熱鬧喧囂的人群之中。

    云棉踩在一根木樁上踮腳看著媽媽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不見,這才在蒼寧好奇茫然的目光中蹦了下來。

    “小棉花,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蒼寧把木劍背在背后,小手正緊緊握住糖葫蘆草垛下面的那根長棍,希望小棉花能看在他這么賣力的份上,等下分他幾根嘗嘗味。

    在闌珊晃動的燈火映照下,小姑娘眉飛色舞地朝他作怪擠出一個怪模怪樣的鬼臉,然后抱著這根糖葫蘆草垛就朝著街尾飛奔而去。

    蒼寧一愣,轉而也跟著飛奔追了上去。

    等他追上時,云棉已經支起了自己的糖葫蘆小地攤。

    她身邊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眼巴巴想吃糖葫蘆的小孩。

    而云棉小朋友,則杵著糖葫蘆草垛站在比其他小孩高出一大截的石墩子上,正神采飛揚的跟他們說著些什么。

    蒼寧湊近后聽了一耳朵,然后鮮活的表情逐漸變得呆滯麻木。

    又來了……

    小棉花的愛娘親一百式。

    今天是:想要讓娘親開心,所以用娘親的錢買一草垛糖葫蘆,然后雇傭一群小屁孩,去娘親面前變著花樣的夸夸。

    “你們來一人跟我說一句,不能有重復的,不然不給糖葫蘆嗷!”

    小霸王云棉叉腰站在石墩子上,一招手把旁邊想要躲起來的蒼寧給帶過來,讓他充當審核員,一旦發現重復的夸夸,就一律打回重編。

    蒼寧:“……”

    下次再也不和小棉花一起出門了。

    但短暫的抗拒糾結后,小包子蒼寧還是乖乖站在石墩旁邊,聽這些小孩變著花樣的夸自家師姐。

    為了夸的真實,夸得有力度,夸得有理有據,云棉還用靈氣化出一片水幕,里面全都是她心里媽媽最漂亮最值得夸夸的樣子。

    等一群小屁孩都把要夸的話背熟了之后,云棉再次揮一揮小手,揪著不挪腳的蒼寧,拎著裝死的黑貓,帶著身后一群小屁孩,一人捏著一串糖葫蘆往那個猜謎贏花燈的地方飛奔而去。

    第476章

    當第一個小孩捏著一串圓滾滾紅彤彤的糖葫蘆沖到云錦面前時,她恰好從店主手中接過那盞堪稱玉宇瓊樓雕梁畫棟的精致花燈。

    小孩沖的莽莽撞撞,云錦下意識想要護住花燈,也不想讓這個孩子沖過來跌倒,只能握著誅惡劍劍鞘橫在身前險險托住沖過來的小孩。

    小孩出現的突兀,看穿著打扮和云錦也并不相襯,任誰都能想到這似乎是一出意外。

    店主詫異地看著這一幕,四周原本驚嘆云錦腹中筆墨的百姓也逐漸安靜下來,同樣好奇地看向這個沖進來的孩子。

    頂著好多好多的視線,小孩也不緊張,畢竟他后面還有好多小伙伴呢,他仰頭看著和水幕之中長得一模一樣的云錦,吸吸鼻涕,捏著糖葫蘆突然字正腔圓地大聲喊道:“仙女姐姐!!你是虎子見過長得最最漂亮的姑娘!”

    云錦微怔。

    虎子吼完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他很快滿足地笑彎了眼,他說完就往外跑,邊跑嘴里還邊含糊不清地說著仙女姐姐再見。

    不等眾人回神,又一個扎著小辮的小女娃娃艱難的從人群里擠出來。

    相同的是,她手里也和之前那個小孩一樣捏著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

    在眾人的猜測中,她也跑到云錦跟前,仰著小腦袋認認真真打量了云錦幾眼后,捏緊糖葫蘆,也學著虎子用很大的聲音軟軟說道:“仙女姐姐,你像天上的云一樣好看,妞妞好喜歡你呀~”

    妞妞說完也舔了一口糖葫蘆才開開心心往外跑。

    眾人正疑惑著,誰知這只是個開始,緊跟著還有好多好多小孩陸陸續續從人群中擠進來,跑到云錦面前說各種各樣夸獎的話。

    最令人愕然的是,有心人細細數了一下,這群小孩夸贊云錦的話竟然沒有一句是重復的。

    這群莫名出現的小孩,有的夸她容貌如仙,有的夸她雙眼如月,有的夸她氣質卓然,還有的夸她練劍時翩若蛟龍,亦或是夸她單單站在人群里,就已然舉世無雙。

    云錦全身上下哪怕是一根頭發絲都被這群孩子給夸贊了。

    可越是聽到后面,圍觀群眾越能明白,這些話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教導他們的,否則那些繞口又極有文墨的夸贊話語,絕非幾個垂髫小兒能夠脫口而出的。

    再看這些孩子手里人皆一根的糖葫蘆,誰還不知他們是被人“雇傭”而來的呢?

    一開始眾人也以為會在花燈節闌珊浪漫的夜晚見證一場用心的風花雪月,可當人群逐漸安靜,當那些拿著糖葫蘆的小孩子們嬉笑著跑向某一處,而他們也隨之看去時,卻不由得愣在當場。

    哪有什么如玉公子,分明只是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云錦早就注意到那些孩子們跑向云棉和蒼寧了,可她不知為何,并沒有阻止那些孩子的到來和夸贊,反而安靜站立在原地,仍由眾人圍觀著經歷了這新奇陌生的一切。

    “媽媽!!”

    云棉順著人群側身讓出來的一條狹窄小路歡呼著小跑過來,而后輕點腳尖飛身落在臺上,在圍觀者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捏著最后一根糖葫蘆,站在媽媽面前,仰起小臉朝她笑得眉眼彎彎。

    “媽媽,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媽媽,棉棉要永生永世都做你的女兒!”

    云棉要愛云錦生生世世。

    就算媽媽不記得棉棉,不會愛棉棉,也沒有關系。

    “媽媽,我好愛你啊~”

    云棉伸手抱住媽媽的腰腹,臉頰忍不住在她腹部輕輕蹭蹭,彎著眼一臉滿足。

    不知道是何處先響起的零星掌聲。

    而后在短短幾息之間便連成綿延不絕的一片。

    圍觀者里多人也早就為人父母,他們縱然會為浪漫雋永的愛情而心生艷羨,可相比起來,這份源自幼兒用心真摯的直白濡慕卻更讓他們驚嘆和嫉妒。

    若自家的小孩有朝一日也能如今晚這般為他們準備這樣一場“驚喜”,想必就是讓他們下一秒閉眼離世,也是欣然而從容的。

    就連旁觀者都如此,云錦又如何會不動容呢?

    自她誕生記事以來,她從未被人如此迂回又直白的夸贊過。

    修仙界世人夸贊她時,無不贊揚她與生俱來的天賦,贊賞她日進千里的修為,而這些贊揚之中,大多帶著隱約的妒意或感慨,更多還藏著討好或別的利益勾連。

    就連師尊藺塵風,百年間也只語氣復雜地贊過她天生就是學無情劍的苗子,可下一句便開始擔憂她將來情劫難過,可能一生都難有寸進。

    寥寥一生,云錦從未聽過父母親人或是宗內同門真心夸贊過她除修煉之外的任何言語。

    卻在如此一個普通平凡又燈光絢爛的夜晚,聽到了一句句稚嫩天真的夸贊。

    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人硬要將之前百年間遺漏的夸贊,全都選在今晚一齊為她補上一般。

    而這位有心之人是誰……

    云錦低頭,撞進小姑娘燦如星子的明亮雙眼,微微愣神,而后將手中不知不覺已然攥出幾分溫熱的瓊樓花燈輕輕放入云棉茫然攤開的小手之中。

    “哇!這個燈真的好好看呀!謝謝媽媽!!”

    小朋友的眼睛更加亮晶晶了,像極了被這盞璀璨花燈點燃一般,笑眼彎彎滿是歡喜。

    看著她笑,不知為何,云錦眼底竟也暈染開幾許笑意,大概是今晚的滿城燈或太過絢爛璀璨,以至于旁人都恍惚覺得那位清冷絕塵的仙子,此時看起來竟多了幾分難言的溫柔。

    像絕世之仙忽入凡塵,如寒境之雪終融于春。

    無數人在這一瞬看得忘了神,等從夜風中驚醒,他們再抬眼去看,那處高臺上早已失去了那對母女的身影。

    但在今晚過去,這座凡城里定然會流傳起花燈節當夜里那個令人動容的故事,而今夜,無論是瓊樓花燈,又或是街邊一個銅錢就能買一根的糖葫蘆,都將成為眾人心中難以磨滅的記憶-

    “媽媽,你笑起來好好看啊~”

    耳邊又是一聲真切的夸贊,帶著小朋友聲音軟糯的幾分驚嘆。

    云錦眼中的笑意卻因此停滯,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疑惑。

    她剛才……笑了嗎?

    云棉歪頭,拎起手里的花燈湊到媽媽眼前,把她掩在黑夜中的五官容貌照得更為清晰,而后揪過同樣看呆了的蒼寧,問他:“寧寧你說,我媽媽剛才笑起來是不是超級超級好看?”

    蒼寧傻不愣登地點頭。

    他從未見過師姐笑。

    據大師姐和二師兄,還有宗門內其他同門弟子所說,師姐似乎從被師尊帶回劍宗時,就從未哭過笑過,像尊沒有表情的木偶一般冷冷淡淡,沒有絲毫人氣兒。

    這也是蒼寧為何會畏懼這位師姐的原因,甚至他還偷偷猜測過棉棉會不會認錯娘親了,畢竟那樣冷淡的師姐,怎么會有一個像小太陽一樣的女兒呢?

    可之前還篤定兩人一點都不相似的蒼寧,如今卻不敢那么確定了。

    師姐剛才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和棉棉很像啊。

    眼睛彎彎的樣子像,面上的笑意和溫柔也像,于是本就相似的五官,在她笑起來的時候,立馬從五分相似變成了八分。

    “師姐。”小蒼寧點完頭后認真對云錦說:“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笑,和棉棉笑起來的時候不一樣,又特別一樣。”

    說得很矛盾,但他自覺表達出了自己想表達的內容。

    云錦心中的茫然卻更多。

    她剛才……真的笑了嗎?

    云棉發現媽媽的情緒好像不太對勁。

    她把忙忙碌碌當了一晚上小助手的蒼寧小朋友推出門,然后自己托著小臉盤膝坐在媽媽對面,身邊放著那盞精致漂亮的瓊樓花燈,所以也不點燃屋內的燈盞,就歪頭認認真真地盯著媽媽看。

    云空蹲在她頭頂,三小只都跟她一起盯著云錦看。

    可以往對任何視線都格外敏銳的云錦,卻好像沒有發現一般,仍舊皺著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棉棉……好像給你媽媽的刺激有點大了。”云空有些擔心今晚會不會對云錦造成的沖擊太大。

    小五輕哼:“正常的,人類都是這樣,陡然得到自己從未得到過的東西時,總會有些犯傻。”

    蜃獸憋了半天,最后打個哈欠圈在云棉手腕上打瞌睡。

    它生來就是圣獸,人類那點破事破感情,它才不關心,還不如邊睡邊想想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在云棉身邊順利進入成年形態呢。

    云棉就這樣守了媽媽一晚上。

    從天黑守到天亮,從盤膝坐著,到提起劍到外面頂著漫天風雪繼續每天的練劍日常。

    出門時還不忘把媽媽昨晚贏來的花燈續上靈氣,而后放在自己坐著的地方,這樣媽媽醒過來后一眼就能想到自己。

    云棉練劍的時候向來心無旁騖,茫茫大雪中,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練了多久的劍,直到身后突然升起一道道結界。

    云棉停下劍,茫然地看向不知何時被驚動,齊齊趕來的宗主長老等人。

    “宗主伯伯,你們怎么來啦?”小朋友拎著小木劍跑向他們,仰著頭好奇打量他們臉上變幻紛呈的精彩神色。

    宗主看看眼前不到自己腰高的小家伙,又看看不斷散逸出凌厲劍氣的住所,心中感慨地暗嘆一口氣,抬手揉揉小姑娘落了零星雪花的頭頂,滿含復雜地喟嘆道:“棉棉,你娘親即將升階。”

    而登仙境想要升階更進一步,只有一種可能。

    情劫將過。

    誰能想到,被世人預言缺少情魄將會終生止步登仙境初階的云錦,竟然會這么快就渡情劫呢?

    一旦情劫過去,就憑她身負如此可怖的氣運和天賦……她的未來,說不定真的會踏上那條渺渺仙路,得成真仙。

    第477章

    聽完宗主的話,云棉懵懵地回頭。

    娘親的情劫過了?

    可她怎么不知道呢?她剛剛看娘親還在發呆啊……

    小朋友有點摸不著頭腦,又擔心娘親這個情劫會不會不太好過,于是抱著同樣懵逼的小五和蜃獸跑去屋子門口,想要扒開門縫往里看看。

    可她和小五蜃獸全都被攔在結界外面了。

    “棉棉你別心急,我去幫你看看。”云空貼貼小朋友當作安慰,然后無視結界的存在,輕易進入屋內。

    片刻后,它飛回來,當著小朋友的面,用和那些長老們一樣復雜的語氣,對云棉說:“棉棉,他們沒說錯,你媽媽真的在過情劫。”

    云棉努力回想之前云空說過的這個世界的劇情。

    劇情里娘親明明沒有渡過情劫啊……

    而且怎么會這么快?

    “因為你。”

    小五的尾巴甩動著勾在云棉細瘦的手腕上,一雙燦金的貓瞳直勾勾盯著云棉,像是在看什么稀世奇珍一樣。

    “你竟真能為她帶來如此氣運。”它輕聲說著,又偏頭看了眼將這里籠罩起來的層層結界,意味不明地嗤笑道:“世人都說她生來便缺少情魄,這種謊言……就連魔族都深信不疑,怕是連她自己都被騙了吧?”

    它話音剛落,耳旁就響起一道溫和但暗藏危險的聲音:“小家伙,你這話的意思,難不成情魄之說,只是一場謊言?”

    云棉一驚,她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

    等她和三小只一齊扭頭看去,卻發現站在身旁的是一位同樣穿著劍宗弟子服飾的男子。

    云棉打量了他兩眼,云空在她耳邊悄聲提醒:“棉棉,他應該是你娘親的二師兄。”

    但此時,這位二師伯卻并未和云棉敘舊閑聊,反而用那雙蒼翠溫和的眸子鎖定了弓起脊背隱約炸毛的小五,仿佛小五若說不出他想要的答案,就絕不會被輕易放過。

    云棉在他身上感知到了隱秘的危險。

    但云棉同樣好奇小五剛才的話。

    所以她不僅沒有幫小五避開二師伯的目光,還抱著它往上舉了舉,好奇問道:“小五,你怎么知道的?我阿娘難道被壞蛋騙了嗎?”

    此時宗主和其他長老也捕捉到這邊的對話,齊齊將目光和神識覆蓋過來。

    小五渾身的毛毛炸得更開了。

    它掙扎著想給云棉一爪子,可惜它和棉棉進行了靈魂契約,根本傷不到她。

    同樣,它也不能對云棉撒謊。

    于是因為任務避開了這個世界時光倒流記憶消散,如今還只是個小幼崽的魅舞很不雅觀的朝云棉翻了個白眼,用小貓身體吐出驚人的話語。

    “你娘親根本就不是什么缺少情魄之人,那只是一場全修仙界都默認的騙局而已!”

    眾人聞言,都不由得眸光微動。

    小五卻扭頭盯住了不知何時走到云棉附近的宗主,弓身朝他威脅般地低吼著喵了一聲,而后在他陡然緊皺眉心的動作后,用爪子死死扣住云棉的肩膀,急聲拆穿道:

    “這片大陸天道將散,你娘親就是被各大宗門世家共同選出來替代新天道的倒霉蛋,她不是沒有情魄,而是被這些掌權者早早算計好出生成長乃至于死亡,她的一生都只是別人手里的棋子而已!”

    眾人霍然隨著它的目光望向宗主。

    宗主手里已經凝聚出鋒銳劍氣。

    可在小五說出這番話的時間里,他卻沒有動手迅速斬殺了它。

    反而在眾人遲疑震驚的視線里,緩緩散去了指尖凝聚的劍氣。

    “它說得沒錯。”

    宗主不再試圖朝云棉靠近,而是站在一個會讓眾人心理上覺得安全的距離,雙手背負,長身而立。

    他看向用力皺眉滿身警惕的云棉,出神了片刻后,才搖搖頭輕嘆著承認:“你娘親,的確是最適合成為新天道的人選。”

    云棉渾身發冷,但殺意也已經極盛,她板著小臉,死死盯住宗主那張剛才還很仙風道骨此刻卻已然面目可憎的臉,手里的傀儡線無聲無息地穿過底下積雪朝他靠近。

    “但并未是我們選擇她成為這枚棋子。”

    云棉狠狠皺眉,已經將要破雪而出的傀儡線也倏而停下。

    “宗主。”

    站在云棉身側的溫潤劍修抬手按住小姑娘緊繃的肩膀,往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后,而后握劍朝宗主躬身行禮,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還望宗主能夠將此中緣由細說。”

    云棉用力吸了一口夾雜著雪花的冷氣,死死攥住手指,安靜筆直地站在二師伯身后,身上的殺意卻不曾削弱半分。

    她可以接受媽媽不愛自己,卻不能接受媽媽的人生成為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否則,她會恨到將此地所有人,此間所有生命,全都屠殺殆盡!

    云空死死擋在云棉身前,沒有說要讓小朋友冷靜的話,卻用自己的身體幫棉棉護住心臟的位置,這樣就算棉棉殺意驟起,它也會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好棉棉。

    在所有人或懷疑或猶豫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宗主看向站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即使明知他們滿身怒氣殺意,也并不慌張。

    他只是抬手,并指指向頭頂灰蒙蒙的天空。

    “不是我們選的,而是祂選的。”

    所有人又一齊望天,待明白過來宗主話中的含義時,盡皆瞳孔微縮,不敢不信。

    “祂?”

    云棉抬頭望天,此刻的天空灰蒙蒙的看起來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不對……應該說,云棉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就沒有見過幾次明亮湛藍的天空。

    修仙界的天,竟然比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更加惡劣陰沉!

    而宗主口中的“祂”,無非就是這個世界的天道!

    修仙者無不敬畏天道,此刻聽聞宗主的話,紛紛了然頷首,竟然就如此輕而易舉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可云棉不接受!

    還沒有成年人腰高的小姑娘,此刻卻緊握住自己手里小小的未曾開刃的木劍,雙眼明亮兇狠地望著頭頂厚重的天,冷聲道:“天道又如何?!天道就能欺瞞我娘親,讓她一生都活在欺騙和謊言之中嗎?”

    就算是天……

    就算是天,也不能欺負我媽媽!

    大抵是她的狂妄言語激怒了某個存在,云棉頭頂倏而劈下一道轟然雷霆。

    云棉下意識抬劍想擋,可比她更快的是云空小五,還有伸長脖子的蜃獸。

    但它們都快不過她身旁的劍修。

    僅僅一劍,那道威脅般的雷霆便被劍氣裹挾著劈散,化作細碎雷電落在終年大雪的山體之上,濺起無數紛揚細雪。

    云棉正怔愣著,頭頂卻被人用手輕輕拍了拍。

    “別怕,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師祖和師伯們為你頂著。”

    云棉看向已經拔劍的二師伯,他好像并沒有被宗主的解釋說服,或者他信了,卻沒有站在天道的立場去接受這個理由。

    “小棉花,還有我!我也是你小師叔!!”蒼寧其實早就到了,只是剛才小棉花在練劍他不好打擾,之后突然來這么多人,他就更不敢露面,怕被自己的爹娘發現自己在偷懶。

    可小棉花都要被雷劈了,蒼寧才不管爹娘會不會發現,當即就頂著滿身雪朝云棉沖過來,手里同樣握著一柄小木劍。

    云棉:“……”

    小姑娘抿了抿嘴巴,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忽而丟開了手里的劍。

    “空空,我要誅惡劍。”她輕聲說,像是篤定了云空能幫她把誅惡劍從媽媽身邊取來。

    云空也的確可以。

    它大搖大擺沖進屋內,然后托著誅惡劍就往外跑。

    看在眾人眼中,就是誅惡劍突然自己飛了出來,不僅飛出來了,還特別精準地落在了云棉手里。

    云棉握緊它,誅惡劍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外面的談論,此時竟也沒有反抗掙扎,反而安安靜靜任由云棉將它從劍鞘中拔出。

    云棉握著劍,沒有和蒼寧還有二師伯說話,反而看向宗主。

    “宗主伯伯,為什么天道要選我娘親當新的天道呢?祂快要死了嗎?為什么你們要幫她一起騙我娘親,還告訴全天下人,說她天生缺少情魄難過情劫呢?”

    小姑娘的問話很禮貌,聲音也軟軟糯糯聽起來特別無害乖巧,可在場之人沒有誰敢真的認為她無害。

    畢竟她手握誅惡劍。

    宗主也不知為何,并未阻攔這一切,反而在云棉問起時,像是卸下了什么擔子一般,全盤托出。

    他說: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他說:此方天道艱難支撐,早已耗盡靈氣,故而此間修士再有天賦,也只能走到登仙境,登仙境往上,凡進一步,便是在急劇消耗此界靈氣,屆時一強一弱,恐怕天道也無力桎梏云錦的修為,故而他們只能將云錦攔在登仙境初階。

    他說:各宗各派各族都同意選擇一人成為新的天道,而云錦,是被天道親自選擇的人,所以云家自小就將她當作新的天道培養,缺少情魄一說,也是當時眾人商議的最佳辦法。

    他說:云錦自小天賦出眾,心性慧敏,劍宗引她入門,教導她主修無情劍,百年間各方都努力讓她維持無垢心性,但藺塵風知曉此事后不同意,硬是以師尊之名,和他的另外兩名徒弟時不時帶著云錦在凡間四處閑逛,就連云棉這枚來歷不明身世成迷的種子,也是藺塵風執意要取來塞給云錦的。

    他說:他也猶豫是否要讓云錦踏上這一步,所以在藺塵風找來同他醉飲三日,并趁著醉意提出賭注時,他沒有過多思索便同意了。

    末了,他又用那種復雜的目光看著云棉,半晌才苦笑著搖搖頭:“罷了,如今你娘親情劫將過,這個世界也撐不了多久便會走向末路。”

    這也是他會在此時坦白一切的原因。

    第478章(捉蟲)

    “靈氣枯竭,走向末路?”

    云棉仰頭看天,而后看向宗主等人,輕聲道:“靈氣枯竭為什么要傷害我娘親呢?誰偷走了靈氣,讓誰還給這個世界不就好了嗎?”

    說著,她橫過誅惡劍,這是無情劍招的起手式。

    “明明小偷死掉就好了,你們偏要欺騙傷害我娘親。”

    “你們和蒼瀾也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蒼瀾是什么結局,這些偷走靈氣不思反哺,反而跑去浮世大陸規避天道劫難的人,就該得到怎樣的結局。

    “云棉,不得無禮!”一位長老面紅耳赤地嚴聲斥責她。

    云棉眼底冷意更甚,誅惡劍似乎也在無形中擴散了她心中翻涌的殺意,在她手中嗡鳴震動著。

    云棉討厭廢話。

    更討厭這些自私自利還打著天下大義幌子的人。

    心念轉動間,誅惡劍的劍尖已然跟隨她的動作凌空刺破冰雪寒風,倏然劃過那位長老脆弱的脖頸。

    潔白的雪地里悄然多了一片刺眼的紅。

    誰也沒預料到她會動手,更沒人想到她手里的劍會這么快這么狠。

    出手即致命,毫不留情!

    當長老們慌亂聚在宗主身后為自己升起防御陣時,云棉卻沒有再次動手。

    她攤開手心,在眾人瞳孔震動的驚愕目光中,掌心里緩緩浮現出一抹茫然痛苦的靈魂。

    登仙境長老就算身死,靈魂也能逃逸,所以剛才他們并沒有第一時間反擊,本是為了讓這位長老能夠順利離開這里回到劍閣命牌存放處,可誰知……

    “為何會在你手里?!”

    沒人能不震驚,云棉在劍宗一年,從未有人知曉過她竟能悄然禁錮登仙境高手的靈魂!

    更何況……

    “為何天道懲罰沒有降臨?當初她可是立下過天道誓約的!!”

    聞言,云棉輕輕歪頭,好心替對方解惑:“當初蒼瀾是偷走小寧人生的壞蛋小偷,難道你們就不是了嗎?”

    嚴格說起來,所有修士都在竊取這個世界的氣運靈氣,只是蒼瀾屬于外來者,又太心急,若他和這些本土小偷們一樣徐徐圖之,說不定將來還有機會狠狠坑這些人一把呢。

    可惜這些人和蒼瀾都沒什么兩樣,都是一邊偷盜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一邊拼命算計媽媽這個無辜者。

    他們不想因為壽命到了劫難將至而死亡,不想用自己修煉而來的靈氣反哺修仙界,所以大部分時間都躲入浮世大陸,讓天衍大陸的靈氣愈發稀薄。

    小偷們一邊想要彌補,一邊又不愿損害自己的利益,于是和將死的天道一起,讓無辜的云錦成為那個唯一無辜的補天之人。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在對峙間,誅惡劍劍刃上屬于那位長老的血跡逐漸消失不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誅惡劍吸收了對方的血氣,這也讓誅惡劍劍身上浮現出一抹不詳妖異的血氣,令人望之生畏。

    但更讓人心底發寒的,是年僅六歲的云棉,當著他們的面,一點點將掌心中哀嚎掙扎的那抹靈魂攥成了碎片。

    而后化作靈氣光團星星點點飄散在這片天地之中。

    “你們看,只要小偷死得多,靈氣就不會被偷到枯竭了。”

    小姑娘軟糯稚嫩的聲音讓眾人如入冰窖。

    但比起膽寒,那種無形的嘲諷更讓他們無地自容。

    就好像自己的面皮被那個小姑娘狠狠撕扯下來,露出他們拼命想要遮掩的臟污不堪,然后在大庭廣眾之下展覽評價,說:快來看,這就是道貌岸然的小偷們的真面目。

    小蒼寧已然被棉棉說得這些話做的這些事給驚呆了。

    他茫茫然地望向自己的父親。

    蒼術面皮漲紅,下意識想要躲避幼子不敢置信的目光,而后卻又突然反應過來:不對啊,自己既不知曉這所謂的騙局,也不是什么偷了天道靈氣不肯反哺的賊人,自己心虛個什么?!

    不說他,他身邊這一代的長老們皆是如此,他們是幾十年前上任的宗門長老,連升到登仙境都還差一大截呢,細數一下在場長老,除了剛才被云棉殺掉的那位,好像……就只有宗主和云棉身邊那位是登仙境了??

    蒼術:“……”

    “小棉花,有話好好說,先別動手,你娘親現在正在里面渡情劫,一切因果緣由,不如等她順利出來后,我們再詳細討論如何?”

    他算是宗內和云棉頗為熟悉的長老了,此刻出面,也是清楚哪怕看在自家幼子的面上,云棉應該不會像對上一位長老那樣一言不合就動手。

    “棉棉,他說得沒錯,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守著你媽媽渡過情劫。”

    云空蹭蹭小朋友柔軟的臉頰,小聲安慰她:“先別生氣,你媽媽對整件陰謀都還不知情,等她出來后,比起看到宗門血流成河,她可能更希望先知道真相擁有主動的選擇權。”

    與此同時,云棉單薄的肩膀也被人輕輕按住,阻止之意很是明顯。

    誅惡劍不甘心地閃了閃,最后還是乖乖留在云棉手中沒有擅動。

    當所有人包括那具尸體都被帶離這里,當這片山巔再一次被潔白無垢的積雪覆蓋,云棉拎著誅惡劍站在媽媽房門外,面無表情地發呆。

    距離媽媽沖擊情劫當日,到現在已然過去了半月有余。

    這半個月,云棉沒有再關注外界任何動向,但這座小小的雪山上卻迎來了一波又一波探訪的人。

    蒼寧每日都來,每日在云棉之前練劍的雪地里練劍,給她帶足辟谷丹怕她把自己餓死在山上。

    云棉也終于見到除了那位二師伯以外的媽媽師門的人。

    一位英姿颯爽的大師伯,來到山上時,就連漫天飛雪都沒能將她身上不屬于自己的香氣裹挾吹拂干凈。

    大師伯說她要幫媽媽揍遍那些藏在浮世大陸躲避天劫的膽小鬼們,云棉默默聽完,最后把誅惡劍遞給她了。

    誅惡劍短短幾天換了幾任主人,說出去都沒人信它是云錦的本命劍。

    消失多年突然回來的師祖藺塵風揉著云棉的腦袋說:“你娘親情劫將過,已然不適合誅惡劍了,它在為自己另擇新主。”

    事實上誅惡劍的確有種被劍主背叛的感覺,說到的天生一對,結果你扭頭就渡了情劫?你有沒有想過我怎么辦?

    所以在被云棉偷出來的時候,它連掙扎都沒有一下,之后被云棉交給大師伯時更是跑得比誰都快,絲毫沒想過云錦醒來后它該怎么辦。

    云棉第一次見媽媽的師尊。

    她是被這位師祖從另一個世界帶出來的種子,媽媽是這位師祖親自教導帶大的弟子,也是他堅持給媽媽尋找了另外一條有生機的出路。

    云棉雖然拒絕了這位師祖要指點她劍招的提議,但她在對方面前還是保持著面對長輩的乖巧懂事,絲毫沒有當時瞬息殺人的桀驁。

    后來師祖也說要去浮世大陸走一遭,這座雪山上守著娘親的又變成了云棉一人。

    “今日是第十七日,小五,你說娘親師門的長輩們有沒有把浮世大陸的小偷們打出來?”

    云棉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抱著黑色貓貓和它聊天。

    小五翻了個白眼:“你知道浮世大陸有多少登仙境圣尊嗎?三族加起來至少有數千人!你娘親師門三人上去,人家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

    所以別想了,不可能的!

    云棉不服氣地鼓臉:“你不要漲他人志氣!”

    小五正準備說什么,云棉身后的房門卻突然被人拉開。

    云棉一愣,隨即下意識回頭仰首,恰好對上門口媽媽低頭時望過來的目光。

    只一瞬間,守了這么多日都不曾說過什么的小朋友一下子委屈地紅了眼眶。

    “媽媽……”云棉癟著嘴,媽媽兩個字剛喊出口,眼淚就不受控地跟著落下來。

    云錦微怔。

    而后也顧不得莫名消失的誅惡劍,她走下臺階,將短短幾息就哭得眼淚吧嗒的小姑娘拎起來抱到懷里。

    她想要給小家伙擦擦臉上的眼淚,結果還未抬起手,自己就被用力地死死抱住。

    溫熱的淚水沾濕她微涼的皮膚,懷里的小朋友哽咽著哭得停不下來,像是在她升階的這段日子里,被人欺負得受盡了委屈。

    云錦猶豫著抬手,輕輕拍拍小朋友的后背當作安慰。

    不知道哭了多久,云棉才吸吸鼻子,抬頭露出哭得紅紅的滿是淚痕的小臉,委屈巴巴地望著媽媽。

    “誰欺負你了?”云錦問她,語氣和閉關之前并無什么區別。

    即使過了情劫,她也清冷如初,仍舊像一潭冰冷無波的死水。

    但這潭冰水中,偏偏游蕩著一尾委屈兮兮特別會撒嬌的小魚。

    死水也因為這條小魚,變得不那么死寂孤獨。

    云棉抿抿嘴巴,話到嘴邊又忍不住心疼地抱緊媽媽脖子,然后趴在媽媽肩膀上,聲音軟軟悶悶地說:“媽媽,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好,到處都是小偷和壞蛋。”

    他們的媽媽一定沒有教過他們知恩圖報,也一定沒有在他們第一次偷拿東西的時候狠狠地打過他們手心!

    “媽媽,這個世界糟糕透了。”

    媽媽在當初成為這個世界的天道時,知不知道這是一場算計騙局呢?

    媽媽是心甘情愿的還是被騙著成為天道的?

    當天道后媽媽開心嗎?她沒有過情劫,當天道后是不是連生氣憤怒都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云棉想不到,也一點都不想這一次劇情再這樣進行下去。

    偷走蒼寧人生的小偷蒼瀾付出了應有的代價,憑什么這個世界的本土小偷們就能安然無恙呢?

    煩悶間,頭頂倏而被微涼的手心輕輕按壓了一下。

    云棉抬起頭,撞進媽媽澄澈通透的雙眼之中。

    “別哭,我都知曉。”

    她聽到媽媽這樣說。

    第479章(捉蟲)

    都知曉?

    云棉傻呆呆地看著媽媽,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被風雪灌滿所以出現了幻聽。

    大概是被她傻乎乎的模樣逗到,云錦又輕輕拍拍她的后背,轉手幫小姑娘把臉上濕漉漉的淚痕擦干凈后,這才抱著她一齊朝頭頂霧蒙蒙的天空看去。

    “早在我踏入登仙境,被接引至浮世大陸之時,我便有所猜疑了。”

    云錦似乎在回憶什么,卻又很快回神,繼續說道:“當日我雖在渡情劫,可修士神識廣闊,外間的對話我都聽得清楚明了。”

    她說完,垂眼看向回神后目露擔憂的小姑娘,語氣略顯柔和了幾分:“不必憂慮,此間種種,皆可一劍破之。”

    云棉眨眨眼,莫名從此時的媽媽身上看出了幾分強勢霸道。

    云棉突然有點慶幸那些人用團團騙局把媽媽養得情感淡薄了,若非如此,說不定當日渡情劫之時就會因為得知那些糟心事而亂了心神走火入魔。

    可媽媽沒有,不僅沒有亂了心神,也沒有同那些欺瞞她的人置氣,更沒有心生怨懟。

    因為媽媽說:此間種種,皆可一劍破之。

    什么騙局,什么天道,什么陰謀……在媽媽眼中,都只是可以一劍破掉的無謂虛妄而已,并不值得她為此亂了無暇劍心。

    但云錦卻又因為云棉渡過了情劫。

    這說明在她心中,云棉的份量遠比此前百年間遇到的人和事加起來更為重要。

    云棉眼睛里還藏著剛才水汪汪的眼淚,此時卻又忍不住破涕為笑,眉眼彎彎地湊近用力在媽媽臉上印下一個軟乎乎的親親。

    “媽媽,棉棉最愛你啦~”

    愛到愛屋及烏,這么糟糕的一個世界,也因為孕育出了媽媽,變得有幾分順眼起來了。

    云錦出關的動靜很小,但時刻關注這里的有心之人還是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云棉這半月里都沒有離開過這座山巔,因此當她跟隨媽媽離開雪山來到劍宗大殿,看到滿殿陌生的登仙境強者時,整個人都有點應激炸毛。

    小五窩在她肩膀處,蜃獸圈在她手腕上,云空蹲在她頭頂,三小只幾乎是同一時間感受到云棉心里猛然炸開的不安。

    是打靈魂深處升起來的不安。

    云錦自然也感覺到了,她微微皺眉,將神色猛然變化的小家伙半護在自己身后。

    誅惡劍被師姐帶走,此時她手中空無一物,只牽著云棉的小手。

    云錦在整個修仙界都很出名,此時看來,或許她在這群登仙境圣尊們的眼中更為出名。

    畢竟她是他們精心挑選,期待長成的“替死鬼”。

    云錦一眼看出這些人都是各宗各派各大世家的掌權者,除此之外還有浮世大陸上許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若不是劍宗的正殿夠大,恐怕一時間都很難容納下這些當世頂尖強者們。

    其中甚至還有云家的人,以及兩張云錦眼熟的面孔。

    她的父母。

    云錦的目光只在這些人身上平淡地掠過,似乎他們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掀不起半分波瀾。

    “不知宗主有何要事?”她牽著云棉,在殿門口停下腳步,遙遙望向上首的宗主。

    宗主沒有說話。

    或者根本輪不到他說話。

    云錦詢問的話音剛落,她身旁不遠處就有一位常年居住在浮世大陸的登仙境中階強者看似溫和地開口:

    “此行我們都為慶祝云錦圣尊成功渡過情劫而來,云錦圣尊如今可是當世最年輕的登仙境,想必將來也會是最有希望走上仙路的天才劍修。”

    云棉垂下眼,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夸贊媽媽,時光好像一瞬間倒流回那次花燈節的夜晚。

    可惜夸贊媽媽的人不再只是為了一根廉價的糖葫蘆,而是為了要媽媽的命。

    那次媽媽能帶著自己和小寧自人群中翩然遠離,這一次……媽媽恐怕不能活著走出這間大殿。

    云棉攥緊媽媽的手指,目光盯著自己腳尖和腳下大片靈石鋪就的地磚,心里的殺意濃烈到即將藏不住。

    云錦回握住女兒的小手以示安撫,而后看向當先開口之人,平靜道:

    “我認得你,常南圣尊,聽說你當初渡劫之時險些身死道消,從那以后,就始終躲藏在浮世大陸,就連你的后輩同人比斗丟了性命也不肯下界,如今本尊只是渡了情劫,竟也能勞煩您如此紆尊降貴?”

    常南圣尊的臉色陰晴不定,看向云錦的目光幾欲生吃了她,卻又好似想到什么,轉眼間好脾氣地笑笑,又是一通恭維卻不走心的話。

    他,還有殿內其他人,看向云錦的目光,都帶著幾分高高在上,更如同看待一只將死的不甚聽話的螻蟻。

    哪怕云錦此時與他們同等實力,在他們眼中,云錦也不過是被他們養大的替死鬼,一只到了新年即將宰殺慶祝年節的牲畜而已。

    如此的自傲,卻在短短一個呼吸的時間里,一瞬終結于常南圣尊的身死。

    常南圣尊的尸體尚且溫熱,或許心臟都還掙扎著跳動了幾下,但他卻仍在人群中直愣愣地倒下,只睜大了那雙不敢置信的雙眼,眼球凸起,死不瞑目。

    殿內嘩然一片,有人下意識遠離,有人下意識躲避,更多人則齊齊甩出各種攻擊和制約的手段想要將云錦制服。

    一棵金黃色的小樹突兀出現在云錦頭頂,一瞬間伸展枝丫將母女二人包裹住,即便是最鋒銳的劍氣,也沒能破開金色的微光傷害到內里的二人。

    有人認出是“仙種”,貪婪之心乍起,于是殿內更加混亂不堪。

    云棉卻第一次見到了媽媽修的劍道。

    無情劍。

    她在雪地里舉著小木劍日復一日練過的劍招,此時被媽媽并指徒手用出來,卻極盡驚艷。

    先是無聲的風,而后是清冷的雪,是殿內一剎那極致的寂靜,最后才是那好似蘊含了世間萬法的一劍。

    云棉眼前有短促的失明,等她視力恢復,看到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數百位登仙境圣尊,而是滿目綻放的血色,是被劍氣絞碎的廢墟,以及頭頂厚重陰沉閃爍著森然雷光的重重劫云。

    僅僅一劍,足令人心膽寒,風云變幻。

    當初的無情劍,在云錦渡過情劫后,第一次出劍,便好似將頭頂這片天都捅出了窟窿。

    而這一劍,云棉從始至終,甚至連劍氣劃破空氣的聲音都不曾捕捉到。

    終于,這種壓抑死寂的安靜,被一道刺眼的雷霆擊破。

    天劫降臨。

    不是云錦的天劫,而是在場躲在浮世大陸數百上千年的圣尊們的天劫。

    是遲到了數百上千年的,被偷走一切卻毫無所獲的天道的憤怒和懲戒。

    云棉從未渡過天劫。

    但她有幸,被媽媽護著看到了這世間最震撼也最盛大的渡劫現場。

    “天道至公。”

    這并非一句虛言。

    此間天道被竊取靈氣數千年,茍延殘喘直到將死,不得不妥協,被修士們逼迫著選出自己新的繼任者。

    但當天道有了私心的那一刻,就如同渡過情劫的云錦,祂也有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而如今,這些承受祂憤怒的圣尊們,恐怕很快便會在浩大的天劫之中被雷霆劈得灰飛煙滅。

    他們死亡后數千年積攢的靈氣也會同時反哺給這片瘡痍的大陸,縱使不能讓天道重獲新生,也能讓這片大陸上的其它生靈們獲得更多成長的生機。

    云錦懸空而立,冷眼看著那些圣尊們哀嚎掙扎著想要立刻回到浮世大陸。

    可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當初重回浮世大陸的藺塵風師徒三人,的確不能將他們如何,卻能僅憑三人之力,暫時堵住浮世大陸和天衍大陸之間唯一的通道。

    他們回不去,也活不了。

    下方劍宗宗主和幾位長老正拼了命用靈氣為宗內惶然的弟子們構建和維系護宗大陣,上方無數登仙境渡劫,若無人庇護,光是零散落下的劫雷,就能將這千里綿延的山川劈得寸草不生。

    云錦身為劍宗長老,卻只是冷眼旁觀。

    “既然他們享受了先輩的便利,就該承受相應的代價。”

    云錦的確冷情,所以她不光冷眼看著劍宗苦苦支撐,還能冷眼看著云家老祖被劫雷劈得渾身焦黑,看生養她的父母在下方惶然無措的狼狽逃竄躲避。

    “媽媽,那些雷劫劈的好像都是人族。”看了半天的云棉小朋友揪揪媽媽的衣袖,得出以上結論。

    小五幸災樂禍地甩甩尾巴,人族死得越多它越高興。

    蜃獸也樂不可支,人族最喜歡逮著獸當什么靈寵坐騎,雖然魔族和妖族包括尋常野獸,逮著機會也把人類放在食譜最前面,但這不妨礙它看著這個場面舒心暢快。

    唯有云空說了句公道話:“沒事,人族得天眷顧,怕死躲起來的圣尊數量比妖族和魔族加起來都多,死這一批算不得什么。”

    得天眷顧,多諷刺的詞。

    云錦不動聲色的聽完這番對話,同樣淡聲道:“無妨,他們既躲在浮世大陸不肯現身,那便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云棉聽出幾分不對勁,茫然仰頭:“媽媽,什么意思啊?”

    不會是她想得那樣吧?!

    云錦低頭和女兒對視,片刻后坦誠地點頭:“是,我也是此方世界孕育而生,如今天道將傾,若無新的天道出現,這片世界將會很快走向末路。”

    所以即使明知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是無數人自私自利的算計,云錦在明晰一切后,也愿意踏入陰謀之中,以身入局,成為新的天道。

    她自小便被教導,身為劍修,握劍的那一刻便需謹記,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云錦一直都在認真執行這句話。

    從前她手握誅惡劍守護天下蒼生,往后化身天道,同樣守護天下蒼生,云錦其實并不覺得這樣的結局有什么難以接受。

    第480章

    “不可以!!”

    云棉反駁的太大聲,以至于有點破音。

    她眼中的茫然被翻涌的憤怒取代,攥緊手指,一字一句地咬牙道:“媽媽,你不可以當什么天道,不然的話,我就讓這個世界給你陪葬!”

    她生生世世想方設法追逐了媽媽一次又一次,不是為了在最后眼睜睜看著她為了這個糟糕的世界化身天道的!

    云錦第一次聽到云棉說出如此極端的話。

    她心中原本鎮定做下的決定卻因此被重重叩出一道縫隙。

    不等她說話,眼前情緒激動的小姑娘便用力皺緊眉頭,沉聲對她說:“不就是天道要死掉了嗎,天下蒼生被你守護上百年,數萬萬人,如果除了你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成為天道的人,那守護他們還有什么意義?反正他們都只會沉默著等死!!”

    憑什么付出的人就要一直付出?

    憑什么每個世界媽媽都不得善終?

    憑什么偌大一個修真界,所有人都等著媽媽去犧牲?

    什么正義善良,什么天下蒼生,在云棉眼里不過都是一群貪生怕死躲躲藏藏的懦夫而已!

    身后天劫浩大,雷霆震耳欲聾,卻都掩不住云棉的冷聲質問,她眸中的光亮灼灼,比天際間驟然劈下的閃電更為奪目。

    云錦從未見過云棉這樣的孩子。

    也從未聽過這樣一番擲地有聲的話。

    在小孩眼里口中,無論如何,云錦都是最不該被犧牲的那一個。

    和她上百年間聽到的所有說辭都截然相反。

    “我為此而生。”云錦眼睫微垂,清冷的聲音里藏著一絲她自己都感知不到的溫柔暖意:“若不是我,還能是誰?”

    云棉正欲憤怒反駁什么,突然望到媽媽眼中倒映的自己。

    她微愣,而后在某個短暫的瞬間,大腦里倏然一片空白。

    若不是媽媽,那還能是誰?

    是劍宗游移不定的宗主?

    還是那些躲在浮世大陸貪生怕死的登仙境?

    又或者……其實是一顆他們耗費心力從異界搜尋而來的“仙種”?

    云棉陡然僵住,渾身血液仿佛倒流,手腳都變得冰涼。

    云棉沒有身為一顆種子時的記憶。

    她能夠記起之前經歷過的無數個世界,她也記得被當成棉籽送給媽媽后的所有記憶。

    唯獨宗主當日在殿內所說的,那些原本屬于她的身為一顆種子時的記憶……反倒一片空白。

    那些事的確是切實發生過的,但除了那些惹人哂笑的打鬧小事呢?

    比如藺塵風和宗主為何會莫名跌入另外一個世界?

    比如他們出來后是否再回去過?

    比如……明知那顆種子定然不凡,怎會任由她化形后在宗內四處折騰,最后還輕易送給了一個注定要成為天道的犧牲品?

    就連快穿總局給宿主發任務時,為了避免打出某些糟糕的結局,都會特意設定主線和分線兩個任務。

    那憑什么認為事關一整個大世界萬千生靈的重大抉擇中,那些布局者會天真到只在棋局上落下僅有的一子呢?

    所以,如果云錦選擇掙脫既定的命運軌跡,那下一個被填補上去的,會是誰呢?

    云棉恍惚著回神,突然覺得自己和媽媽的人生,那么漫長又那么短暫的一生,好像都被人用傀儡線一圈圈密不透風地纏繞了起來。

    她和媽媽被分別拴在線的兩端,誰若是掙扎著輕輕動一下,都會扯痛割傷另一個人-

    當日之后,時光轉瞬間又過了好久好久。

    久到這片天地間的靈氣明顯充裕了許多。

    久到蒼寧抱著小木劍來給她顯擺近日練出的一縷獨特劍意。

    云棉走出護宗大陣,走出劍宗宗門,對這些時日絡繹不絕在外探聽當日始末的修士們,用靈氣化出一片片清晰的水幕。

    迎著諸多疑惑的目光,云棉踩在蜃獸頭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些一無所知茍且偷生的生靈們。

    人族,妖族,魔族,妖獸,靈獸,器靈,靈植……

    云棉在眾目睽睽之下,閉上眼,而后緩緩睜開。

    那是一雙絕不會被人冒充的雙眼,是足以讓圣人都在一瞬間心生貪欲的漆黑鬼瞳。

    只一眼,便可望盡人心欲壑,覽遍世間因果。

    在云空急切的阻止聲中,化形后也才僅僅六歲的小姑娘,屈起稚嫩的手指,像是憑空握住了一把不存在的劍。

    拔劍,橫過劍身,這是她學過的唯一一套劍術的起手式。

    她習的劍,是和云錦同出一轍的無情劍。

    但云錦渡過情劫,無情劍意也發生了改變。

    只有云棉,玩鬧似的以有情之心修無情之劍,或許冥冥之中,她早已預料到會迎來這樣的一天。

    早在她出現在劍宗宗門外的時候,劍宗宗內眾人便被驚動了,此時短短時間內,宗主長老,內外門弟子,就連宗內打雜的仆役,都紛紛注意到了云棉的動作。

    可沒有人能猜到她此舉是要干什么。

    因為沒有人能看到她手中的那把劍。

    那是一把用生命母樹枝干為骨,以傀儡線為刃,融入無盡功德,傾盡所有氣運的一把劍。

    并非誅惡劍,也非殺人劍,卻是云棉真正意義上為自己量身打造的本命劍。

    “之前心里亂糟糟的,以前總想著要花錢買一把全世界最最厲害的劍,沒想到一個靈石都沒花,我也擁有了自己的本命劍。”

    云棉垂眼看著自己手中,只有自己這雙眼睛才能看到的長劍,抿了抿唇,眼眸輕輕彎成漂亮的弧度。

    “空空,你說我們要不要給它取個特別好聽的名字啊?”

    聽著棉棉軟糯糯的聲音,云空沉默片刻,溫聲道:“當然要取個響亮的名字,今天過后,這把劍一定能聞名當世,總不能被人叫做無名劍吧,聽起來一點都不霸氣。”

    云棉眼眸微亮,一個名字轉眼就從她嘴里冒出來:“那叫它云棉永遠愛媽媽劍!”

    云空:“……?!”

    云空差點被這波騷操作給閃斷了腰。

    小五困得打哈欠,聞言也險些沒把自己從她肩膀上摔下去,一尾巴甩在小朋友的肩胛骨上,憤憤道:“你個小文盲,能不能起個像名字的名字?”

    “可是空空說我的劍要聞名當世,這個名字就能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會愛媽媽保護媽媽了。”云棉依舊覺得自己想出來的名字特別優秀出眾!

    “我從沒有哪一刻這么后悔過自己跟你綁定。”一向沉默寡言的蜃獸都忍不住了,憋著一口氣吐槽:“星際世界里讓你多讀書,你偏要開機甲把我往死里打,現在還連累我跟你一起丟臉吃沒文化的虧!”

    接連被否定,小朋友不服氣地鼓臉妥協:“那要不改成云錦永遠愛棉棉寶貝劍!”

    三小只:“……”

    此言一出,就連她手里無形的劍都忍不住抗拒地震動一瞬,金黃色的劍骨陡然多出一根枝丫,沒好氣似的轉過來輕輕抽了下她細瘦的手腕。

    云棉:“……”

    連劍本身都不喜歡這個名字,云棉再不服氣,也只有委委屈屈地重新想一個合適的名字。

    她也不管那些仰著腦袋或飄在遠處神色各異打量她的人們,自己微垂著小腦袋苦思冥想好一會,最后喪氣地嘆息:“媽媽的劍叫誅惡劍,我的劍那就叫因果劍吧,這個世界所有生靈都該欠我們一份因果,這樣一來,以后就再也沒有人能夠欺騙算計媽媽了。”

    其實她還是覺得之前的名字好聽,可惜她的劍不這么認為……

    劍的名字匆匆定下,不知為何,剛才因此輕松了一點的氣氛卻又無聲沉寂了下來。

    云棉貪心地摸摸小黑貓身上軟乎乎暖融融的毛毛,又拍拍蜃獸頭頂玉色的龍角,而后讓云空幫忙解開三者之間的靈魂綁定。

    “你確定要解除綁定嗎?”小五踩著云棉的肩膀,而后化形成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孩,盯著云棉那雙漆黑的眼瞳,一字一句說道:“靈魂契約一旦解除,從此以后,我們可就再也不會任你差遣聽你命令了。”

    更何況靈魂契約哪是那么容易解除的?

    作為主動解除契約者,云棉要承受的遠比他們所承擔的代價要沉重百倍。

    蜃獸也再次沉默下來,安靜聆聽二者的對話。

    云棉握著并沒有重量的因果劍,聞言眉眼彎彎地點頭:“我知道呀,你以后不要再去偷別的世界的氣運了喔,小偷都沒有好下場的,那些讓你當小偷的人都是大壞蛋,小五以后不要再聽他們騙你了。”

    叮囑完小五,云棉又垂下頭,摸摸蜃獸的角:“你也是啊,這個世界以后不會再走向末路,你也不用逃走去別的世界亂吃東西了,吃壞肚子很危險的,實在是餓了的話,就去吃那些壞蛋,多吃一點,壞蛋偷走的氣運和靈氣都特別多,你吃到就是賺到!”

    叮囑完,不等它們再說什么,云棉已經在心里讓云空開始進行契約解除程序了。

    與此同時,她也看到了朝自己掠空疾馳而來的媽媽和師伯等人。

    云棉并不清楚那些世家宗門掌權者們到底和天道做了怎樣的交易,又要如何算計媽媽一步步成為新的天道。

    她什么程序都不知道,但沒有關系,她本來也沒想過要按照別人劃定的道路去走。

    在媽媽靠近之前,云棉承受著靈魂綁定的契約一點點從自己魂體中剝離的痛苦反噬,眼瞳中有幽暗的光芒迅速流轉,眼前彩色斑斕的世界也一寸寸變得黯淡灰白。

    “小棉花!”蒼寧的聲音遙遙傳來。

    云棉的眼中卻已經看不到任何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蜿蜒的黑白交錯的線,像蛛網一般在她眼前細細密密地展開,沉默無形的將這個世界的億萬萬生靈都籠罩其間。

    她舉起手中同樣無形的劍,劍尖對準蛛網正中那一點黯淡的金光。

    她只需遵循最直白最簡單的那個辦法。

    殺了祂。

    取代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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