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211
與林東分開, 父子倆去了花鳥市場。
在一眾五花八門的植物中,父子倆一個挑中了驅蚊草,一個挑中了銅錢草。
小孩蹲在花架前, 眼睛黏在小小的玻璃盆上, 盆底躺著一層鵝卵石, 一株銅錢草躺在水中。小孩想摸露出水面的葉兒,又怕自己不知輕重, 弄疼了它。
林北抱著兩盆驅蚊草, 問小孩:“這個月, 你只能買一盆盆栽,你確定要買這盆草?”
“我確定, 爸爸。”小孩站起來響亮回答, 扭頭渴望地望著銅錢草。
土培銅錢草一大盆,長得十分繁茂, 水培銅錢草就那么幾片葉兒。要是讓林北挑,林北肯定挑前者。林北不知道夏季能不能升班, 文化水平只能說夠用, 不能出口成章,更不是什么教育專家,他卻會尊重孩子。盡管他現在并不知道他不用大人的身份, 父親的身份,打著為孩子好的旗號要求孩子挑成年人眼光看中的盆栽,他在尊重一個年僅四歲的孩子。
林北爽快買下了孩子看中的銅錢草。
林北會特殊的打結方法,他繞兩下繩子, 繩子就套住了花盆。他把兩盆驅蚊草掛到自行車后車座上。
老板把銅錢草裝網兜里, 林北把網兜掛車把上,把孩子抱到竹椅上, 騎車回家。
玻璃盆里的水撒出了點,林聰視線跟隨爸爸,看著爸爸把銅錢草放花架上,他才端著盆跑去接水,把撒出去的水補了回來。
林北把兩盆驅蚊草放梔子花邊,暫時沒有給它們換花盆的打算。
余好好從外邊回來,見孩子坐花架上捧著書看,跑臥室拿相機給孩子拍了張照片,隨后把相機交給了林北,擺出淑女的坐姿坐花架上看書。
林北尋找對稱點,嘗試把自學的光與影糅合到里面,盆栽、聰聰充當背景,拍下了一張照片。
門外有人叫賣河鮮,林北放下相機,拿著一個搪瓷盆出門。
一個年紀跟林北爺爺差不多大的老人拎著籃子,手里拿著稱叫賣。他剛從河里捕上來的河鮮,除了翹白這種離水就死的魚,其他魚活蹦亂跳。
河鮮一毛三一斤,不給挑揀,林北看籃子里有什么河鮮。
小孩跑出來看熱鬧,指籃子里每種魚喊魚,還在魚前面加了一個顏色,草魚叫灰白魚,黃骨魚叫黃魚,翹白叫白魚,泥鰍叫黑魚。一只河蝦蹦到地上,小孩朝前走兩步,指著河蝦,扭頭喊:“老爺爺,小蝦米逃出來了。”
老人撿起河蝦,把河蝦送給了林聰。
“謝謝,爺爺。”林聰風風火火跑回家,把河蝦放進了玻璃盆里。河蝦進了水里,顏色很淡很淡,不注意看,根本看不清它,又有銅錢草做遮擋,它很快從林聰眼前消失。林聰趴在花架上,臉貼在玻璃盆上尋找河蝦。
林北買了三斤黃骨魚,花了六毛錢,又買了三斤雜魚,花了三毛九。
林北端著一盆魚回來,到水池邊處理魚。
耗時四十多分鐘,林北才處理好魚,他到灶房燒河鮮。余好好已經和好了面,放在一旁醒著。
鍋里的湯汁收了一半,余好好搟面,把餅貼到鍋沿上,餅的屁股浸入湯汁。
家里有兩個不會吃魚的人,一個十分有自知之明,只吃黃骨魚,另一個一門心思吃沾了湯汁的餅,林北夾一條黃骨魚放后者碗里,小孩立刻把碗推向林北,用筷子挑魚的腮,把魚放進林北碗里,收回碗,埋頭干飯,林北夾黃骨魚的魚肉,放他碗里,他猶如吃美味佳肴一樣把魚肉放嘴里,眼睛頓時比頭頂的燈泡還亮。
林北夾泥鰍遞余好好眼前,余好好抱著碗躲閃,這是什么鬼東西,她不吃。
林北用手拿泥鰍遞到孩子嘴前,林聰低頭啃,林北讓他自己拿,林聰把碗往旁邊移了移,往邊上坐了坐。
余好好以前不這樣,只因為林北買的黃骨魚夠吃,她矯情一下,挑了一次嘴。
林聰曾經見到媽媽被魚刺卡住,媽媽喝醋又吞饃饃,使出了十八般武藝,才把魚刺弄到肚子里。也見過爺爺被魚刺卡住,爺爺讓奶奶幫他把魚刺弄出來,奶奶讓爺爺自己摳喉嚨,爺爺下不了手,奶奶掰爺爺的嘴,摳爺爺的喉嚨,爺爺的干嘔聲嚇得隔壁小水牛哞哞叫。
太恐怖了,給林聰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嚴重的陰影。其實他不理解大人不會吃魚,為什么偏要吃魚,自己吃也就罷了,還愛給自己夾魚肉,還跟他說吃魚肉聰明。他不想讓別人尷尬,總會禮貌吃一口,這一口還在嘴里含了好久好久,趁大人不注意,他悄摸摸滑下凳子,偷跑出去吐掉嘴里的魚肉,又趁大人不注意,坐回凳子上繼續吃飯,大人再給他夾魚肉,他就大聲拒絕。
林聰沒見過爸爸被魚刺卡住,猜爸爸是吃魚小能手,很放心吃爸爸夾的魚肉。
魚肉真嫩好鮮,林聰咽了咽口水,推著碗,身體往爸爸那邊移了移。
爸爸又給他一塊魚肉,他幸福的瞇起了眼睛,一口干掉碗里的魚肉。
余好好、林聰最先離桌,飯桌上只剩林北一個人。
林北刷好了鍋碗,兩人已經洗好了澡。
兩人要去屋后散步,林北也跟著去了。
春夏交替的季節,傍晚的氣溫微涼,吹到人身上很舒服。
林聰溜達累了,伸手讓爸爸抱,趴在爸爸肩上。他有了困意,舍不得海棠岸,河面的月色,強撐著不肯睡去,最終還是敗給了困意。
“聰聰最近是不是有點兒嬌氣了?”余好好戳孩子搭在林北肩上的小手背。
他如實說余好好也變嬌氣了,指定被余好好攆到聰聰的房間睡覺。林北的目光在余好好身上停留幾秒,明智選擇了沉默。
余好好不懂林北看她干嘛。
聰聰從去年開始,很少主動要人抱,無論離家多遠,他都能一聲不吭走回家,會主動找媽媽幫忙洗漱,自己爬床上睡覺,但只要他爸在,立馬變成嬌氣包,累了、困了,要爸爸抱,無論困不困,最終都會趴爸爸肩上睡覺,睡后的事全交給爸爸處理。余好好不知道這樣養出來的孩子好不好,憂心說出自己的擔憂,但人家爸好像沒覺得小孩變嬌氣了。
反正受累的人不是她,余好好就沒說什么了。
今晚余好好又去夜校了,林北去了也跟不上課,去的意義不大,就繼續留家里學習。
林志炳正在選址蓋房子,徐紅英要喂鴨子,還要孵小鴨子,麥子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收了,地里一大堆活,余好好回到家,也是忙的腳不沾地,聰聰又不樂意去學前班,沒人有空看著他,余好好早晨回老家,就沒帶他回去,帶了幾張他到省城拍的照片回去。
前幾天林北把拖拉機停在院子里,就沒有開回廠里。
一大早,林北把煙酒拎到車上,不放心把孩子一個人放車斗里,拿圍巾把孩子綁到了胸前,讓孩子面朝前。
林北開拖拉機到火車站等桑超英、黃益民。
接到了兩人,林北開拖拉機去鳳陽路。
預感到今天會很忙,場面會很亂,林北打算一直把孩子綁身上。
到了鳳陽路,林北先找劉琴拿名單,又找人借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桑超英、黃益民去通知準備賣門面房的人到劉琴家小賣鋪門口集合。
沒簽賣門面房合同前,沒人不擔心林北仨不要他們的門面房。
尤其大家一邊打聽新城區的情況,一邊擔心賣不掉門面房,每一天,對于他們來說都是煎熬。
劉琴已經很久沒睡整覺了,眼睛周圍發青,大腦運轉明顯變遲緩了。
她強打起精神,趁著周圍人不多,跟林北打聽消息:“林老板,你怎么不去新城區買門面房?”
劉琴之所以這么問,因為明顯到新城區買門面房,比在他們手里買門面房劃算。
“我們的顧客群體是旅客,挑地段。”林北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他們,他們也沒辦法做旅客生意。
鳳陽路個體戶都在納悶林北仨為什么要在鳳陽路買門面房,有人異想天開說鳳陽路藏著寶藏,有個別兩個人說林北仨有內部消息,知道(正攵)(廣府)不久就要發展鳳陽路,更有人四處散布謠言,說林北仨偷偷找人算命,他仨在鳳陽路做生意,保他仨日賺斗金,不論做什么生意都能成,還說這塊地是淮市的福地,無論做了什么惡事,產生的因果都能被福地抵消,還有人說原本是四個人合伙辦廠,他仨借人家氣運辦成了廠,想出惡招把人擠掉,害的那個人家破人亡,他仨怕遭到報應,要在這里建一棟商場,鎮壓那個人的氣運。
大家說的有鼻子有眼,還指名道姓他仨害了沈圖強家破人亡。
有人去舟山路打聽沈圖強,還真打聽到林北仨曾經和沈圖強合伙做過生意,自從三人把沈圖強擠走,沈圖強的運勢便一蹶不振,不管做什么都失敗,沈圖強失蹤了三個多月,有人說沈圖強死了,也有人說沈圖強瘋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鳳陽路個體戶開始嘀咕,他仨不會真的借鳳陽路鎮壓沈圖強吧,否則無法解釋他仨為什么出那么高的價買鳳陽路的房子。
劉琴和林北交談,大家豎起耳朵聽,聽到林北的回答,他們想了想,他們做不了這個生意。
林北仨買鳳陽路門面房的用途到底是什么,和他們沒關系,他們只想拿到房款。
至于有人說這里是福地,他們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這里是不是福地,他們能不清楚?
桑超英、黃益民站在人群后面,朝林北比劃OK手勢,他們已經通知完了所有人。
林北一共收到31份煙酒,他讓大家把各自的煙酒領走,并說等他們領走了煙酒,他再繼續往下說。
大家頭一回遇到煙酒送不出去的情況,呆住了,直到林北說了后半段話,他們飛快跑去找他們的煙酒。
林北朝桑超英、黃益民走去,三人到空地說小話,掛在爸爸身上的林聰安靜地聽爸爸和叔叔們說話。
桑超英、黃益民朝林北點頭,跑到人群里組織他們六人一組,每組門面房要連在一起。
林北回到桌子前,從包里掏出筆記本和鋼筆,捏了捏孩子的小肉腿,喊:“我先記錄你們的信息,明天告訴你們我們買哪些門面房,如果誰反悔了,明天在墻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一定說出來。一個星期內,我們安排人測量門面房面積,如果你們對面積沒有異議,可以當場簽合同,最遲三天內簽合同,超過一天都不行。”
“這里的房價一直起不來,廣場五路附近的房價是63一平,最末尾的房價稍微低一些,48一平,每平乘以三,就是我給你們的房價。我現在把每部分房價貼墻上,你們自己去看,覺得不能接受,現在就可以退出了。”林北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紙,他又從包里拿出一團紙,紙里包著他昨天單獨留的米飯,他用米飯把紙貼墻上。
眾人一窩蜂擠到前面,看到房價,有人開心,有人愁。
他們聽到消息,林北仨現在出這個價,過了今天,就不是這個價了。
大家吵吵嚷嚷,中間段和末尾段的房主聯合在一起,跟林北仨談房價,試圖把房價往上提一提。
“我剛剛說了我們在這里買門面房,做火車站旅客生意,我們其實只想買廣場五路附近的門面房。”林北又說,“我們也不是非要在這里買門面房不可,也可以去火車站站前廣場和盛陽街路口買。”
廣場五路附近的門面房房主聽了林北說的話,把其他人擠到后面,拉著林北,讓林北給他登記信息,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林北給他們登記信息,登記到莊大狀的名字,林北手頓住了,抬頭看莊大狀。莊大狀心一緊,以為出了什么變故,額頭開始冒汗,結果林北低頭記下他的信息、產權證信息以及門面房門牌號。
桑超英一直關注中間段和末尾段,發現他們雖然在激烈爭論,但沒有上前登記的打算,臉色頓時變得好看了,臉上也出現了笑容,身體放松和黃益民說話。
黃益民緊繃的身體也有了些許放松。
一些老成精的老人注意到桑超英、黃益民的一系列變化,意識到他仨壓根就不想買除了廣場五路附近以外的房子。他們知道他們不抓住這次機會,即便以后他們主動降價,人家都不一定買。
這群人上前找林北登記信息。
其他中間段、末尾段的門面房房主還在討論提價的事,見這群平時能沉住氣的老狐貍過去登記信息,他們跑去找老狐貍套話。
這群人之所以被稱為老狐貍,平時沒少坑過其他人,他們黑臉加憤怒說:“這么賣門面房,我們太吃虧了,我們過去看看情況,看看能不能找到辦法讓三位老板給門面房提提價,你們先去那邊想辦法,等會我們去找你們。”
其他中間段、末尾段的門面房房主和老狐貍打過交道,這群老家伙專門干缺德事,老家伙們今兒的行為太反常,大家明面上離開,暗地里一直觀察老家伙們,老家伙們拿出產權證那一刻,他們罵一句:“我就知道這群老家伙憋著壞。”
罵罵咧咧跑去找林北登記信息。
桑超英、黃益民傻眼了。
啥情況啊!
不是不滿意房價嗎?為什么都跑去登記信息!
兩人懷疑他們給中間段、末尾段的房價給高了。
桑超英、黃益民默默轉身,抱著頭使勁跺腳。
彭豐年登記完信息,眼珠子轉了轉,走到兩人身前,關切問:“你們沒事吧?”
“……沒事。”桑超英強裝開心說,其實他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
彭豐年記恨何羅春教唆自己不接受廠里返聘,害他現在被街坊四鄰嘲笑。盡管兩間門面房產權昨天轉到何冰冰姐妹倆手里,但誰讓姐妹倆是何羅春的女兒,他現在報復不了何羅春,可以給姐妹倆使絆子,解他心頭怒火。
彭豐年悄悄跟兩人說:“何冰冰大哥何非生回來了,回來幫姐妹倆問何羅春要門面房,何羅春被何非生兄妹仨氣進了醫院。何羅春說到底是他們的父親,兄妹仨為了房產,把親爹氣進醫院,就這樣也不放過何羅春,硬逼著何羅春到房產局辦產權轉移,未免太冷血了。”
何羅春為什么最后到房產局轉移產權,彭豐年不知道原因,但直覺告訴他,何羅春之所以妥協,肯定跟何羅春干兒子有關,他懷疑何非生手里有何羅春和何羅春干兒子的把柄。
他找兄妹仨打聽消息,兄妹仨嘴巴緊,什么消息都沒打聽到。他離間兄妹仨,也沒成功。
彭豐年努力了半天,結果白努力了,彭豐年差點氣吐血。
轉移了產權,何羅春又回醫院躺著了,他去醫院沒占到便宜,還賠了一兜水果,又被何羅春挑撥,針對兄妹仨。彭豐年知道何羅春的算計,他愿意上當,一直謀劃讓兄妹仨吃一次虧,這不,機會來了。
彭豐年又開始努力干壞事。
“何非生說兩間門面房是老太太留給何冰冰姐妹的,誰知道是不是兄妹仨聯合起來撒謊,其實門面房是老太太留給老二和老四的呢?”彭豐年接連嘆氣說何家老四可憐,“我昨天到監獄看望何家老四,告訴何家老四他們家最近發生的事,何家老四說他還有兩個月就出獄了,他要找兄妹仨好好聊聊。”
彭豐年說了聲:“能進監獄的人,都是些沒底線的人,何家老四怎么就長歪了呢?”
彭豐年走了。
桑超英、黃益民面面相覷,這老頭跟他倆說這些,暗示他倆不從何冰冰姐妹倆手里買房!
何羅春絕了,身邊聚集的都是跟他一類的人。
林北登記完所有人的信息,把桌椅還了回去。桑超英坐公交車離開,花錢找人了解這條街房主的情況,林北一行人開拖拉機離開。
傍晚,桑超英到五號巷找林北。
桑超英跟林北、黃益民講門面房房主具體情況,除了何羅春父女出現房產糾紛,還有一個人也存在房產糾紛,不過這個人和親人達成了協議,還找了街道辦當證人。
桑超英掃了一眼登記表,他苦著臉問:“北哥,咱們真要買下這么多門面房?”
“可買,到時候我們把門面房重新裝修一遍,有實力了,在那塊地上蓋一棟高樓,蓋一棟淮市最高的大廈,下面做商場,上面做寫字樓,酒店,攔截盛陽路街口一部分客流量。”林北又說,“也可不買,只買廣場五路附近的房子,單純開二店。”
完全可以拿淮市最高的大廈當噱頭,吸引商家、客流,桑超英的心搖擺不定。
火車站未來幾十年不可能拆除,如果建一座地標性建筑物,旅客出了火車站,就會直奔這里,肯定不會缺人流量。黃益民這么想,心中的稱完全偏向買下整條街。
“可以拼一拼未來。”黃益民率先開口。
“我同意買下整條街。”桑超英堅定說。
“那就買下整條街。”林北拍板決定道。
林北開始在一張大紅紙上寫名單。
林北仨早確定了名單,到了第二天,林北仨遲遲不去鳳陽路,鳳陽路門面房房主忍不住胡思亂想,三人才出現。
桑超英、黃益民正在貼名單,眾人圍到前面看,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桑超英說:“今天我留下來,誰搖擺不定,或者不想賣了,都要跟我說一聲。我們找第三方過來測面積,明兒一早就要把名單給人家,按人頭付人家辛苦費,如果人家給你測了門面房面積,你再來跟我說你們不賣了,這筆費用你們自己付,不想付這筆錢,盡量今天下午五點之前跟我說。”
桑超英留了下來,黃益民又去找第三方,跟人確定一些細節,林北帶著孩子回了食品廠。
回到了食品廠,林北讓胡翔去通知跟他去西南的人明早八點之前到廠里,他有事跟大家說。
林北給他在后齊住過的招待所打電話,是另一個招待員接的電話,林北麻煩招待員告訴阿杰,讓阿杰幫他尋摸一個門面房,他想租門面房當收購站。
招待員同意幫他轉告,林北道了聲謝,掛了電話。
鎮上居民絡繹不絕跑食品廠告訴林北,自來水廠答應給食品廠接自來水,也給他們鎮上通自來水,自來水廠已經發了通告。
林北回廠里半天,沒去鄉鎮府,田朱福沉不住氣,跑到食品廠找林北。
田朱福告訴林北,自來水廠給食品廠通自來水的事,見林北并沒有表現出來多開心,他有些氣餒,搬個凳子坐林北對面,抱著頭思考事情,他抬頭:“食品廠幾月份擴建廠房?我要不要現在聯系人把廠后面的樹賣了?”
“我已經找到了儲存貨物的倉庫,先不急著擴建廠房。”林北說。
田朱福心里咯噔一下,急的站起來走來走去,他突然停下腳步:“林老板,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要遷廠?”
“我擴建了廠房,建起了職工樓,自來水廠向鎮上通水的工程半截拉腰停工了,我廠房、職工樓白建了。”林北為難道。
要是他,他也會擔心,也不敢冒然投那么多錢建廠房和職工樓。田朱福也不試圖勸林北,他跑回鄉鎮府告訴大家,食品廠擴建廠房、職工樓,人家有一個條件,自來水廠必須得先給人家通自來水,否則人家就和自來水廠耗下去,但是北溝鄉耗不下去啊。
鄉鎮府干部決定每天大家輪流到自來水廠催工程進展。
他們沒辦法催食品廠,只能催自來水廠。
第212章 212
田朱福離開后, 林北從檔案柜里拿出他仨買這個廠房的合同,參考這份合同擬合同。
金旺回廠里處理工作,林北喊他過來幫自己看合同。
金旺對買房合同一知半解, 給不了林北意見。他把重要的東西鎖抽屜里, 拿鑰匙, 說:“我幫你找一份拆遷合同,一份買房合同做參考。”
說完, 他騎車回市區。
金旺到區里借了一份拆遷合同范本, 找地方復印了一份。他又去了街道辦, 從落滿灰塵的文件袋里找出一份房屋買賣合同。金旺回到食品廠,把兩份合同遞給林北。
林北參照三份合同擬合同, 時而喊金旺過來給他參謀一下。
金旺處理完工作, 要趕回去上課,給林北留了一個號碼, 讓林北隨時打電話給他,到時候他倆在電話里溝通。
林北提醒金旺明早九點直接到鳳陽路, 金旺說知道了, 急匆匆離開。
林北繼續擬合同。
每當他抬頭眺望門外的天空,舒緩用眼疲勞,都能看到孩子在院子里玩耍的身影, 他這次抬頭,沒見到孩子。
林北放下鋼筆,出門尋找孩子。
他找了一圈沒找到孩子,門衛說孩子沒出去。
孩子不在卡車底下, 也沒鉆犄角旮旯。除了辦公室, 其他地方的門是鎖著的。
林北再次回到辦公室,繞著幾張辦公桌走一圈, 在金旺辦公桌側面發現了小孩。
小孩拿著蜜蜂章哐哐往肚皮上蓋章,地上還放著一盒印泥。
陰影籠罩而來,林聰抬頭,一張印滿蜂蜜的臉綻放甜甜的笑容。
林北瞳孔震蕩。
“爸爸,你要小蜜蜂嗎?”林聰不是一個小氣的孩子,愿意分一只蜜蜂給爸爸。
林北發現自己沒辦法生他氣,蹲下來,伸手遞向孩子。
林聰握住爸爸的手指,在爸爸手背上蓋一只蜜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低頭指著肚臍眼,說蜜蜂在里面筑巢,天黑了,勤勞的小蜜蜂飛回巢穴睡覺。他脫掉鞋,拽掉小襪襪,抱著小腳腳,在腳心蓋章,焦急說:“爸爸,我不能走路了。”
“為什么?”林北疑惑問。
“小蜜蜂會痛。”林聰指著腳心。
林北:“……”
林北成了孩子的雙腿,孩子想去哪,林北抱著孩子去。
下午四點多,林北收拾東西,騎車帶孩子去制藥廠,找王秋石幫他參謀怎么擬合同。
王秋石聽到林北要買一條街門面房,這才把視線從林聰臉上挪開,盯著林北瞅半晌,又圍著林北轉了好幾圈。
王秋石眼神很復雜,林北看不懂他。
“所有合同,都是秘書室的人負責起草。”王秋石收回視線,跟林北解釋道。他出門喊杜秘書進來,讓杜秘書和林北溝通,交待杜秘書今天給林北起草一份買房合同。
杜秘書跟林北溝通了細節,回秘書室。秘書室有六個人,有一個秘書給王秋石寫演講稿,杜秘書找其他秘書商量怎么擬合同,他們商議了半個小時,正式擬合同的時候,他們每人負責一部分內容。
兩個小時后,杜秘書拿了一份起草好的合同到廠長辦公室,把合同遞給林北。
林北用王秋石辦公室的電話,打電話到大飯店,訂了一個包間。他正在跟王秋石、劉勇聊天,杜秘書進來,他從杜秘書手里接過合同,連忙跟杜秘書道謝,請秘書室的人和他們一起到大飯店吃飯。
宴席散了,一行人離開飯店,清涼的風吹散了林北的醉意。
林北和他們道別,騎車載著孩子回家。
在飯店吃飯,林聰就已經困了,不肯睡覺。他洗了香香的澡,坐床上,眼睛已經睜不開了,還是不肯睡覺,他要看小蜜蜂飛回巢穴睡覺。
已經很晚了,小蜜蜂還在外邊逗留。
林聰揉著眼睛跟爸爸告狀:“爸爸,天黑了,它們還在外邊玩兒,小蜜蜂不乖。”
孩子委屈地指著身上的小蜜蜂,這狀告的理直氣壯。
“……聰聰給它們做一個好榜樣。”良久,林北開口。
“聰聰做……”林聰咕噥著睡著了。
林聰做了一個夢,他給小蜜蜂做了一個好榜樣,小蜜蜂邀請他到蜂巢作客。他好大一只,小蜜蜂好小一只,他走進小蜜蜂家,撞到房頂,他倆哈哈大笑。他突然長出了一雙翅膀,和小蜜蜂一起飛到花叢中探險。
聽到孩子的笑聲,林北疲倦一掃而空,繼續修改合同,他要確保合同對甲方絕對有利。
昨晚,小孩洗了香香的澡,盤腿坐床上抱著媽媽的小鏡子照了半天,對自己的杰作非常滿意。
今早,林北又用肥皂給小孩洗臉,依舊洗不掉小孩臉上的蜜蜂。林北帶小孩出門,出門前,小孩還照了半天鏡子,數身上的蜜蜂,蜜蜂的數量和昨晚對上了,說明蜜蜂沒飛走,他開開心心跟爸爸出門。
林北帶小孩到火車站和桑超英、黃益民匯合,桑超英、黃益民看到變成小臟貓的孩子,抱著肚子笑得臉上肌肉酸脹。
林聰跟著叔叔們一塊兒笑,笑得癱在竹椅上。
桑超英眼饞小孩的寶座,但是他那么一大只,坐不進去,干脆把自己當做一根面條,掛在自行車上。
黃益民終于按捺不住,左右開弓摸小孩的臉蛋。小孩主動把臉湊向他,讓他摸個夠。
黃益民愣了一瞬,笑成了一個傻子描繪小孩五官。
兩個大人、一個孩子笑夠了,一行人到附近的早餐鋪吃早飯。
除了小孩在認真吃飯,三個大人邊吃飯邊討論合同內容。
“我和梁凡、高柏舒約了早上九點碰面,馬上遲到了,要走了。”黃益民一口氣喝完豆漿,拎著包跑了出去,把包掛車把上,急匆匆騎車離開。
梁凡、高柏舒就是黃益民找的第三方。
林北把合同遞給桑超英:“益民先帶人到鳳陽路測量門面房面積,你找地方打印合同,直接到鳳陽路找益民、金旺匯合,我回廠里一趟,帶一些人過來撐場子。”
“好。”桑超英把合同裝包里,慢悠悠吃飯。
林北帶孩子離開。
父子倆到了食品廠,60個壯漢已經在廠里等林北了。
他們以為老板跟他們說去西南的事,結果老板要帶他們到市里。
他們眼睛清澈,開口說話帶了點傻氣。林北想了想,沒跟他們說自己帶他們到市里具體干什么,并且對他們只有兩個要求,就是不要說話,盡量不要做表情。
林北讓胡翔當他們隊長,帶著他們演練幾遍,61人已經進入了狀態,林北才帶他們去鳳陽路。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林北正好趕上一場好戲。
幾個中間戶、末尾戶突然決定不賣門面房,找到桑超英,讓桑超英把他們的名字劃掉。
他們的算盤珠子都打到林北臉上。這些人想當釘子戶,不咬人但膈應死人。等到他仨終于忍不了,出高價買他們的門面房,林北估計他們不會輕易松口,會跟他們坐地起價。
桑超英試圖主導這場談話,跟他們說劃掉名字,就沒辦法加上名字,有幾個人猶豫不決,只有吳國誠、李中易、彭豐年堅持了剛才的決定。三個人的門面房用三條線連起來,正好連成一個鈍角三角形,肯定會影響到他仨規劃這條街。
吳、李、彭三人沒給桑超英留時間思考對策,各自說話擾亂桑超英本來就亂糟糟的思緒,桑超英被三人帶了節奏。
吳、李、彭三人動搖了其他人賣房的決心。
雖然桑超英極力掩飾內心的想法,吳、李、彭三人還是察覺到桑超英不愿意他們反悔,三個老家伙默契地對視一眼,采用軟綿的方式圍攻桑超英。
彭豐年笑容純善,說:“桑老板,你遲遲不把我們的名字劃掉,是不是你們本來就打算買下這條街?”
“如果是這樣,你說出來,房價比我們預期低一點就低一點,我們能接受。”李中易笑瞇瞇接上彭豐年的話。
“你心里有啥想法,大膽說出來,我們都不難講話。”吳國誠一臉無害說。
吳、李、彭三人加起來超過了一百五十歲,桑超英哪是三人的對手。
桑超英意識到自己臉上掛了相,他下意識低頭看名單,躲避三人的目光,問:“吳國誠、李中易、彭豐年,你仨確定把名字劃掉?”
吳、李、彭三人隔空眼神交流,笑著說:“確定。”
桑超英迅速劃掉三人的名字,試圖驅散吳、李、彭三人的話帶給大家的影響。
現場有些躁動,林北把自行車交給胡翔,走到前面,從桑超英手中拿過名單,舉起來說:“誰想劃掉名字,過來跟我說。我事先說明一下,被劃掉的人不再享受三倍價格。我還有件事要跟大家說明一下,雖然我不提前說明,對我有益,但是做人不能太看重錢,所以我提前跟大家說明一下,有且僅有這份名單上的人享受這個價格,以后我買門面房,市場價多少錢,我就按市場價買。我說的話算數,你們可以監督我,如果我講話不算數,這份名單上的每一個人找我領一萬塊錢,當然了,不包括劃掉的人。”
好些人背后冒冷汗,都在慶幸自己沒聽吳、李、彭三人慫恿,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吳、李、彭三人宛如遭到雷劈,臉上的笑容碎了一地,表情一度失控。
彭豐年率先回神,聲音急而尖銳喊:“我賣房,我沒說不賣。”
林北能說出這番話,彭豐年知道他是狠人。他不敢跟林北胡攪蠻纏,繞過林北,去糾纏桑超英:“我不管,你把我的名字劃掉,你必須把我的名字加上。”
林北對他帶來的人使眼神,他們跟林北去了兩趟西南,已經和林北磨合出默契,在不主動碰彭豐年的情況下,把彭豐年隔開。
吳國誠、李中易紛紛回神,要去糾纏桑超英,被幾十個壯漢攔住。
幾十個壯漢只有一個工作,就是不讓搗亂的人接近老板們。
三人近不了桑超英的身,掉頭跑去找黃益民,壯漢們追上他們,把三人攔在了門外,不讓三人打擾黃益民、梁凡、高柏舒三人測量房屋面積。
吳、李、彭三人徹底慌了,互相攀咬彼此,指責對方人心不足蛇吞象,害苦了自己。
桑超英圍觀三人互揭老底,被林北拉走。
“合同復印好了嗎?”林北問。
桑超英拎起鼓鼓囊囊的手提包:“復印好了,全在里面。”
昨天桑超英和一個門面房房主協商好了,借他的門面房辦公,桑超英帶林北前往辦公地點,找金旺。
金旺正在把合同貼墻上,方便大家看。桑超英對著金旺嘆了一口氣,拉著林北從后門走,到屋后。
“北哥,你剛剛講那番話,是不是有其他打算?”桑超英壓低聲音問。
“殺雞儆猴。”林北笑著說。
“可是,可是他們不肯原價賣房,我們怎么辦?”桑超英苦惱問。
“他們比我們急。”林北拍拍他的肩膀,走進了店里。
桑超英撓了撓頭,跟在林北身后進了店里。
金旺已經貼好了合同,一群人在門口閱讀合同,金旺回到店里,林北拉著金旺、桑超英商量流程。
桑超英把手提包遞給林北,出了店,去找黃益民,從黃益民那里拿了幾張單子回來。
桑超英站在店門口喊:“于景文、林巧、穆韜、朱藝、杜海鵬,你們的單子在我這里,過來找我確認門面房面積。”
桑超英只喊了五個人,一群人跑到這里,都堵在門口。
五人以及他們的家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擠進店里,桑超英跟他們確認了單子上的內容,拿著單子找金旺。
金旺當場算房款,把金額填單子上,把單子交給林北。
林北檢查單子,在單子上蓋了(公)章。
桑超英拿著一式兩份的單子找于景文,把第二聯給了于景文:“上面寫了截止日期,在截止日期之前,你拿單子找我們簽合同,我們按照承諾的價格跟你簽合同。”
于景文如視珍寶拿著單子,不敢隨意對折。
黃益民、桑超英、金旺、林北,四人配合十分默契,現場沒有亂。
下午,就有人拿著單子找林北簽合同。
原本眾人還能沉住氣,到了第二天,手里有單子的人沉不住氣了,一窩蜂找林北簽合同。
昨天傍晚,何羅春出院了,一出院就和他的聊天搭子彭豐年、吳國誠、李中易喝酒,何羅春沒了門面房,彭、吳、李三人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他們怕四人使壞,搞事情拉著他們一起死,便火急火燎找林北簽合同。
整條街的人都在提防何羅春四人,何羅春四人搞破壞的計劃落空,反倒成全了林北仨。
林北和眾人簽合同異常順利。
何冰冰幫妹妹領的單子,和妹妹到林北家和林北簽合同。
何羅春堵姐妹倆的計劃也落空了。
還剩五戶沒測量門面房面積,彭、吳、李三人急得不行,街坊的笑聲越發刺耳,三人和何羅春的結盟瞬間解散,帶著老母親過來,慫恿老母親在辦公場地門口撒潑打滾,尋死覓活。
林北被三人逼著出面,先安撫老人家,老人家不肯起來,非逼著林北買自家門面房,還要按照先前說的三倍房價買自家門面房。
彭、吳、李三人真的就像癩(蟲)(合)|(蟲)(莫),不咬人卻膈應死人。林北也要膈應他們:“我之前說了,如果我沒做到,要給每戶一萬塊錢,我肯定不愿意出這筆錢,我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活生生的人命在我面前沒了。這樣吧,你們只要讓名單上的人同意我按照承諾他們的房價買你們的房子,他們幫你們求情,就不是我說話不算數,我就不需要支付每戶一萬塊錢,我就愿意出這個價格買你們的房子。不過你們盡快說服他們,一旦梁工、高工離開,我現在答應你們的事也將作廢。”
彭、吳、李三人的人品實在不好,他們仨要讓人家幫自己說話,肯定得給他們好處。問題來了,何冰冰、何芊芊也在名單上,就他們和何羅春的關系,這兩個丫頭肯定不會答應替他們說話。
他們一不想花太多錢,二,他們根本沒有信心說服何冰冰姐妹幫他們。
他們又走進了死胡同。
彭、吳、李三人也知道這是林北做出最大的讓步,讓老母親繼續鬧下去,意義不大,他們開始攙扶老母親求街坊幫自己說好話,畢竟帶上老人,可以不給或者少給好處。
街坊不約而同等著彭、吳、李三人找他們,都準備問三人各要200塊錢好處費。
林北把彭、吳、李三人和他們的家人打發走,轉身回了店里。
桑超英朝林北豎起大拇指,無聲說:“北哥,你真牛。”
林北攤手,他也不想這樣,全是彭、吳、李三人逼的。
都去看彭、吳、李三人熱鬧,他們這兒一時間冷清許多。
有人進來領單子,告訴林北一個消息,彭、吳、李三人和大家達成協議,一人給每戶80塊錢。本來大家咬死不松口,問三人各要200,三人老母親要給他們下跪,他們只好退一步。
聽到這個消息,林北、桑超英、金旺有點兒不爽,外邊傳來一聲怒吼:“什么!你要1000,你怎么不去搶!!!”
桑超英和領單子的人竄了出去,伸長脖子尋找聲音來源,就看到何冰冰皺眉說:“我要糾正一下,你們每人給我和我妹一千。”
吳國誠大兒子要打何冰冰,何冰冰往前湊,譏諷說:“我不躲,站這兒讓你打,你敢打嗎?”
吳國誠大兒媳拽住丈夫,吳國誠大兒子放了句狠話,氣呼呼離開了。
“一千太多了,我肯定不出。”李中易態度強硬說。
“那就沒得談。”何冰冰無所謂道。
“我賣給你一個你們兄妹不知道的消息,關于你們家的消息,你和你妹幫我們說話。”彭豐年突然開口。
“何家那些破事,我不想知道。”何冰冰一臉厭惡拒絕。
彭豐年朝李、吳二人使眼神,李、吳二人用眼睛交流,李中易推了吳國誠一把,吳國誠踉蹌往前走兩步,回頭朝彭、李二人皺眉,彭、李二人叫他說,吳國誠猶豫好久,硬著頭皮說:“你二哥死的事,你不想知道?”
“你怎么詛咒人吶!”何冰冰情緒激動推吳國誠。
吳國誠后退兩步,被彭豐年扶住,他惱火道:“我詛咒誰了,何老二死了,你爸跟我們喝酒,他喝醉了說的。你奶去世不久,你大哥一家去了其他城市,你爸收到一份電報,說何老二死了,催你爸速速去,你爸恨何老大脫離了他的掌控,把怨氣發泄到何老二身上,決定隱瞞何老二死的事,打算等百年之后,再跟何老大說,讓何老大后悔。你爸把電報撕了,一句話也沒給那邊留,跟沒事人一樣去上班。”
“不可能,我前幾天到監獄看望四弟,四弟還說這兩間門面房是奶奶留給他和二哥的,四弟還說他馬上出獄,要去找二哥,找二哥回來跟我和芊芊爭房子。”四弟嚷嚷著要去找二哥,四弟肯定和二哥有書信往來,何冰冰十分確認二哥還活著。
見何冰冰不相信,彭豐年硬著頭皮說:“我去看望過何老四,胡謅一個地址,告訴何老四何老二在那里。那天,何老大,還有你們姐妹倆說話太氣人了,我腦子發昏,找何老四說了那些話,我只是單純想報復一下你們兄妹仨,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你要不信,可以回家問你媽,你媽也知道你二哥死的事。”想到何冰冰媽鳳娟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遇到事就知道哭哭啼啼,李中易連忙補充道,“今年剛過清明節,我起早了,遇到你媽在十字路口燒紙錢,我聽到你媽說‘阿厭,我給你燒了紙,你趕緊走,別來纏我,媽害怕你’,你媽絕對知道你二哥死的事。”
何冰冰不相信。
大哥回來,兄妹仨在招待所聊了一晚上,何冰冰才知道何羅春打她,跟她說大哥告的黑狀,其實是何羅春栽贓陷害大哥,挑撥兄妹倆關系,何羅春寫信告訴她大哥大嫂攔著不讓他寄糧票給她,偷偷塞了兩張糧票在信封里,她當時感動的不得了,也更加記恨大哥。當年她帶著丈夫孩子回來,大哥一家早已離開,何羅春沒法陷害大哥,才露出真面目。
何冰冰開始懷疑她憎恨錯了二哥,打算去找二哥解開心結。可惜兄妹五人關系都很糟糕,在鄉下當知青,從未聯系過,彼此不知道對方在哪里。她之所以跟小妹聯系,當時何羅春把他們一家四口趕出淮市,她偷偷給小妹留了一個地址。何冰冰不知道去哪里找二哥,當四弟嚷嚷著去找二哥,何冰冰是欣喜的,結果彭豐年說他騙了四弟,何冰冰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二哥沒死。”何冰冰身體有些搖晃跑走。
“我們背叛了你爸,跟你說了這件事,你們兄妹四人欠我們一個人情,我把人情用在這件事上了。”彭豐年朝著何冰冰背影喊。
“你怎么只記掛著你這點破事。”劉琴罵了彭豐年一句,跑去追何冰冰。
這里的女性指指點點彭豐年三人,也跑去追何冰冰。
“何冰冰四兄妹得感謝我們。”吳國誠認為他們做了一件好事。
“就是,如果我們不把這件事說出來,兄妹四人七老八十才知道這件事,何羅春早化成土了,他們怨何羅春,有屁的意義。”天天干損人利己的事,今天做了一回好事,李中易十分驕傲。
彭豐年三人跟街坊打嘴炮,桑超英回到屋里,喃喃說:“那天彭豐年在我和益民面前給何冰冰姐妹上眼藥,提到何家老二,我真以為何家老二還活著,沒想到……”
雖然他們素未蒙面,桑超英還是替何家老二惋惜。
“何羅春和何家老二真的是父子嗎?”有這對父子做對比,金旺忽然慶幸他爸不是那么糟糕。盡管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不會隨著時間流逝消失,他們父子更加不會和解。
林北雖然沒出去,也聽到了何冰冰和彭豐年三人的對話,他理解不了何羅春對子女的態度。
彭豐年三人進來找林北拿空白單子,跟林北說黃益民叫三人過來拿的,林北給了三人空白單子,三人拿著空白單子找黃益民。
三個小時后,黃益民拿單子過來,把單子給了金旺,金旺在三張單子上填了數字,把單子給林北,林北沒給單子蓋章,把單子夾筆記本里。
彭豐年三人一臉懵。
林北從包里拿出他提前準備好的三張表格,把表格分給三人:“你們找他們簽名,明天拿著簽名到這里找我,我拿著表格找大家確認過后,在單子上蓋章,把單子給你仨。”
彭豐年三人能咋辦,只能同意。
彭豐年三人離開,黃益民抱著林聰,帶著金旺、梁凡、高柏舒先去大飯店,林北、桑超英帶著61個人回北溝鎮,安排61人在王春來飯店吃飯,林北、桑超英回食品廠。
兩人在辦公室整理合同,列出一份名單。
桑超英把合同放進檔案柜里,把名單放包里,和林北去飯店和黃益民匯合。
兩人到了黃益民所在包間,黃益民正在和幾人聊中午發生的事。
桑超英立刻加入。
大家都不理解,天底下怎么有這么狠心的父親。
豺狼尚且知道愛子,何羅春連豺狼都不如。
林聰臉上的蜜蜂沒了,露出白嫩嫩的臉蛋。他伸手牽爸爸的手,有點兒底氣不足:“爸爸,聰聰永遠是爸爸媽媽的小孩。”
“對,即使聰聰長大了,也是爸爸媽媽的小孩。”林北認真說。
第213章 213
上回爸爸帶著他和叔叔們聚餐, 林聰怕踩傷小蜜蜂,乖乖地坐著,用眼睛探索全新的世界。
這次黃叔牽著他走進相似的地方, 林聰像一只小鳥一頭扎進樹冠。
小鳥溜溜達達, 探索神秘的空間。
四只大鳥嘰嘰喳喳說小鳥長大了, 該飛出巢穴獨自生活了,不會飛的小鳥, 離不開父母的小鳥, 將會受到來自父母的傷害。
他經常夢到他睡了一覺, 睜開眼,他就長大了。他站在一個他從未去過的繁華城市, 陌生的高樓大廈, 川流不息的車輛,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沒有爸爸媽媽的身影。
小鳥醒來,忘了夢中的孤獨, 只記得長大他的背影。
小鳥很難過, 找媽媽要抱抱。
小鳥現在知道他為什么做這個夢了,長大的他提醒他長大并不好,讓他慢慢長, 不要著急長大。
小鳥很不安,大鳥爸爸出現,立刻向大鳥爸爸求證,他永遠是爸爸媽媽的小孩。
大鳥爸爸的回答給了小鳥安全感, 可是想到他剛補過生日, 小鳥摳大鳥爸爸的指腹,悶聲說:“爸爸, 我好難過。”
“為什么?”林北等著孩子回答。
“爸爸,下年我不過生日,是不是我就一直四歲?”小孩突發奇想問。
林北蹲下來,問:“能告訴爸爸,為什么不想過生日嗎?”
“我想當久點,再久點爸爸媽媽的小孩。”小孩眼眶蓄著一汪清泉。
“爸爸媽媽非常感謝聰聰來到爸爸媽媽家,盡管那時候我們并不太熟,我和媽媽依然愛你。我們和你一天天相處,對你的愛也一天天增加。以前我和媽媽對你的愛比作一棵小樹,現在長成了一棵大樹。”林北張開懷抱,“你愿意和爸爸媽媽一起長大嗎?讓我們的小樹在未來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林聰奔到爸爸懷里:“爸爸,我會和媽媽的果園一起長大,我們一起長得又高又大。”
林北:“?”
他怎么不記得他提到果園?
他再一次放棄解孩子給他出的題。
小孩可能被今天的事嚇到了。盡管林北盤不出小孩被嚇到,為什么會不想長大,但他知道小孩不適合繼續聽這些內容。
林北沒有理由制止大家談論鳳陽路發生的事,他朝黃益民指了指門,示意黃益民三人招待好梁凡、高柏舒,他牽著孩子離開包間。
走廊墻壁上掛了好多副油畫,林聰拉著爸爸一副一副看畫。油畫色彩厚重、艷麗,小孩子很喜歡。
這里消費不低,來這里消費,不是從政就是從商,誰會帶小孩來這里啊!
到二樓的人視線不自覺追逐孩子。
他們進了包間,關上門,隔絕了門外的一切,眼前卻閃現孩子看油畫的身影。可能二樓不曾出現過小孩,這個小孩才會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林北的手放在門把手上,林聰雙手放在門上,一起推開了門。
門里的世界是黃叔醉了,抓住桑叔的手,交代桑叔:“你這個人,性格沒定性,容易受外界影響,你不定定性子,遲早栽一個大跟頭。”
桑叔被黃叔吵醒,撐著桌子坐起來,身子搖搖晃晃說:“你把什么都藏心里,我怕你有一天承受不住,我親手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梁叔、高叔、金叔明明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突然睜開眼睛,大著舌頭,吐字不清楚說話。林聰努力聽,也沒分辨出他們說的是哪國語言。
桌子上有一盅鴿子湯沒被人動,林北拿湯泡米飯給孩子吃,自己挑沒怎么被人動過的飯菜吃。
父子倆吃飽喝足,林北抱著孩子到大飯店對面的酒店訂了五間房,給酒店服務員小費,帶著服務員到大飯店包間,讓服務員把五人架回房間。
林北確認五人在各自的房間睡下,帶著孩子回家。
父子倆給余好好帶了一份夜宵。
余好好還沒回來,這份夜宵被父子倆放進了冰箱。
這段時間余好好來回奔波,體重蹭蹭蹭下降,有時匆忙吃兩口飯,有時餓過頭了,感覺不到餓。
尤其這兩天天氣轉熱,余好好胃口更加不好,只想吃些涼的東西。
從夜校回到家,余好好把書袋掛車把上,走到客廳,打開冰箱拿枇杷罐頭,在冰箱里發現一份小蛋糕,還有一包鹵牛肉。
余好好把夜宵拿出來,注意到蝴蝶結下面塞了一包生日蠟燭。
余好好把夜宵放到桌子上,走到門口,探頭看,格子窗前,林北心無旁騖奮筆疾書,余好好大步回到桌前。
她把鹵牛肉擺盤,在蛋糕上插了8根蠟燭。
她忘不了,周峰上初中那年,趙大花拉著她到公社找余文祥,撞見余文祥給余易男過生日。余易男穿了一條新裙子,腳上穿了一雙亮的能照清楚灰撲撲她的皮鞋,余易男不知道跟余文祥鬧什么別扭,不愿意吹蠟燭。
她們的出現,讓余文祥皺眉,余易男捏著鼻子往后躲,只有余勝男親熱地拉她進屋給余易男過生日。余好好喜歡上了對她釋放善意的姐姐,后來余好好才知道余勝男之所以拉她進屋,是為了膈應余易男,挑起余易男的暴脾氣,讓余文祥討厭余易男。
趙大花一口一個親家,喊得特別親熱,余文祥明確說,只生了她沒養過她,他們的父女緣分早在她被送走那一刻,就斷的干干凈凈,讓趙大花不要喊他親家。
趙大花仿佛沒察覺到余文祥不喜,依舊喊親家,求余文祥讓周峰中午到他家吃飯、午睡,如果天氣不好,就讓周峰住在他家。
余文祥很生氣,把趙大花和她趕了出去。
余勝男姐妹倆笑得很開心,周圍鄰居對她和趙大花指指點點,很少哭的余好好,在那天眼睛就像壞了,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余好好放下火柴盒,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許愿:愿聰聰今年健健康康,無病無災。
愿望太大,實現不了,余好好許了一個小小的愿望。
余好好吹滅蠟燭,拔了蠟燭,拿叉子挖蛋糕吃。
余好好放下叉子,到冰箱拿了一瓶青梅酒,又到櫥柜拿了一個玻璃杯,給自己倒了杯酒。
余好好舉杯敬生活。
月光灑進小院,露水悄悄降臨,最后一朵梔子花花苞在夜里悄悄綻放,花香濃郁。
她醉了,做了一場夢,夢中的自己變成一根藤蔓,攀纏著一棵樹。
忘不掉溫熱的指腹如何在她眼角處留戀,一個個吻如何落下,余好好手背搭在眼睛上。
意外的浪漫,就像林北當初答應娶她一樣突如其來。
門外傳來聲響,余好好起床,拉開窗簾,推開窗戶,趴在窗臺上探頭。
父子倆到屋后散步,遇到一位老人賣李子,回來拿搪瓷盆,回去買了兩斤李子。
林北接了一盆水,把盆放地上。
小孩蹲下來,手伸水里,拿了一個李子放嘴里,聽到聲響,回頭看到了媽媽,他又拿了一個李子,走向媽媽。
余好好接住紫紅色的李子,咬了一口,酸酸甜甜。
“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余好好問。
“沒有。”林聰跑回去拿李子給媽媽。
余好好又接過李子:“是嗎?那你怎么哭了呀?”
“可是我沒有啊。是媽媽做了可怕的噩夢,夢到我哭。”林聰篤定道。
余好好有些不確定了。
難道真的是她做了夢中夢?
那這個噩夢真的太可怕了!
林北剛想說孩子昨晚確實哭了,可能昨天被嚇到了,晚上做了噩夢。
他剛要說,一大一小熱火朝天討論下午到麗莎老師家做客。大的打算上午包粽子,下午給麗莎老師送些粽子,小的要挑一張他最喜歡的磁帶送給麗莎老師。
算了,這也不重要,就不說了。
林聰要在家里陪媽媽,林北自個兒去鳳陽路。
何羅春站在橋上,看到了林北的身影,爬到橋梁上,指著林北高聲喊:“你們別被他們騙了,他們跑到鳳陽路買房,就是為了借我們的氣運。我倒霉,被他們第一個借走氣運,一兒兩女被他們影響了心智,搶奪我的房產,還沒完,老三失心瘋一樣逼問我老二在哪里,老二那個不認父的畜牲自老太太去世,就沒聯系我,就算老三逼死我,我也不知道老二在哪兒。”
“吳國誠、李中易、彭豐年也被影響,編造謠言誣陷我。”余光看到林北騎車已經到了橋下,何羅春顫顫巍巍站在橋梁上,心里害怕極了,可是為了報復林北仨,他強忍著怕意,讓攔他跳河的人不要靠近,威脅他們,但凡他們靠近一步,他就跳下去。
吳、李、彭三人魂都嚇沒了,求何羅春別激動,千萬別跳河。他仨昨晚掏錢買街坊在表格上簽字,忙活了一晚上,剛睡下沒多久,何羅春就把他仨約到橋上,他仨不想去,何羅春情緒特別激動,拿刀要自殘,要血濺他們家,他仨只好老老實實跟著何羅春到橋上,誰能想到何羅春喊他仨到橋上,就是為了見證他跳河。
路人不明情況,見有人要跳河,都過來阻攔。
夏汛馬上來臨,作為水庫存在的北溝鄉,往外排出了些水,市區河道的水漲了些,水流的有些急,人一旦跳下去,把人救上來,有些困難。
路人苦口婆心勸何羅春不要沖動。
林北調轉車頭,前往河道防洪站。林北剛要上前喊人,瞥見車把上的小帽子,他把帽子后面調節帶放寬,戴在頭上,有點兒小,勉強能戴。車籃里放了一副青蛙眼鏡,不是益民給聰聰買的,就是超英給聰聰買的,除了他倆,沒有其他人給聰聰買這玩意。林北把眼鏡卡在鼻梁上,放下自行車,跑到防洪站前,隔著大鐵門喊:“有人嗎?有人要跳河。”
走出來一個人,這個人年紀不大,眼睛和桑超英一樣單純,這樣單純的人一般沒吃過多少苦。一個想法在林北心頭盤旋,林北焦急說:“有人在前面的橋上鬧著要跳河,這人以前到蘇聯留過學,雖然已經退休了,以前在廠里也是工程師級別的人物。”
本來林北這副打扮,防洪站副站長趙天午就覺得他在搞惡作劇,林北報出跳河者的身份,趙天午已經十分肯定眼前藏頭不露臉的人就是在搞惡作劇。
“他在六十年代去支援二線,在沒離婚的前提下,在那里和人生了一個兒子,他被調回來,情人和兒子也來了這邊,從此過上一夫兩妻生活。”林北嘖嘖稱奇,“他在七十年代,光明正大和兩個妻子生活,也不知道給了別人多少好處,就算他當上廠長,工資不可能比人民群眾高出太多,別說他還沒當上廠長,問題來了,他哪來那么多錢。”
愛聽八卦是國人的美德,趙天午聽八卦聽的津津有味,打扮奇怪的人突然不說了,趙天午忍不住往下猜。猜跳河者在工作期間有不正當收入,把錢上供了,跳河者的保護傘落網了,沒人保跳河者,跳河者被徹查,跳河者知道自己的罪累加在一起,大差不差被判死刑,為了不供出其他人,給家人留條路,選擇體面去死。
這種人生前過著富足的生活,還娶了兩個妻子,罪行敗露,就要體面去死。
憑什么!
這種人就該受到法律制裁,就算死,也是被法律判死。
趙天午回去拿救生衣,順便喊兩個人,正要走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打電話給好友唐猛。趙天午放下電話,帶著人劃皮劃艇到橋下。
剛剛林北離開,何羅春找不到林北的身影,何羅春慌了,在他的計劃里,沒有林北一言不發離開這條,接下來該怎么演?
“你別著急跳,我把何冰冰、何芊芊找來,你們父女好好溝通一下。”彭豐年馬不停蹄去找何冰冰。
“你這樣跳下去,你最對不起的人是逢春。我讓老李去喊逢春,你別跳,等孩子來。”周逢春是何羅春的干兒子,何羅春最疼愛這個干兒子,吳國誠試圖用周逢春穩住何羅春。
橋這么高,河面那么寬,河水又那么湍急,何羅春每往下看一眼,腿抖的更加厲害。他爬橋梁爬早了,打算只要有人上前抱住他,他微微掙扎一下,被人救下去。可是路人聽到彭豐年、吳國誠的話,沒有一個人上前,只會讓他別沖動。
何羅春現在騎虎難下。
就在這時,遠處駛來兩艘皮劃艇。
趙天午看到橋梁上站著一個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穿著挺講究。趙天午撇嘴,這種國家蛀蟲,想要體面死,他偏不讓得逞。
趙天午舉著喇叭喊:“橋梁上的人,你聽好了,盡管你在七十年代搞一夫兩妻,盡管你利用職權斂財,給某些人上供,但是只要你配合組織調查,組織會酌情量刑。”
“你千萬別干傻事,認為你一死了之,你的保護傘就會放過你的妻兒。不會的,他們會認為你的妻兒會知道一些事,為了永絕后患,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妻兒。”趙天午母親帶著他到海島隨軍,他父親是政委,趙天午耳濡目染學到一些話術。他叭叭說,他能說上一天不帶重復。
何羅春聞言四處張望,確認這座橋上只有他一個人跳河,那么河下的人就是對著他說話。
他確實利用職權斂財,那只是一點點財,賄賂了幾個人。這點錢財對于廠子來說只是蒼蠅腿,廠里不至于對老同志這么計較,怕就怕……
想到某種可能,何羅春臉色煞白,身體一晃,落入河里。
趙天午放下大喇叭,跳到河里。他就像河里的魚兒,飛快游到何羅春落水的地方,把人拉上皮劃艇。
何羅春剛剛鬧著要跳河,吸引了很多路人。路人一開始聽到何羅春說林北仨到鳳陽路借氣運,后來又聽到防洪站的人說何羅春貪污國家財產,他們已經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橋上的人議論紛紛,唐猛和兩名同事騎車到橋下,把渾身濕淋淋的何羅春拉上岸,帶著何羅春去派出所。
何羅春看到穿公安制服的人,以為他們掌握了什么,不敢反抗,但因為害怕,他身體抖成了一灘泥,被唐猛和同事架著回到派出所。
橋上的人炸開了鍋,都在議論何羅春貪污國家財產。他們目睹何羅春嚇得無法走路,猜測何羅春恐怕犯的事比他們聽到的更嚴重。
彭豐年生拉硬拽,把何冰冰姐妹帶來,在橋下遇到了失魂落魄的吳國誠,他一把抓住吳國誠問:“怎么了?何羅春呢?”
“我們要被何羅春害死了。”吳國誠一口氣沒喘上,暈了過去。
“老吳,你別嚇我。”彭豐年拉吳國誠,他拉不起來,驚慌失措喊人幫他把吳國誠送醫院。
幾個人過來幫忙,把吳國誠送到醫院。
見何冰冰姐妹倆發愣,彭豐年讓姐妹倆去通知吳國誠家人,他跟過去看情況。
姐妹倆雖不喜吳國誠,但沒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考慮到小妹的情況,何冰冰讓小妹在這里打聽具體發生了什么事,她去通知吳國誠的家人。
李中易帶著周逢春來到大橋上,沒找到吳國誠,也沒找到彭豐年,李中易找人問有沒有人跳河,得知不僅有人跳河,跳河的人還被公安帶走了,路人跟他形容何羅春被公安帶走的樣子,李中易腦袋嗡嗡響。
何羅春清高的很,要是被人冤枉,何羅春不僅用最文縐縐的詞罵人,還要煽動輿論,何羅春癱成一灘爛泥被帶走,證明何羅春犯得事不僅僅是挪用公款這么簡單。
李中易心臟快速跳動,心里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怕被何羅春連累,努力回想自己有沒有把柄落在何羅春手里。
年輕的時候,何羅春用激將法激他,他賣過廠里的東西,他被何羅春慫恿去二線,接觸過核心東西。何羅春出差路過他這里,兩人喝酒的時候,他跟何羅春提到過一點內容。
李中易喃喃道:“完了。”
李中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周逢春悄無聲息離開。
僅僅一上午,何羅春的事傳遍了整個江安區,還在向其他區擴散。
所里沒有收到人舉報何羅春,江安區公安局也沒有收到人舉報何羅春。按道理,唐猛應該放了何羅春,何羅春的行為太詭異了,直覺告訴唐猛何羅春有大問題,唐猛把何羅春扣留在所里,跑到何羅春工作過的廠子調查何羅春,又排查何羅春的人際關系網,查到吳國誠住院的消息,李中易魂不守舍的消息,彭豐年要把兒子兒媳送出淮市的消息。
唐猛限制彭豐年兒子兒媳出行,并把李中易、彭豐年帶進了所里,對二人審訊完,到醫院對吳國誠做筆錄。
林北沒想到他的幾句話,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
他不打算把這件事往外說,打算把這件事埋在心里。
林北沒去鳳陽路,到百貨大樓買了七頂帽子回家。
巷子里響起車鈴,林聰跑到門口,探身看到了爸爸。
林北轉自行車頭對準小孩,小孩嘎嘎笑掉頭跑,林北騎車追了他幾圈,停在窗戶前,從包里掏出帽子,把帽子掛在車把上。
不同款式不同顏色的帽子吸引走了小孩目光,小孩主動跑向爸爸。
林北把他放竹椅里。
林聰自個兒取下帽子戴頭上,對著玻璃看半天,摘下帽子,把帽子遞給爸爸,又去取車把上的帽子。
余好好想嘴林北一下子給小孩買這么多帽子,可是想到林北給自己買了好多黃金首飾,好貴的衣服包包,她咽下嘴林北的話。
余好好泡了糯米,煮了粽葉,把五花肉切成厚片,用醬油腌制,又拿了20枚咸鴨蛋,取下蛋黃備用。
林聰抱著帽帽回自己的房間,把帽帽有序擺放在書架上,回到院子里,從搪瓷盤里拿了三個李子,喂媽媽一個,喂爸爸一個,剩下一個自己吃。
林北咔吧咔吧咬李子,巡視一圈,沒看到蜜棗、葡萄干,只看到肉、蛋黃,他問:“你不是包粽子嗎?”
“沒錯,包粽子。”余好好說。
林北:“?”
余好好前兩天找芙蓉,問芙蓉要不要老鴨了,正巧遇到芙蓉包粽子。
余好好只吃過白粽子,放了葡萄干和蜜棗的粽子,第一次見用肉包的粽子,就留下來跟芙蓉學怎么包。
芙蓉送她粽子,芙蓉用五花肉包的粽子,這她哪能要。余好好沒要,今天打算自己包肉粽子。
余好好準備好所有食材,開始包粽子。
林北看了一會兒,去洗了手,過來包粽子。
“北哥。”人還未至,聲音就先到了,說的就是桑超英。
桑超英今早醒來,就已經十點了,其他幾個人醒的比他早,梁凡、高柏舒有事先走了,金旺有事先回廠里了,只有黃益民在大堂等他。
兩人吃了早午飯,前往鳳陽路。
正巧撞到彭豐年和李中易被公安帶走,鳳陽路街坊忙著跟何羅春撇清關系,看到他和黃益民,宛如看到了救星,催他倆趕緊帶他們走完手續。
他和黃益民一臉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街坊你一句我一句跟他倆解釋今天上午發生了什么事,他倆馬不停蹄到五號巷找林北。
桑超英急剎車,氣喘吁吁喊:“北哥,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林北拿草打了一個完美的結,把粽子放盆里。
桑超英一邊比劃一邊說何羅春被抓進派出所,彭豐年、李中易也被公安帶走。
黃益民騎車進來,問道:“我們還要按照原定計劃帶他們到房產局過戶房產嗎?”
“做人要講誠信。”林北說。
桑超英、黃益民留在這里吃了午飯,下午,林北和兩人回到廠里。
金旺還在廠里,四人聚在一起聊了三個小時,桑超英去了一趟房產局。
金旺上個星期和信用社預約取款,林北、金旺、黃益民加上胡翔拿存折到信用社取錢。
四人又回到廠里。
桑超英回來,五人溝通了一下明天的流程,林北獨自回市里。
余好好、聰聰不在家,林北料想他倆去了淮大。
灶房里彌散著粽香,林北拆了一個粽子,雖然他沒吃過咸粽子,但是吃了一口,就愛上了這個味道。
母子倆回來,每個人手里抱著一盆花,是麗莎老師送他倆的。兩人把花放到花架上,跑進灶房吃粽子。
肥肉入口即化,余好好愛吃,林聰也愛吃。兩人吃了粽子,從冰箱里拿出一盤李子,翹著二郎腿看電視,時而拿李子吃。
李子沒了,兩人洗漱躺床上睡覺。
林北又學習到深夜。
第二天,林北帶了粽子回廠里,分粽子給大家吃。
大家吃了粽子,喝了杯蜂蜜水,61個人正好集合完畢。
桑超英、金旺帶15個人和錢、材料先到房產局,林北、黃益民其他人到鳳陽路。
林北一行人到了鳳陽路,挨個通知大家帶上戶口本、房產證到鳳陽西路集合。
大家晚上都沒睡好,反復起床查看證件,就怕證件不翼而飛。
林北一行人的出現,大家高高懸掛的心稍微落了點,忙不迭拿著證件到鳳陽西路。
彭、李、吳三人的家人找上了林北,把表格交給林北,告訴林北所有街坊都在上面簽了字,又跟林北說彭、李、吳三人可能過幾天才能出現,問林北到時候可不可以按照約定的金額交易房子。
大家本來十分討厭三人,這會兒又覺得彭、李、吳三人可憐,紛紛幫彭、李、吳三人求情。
“這是你們替彭、李、吳三人爭取的權益。”林北沉思道。
“是是是。”大家一連說了好幾聲。
林北掏出他提前準備好的同意書,說:“為了避免以后說不清楚,你們在上面簽字按手印。”
林北把同意書遞給離他最近的人,這人就是莊大狀,他和大家一塊兒看,確認沒有問題,他率先在同意書上簽字按手印。
眾人見整條街最精的人都簽字按手印了,他們很放心在同意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摁了手印。
林北拿回同意書,對照名單檢查同意書上的名字,確定沒遺漏人,他把第二聯單子給彭、李、吳三人家人,告訴他們:“最遲五月底,彭、李、吳三人拿單子跟我仨簽合同,過了五月,就不能按照現在這個價格成交門面房。”
三人家人拿了單子,喜極而泣。
林北和黃益民檢查大家有沒有帶齊證件,確認每個人帶齊了證件,帶他們到房產局。
房產局大廳放了一張桌子,桑超英、金旺在那里,林北、黃益民帶人過去。
黃益民讓大家排成一條隊伍。
林北給大家發編號,帶著一號到金旺那里。林北再次確認了一號的信息,金旺給一號發房款,桑超英帶一號到窗口辦理過戶手續。
黃益民組織辦理好過戶手續的人排另一條隊,一個一個詢問他們是否到銀行存款,如果他們到銀行存款,站另一邊,等會他安排人護送他們到銀行。
有人不到銀行存款,有人去銀行存款。
所有人辦理好了過戶手續,林北帶一隊員工護送他們回鳳陽路,黃益民帶一隊員工護送他們去銀行。
桑超英、金旺留在房產局整理材料。
把他們護送到了地方,林北和黃益民帶領員工到火車站集合,一行人回到廠里。
林北已經確定了三去西南的時間,通知了61人,讓他們兩天后上午9點到廠里集合。
林北再次打電話到后齊招待所,這次是阿杰接的電話,林北讓阿杰通知阿濱、許樹他六月二號左右到達小林場,繼續包他倆的車,具體時間,等他下一通電話。
林北掛了電話,和黃益民在廠里等金旺。
金旺帶著一包產權證和材料回來,把材料和產權證放檔案柜里。
金旺還要上課,就不去吃飯了,林北和黃益民騎車到大飯店,到桑超英訂的包間。
桑超英和房產局的人已經在包間聊了半個小時話。
林北和黃益民來晚了,自罰三杯酒。
今晚林北喝了很多酒,即使洗了澡,身上還是有濃的酒味,他自覺的到孩子的房間睡覺。
林北醒來,看了眼窗外,他以為上午,其實已經下午了。
他沖了一杯蜂蜜水,喝完蜂蜜水,胃稍微好受些。
林北走進主臥,拿起書桌上的便簽,知道余好好帶著聰聰回了老家。
林北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騎車回廠里。
他回到辦公室,翻出李卓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給李卓。
省城家電城李卓接到益富食品廠林北的電話,對林北這個大客戶的態度非常好。
林北跟他訂了一批吊扇、臺式風扇,又買了一臺相機,兩臺冰柜。
第214章 214
隨著天氣變熱, 不管是臺式風扇還是吊扇,越來越緊俏,本身就不夠賣, 林北一下子采購幾十臺, 肯定還要他們送貨上門, 李卓就不太愿意做這筆生意。
李卓指著話筒問下屬臺式風扇、吊扇庫存還有多少。仗著他和林北電話聯系,林北看不到他, 他邊無聲跟下屬溝通邊打手勢。
經常發生這類事, 下屬已經總結出一套回答模版, 他朝著電話喊:“最近不少單位過來采購臺式風扇和吊扇,市民自己也來家電城買風扇, 庫存應該沒多少了。”
“林老板, 我現在去查倉庫有沒有這么多貨,我等會給你回電話。”李卓匆匆掛了電話, 雙腿搭在辦公桌上點煙,還沒抽, 就把煙捻滅。
李卓打算下班之前給林北回電話, 拒絕林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收回腿,火速把煙灰缸藏抽屜里, 推開窗戶,灑了幾滴花露水,把風扇的頭轉向窗外,坐回辦公椅上, 朝門外大喊:“黃然, 你給我進來。你姐回娘家住這些天,有沒有跟你們說她到淮市談業務, 遇到了什么?”
一個面嫩的青年推門走進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溫吞說:“我姐和合作商在飯店吃飯,遇到了她師哥,她師哥請她吃了一頓飯,邀請我姐跟他合伙開外貿公司,還可以做些其他業務,例如給人寫合同,給人做翻譯,給人當中介。我姐說淮市目前還沒人做這個,這一塊市場有很大的空缺,值得一試。”
“你姐有沒有跟爸媽透露她的想法?”李卓要面子,當然不會在小舅子面前說他私下里和黃薇吐槽她師哥目的不純,讓黃薇少跟這種人來往,黃薇說他小肚雞腸,他火氣一上來就跟黃薇說如果黃薇去淮市和她師哥一起開外貿公司,他們就離婚。黃薇是一個炸(yao)桶,一點就炸,說如果到時候他不愿意離婚,祝愿他(忄生)無能,他氣的抱起錄音機就要摔,黃薇在一旁火上添油慫恿他摔,他偏不如黃薇的意,不摔了,剛放下錄音機,黃薇的腳就到他身上,踹了他,還使喚他,讓他騎車送她回娘家。
他把黃薇送到老丈人家門口,黃薇不讓他進門,說他倆冷戰,讓他這段時間乖乖在家里反思,別出現在她眼前。
李卓雖然沒反思,卻不敢在這段時間抽煙喝酒。
他是這樣跟自己說的,婚前他答應黃薇29歲生孩子,發誓絕對不催生,他用愛感動黃薇,黃薇答應今年只要連續半年他不抽煙喝酒,就給他生個牛寶寶,他已經戒煙戒酒五個月了,現在他抽煙喝酒,虧死他了,還不如再忍一個月。
姐夫臉上的表情十分生動,黃然默默嘆氣,說:“我姐跟爸媽說她想辭職,爸媽讓她找你商量。”
果然還是老丈人、丈母娘心里裝著他,李卓十分感動。不過老丈人、丈母娘,你們閨女想做一件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靠他一個人,勸不動你們閨女。
家里還擺著一本伊凡.蒲寧的小說,《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黃薇師哥畢業那年送黃薇的。
黃薇師哥一直是李卓心里的一根刺,這會兒黃薇師哥要拉著黃薇一起共事,這根刺周圍的肉開始潰爛發膿,再不拔了,總有一天他和黃薇會成為一對怨偶。
李卓思考許久,決定創造機會到淮市出一趟差,見一見黃薇師哥。
李卓讓黃然出去,火速打電話給林北。
李卓掛了電話這段時間,桑、黃二人回到了食品廠,林北跟兩人聊怎么裝修門面房,如何設計卡片。
電話響了,林北放下鉛筆,拿起話筒。
“林老板,倉庫還有貨,我們這邊是先付錢,再配送貨。我明早到淮市出差,順道去找你,你填了采購單,付了貨款,我帶回來給財務,從財務那里拿到配貨單,立刻安排人給你送貨上門。”李卓兩頭騙,先騙林北,等會跟單位說他到淮市跟益富食品廠簽大單子,到淮市出一天半差。
“你明天什么時間找我?”林北問。
“順利的話下午我去找你。”李卓說。
他明天去西南,晚上的火車,下午能和李卓見一面。林北說:“我下午在廠里等你。”
那頭掛了電話,林北把話筒放回電話機上。
“我找省城家電城負責人訂了一批吊扇、臺式風扇,給辦公室、值班室、門衛室、店里配上電風扇。我們打算把鳳陽路中間段門面房當倉庫,從60人里挑選倉庫看管員,得給他們配上一臺臺式風扇。”林北還給建筑團隊的人訂了一批電風扇,給家里訂了一批電風扇,這些走林北私賬。
桑超英讓林北多訂6臺吊扇,12臺臺式風扇,他拿回家用。
當然了,他不會占廠里的便宜,他會把這筆錢給金旺,至于金旺怎么做賬,那就是金旺的事了。
桑超英拿紙呼啦啦給自己扇風:“益民,廠里采購風扇價格便宜,你要不要也訂幾臺風扇?”
黃益民謝絕了桑超英的好意。
之前三人也聊過卡片,設計兩種卡片,顧客集滿30個章,可以兌換店里的東西,剛剛三人細聊了卡片,計劃顧客每集滿5個章,可以兌換一張貼紙,30個章的優惠活動也沒有作廢,卡片的設計也要別出心裁。
三人決定在卡片上繪制三國人物、西游記人物,還要制作三國人物、西游記人物貼紙。
三人遇到的難題是如何能找到畫家。
桑、黃二人拌嘴的時候,林北在想這件事。
“我們晚上去市民藝術夜校。”林北突然開口。
拌嘴的兩人動作整齊劃一扭頭看林北。
“你到藝術夜校找老師替咱們畫插圖?”桑超英問。
“找學生,學生價格便宜。”林北說。
“國宴白菜湯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白菜煮的湯,著名畫家畫的蝦和學生畫的蝦在普通人眼里都是蝦。”黃益民說,“我們又不搞藝術,我們的消費群體是一些普通人,找學生畫三國人物、西游記人物,完全夠用。”
見北哥一臉認同,桑超英振臂高呼說:“老伙計們,我們先去市里。”
桑超英徹底不帶腦子跟他和北哥交流,黃益民再也忍不了了,一把把桑超英腦袋摁到辦公桌上。
曾經脾氣頂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黃益民不在了,桑超英幾哇亂叫紀念黃益民逝去的青春。
黃益民拿精力充沛的桑超英沒有任何辦法,如果聰聰在就好了,一大一小奮斗一天縫制的網兜還在廠里,他把網兜交給聰聰,聰聰一定扛著網兜去找這貨,到河邊撈蝦。
桑超英叫累了,舉起小白紙投降,黃益民收回手。
三人騎車到市區,最先進入新臺區,市民藝術夜校就在新臺區。
天邊出現了火燒云,霞光籠罩這座城市,這座城市一會兒披上一層紅紗,一會兒鍍上一層金光,紅與金的交匯處,是暖暖的希望。
三人進入夜校,直奔夜校公告欄。
公告欄上展示了優秀學生參加比賽獲獎照片,學生的優秀作品。
三人推車瀏覽,忽地駐足,放下自行車支架,走近,圍觀幾張優秀畫作,畫作旁邊寫了這幅作品是誰畫的,來自哪個班級。
第一幅作品,也是唯一獲獎作品,是油畫,畫的是女性人體。
第二幅作品也是油畫,畫的是麥田勞作圖。
第三幅作品又是油畫,畫的十分抽象。
……
公告欄上一共展示6幅畫,只有一幅國畫,作品名字叫《旅人》,評分沒有其他作品高。
三個門外漢 ,看不出作品好壞,視線卻停在了《旅人》上。
林北沒說他看《旅人》,有一瞬間他走進了畫里,他是一個始終記得回家路的旅人。
黃益民和這幅畫共情,《旅人》和他一樣,是一個流浪客,在旅行中尋找自我。
桑超英則覺得他是一只自由鳥,海闊天空任他飛,累了,回家休息,隨時可以進行下一次旅行。
三人皆不是專家,沒有點評6幅畫。在三人心里,能說服一個人給他們設計插畫,已經是占了他們年輕的便宜,倘若他們再年長幾歲,絕對不好請,價格也不是現在的價格。
三人來到美術班,美術班里只有零星幾個學生。
學生們討論他們的同學出國深造,沒注意班里出現三個陌生人。
“劉牧昶居然出國深造了。”
“李瑩也出國深造了。”
“他倆一起出國嗎?”
“他倆是同學,一起出國也好,以后也有個照應。”
“劉牧昶不是說他十月份結婚,他出國了,他對象怎么辦?”
“你與其擔心劉牧昶對象,不如擔心李瑩的丈夫和孩子。”
“這個我知道,李瑩走之前,和任良離婚了,孩子給了任良,讓任良不要等她,她打算留在M國。”……
李瑩的丈夫是《旅人》的作者,叫任良,兩人因為對藝術的追求走到一起,也因為對藝術的追求分道揚鑣。
李瑩深愛著任良,但她更愛藝術的天堂,向往著呼吸民主自由的空氣。她去了M國,她知道她一定想方設法留下來,她無法欺騙她的愛人,掙扎過后,讓她的愛人不要等她。
《旅人》是任良送李瑩離別的禮物。
受李瑩的影響,《旅人》這幅作品處處能尋找到油畫的影子。
桑超英一臉八卦湊上前,同學們才發現教室里多了三個陌生人。
桑超英、黃益民臉嫩。可能這一年林北沒被風吹日曬,皮膚白凈不少,看著比實際年齡小兩三歲。
學生們以為三人是新來的同學,沒把三人當外人,帶上三人聊八卦。
突然有一個學生說:“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們?”
“同學,也不是你一個人這樣覺得。”桑超英摸自己的臉,笑著說,“怨我仨長了一張大眾臉,讓大家產生這樣的錯覺。”
這個學生沒糾結這件事,繼續跟大家聊八卦。
任良走進教室,同學們一哄而散,假裝檢查老師布置的作業,余光卻時不時溜達到任良身上。
林北仨的視線在空中交匯,走出了教室。三人沒離開,在教室門口徘徊。
任良不想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已經找老師退學了。他拿著一個箱子走進教室,把自己的物品放箱子里。
任良背著畫架,抱著箱子離開。
教室里吵吵嚷嚷,學生們都在說:“任良不跟我們一起學習了。”
林北仨得知剛剛離開的人就是任良,三人追上了任良。
任良聽到身后有人喊他,他回頭,看到了三個陌生人推著車追他。夕陽灑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任良,您好,我們想請你幫我們設計兩款插畫。”林北伸出手。
任良單手抱箱子,和林北握手。
“如果您有時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林北說。
“如果你們不介意,可以到我家聊。”任良抱著箱子往前走。
“不介意。”桑超英推著自行車追上他。
三人跟隨任良來到一個墻外開滿粉白薔薇花的院前,院子里傳出孩子找媽媽的哭聲。
任良推開院門跑進去,放下畫架和箱子,從母親手里接過孩子,帶著孩子擠顏料,調顏料,拿著孩子的手,在畫布上畫藍天、白云、自由鳥。
小女孩眼里含著一泡淚,嘴里喊著媽媽,卻認真在畫布上作畫。
任良母親幾次張嘴,所有的話化成一聲嘆息。她看到林北仨,洗了一盤李子,讓林北仨吃,她收了晾衣桿上的衣服,抱著衣服進屋。
小女孩叫任爽,實歲三歲。爸爸取下畫布,她迫不及待接住畫,舉著畫布跑屋里找媽媽,找不到媽媽,站在原地無措大哭。
任良母親丟下衣服,不像往常一樣拿前兒媳的衣服,讓孫女抱著衣服,哄孫女睡覺。她被哭聲折磨的神經有些衰弱,崩潰大喊:“你媽媽去M 國了,你不要總是哭,行不行!”
哭聲停滯一瞬,哭聲再次響起,任爽哭得更加兇猛。
任良抱著女兒到院子里,再次擠顏料,調顏料……這次卻怎么也哄不好女兒。
“你是好孩子,攢住思念,等你媽媽在M國安頓下來,打電話給你,你告訴媽媽你非常想她。”黃益民安慰任爽。
任良動了動嘴唇,最終沒說李瑩離開前,跟他說他們需要時間忘了這段過往,他們必須開始新的生活,就不必聯系了。
小女孩不聽陌生叔叔講話,伸手讓奶奶抱,嘴里卻哭著喊媽媽。
任良母親最終沒能狠下心,從衣柜里拿出前兒媳的衣服,塞孫女懷里,抱走了孫女。
任良母親的聲音傳到院子里:“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么惡事,讓你這輩子纏上我,折磨我。”
抱怨轉變成童謠,小女孩的哭聲漸弱。
任良生活亂糟糟的,他找不到前方的路。
他現在正處在迷茫中,不知道以后的路該怎么走,林北仨找到他設計插畫,他想接下這個單子,至少能賺些生活費。
他擔心孩子鬧,母親哄不住,著急回家,就帶林北仨回到家。
母親似乎哄住了女兒,任良長舒一口氣,到屋里搬三個凳子到院子里,讓三人坐。
林北仨坐下,跟任良說他仨的構思。
三國人物對任良來說倒是沒有難度,因為任良沒少聽關于三國的評書,他無事也會翻看《三國演義》,也曾畫過三國人物,《西游記》對他來說,不至于陌生,他卻沒有把握能把人物畫好。
桑超英說:“我們對插畫的要求不高,你不要有壓力。”
任良做什么,都要求盡善盡美。盡管他心里極度不滿桑超英的話,但是為了錢,他忍了下來。他母親為了照顧孩子,上個月提前辦理了退休,家里只有他一個人賺錢,他的主業工資不高,急需搞副業賺錢,所以他要忍受三個不懂藝術的人在他面前胡言亂語。
搞藝術的人都不善于掩飾情緒,桑超英注意到任良臉忽地黑了。他不懂,他啥也沒說,任良為啥對他臉黑。
桑超英怕把事情搞砸了,他閉上了嘴。
黃益民猜不透任良,不敢冒然出聲。
沒人說話,林北說:“兩套插畫,三國一共1191個人物,你現在給我們畫30個人物,西游記一共208個人物,你也要給我們畫30個人物,一個人物300塊錢,版權歸我們,署名還是你,版權、署名也可以全歸你,一個人物100塊錢,五年內,60個人物,只有我們有使用權。”
林北遞給任良一張紙,紙上寫了60個人物。
任良一時拿不定主意,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兩天夠嗎?”林北說出一個時間。
“夠。”任良說。
“兩天后,有人來找你,無論你選擇哪個,我們需要看到至少兩個人物稿圖,才能和你簽合同。”林北說。
任良給淮市晨報畫過插圖,晨報壓根不和他簽合同,他的稿圖被晨報選上,晨報給他錢,稿圖沒被晨報選上,晨報也不退稿圖。
像他這種沒名氣的畫家,沒底氣和人討價還價,林北既然這么說了,他只能認同。
任良送三人離開。
三人離開,去了鳳陽路。
廣場五路附近的門面房,里面的東西都搬空了。
合同上寫到這一片門面房房主拿到房款,三天內搬空東西,給他們騰出房子,中間和末尾門面房房主只需一個月內搬空東西。
三人給搬空的門面房換了一把鎖。
第二日,三人又來到鳳陽路。
三人開了鎖,走進去,查看房子結構,琢磨怎么裝修房子。
林北正在跟黃益民溝通怎么換窗戶,余光瞥到了李卓的身影。
李卓不是說他來淮市出差嗎?他怎么來鳳陽路了!
第215章 215
這條街, 有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拉著店里的東西到繁華地段擺地攤,有人催租客一個月內騰出房子, 有人正在搬東西。
場面十分亂。
李卓低頭, 看信封上的地址, A省淮市江安區杏花路西亭巷53號。他下了火車找人問路,他按照本地人指的路, 來到了鳳陽路。這里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有人把店里的東西搬到路上, 有人認認真真吵架,總之每個人都很忙。
李卓找了一個不那么忙的人問路。
李卓懷疑剛剛本地人聽岔了, 給他指錯了路, 他這次指信封上的地址問路:“妹子,西亭巷怎么走?”
外地口音的人把信封懟到她眼前, 逼著她看寄信人名字。寄信人名字闖入林巧視野里,林巧宛如沾上了可怕的東西, 她下意識就要躲開, 腳卻粘在了原地。她心里十分擔憂,擔憂這人就是局里要找的人,一旦她表現反常讓這人察覺到什么, 這人馬上跑路,公安請她到局里喝茶咋怎。
林巧咽了咽口水,穩住聲線,給他指路:“看到那棵玉蘭樹嗎?左轉, 進入小巷, 走出巷子,右轉, 第三個巷子口左轉。那一段路是一條斜線,路口多,我現在跟你說你也記不住,你到那段路,再找人問路。”
剛剛路人跟他說西亭巷就在附近,不用坐公交車,李卓信了,結果路人把他指到了鳳陽路,現在妹子給他指的路這么復雜。李卓開始懊悔,他應該先見林老板,問林老板借一輛自行車,騎車過來找周逢春。李卓想打電話給林老板,讓林老板給他送一輛自行車過來,問題隨之出現,這樣的話,不是明晃晃告訴林老板他之前騙了林老板,林老板在他面前不打聽他到淮市來到底干嘛,萬一他走了,林老板找人打聽他的事,他的人就丟到太平洋了。
李卓很快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問妹子:“我能不能坐公交車到杏花路?”
“你從廣場五路往南走,廣場五路盡頭有一座橋,你從橋下走,那里有一個廣場,你橫穿廣場,看到火車鐵軌,你朝鐵軌走去,能看到鐵軌下面有一個涵洞,你過了涵洞,有一個西北走向的路,你順著這條路往前走,看到十字路口,到路對面左轉,300米處有一個站臺,你在那里等8路車。”林巧補充道,“你走到西亭巷的路長和你到站臺的路長差不多。”
李卓被繞暈了,又問了一遍妹子步行到西亭巷怎么走。
林巧重復一遍,李卓跟她道謝,朝玉蘭樹走去。
李卓走進巷子里,林巧拍了拍胸口,一臉緊張跟大家分享剛剛那個外地人和周逢春有書信往來。收信人叫黃薇,林巧沒懷疑外地人拿了別人的書信問路,因為他們這個區好幾個男人名字帶薇,區領導名字里也有微,盡管少了艸字頭。
“你怎么不跟人說周逢春受到何羅春牽連,上下班都有人監視,他家周圍出現許多生面孔。”穆韜笑嘻嘻說。
“你看我長得像缺心眼嘛?”林巧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林北看到李卓的身影,就走出來追李卓,聽到這些對話,他默默轉身回到店里。
他間接把何羅春弄了進去,一點也不想和何羅春扯上關系,誰能想到省城的李卓間接和何羅春扯上了關系,林北有些后悔找李卓采購電器。
他有預感,李卓肯定被請到局里問話,搞不好他也要被公安問話。
林北心里藏著事跨進店里。
“北哥,你剛剛出去干什么?”黃益民困惑道。
“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剛走出去,人就不見了。”林北嘆氣說。
黃益民也沒多想,繼續跟林北溝通怎么裝修二店,目前設三個區,枇杷區、高原肉食區、酒水區,每個區制作幾張海報,海報由圖片和文字組成,介紹產品的生長環境和功效,劃出一片區域,貼林北在西南拍的照片,三人想辦法把六間門面房裝修成二店。
還要裝修幾間門面房,給旅客提供免費歇腳場所,三人選的門面房帶二樓。
三人上了二樓,推開窗戶,能夠看到公園、火車、兩座橋,一座專供火車通行的橋,一座拉絲橋。
如果按照三人的想法裝修二店和旅客休息場所,三臺冰柜肯定不夠用,桑超英用不差錢的口吻說再添三臺冰柜。林北跟李卓電話里說的訂兩臺冰柜,給他爹訂的,聰聰說爺爺要搞甲魚宴,夏天天熱,肉食容易變質,盡管他爹有一臺冰箱,一臺冰箱顯然不夠用,冰箱裝不下那么多菜,一部分菜肯定放在外邊,誰也不能確保放在外邊的菜不會變質,林北擔心老人節省,不舍得丟掉變質的食材,把客人吃進醫院,就計劃給他爹訂兩臺冰柜,店里又要訂三臺冰柜。
林北心里說他們今天可能等不到李卓,嘴上卻說:“好。”
三人趴在窗欞上,你一句我一句說著不切實際的內容。說著說著,把天馬行空的內容變成可實施的內容。
他們在休息場所放置幾個書架,在書架上放滿書,劃出一片區域供旅客留言,也可以給旅客免費拍照,把照片貼在墻上,旅客再次在這里歇腳,可以取走自己的照片。
兩個穿制服的公安出現在林北視野里,林北沒有猶豫,走下了樓,走到街上。
唐猛攥緊剎車閘,自行車停在林北面前,問:“你認識周逢春嗎?”
林北搖頭,實實在在說:“我剛剛看到李卓的身影,但是李卓沒看見我,我出去叫他,可惜他走遠了。后來我聽附近街坊說李卓找周逢春,有預感你們可能找我。”
林北看到他沒有驚訝,還主動找他,林北這么說,唐猛倒是很好理解林北的行為。林北的行為,符合唐猛對林北的印象。唐猛記錄林北的回答,又問:“你跟李卓怎么認識的?”
林北詳細講述了他和李卓認識的過程。
兩人說法一致。唐猛讓同事看著林北,他詢問桑、黃二人林北今天是否一直和他們在一起,有沒有單獨行動過,兩人說林北今天一直和他倆待在一起,唐猛找街坊打聽林北上午有沒有和李卓接觸過,街坊都說林北沒和李卓接觸過。
唐猛只是找林北了解一下情況,沒把他帶回局里,不過他離開之前,交代林北最近幾天別離開淮市,局里可能需要他配合辦案。
林北為難道:“我近期要去西南一趟?”
據李卓交代,周逢春慫恿黃薇到淮市跟他合伙開公司,李卓拿林北當借口,來淮市找情敵打架。他們已經派人到省城找黃薇,并調查李卓的關系網,如果證明李卓沒有說謊,確定李卓沒有問題,就會放了李卓,那時就不會限制林北的活動。
唐猛自然不能跟林北透露案件細節,只是安慰林北:“如果順利的話,五天內,你就能被解禁。”
林北沒有被安慰到。
唐猛叮囑林北千萬別偷偷離開淮市,和同事騎車離開。
唐猛和林北說話,桑超英、黃益民也不敢靠近,公安剛離開,兩人跑過來問林北發生什么事了。
林北跟兩人說他的倒霉遭遇。
桑、黃二人還沒說什么,湊過來聽八卦的街坊感慨道:“林老板,你也太倒霉了。”
林老板找省城家電城訂家電,居然跟何羅春干兒子扯上關系,真的不是一般的倒霉。
下午,林北回到廠里,門衛跟他說上午兩個公安找他,門衛老實交代他在鳳陽路。
林北跟門衛說他見到了公安。
61個人在廠里等他,林北跟他們說自己的倒霉遭遇,暫時取消去西南計劃,讓他們回家等消息。
林北打電話到后齊招待所,讓阿杰跟阿勇、許樹說廠里有事要他處理,他過幾天才能去西南。
這幾天,林北和桑、黃二人一直在鳳陽路商議怎么裝修二店。
這里的房子有些年頭了,三人沒打算改變房子結構,只是給房子做了修繕,保留了房子原本的特點。
到了和任良約定的時間,三人到任良家找任良。
搞藝術十分依賴靈氣,任良總是憂心未來他靈氣全無,他的作品一分錢也不值。他總是悲觀,從不認為他未來會成為有名的畫家。
趁著他的作品還值些錢,任良決定把版權賣給林北仨,他只要署名權。
林北仨其實沒想過任良選前者,當任良說只要署名權,三人十分震驚。
任良一直畫不出齊天大圣的桀驁,把曹操、劉皇叔的稿圖拿給三人。
他曾經研究過史書,畫三國人物。
任良之前畫的曹操、劉皇叔非常貼合歷史形象,這次他沒有循規蹈矩畫兩人,把兩人畫的十分年輕。
兩人的形象和連環畫上不一樣,任良誤打誤撞畫到林北仨心坎上了,林北仨沒有墨跡,和任良簽了合同。
三人付了定金,以后任良交一份人物圖,他們給他結一次錢。
三人離開,林北、桑超英找工廠定制窗框,到家具廠定制門、貨架、桌椅、書架,黃益民找地方定制海報。
黃益民按照原本的計劃到盛陽街路口找裝修公司給他們裝修二店,打算把裝修二店的活外包出去,那里有兩家裝修公司,材料和工費報價貴的離譜。這不林北遲遲走不了,黃益民提議讓工程隊裝修房子,就要麻煩林北和工程隊溝通細節。這天,林北到公司查看合同,有一組5月27號完工。林北從抽屜里拿出合同,簽了一份給鳳陽路門面房改造的合同,把合同放抽屜里,騎車到瓦廠,看了幾種瓦片,跟瓦廠訂了一批瓦片,又到宿舍等林東,跟林東溝通,讓那組28號到鳳陽路,把屋頂的隔板拆了,給柱子、木條重新刷一層油漆,把屋里的墻重新粉刷一遍,重打水泥地板,把瓦片、門窗換了。
“我會交代金旺27號之前把款項打到建筑公司存折戶頭上。”林北說。
林東到公司,在抽屜里看到了林北簽的合同,他還在納悶呢,林北這么跟他說,他就懂了。
林北和林東溝通完細節,離開了宿舍。
林北騎車回家,從他家院墻外經過,院中的交談聲偶爾飄出來。
林北拐彎進了院子,看到了李卓。
李卓發現了林北,朝林北歉意微笑。
李卓從唐猛那里得知因為他的原因,林北只能留在市區,他真的過意不去。他剛獲得自由,問了唐猛林北的家庭住址,帶了禮品過來跟林北道歉,林北不在家,余好好接待他。
從兩人的談話中李卓得知,余好好不知道林北被他牽連,李卓就沒跟余好好說糟心事。
林北停好自行車,帶著李卓到河畔走一走。
“上次你不知道淮市跟省城相距多遠,這才過去多久,你居然來淮市找人,十分戲劇性。”林北感慨道。
“我做了一場夢,一場可怕的噩夢。”李卓對淮市有了陰影。
“你什么時候回省城?”林北問。
“如果方便的話,咱們現在簽采購單,我今晚回省城。”畢竟他連累了人家,怎么也得把答應人家的事辦完,再回省城。李卓壓下了迫切回到省城的心。
林北帶著李卓往回走,自己騎余好好的自行車,把他的自行車給李卓騎。
林北跟余好好和聰聰說了一聲,騎車在前面領路。
兩人到了食品廠,黃益民和金旺在辦公室里記賬,林北帶李卓走進辦公室。
黃益民和金旺抬頭,目光落在李卓身上。
“家電城的李經理。”林北把李卓介紹給黃益民和金旺認識,又把兩人介紹給李卓認識。
兩人跟李卓打了聲招呼,繼續記賬。
林北從抽屜里拿出采購單,上面記錄了食品廠采購電器種類和數量,把采購單遞給李卓。
老顧客從家電城拿電器什么價格,李卓就給林北什么價格。核算出總金額,李卓把填好的報價表給林北,林北把報價表給了金旺。
金旺提前準備好了錢,還多了300塊錢。林北仨之前說了少了補,多了就多了,不必拿掉,金旺直接把錢給了李卓。
他沒提前報價,金會計顯然提前準備好了貨款,錢不可能正好,金會計又沒加錢,錢只能多了。李卓沒數錢,留下了收貨單和收據,和林北一起騎車回市區。
林北把李卓送到火車站,騎一輛自行車,推一輛自行車回家。
余好好帶著林聰在巷口玩耍。
在巷口遇見了林北,余好好直接騎走一輛自行車。
林聰默默追著大孩子跑,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大孩子玩的游戲,站在大孩子中間傻笑。
兩個大孩子寫完作業,跑來跟伙伴們匯合。這群孩子呼呼跑去其他地方玩。
林聰跑了幾步,看到了爸爸,朝爸爸跑去,一個大孩子發現小跟屁蟲不追他們了,跑去追小孩,拉著小孩追趕大部隊。
大孩子不討厭林聰當他們的跟屁蟲,他們喜歡帶著小跟屁蟲跑別的巷子玩,上半年他們假裝不經意間跟他們同學炫耀小孩參加詩詞大賽,進了半決賽,最近他們開始炫耀小孩到省里參加英語比賽,得了一等獎,這群大孩子里有一個人是狗頭軍師,每當有人質疑他們說的話,他就會掏出報紙,指報紙上的照片給同學看。
林聰回頭,看到爸爸緩慢騎車跟著他,他放心地跟著大孩子走。
到了別的孩子的地盤,這群大孩子像大鵝一樣傲視群雄走過去,回頭發現林聰和他們一位伙伴落在后面,把林聰拉到前面,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往前走。
夜湖巷的孩子跑去搬救兵,搬來了一個中學生,這個中學生是其中一個小女孩的哥哥,上個月中學生到省里參加一場圍棋比賽。
中學生被夜湖巷的孩子推到最前面,還沒自己腰高的孩子也被推到最前面,兩方人馬使勁吹牛皮,中學生聽的臉紅,小孩卻朝他露齒笑。
上個月兩人相識,中學生不相信世上有神童,直到他和小孩接觸,才有點兒信人和人的智商真的存在很大的差異,卻依舊不信神童就在身邊。
這群孩子吵的很激烈,無暇顧及他倆,他倆就在旁邊下圍棋。
等到這群孩子吵得口干舌燥,跑去看兩人下圍棋。
這群孩子看不懂圍棋,沒堅持一分鐘,就在旁邊斗雞。
注意到中學生收圍棋,這群孩子跑過來問中學生誰贏了。
中學生:“……”
他贏了四歲的孩子勝之不武,他輸了,丟臉。
他選擇沉默。
只要有人跟他玩,不會因為他年紀小就敷衍他,對林聰來說是超級快樂的事,他就會忽略輸贏。因為不在乎,他認為沒有必要說出誰輸誰贏。
五號巷的孩子帶林聰回家,路上許諾林聰好多好處,讓林聰告訴他們他誰輸誰贏。
“我走錯了一步。”林聰握緊拳頭,他下次絕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哦,那就是你輸了。沒關系,你還小,輸了不丟人。”大孩子們安慰小孩。
到了五號巷,大孩子們一溜煙竄進家里,林北這才騎車上前,把小孩放竹椅里,帶小孩回家。
林聰洗了香香,四仰八叉躺在竹席上呼呼大睡。
孩子睡得那么快,林北覺得和小孩用腦過度有關,畢竟他看不懂圍棋,這小孩居然和參加過比賽的中學生玩一局,肯定費了不少腦子。
夜里,余好好回來,林北跟余好好說他明天去西南的消息,又跟余好好說他訂了一批風扇,給他爹訂了兩臺冰柜,又說了他對吊扇和臺式風扇的安排。
第二天一早,林北騎車去食品廠,安排胡翔通知60個人下午到廠里集合,跟金旺說月底給林東送一臺相機,又跟金旺說風扇到貨,讓他給公司和宿舍安裝吊扇。
金旺應了下來。
林北去找馮援朝姐弟仨,詢問他們誰去后齊收購站上班。
大姐馮媛愛站出來說:“我和龔強到收購站上班。”
一旦黃益民訂的包裝到了,廠子就開工打包臘貨。馮援華夫妻要留下來干活,鄧蓉蓉從馮援朝嘴里知道她父母經常到馮家鬧,這次她依舊不回去,馮一響不知道啥原因,也沒回去,所以這次只有馮媛愛夫妻和馮援朝跟著林北回后齊。
第216章 216
要組織人打包臘貨, 要驗收鳳陽路的門面房,要布置二店和休息場所,要確定包裝盒, 要打版確定卡片和貼紙……黃益民一個人忙不過來, 桑超英去不成西南, 留下來忙活這些事。
包括林北,65人坐上了前往西南的火車。
白天沒有開往西南的火車, 只有晚上有。
五月下旬, 車廂內悶熱, 混著多種無法形容的味道。乘客推開車窗,晚風習習穿堂而過, 帶走令人胸悶的氣味, 留下了陣陣麥香。
稻草人守了一夜麥田,迎接清晨的第一縷朝陽。
麥浪滾滾, 滿眼金波。
又是一年好收成。
林北這次帶了相機。
火車緩緩往前行駛,林北坐的方向和火車行駛的方向相反, 拍下了在田野上冉冉升起的朝陽。
一行人下了火車, 已是6月5號凌晨3點多。
幾天前,這列火車在一個站臺停了197分鐘,林北下了火車, 離開了車站,打電話給楊菱湖,準備詢問楊菱湖5號是否有時間,方便吃一頓飯嗎。王秋石之前送的紅參被林北帶來了, 他打算送給楊菱湖, 楊菱湖同事接的電話,同事告訴他楊菱湖此刻正在大西北, 歸期未定,紅參暫時送不出去了。林北掛了電話,快速重新規劃行程,才打電話聯系阿杰,讓阿杰通知阿濱、許樹6月4號晚上到小林場等他,并且跟阿杰說他們最遲5號早晨到。
漫天星星眨眼睛,目光跨越幾萬光年落到小如塵埃的小林場火車站。
小小的塵埃里藏著一個小秘密,綠皮火車來了又走,留下來的旅客走出火車站,在地上鋪一層報紙,倒頭就睡。
一年四季,樹葉綠了又黃,春雨沒了,冬雪悄然來了,亙古不變的是被火車留下來的旅客,找一個地方安然入睡。
今夜,小小的塵埃里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變化,站前廣場多了兩輛大巴車,在它們快下班的時候,一群似曾相識的人出現在站前廣場。
這群人激動跑過去敲車窗,阿濱、許樹醒了,一群人跑到兩輛車車前,朝兩人揮手。
阿濱、許樹使勁揉了揉眼睛,發現不是做夢,兩人匆忙開車門。
上次他們坐哪輛車,這次他們依舊坐哪輛車,坐在相同的座位上。
他們睡了一路,身體不困,精神疲憊,回到熟悉的地方,很快東倒西歪睡成一片。
夢到自己是一條離水的魚,被暴曬在太陽下,嘈雜聲鉆入耳中,把他們從夢中喊醒。金燦燦的太陽刺人眼,他們緩了一會兒,腦袋探出車窗,看到老板和阿濱、許樹在樹底下聊天,紛紛走下車活動四肢。
林北和阿濱、許樹溝通了接下來的行程,喊大家上車,點了兩輛車上的人,確定人沒少,他上了第一輛大巴車,讓阿濱開車。
闊別一個多月,他們再次來到后齊,親切感加深。
林北帶大家吃早飯。
林北撕好了餅,端著碗到窗口,把碗放到窗臺上,注意到窗臺上放了六碗羊肉湯,幾個人擠在一起問老板辣椒辣不辣,老板說辣,他們挖了兩勺辣椒油,端著羊肉湯離開。
林北往邊上走,等待他的飯。他的飯好了,林北放了半勺辣椒油,端著他的飯離開。
林北在一群吸哈吸哈聲中吃飯,他又擦額頭上的汗。
遠處老人穿著老頭衫,肩上背著背篼朝這里走來,路上遇到熟人,停下來和熟人說話。林北從包里掏出報紙給自己扇風,看他們聊天,他們分開,林北收回目光,視線從大家身上掃過,發現大家的衣服汗濕了一片,嘴周圍紅了一片,不是熱的,應該是辣的。和上次截然相反,大家這次吃中辣吃的非常開心。
看來大家回家沒少吃西南產的辣椒,已經習慣了這種程度的辣椒。
雖然才五月下旬,后齊已經熱的不行,是那種悶熱。
林北想淮市人應該不會喜歡這種黏膩的熱。
“這里每年都這么熱嗎?”林北問身旁的馮援朝。
馮援朝嗦了一口粉,點頭。
“你們通常怎么降暑?”林北問。
“生扛,我們耐熱。”馮援朝不好意思講每當夏季,他和朋友們忙著抓懶蟬子賣錢,抓不到懶蟬子,天氣轉涼,時常惋惜熱的時間不夠長。
阿杰知道林北今天到,特意和同事換了班,他就蹲在招待所門口等林北。路人經過招待所門口,議論旅游團又來了,阿杰來不及放下扇子,朝路人過來的方向跑去,看到了熟悉的大巴車,他就在大巴車周圍找,在羊肉館門口找到了林北。
聽到林北和馮援朝的聊天內容,他竄到林北對面,跨坐到長凳上,扇著扇子說:“西南海拔低,天氣又悶又熱,海拔高,天氣涼爽,比如瀘定縣,它夏天氣溫二十度左右。”
林北給阿杰要了一份羊肉湯,阿杰放下扇子,自己去拿餅和碗過來撕。
林北放下報紙,拿起扇子扇:“我讓你同事跟你說,幫我找一個房子,有房源嗎?”
“有,等會我帶你過去看。”阿杰端著碗去窗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回來,吃一口解饞,又說,“我找了五處房子,有一處房子在招待所旁邊,一處房子在菜市場附近,其他三處房子位置比較偏。”
“先去看菜市場附近的房子。”林北說。
“要得。”阿杰說。
林北帶來的兩個包在胡翔那里,他到店里結了飯錢,跟胡翔說了一會兒話。
注意到阿杰放下筷子,林北拍了拍胡翔肩膀,跟60個人和阿濱、許樹說讓他們和胡翔在這里等他。林北喊上馮媛愛夫妻、馮援朝,四人跟隨阿杰前往菜市場。
所謂的菜市場,就是大家在稍微寬敞的路上擺攤,這里也有雜貨店,豬肉鋪,成衣店。
阿杰帶林北四人走到菜市場盡頭,又走了50米。
一個舉著煙桿抽煙的老人坐在門檻上抽煙,看到了阿杰,打量阿杰身邊的人,吐出一口煙,問:“就是他們打算租我的房子?”
“阿曾叔,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南方老板想要租房子當收購站,我今天帶老板過來看房子,老板滿意了才租。”阿杰又一次解釋。天地良心,他從始至終沒跟小老頭說林老板要租他的房子,這個小老頭見到他一次,就問他南方老板什么時候租他的房子,他解釋了一遍又一遍,小老頭轉頭就忘了。要不是小老頭的房子夠大,位置還不錯,他都不想帶林老板過來看房子。
“我的房子這么好,他咋會看不上。”這里的人都叫小老頭阿曾叔。阿曾叔小聲嘟囔著,推開門,走進去,“不是要看房子嗎?還不進來。”
林北踏上青石板臺階,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來。
阿曾叔跟他們介紹這個房子是他祖祖建的,有好些年頭了。
家里有一個有出息的人,再古怪的家長也會見人就提出息的家庭成員。這不,阿曾叔跟大家提他大兒子。說起他大兒子,阿曾叔十分驕傲,因為大兒子在公路橋梁建設局工作,大兒子一直奮斗在一線。怕他們不了解在西南修路的困難程度和危險性,阿曾叔跟他們普及一些知識,還提到炸山修路。
大兒媳在大兒子工作地附近的縣城上班,說附近,其實相隔也遠。兩口子沒時間管孩子,一直是老伴幫忙帶孩子。二兒子和二兒媳結婚好幾年,上月月初二兒媳查出懷孕,二兒子一個勁催老伴過去照顧二兒媳,甚至拿二兒媳這胎不穩拿捏老伴,二兒子還跟老伴蛐蛐他嫂子,老伴沒少跟大兒媳蛐蛐二兒子。母子倆上演了一場大戲,大兒媳、幺妹兒是觀眾,大戲落幕,最后老伴和大兒媳商量讓他過去給大兒媳帶孩子。
婆媳倆商量好,通知他一聲。
二兒子爭強好勝,還小心眼子,老伴給大兒子帶了八年孩子,阿曾叔心里清楚二兒子肯定鬧著讓老伴也給他帶八年孩子,根本不像老伴說的那樣他過去只帶一兩年孩子。阿曾叔不想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老伴一句‘咱家幺妹兒生孩子,她婆婆沒辦法過來照顧她,譚思讓我去照顧幺妹兒,幺妹兒出了月子,讓我把兩家孩子放一起養,幺妹兒的孩子已經兩歲了,孩子白天待在她大舅家,她大舅家孩子有什么,她也有什么,晚上跟她阿媽回家。你猶猶豫豫,寒了譚思的心’,把他說的不吱聲了。
最后阿曾叔說了一句兒女都是債,答應老伴這個月他一定過去。
房子長時間沒人住,就會失去人氣,對房子對人都不好,他打算把房子租出去。
阿曾叔推開后門,后院放了好多大小不一的破甕、破罐子,里面種了許多花,這是他家幺妹兒沒出嫁之前種的。小女孩兒就喜歡花花草草,不實用,他每次說把她的花花草草拔了,種些菜,幺妹兒就跟他急,還威脅他,如果他敢拔了她的花花草草,她就把他的煙桿扔了。
老伴去幫大兒子帶孩子,老伴就如一條海魚回到了大海,縣城哪哪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大兒媳在婦聯上班,每天不是在這里處理夫妻矛盾,就是在那里處理婆媳矛盾,每次都能和老伴偶遇,老伴身邊不是有一群小蘿卜頭,就是背著小孫女溜達。
家里只有他和幺妹兒,即便老伴不記掛父女倆,不知道回家,家里也是熱熱鬧鬧的。
突然有一天婆媳倆打電話喊幺妹兒去她們那里避暑,幺妹兒去了。幺妹兒避暑回來,老伴也跟著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就是幺妹兒要出嫁了。原來婆媳倆替幺妹兒相中了一個小伙子,小伙子和大兒子是同事,婆媳倆把幺妹兒喊過去,就是讓兩人相親。
男方比幺妹兒大九歲,還即將去執行炸山任務。家里所有成員非常滿意未來姑爺,只有他不滿意。
他不同意兩人的婚事,家人讓他別鬧。
大腿擰不過這么多胳膊,最終幺妹兒出嫁了,家里只有他一個人。沒事可做,他就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院墻是用石頭砌的,對面人家也用石頭砌院墻。
走出院子,是一條羊腸小道,十分曲折。
阿曾叔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絮叨。大概他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回來養老,想把他們家的故事留在家鄉,就說了出來,把租房人當做聽客。
阿曾叔說的時間線混亂,大家沒被繞暈,夸阿曾叔大兒子出息,祝福二兒子即將當父親,幺妹兒婚姻幸福。
阿曾叔臉上的笑容加深,帶著眾人回到屋里:“這個房子一個月12塊錢,如果按年付錢,免一個月房租。”他回來一趟不容易,就想著損失一個月房租,以年為單位把房子租出去。
菜市場人流量大,在菜市場入口放一個牌子,自然有人摸過來問怎么收購臘貨。
林北十分滿意這個房子,阿曾叔要的房租林北也能接受,就沒看其他四處房子。
出于對阿杰的信任,林北當場租了這個房子,和阿曾叔簽了5年租房合同,當場付了一年房租,把阿曾叔免的房租給阿杰,當做介紹費。
林北讓馮媛愛夫妻留下來收拾房子。
因為阿杰路子廣,林北讓阿杰給他辦手續,給了阿杰30塊錢跑路費。
阿杰拍胸脯跟林北保證,他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好。
林北和馮援朝兩人回到羊肉湯館,拍手讓大家上車。
半個小時后,兩輛大巴車一前一后離開后齊。
傍晚,他們到了漢源,住他們上次住過的招待所。
林北痛痛快快洗了澡,用招待所的電話,打電話回廠里。
食品廠車間裝上了吊扇,每個車間裝了六臺吊扇,工人在里面打包臘貨。
辦公室也裝了一臺吊扇,吊扇呼啦啦轉動,黃益民、桑超英一邊扒飯,一邊看枇杷罐頭、枇杷膏箱子樣品。
兩人白天跑斷了腿,只有這個時候有時間看樣品。面前擺了幾個樣品,不過兩人不太滿意。
廠里給設計的紅色提手也太難看了,兩人商量把提手改成綠色。
電話響了,黃益民用左手拿起電話。
林北跟黃益民說他到漢源了,明天前往罐頭廠,詢問他那邊情況如何。
“一切還算順利,不過有人在盛陽路街口盤下了兩間門面房,據說那人打算賣西南土特產。”黃益民說。
桑超英聞言,快速扒了兩口飯,湊近話筒說:“說一個讓你震驚的事,益民提到的人請了一個日本人給他設計門店,還帶日本人去逛古鎮,那個日本人到茶鋪喝茶,偷偷把店家的茶碗揣兜里,被茶鋪老板逮到,他還嘴硬不承認。”
黃益民把話筒塞桑超英手里,桑超英拿著話筒叭叭說:“日本人說咱們古鎮抄襲他們,油紙傘也是抄襲他們,他還說宣紙是他們發明的,他們祖先到唐朝傳道,把宣紙傳到唐朝。”
說到這里,桑超英拳頭硬了。
黃益民扒掉冰棍紙,把冰棍遞給桑超英。
“古鎮南邊就有一座烈士園林,他跑到那里滿嘴噴糞,被揍怨不了別人,他還有臉跑到派出所鬧,讓公安抓‘刁民’。” 桑超英咬一口冰棍降火。
黃益民從桑超英手里接過電話:“打算賣西南特產的人叫聶超,他最近正在頭疼,因為現在盛陽路街口附近居民抵制他把門店裝修成日式風格,理由是“七一建黨節”、“七七事變”、“八一建軍節”快到了,他們怕英魂到人間看后世子孫,看到盛陽街路口出現一個陰間玩意,氣到英魂。”
“那個聶超跟日本人學,讓公安抓捕街坊,公安說這是鄰里矛盾,讓他找街道,街道說他們管不了,讓他到黨委反映。”桑超英湊近說,“事情目前只進展到這里,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沒有去黨委。”
“如果他真的到黨委反映,說明他的家長沒教育好他。”林北說。
“日本人在我們的地盤上惹是生非,偷咱們東西的時候,他就應該把日本人一腳踹出淮市,他沒有,依舊把日本人捧為座上賓,這個時候已經說明他的教育出了問題。”桑超英故作深沉照搬他爸的話。當時他爸看著他說這句話,見他義憤填膺罵聶超,笑容十分燦爛。
北哥作為一個父親,想到這方面不足為奇,桑超英至今只談了一個女朋友,最后還黃了,他怎么那么不信桑超英能想到這方面。這話壓根不會從桑超英嘴里說出來,黃益民狐疑盯著桑超英。
桑超英一口解決掉冰棍,又跟林北抱怨:“我真的無法跟任良溝通,每次我找他拿稿圖,他沒有一次不拖稿,而且廢稿在我看來已經非常完美,問他要廢稿,他兇的很,死活不肯把廢稿給我。”
以前朱剛強作畫,誰敢在他作畫的時候指指點點他,教他作畫,或者不懂裝懂欣賞他的畫,他眼神十分凌厲,這時候的氣場比他打架的氣場還要駭人。那時候林北就知道搞藝術的人脾氣大的很,別在他們面前找存在感,他們這群人真的十分容易鉆牛角尖,聽不進去任何人意見。
林北對這群人沒有任何辦法,怕桑超英問他怎么辦,他說:“我這邊還有點事,掛了,明天再聯系。”
這還是林北第一次找這么蹩腳的借口掛電話,把桑超英整懵了。
黃益民朝桑超英豎起大拇指:“把北哥嚇跑了,你牛。”
桑超英放下話筒,惡狠狠說:“下次你去找任良催稿。”
“本來說好你和任良對接,突然換人,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還是你去催稿。”黃益民拿著飯盒跑了出去。
北哥和益民讓他和任良對接,他當時笑著說他去接受藝術熏陶,等北哥回來,一定會看到不一樣的桑超英。此刻,桑超英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他被他最信任的伙伴合伙坑了。
“我現在已不是桑超英,我是郭嘉,我要黑化了。”桑超英氣憤喊。喊完,他決定找任良,讓任良把郭嘉畫的年輕些,帥氣些,目光凌厲些,整個人邪些。
桑超英放下筷子,騎車去任良家。
任良看到桑超英,內心十分崩潰。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讓食品廠換一個人跟他對接。
桑超英叭叭說完,任良露出痛苦的表情,對著桑超英一頓輸出,桑超英受到了精神方面的傷害,跑回廠里找黃益民訴苦。
黃益民聽了,但左耳進右耳出,都不知道桑超英具體說了什么。
桑超英、黃益民在淮市,每天活的都很精彩。
林北正在開始他的精彩旅程。
第一站就是去運輸公司見任智。
他給任智帶了一件禮物,他在百貨大樓買的。
遲遲沒有林北的消息,別說老友劉多仁懷疑林北是騙子,任智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見到林北,任智驚喜的同時,疾步走過去給老友打電話,告訴老友林北出現了。
林北從包里掏出禮物放到辦公桌上。
任智抬頭看林北,林北指了指話筒。任智反應過來,快速和老友說了兩句話,掛了電話。
“這是?”任智問。
“給你帶的禮物。”林北坐到椅子上。
任智當著林北的面給劉多仁打電話,說實話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瞞著林北他和劉多仁認識,沒多大意義,他就主動暴露他和劉多仁是老友。結果林北給他送了一塊手表,還是他心心念念的款式,打的任智措手不及。
劉多仁早跟他打好了招呼,談合作的時候,他在旁邊哄抬價格。任智沒說答應,或者不答應,但兩人默認一起打配合。
任智坐回座位上,雙手合十抵著下巴,盯著手表。
理智告訴他必須退了禮物,但是他舍不得。
任智對手表的執著,就像女人對婚紗的執著。
“我和劉多仁是多年好友,你倆談生意,我保證不摻和。”只怪他們這里沒有這種型號的手表,但凡有,他絕對毫不猶豫把手表退了,任智在心里說。
只要任智不拿運輸掣肘他,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林北笑吟吟跟任智提簽一份運輸合同。
已經迫不及待試戴手表的任智聽了林北的話,臉頰上的肌肉不自覺抖了抖。
手表已經戴他手腕上了,沒道理摘了。任智和林北簽了份運輸合同,他沒要高價。
劉多仁剛剛在電話里交代他,讓他把林北帶他那里,千萬不能讓林北跑宋旭陽那里。任智在心里說我把林北帶你那里,也算幫了你的忙,你千萬別怪兄弟不講義氣。
任智拉了拉袖子,邀請林北到劉多仁的罐頭廠。
林北應了下來。
兩人走出運輸公司,任智在路邊看到了兩輛旅游大巴,車廂里坐滿了人。
任智扭頭看林北,林北笑著說:“我帶他們參觀罐頭廠,劉廠長應該不會介意吧?”
“……不會。”任智說。
他真的看不懂林北。
見林北上了大巴車,他也上了大巴車。
任智帶路,兩輛旅游大巴停在了罐頭廠門口。
大巴車車門打開,劉多仁舉手,就有人拿著煙頭跑去點燃鞭炮。
罐頭廠門口放了兩個大鼓,兩個小伙子干勁十足打鼓。
路上、罐頭廠大門口也拉著橫幅,歡迎南方老板到來。
在一片熱鬧聲中,劉多仁疾步走過來跟林北握手,喜氣洋洋說:“歡迎你來我們廠參觀。”
“我這次帶我們廠員工來貴廠參觀。”林北笑容加深說。
“歡迎,歡迎。”劉多仁笑得更加喜氣。
他現在不站隊,當一個旁觀者,知道兩人心里都有各自的小算盤。從見面開始,兩人立刻進入演戲狀態,任智真替兩人尷尬。
劉多仁的視線從任智身上滑過,微不可察朝任智點頭,笑著帶林北和參觀團進廠。
任智:“……”
他嘆了嘆氣,抬腳跟上隊伍。
劉多仁帶眾人參觀辦公場所,活動場所,倉庫,最后帶眾人參觀生產車間。
得到劉多仁同意,林北拍了些他能拍的照片。
中午,劉多仁帶參觀團到食堂吃午飯。
為了招待林北,劉多仁特意讓采購部去買了一頭豬。中午,食堂燒了紅燒肉、紅燒排骨,還燒了雞樅菇湯。
下午,劉多仁帶著林北一行人到果園看枇杷。
有的果園枇杷完全熟了,適合制作枇杷膏,有些果園枇杷成熟度剛好適合制作枇杷罐頭,有些果園枇杷品質差。劉多仁唯獨沒跟林北介紹差果園的枇杷可以制作什么,如果林北不知道其中的意思,那就是裝傻。
林北嘗了差果園的枇杷,口感差。
淮市幾乎找不到枇杷果肉制作的枇杷膏,如果他用這個果園的枇杷制作枇杷膏,顧客也嘗不出好壞,他賺的還多。林北不曾動過壞腦筋,因為有孩子,因為他從來不是孩子的驕傲,他希望他在孩子心里,有一個優點,就是孩子長大了可以和所有人說‘我爸爸是一個好人’。
林北自始至終不提差果園,劉多仁明白了,林北不要差果園的枇杷。
說實話,用好果子制作枇杷膏,著實有些浪費。南方老板看不上,劉多仁也沒勸,不管林北用哪個果園的枇杷,廠里不會少賺錢。
晚上,劉多仁安排參觀團到飯店吃飯。
參觀團在一樓吃飯,他、林北、任智在包間吃飯。
三人喝掉一瓶茅臺,劉多仁問林北:“林老板,您看,我們是不是該談合作了?”
任智拿著酒瓶給自己倒酒,酒瓶不撒手,一杯接著一杯喝,把自己灌醉了。
林北吃了口菜,壓下酒意,問:“你的報價?”
劉多仁給任智遞了一個眼神,發現任智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他:“……”
第217章 217
關鍵時刻任智突然掉鏈子, 一肚子忽悠林老板的草稿廢了大半。
沒有任智打配合,劉多仁猛然發現每一個開頭都不好。
劉多仁沒時間埋怨任智,他頭腦轉的非常快整理思路。
他唯一一次和南方老板打交道, 就是今年四月份他向林老板爭取一次談合作的機會。此后一個多月, 他一有時間就琢磨南方老板是什么路子。這個南方老板有點愣頭青, 手縫還有點大,少了點生意人的彎彎繞繞, 多了點良心。
劉多仁見多了這類人, 這類人剛開始做生意順風順水, 但是長遠不了,不久的將來肯定要栽一個大跟頭。
他顧不了以后, 只顧眼前, 至少眼前林老板運道不錯。
“南絲路”的輝煌不會重現,廠里想要賺錢, 只能深耕內銷。
深耕西南銷路沒用,得打開南方銷路, 那里有錢人多。
劉多仁的目的很明確, 那就是賺南方人錢。他完全可以趁林老板現在運道不錯,跟林老板合作,大賺一筆。
劉多仁啜一口酒, 十分果斷砍掉一堆累贅的前言,直接從公文包里拿出報價單遞給林北。
林北低頭看報價單,劉多仁觀察林北的反應。
他上回來西南,一直和果園打交道, 了解水果零售價和包果園價, 那還是水果剛上市的市場價格,報價單上枇杷報價比肩枇杷剛上市零售價格。
水果罐頭零售價0.5—0.8元, 報價單上枇杷罐頭的報價是0.68元。
水果罐頭主要成本是包材和人工費,水果真不值錢。林北了解南方包材市場價格,人工工資他也了解,他大致能算出一瓶枇杷罐頭成本。他不了解西南包材市場、人工費,總不可能比南方高。所以說他出0.28元,劉多仁已經賺死了。
枇杷罐頭,劉多仁報價離譜,枇杷膏,劉多仁報價更離譜。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貓膩。
劉多仁拿這份報價單給他看,多少有點侮辱人的意思。
劉多仁不是瘋了,就是侮辱他,否則無法解釋劉多仁為什么給他這份報價單。
由于過于震驚,導致林北失聲。
劉多仁沒瘋,更沒有侮辱林北的意思,他是真沒覺得這份報價單有問題。
劉多仁為什么會有這種認知,還得從林北離開之后說起。
一個月前,一個自稱在南方待過一段時間的年輕人主動找上劉多仁,那人叫唐昊。劉多仁還挺想從唐昊口中了解一些關于南方的消息,就見了唐昊。唐昊把南方比作盛唐,侃侃而談滬市人均年收入,居民消費水平,還直言消費帶動GDP,拉高財政收入。
唐昊跟劉多仁說滬市之所以這么繁華,是消費帶動的,居民怎么才能夠有高的消費能力,工資得高,怎樣工資才能高,廠子賺的多,廠子怎樣才能賺的多,把產品價格定高。
劉多仁一尋思,覺得唐昊說的怪有道理,他花錢聘請唐昊針對南方老板給他做一份報價單。
唐昊說要做一份完美的報價單,得要一份數據支撐,不能瞎搞。恰好他手里有一份數據,但這份數據是他花了時間和精力做出來的,讓劉多仁花錢從他手里買數據。
劉多仁真就花錢買了數據。
報價單上的每一個數據的來源都有數據支撐,劉多仁認為這份報價單林北不可能不滿意。如果林北不滿意,就被唐昊猜對了,林北欺負他不了解南方市場,想以白菜價買了枇杷罐頭、枇杷膏,拉回南方賺取高額差價。
見林北久久不言,劉多仁喊:“林老板?”
林北看了眼手表,起身說:“劉廠長,我明天一早還要到宋旭陽的罐頭廠參觀,我就先走了,感謝劉廠長款待。”
“林老板。”劉多仁拿起被林北放到餐桌上的報價單追林北。
要吐槽的點太多,多到林北沒有信心心平氣和跟劉多仁說完這些槽點,林北疾步下樓。林北沒從劉多仁臉上看到心虛,就說明劉多仁真心認為這份報價單沒有問題,合作大概率談不下去。林北下了樓,把所有賬單結了,喊在酒店門口乘涼的員工上車。
能讓林北不自信,劉多仁是第一人。
下半夜,林北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中他和劉多仁簽了合同,硬生生被嚇醒了。
醒了,再也睡不著,他看書看到天明。
早晨七點鐘,兩輛大巴車離開。
半個小時后,兩輛大巴車停在罐頭廠門口。
一群人下了大巴車,朝大門走去。
廠門半敞,只有一個人在廠里打掃衛生。她注意到一群陌生人站在廠房大門口往里張望,把掃帚靠墻上,邊走邊喊:“你們是誰?”
“我們是你們廠長邀請的客人,你們廠長呢?”林北喊道。
聽這腔調,大娘便猜到這是廠長念叨的南方大老板。昨天下午廠長又問她南方大老板有沒有出現,廠長天天念叨,把她念叨煩了,懟道‘廠長,什么南方大老板,我看那群人就是騙吃騙喝的騙子,你還當真了,不僅送一車東西,還花錢花力氣打掃廠房,你真瓜’。不僅她一個人認為他們廠長瓜,被廠長招來的老員工也嘀咕廠長瓜,跟著這么瓜的廠長干,前途不明,老員工紛紛另尋出路,她也在另尋出路,等她找到出路,立刻就跟廠長提辭職。
因為她也要離開,平時跟廠長說話,沒少懟廠長。
嘶,廠子運作起來,廠長會不會把她辭了?
“……廠長,南方大老板來了。”大娘的聲音又喜又悲。
大娘變來變去的臉色,嘹亮的聲音似喜似怨,徹底把林北弄糊涂了,搞不清楚她到底歡不歡迎他到來。
廠長整天神出鬼沒,她沒有能力找到廠長,廠里又只有她一個員工。不能晾著南方大老板,大娘主動擔起了招待南方大老板的任務。
和往常一樣,宋旭陽騎車前往工廠。坐在巷子里,樹下乘涼的大爺、嬢嬢用異樣的目光看他。他手臂上有一條長長的打痕,眼角被樹枝劃破一點點小口子,他低頭看胸前,摘掉小草,撥拉頭,頭上掉落一些草屑。他今天這么狼狽,這些人不知道怎么編排他,宋旭陽選擇無視這些目光。
嬢嬢舉起扇子剛要喊宋旭陽,告訴宋旭陽他等的南方大老板來了,宋旭陽像風一樣從她面前刮過去。
有人喊宋旭陽:“小宋,我們有一個好消息好告訴你!”
他又不是受虐狂,才不停下來聽他們當面蛐蛐他。
宋旭陽把自行車蹬出了火星子。
宋旭陽一路狂騎車,工廠就在眼前,宋旭陽看到了熟悉的大巴車,剎那間五感失靈,頭暈目眩。
他攥剎車閘,傻愣愣、眼神無焦距直視前方。五感回歸,他笑得嘴角離家出走,騎車繞著大巴車騎行兩圈。等心情平復,他整理衣服,騎車進廠。
大娘應大老板要求,正帶著參觀團參觀廠子。宋旭陽進入工廠找南方老板,撞見大娘帶一群人參觀工作車間,他一眼就看到南方大老板。
宋旭陽丟下自行車,疾步走過去和南方大老板打招呼。
林北的視線在宋旭陽身上停留幾秒,回頭讓大娘繼續介紹工廠。大娘看宋旭陽,宋旭陽讓他的保安隊隊長兼后勤隊隊長宋山花同志繼續介紹工廠。
宋山花跟大家介紹車間,說到車間,她一肚子怨氣。人嘛,長嘴巴就是用來說話的,不讓人說話,能把人憋死。宋山花就憋的不行,實在憋不住了,嘴巴一禿嚕,說:“你們看那窗戶,我有時候忙,忘了開窗戶通風,廠長罵我,說要扣我工資,車間出現一只灶雞子,廠長又要扣我工資,我把我家大公雞抱到廠里,讓大公雞逮灶雞子,廠長惱我管不住雞屁股,讓雞到處拉屎,要扣我工資。”
“這不是沒扣你工資嘛。”宋旭陽說。
“你給我發工資了嗎?”宋山花惱火的不行。
“發工資的事,等會說,你先好好給人介紹車間。”宋旭陽之所以遲遲不給宋山花發工資,他怕宋山花拿了工資就跑了。
要擱以前,宋山花一準跟宋旭陽鬧,把宋旭陽懟的落荒而逃。現在不行咯,南方大老板出現了,她怕她小小鬧一下,工作不保。
宋山花大概跟川劇學的變臉,怒火燃燒的臉,在下一瞬堆滿笑容,給參觀團講解車間,試圖挽回她在宋旭陽心里岌岌可危的員工形象。
宋旭陽、林北落在參觀團后面。
林北好奇宋旭陽怎么把自己搞的這么狼狽,就問了出來。
宋旭陽沒回答林北的問題,只說:“今年甲子年,木水盛,我傷官劫財。”
“你還信這些?”林北問。
“我這接連倒霉,由不得我不信。不過我找人給我算了一卦,還特意請了一尊貔貅幫我守財,驅逐邪惡。運勢得慢慢改變,不過大師向我保證只要我扛過十月份,我的運勢就會好轉。”宋旭陽特意花了一毛錢找人給他算的命,那人本身神神叨叨,跟他說話更神神叨叨。能和鬼神溝通的算命先生,怎么都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樣,算命先生的神叨打消了宋旭陽的懷疑,花了兩百塊錢從算命先生手里請了一尊貔貅。算命先生看他心誠,無償告訴他他的貴人在西南方,這個貴人能夠改變他的財運格局,助他積累財富。
林北捕捉到“接連倒霉”四個字,他說:“哪有人接連倒霉,是不是有人整你?”
“是嗎?”宋旭陽還是一個毛頭小子,心性不堅定,容易受人影響,他這會兒也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搗鬼。宋旭陽想了想,跟林北說發生在他身上的事,讓林北幫他參謀一下,是否有人暗地里整他。
他身上發生奇奇怪怪的事,得從他遇見林老板說起。
只是為了爭取到跟林老板談合作的機會,他給林老板送試吃品。當時他并沒有打算把罐頭廠重新辦起來,還是想把紡織廠搞起來。
當時,他腦袋瓜子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就是他去拉訂單,說服客戶先給他一筆預付款,他拿這筆錢購買機器生產布料。
客戶聽了他的計劃,當場搖人揍他。
沒過多久,他在那個圈子出了名,他自報姓名,會被人群毆,他報別人的名字,也會被揍。
宋旭陽在醫院躺了兩天,終于想明白一件事,他還得把罐頭廠重新辦起來,必須拿下南方老板的訂單。這樣的話,他只管生產,把銷售風險轉嫁給林老板。
這種生產、銷售模式,簡直為他量身打做。
這也就是為什么他被所有人誤解,他不理會,不解釋,安安靜靜等林老板的原因。
為了拿下這個大訂單,宋旭陽天天去果園,記錄枇杷地理位置,生長情況,果子大小,甜度如何,他跑了三十多個果園,挑挑選選,暫時選了十三個果園,每天都要去果園溜達一趟,觀察果子。本來他挺招果農待見,最近果農遠遠看到他,擺手驅趕他。
宋旭陽假裝看不懂,笑著靠近果園。
果農隨手撿起一根樹枝驅趕他,嘴里念念叨他腦殼有問題。
宋旭陽心情復雜說:“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瘋了,他咋知道的?”
宋旭陽被紡織圈子聯合抵制,宋旭陽自找的。人家又不是宋旭陽爹,憑什么在宋旭陽沒機器、沒原材料的情況下投錢進去,替宋旭陽承擔風險。宋旭陽被果農攆,宋旭陽天天跑人家果園寫寫記記,不買人家果子,引起果農不滿,這很正常,但果農罵人家是瘋子,又打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林北自然不會實話實說,說得宋旭陽罪了紡織圈子,紡織圈子人人憤而揍他,更不會昧著良心說宋旭陽沒問題,嘴紡織圈子水深。
他說他不了解紡織圈子,不好點評,對于果農,他倒是有些看法。
宋旭陽催促林北:“林老板,你說。”
在說之前,林北問了一個題外話:“你之前說過,你要把老員工招回來,你招了嗎?”
宋旭陽一窘,嘆氣說:“我招回來七成老員工,組織他們打掃廠子,他們干活干一半,錢也不要了,全跑了,只有宋山花同志惦記這點錢,留了下來。”
“結果她的工資快被你扣沒了。”林北打趣道。
宋旭陽哈哈笑:“林老板,你被宋山花同志的表象騙了。宋山花比我這個廠長氣場大,每次把我懟的無還嘴之力,我還沒說啥呢,她倒委屈上了,嚷嚷著辭職,我這個廠長還得好聲好氣哄她,跟她說不扣她的工資,才把人穩住。我扣她那點工資,全被她以這種方式抵消了。”
林北主動結束題外話,把話題拉回來,分析道:“這個廠前身也是罐頭廠,當時你和劉廠長說周邊小作坊用了一些手段挖走罐頭廠員工,導致罐頭廠提前倒閉。你把這些員工又挖了回來,雖然沒成功,小作坊老板會不會記恨這件事,散布你瘋了的謠言?還有一點,小作坊老板會不會不愿意你把罐頭廠重新辦起來?”
“這只是我的看法,不一定對。”林北補充說。
宋旭陽被紡織圈子聯合抵制,心里發生了一些變化,還有點鉆了牛角尖,林北的話,突然讓宋旭陽醍醐灌頂。
宋旭陽心情陡然沉重。
他還沒跟林老板達成合作,就被小作坊老板聯合針對,要是他和林老板達成了合作,還不被整個罐頭圈子排擠。
因為他現在只想做林老板的供貨商,對于他而言,廠子生產的罐頭只供林老板,對林老板而言,他不是唯一的供貨商。主動權在林老板手里,不在他手里,林老板掌握主動權,如果他想和林老板一直捆綁在一起,勢必要把價格壓到最低,打破了水果罐頭最低成交價,肯定會得罪整個圈子。
宋旭陽大概真的被傷官傷到了,被弄得筋疲力盡,腦子有點不大靈光。有可能他腦子發昏,也有可能他在賭,有些不顧后果說:“林老板,我實話跟你說,我跟我阿爸鬧翻了,這個廠子是我全部身家。如果你出錢包果園,包材錢你付,員工工資你付,我向你承諾廠子一天不倒閉,廠子只給你一個人供貨,前提是刨去所有成本,你得讓我賺夠九個點。還有一個額外條件,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倆的合同內容。”
假如一個物品賣1元,對方只賣0.2元,對方絕對利用了人占便宜的心理,在前面設下陷阱。
宋旭陽給他設陷阱了嗎?
林北觀察宋旭陽。
“如果我投資你,你打算怎么走出困境?”林北問。
“如果日結工資,大把的人過來應聘,如果一次付清包果園錢,自然能包到果園,如果有人到廠里搗亂,我拎著一桶柴油,挑一個小作坊,和小作坊同歸于盡,總歸是小作坊老板在背后搗亂,我也算沒找錯債主。”宋旭陽精神狀態十分“好”說。
“我等會回去整理合同,明天再來找你。”林北思忖道。
“一言為定。”宋旭陽從辦公室里拎一桶柴油出來,把柴油綁自行車后座上,騎車離開。他有時吆喝廠子即將開工,日結工資,有時騎車在小作坊門口徘徊,插一根火柴,丟小作坊門口,嘴里發出爆炸聲,笑著離開。
宋旭陽的精神狀態十分“棒”。
小作坊老板們造謠宋旭陽,沒料到嘴巴這么靈光,沒少自扇嘴巴子。如果宋旭陽是一個正常人,他們絲毫不怕宋旭陽,顯然宋旭陽不是正常人,他們反而怕了。
這邊,自我放飛的宋旭陽腦子前所未有清明。
那邊,林北帶著參觀團離開。
一行人吃了午飯,回到招待所休息。
他們在招待所大堂遇到了劉多仁、任智,林北讓大家回房間休息,他對兩人說出去聊,率先轉身離開招待所,劉多仁拉著任智跟上林北。
任智不知道劉多仁做出了這么離譜的報價單,還拿給林北看,今早劉多仁找他,給他看報價單,他人都傻了。
劉多仁跟他說這份報價單有大量數據支撐,是合理的,科學的,任智試圖讓劉多仁明白報價單不合理,然而他失敗了。
劉多仁非要拉著他來找林北,任智不想蹚渾水,拒絕了。
劉多仁說早就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手表,問他是否私下里和林北達成了某種協議。
任智如實說他確實和林北達成了口頭協議,就是他不會替任何一方說好話。
劉多仁覺得自己遭受了到背叛,兩人大吵一架,劉多仁摔門而出。
他騎車上班,劉多仁在他上班的路上堵他,試圖讓他接受唐昊的說辭,唐昊就是在扯淡,他瘋了才相信唐昊那番言論。兩人又不歡而散。
快到中午,劉多仁到運輸公司找他,生拉硬拽,拉著自己到招待所找林北。
林北走進茶館,讓老板上一壺茶水。
劉多仁二人走了進來,坐到林北對面。
林北拎起茶壺,給兩人倒茶。
林老板送好友禮物,讓好友背叛他,劉多仁不喜林老板。為了廠子未來,他笑著打趣道:“林老板,你昨晚走的太快了,我沒追上你。”
“劉廠長,報價單上的數字嚇跑了我。”林北開玩笑道。
“不至于吧。”唐昊和他沒有利益往來,故而劉多仁直到現在依舊相信唐昊說報價單上的價格是正常價格。
“不瞞你說,我們店走薄利多銷路線,批發價0.68元,刨掉運輸費,倉庫、門店費,聘請員工的費用,我還沒算上其他附加費用,得賣到1元,才能稍稍賺一點錢,零售價不符合我們店實際情況。”林北坦然道。
唐昊說新疆的葡萄酒在滬市能賣到十幾,甚至幾十塊錢一瓶,葡萄酒的成本不到一塊錢。劉多仁不信枇杷罐頭賣不到一塊錢一瓶,那么只能是林北仗著他沒去過南方,編瞎話騙他。
“林老板,你不誠實。”劉多仁露出僵硬的笑容。
“我接受不了這個價格。”林北低頭喝茶。
“你是接受不了,還是不想接受?”劉多仁惱火道。
“接受不了。”林北臉色也有些不太好。
“你們南方人真有意思,到我們西南進貨,回南方發橫財……”
“老劉,你別說了。”任智喝聲制止劉多仁。
“你把他介紹給我,又和他一起坑我,你真行,任智!”劉多仁一腳踹翻椅子。
“你睜開眼看看報價單,你真不覺得離譜嗎?”任智大聲質問他。
“你到底明不明白,南方的物價跟西南不一樣,那里為什么消費水平高,因為物價高,你覺得這份報價單離譜,是因為你沒去過南方。”老友轉不過來彎,劉多仁十分心急,苦口婆心解釋,“你首先要搞懂什么是物價高,物價高就是東西貴,東西越貴,說明那個地方越發達,南方就比西南發達,南方物價比西南物價高,南方老板從西南低價進貨,回到南方高價賣出去,他們既然高價賣貨,我們把商品價格提上去,怎么就不行了?他們利潤低些,絕對不少賺。你一個西南人替南方老板著急上火,你不覺得是一場笑話嗎?”
“我告訴你,唐昊那套說辭是完全錯誤的,如果你想要罐頭廠存活下去,你必須拋棄唐昊灌輸給你的思想。”任智情緒激動道。
“我就是想要罐頭廠發展壯大,才要接受新思想。”劉多仁試圖改變任智。
任智有多氣惱,就有多后悔。如果當初他沒告訴劉多仁林北在石棉縣參觀罐頭廠,劉多仁就不會和唐昊有交集,劉多仁思想就不會這么偏激。
唐昊說過貪心的資本家喜歡低價買進高價賣出,劉多仁和林北打過兩次交道,判斷出林北就是唐昊口中的資本家。貪心的林老板想要在西南完成唐昊說的原始資本積累,他決不允許。
劉多仁帶著一肚子火氣離開。
任智連續喝幾杯涼茶降火:“劉多仁現在只信唐昊說的話,一旦有人和他產生分歧,一定是別人錯,你說服不了他降價,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找其他廠子合作吧。”
他算兩人的中間人,這事鬧成這樣,而且過錯方還是他老友,任智沒臉替老友說好話。他說完這句話,拎著包急匆匆離開。
林北一個人喝完半壺茶,付了錢,踱步回招待所。
林北在房間擬合同,傍晚出了房間,借招待所的電話,打電話給廠里。
老規矩,林北跟黃益民、桑超英介紹他這邊情況。
“真有這種好事?宋旭陽不會是騙子吧?”黃益民憂心道。
“這邊水果罐頭市場已經飽和,宋旭陽想把倒閉的罐頭工廠重新辦起來,和我們合作,是最優選擇。”林北說。
黃益民還是不放心,問:“北哥,你對宋旭陽了解多少?”
林北想了想,說:“聰明,膽子大,抗壓能力強。”
“其實可以合作。”桑超英同樣不相信宋旭陽,怕宋旭陽卷款跑了,他謹慎說,“有一個前提,北哥,你必須在廠里看著。”
“我打算暫時讓胡翔跟著宋旭陽,把我帶來的人安排在廠子里工作。”林北也不完全信任宋旭陽。
胡翔有武功傍身,安排胡翔跟著宋旭陽,黃益民、桑超英確實安心不少,60人是他們自己人,他們對自己人肯定放心。
桑超英、黃益民顧慮減少,同意和宋旭陽合作。
林北問:“你們那邊進度如何?”
剛剛正經的桑超英在話筒里喊救命:“我和任良溝通進度,我倆各說各的,神奇的是我倆不知怎么都非常火大。我有一種感覺,我繼續和他對接,我倆總有一個人得瘋。”
“你和他磨合這么久,雞同鴨講,還在一個頻道上,十分難得。如果重新換人和他對接,又得重新磨合,可能還不在一個頻道上,兩人溝通起來更加難,最后還得換回你。”林北說,“你和藝術家對接,有點天賦,你辛苦點,繼續和任良對接。”
桑超英琢磨,還真是這么回事。他心累道:“那我就辛苦點。”
林北和兩人聊了半個多小時,便掛了電話。
他回房間寫一份附加合同。
第二天,大家在吃早飯,林北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跟大家說他對大家的安排。
60名員工欣然接受老板的安排。
胡翔有些猶豫,問林北:“老板,我跟著宋廠長,誰跟著你?”
林北拍拍胡翔肩膀,離開座位,走到樹下,胡翔跟了上去。
林北說:“這段時間,馮援朝跟著我,你跟著宋廠長,一方面保護宋廠長,另一方面察覺到宋廠長有卷款跑路的念頭,可以采取特別手段。”
剛剛老板當著眾人的面,說讓眾人學習一門手藝,這會兒,老板跟他單獨說話,透露真實意圖,讓胡翔覺得自己在老板心里是特殊的。
胡翔拍胸脯保證,他不會讓老板失望。
第218章 218
60名員工, 包括胡翔至少在這里待一個月,繼續住招待所就不劃算了。既然要把他們安排進宋旭陽的廠里上班,林北決定讓宋旭陽解決他們的住宿問題。
吃的飽飽的, 一群人步行回招待所。
路上, 林北跟大家說了他的打算。
回到招待所, 林北在前臺辦理退房手續,其他人回房間收拾行李。
馮援朝拎著行李走進老板的房間, 把行李放椅子上。這個房間放了兩張床, 一張床靠窗戶, 床頭放了幾本書,一張床在燈泡正下方, 胡翔坐燈泡下方的床上疊衣服。
“你早晨起來, 沒看到老板,不要著急, 先查看老板的洗漱用品是否在,如果在, 你走到窗前張望, 一般情況下,老板在路上散步。你起床,只要整理自己的床鋪, 不用管老板,每天早晨打掃衛生,要先灑一層水,你不用收拾書桌, 桌上的紙張在你眼里是廢紙, 但它不一定是廢紙,你不要自作主張把它扔了, 桌上的報紙你可以看,但看完之后要把它放回原處。”胡翔拉上拉鏈,轉身收拾洗漱用品,把它們裝網兜里。
說實話,如果自己被老板安排去做其他事,他絕對會擔心他回來,老板身邊沒有自己的位置。人啊,嘴上不承認自己小心眼,嫉妒別人,實際上和血液融合在一起,除非血液不再流淌,它們才真正死亡。這兩種心情潛伏在血液中,靜待一個時機,攻占人的大腦,左右人的思維。他的大腦一定會被小心眼、嫉妒心塞滿,老漢母親兒時告訴他人千萬別做壞事,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對神明有著敬畏心,不會給胡翔使絆子,也不會提點胡翔。
胡翔卻毫無芥蒂提點他,馮援朝感慨胡翔品格高尚。
大家人手一個包,一個網兜,路過老板房間,喊兩人:“胡哥,小馮,走了。”
“來了。”胡翔拎起包和網兜。
兩人離開。在大巴車附近分開,馮援朝上了最后一輛大巴車,胡翔上第一輛大巴車的時候,瞥見老板和阿濱、許樹在不遠處講話,胡翔收回視線,上了大巴車,和車上的同伴打鬧成一片。
沒過多久,林北三人上了大巴車。
兩輛大巴車開進罐頭廠。
一群大爺大媽扇著扇子靠近,伸脖子看車里。
參觀團拉上車窗,把行李放車上,兩手空空下了車。阿濱、許樹也下了車,鎖上車門,找了一個地方乘涼。
大爺大媽熱熱鬧鬧議論:
“南方大老板帶著參觀團又來了!”
“看來宋旭陽昨天說的不是瘋話,他真的談下了一個大訂單。”
“制作枇杷罐頭的流程是摘蒂子、熱燙、冷卻、去核和剝皮、護色、分選、裝罐、加熱和排氣、封罐、殺菌、冷卻、擦罐、入庫、驗收、貼標。你們沒有經驗,可以做前面的活,宋旭陽說日結工錢,計件算工資,如果你們手快,這兩個月能賺不少錢。”①
“山花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大家千萬別信阿艷的話。”
“山花那個傻娘們,別人看情況不對,立刻跑了,她為了那兩天工錢,留在廠里,天天被宋旭陽罵,宋旭陽還總是想方設法扣她工錢。她在廠里干了一個多月,沒領到工資,還搭上一只狗。”
“山花昨天拿到工資,還多領五塊錢哩。”
“宋旭陽都和南方大老板合作了,不至于騙我們。”
“我也覺得日結工錢是真的。”
“那個脖子上掛著相機的男人是南方人,但誰能證明他是南方大老板?你們長點心,別別人說啥就是啥。還有,我們這一片誰不知道宋旭陽腦子有問題,我不信南方人沒聽說這件事,他還敢跟宋旭陽合作,你們就沒想過其中有貓膩?你們別罵我危言聳聽,我真的覺得南方人雇了一群人假扮參觀團,利用宋旭陽腦子有問題,騙我們給他生產一批水果罐頭,到時候南方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給宋旭陽。我們找宋旭陽討要工錢,宋旭陽萬一腦子不清晰,搞不好潑柴油燒我們。”
“南方大老板答應我親戚,給我親戚寄照片,我親戚前幾日真收到了照片。人家履行了諾言,我相信南方大老板不是騙子。”
“我不管你們,我到他的廠里干一天活,看他當天給不給我結工錢。”
“你們明白原罐頭廠倒閉的原因,罐頭廠倒閉沒多久,原廠長兒子就被拐子拐走,你們還敢在廠里工作,嫌日子過得太好了。”
“你別在這里嚇唬人,現在不興迷信,凡是講科學。”
“你說你們幾個,一天天的宣傳鬼神,人家孩子生病,你們非勸孩子爺奶找神婆,自家孩子生病,立刻帶著孩子到診所打針吃藥,你們真的缺了大德。”
“大家別在南方老板面前瞎說話,萬一把南方老板嚇跑了,我們就找不到這么好的工作。還有,大家別理她們,我們繼續說我們的。”
“人家南方老板三月份來過一趟,誰聽說南方老板是騙子?”
“人家不是騙子,聽說人也不摳門,不會欠宋旭陽錢,我來廠里工作,挺安心的。”
……
大爺大媽爭吵不斷,不遠處辦公室里,林北、宋旭陽正在談合作的事。
林北一上來就和宋旭陽談合作細節。廠里和宋旭陽的合作模式跟代加工還是有一定區別,廠里冒的風險較大,不容出現差錯,林北對宋旭陽的要求就苛刻了些。他事無巨細跟宋旭陽談合作細節,為了確認兩人溝通費不費勁,觀察宋旭陽的態度,一旦兩人溝通困難,宋旭陽的態度有問題,今天就不能簽合同,他得回去好好考慮有沒有合作下去的必要。
兩人溝通順利,宋旭陽也沒有因為固定賺八個點,對生產上的事不上心。林北繼而聊起包材:“標簽上必須寫明食品廠委托你們廠生產水果罐頭。”
標簽有固定模版,而且加字得加錢。又不是他出這筆錢,他只不過費點事多跑兩趟,在他看來都不算個事。
宋旭陽爽快同意。
“我在水果罐頭瓶蓋內部設計了兩句話,“謝謝參與”和“再來一瓶”,“再來一瓶”占比百分之一。”林北掏出設計稿圖,標簽設計圖和瓶蓋內部設計圖。
不管林老板怎么折騰,他都能賺夠八個點,他沒有理由跟林老板唱反調。宋旭陽又爽快同意了。
胡翔又當起了掃地僧,大掃帚在他手里成了一件兵器。林北看向窗外,笑著跟宋旭陽開玩笑:“我把他借給你當秘書,你要不要?”
宋旭陽看過《少林寺》,胡翔的武功招式撲面而來一股熟悉感,對,覺遠也用過這些招式。宋旭陽猛地站起來,問:“林老板,他是不是在少林寺學的武功?”
“他確實在少林寺待過幾年。”林北說。
宋旭陽搓了搓手,激動說了幾個要。
“我打算安排參觀團進廠學習。”林北說。
“學習?”宋旭陽困惑道。
“你安排他們輪崗工作,不要把他們安排在一起,盡量安排每個人輪三個崗。”林北解釋道。
林老板在他身邊安排了一個秘書,又在廠里安排一批人,林老板在防著他。宋旭陽不僅不惱火,高懸的心反而落了下來。他說:“可以。”
“你今晚給他們安排住處。”林北又說。
視線舍不得從胡翔身上挪開的宋旭陽:“?”
林北收回視線,微笑道:“他們現在是你的員工,他們的住所歸你管。”
他即不是老天爺親兒子,又不是人見人愛,南方老板讓他躺著賺錢,他孤注一擲,賭上自己所有抓住這次機會,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不撒手,但夜深人靜他還是會胡思亂想。就像上面他想的那樣,林老板防著他,他才會安心,林老板現在把后勤工作丟給他,宋旭陽莫名生出踏實感。
宋旭陽精神抖擻道:“等會我給他們安排住處。”
他的要求,宋旭陽都答應了,林北掏出合同,遞給宋旭陽。
宋旭陽打起十二分精神閱讀合同,合同很細致,剛剛兩人談的內容都在上面,合同看上去很合理,一些條款也保護他的利益。
他就一個空殼廠子,兜里比臉還干凈,假如林老板騙他,又能騙到什么呢?
他沒有什么值得林老板花時間、花精力騙,宋旭陽果斷在合同上簽上姓名,并蓋上公(章)。
林北簽了名,蓋了章。
雙方各執一份合同。
林北走到屋外。
參觀團一直關注那扇緊閉的門,門被打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來,他們朝那道身影聚集。
等到宋旭陽走到他身旁,林北揚聲道:“我跟宋廠長說好了,把你們安排到廠里學習,今后你們聽從宋廠長安排。”
參觀團一聲要得,引得附近大爺大媽哄笑。
他們脾氣好,大爺大媽如何調侃,他們也不生氣。
林北把胡翔叫到跟前:“你給宋廠長當一段時間秘書。”
胡翔點頭,走向宋旭陽,和宋旭陽握手:“宋廠長,你叫我小胡,除了秘書的本職工作,你這段時間的安全由我負責。”
“好,走走走,你跟我去找住所。”宋旭陽拉著胡翔離開。
林北讓參觀團留在這里,他帶著馮援朝到附近逛逛。
兩人走走停停,林北拍了許多照片。
兩人回到廠里,宋旭陽兩人還沒回來,大爺大媽回家吃飯了,整個廠里只有林北一行人和宋山花。
下午兩點鐘左右,宋旭陽、胡翔回來了。
宋旭陽洗了一把臉,喝了一瓢水,走過來說:“我在附近給你們找了房子,你們拿上行李跟我走。”
參觀團跑到車上拿了行李,跟著宋旭陽離開。
林北抬腳跟上他們。
宋旭陽給他們找的房子離廠子不遠,走路只要走十多分鐘。房子算不上好,但家具一應俱全,可以拎包入住。
這年頭,很難找到整租房,短租整租房更難找,混租房很容易找,基本上房東自己也住這里。
宋旭陽自己租房子,也是混租房。
宋旭陽就在這附近租混租房,房東得知房客是外地人,而且是短租,一個房間要住五個人,就不大樂意租。宋旭陽費了老大功夫,東拼西湊,才湊夠十二間房。
宋旭陽給參觀團分配好房間,離開了一會兒,手上拿了一串鎖回來,給每個房間發一把鎖,并叮囑他們只要屋里沒人,就要鎖好門窗。
宋旭陽怕他們不以為意,跟他們說自己的親身經歷。
這事兒要從他和他阿爸吵架說起。
他阿爸這個人特別要面子,別人用憐憫的語氣說他兒子腦殼有問題,阿爸惱火的很,回家和他大吵一架,說了一些傷人的話。這些話就像一支支箭,把他心射的千瘡百孔,阿爸還攆他出門,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廠里有幾間空房子,他有房子住,就沒死皮賴臉賴在家里,收拾幾件衣服,把他阿爸剛買回來的竹席卷了卷,綁自行車上,把家里的電視也綁自行車上,騎自行車,一路招搖過市到廠里。
他到了廠里,通知宋山花同志他今后住廠里,宋山花神神秘秘跟他說最近廠里經常丟東西,她天天打掃廠子,突然有一天在她經常打掃的地方發現了丟的東西。幾個嬢嬢突然在他背后說話,差點把他的魂嚇沒了。這群嬢嬢比宋山花還嚇唬人,說廠子下地基時,挖出一個坑,坑里埋著幾十副尸骨,死狀凄慘,她們說自打廠子建成,廠里每晚都鬧鬼,她們還說原罐頭廠之所以倒閉,都是被鬼鬧得,她們說的有鼻子有眼。
宋旭陽嘴上說不信,心里還是發悚,就出去租了一間房子住。
他租的房子,房東和租客混住。房主和善,租客對人熱情,事業不順,每天回家,得到良言善語,心窩暖暖的。有一天,他被他阿媽生拉硬拽,拉回家吃飯,第二天早晨回到出租屋,發現電視沒了,連竹席也被偷了。他當場報了警,公安詢問他們這幾天有沒有陌生人在周圍活動,他們說沒有,公安再問他們,他們說不知道,公安離開后,他們對他十分冷漠。
門鎖沒有撬動過的痕跡,房東那里有備用鑰匙,他一開始懷疑有人從房東那里偷了備用鑰匙到他房里盜竊。房東和租客的反常行為,宋旭陽開始懷疑房東和租客聯合作案。
他沒有證據,只能自認倒霉。
“你還住那里嗎?”張華問。
“住,不過等會我搬回廠里住,胡翔跟我住一塊兒。”找房子的時候,宋旭陽問胡翔怕不怕那些玩意兒,胡翔說他曾經在墳地里睡過覺,宋旭陽知道這人不怕,即刻打算搬回廠里住。
宋旭陽讓他們在這里收拾房間,自己帶著胡翔回出租屋拿東西。
林北和馮援朝先回廠里。
回到廠里,林北給阿濱結了錢,阿濱把“漢源——后齊”的牌子放車頭,開車離開。早晨,林北跟兩人談過,阿濱得知最近一段時間他只包一輛車,主動提出讓他包許樹的車,他接著開“漢源——后齊”專線。
阿濱離開沒過多久,胡翔騎車進了廠里,宋旭陽坐在車后座上,懷里抱著一卷竹席。
林北跟宋旭陽打了一聲招呼,上了大巴車。
許樹開大巴車回招待所。
林北下了大巴車,立刻打電話告訴黃益民他這邊情況。
黃益民剛剛在通下水口,盡管他穿了雨衣,臉被淋的透透的,他邊拿毛巾擦臉,邊說:“淮市進入了梅雨季節,一直下暴雨。超英在鳳陽路那里統計哪個門面房漏雨,林南帶人在那里搞裝修,等搞完裝修,我讓林南把漏雨的地方補一補。”
“廠子情況怎么樣?”林北急忙問。
“閩安江水位上漲,各河道雨水排不掉,藕塘已經成為一片汪洋,鎮上還能撐得住,暫時沒有被淹的危險。”黃益民說。鎮上河道多,排水系統完善,再連下兩三天暴雨也能撐得住。北溝鄉本來就地少人也少,經濟也不行,就怕暴雨繼續下下去,這里經濟不行,被劃為泄洪區。北哥在西南,跟他說這些也沒用,黃益民就沒提這些。
真要出了事,黃益民不會瞞著自己,林北就沒追問下去。
兩人在電話里閑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第二天,林北坐大巴車到廠里,大巴車帶走了宋旭陽、胡翔。
宋旭陽指路,帶林北去訂果園。
果園老板正在納悶呢,大巴車停在果園邊干嘛。宋旭陽從車上走下來,果園老板第一反應就是攆走這個瘋子,這個瘋子在他果園不干壞事,神經兮兮在果園里上躥下跳,寫寫畫畫,但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突然犯病,毀壞果樹?
又有人從車上走下來,那人脖子上還掛了一個相機,大腦及時制止了果園老板的動作。
果園老板停止了撿樹枝的動作,宋旭陽身上卻隱隱作痛。
這個果園果子品質不錯,不止他一個人盯上這個果園,宋旭陽沒底氣放狠話說不包果園,卻又氣不過,只能陰陽怪氣說:“由于你不信我會包你果園,這回我把合作商帶來了。”
一個老板跟他說宋旭陽買原材料,還問賣家要錢,讓賣家投資他,正常人能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果園老板回家跟家人說起這件事,家人一致認為宋旭陽得了失心瘋,他才驅趕宋旭陽,不讓宋旭陽靠近果園。
“……你還要看果園嗎?”果園老板干巴巴說。
“看,怎么不看。”宋旭陽走了兩步,扭頭問,“可以吃枇杷嗎?”
“可以。”果園老板擠出笑容說。
宋旭陽帶著林北鉆進了果林吃枇杷,跟林北說如何分辨果子好壞。
“這個果園的果子個頭大,水分足,口感好,適合制作水果罐頭,投下來的小果子用來熬成枇杷膏。”宋旭陽說。
林北之前跟劉多仁看過幾個果園,能分辨出宋旭陽說的話有沒有夸張成分。
宋旭陽沒夸大其詞,這個果園的枇杷品質確實不錯。
兩個多小時后,兩人回到初始地。
林北找到果園老板,問:“有沒有人訂這個果園?”
“有好幾個人打算訂這個果園。”果園老板又在心里嘀咕,那幾個人壓價壓的太離譜,他又不想賤賣。由于價格一直談不攏,他的果園就沒訂出去。
林北讓宋旭陽跟果園老板談價格。
如果他不殺價,林老板該對他有意見了。宋旭陽對半砍價,果園老板想拿刀砍他,好在宋旭陽又一點點往上加價格,果園老板才沒拿刀。
宋旭陽一點點試探果園老板底線,最后給出比其他老板高出200元拿下這個果園。
林北爽快付了定金。
宋旭陽又帶林北到其他果園訂枇杷,林北一直讓宋旭陽出面談價格,不管宋旭陽把價格談成什么樣子,他都爽快付錢。
宋旭陽不僅沒松一口氣,壓力反而更大。
兩人馬不停蹄去采購冰糖。
接下來幾天,宋旭陽帶林北去看包材。
林北和老板們溝通款式和細節,宋旭陽留在廠里招人。林北最先確定罐頭瓶款式,廠家按照林北的要求生產產品,宋旭陽帶人采摘枇杷。
第一批罐頭瓶到貨,枇杷也被拉進廠里。
廠里風風火火搞生產,林北給宋旭陽留了一筆錢,帶上馮援朝,坐許樹的大巴車到石棉縣。
到了石棉縣,林北三人住進了招待所。
林北在招待所休整一天,才到罐頭廠找申道忠。
申道忠再次見到林北,十分意外,把林北帶到辦公室。上回林北沒吃到枇杷罐頭,這回申道忠搬一箱枇杷罐頭到辦公室,他讓林北敞開吃,他管夠。
林北沒跟他客氣,他打開瓶蓋,吃了幾個枇杷,問了上次他沒問的問題:“你們廠生產枇杷膏嗎?”
“如果客戶訂,我們給客戶專門生產一批枇杷膏。”申道忠抽一口煙說。
“我跟你訂一批川貝枇杷膏,原材料枇杷果肉,你們廠能生產嗎?”林北問。
申道忠愣了一瞬,說:“可以。”
“那你有蜜源嗎?我想生產一批蜂蜜枇杷膏。”林北又問。
“蜂蜜產量少,無法批量生產蜂蜜枇杷膏,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申道忠沒說的是市場上有蜂蜜枇杷膏,蜂蜜含量少之又少,他不屑于弄虛作假,寧愿廠子盈利少,也不生產這玩意。
林北挑了挑眉,繼續之前他讓申道忠給他生產川貝枇杷膏的話題。
林北之所以讓申道忠給他生產川貝枇杷膏,是因為宋旭陽沒有經驗,他擔心宋旭陽分辨不了川貝好壞。
林北和申道忠溝通生產上的事,學習到一些東西。
兩人溝通很順利,申道忠要價也很合理,兩人當天就簽了合同。
當初他答應了阿杜,要包他枇杷,林北記得,就跟申道忠說包阿杜果園的事。
申道忠這個人比較軸,即便林北有言在先,但枇杷質量達不到要求,他是不會要這批枇杷。
林北帶申道忠到阿杜的果園看枇杷。
有人要包阿杜果園,出的價格低,阿杜沒同意,掰著手指頭等林北。
周圍人勸阿杜把果園訂出去,阿杜跟人說有個南方大老板承諾包他果園,沒一個人相信,有人認為阿杜在說謊,也有人認為阿杜得了癔癥。
今天,阿杜又送走一個想撿漏,低價訂果園的人。他坐地上,低頭揪著草,嘴里念念叨。
阿杜耳朵動了動,他似乎聽到了大車行駛的聲音。他站起來,走到路上眺望,看到了一輛大巴車,阿杜心臟“咚咚咚”跳動,強勁有力,他真怕心臟跳出來,用手按住胸口。
大巴車停到山腳下,一群人下車,阿杜看到了熟悉的人,朝人群揮手。
林北也注意到了阿杜,朝他揮了揮手,撇頭跟申道忠說:“這個小伙子就是阿杜。”
第219章 219
申道忠的目光從阿杜身上掠過, 眺望這座果園。
這座果園被清晨下的一場雷陣雨,洗去了塵埃。蒙塵的綠寶石綻放光芒,一顆顆金燦燦的枇杷點綴寶石, 流光溢彩。
申道忠走上前, 折一截掛滿了枇杷的樹枝, 土雞蛋大小的枇杷擠擠挨挨靠在一起,低垂著腦袋, 瞧著就很討喜。
他摘下一個枇杷, 剝下薄薄的皮, 汁水順著指尖滴落到地上,咬一口, 甘甜爽口。
林北指著申道忠, 跟阿杜介紹道:“這位是罐頭廠廠長,申廠長。”
申道忠太有個人特點, 林北介紹他姓申,阿杜觀他身體消瘦, 眼窩凹陷, 戴著一副用醫用繃帶綁著右眼鏡腿的眼鏡,阿杜即刻猜到他是誰。
申道忠的人生經歷值得人津津樂道。申道忠是他們這兒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上的還是農業大學, 即將分配工作,被下放到大西北改造,76年,他家被平反, 他沒有選擇回學校完成學業, 而是接手了罐頭廠。步入八十年代,各大國有廠子就像一葉扁舟, 在改革開放浪潮中起起伏伏,有的被浪掀翻,有的置換成大船,在浪潮中揚帆起航,申道忠的罐頭廠沒能完成置換,艱難的在海上航行。
人們替申道忠惋惜,惋惜申道忠當初做錯了選擇。這時候申道忠還能回頭,可以選擇繼續完成學業,也可以申請調到農業部門。
然而申道忠在這時,做出了令人大跌眼鏡的事,他跑去農技站學習,免費給果農的黃桃樹看病。
果農頻繁提到申道忠,阿杜有時會聽一耳朵,他不理解申道忠的每一個選擇。假如他是申道忠,他肯定回學校完成學業,到和專業對口的單位上班。
他就是一個小果農,哪有資格替知識分子操心。
阿杜挪開視線,強行不讓自己關注申道忠。心神放在南方老板身上,完了,他怎么開始緊張了。
阿杜再想轉移注意力,已經轉移不了了。他越來越緊張,額上冒了一層汗。
“你果園的枇杷有沒有訂出去?”林北問。
“沒,沒有。”阿杜說。
這時候,申道忠鉆進了果林,林北喊上阿杜,也進了果林。
一行人走走停停,吃吃說說,鉆出了果林,走到陰涼的地方談價格。
林北和申道忠的合作模式跟宋旭陽不同,他只能算給申道忠推薦果農,罐頭廠和果農是合作關系,因此由申道忠和阿杜談價格。
申道忠最能體會果農種植水果不易,出的價格倒是合理,阿杜也沒抬價。
雙方很快定好了價格,即刻簽訂了合同。
阿杜乘坐大巴車跟他們一道回罐頭廠,拿著申道忠給他的條子,到財務那里領定金。
申道忠去安排工作,林北帶著馮援朝、許樹逛了起來,學習廠子管理模式。
林北站在樹下看板報,阿杜從他右前方經過,臉上帶著笑意,顯然拿到了錢。
阿杜也注意到了林北,他后退著朝林北招手:“林老板,再見。”
轉身跑出了罐頭廠。
他兒子出生,他都沒有今天這么開心。為啥?同行說這家罐頭廠最困難那兩年,也沒拖欠果農錢款。能把枇杷賣給這家罐頭廠,是多少人盼不來的機遇。
嘿嘿,他盼到了。
而且罐頭廠用這批枇杷給南方老板制作枇杷膏。
今早,他老漢跟他說到縣城畜禽改良站逮幾只豬兒子回家喂,也不知道他老漢有沒有回去,阿杜決定到改良站碰碰運氣。
阿杜剛走出罐頭廠,申道忠過來找林北,領著林北三人去食堂吃午飯。
下午,在申道忠的帶領下,一行人來到了藥材市場。
一行人走進藥材店,申道忠問林北:“這里有川貝母嗎?”
林北長這么大,沒見過川貝。又聽申道忠說川貝母,林北在心里嘀咕,川貝和川貝母是一種東西嗎?
盡管林北心里有很多問號,面上卻很淡定,掃視藥材,走向申道忠進店前,第一眼看的藥材。
這個藥材遠看似蓮子,走近,才看出它和蓮子有區別。
它有鱗片,兩片大鱗片緊緊抱著小鱗片。
林北拿起它,手上沾上了一點粉末。
“這是川貝母,是我們這邊的特產。”申道忠抓一把川貝母,分辨川貝母好壞。
“川貝和川貝母是一種東西嗎?”林北問出了心中的困惑。
“一種東西,可能每個地區叫法不同。”申道忠說。
“我們那里不產川貝,藥房也很少出現川貝這種藥材。”林北說。
剛剛林北一眼就認出了川貝母,他還以為林北是一個行家,結果林北似乎并不了解川貝母。申道忠挑揀品質相差很大的川貝母,跟林北介紹川貝母的特點,教林北怎么分辨川貝母品質好壞,又教林北怎么區分有硫和無硫川貝母,跟林北介紹不同產地的川貝母,價格也會不同。
申道忠帶林北一行人到另一家看川貝母。
林北跟申道忠逛了一下午藥材市場,只有一個感慨,里面水真深。在他跟申道忠學了點皮毛的前提下,讓他自己去采購川貝,他依舊沒有把握自己不會被坑,就知道這里面水有多深。
晚上,林北回到招待所,打電話到廠里,這回桑超英、黃益民都在,林北跟兩人介紹西南特產川貝。西南盛產三種川貝,分別是松貝、青貝、爐貝,品質由高到底排列,價格也是由高到底排列。
淮市藥房只有川貝枇杷膏和打成粉的川貝,桑超英至今沒見過未被加工處理過的川貝。他好奇問:“北哥,川貝長啥樣?它長在土壤里,還是長在樹上?”
桑超英問的問題,林北也問過申道忠。他先跟桑超英形容了川貝的形狀,再跟桑超英說川貝長在樹上,又說到了川貝的生長環境。
桑超英對川貝有了一些了解,但川貝具體長啥樣,他想象不出來。
林北說:“我拍了照片,回去給你看照片。”
桑超英心思活絡說:“北哥,弄點松貝和青貝回來,放在店里賣。各弄百十來斤,咱先試試水。”
“客戶買回去胡亂吃,會不會吃出問題?”黃益民謹慎說。
“沒明顯的副作用,但川貝是涼藥,不建議體寒、宮寒的人長期服用,建議感冒、咳嗽,或者口中有痰群體服用。如果研磨成粉服用,建議每次服用1—2克,除此之外,建議每次服用3—10克,建議一天服用量不超過10克。”林北介紹完哪些人可以食用川貝和注意事項,開始說川貝的食用方法以及功效,“川貝和蒲公英、連翹、金銀花同用,可以消腫解毒,可以與梨一起煮冰糖雪梨,也可以把蘋果的心挖掉,放入川貝、冰糖,放蒸屜上蒸,可以化痰止咳,也可以把川貝研磨成粉末,用白水送服。”①
“北哥,你了解的這么詳細,是不是早有這個打算?”黃益民眼睛亮閃閃問。
“什么打算?”林北。
“采購一批川貝,放店里賣。”黃益民笑著說。
林北沒有否認,說:“川貝對生長環境十分挑剔,四年才能結果。它價格不便宜,按克賣。我也不建議屯太多貨,就按超英說的,采購一批川貝,放在店里試試水。”
這回,黃益民沒有反對。
林北結束這個話題,開始談正事。
“制作川貝枇杷膏,你倆選松貝、青貝,還是爐貝?”林北問。
桑超英和黃益民在電話里談論,最后桑超英對著話筒說:“青貝,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好。”林北。
林北正要掛電話,黃益民急忙出聲:“北哥,你大概什么時候回來?”
林北手肘搭在柜臺上,想了想說:“七月份。”
“這段時間,李興林打了好幾個電話,詢問我們什么時候去麗水縣。既然你六月底回不來,我空出幾天時間,去一趟麗水縣。”黃益民話音剛落地,桑超英就整出了動靜,黃益民抬眼看他。
桑超英臉上的笑容消失,一臉怒氣拉著椅子坐下,無法排解煩悶,他低頭抽煙。這事兒兩人談了好幾回,他還是那個態度,堅決反對黃益民近期去麗水縣。麗華食品廠全體干部被調查,據說波及范圍越來越廣,那些人恨死他,手沒那么長,伸不到淮市弄他,一旦黃益民去麗水縣,他們把對他的恨轉移到黃益民身上。
話筒里傳來了林北的聲音:“超英4月份去過麗水縣一趟,到望都村考察青梅。超英了解青梅生長情況,你和他商量,如何可以簽合同,你讓李興林帶著合同到淮市。李興林以前在淮市街道辦工作,他和故友有十多年沒見面了,我相信他到淮市出差,他會很開心。”
黃益民猶豫一下,問道:“我們還找不找代加工廠了?”
“李興林已經幫我們篩選出3個代加工廠,等我回去,再確定代加工廠,也不遲。”林北說。
“好,我明天給李興林打電話,讓他來一趟淮市。”黃益民說。
桑超英支棱耳朵,湊近話筒聽兩人談話。聽到北哥打消了黃益民前往麗水縣的念頭,他抖著腿,心里開心,嘴巴一禿嚕,說出了他琢磨許久的事:“北哥,我想接聰聰到廠里玩兩天。”
林北:“?”
暴雨停了,水也慢慢退了,他和黃益民也不那么忙了,約黃益民到東城河釣魚,黃益民跟他去釣一次魚。兩個臭魚簍子半天釣了幾條小魚,回廠里的時候,把魚倒河里了。過了兩天,他又約黃益民,那時,黃益民從二手市場淘到一臺乒乓球桌,忙著跟金旺打乒乓球,拒絕了他的邀請。
他自己去釣魚,每次都能遇到胡裕祥、秦懷信,兩個加一起快160歲的老頭嘲笑他是孤獨的釣魚佬,連魚都嫌棄他,不愿意咬鉤。胡裕祥釣上來一條大草魚,故意走他這里,伸頭看他的桶,他桶里只有幾只小龍蝦,和一窩小蝌蚪。胡裕祥眼珠子瞪的和銅鈴一樣大,蹬蹬蹬跑開,似乎怕沾上晦氣,折了幾根艾草搓手,又拿艾草掃了掃身上,他似乎不太放心,又折了幾根桃枝別腰間。
桑超英差點被老頭一系列動作氣死。
桑超英想找回場子,然而每次只釣到小魚小蝦。他死心了,他這輩子就這么著了,無法在釣魚這個賽道擊敗兩老頭,但是他見不得兩老頭得意,打算把小孩帶身邊,當兩老頭炫耀他倆的魚,他就可以炫耀小孩,誰讓小孩那么爭氣,參加過兩場大型比賽呢。
“你接聰聰干嘛?”黃益民問出了林北想問的話。
這事能說給益民、北哥聽嗎?肯定不能。桑超英表情真誠,語氣真誠說:“我想聰聰了。”
黃益民眼里寫滿了不信。
電話這頭的林北也不信,他琢磨不透桑超英到底想干嘛,但他可以確定,桑超英不會傷害孩子。如果沒有小孩跟陸教授出遠門這件事,林北會婉拒桑超英。但是有了這件事,讓林北發現小孩沒有他想的那樣離不開父母。他遠在西南,他同意沒用,桑超英得說服好好同意。
林北說:“我沒意見,但是你得和好好商量。”
聰聰這個小可憐,每次他媽媽到市里上課,他就被留在家里跟爺爺奶奶。桑超英握拳,聰聰啊,你等桑叔,桑叔這就去解救你。
也不知道嫂子今天上不上課,桑超英決定到淮大碰碰運氣。
桑超英對著話筒說了一聲好,風一樣飛出了辦公室。
黃益民嘆氣:“如果超英找任良拿稿,這么積極就好了。”
“任良交了多少畫稿?”林北問。
“17張畫稿,他現在出稿速度慢了下來。”黃益民說。
“讓超英多催催吧。”林北說。
“我回頭跟超英說。”黃益民說。
林北掛了電話,回房間寫他在藥材市場所見所聞。
太陽照耀大地,又是嶄新的一天。
林北帶著馮援朝、許樹吃了早飯,到罐頭廠見申道忠。
申道忠正在會議室見客,林北被生產部的人帶到辦公室。林北從報刊架上拿了一份報紙,坐在吊扇底下。
他看完了一份報紙,把報紙放回原處,打算出去逛逛,剛巧撞見申道忠送一個中年男人離開。
申道忠轉身,看到了林北,請林北到他的辦公室。
茶缸里的水已經涼了,申道忠一口氣喝了半茶缸水,才給林北倒一杯水。
“你剛剛見到的人找我制作楊梅干。”申道忠把茶水放到林北面前。
“我以為你們廠只做罐頭類的商品。”林北詫異道。
“還不興我們廠有副業!”申道忠笑著說。
“興,怎么不興。”林北說,“我打算做一個副業,需要你幫忙,你幫不?”
“什么副業?”申道忠問。
“我想弄一些未加工的川貝,放店里賣。”林北說。
申道忠一口喝完水,說:“幫。”
林北跟申道忠細聊買川貝細節。他也沒忘,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跟申道忠說用青貝制作枇杷膏。
每年他們廠接到幾十單這樣的單子,無不例外,他們選爐貝制作枇杷膏。這種老板稱得上良心老板,至少川貝枇杷膏原材料里有川貝,至少老板用正兒八經的川貝。
林老板選青貝,申道忠莫名有種這批川貝枇杷膏“高貴”的錯覺,畢竟他們廠第一次用青貝制作枇杷膏。
申道忠骨子里有讀書人的傲氣,他的傲氣沒被生活的磨難磨滅,而是隱藏了起來。他的為人處世流露著一份天真和理想主義。
林老板讓他幫忙買正宗松貝、青貝,要好貨。林老板這么做契合他的理想主義。
商人逐利,林老板完全可以買差貨,或者用爐貝冒充松貝和青貝,人家沒有這么做。在別人眼里,這么做的人是傻子,一直把“良心”二字放在心尖的申道忠不同意這個說法,他雖不明面上勸別人“良心”做人,但“良心”人,他贊美這類人。
這一刻,申道忠認下了這個朋友,真心實意和他結交。
第220章 220
“老申, 我想了又想,每年都是你吃虧,我這心啊, 不得勁。”郭宗佟人未至, 聲音先至, 他的大嗓門強勢拉回申道忠飄遠的思緒。推開門,發現辦公室里還坐著一個陌生人, 郭宗佟愣了一瞬, 一邊問申道忠, “老申,這位小兄弟是誰?”一邊遞煙給小兄弟。
他和郭宗佟不熟, 加上今年, 兩人統共合作兩年,這個事實從郭宗佟嘴里說出, 就成了兩人合作了好多年,給人一種兩人關系熟稔的錯覺。申道忠羨慕這類人, 臉皮夠厚, 豁得出去,他沒有貶低郭宗佟的意思,他真的想成為這類人, 只因為這類人在生意場上混得好,吃得開。
申道忠介紹道:“他是林老板,和我們罐頭廠有合作。”
“他姓郭,叫郭宗佟, 你剛剛見過他的背影。”申道忠轉頭對林北說。
林北立刻想起了郭宗佟是誰, 就是找申道忠生產楊梅干的人。
郭宗佟眼睛一瞇,瞳仁閃了閃, 溢滿了笑容:“這么年輕當了老板,古人誠不欺我,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林老板,我這兒有一個穩賺不賠的生意,你有沒有興趣?”
林北打量一圈郭宗佟,看得郭宗佟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他開口:“有興趣,不過我手頭缺流動資金,我把僅剩的資金投進去,郭老板能否提前預支我本金和分紅?”
郭宗佟冷了臉:“年輕人,算盤珠子打的太響,小心把自己算計進去。”
他轉頭,笑著對申道忠說:“老申,我想出一個新的合作方式,利好我倆。走走,我們找個地方,你聽我細說。”
申道忠想改革想瘋了,一個“新”字,勾走了申道忠的心神。
林北也識趣,提出離開。
他帶著馮援朝、許樹逛藥材市場,遇到了野山參和何首烏,還遇到一種十分特殊的中藥材,冬蟲夏草,老板說它是一種特殊的蟲和真菌共生的生物體①,把它的功效說的神乎其神。
林北差點沒忍住,當場買一包冬蟲夏草。
離開了藥材市場,林北的大腦瞬間清醒,理智隨之回歸。
他實在好奇冬蟲夏草的功效是否像藥材市場老板說的那樣神奇,跑到醫院讓醫生給他開三盒藿香正氣丸,到窗口拿藥,隨口向拿藥醫生打聽冬蟲夏草功效。
臨近中午,窗口只有三人,一個南方口音的人跟他搭話,拿藥醫生跟南方人科普冬蟲夏草。
林北走出醫院,給馮援朝、許樹各一盒藥。
他下午到罐頭廠見申道忠,給申道忠第二筆預付款。
出于對申道忠的信任,林北把買松貝、青貝的貨款交給申道忠,又托申道忠給他買1000塊錢冬蟲夏草。
申道忠盯著那沓錢,問:“……你還打算做冬蟲夏草生意?”
春風滿面的申道忠突然沉默,只能是冬蟲夏草讓申道忠觸景傷情。錢已經給了,話也已經說了,又不能收回來。林北只能繼續說:“買回去給家人吃,送朋友。”
他家曾開過藥材鋪,可以追溯到咸豐帝,建國了,爺爺把藥材鋪捐給了國家。盡管他家不開藥材鋪了,爺爺依舊教父親認草藥,他出生,爺爺和父親輪流教他認草藥。爺爺和父親已經不在了,他風風火火搞罐頭廠,幾乎沒碰過祖宗留下來的書籍。
廠里弄了一條生產線,生產川貝枇杷膏,用到了爺爺和父親教授的知識,現在林北托他買冬蟲夏草,又一次用到兩位親人教授的知識。申道忠在心里苦笑,繞了一大圈,還是繞不開中藥材。
申道忠收下錢,說:“我給你買一些完整的冬蟲夏草,再買一些不完整的冬蟲夏草。不完整的冬蟲夏草藥效對普通人來說夠用。”
“好。”林北說。
林北發現申道忠這個人習慣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待問題,有一種默默奉獻的精神,似乎已經成為一種本能。申道忠和有良心的人合作,事業會穩步上升,一旦他和壞心眼的人合作,能被人騙的褲衩子都不剩。
林北忍不住提醒道:“投資和回報可以看成正比,一旦有一方不正常,一定存在投資陷阱,你覺得呢?”
“確實,任何一項投資收益,必須要符合經濟學規律。”申道忠認同道。
林北來了興趣,向申道忠討教經濟學。
林北在這里待了好幾日,事情也辦完了,第二天,林北帶著馮援朝乘坐許樹的大巴車回到漢源。
三人住進原來的招待所。
一個招待員上廁所回來,看到三個人在柜臺那里辦理入住手續,他跑到一邊躲清閑。一個在南方報社擔任過主編的知識分子坐藤椅上看報紙,招待員湊上前,見唐主編杯中茶水沒了,他給唐主編續滿水。
唐昊眼沒離開報紙,向招待員道了聲謝。
招待員激動的像撿到百元大鈔,他宛如一個虔誠的教徒,首先表明他相信唐主編說的先富帶動后富,最后實現共同富裕理論,再問:“唐主編,我投資您,您拿這些錢創業,創造更大的財富,然后按照投資比例,把錢分給我們,帶我們一起致富,實現共同富裕。您只給我們100個名額,我想問您,我占了一個名額,假如沒有名額了,我親戚也想投資,他把錢給我,我拿他的錢追加投資,可以嗎?”
唐昊手邊放了四本書,分別是《世界民族主義論》、《新民族主義論》、《過渡時期社會主義論》、《當代資本主義論》。他放下報紙,抿了一口茶,說:“可以,但只有十個追加投資的名額。”
他放下水杯,拿起其中一本書。
招待員鞠躬道謝。他怕打擾到主編,克制住興奮,小心翼翼離開。離開老遠,他終于按捺不住攥緊拳頭跳起來大聲叫喊。
林北拿了鑰匙,正要到房間休息,聽到叫喊聲,他回頭,看到招待員身體扭曲蹦跳。
招待員和林北的目光撞上,他尷尬地跑回工作崗位。
林北朝他友善笑了笑,正要離開,身后招待員喊:“林先生,有一個叫余好好的女人打電話到招待所找您,我跟她說您早就退房了,她說如果您回到這里,讓您下午五點半到六點半期間打電話到建筑公司。”
林北折回,給了招待員小費,回房間休息。
休息了兩個小時,林北沒急著去罐頭廠見宋旭陽,他帶著馮援朝在縣里四處溜達,打聽櫻桃酒,打聽到一個國營酒廠生產櫻桃酒。
打聽清楚酒廠的地址,林北回到招待所。
還差二十分鐘到十七點半,林北到水房洗了一把臉,回房間。路過一個房間,里面傳出很多聲音,似乎有人在里面開會。林北納悶,誰會在(正攵)(廣付)辦的招待所開會?難道公家到這里出差,在房間里開會?
林北沒進房間,轉身前往柜臺。
只有給林北辦理入住手續的招待員在。這個招待員叫霜花,她知道林北要用電話,讓林北自己打電話,重新投入小說中。
林北說:“時間還沒到,我等會兒打。”
霜花沒理林北。
林北本來想找招待員打聽那個房間情況,發現招待員沉迷在小說的世界里,他歇了這個念頭。
時間到了,林北撥通了建筑公司電話。
“喂,您好,這里是陽縣永新鄉建筑公司。”一道稚嫩的聲音傳入林北耳中。
林北揉了揉耳朵說:“您好,我是林聰小朋友的爸爸。我找林聰小朋友和余好好女士,他們方便接電話嗎?”
“爸爸,他們方便。”林聰大聲說。
“你桑叔說接你到廠里過兩天,你回來了呀?”林北問。
“啊,桑叔等會過來接我。”爸爸那里他已經被桑叔接走了,爸爸那里的時間比他們快耶。林聰小腦瓜子快速轉動,眼睛驟然亮晶晶,澳洲、巴布亞新幾內亞、所羅門群島比他們國家早一天,爸爸出國了耶。他抱緊話筒,羨慕說:“爸爸,你現在在澳洲、巴布亞新幾內亞、所羅門群島嗎?”
林北:“?”
他只知道澳洲。
這不重要,他什么時候出國了?他怎么不知道?
余好好也是一腦門問號,在心里排誰跟小孩說他爸爸出國了,排了一圈,排到小孩爺爺身上。問題又來了,小孩爺爺都不一定知道澳洲,更不可能知道另外兩個地方。
余好好不難為自己,直接問孩子:“誰跟你說你爸爸出國了?”
“爸爸說的。”林聰齜牙笑。
林北:“?”
天降大鍋。
林北剛想替自己辯解,孩子的聲音順著話筒鉆進他耳朵里:“爸爸,你每天認真刷牙了嗎?”
林北脫口而出:“爸爸每天都有認真刷牙。”
“爸爸乖,爸爸的爸爸不乖。”林聰找爸爸告爺爺狀。
“你爺爺怎么不乖了?”林北問。
“媽媽做豆沙冰棍,爺爺讓我拿給他吃,我拿了。媽媽上完課回老家,打開冰箱,大聲喊聰聰,我跑來了,媽媽把我按在凳子上揍我屁股。大哥跑去叫爺爺,爺爺跑進來不讓媽媽揍我,媽媽讓爺爺看冰箱,爺爺看了,說還有事,呼呼呼跑了。爸爸,我辣了,自己拿冰棍吃,不辣,問過媽媽才會拿哦。”林聰還沒長大,一口氣說不了那么一大段話,自己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說的稀里糊涂,林北也聽的稀里糊涂。
憑他對他爹的了解,參考孩子的只言片語,林北能夠大概還原這件事。好好做了冰棍,好好到市里上課,把孩子留家里給他爹娘帶。好好做了冰棍,一定會送給爹娘一些,娘管得嚴,不讓爹多吃,于是爹叫孩子拿家里的冰棍給他吃。好好回到老家,發現冰箱里的冰棍少了很多,或許以為孩子拿冰棍到外邊充大款,或許以為孩子自己吃了這么多,或許她搞事業,還要擠時間學習,他又不在家,她壓力大,在那一刻爆發,揍了孩子。大侄子跑去叫來了他爹,他爹來了,知道好好為什么揍聰聰,他爹死要面子,死也不肯承認冰箱里的冰棍是他吃的,就溜了。不過最后好好還是會知道他爹干的事,礙于是晚輩,好好不好說他爹,最后只能跟他娘說,他娘會整治他爹。
“爸爸,我已經原諒了媽媽。”林聰抬頭給媽媽一個大大笑臉,低頭,小臉蛋皺在一起,小聲說,“爺爺不肯給我道歉。”
“讓爺爺逍遙一個月,等七月份,我們一起找爺爺,讓爺爺給聰聰道歉,好嗎?”林北認真說。
“好。”告完了壯,林聰把話筒遞給媽媽。
余好好親了一口小孩,抓緊話筒說:“那天,我錯怪了聰聰,我們母子關系有了裂痕,就跟桑超英說,我和聰聰要重修母子關系,讓他晚幾天接聰聰。我和聰聰和好了,又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就跟桑超英約好了,他今天傍晚到建筑公司接聰聰。”
余好好解釋清楚桑超英為什么今天接聰聰的原因,又跟林北說起林志炳。
林北猜中了開頭和過程,沒猜中結尾。
“聰聰被揍的當天晚上,爹牙疼的厲害,第二天臉就腫的老高,六叔到縣里上學,爹讓六叔帶他到醫院看牙。六叔帶爹去了醫院,醫生說爹有四個齲齒,而且都是板牙,有一個板牙快爛到牙根了。醫生給爹拿了消炎藥,讓爹回家吃藥,交代爹牙齦消了腫,到醫院補牙。”余好好都不知道拿什么態度對待小老頭。
林北找到了小孩提刷牙的原因了。
“我爹去醫院補牙了嗎?”林北問。
“沒,他有三顆牙要補,有一顆牙要拔掉,安一個假牙。娘說爹舍不得他的牙,拒絕到醫院。”余好好說。
“那還是不夠疼,如果疼的厲害,不用人催,爹自己會去醫院。”林北唔了一聲,“還有一個可能,爹想靠消炎藥止疼,保住他的牙。”
林北的吐槽,仿佛打開了余好好的某個開關,余好好在電話里使勁吐槽林志炳。
夫妻倆在電話里熱火朝天議論林志炳。
余好好心情舒爽了,問林北:“西南有沒有好玩的?”
“我遇到一個好玩的東西,冬蟲夏草。”林北說。
“它是蟲還是草?”余好好驚訝問。
“它是麥角菌科,不是蟲,也不是草。”林北說,“我找人給我買了一些,不放店里賣,自己吃。”
林聰耳朵尖,聽到媽媽說蟲蟲,噠噠噠跑過來,仰頭問:“媽媽,你和爸爸講什么?我能聽嗎?”
“你跟聰聰說。”對著話筒說了一句,余好好把話筒放在小孩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