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肖氏在門口呆愣了好一會兒。
她心口處有些慌, 覺得不是公公瘋了就是她瘋了。
今日她一早便回了娘家。
上午在娘家聽說姜文櫆被押進宮,相府還被親衛軍圍困。
她覺得跟蕭家和娘家無關,自然也就跟她無關,感慨了幾聲就沒怎么在意, 繼續待在娘家。
結果下午啟程回蕭家時, 聽娘家下人說。
鎮國公領著兒子、孫子出門, 還帶著很多聘禮,好像是要去誰家下聘。
肖氏問了一下沒問出什么來。
回府時她還在想, 應該是下人聽錯看錯了。
蕭家年歲稍大的兒郎們,除了蕭南瑜, 其他的都定親了。
鎮國公親自去下聘應該是替蕭南瑜下聘。
但蕭南瑜的妻子人選一直沒定下來, 她也沒聽宋令貞提過看中了誰家女兒,怎么可能突然去下聘。
結果回到鎮國公府,肖氏才發現。
鎮國公不止去下聘了, 蕭南瑜還明日就要成親了。
“我不過離府一日,這家怎么就天翻地覆了?”
肖氏驚愕不已的望向四周, 紅綢紅囍字紅燈籠, 這是真的,不是開玩笑。
“到底是怎么了?我的天吶,大嫂呢?大嫂在哪里?”
驚愕過后的肖氏,提起裙擺就大步往前去找宋令貞。
肖氏在蕭南瑜的云開院見到了宋令貞。
云開院吵吵嚷嚷的,仆婦和丫鬟們忙得腳不沾地。
宋令貞站在廊廡下,指揮下人裝扮院子以及蕭南瑜的新房。
只有一天的時間, 雖然倉促,可宋令貞不想委屈了自己兒子兒媳, 蕭南瑜成親她還是想全力辦好。
“大嫂。”
肖氏穿過院子來到宋令貞面前。
“二弟妹,你回來了, 正好,你去前廳幫忙看顧一下,前廳我還沒來得及去看。”
宋令貞一轉頭看到肖氏,不待肖氏開口就先給她布置了一個任務。
時間太急了,她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蕭家的請柬還未寫,更還未送出,還有喜宴上的席面,別說菜品還未定下,連各種菜都還未采買回來,以及其他種種,要張羅之事太多太多了。
三夫人梁氏、四夫人林氏已在宋令貞這里領了差事,各自忙活去了。
肖氏再不回來,宋令貞也要抽出一個丫鬟去請她回來幫忙了。
宋令貞很忙,可肖氏很急,一把抓住她手腕追問道:
“大嫂,這到底怎么回事?我們蕭府要辦喜事了?我聽說公公去下聘了?給誰下聘?姜家?”
雖然小丫鬟告訴了肖氏,可她還是不太敢相信,急于從宋令貞口中得到真相。
宋令貞見肖氏一頭霧水的樣子,這才恍然她可能還不知道。
“對,公公去姜家下聘了,阿瑜明日就成親,娶姜家大小姐姜沐言。”
宋令貞用極其肯定的語氣告知肖氏。
肖氏嘴巴微張,縱然第二次聽,她還是被驚了一下的。
“可是大嫂。”肖氏頓覺自己心跳有些快,她飛快看了眼四周,湊近了宋令貞一些,小聲道,“姜丞相不是下獄了嗎?我們家這時候去下聘要娶姜家女,會觸怒天子吧?”
蕭南瑜要娶何人,肖氏只是一個嬸嬸,無權左右,她也沒想置喙什么。
她只是被震驚到了,且這門婚事,明眼人一看就知不妥。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不明白蕭家為何要這樣做。
且鎮國公還親自去下聘了。
公公難道不知,他這一去,蕭家很有可能會被姜家拖下水嗎?
天子一怒,蕭家怎么辦?
宋令貞看著肖氏,到了這種時候,有些事也沒必要瞞著了。
“二弟妹有所不知,姜丞相會下獄,本就與我們蕭家脫不了干系。說起來,是蕭家軍連累姜丞相獲罪下獄的,若沒姜丞相,蕭家軍存活不到現在,是蕭家對不住姜家。就算姜丞相無所托,能有機會救出姜家女,我們蕭家也必須救。”
得知雙生子的存在后,宋令貞在數個夜里轉輾反側,無法入睡。
她夫君鎮國公世子蕭震廷也如此。
他們都清楚,在雙生子口中的蕭家,有朝一日滿門上了斷頭臺。
在燕帝的雷霆手段下,蕭家滿門忠烈無一人存活,連女眷幼兒都不能赦免。
蕭家軍只認蕭家人,燕帝自然也容不下不認他這個君主的軍隊。
在蕭家血脈被屠殺殆盡的那一日,蕭家軍也就不復存在了。
前世的蕭家,雖然最終的結局慘烈無比,可若沒有姜文櫆,沒有了蕭家軍撐腰的蕭家,滿門上下只會死得更早。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
蕭家滿門以及蕭家軍數十萬將士,都得記姜文櫆的恩。
肖氏看著嚴肅凝重的宋令貞,難掩震驚之色。
竟是蕭家和蕭家軍連累了姜文櫆。
肖氏一點都不懷疑宋令貞話語里的真假。
宋令貞沒必要誆騙她,更沒必要拿自己兒子的婚事開玩笑。
且鎮國公是親自去姜家下聘的,若非姜家對蕭家情深義重,鎮國公根本沒必要做到這個份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氏信了宋令貞,可對內里詳情卻還是一無所知。
“眼下沒時間和你詳談,二弟妹,你快幫忙張羅阿瑜明日的婚事,此乃我相府最緊要之事,務必盡力做到最好。”
宋令貞和肖氏說話間,又有嬤嬤前來和她請示喜宴細節。
肖氏見她忙得暈頭轉向,當下也不再追問,心里卻還有些忐忑的說道:
“大嫂,那、那我去前廳看看。”
“去吧。”和嬤嬤說話的宋令貞,抽空回了肖氏一句,又繼續叮囑起了嬤嬤。
肖氏見宋令貞說著說著和嬤嬤走了。
她人其實還是有些懵的。
姜家倒臺,竟和蕭家有脫不開的干系。
可她懵歸懵,看著云開院里忙忙碌碌的奴仆,她冷靜下來定定心,轉身也急匆匆往前廳去了。
偌大一個鎮國公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一個后宅婦人也不懂朝堂之事。
既然鎮國公同意蕭南瑜娶姜沐言,那便娶了。
她就算不懂卻也不能添亂,先幫忙辦好明日的婚事要緊。
蕭家整座府邸,因為突如其來的喜事,可謂忙翻了天。
就連早已交出中饋,不太管事的蕭老夫人,都跟著忙碌了起來。
甚至一直在紫藤苑里,專門照料雙生子的胡嬤嬤幾人,也都出來幫忙張羅起了婚事。
熱火朝天的鎮國公府,最清閑最安靜的地方成了紫藤苑。
紫藤苑的院門開了又關。
翠柳提著一竹筐紅彤彤的物件兒進來。
蕭以星和蕭以舟在院中撒歡,一開始沒注意到這些。
翠柳、紅柳和兩個小廝原先一直在梨園。
前些日突然被帶到鎮國公府,還被蕭老夫人細細審問了一番。
蕭老夫人覺著他們還算老實本分,也忠心,便將他們安排在紫藤苑,繼續照料雙生子。
當小廝搬來梯子,幾人開始在紫藤苑里掛紅綢、紅燈籠的時候。
蕭以星和蕭以舟終于注意到了不同尋常之處。
“翠柳,為何掛紅燈籠?過年還早著呢。”
蕭以星見小廝爬上梯子掛紅燈籠,大大地眼睛里盛滿了疑惑,詢問著離她最近的翠柳。
她知道過年要掛紅燈籠。
可這年才過完沒多久,紅燈籠怎么又掛上去了?
翠柳低頭看可可愛愛的小主子,臉上笑容綻開,開心回答道:
“小主子,公子和小姐要成親了。”
翠柳原以為,梨園的主子就是普通富貴人家的公子和小姐。
這兩日她才知曉,公子竟然是鎮國公府的大公子,小姐竟然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這可把她嚇得不輕。
不過好在,她現在和在梨園一樣照料兩個小主子,除了鎮國公府規矩嚴一些,好像和以前差別不大。
還有令她震驚卻又不敢打聽的。
剛才胡嬤嬤把竹筐交給她,讓她把紫藤苑好好裝扮一番,還說明日公子和小姐要成親。
翠柳覺得很不可思議。
兩個小主子都五歲了,公子和小姐竟然還沒成親?
可不懂,也不敢問。
“誰?我爹爹和娘親要成親了?”蕭以星干凈澄澈的大眼睛瞬間亮晶晶的,目光灼灼的盯著翠柳追問,“是真的嗎?他們真的要成親了嗎?”
“是的。”翠柳見蕭以星高興,她也很高興的肯定道,“胡嬤嬤說的,肯定不會有假,公子和小姐明日就要成親。”
“啊——”
蕭以星開心到一蹦而起,蹦蹦跳跳的朝蕭以舟跑去。
“哥哥!爹爹和娘親要成親了!明日成親哦!”她好開心哦。
蕭以舟也聽到了,他臉上也跟著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太好了,爹爹終于能把娘親娶回家了。”
被蕭以星拉著手的蕭以舟,也跟著她歡快的跳了起來。
姜沐言和蕭南瑜,蕭以舟是真的開心。
可開心至于,他心底深處又有一絲小小的低落。
他隱隱有所感,爹爹和娘親一成親,他可能差不多就要離開了。
蕭家張燈結彩,歡天喜地。
京中其他大臣府上,可就沒這么高興。
有人摸不著頭腦,有人覺得此事蹊蹺,恐怕不簡單。
還有人覺得很憤怒,比如陸府。
“誰下聘?蕭家去姜家下聘?誰要娶誰?”
萬氏和陸如紀在前堂,聽到管事來報,難以置信的連連追問了起來。
姜沐言和陸承彥的親事取消后,姜沐言這個名字在陸府幾乎成了禁忌一樣的存在。
但此事太大,管事看著急切的萬氏,還是如實回稟道:
“夫人,鎮國公和鎮國公世子,還有三位蕭家公子一起去的相府,聘禮流水似的往相府送,聽說是替蕭家大公子下的聘,要娶姜家大小姐。”
萬氏先是震驚不已,繼而蹭的一下站起身,怒火飆升道:
“蕭南瑜要娶姜沐言?竟是蕭南瑜要娶姜沐言!我就知道,他們早就有一腿了!”
第132章
當初在相府, 她替陸承彥退親的時候,就發現姜沐言和蕭南瑜眉來眼去的。
眼下姜家都倒大霉了。
蕭南瑜還飛蛾撲火一樣執意要娶姜沐言,這不正是感情深厚,情比金堅的體現?
若非早就有一腿, 誰會在這種時候娶姜沐言。
“我就知道姜沐言不是一個安分的女子, 她和蕭南瑜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還來耽誤我兒子,簡直可惡!”
萬氏想到一心撲在姜沐言身上的陸承彥, 又心疼又替他不值。
和萬氏的震驚與憤怒不同。
陸如紀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蕭家向姜家提親, 這做法目的很明確, 顯然是蕭家想要保住姜沐言。
可陸如紀想不通蕭家為什么要這么做。
蕭家圖謀什么?
這時候下聘,傻子都知道是自尋死路。
鎮國公不至于這么沒腦子。
陸如紀想不明白,但越想越覺得此事絕對沒那么簡單。
他隱隱覺得, 繼大皇子逼宮被下獄后,朝局還得再亂上一波。
陸如紀一語不發, 萬氏越想越生氣的數落姜沐言時。
她一抬頭, 看到了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的陸承彥。
萬氏心里一咯噔,疾步往外走。
“阿彥?你出府了?你去了何處?不會是去了姜家吧?”
姜家都亂成什么樣子了,他可不能自投羅網的牽扯進去。
面無表情的陸承彥,渙散的眼神緩緩聚焦到萬氏臉上。
她很急切,很擔憂他的樣子。
“娘,你真的關心我嗎?”陸承彥忽然問。
“娘當然關心你了, 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不關心你關心誰?”
萬氏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陸承彥看著她不作假的關切模樣, 又看看廳內一臉沉肅的陸如紀,卻是自嘲一笑。
若非萬氏執意退親, 若非萬氏以死相逼。
陸承彥覺著,就算有從天而降的雙生子橫插一腳,他和姜沐言也未必會走到這一步。
可萬氏是他的親生母親,一個孝道壓在他頭上,令他寸步難行。
“娘,希望此生親情緣盡,若有來世,我不想再做你們的兒子了。”
陸承彥的聲音很輕很輕,輕飄飄的有氣無力般,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可萬氏聽到了。
她眼睛一下大睜,震驚無比的看著陸承彥。
陸承彥卻不再看她,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阿彥?”萬氏心慌的喚他,他腳步未停,她急得拔高音量,“阿彥!”
陸承彥仍舊沒回頭,沒停止離開的步伐。
萬氏望著他一步步離開的冷寂背影,難以置信更難以接受的看著,卻沒有追上去。
不可能的。
一定是她聽錯了。
對,肯定是聽錯了。
蕭家大張旗鼓的去姜家下聘,聘禮還都順利送進了相府,震驚了整個京城不說,各朝臣勛貴也都在等宮里的反應。
可他們等到天都黑了,宮里一直沒反應。
這一夜。
因為姜文櫆下獄,蕭家下聘之事,滿朝臣工沒幾個能睡得著的。
蕭南瑜第二日要娶姜沐言,那些收到了喜宴請帖的各家府上,更是猶如接了一個燙手山芋。
姜沐言還被關在相府不得出入。
蕭家的喜宴,明日能有新娘子嗎?
他們要不要去祝賀?
許多朝臣糾結了一夜,也沒下定決心。
第二日上朝。
燕帝自昏迷清醒后,身體還一直很虛弱。
他坐在龍椅上,面色蒼白雙眼烏青,連往日的龍威都弱了許多。
今日早朝,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給姜文櫆定罪。
昨日三司會審,根本沒費什么力,姜文櫆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什么罪都招了。
許多人聽到風聲,知道姜文櫆貪污了巨多銀錢,但具體怎么回事,他們還不知道。
一向看不慣姜文櫆大權在握的馬御史,懷里揣著奏折,準備狠狠參姜文櫆一本。
像姜文櫆這種貪官污吏,早該踢出大燕朝廷了。
早朝進行的差不多時,燕帝咳嗽了幾聲,又喘了好一會兒。
殿內一片安靜,燕帝虛弱的身體,讓不少朝臣擔憂不已。
燕帝有些坐不住了,他抿了口茶又緩了緩,望向一直低著頭的刑部尚書,中氣不足的聲音暗含怒火的說道:
“鄭愛卿,奸臣姜文櫆審得如何了?”
燕帝一開口,直呼姜文櫆是奸臣,他的態度如何,一眼明了。
鄭尚書自昨日審案開始,緊鎖的眉頭就一直沒舒展過。
燕帝詢問,他不得不出列回答。
“稟陛下,罪臣姜文櫆已認罪。”鄭尚書道。
“鄭大人,奸相到底所犯何罪?你快說與我們聽聽。”
馬御史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姜文櫆為官這么多年,要說誰彈劾他最多,馬御史當之無愧。
馬御史是言官。
是兩袖清風的硬骨頭清官。
他最看不慣姜文櫆這等一手遮天的權臣。
可以說馬御史是姜文櫆的死對頭,逮著姜文櫆的一點小辮子就使勁兒彈劾。
可他彈劾了這么多年,燕帝對姜文櫆一直寵信有加。
眼下,燕帝終于不喜姜文櫆了,馬御史自然要上趕著頭一個彈劾他。
鄭尚書看了眼迫不及待要落井下石的馬御史,緊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鄭愛卿,奸臣所犯之罪,你一五一十道出來,讓我大燕滿朝文武百官看看,姜文櫆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大奸臣!”
燕帝怒不可遏的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鎮國公站在武官最前,脊背挺直,兩鬢斑白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燕帝的命令,鄭尚書不敢忤逆。
他悄悄看了眼面無表情的鎮國公,心下嘆了口氣,慢騰騰的拿出一本折子。
折子上所書,皆是姜文櫆的罪行,長長一大串。
“太康六年,安州旱災,戶部劉侍郎及安州胡知州等貪墨賑災糧,時任丞相的姜文櫆,派人假扮流民暗中殺害知州、知縣等七人,戶部侍郎于一月后莫名暴斃,姜文櫆坦言是他所為。”
鄭尚書剛念完姜文櫆的第一條罪狀,滿朝皆驚。
暗殺朝廷命官,姜文櫆竟敢這么大膽。
且他在太康六年就敢這么做了,十年前他也才當上丞相沒多久,竟就敢狂妄至此。
一時間,滿朝文武后背發寒。
往日得罪過姜文櫆的,更是心驚膽戰,頓覺自己還能活到現在,是否是姜文櫆高抬貴手了。
“陛下!”馬御史踏步而出,滿腔怒火直往頭頂上冒。
“姜文櫆目無王法,連身為同僚的朝廷命官都敢下殺手,手段殘暴令人發指,罪大惡極絕不可饒恕,該治他一個五馬分尸之罪!”
燕帝面色陰沉,沒有說話。
鄭尚書看了眼求給姜文櫆治罪的馬御史,他捏著折子的手緊了緊。
姜文櫆暗殺朝廷命官,確實罪大惡極。
可馬御史是不是忽略了,姜文櫆為什么要殺他們?
在議論紛紛的交頭接耳中,鄭尚書清了清嗓,繼續念了下去,聲音比剛才更為洪亮。
“經查實,劉侍郎、胡知州等為官時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他們死后,姜文櫆從他們家中搜羅出金銀錢財共計三百余萬兩,姜文櫆將這筆錢送至工部修廣安河。”
一語畢,朝臣再驚。
三百余萬兩!
劉侍郎等人竟然貪了這么多錢!
但這些錢送到哪里?干什么了?
姜文櫆肆意暗殺朝廷命官,搜刮來的錢拿去修、修河了?
漫談寂靜中,工部尚書低著頭出列,低著頭對燕帝行禮,跟滿朝文武道:
“稟陛下,太康六年,下官任工部主事,負責修廣安河,河修到一半戶部撥不出銀子,是姜丞相送來了這筆錢,廣安河才順利修好。”
燕帝面色不太好看。
昨天姜文櫆在他面前,承認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他知道姜文櫆貪污了很多銀子,卻不知道姜文櫆貪了銀子是做什么去了。
當時他怒火攻心,關心的只有姜文櫆和鎮國公暗中聯手一事,根本就沒問姜文櫆銀子的事。
馬御史不可置信的看著工部尚書。
工部尚書和姜文櫆走得不算近,他一直都不知道工部尚書是姜文櫆的人。
難怪工部尚書升官這么順利,但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姜文櫆殺了朝廷命官得來的三百多萬兩銀子,全拿去修河了?
他貪污得來的銀子,沒留下自己用?
眾人的想法和馬御史差不多,皆震驚于銀子的用途。
國庫沒銀子修河,竟是姜文櫆找來了銀子修河,這件事他們都不知道。
各有所思的震驚中。
只聽鄭尚書高昂的聲音繼續念:
“太康八年,蕭家軍被克扣軍餉,無冬衣冬糧過冬,姜文櫆私自扣下修建行宮的銀兩撥給邊疆戰士,給蕭家軍補上了冬衣冬糧。”
鄭尚書話落,各朝臣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鎮國公身上。
只見鎮國公穩如泰山的說道:“確有此事。”
眾朝臣再吸一口涼氣,不少人都聯想到了鎮國公親自去姜家下聘之事。
在滿朝心驚,燕帝面色陰沉的氣氛中。
三皇子似乎是最淡定的一個,他甚至輕輕掃了掃袖子上并沒有的灰塵,抬眸朝自己父皇看去。
鄭尚書不管別人怎么想,他一條條的念。
念姜文櫆所犯之罪,也念姜文櫆為大燕朝所做之事。
一樁樁一件件。
姜文櫆欺上瞞下,背著燕帝所犯下的罪為真,可他為千瘡百孔的大燕朝修修補補也為真。
原本怒不可遏,恨不得將姜文櫆大卸八塊的馬御史,聽到最后,他義正言辭的肩膀都耷拉了下去。
姜文櫆確實做了很多大逆不道,目無王法之事。
可他也做了很多為國為民的實事。
修河、賑災、斬殺貪官污吏等等,讓百姓過上安穩日子的事他做了不少。
“太康十四年,駐守邊關的蕭家軍與蜀國起了沖突,然蕭家軍軍餉又被克扣,將士一日一餐無力抗敵,姜文櫆將修建皇陵的銀錢撥給數月不曾發響的蕭家軍。”
鄭尚書還在念,滿朝文武無一人再出聲。
第133章
燕帝手中的奏折狠狠往下一砸, 折子不偏不倚,砸在了鄭尚書的腳下。
鄭尚書的話音也跟著一停。
燕帝烏青卻噴火般的雙眸,怒氣沖天的怒視著他。
只說姜文櫆私挪修皇陵的銀錢給蕭家軍就可以了,說那么多做什么?
“你是不是也覺著朕是個昏君!”
燕帝怒斥著鄭尚書。
鄭尚書這聲情并茂抑揚頓挫的樣子, 哪里像在念姜文櫆的罪行?
他分明是變相在給姜文櫆求情!
看看滿朝文武百官, 現在一個個鴉雀無聲, 哪里還有一開始要給姜文櫆治罪的強硬姿態?
燕帝看著鄭尚書,就仿佛在看昨日的姜文櫆。
姜文櫆暗殺貪官他可以不計較, 縱然他貪污了多少銀錢,他也可以不計較。
可姜文櫆明知鎮國公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竟還敢在他打壓蕭家軍之時, 暗地里相助蕭家軍。
且蕭家軍每次相助蕭家軍,不從貪官污吏上下手,一門心思在他身上割肉。
他克扣蕭家軍軍餉, 姜文櫆就克扣他修行宮的銀子。
他再克扣蕭家軍軍餉,姜文櫆竟敢挪他修皇陵的銀錢。
昨日他大怒, 質問姜文櫆:
“姜文櫆, 在你眼中,朕不如鎮國公重要?朕的皇陵、朕的行宮不如鎮國公重要?朕是天子!朕全天下最重要!還是你想告訴朕告訴天下人,朕是個昏庸無能的昏君?要你個奸臣來匡扶天下萬民?”
他怒火滔天,姜文櫆卻只規規矩矩的回答了他三個字。
“臣不敢。”
燕帝差點被氣吐血。
他哪里不敢了?
他什么都敢!
燕廷文武百官,燕帝最信重的便是姜文櫆。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姜文櫆竟敢在背后捅他一刀。
姜文櫆是不是不知道, 他的丞相之位,他手中的權柄都是他賦予他的!
被自己最寵信的重臣背叛, 還是為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背刺自己,燕帝昨日氣到差點直接要了姜文櫆的腦袋。
燕帝昏君二字一出。
鄭尚書嚇得跪了下去, 其余官員也連忙跪倒在地。
“陛下,臣不敢!”鄭尚書高呼道。
“朕看你敢得很!”燕帝怒指著鄭尚書,氣到顫抖的手指又掃過百官,“你們也一樣!”
“你們是不是都認為,朕是個昏庸無能的昏君!”
“咳!咳咳——”
帝王一怒,無數官員心驚膽顫,后背發寒,可燕帝怒完卻是咳嗽不止。
巨大的咳嗽聲,似要將心肺都給咳出來一樣。
任誰都可以看出,燕帝的身體非常不好,整個人也比他昏迷之前瘦了一大圈。
“陛下,臣等萬萬不敢。”
“陛下乃圣主明君,與昏庸斷斷然牽扯不上關系。”
“陛下保重龍體。”
“陛下……”
一時間,在燕帝的咳嗽聲中,有官員求饒,有官員拍馬屁,也有官員關心燕帝的身體。
殿內突然變得嘈雜了起來。
燕帝的怒火在咳嗽中消耗完,當他緩過來不再咳嗽時,人也虛弱到沒力氣生氣了。
馬御史跪在地上,見燕帝情緒平復下來,他內心掙扎良久,叩首道:
“陛下,姜丞相罪惡滔天,確實罪該萬死,可他亦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也為天下百姓做過不少實事,縱然功過不能相抵,也請陛下饒他一命。”
今日上朝之前,在馬御史心中,姜文櫆是個大貪官,恨不能將他大卸八塊。
可鄭尚書念完一紙罪狀,馬御史的內心動搖了。
大奸大惡的姜文櫆貪了嗎?
貪了。
可他貪的銀錢全用在了利國利民上。
不止馬御史內心動搖,許多朝臣也心緒復雜。
然而。
馬御史不替姜文櫆求情還好,他一求,燕帝的怒火又噌噌噌往上冒。
替姜文櫆求情,不就是變相罵他是昏君?
“你、你!”燕帝顫抖的手指著馬御史。
眾朝臣以為他要大罵馬御史,卻聽他話鋒一轉,殺氣騰騰的下旨:
“將姜文櫆斬首示眾!今日便拉出去砍了!”
一語出,群臣皆驚。
“陛下息怒!”鎮國公跪下求情。
“息怒啊陛下!”馬御史也跟著大喊。
“陛下三思,姜丞相縱然有罪,可他亦有功,求陛下網開一面。”
“陛下……”
猶如石子丟進了平靜湖面一樣,燕帝要殺姜文櫆之心,激起了無數漣漪。
二皇子看著跪地求情的大半數朝臣,心里沒觸動是假的。
他怎么也沒想到,今日上朝會看到這樣一副景象。
姜文櫆手握重權,朝中看不慣他的人很多。
可現在,就連往日攻訐他權柄太大,一手遮天的死對頭馬御史,竟也跪下為他求情。
二皇子今日也明白。
姜文櫆是權臣奸相,卻也是肱骨之臣。
可燕帝要殺姜文櫆,二皇子不認為有錯。
若他坐在龍椅上,他也容不下姜文櫆這樣的丞相。
臣子就該要有臣子的樣。
身為臣子,不能為君王所用就算了,竟還敢陽奉陰違悖逆君主,該死。
燕帝看到這么多人給姜文櫆求情,氣得又猛咳了起來。
咳到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燕帝虛弱不堪,咳著咳著體力不支,眼一閉竟昏了過去。
剎那間,一眾太監與朝臣都慌亂了起來。
“御醫!快宣御醫!”大太監大聲喊著。
燕帝被抬去了偏殿。
還跪在地上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擔憂。
“陛下是被氣暈了嗎?”有人小聲道。
因為燕帝再一次昏迷,早朝沒法繼續上,姜文櫆的罪名也跟著擱置。
退朝了,官員們交頭接耳的走出大殿。
也有一些重臣如馬御史,便留了下來,想知道燕帝的身體情況究竟如何了。
鎮國公也沒有離開。
二皇子審視著鎮定如泰山的鎮國公,忽然道:
“國公爺,聽聞蕭府今日娶親,國公爺不回去出席自己孫兒的喜宴嗎?”
三皇子眉心微動,朝二皇子看去。
二皇子這話,陰陽怪氣的。
都知道蕭府要娶親了,還能不知道蕭南瑜要娶誰?
姜沐言現如今被困在相府,沒有燕帝下旨,姜沐言可不出了相府。
“殿下,我孫兒要娶姜家女,還未來得及向陛下討個口諭,放我孫媳出相府。”
面對不懷好意的二皇子,鎮國公倒是坦誠,將自己的目的悉數道出。
二皇子沒想到鎮國公一點也不隱瞞,竟一問就直言相告了。
他這般坦誠,二皇子倒是不好再陰陽怪氣了。
“國公爺,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父皇對姜家印象極不好,你們蕭家娶誰不是娶,又何必蹚這個渾水?”
二皇子一副好心好意,好言相勸的姿態。
三皇子在心里冷哼一聲,懶得去看二皇子惺惺作態的模樣。
這水已經夠渾了。
就是蕭南瑜不娶姜沐言,在燕帝心里,蕭家和姜家也是撇不清的。
別人看蕭家,只覺得蕭家糊涂。
不把姜沐言娶進門,蕭家還是有可能全身而退的,一旦蕭家將姜沐言娶進門,燕帝絕對不會放過蕭家的。
可在三皇子眼中,蕭家如此做法,倒令人欽佩。
自古便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臣不太明白二殿下所言,我孫兒與姜家女的親事早已定下,正常嫁娶而已,殿下所指的渾水是何意?”
鎮國公一副虛心請教的姿態。
“……”二皇子見鎮國公裝傻,心里惱火了一下,很快就又釋然了。
蕭家自己要找死,跟他有什么關系。
二皇子一甩袖,朝偏殿走去了。
其余人也都去了偏殿,等候燕帝醒來。
三皇子放慢腳步,特意和鎮國公走在最后。
“國公爺莫擔心,蕭家昨日下聘,父皇未讓人攔著,便說明他已不反對這門親事。”
三皇子低聲勸鎮國公放寬心。
但燕帝不反對,也更能說明,他絕不會放過姜文櫆。
以前反對,是燕帝擔心蕭家和姜家聯手,權勢太大他壓不住。
可姜文櫆一旦倒下,姜家沒了權勢,姜家女就算嫁進蕭家,也無法給蕭家帶去什么助力,這門親事燕帝自然也就不放在眼里了。
鎮國公深看三皇子一眼,他也是這般想的。
“嗯,希望陛下早點醒來,否則阿瑜的新娘子沒法從相府接出來。”
鎮國公愁的是,萬一燕帝又昏迷好些天,這可怎么辦?
讓鎮國公慶幸的是,在御醫的診治下,燕帝很快便睜開了眼睛。
偏殿。
“父皇,您終于醒了,嚇死兒臣了。”
燕帝一醒來,二皇子便湊上去顯孝心。
“……”三皇子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冷眼旁觀著。
“陛下,千萬要保重龍體。”
留下的幾位重臣,也都關心起了燕帝。
鎮國公也關心了幾句,心里卻想著不能誤了兩個孩子成親的吉時。
在偏殿候了片刻,眼看著燕帝狀態還可以的樣子,鎮國公便上前一步,直言道:
“陛下,臣有私事求陛下網開一面。”
燕帝看到鎮國公就來氣。
“從今日起,誰再敢為奸臣求情,按同黨懲處!”燕帝厲聲道。
“陛下,臣并非為姜丞相求情。”
鎮國公先表明立場,緊接著道。
“臣之孫與姜家嫡長女已定親,蕭家也已下聘,今日便要成親,求陛下成全,讓我蕭家新婦出相府成親。”
此話一出,就連自認為頭鐵的馬御史,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燕帝才剛剛醒來,鎮國公又想把他氣暈不成?
偏殿又響起一陣咳嗽聲。
咳得馬御史提心吊膽,深怕燕帝咳著咳著又暈了過去。
好在燕帝這回扛住了。
燕帝坐在貴妃軟榻上,怒視著鎮國公,雙眸似要噴火一樣。
“姜文櫆狗膽包天,朕絕不容他!”燕帝似有警告鎮國公之意,“饒是如此,鎮國公府也要將姜家女娶進門?”
第134章
對于姜沐言和蕭南瑜的親事, 燕帝昨日便已知曉。
該如何處置這件事,他心中也早有定論。
雖然燕帝很憤怒,但姜沐言區區一個女兒郎也翻不出什么風浪。
蕭家執意要娶,便是娶了也無妨。
且姜家一倒臺, 蕭南瑜娶了姜沐言, 沒有岳家扶持, 他也算少了一份助力。
從權勢利益看,蕭家迎娶姜家女, 沒有任何好處,更威脅不到皇權
“是。”鎮國公態度堅定, 鏗鏘有力, “求陛下成全。”
燕帝不想阻止蕭南瑜娶姜沐言,但他看鎮國公,看蕭家, 心里還是很不痛快的。
姜文櫆的貪污案,他一己之力扛下了所有, 牽扯不上蕭家。
燕帝再想收拾蕭家, 也只能在心里記下這一筆賬,日后再收拾。
“鎮國公既執意如此,朕便成全你。”
二皇子聽聞此言,不由得深深看了眼鎮國公。
他沒有想到,燕帝會這么輕易就同意了。
“謝陛下成全。”鎮國公躬身一拜。
·
姜沐言和蕭南瑜的這場婚禮,可謂是吸引了京中所有朝臣的目光。
特別是收到了喜帖邀請的各府, 都在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上門恭賀。
去了,怕得罪燕帝。
不去, 和鎮國公府的交情又不錯,不去不太合適。
是以當宮中傳出消息, 燕帝同意了鎮國公的請求,姜沐言能離開相府嫁入蕭家后。
鎮國公府門前的巷子,來了一輛又一輛馬車,恭賀聲聲,熱鬧非凡。
蕭南瑜去姜家迎親的隊伍,也吹吹打打的出發了,喜氣洋洋的聲音傳出去老遠。
連新婚第二天的姜蘭芝,人在新房中都聽到了。
她自然也聽說了,昨日蕭家去姜家下聘之事。
在她出嫁的當天,蕭南瑜竟然去姜家下聘要娶姜沐言。
姜蘭芝既震驚又憋屈,忍不住想,如果她沒有急著嫁給宋六郎,蕭南瑜要娶的人有沒有可能是她?
可她也就想一想。
其實她心里也清楚,不太可能的。
宋六郎提醒她的話不無道理。
姜文櫆應該是預知到了什么,才會火急火燎的將她嫁給宋六郎。
連她的退路都提前安排好了,姜文櫆又怎么可能不替姜沐言打算。
畢竟姜文櫆最疼愛的子女便是姜沐言了。
“爹爹偏心!”
姜蘭芝聽著府外敲鑼打鼓的喜慶聲音,氣惱到眼眶泛紅。
“娘子。”
宋六郎快步進了新房。
姜蘭芝連忙收斂起心神,笑著迎了上去:“相公。”
雖然她對宋六郎不太滿意,可嫁都嫁了,宋六郎待她又還不錯,姜蘭芝為了在宋家站穩腳跟,也不敢給宋六郎甩臉子。
“娘子可聽到外面的熱鬧了?那是蕭家去姜家迎親的熱鬧聲,我就說嘛,你我急匆匆成婚肯定事出有因,結果你長姐成婚比我們還匆忙,所以不論是你我的婚事,還是你長姐和蕭大公子的婚事,肯定都是你父親早就安排好的,否則蕭家昨日不可能上門提親。”
昨日姜蘭芝一進門,緊接著就傳來相府被親衛軍圍困的消息,宋六郎就心生懷疑了。
今日看到蕭南瑜果真去姜家迎親,他就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剛還去問過自己父親,父親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反駁。
在宋六郎看來,父親大人的沉默就是默認,他和姜蘭芝的親事確實別有目的。
但父親明知自己被姜家利用了,卻一點也不生氣,還叮囑他要好好待姜蘭芝。
這讓宋六郎不得不多想。
且姜文櫆所犯何事,也已傳開。
想到姜文櫆的所作所為,宋六郎震驚不已,震驚完就是心情很復雜。
他不知道姜文櫆算是奸臣還是好官。
但父親讓他好好姜蘭芝,他會好好待她的。
姜文櫆定然是相信宋家,才會將姜蘭芝托付給宋家。
想來蕭家也是同樣的道理。
姜文櫆信任鎮國公和蕭家,才會將姜沐言托付給蕭南瑜。
“……”姜蘭芝看著自己夫君,不想搭腔附和他。
事已至此,她哪里還能想不明白。
她和姜沐言的親事,都是姜文櫆知道自己會出事,才提前安排好的。
“娘子,你別傷心了,岳父這么疼你,一切都為你安排好了,想必他也不想看到你傷心落淚。”
宋六郎看著姜蘭芝通紅的眼睛,貼心安撫道。
姜蘭芝揪緊手中繡帕不語。
真的是這樣的嗎?
爹爹心里也是疼愛她的嗎?
才不是。
若是疼愛她,就該像姜沐言一樣,將她嫁給一個更好的人家,而不是一個平庸又不能繼承家業的宋六郎。
既然姜文櫆有本事讓蕭南瑜娶姜家女,為什么不讓蕭南瑜娶她?
姜沐言一開始明明是和陸承彥定親的,且陸承彥至今還惦念著姜沐言,就讓姜沐言嫁給陸承彥,把她嫁蕭南瑜不是更好嗎?
說到底,爹爹還是偏心,給她的疼愛不及姜沐言萬分之一。
姜蘭芝氣惱到雙眸發紅,宋六郎只當她是傷心想哭,又安撫了幾句。
“不過。”宋六郎疑惑道,“娘子,你長姐成親,和宋家也是親戚了,怎么沒給我們家送喜帖?”
宋六郎本想去參加鎮國公府的喜宴,結果自己父親告訴他,宋家沒收到蕭家的喜帖,去不了。
“蕭家沒給我們下帖子?”姜蘭芝蹙眉,也很意外。
“嗯,父親說沒有。”宋六郎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
“……長姐的婚事太急,世子夫人又不清楚姜家的親戚關系,可能蕭家就把我們給漏了。”
姜蘭芝只能給宋令貞找借口,也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我們昨日才成親,不至于就忘了吧?”宋六郎疑惑不已。
“……應該是太匆忙給漏了。”姜蘭芝給自己挽尊。
鎮國公府的喜宴,自然以蕭家那邊的人情往來為主。
宋家和鎮國公府沒什么交情,蕭家不給宋家下帖子,其實也沒什么。
只是姜家一下子嫁了兩個女兒。
宋家前一日辦喜宴,蕭家第二日又辦,兩家也算是親戚,被漏了好像不太應該。
“娘子,我們也去鎮國公府觀禮吧?你是姜家二小姐,蕭家肯定不會攔你,你能親自去送祝福,你長姐肯定也很高興。”
昨日剛成親的宋六郎,很想去蕭家看看,匆匆忙忙間蕭家能把婚禮辦成什么樣。
而且,他有種蕭南瑜和自己同命相連的感覺。
都是為了救姜家女兒郎脫離苦海,他們本該非常隆重的婚禮,辦得急急忙忙慌里慌張的。
還有,宋六郎想看看蕭南瑜是以什么心態去娶姜沐言的。
是和他一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趕鴨子上架般去娶。
還是蕭南瑜心甘情愿。
姜蘭芝一聽就皺眉,她不想去看姜沐言嫁給蕭南瑜,更不想送祝福給姜沐言。
“相公,我們沒有喜帖,就不要去湊熱鬧了吧。”姜蘭芝略婉轉的拒絕著,“而且相府外有親衛軍圍著,長姐出不了相府,今日未必能嫁成。”
姜蘭芝說著說著眼睛亮了亮。
對,相府外還有親衛軍把守,姜沐言想嫁給蕭南瑜,沒那么容易。
“圣上已經同意讓你長姐出相府了,娘子不用擔心,你長姐今日肯定能進蕭家的門。”
宋六郎一句話,就像是給姜蘭芝潑了一盆冷水。
“圣、圣上同意了?”姜蘭芝難以置信的反問著。
竟然同意了,圣上怎么這么糊涂!
不是說一個蒼蠅也不能飛出相府嗎?
為什么要放姜沐言出來!
“嗯,千真萬確,娘子你這下可以放心了,不管圣上會如何處置岳父,至少你和你長姐不會有性命之憂。”
宋六郎安慰著姜蘭芝。
面對宋六郎的體貼,姜蘭芝差點被氣吐血。
如果姜沐言和姜文櫆一起上了斷頭臺,姐妹一場,她也有點可惜和傷心。
可姜沐言和她一樣逃過一劫,還嫁給蕭南瑜,她一點也不放心好不好。
姜蘭芝又勸了宋六郎一會兒,打消了他去鎮國公府觀禮的念頭。
相府。
因著相府處于特殊情況,姜沐言出嫁時省了不少流程。
親衛軍還一臉肅穆的把守在相府大門外。
一襲喜服,身姿挺拔清雋的蕭南瑜,翻身下馬,一步步踏上相府門前的高階。
夏棣夏統領親自守在門口,看著蕭南瑜一步步走上來。
“蕭大公子,圣上口諭,允姜家嫡長女嫁入蕭家,但也只準她一人離開相府。”
待蕭南瑜上前,夏棣和他道明情況。
這種事情,夏棣是第一次遇到,罪臣女眷還能出嫁,他也是奇了怪了。
“多謝夏統領。”蕭南瑜朝夏棣拱手一禮。
他又上前幾步,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抬手叩響了相府的朱漆大門。
只叩了一聲,門內便有了動靜。
隨著朱漆大門緩緩打開,門內的情景躍入眾人眼簾。
滿院子箱籠妝盒,每一樣都涂了紅漆,想來是嫁妝。
夏棣看到相府內的嫁妝,有些為難了。
圣上只說準許姜沐言出嫁,可沒說允許姜沐言帶嫁妝離府。
“見過岳母大人。”
蕭南瑜看到門內的陸巧,矜貴溫雅的行禮問好。
陸巧錦衣華服,鬢角的發絲梳得一絲不茍。
不論姜家是何境況,今日嫁女,她必得盛裝。
相府門外的巷子里,除了蕭家的迎親隊伍,還有一些跟著來看熱鬧的百姓。
陸巧挺直腰脊,視線掃過眾人,最后落在蕭南瑜身上。
“阿瑜,阿言便托付給你了,望你好好待她。”
陸巧看蕭南瑜的眼神,深沉厚重的好似此生最后一回,鄭重交托自己的女兒。
陸巧沒姜沐言那么樂觀,雙生子口中的前世,此生已然不同。
在她看來,姜家已經沒有了活路。
“請岳母放心,蕭南瑜此生必不負姜沐言,定好好待她,珍之愛之。”蕭南瑜再拜一禮。
“好,你說的我記住了,望你說到做到。”陸巧雙眸含淚的點頭。
陸巧在門口和蕭南瑜說完,回頭吩咐嬤嬤:
“吉時快至,去將大小姐請出來。”
嬤嬤點頭,轉身往后院走去。
一語不發的夏棣,看著陸巧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姜夫人,敢問那些是何物?”
滿朝文武百官替姜文櫆求情一事,夏棣已經知曉,他指著陸巧身后,對她的態度還算客氣。
陸巧順著夏棣手指方向看了看,端莊大方的柔和道:“我女兒的嫁妝。”
夏棣自然也看出來是嫁妝了,他多此一問,也只是想說:
“姜夫人,圣上只允姜家大小姐離開相府,這些嫁妝恐怕是不能帶走。”
陸巧臉上的柔和笑意,未有絲毫變化:“夏大人,嫁女兒哪有沒嫁妝的?”
夏棣當然知道且理解,嫁女兒得有嫁妝。
可姜家的情況這么特殊,陸巧會不知道?
這不是為難他嗎?
“姜……”
他還想再說什么,蕭南瑜清冷深沉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敢問夏統領,陛下可有說,姜家嫁女不準帶嫁妝?”
第135章
夏棣被問得一怔, 默了片刻才回答:“并未。”
口諭是夏棣入宮親耳聽的,燕帝允許蕭家帶走姜沐言,可也只說了這個,其余的一概未提。
沒說允許姜沐言出嫁帶嫁妝, 更沒有說, 不允許她帶嫁妝離開相府。
“既未曾刻意交代, 便是允準之意,誰家嫁女都有嫁妝, 此乃常識,難道夏統領認為, 陛下是一個沒有常識之人, 不知道女子出嫁定有嫁妝隨行?”
蕭南瑜一身大紅喜服,清雋傲骨,不卑不亢的反問著夏棣。
姜沐言嫁入蕭家, 蕭南瑜不在乎她有沒有嫁妝,想必他爹娘也不會在乎。
可他也明白陸巧的意思與擔憂。
自古以來, 嫁妝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女子嫁入夫家的底氣。
姜沐言在相府如此光景下出嫁, 陸巧定然擔心她沒有了娘家撐腰,可能會在蕭家受委屈之類。
甚至陸巧會忍不住想,日后姜沐言若真有什么不測,她好歹還有嫁妝傍身,不至于生活的太艱難。
蕭南瑜自己心里清楚,他絕不會讓姜沐言受委屈, 更不會在日后虧待她。
可他空口無憑,陸巧縱然嘴上信他, 心里估計也會擔憂。
如果嫁妝帶進蕭家,能讓陸巧少些擔憂, 他自然要努力,讓姜沐言帶著這些嫁妝出嫁。
且蕭家早已上了燕帝不得不鏟除的名單。
既已得罪燕帝甚深,便張狂些再得罪一回又何妨。
夏棣看著清冷矜貴,半點不退讓的蕭南瑜,眉頭狠狠一皺。
蕭南瑜此話,可謂誅心。
“蕭大公子慎言,夏某并無此意。”他道。
誰敢暗指帝王沒有常識,若是傳入燕帝耳中,他腦袋還要不要了。
自打接到圍困相府的命令后,夏棣內心就一直不安。
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在這趟渾水里栽了跟斗。
“蕭某知曉,夏統領是一通情達理之人。”蕭南瑜朝他拱拱手,“若夏統領今日得空,不妨去蕭家吃口喜酒。”
夏棣被彬彬有禮的蕭南瑜弄得嘴角抽搐了一下。
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去蕭家吃酒。
“多謝蕭大公子好意,但夏某職務在身,恐怕是去不了。”
夏棣也拱拱手,不太愿意得罪蕭家人。
他是武將,在燕國,最威名赫赫的軍隊是蕭家軍。
蕭家軍于燕國的功績,誰都無法抹滅。
武將都有血性,縱然朝中不少人不喜蕭家軍的威名,可很多武將遇上蕭家人,心里多少是有些羨慕與敬佩的。
誰不想自己手底下有一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強大軍隊。
誰都想,可燕國開國近兩百年,也只有蕭家軍做到了名副其實的戰無不勝。
此時的相府門口,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蕭家那邊的婚宴如何隆重,陸巧不知道,可這場婚禮于姜家而言,一切從簡。
陸巧見夏棣不再阻攔姜沐言帶嫁妝走,回頭看向貼身嬤嬤,示意她去后院把姜沐言帶出來。
蕭南瑜站在相府敞開的大門外。
他沒等多久,便看到了自廊下而來,鳳冠霞帔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
看到熟悉身影穿著一襲紅色嫁衣的瞬間,蕭南瑜深黑的眸子鎖定姜沐言,手不自覺的暗暗握拳。
終于,她要嫁給他了。
他看著她由遠及近,直至來到他面前,他觸手可及。
“我的兒。”陸巧看著馬上就要出嫁的姜沐言,情難自抑的握住她手,淚水也忍不住涌出。
若非姜家出事,姜家的大小姐本該風光大嫁的。
何至于如今日這般,倉促落魄。
“娘。”聽到陸巧的泣音,姜沐言心口一疼,聲音也難掩哭腔。
隔著紅蓋頭,姜沐言看不清陸巧,只能依稀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今日這一別,她們母女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陸巧昨夜已和姜沐言談過許多,該交代的也全都叮囑過了。
母女二人拉著手,陸巧又是一番叮囑。
蕭南瑜站在門檻外,默默地聽著,一點也沒有催促之意。
他不急,倒是陸巧的貼身嬤嬤有些急了。
“夫人,吉時已至,大小姐該出門上花轎了。”
嬤嬤小聲提醒著陸巧,再不出門,吉時該過了。
蕭南瑜一聽,朝陸巧作揖一拜:
“請岳母放心,我定護言言周全。”
陸巧看著蕭南瑜,頷首抹了抹淚,松開一直拉著姜沐言的手,哽咽道:“去吧。”
姜沐言出嫁,姜家一切從簡。
可在蕭家和蕭南瑜這里,卻是簡不得的。
他于門檻外一轉身,在姜沐言面前蹲下:“言言,上來,我背你上花轎。”
姜沐言從紅蓋頭下方的縫隙里,看到了蕭南瑜蹲下的背影,她鼻尖酸澀的轉向陸巧:“娘,我走了。”
“走走走。”陸巧背過臉去,眼淚一個勁兒的往下掉,揮手讓姜沐言趕緊走。
姜沐言在綠蕉的攙扶下,緩緩趴上蕭南瑜的背。
蕭南瑜背好她起身,回頭朝陸巧看去,卻見她一直偏著頭,并不看他和姜沐言。
“岳母,珍重。”蕭南瑜說完,背著姜沐言往花轎而去。
他一轉身,陸巧就轉回了頭,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們離去。
嬤嬤示意姜家下人將嫁妝往外抬。
蕭家管事見狀,示意迎親隊伍里的下人上前,接過遞出門檻的一抬抬嫁妝。
管事站在相府門口,往里看了看滿院子的嫁妝,密密麻麻這也太多了,他們人手恐怕不夠。
他隨手抓住一個下人,低聲吩咐道:
“你趕緊回府,讓世子夫人再派些人手過來,大少夫人的嫁妝我們抬不完。”
“是。”對方領命,轉身就往鎮國公府的方向狂奔。
姜沐言出嫁,嫁妝流水似的往外抬之事,已經傳入了宮中。
燕帝聽后,冷哼一聲。
姜家以為借由婚事,將財產轉移到蕭家,便能保得住了?
燕帝嘴上什么也沒說,更沒讓人去阻止嫁妝離府。
在他看來,鎮國公府離抄家也不遠了。
姜沐言那些嫁妝,最多是晚幾天充入國庫。
相府門口。
蕭南瑜將姜沐言背上花轎,待她坐好,他轉過身輕輕握住她的手。
姜沐言被他抓住手的一瞬,便有些害羞起來,輕聲道:
“你干什么?有什么話回去再說,大街上定然很多人看著,你別亂來。”
第136章
她讓他別亂來的聲音里, 還帶著一絲哭泣后的鼻音,聽得蕭南瑜心疼又無奈。
“我沒想亂來,我只是想告訴你,別哭, 也別怕, 兩個小家伙還在家等你, 知道我們成親他們都很高興。”
蕭南瑜握著姜沐言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試圖緩解她低落的情緒。
姜沐言聽到蕭以星和蕭以舟的消息, 心情確實好轉了不少。
嫁進蕭家,她就能日日見到孩子了。
“我沒事, 你別擔心。”
姜沐言想讓蕭南瑜放心, 點頭時,紅蓋頭也跟著在他眼前抖了抖。
抖得蕭南瑜眸色一暗,心頭升起一股沖動, 想現在就掀開她的紅蓋頭。
心中浮想聯翩的蕭南瑜,不敢再在花轎內待下去。
他輕輕放開她纖細瑩白的雙手, 轉身走出花轎, 翻身上馬回鎮國公府。
吹吹打打的喜慶氛圍里,陸巧目送著緩緩離開的花轎,一直到看不到花轎了,才收回淚眼朦朧的視線。
她被貼身嬤嬤攙扶回去,坐于廊下,看著一件件往外抬的嫁妝, 心里空落落的。
也不知姜文櫆在獄中如何了。
偌大的相府,現在只能她扛著, 等待著自皇宮而來的暴風雨。
鎮國公府。
張燈結彩的蕭家賓客如云,恭賀聲不斷, 熱鬧非凡的景象與冷清的姜家截然不同。
當迎親花轎回到鎮國公府。
蕭南瑜用紅綢從花轎里牽出姜沐言,鳳冠霞帔的新娘子與新郎官攜手進入鎮國公府時,看向他們的賓客,不論男女都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若姜文櫆沒有被下獄。
蕭家和姜家這門婚事門當戶對,可姜文櫆現下還關押在牢獄里,蕭家這時候迎娶姜家的女兒,這門親事就顯得很詭異了。
“何大人,聽聞相爺和國公爺關系不一般,此事當真?”
賓客中,有不明內情之人,小聲向身邊人詢問起今日上朝之事。
退朝之后,宮中發生的事就傳開了。
姜文櫆貪贓枉法,肆意殺害朝廷命官,手段極惡劣,燕帝勃然大怒,欲治姜文櫆死罪。
但超半數文武百官竟替姜文櫆求情,姜文櫆的罪沒有當廷定下,燕帝還被氣暈了過去。
“國公爺的嫡長孫娶了姜家的嫡長女,日后蕭家和姜家就是親家,他們的關系當然不一般。”
何大人瞥向身旁之人,立場不明的回了一句。
面對何大人打太極一樣的回答,劉大人鍥而不舍的繼續深挖:“何大人,圣上都對姜家下手了,真的不反對這樁婚事?”
何大人眉頭一蹙:“胡亂揣測圣意乃是死罪,劉大人莫要害我。”
“……”劉大人在心里暗罵一聲老狐貍。
滿城風雨談論的都是這件事,說一下怎么了。
姜沐言的視線被紅蓋頭阻隔,她看不清鎮國公府的景象,但熱鬧喜慶的聲音不絕于耳,有很多人出席了這場婚宴。
此起彼伏的熱鬧與嘈雜,與清冷無一賓客的相府形成了鮮明對比,讓姜沐言的心似也跟著熱了起來。
今日,是她和蕭南瑜的婚宴。
她真的要嫁給蕭南瑜了。
這一日,姜沐言不是沒設想過,也猜到她和蕭南瑜的婚禮可能會比較匆忙,卻沒想到,竟會這樣的匆忙。
從定下成親日子到真的成親,也就隔了一天而已。
“言言,小心門檻。”
蕭南瑜輕柔的聲音闖入耳中,姜沐言有些飄遠的思緒瞬間歸位。
她垂眸,從紅蓋頭下方的縫隙看到高高的門檻,抬腳輕輕跨過去。
端坐于喜堂上的宋令貞和蕭震廷,看到攜手進來的一對璧人,眼眶微微濕潤,怕被人看出來又強忍了下去。
好事多磨,就當是好事多磨。
往后這小兩口的日子,定然會越過越好的。
婚宴該有什么樣章程,姜沐言其實不太懂,太匆忙也沒時間去了解,紅蓋頭遮擋著又看不到,她只能一切聽主婚人的。
主婚人讓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
各種繁瑣禮節之后,主婚人眉開眼笑的高聲喊道:
“一拜天地!”
蕭南瑜扶著姜沐言的手臂,帶著她轉了個方向,兩人一起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姜沐言被蕭南瑜攙扶著又轉了個方向,朝著高堂之上的宋令貞和蕭震廷拜了一拜。
“夫妻對拜!”
姜沐言這回不用蕭南瑜提醒,腳尖往左邊挪了挪便面朝蕭南瑜。
各執紅綢一端的姜沐言和蕭南瑜,鄭重其事的拜了下去。
這一刻,姜沐言和蕭南瑜的心情既喜悅又難言。
他們真的成親了。
蕭南瑜盼這一日盼了許久,今日終是心愿成真。
“二哥,你看大哥笑的,嘴角壓都壓不住。”
在一旁觀禮的蕭南章,笑得比蕭南瑜還開心,還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蕭南源。
“成親自然高興。”蕭南源也跟著笑起來。
他們大哥得償所愿,娶了自己想娶的女子,怎么可能不開心。
就是吧,蕭南源想到紫藤苑的兩個小娃娃,有點可惜。
若是蕭以星和蕭以舟也能出來觀禮,親眼看看他們父母成親該多好。
“二哥,你這么高興,是不是你的婚期也快提上日程了?”蕭南章揶揄道。
蕭南源和蕭南章本就是有未婚妻子的人。
按年紀算,他們早在前兩年就可以成親了,奈何長幼有序,蕭南瑜不成親他們也只能一直拖著。
且他們幾兄弟此前都在邊關,沒回京也成不了親。
昨日突然傳出蕭南瑜要成親,三夫人一邊忙著幫宋令貞張羅婚事,逮到路過的蕭南章,還抓著他念叨了一番。
說蕭南瑜成親后,蕭南源的婚期肯定也快了,再然后就是蕭南章,讓他多看看學著點。
蕭南章心情有點復雜。
因為初見蕭以星和蕭以舟那天,他被嚇著了。
不是因為雙生子的出現而受驚,而是他們所說的,他妻子和兒子、以及未出生的孩子一起上了斷頭臺之事。
不解決籠罩在蕭家頭頂的烏云,蕭南章心里不安,甚至有點不太敢成親。
他怕,怕重蹈覆轍。
若蕭家不能扭轉乾坤,他情愿不成親,成親了也是憑白耽誤旁的女子,可憐了自己的孩子。
蕭家有喜事,蕭南源看著姜沐言和蕭南瑜成親,本來很高興,結果蕭南章一提他的親事,他的笑容就收斂了幾分。
其實他的想法和蕭南章差不多。
如果蕭家注定會重蹈覆轍,他不想成親,何必連累別人家的好姑娘。
“今日是大哥的喜事,你提旁的作甚?你急著成親了?”蕭南源反將一軍。
“我才沒有。”蕭南章下意識反駁。
以前這么反駁是有點害羞,不好意思,現在反駁則是心里不安,真的不想太早成親。
蕭南源一看他閃爍的眼神,便明白了他也在害怕,便轉移話題道:
“沒事做就去紫藤苑瞧瞧,小娃娃肯定眼巴巴的等著誰去陪。”
小孩子很好玩,特別是聰明又可愛,還知道許多未來之事的小娃娃。
自從知道了雙生子的存在后,蕭南源有空就會偷偷去紫藤苑,兩個小娃娃也挺喜歡和他玩鬧。
他還從小娃娃嘴里挖出了不少事。
“我倒是想去,但現在哪里走得開,這么多賓客,怎么也得等喜宴散后才去。”
想到紫藤苑的雙生子,蕭南章嘴角重新揚起。
他幾乎每天都去紫藤苑,就為了聽小娃娃軟糯糯的喊他三叔。
三叔這個稱呼一出,他在蕭家的輩分立馬就水漲船高了。
蕭南源和蕭南章耳語的這會兒,拜完堂的一對新人被送入洞房了。
“走走走,我們鬧洞房去。”
蕭南章拉著蕭南源就去追人群。
蕭家子嗣多,跟著去看鬧洞房的人也多。
姜沐言緊抓著手中的紅綢,被蕭南瑜牽著往新房而去,她不用回頭看都能聽到,身后跟著歡聲笑語的一群人。
“別緊張。”蕭南瑜似察覺到她的情緒,側頭輕聲安撫著。
姜沐言原沒覺得自己緊張,蕭南瑜這一安慰,她才發現自己抓著紅綢的手很用力。
確實是有點緊張。
從踏入蕭家大門開始,她就有些緊張。
相府的景象和鎮國公府是截然不同的,從走下花轎到拜堂,再到現在,姜沐言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人從地獄突然升到了天堂一樣。
因為對比太強烈,所以顯得很不真實,甚至讓人懷疑是假的。
可姜沐言清楚,這不是假的,絕對不是。
拜完堂,她就已經是蕭南瑜的妻子了。
一群人鬧哄哄的跟到新房,卻被新郎官無情的阻隔在了門外。
姜沐言在蕭南瑜的引領下,在紅彤彤的喜床上坐好,耳邊聽到的,全是門窗外蕭家親朋好友鬧洞房的歡聲笑語。
特別是蕭家一眾兄弟,喊得最大聲。
“大哥,快讓我們進去,我們要看大嫂。”
“快開門,大哥,我還沒見過大嫂呢。”
“大哥大哥,我也沒見過大嫂,聽說大嫂長得很漂亮,快讓我看看。”
“我見過大嫂,可漂亮了。”蕭家孫輩最小,年僅十二歲的蕭九郎,蹦跶的最歡。
“你們幾個竟連自己大嫂都沒見過?”杜景看著蕭家八郎和七郎,眉頭一挑,很有挑釁的意味,“我可見過很多次。”
他不止見過姜沐言很多次,就連她和蕭南瑜的雙生子,他也是最先見到的。
比蕭家所有人都更早知道。
每每思及此,杜景心中都極為暢快。
什么叫好兄弟?
蕭家這八個兔崽子,和蕭南瑜有血緣關系是親兄弟又如何?
還不是被他捷足先登了。
而且,據杜景所知,哪怕到了今日,姜沐言都進門了,蕭家小郎君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蕭以星、蕭以舟的存在的。
秘辛在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實在是太爽了。
“沒見過又如何?我們馬上就能見到了!”
大喜的日子,蕭七郎被挑釁也不生氣,樂滋滋的反駁了一聲。
他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兄去了邊關,京中貴女確實見過的不過。
姜沐言聽著這些話,雙頰泛起紅暈,小聲對蕭南瑜道:
“你快出去招待賓客,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
蕭南瑜再不出去,姜沐言懷疑門外那群人就該沖進來了。
還不想這么快出去的蕭南瑜,想去拿喜秤的手頓住,回頭看她。
“娘子。”蕭南瑜柔聲細語的一聲娘子,惹得姜沐言心頭亂了一瞬。
第一次聽他喚她娘子,如此悅耳動人。
“我先將娘子的紅蓋頭掀開,鳳冠太重,你可以摘下來不必一直戴著。”
蕭南瑜雖然看不到姜沐言的臉,可看著微微顫動的紅蓋頭,他眉梢眼角的笑意便愈發濃郁了。
時辰尚早,新娘子那么重的鳳冠要戴到夜里,蕭南瑜光想想就心疼,擔心姜沐言那纖細的脖頸該壓彎了。
鳳冠確實很重,面對蕭南瑜的體貼,姜沐言沒有拒絕。
只是察覺到他轉身去拿喜秤的動作,她垂在身前的手指揪了起來,有點緊張。
蕭南瑜也有些緊張,他拿著喜秤走回來,看著坐在喜床上的姜沐言,拿著喜秤的手都不由得緊了緊。
門外的嘈雜聲被他自動隔絕,深吸一口氣之后,輕輕挑開惹眼的紅蓋頭。
紅蓋頭之下,是更為惹眼的清艷容顏。
蕭南瑜看著熟悉得不得再熟悉的白凈小臉,妝容比往日更為艷麗,嘴唇紅得如花瓣般嬌艷欲滴,那雙含羞帶怯的澄澈杏眸,更是每眨一下都撩撥一次他的心。
“娘子,好美啊。”蕭南瑜難掩驚艷的輕聲贊嘆著。
知道她美,一直都知道,可今日,他還是被她的驚鴻美貌狠狠沖擊到了。
姜沐言被夸得面頰泛紅,眼睫輕顫后微微垂下,更顯羞澀了。
“大哥!還不到洞房時候,你再不出來喝酒我們可就闖進去了!”
門外似要沖破云霄的一聲大喊,喊得蕭南瑜眉梢動了動,想出去揍人。
什么破兄弟,真煩人。
蕭南瑜放下喜秤和紅蓋頭,又小心翼翼的摘下姜沐言頭上的鳳冠,輕輕放置在喜床邊上。
他的手復又撫摸上新娘子巴掌大的小臉兒,溫柔的摩挲著。
“言言,合巹酒等我夜里回來再喝,桌上有茶水點心,你餓了就先吃點,累了也躺躺,不必一直坐著等我。”
蕭南瑜柔聲細語的叮嚀著,似乎留她一人在新房,他也很不放心一樣。
“好。”姜沐言看出他的不放心,柔若無骨的小手覆在他手背,柔柔甜甜一笑,“這里是你家,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去吧,別擔心我。”
今日是他們大喜的日子,合該喜慶歡樂,不該擔心什么。
確實不該擔心,她現在是在鎮國公府,而不是風雨飄搖的姜府。
想到姜家,蕭南瑜眸色不由得沉了沉。
他面上不顯,俯身在姜沐言紅艷誘人的唇瓣輕輕啄了一口,無聲地撫慰著她,隨后轉身走出新房。
新房大門一開,門外就有無數顆腦袋伸長了脖子,探頭往里看。
奈何他們還什么都沒看到,房門就被蕭南瑜‘砰’一下,無情又果決的關上了。
他的新娘子,這些人急著看什么。
“大哥,走走走,喝酒喝酒。”
蕭家兄弟見蕭南瑜牢牢守在新房前,一副他們想看新娘子沒門的強硬姿態,轉而拉他去喝酒。
他們這么多人,還灌不醉新郎官不成。
還真灌不醉。
熱熱鬧鬧的酒席吃完,夜幕也已落下。
蕭南瑜被灌了不少酒,兩頰泛著酒后紅暈,走向新房的步伐卻穩健,半點不虛浮。
他顯然沒醉。
身為新郎官,春宵一刻值千金,真被灌醉了怎么行。
洞房花燭夜還怎么洞房?
姜沐言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便坐回了喜床上。
一襲大紅喜服,沒戴鳳冠,沒蓋紅蓋頭,就那么坐在喜床上,笑盈盈看著朝她走來的清雋身影。
蕭南瑜看到她笑望過來的含笑杏眸,腳步頓了頓,嘴角含笑端起桌上的兩盞合巹酒,這才繼續走向喜床。
“娘子,我們來喝合巹酒。”
蕭南瑜在姜沐言身旁坐下,遞給她一盞酒。
四目相對,兩人眼中都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姜沐言接過合巹酒,與蕭南瑜手臂相纏,微微仰頭喝下這盞交杯合巹酒。
醇香酒液入口的一瞬,姜沐言眉心微動。
喝完她看看酒盞,微微訝異道:“這是菊花酒?”
“嗯,菊花酒。”蕭南瑜含笑點頭。
他第一次見她喝酒,是在重陽節登高那天,見她喝了菊花酒的誘人模樣,他就打定主意。
待他們成親,他們的合巹酒,他一定要換成菊花酒。
兩人喝完合巹酒,蕭南瑜又拿來剪子,剪下一縷自己的墨發,又輕輕剪下一縷姜沐言的長發。
兩縷發絲綰在一處,這是他們結發為妻的信物。
夜幕下,待該有的章程一一走完。
便該是洞房花燭了。
“言言,今生有幸,娶你為妻。”
蕭南瑜一手執著姜沐言的手,一手撫摸著她如紅霞醉人的臉頰,傾身吻了上去。
他的吻一開始很溫柔,漸漸變得猛烈,最后掠奪得姜沐言招架不住,兩人雙雙倒在了紅彤彤的喜床上。
四處布滿喜色的喜慶新房里,紅燭一直亮著。
紅帳里,姜沐言內心深處卻生出了一點恐懼的感覺。
完全被掌控的感覺太陌生,陌生到讓人害怕。
喜房內春色無邊,喜房外,守夜的是翠柳。
本該是姜沐言的貼身丫鬟守夜,可姜家的境況,綠蕉出不來,鎮國公府的丫鬟她又不認識。
宋令貞便安排了她還算熟悉的翠柳,暫時給她當貼身丫鬟用。
翠柳盡忠職守的守在新房外,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離得太遠。
因為房內有點吵。
她紅著臉,背對著新房,根本不敢往門窗緊閉的新房瞄一眼。
她心慌慌又睡不著的守著夜。
守到半夜時,新房內突然傳出‘嘭’的一聲巨響,嚇得她一蹦而起,差點尖叫出聲。
怎、怎么了這是?
她聽著好像是床榻了?
第137章
確實是床塌了。
紅帳內, 姜沐言都懵了,她本就迷蒙不甚清醒的水潤杏眸,波光瀲滟的看著身上之人,眼神越發的迷茫了。
突如其來的劇烈震動是怎么回事?
地龍翻身了?
蕭南瑜也有一瞬的怔愣, 但僅僅一瞬而已, 他便憐惜的將姜沐言摟進懷里, 柔聲輕哄道:
“沒事,床塌了而已。”
嗯?
姜沐言一雙杏眸猛然大睜, 床……塌了?
她驚愕扭頭查看,這才看清楚, 身下的床榻已然變形。
確實是床榻了, 并不是地龍翻身惹出來的震動。
茫然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姜沐言臉頰染上了更為醉人的紅暈。
又是羞又是惱。
蕭南瑜竟然把床都弄塌了,這也太、太……讓她明天怎么見人啊。
他竟然還說沒事?
“你、你快起來。”姜沐言氣惱到結巴, 推搡著索求無度的新郎官。
蕭南瑜舍不得起來,摟抱著她的雙臂也更緊了幾分, 啞聲安撫道:“馬上就結束了, 很快。”
姜沐言差點氣暈過去。
一點也不相信他的很快能快到哪里去。
房內低低的嘈雜聲隨即而起。
心驚膽顫守在外面的翠柳,聽著再一次響起的和諧聲響,疑惑了。
不是床塌了?
可剛才的動靜那么大,一聽就不正常,身為婢女,她要不要關心一下?
猶豫不決的翠柳, 聽著聲聲傳入她耳中,能羞死人的動靜, 默默覺得她應該識趣一點,不該出聲打擾屋里的人。
不正常的動靜再大, 只要主子沒喊下人收拾殘局,估計就都是正常的吧。
洞房花燭夜床塌了。
這事傳出去似乎不太好。
姜沐言和蕭南瑜有意隱瞞,一向小心謹慎又膽怯的翠柳,自然也不敢宣揚。
可云開院不止翠柳一個下人在,聽到喜床轟然倒塌動靜的人也不止她一個。
且床榻壞了總得換,那么大一個物件兒要搬出去,還得再弄一個新床榻進去,根本就無法掩人耳目。
所以。
第二日天一亮。
蕭南瑜新婚夜把床弄塌了之事,便在鎮國公府暗搓搓的傳開了。
有暗贊自家大公子勇猛無敵的。
也有擔心新進門的大少夫人,憐惜她那小身板怎么承受得住的。
秋水苑里。
宋令貞梳妝拾掇妥當,和世子蕭震廷坐在一起,準備一會兒去鎮國公院子,等蕭南瑜領著姜沐言,去給他們喝新媳婦敬的茶。
宋令貞身邊的夏嬤嬤打簾進屋,神情略有些古怪,似有話要和宋令貞說。
可她看到蕭震廷也在,神色就更為古怪與復雜了,不知道該不該當著蕭震廷的面說出來。
“夏嬤嬤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有話便說。”
蕭震廷何等人也,自然看出了夏嬤嬤的異樣,溫和卻又不容拒絕的說道。
宋令貞也不明所以的看著夏嬤嬤。
夏嬤嬤看看蕭震廷,又看看宋令貞,心一橫,低著頭開口。
“世子,世子夫人,老奴聽云開院的下人說,昨夜、昨夜……”
夏嬤嬤越說越小聲,越說頭垂得越低。
可頭垂得再低,當著蕭震廷的面,她著實不好意思說出口。
“昨夜什么?”可她越是不好開口,宋令貞就越疑惑且擔心,蹙眉催促道,“嬤嬤你快說,云開院怎么了?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云開院住著宋令貞的親生兒子,她怎能不急。
“昨夜云開院的床塌了!”
宋令貞一催,夏嬤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咬咬牙就脫口而出了。
蕭震廷端起茶盞正要喝,床塌了三個人令他手一抖,清亮的茶湯也跟灑出了幾滴。
他猛一下抬頭,目光如炬的盯著夏嬤嬤。
宋令貞則愕然的睜著眼,似有點反應不過來,怔怔反問道:
“床……榻了?誰的床?阿瑜的喜床塌了?”
云開院的下人不少,床自然也不少,但云開院只住著一位主子,不對,昨日過后,住著兩位主子了。
那兩位主子同睡一張床。
下人的床塌了也就塌了,夏嬤嬤不至于到她跟前說這事。
特地來跟她說,那就只能是,蕭南瑜和姜沐言睡的喜床塌了。
但是不能夠吧?
宋令貞心里驚愕不已。
蕭南瑜成親成得太匆促,她沒時間給蕭南瑜換一張新的喜床。
可床是他一直睡著的,非常牢固,怎么可能突然塌了?
“回世子夫人,確實是大公子的喜床塌了,老奴雖沒親眼看見,但云開院的小廝說,親眼看到青石青松兩兄弟,把壞了的喜床從新房里搬出去。”
夏嬤嬤一五一十道。
新婚夜,新郎官把床折騰塌了,這事做的太狂野了。
稍微有點經驗的過來人,都不好意思拿到明面上來說。
“……喜床不是新的,阿瑜常年在邊關又沒怎么睡過,放置了這么多年,可能不怎么牢固。”
宋令貞一連眨巴了好幾下眼睛,試圖給自己兒子挽回點顏面。
這事鬧得,年輕人怎么不知道收斂點?
她知道蕭南瑜心悅姜沐言,早就情根深種了。
他成親又成得晚,洞房花燭夜激動一些也屬正常。
可這是不是太激動了點?
好好的床,怎么就塌了呢?
“這小子,也太不克制了。”
蕭震廷也很無語,也不知是要掩飾尷尬還是什么,連茶也不喝了,重重的放下茶盞。
宋令貞瞟了眼丈夫,又用手帕沾了沾唇角,低聲吩咐著夏嬤嬤:
“夏嬤嬤,你去安排,給他們小兩口換個結實點的床,要最結實的。”
不結實不行,萬一三天兩頭就塌床……
宋令貞光想想就替自己的兒媳婦尷尬。
必須得換個最結實的床給蕭南瑜。
夏嬤嬤很想領命,但她也低聲回道:
“世子夫人,新的床榻已經搬進云開院了,大公子趁著天還沒亮,已經把床換好了。”
趁著天黑就換好了床,這是怕被人知道啊。
但宋令貞關心的是:“新換的床結實嗎?”
“……應該結實吧?大公子自己選的床,應該合他心意。”
夏嬤嬤不確定又確定的回復著。
宋令貞和蕭震廷因為這事一耽擱,去到鎮國公的院子時就稍晚了一些,蕭家其他主子都已經在了。
他們夫妻二人進入上房時,幾位弟弟、弟妹看他們的眼神,都似含著似笑非笑的揶揄意味。
宋令貞和蕭震廷立時便明白。
蕭南瑜在新婚夜弄出來的驚人之舉,全家人都知曉了。
生出這么一個不知克制和收斂點的兒子,他們也很無奈,只能佯裝著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規規矩矩又恭恭敬敬的給鎮國公、鎮國公夫人行禮。
“父親,母親。”
鎮國公老夫人看著大兒子和大兒媳,面容和藹道:“坐,都坐。”
鎮國公和鎮國公老夫人坐在上首位的左側,宋令貞和蕭震廷一起落座于右側,四人并排坐著。
宋令貞一坐下,二夫人肖氏便打趣道:
“大嫂,聽說阿瑜早早便起床了,想來很快便會領著新婚妻子過來見我們。”
早早起床這個字眼,讓宋令貞心頭一跳。
“這新媳婦敬茶,早喝晚喝都一樣,喝了就行,快點慢點其實無所謂。”
宋令貞裝著聽不懂的樣子,半點不敢把話題往床塌了的方向引。
“大嫂無所謂,我看阿瑜倒是挺急的,要不怎么早早便起床了,我們蕭家孫輩第一個娶進門的新媳婦,這敬茶時辰定然不會拖晚了。”
三夫人肖氏,也跟著揶揄了起來。
“守規矩這是好事。”宋令貞干笑著,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真是太尷尬了。
宋令貞尷尬,姜沐言比她還尷尬。
她和蕭南瑜一起打簾進入上房時,尷尬到根本就不敢抬頭看人。
可就算不抬頭,她也可以感受到,蕭家長輩們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
或許是很平常看待小輩的目光,可她一想到自己新婚夜床塌了,且昨晚的事很有可能傳了出來。
蕭家這些長輩可能都知道了,她就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她尷尬不已,蕭南瑜卻像是沒事人一樣。
他神采奕奕的領著姜沐言,走到準備好的兩個蒲團前,和姜沐言一起跪下行禮。
“給祖父、祖母、父親、母親請安。”
鎮國公和鎮國公老夫人慈愛的看著姜沐言和蕭南瑜,笑得都要合不攏嘴了。
“好好好。”鎮國公一連說了三個好。
“起來,都起來,都是我蕭家的好孩子。”鎮國公老夫人也樂呵呵道。
蕭南瑜體貼的扶著姜沐言起身。
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溫柔姿態,二夫人肖氏用手帕掩住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還和三夫人梁氏對視了一眼。
瞧瞧這心疼憐惜的模樣,她以前真沒見蕭南瑜對誰這樣過。
三夫人梁氏也捂著嘴偷笑了一下。
這小兩口看著就甜蜜。
姜沐言不知道蕭家長輩怎么想她和蕭南瑜,她也不敢去想,只想盡快走完敬茶的流程,然后躲回云開院去。
一位端著黑漆描金托盤的嬤嬤,悄無聲息的走到姜沐言身旁。
姜沐言先朝鎮國公福了一禮,這才端起托盤中的一盞茶,遞給鎮國公:“祖父,孫媳請您喝茶。”
鎮國公硬朗的面龐帶笑,接過茶盞喝了一口,親手遞出一個大紅包給姜沐言。
“謝祖父。”
姜沐言接過紅包,放到一旁的空托盤上。
她稍挪了兩步,對著鎮國公老夫人又福一禮,端起第二盞茶遞上去:
“祖母,孫媳請您喝茶。”
“好,好。”鎮國公老夫人笑容滿面的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后也遞給她一個大紅包。
姜沐言依次給鎮國公、鎮國公老夫人、蕭震廷、宋令貞都敬茶完之后。
端茶的嬤嬤引著她走到二爺面前,低聲提醒她道:“這位是二爺。”
姜沐言微笑著福禮,端起茶遞過去:“二叔,請喝茶。”
依次給幾位叔叔嬸嬸敬完茶,姜沐言緊繃的心神也放松了下來。
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一心想離開的姜沐言,被蕭南瑜牽著手在左側座椅坐下。
她一坐下,上房門簾便被人掀開,一群青春肆意的少年人便魚貫而入的涌了進來。
第138章
蕭家除了蕭南瑜之外的八位郎君, 從大到小依次排開,還有兩位女兒郎。
“給祖父、祖母請安。”
他們齊齊朝上首位的鎮國公和鎮國公老夫人行禮。
姜沐言乍然看到這么多蕭家郎君,內心是有點小震撼的。
鎮國公府子嗣昌盛,果然名不虛傳。
姜沐言還在感慨著, 卻見蕭南源給長輩請安后, 突然朝她走了過來。
“大哥。”蕭南源先和蕭南源打了聲招呼, 旋即在姜沐言面前站定,微笑著拱手作揖, “大嫂,我是二弟, 蕭南源。”
被他這般問好, 姜沐言下意識就要站起身來,蕭南瑜卻伸手過來輕輕按住她手背,示意她不必起身。
姜沐言便繼續坐在椅子上, 腰背挺直,姿態端莊的點頭微笑:“二弟。”
蕭南源退下。
蕭南章又緊接著過來作揖:“大嫂, 我是三弟, 蕭南章。”
“三弟。”姜沐言繼續點頭微笑。
“大嫂,我是四弟……”
“大嫂……”
蕭家兄弟一個接一個的來跟姜沐言行禮,問好。
姜沐言穩坐不動,點頭微笑,與蕭家郎君們正式相互認識。
鎮國公府是武將世家,許是陽氣比較充足的緣故, 蕭家子孫也兒郎多,女兒郎較少。
蕭南瑜這一輩, 郎君有九個,女兒郎卻只有三個。
蕭家大小姐已經出嫁, 府上只住著兩位小姐。
一直到年紀最小的蕭九郎退下。
蕭家二小姐和三小姐也來到姜沐言的面前。
“大嫂,我是二妹,蕭月影。”蕭月影嫣然一笑的朝姜沐言福禮。
姜沐言看到她,就想起當初在云雀樓,蕭南瑜就是借著這位蕭家二小姐的名義,才把她誆騙過去見到兩個小家伙的。
“二妹。”姜沐言笑吟吟的頷首。
她和蕭月影以前便認識,但沒什么交情,現今倒是成了一家人。
“大嫂,我是三妹,蕭月明。”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笑逐顏開的給姜沐言行禮。
姜沐言看著蕭家最小的小妹妹,不由得想到自己女兒,心也跟著軟了幾分。
“三妹妹真可愛。”她夸道。
蕭月明頓時笑得更開心了,立馬回道:“大嫂嫂真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相互見禮過后,蕭家小輩各自站到自己父母身后。
蕭家祖孫三代人這么齊的時候其實并不多。
蕭家軍駐守在邊關,往年蕭家一眾將軍都是輪流回京,去年是燕帝特召,才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回來了。
因著蕭南瑜娶親,蕭家大喜。
上房里和樂融融,一家人盡享天倫之樂。
雖然姜家遭了難,但蕭家所有人似都不在意這件事,也擔心會惹姜沐言傷心,只言片語都不在她面前提姜家。
至于床榻了一事,不知道蕭家小輩知不知道,反正沒人敢當著長輩和蕭南瑜的面提。
總之蕭家大大小小都待姜沐言很和善。
內心一直有些緊張忐忑的姜沐言,看著上房內的一張張笑臉,心里熨帖又感激。
鎮國公和公公、婆婆能接受,想來有一部分兩個小家伙的原因。
但蕭家其他長輩和兄弟姐妹,在姜家名聲如此糟糕的時候,還能這般友好和善的待她,確實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姜沐言以長房長孫端莊沉穩的孫媳姿態,完美應付過去了新媳婦進門后的敬茶章程。
在外人面前她表現得再端莊再完美,回到云開院的新房,當著蕭南瑜的面,她就兩腿發顫的一下癱軟在了軟榻上。
“言言,你怎么了?”
蕭南瑜一路牽著姜沐言小手回來,剛要扶她坐下,就見她疲累不堪的軟倒在榻上,心驚又擔憂的關切道。
被關心的姜沐言,看向蕭南瑜的清澈杏眸,充滿了幽怨。
還有臉問她怎么了,還不都是他害的。
蕭南瑜被她幽怨的小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想著自己是否做錯了什么?
姜沐言見他想了一會兒,卻還是兩眼疑惑的樣子,小眼神兒就越發的幽怨了。
“都怪你。”姜沐言小拳頭一握輕錘了他一記,滿目羞憤道,“我腰疼。”
昨晚他折騰的那么兇,她不止腰疼,兩腿也酸軟的很,渾身都不舒坦。
今日在蕭家長輩面前,她還半點不敢表現出來,腰背努力挺直又挺直,挺得她腰肢現在更疼了。
蕭南瑜眉心微動,瞬間心領神會。
看她白里透紅的羞紅臉頰,心疼憐惜的同時心里又泛起濃濃的甜蜜柔情。
昨晚他確實太沖動了些。
可他也確實沒想到,那床那般不結實。
“怪我。”蕭南瑜認錯認得特別爽快,手也跟著朝她柔軟的小蠻腰襲去,“我給娘子揉揉。”
姜沐言本不想他揉,怕他揉著揉著又擦槍走火。
可蕭南瑜的手伸得很快,她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寬大的手掌已經撫上了她的腰。
張了張嘴要拒絕的姜沐言,突然暗暗倒吸了一口氣,長嘆一聲后便合起了嘴。
揉一揉確實舒服些。
算了,先緩一緩再說。
“言言,你趴著我好揉些。”蕭南瑜對斜躺在軟榻上的姜沐言道。
姜沐言很配合,還坐著的她略略翻了翻身,抓過一個軟枕抱著,成了半趴在榻上的姿勢。
蕭南瑜站在軟塌前,半俯著身子,手法柔和,力道適中的替她揉按起了腰。
被臨時撥到云開院來服侍姜沐言的翠柳,端著剛泡好的茶打簾進來。
看到軟榻前濃情蜜意的一幕,她愣了一下。
眼睛看著這曖昧的畫面,耳朵似還回響著昨晚被迫聽了一夜的聲響,面色一下爆紅,立馬轉身端著茶又出去了。
這天都亮了。
公子和小姐怎、怎還這樣纏綿?
姜沐言昨夜根本就沒怎么睡,起的又早,也就床榻后在外間睡了片刻。
眼下酸軟的腰被人細致的揉按著,她舒服的眼皮漸合,差點睡過去。
快要睡著之際,姜沐言一個激靈連連眨巴著眼神,硬是清醒了過來。
不能說。
還不到午后小憩的時候,新媳婦剛進門,不能這么貪睡,會被人笑話的。
強打起精神的姜沐言,準備和蕭南瑜說說話,說著話就不會犯困了。
“你說,我們的床塌了這事,不會被人知曉吧?”
姜沐言想起老夫人院子里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某些時候幾位嬸嬸看她的眼神,總讓她覺得暗含深意。
倒不是什么不懷好意的眼神。
只是那眼神看得她莫名心虛。
從昨日拜堂嫁進蕭家開始,唯一讓她心虛的,也就只有突然塌掉的床了。
實在是……太丟人了。
好在晨起敬茶時,沒有人過問過這件事,否則她真的要無地自容了。
蕭南瑜手中動作一頓,傾身湊到姜沐言耳邊,輕聲溫柔道:“娘子,你叫我什么?”
姜沐言杏眸微顫,粉潤的唇瓣也羞澀地抿了抿。
想到昨夜被逼著喚了無數次的稱呼,她就臉頰發燙。
不知是稱呼令她害羞,還是他逼她時的情形令她羞赧。
“……瑜郎。”姜沐言默了半晌,才嗓音嬌軟的輕喚道。
蕭南瑜滿足了。
凝著她近在唇邊,又紅艷欲滴的小耳朵,忍不住親了口,啞聲又強勢的輕笑道:
“以后都這么叫,娘子若是記不住,為夫不介意多教娘子幾回。”
姜沐言濃密的眼睫狠狠一顫,羞憤欲死的一頭扎進了軟枕里。
以前怎不知道他這樣霸道?
太壞了。
竟然還用床笫之事威脅她。
她羞得連瑩白的纖細脖子都泛著一層粉。
這抹粉看在蕭南瑜的眼中,就跟誘他做壞事差不多,他情不自禁的貼近,筆直的挺鼻輕輕蹭著她。
“娘子別擔心,床我已令人換好,不會有人知曉的。”
蕭南瑜安慰著姜沐言,其實安慰得有些心虛。
床榻那么大一個物件兒,又不是隨手可以藏匿的一個小花瓶,要想瞞過所有人,幾乎不可能。
且蕭家是宋令貞掌家,后院發生的事,幾乎不可能瞞得過她。
就算別人不知道,宋令貞也肯定會知道。
姜沐言敬茶時,宋令貞倒沒什么異常。
但蕭南瑜從其他人的臉上,看出了點異常來。
他隱隱覺得,他昨晚弄出來的大動靜,怕是已經傳開了。
“真的?”姜沐言猛一下抬起頭,扭頭看向蕭南瑜,雙眸亮晶晶的。
她對蕭家眾人并不了解,看她澄澈希翼的杏眸就知道,她已經相信了蕭南瑜的話。
“真的。”就算不是真的,蕭南瑜也得肯定的點頭。
得讓她心安,否則她肯定不好意思再見蕭家長輩們。
且蕭家長輩也不是那么沒分寸的,私下會不會暗暗揶揄他們小兩口不好說,但絕對不會給姜沐言難堪,當面揶揄她之類的。
只要長輩們不當著她的面說,話傳不到她耳朵里,他們就可以當沒這回事。
等時間久了,萬一傳出什么風聲,事情已經過去,她接受起來也容易些。
“言言,等你腰不疼了,我們去看看小家伙吧。”
未免姜沐言揪心,蕭南瑜適時的轉移了話題。
“不疼了,我們現在就去吧。”
姜沐言一想到兩個小家伙,立馬撥開蕭南瑜按在腰上的手,疲累一掃而光的坐起身。
“……真不疼了?”蕭南瑜看著頃刻間神采奕奕的姜沐言,懷疑她誆他。
他還再替她揉一揉,按一按的。
“不要緊,見小家伙要緊,快帶我去。”
姜沐言站起身,拉著蕭南瑜的大手就往外走,急得腰不疼了,腿也不酸軟了。
她好些天沒見著兩個孩子,蕭南瑜知她心急。
見她行動還算靈活,便領著她往紫藤苑去。
紫藤苑里的蕭以星和蕭以舟,早就盼著能見姜沐言了。
他們知道昨日姜沐言和蕭南瑜成親,本以為昨日就能見到姜沐言,結果沒見著。
今日起床后。
兩個小不點兒并排坐在門前臺階上,兩手托腮,眼巴巴的望著緊閉的院門。
“哥哥,我們今日能見到娘親嗎?”
望眼欲穿的蕭以星,可憐巴巴的詢問著身旁的兄長。
“能的吧。”蕭以舟也不太確定,“昨日三叔不是說,爹爹和娘忙完就會過來找我們嗎?”
昨天成親很忙,今天應該沒那么忙,能抽出時間來看他們了吧?
胡嬤嬤和紅柳一起從小廚房出來,一人端著一托盤的早膳。
“哎呦,我兩個小祖宗哦,你們別坐臺階上,地上涼,快回屋用早膳。”
胡嬤嬤看到坐在地上的兩個娃娃,快步朝他們走去。
晨起露水重,怎么能坐地上,沾染了寒氣可怎么好。
“嬤嬤,我還不餓,不想用早膳。”
蕭以星蔫兒吧唧的托著腮,抬眸看了眼胡嬤嬤,繼續往緊閉的院門張望。
“我也不餓。”蕭以舟也說了一句。
“不餓也得用膳,你們還小,不吃怎么行。”
紫藤苑里人少說,沒人給胡嬤嬤接手,她端著托盤先進了屋,又快步出來拉扯兩個娃娃。
“小少爺,小小姐,你們不能坐地上,要坐壞人的。”
蕭以星和蕭以舟人小小一點,胡嬤嬤一手一個就把他們拉了起來。
被迫站起身的蕭以星和蕭以舟,沒再強硬坐下,只還眼巴巴的望向院門。
胡嬤嬤知道他們在等姜沐言和蕭南瑜,可她也不知道姜沐言什么時候回過來,只能安撫道:
“你們別急,大少夫人今日要給長輩敬茶,等敬茶完應該就會過來見你們了。”
“娘要什么時候才能敬完茶?”蕭以星仰頭追問。
“真的很快就能來了嗎?”蕭以舟也詢問道。
“小少爺、小小姐,嬤嬤先服侍你們先用早膳,等用完早膳你們爹娘若還沒來,嬤嬤就去替你們問問可好?”
胡嬤嬤擔心餓到兩個娃娃,哄著他們用膳。
蕭以星和蕭以舟對視一眼,雙雙點頭。
“好。”蕭以星拉著蕭以舟率先往里走,“哥哥,我們快用膳。”
“嬤嬤,我們用完膳,你定要替我們去尋爹爹和娘親。”蕭以舟反過來叮囑著胡嬤嬤。
“好,嬤嬤一定去。”
胡嬤嬤看著如此乖巧懂事的兩個小娃娃,眉梢嘴角都是笑意。
就在蕭以星和蕭以舟手牽手跨進高門檻時,一道清雋挺拔的身影從高高地墻頭躍了進來,懷里還抱著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
轉身進屋的兩個小家伙和胡嬤嬤,都沒有注意到。
倒是拿著黑漆描金托盤往小廚房去的紅柳,看到了他們。
“公子、小姐。”紅柳一臉驚喜的朝他們福了福禮。
她喜的是終于又見到了姜沐言。
一只腳跨進正屋門檻的蕭以星、蕭以舟,齊刷刷回頭。
“啊!娘親!”
蕭以星驚呼一聲,收回小短腿就往院子里跑。
“娘!”蕭以舟也朝姜沐言和蕭南瑜跑過去。
來到陌生院子的姜沐言,腳下剛站穩,循著稚氣的小奶音望去,看到了笑容燦爛朝她飛奔的兩個小家伙。
姜沐言眼眶微熱,急走幾步迎上去,俯身抱住心心念念的兩個孩子。
“星星,舟舟。”她抱著小家伙,摸摸這個又撫撫那個。
最近的短短幾日,于她而言如幾年般難熬。
此刻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她的心才像是終于安定下來一樣,難以抑制的落下了喜極而泣的淚水。
“娘……”她一落淚,惹得蕭以星也想哭,軟乎乎的小肉手替她抹去淚珠,“娘怎么哭了?誰欺負娘了嗎?”
她的小奶音染上了哭腔。
蕭南瑜一聽不對勁,趕緊走到他們娘三身邊,低頭一看才發現姜沐言竟然流了淚。
他心疼的也俯身蹲下,長臂一伸一下就抱住了他們母女三人。
“言言,我們一家四口終于團圓了,這是好事。”
蕭南瑜知道她這淚應該是高興的淚,可看到她落淚,他還是心疼不已。
“嗯。”姜沐言有些情難自抑,抽抽搭搭的點頭,“我知道。”
她不想嚇到兩個孩子,把他們抱進懷里,自己低下頭努力平復心情。
姜家可能馬上就要沒了。
可她還有一個家,她還有兩個孩子,還有丈夫。
她得振作起來。
姜家的事也還未塵埃落地,也許會有轉機。
他們一家四口抱成一團,哭成一團。
胡嬤嬤看著不太敢勸,也不太敢打擾。
就在此時,又有一個人翻墻躍進了紫藤苑。
蕭南章看到蕭南瑜的背影,脫口就道:
“大哥,姜丞相的罪罰下來了。”
第139章
蕭南章得到消息, 第一時間就去云開院找蕭南瑜和姜沐言,結果他們都不在,他便猜到他們很可能來了紫藤苑。
結果還真是。
姜文櫆的罪名瞞不了,也不該瞞姜沐言。
所以蕭南章看到他們就脫口而出了。
姜沐言猛然抬起頭, 猶帶淚痕的杏眸側望過去, 直直盯著蕭南章。
蕭南章見她竟在哭泣, 心驚了一下。
難道她已經得知了消息?
他可是第一時間就來通知他們了,誰跑得比他還快?
“三弟, 我爹爹的罪罰是什么?”
姜沐言見他不言不語,急聲追問道。
“罪名是亂殺朝臣, 貪污受賄等數罪并罰, 抄家流放。”蕭南章直白道。
本該是死刑的,燕帝也一直想治姜文櫆死罪。
但替姜文櫆求情的朝臣太多,不知燕帝是妥協了, 還是暗藏著其他陰謀,今晨旨意下來, 并沒有要姜文櫆的命。
“抄家流放。”姜沐言呢喃著這四個字, 內心有些欣喜。
爹爹能保有一命,這是好事。
雖說在兩個小家伙的口中,好幾年后的姜家是安然無恙的,姜沐言也希望能一如既往。
可打從雙生子穿越回來之后,時間線便發生了變動。
幾年后的姜家會如何,姜沐言心里也沒多少底了。
“我爹爹流放, 那姜家其他男子和女眷呢?”想到自己的娘親,姜沐言又急急追問。
“也流放, 姜家男子和女眷都流放,全家流放三千里。”蕭南章道。
姜沐言昨日嫁進蕭家, 燕帝今日就下旨,姜文櫆全家流放。
這時間點緊湊的讓蕭南章懷疑,燕帝是故意的。
姜沐言眼角的淚水再次滑落。
陸巧昨夜和她深談時,說姜文櫆之前早前便交代過,姜家能得的最好下場是抄家流放,讓陸巧早做準備。
能得一個最好的下場,她該慶幸。
可流放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而言,莫說到了流放之地后的艱苦,能活著走到流放之地的就不多。
古今被流放的女子,不知多少在流放途中便咽了氣。
姜沐言一顆心緊緊揪著,擔心陸巧能不能熬得住,又擔心幾個年幼的妹妹。
蕭南瑜扶著姜沐言站起身,擔心她傷心過度,憂心忡忡的替她拭去淚水。
“禁軍已經去姜府抄家了,今天就要拉出城去流放,大嫂你可要……”回去看看?
蕭南章話還沒說完,姜沐言抬腳就往外走。
“我得去看看。”
心慌意亂的姜沐言,強自隱忍著,步伐也跟著心一起亂了。
“娘。”蕭以星見她剛來就又要走,急得一把抱住她大腿。
“娘,外祖家出事了嗎?”
蕭以舟也急走兩步湊到她身旁,仰著頭問。
被絆住腳的姜沐言低頭,看向神色焦急的雙生子。
兩個小家伙聰穎早慧,很多事情心里都挺清楚的,并沒有那么懵懂。
姜沐言也不想哄騙他們,復又俯身撫著他們的小臉蛋,忍著急迫回姜家的心,柔聲安撫道:
“是出了點事,娘去看看,你們別擔心,在家等娘回來,乖乖的好不好?”
“……好。”小小人兒便面露擔憂的蕭以星,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卻只說了一個字。
娘讓他們乖,他們會乖乖聽話的。
蕭以舟也懂事的點頭,看著她泛著一層淚光的杏眸,皺緊了小小眉頭道:“娘別哭。”
“好,娘不哭。”姜沐言隨意抹了把淚。
安撫好兩個小家伙,她也不再耽擱,急急走出紫藤苑。
蕭南瑜自然是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兩人快步離開時,還能聽到蕭南瑜低聲和她說著什么,似在安慰她。
特地來傳消息的蕭南章,看看說走就走的兩個大的,再看看眼巴巴望著他們的兩個小的,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走還是該留了。
對著兩個要哭不哭的小可憐,他哀嘆一聲,決定留下哄他們開心。
姜家。
此時的姜家已然亂成了一團。
抄家旨意下達后,禁軍氣勢洶洶的闖入府邸。
抓人的抓人,抄沒家產的抄沒家產。
驚聲嘶喊,雞飛狗跳。
闔府上下,最鎮定卻也最不該鎮定的人是陸巧。
她一點也不意外的端坐在正堂之上,頭戴朱釵,衣裝靚麗整潔,就似她還是端莊嫻雅的丞相夫人。
兩名禁軍沖進廳堂要捉拿她時,不等禁軍暴力拉扯她,她率先站起身。
“敢問二位大人,我夫君是何罪名?姜家是何刑罰?”
陸巧一派淡定的詢問禁軍。
禁軍見她氣度不俗,一隊隊殺氣騰騰沖進府邸的禁軍竟沒嚇住她,她也不像要逃跑的樣子,二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
“罪臣姜文櫆與家眷流放三千里,即刻上路。”
其中一名禁軍解答了陸巧。
陸巧和姜沐言一樣,心下都染上了一絲欣喜。
姜文櫆沒被判死刑,對她們而言已是最大的慶幸。
只是燕帝要姜家家眷今日便上路,連下獄關他們幾天都省了,還真是夠急的。
“不勞二人大人動手,我跟你們走。”
陸巧從容自若的抬腳往外走。
一名禁軍看著她穿在身上的華美衣裳,又看看她頭上珠光寶氣的金釵。
他倒沒有伸手去攔陸巧,甚至還有點客氣的說道:
“姜家一切財產都要沒收充入國庫,流放的犯人更不能錦衣華服,頭戴金釵。”
意思很明顯,抄家流放,陸巧身上值錢的首飾也不屬于她了,她不能帶走。
陸巧腳步頓住,她半點猶豫都沒有,抬手拔掉頭上的簪子、耳環,戴在腕上的手鐲也摘了下來。
她摘下身上佩戴的所有首飾,輕輕放置在桌幾上。
留下首飾,陸巧并不心疼,可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衣裳,卻蹙了蹙眉。
衣裳確實華貴了些,值好幾兩銀子。
是她考慮不周,應該穿樸素些的。
“大人是要我脫掉衣裳,僅著中衣去流放?”
干脆利落摘了首飾的陸巧,遲遲沒有動手脫衣,面臨風雨依然鎮定的雙眸,定定望向兩名軍士。
先前開口的軍士張了張嘴,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身旁的軍士先拉了一把他手臂制止他。
“出了城你們需得更換囚服,將衣裳給隨行的衙役即可。”
陸巧這么配合,軍士也不太想為難她。
畢竟姜文櫆犯下的罪,哎,好壞參半,否則也不會有那么的官員替他求情。
也不知道該說姜文櫆到底是好官還是奸臣。
“母親!母親!”
亂哄哄的廳堂外,忽然傳來聲聲大喊,還夾雜著好幾道哭聲。
陸巧聽出姜語蓉的聲音。
她穩了穩心神,從堂內走出,便看到了幾個年幼的子女和姨娘們,被禁軍一個抓一個的押了出來。
從后院到正堂,她們已然是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年幼些的孩子更是被嚇得哭嚎起來。
倒是老夫人不哭不喊,雖然發絲也散落了幾縷,但看著已是妝容最整潔的一個了。
“夫人!我們真的要流放嗎?老爺呢?”
心慌意亂的羅姨娘,看到陸巧遠遠就喊了起來。
“夫人,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啊。”
“夫人……”
姜文櫆妾室多,這些姨娘看到陸巧就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個接一個哭喊著求她救命。
陸巧自己都自身難保,哪還有閑心去管這些姨娘。
她收回視線,率先走向府邸大門。
“娘!娘!”
陸巧年僅七歲的幼子,被人從后院拎出來,嚇得直沖陸巧喊。
面無表情的陸巧驀地回頭,沖過去一把搶過自己兒子,冷著臉也不安撫哭喊的兒子,抱著他就在禁軍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往外走。
不就是流放,她早做好心理準備了。
陸巧擺出一副冷情冷面,故作強硬的姿態,卻在走出姜府大門時,險些委屈的淚崩。
因為她看到了姜文櫆。
姜文櫆被拘押在囚車里,囚車就停在姜家門外,他蓬頭垢面,囚服沾滿了血漬,微側著頭,奄奄一息的望著她。
陸巧也看著她。
這一刻,她忽然很想問姜文櫆一句。
值得嗎?
很多年前他就比誰都明白,自己不會有好下場,連帶著姜家也不會有好結局,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做了。
以往,陸巧從未說過姜文櫆一句不是。
可是這一刻,她覺得委屈,很委屈。
“爹爹!”
和蕭南瑜同騎一馬的姜沐言,遠遠看到姜府門前的囚車,囚車上的人讓她再次落淚。
“爹爹!”
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聽到呼喚的姜文櫆緩緩轉頭,看到了疾馳而來的姜沐言。
來的不止女兒,還有他的女婿。
雖然他沒有送自己的嫡長女出嫁,可他已經知道,姜沐言已于昨日和蕭南瑜成親了。
鎮國公是一個信守承諾的真君子,他沒有看錯人。
蕭南瑜駕馬很快來到姜府門前。
韁繩一拉他便一躍而下,將馬背上心急如焚的姜沐言抱了下來。
“爹爹,爹爹……”
姜沐言雙腳剛沾地,便迫不及待的沖向囚車。
可她沖不過去。
守在囚車前的衙役們長槍一橫便攔住了她。
“不得靠近犯人!”
“快退開!”
姜沐言對衙役的呵斥充耳不聞,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淚眼朦朧的看著囚車上虛弱不堪的父親。
“爹爹!”
她哭喊著,想要不顧一切的沖過去。
蕭南瑜怕衙役刀槍傷到她,長臂從后攬住她腰身,抱著往后退了幾步。
“回去。”姜文櫆很虛弱,聲音也不大,“乖,回去。”
但看向姜沐言的眼神依然充滿了疼愛,細看似還帶著一絲絲的愧疚。
是他當爹的不好,讓兒女跟著一起受罪。
“爹爹!爹爹……”
“老爺……”
不同人接二連三哭喊的雜亂聲音,傳進姜沐言耳朵。
她循聲看向府邸,這才看到姜家人都被押送了出來,一個個形容凄慘,哭成一片。
第140章
姜家的主子從老夫人到幾歲的幼童, 一共二十一口人,一個不落全被緝拿。
“娘!”
姜沐言看到陸巧,眼淚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滑落。
她激動之下也想沖向陸巧,可蕭南瑜緊緊抱著她, 警惕守在她面前的衙役也不會讓她過去。
陸巧也看到了姜沐言, 她淺淺微笑了一下, 似要安慰姜沐言,又似無奈。
她早已料到了這一日, 更悲慘的結局她都意料過,她還扛得住。
負責押送犯人去流放的衙役, 上前和親衛軍統領夏棣交接。
除了前兩天接連出嫁的姜沐言和姜蘭芝, 姜家大大小小還有二十二個主子。
再除去已在囚車上的姜文櫆,還有二十一人。
衙役數了數,禁軍押送出來的人正好二十一個, 又對了一下身份,確認無誤。
他朝高階下招了招手, 便有一名衙役拿著長長一捆結實粗繩上來。
繩子第一個就纏上了陸巧的雙手。
陸巧半點不反抗, 甚至非常配合的伸出雙手,任由衙役有些粗暴的捆她。
第一個人的手腕被結結實實捆住,衙役將繩子抽出一截,接著去捆其他人。
“娘,娘!”
姜沐言眼睜睜看著陸巧被人捆住雙手,想撲上前卻不能, 只能無助地哭喊著。
姜家大門口,不止姜沐言一個人在哭喊。
姜文櫆那些妾室哭嚎的比她還大聲。
有人在喊姜文櫆救命, 有人在求衙役,說自己是無辜的,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求衙役放過她。
吵吵嚷嚷的哭聲中,誰也逃不走。
從陸巧開始,姜家家眷一個接一個的雙手被捆上,如串螞蚱一樣,一家人被一條又長又粗的繩子,串在了同一條繩上。
主子被押走要流放。
府邸內的幾百號仆從不知自己會落得何樣下場,更是雞飛狗跳。
從姜府的朱漆大門望進去,哪怕只能窺到一角,也是恐慌萬狀的畫面,可想而知府內混亂成了什么樣。
姜沐言看到父母被囚,六神無主到只顧著傷心驚慌,全然不知自己還能做什么。
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才能救下姜家。
早已猜到的下場,姜沐言以為自己有心理準備,又覺著再過幾年,興許姜家還能重回京城。
可抄家真正發生的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無助和無奈。
她做不了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蕭南瑜抱著攔著姜沐言,姜家被抄,他同樣無奈。
看著兵荒馬亂、大放悲聲的姜家,他就仿佛看到了兩個小家伙口中,前世被抄家滅門的蕭家一樣。
前世的蕭家,不是抄家流放,是抄家斬首,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府內的抄家和下人,有禁軍和親衛軍會處理。
負責押送姜家二十二口人的衙役,點齊人數后便一刻也不耽擱,拉著捆住手的一長串犯人跟在囚車后面。
這就哭哭啼啼的上路了。
出城這段路有親衛軍協助護送,姜沐言亦步亦趨的跟在囚車旁,想上前卻一直無法靠近,被親衛軍冷漠無情的阻攔在外。
沿街有不少百姓駐足觀看。
看著大名鼎鼎的權相淪為階下囚,連帶著一家老小也被抓去流放。
姜文櫆的罪名已在街頭巷尾傳開。
眾人皆知他是一個大貪官,不止貪污受賄,他還敢背地里暗殺朝廷官員,可謂惡名昭著,令人發指。
可百姓同時知道的,還有他將貪污所得送去邊疆,給戍邊將士發軍餉。
他還將貪污的銀錢拿去修河,拯救了江河一帶年年被洪災侵害的無數百姓。
他還……
種種是非功過,聽得人內心復雜不已,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這個丞相。
姜文櫆是個好官嗎?
好像不太好。
是個大奸臣嗎?
好像又還挺好的。
哎。
心緒復雜的沿街百姓,看著囚車里的姜文櫆,以及囚車后面一長竄形容狼狽的家眷,一個個停住腳步,沉默的看著。
有人暗暗抹眼淚,似在替姜文櫆替姜家委屈,但沒有人跪地喊冤。
絕大多數人只是沉默地看著。
沒有喊冤,亦沒有人朝姜文櫆扔臭雞蛋、爛菜葉。
囚車所過之處,街道兩旁的行人自動駐足,回以沉默的注視,這一幕顯得有些詭異。
得知姜家流放消息的不止蕭家。
李家聽聞后第一時間告知了姜蘭芝。
姜蘭芝沒有和姜沐言一樣去姜家。
在出城必經的長街上,她和李六郎在臨街閣樓上訂了一個雅間,在二樓窗口看著流放隊伍由遠及近。
因著姜家的流放隊伍,熱鬧的長街比往日要安靜許多。
許是太過安靜的緣故,李六郎遠遠地就聽到了哭聲。
哭聲已經不似姜家時的嚎啕大哭了。
此起彼伏的低低抽泣聲延綿不絕,沉沉悶悶不響亮,卻聽得人心里發堵。
“哎。”李六郎看著越來越近,快到樓下的囚車,心下感慨道,“岳父大人真乃神人也。”
當真相揭開,姜文櫆的為官風格令他震驚。
還驚嘆的另外一點是。
在大夏即將傾倒的前一刻,姜文櫆竟還有本事救出的女兒,還是兩個。
若非姜蘭芝與姜沐言前后腳成親,今日樓下的流放隊伍里,必然得加上她們二人的身影。
李六郎感慨完,轉眸見姜蘭芝抿著嘴不說話,望著囚車方向的眼神也復雜難懂。
這樣的姜蘭芝,讓李六郎心生一抹怪異的感覺,但也只是轉瞬即逝,他沒去深究。
“蘭芝,你想哭就哭,別強忍著。”李六郎誤以為姜蘭芝是想哭又不敢哭。
姜蘭芝沒理會他,徑直望著來到酒樓下的囚車。
姜文櫆手腳被銬的站在囚車,披頭散發的腦袋露出在囚車頂上,身上的囚服血跡斑斑,一看就受過不少刑。
姜蘭芝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姜文櫆。
姜文櫆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偉岸的,堅不可催的。
今日看著姜文櫆,她心里似有什么崩塌了。
似乎直到這一刻,她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爹爹也有脆弱至此,無能為力的一面。
一直以來,姜蘭芝都對姜文櫆的偏心姜沐言一事,心生怨恨。
同樣都是女兒,雖然姜沐言是嫡女,她是庶女,可姜文櫆偏心偏的也太大了些。
對于她匆匆忙忙嫁給李六郎一事,姜蘭芝知曉姜文櫆是在保她。
可她因為瞧不上李六郎,覺得自己嫁的不好,心里一直在責怪姜文櫆沒有替她謀一個好姻緣。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畢竟姜沐言嫁的比她很多很多,不是嗎?
讓她心里如何平衡。
可心里再多的埋怨,今日看到再無往日儒雅風光的姜文櫆,再看看哭都不會哭,面色慘白仿若心死的四妹姜語蓉。
姜蘭芝突然又覺得,爹爹還是疼她的。
否則她今日也得跟樓下的弟弟妹妹一樣,一起去流放,女子去流放一生也就毀了。
且能走到流放地都算是好的了,多少人死在了流放途中。
爹爹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保住了她,讓她免去了一場滅頂災禍。
或許爹爹也是疼她的,只是這個疼愛遠沒有姜沐言多,但也比姜家其他子女多不少了。
囚車里的姜文櫆,于滿街的觀望目光中,似是察覺到了閣樓上不同尋常的注視。
他微微抬頭,往二樓某扇窗欞看去。
“爹爹。”
姜蘭芝見姜文櫆抬頭看她,她一直隱忍著的淚水終是忍不住落下,低低喊了一聲爹爹。
姜文櫆看到姜蘭芝,自然也就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李六郎。
他嘴角艱難地往上揚了揚,朝他們露出一抹微笑。
李六郎和姜文櫆不熟。
但他從姜文櫆的目光與微笑中,看懂了岳父大人請他照顧好姜蘭芝的神色。
李六郎心里忽然就有些愧疚。
他是姜文櫆的女婿,可他和姜蘭芝卻站在閣樓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岳父一家流放。
而同樣是新女婿的蕭南瑜,卻和姜沐言一起,步步跟隨的陪著流放隊伍。
“蘭芝,我們……”下樓去看看吧。
李六郎話未說完,姜蘭芝已經哭著轉身,提起裙擺往樓下飛奔了。
爹爹,爹爹要去流放了。
今日可能是她今生最后一次見爹爹和姨娘了。
她要去送送爹爹和姨娘。
李六郎見狀,趕緊跟上。
姜蘭芝跑下樓時,囚車已經從酒樓大門口走了過去,她沖上街,一眼看到了被捆住雙手的羅姨娘。
“姨娘!”
姜蘭芝哭著大喊一聲。
心如死灰的羅姨娘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猛地轉過頭,這才看到了姜蘭芝。
“蘭芝!”羅姨娘激動地想朝姜蘭芝沖去,卻被一旁的衙役推了回去,她只能隔著人群喊,“蘭芝你想辦法救救姨娘,姨娘不想去流放,姨娘會沒命的!”
打從相府被親衛軍圍起來的那天起,羅姨娘就貼身揣了幾千兩銀票,夜里睡覺都不敢拿出來。
就怕突然抄家,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日子難過。
今日抄家,她身上的首飾全被強行摘掉了,但好在禁軍沒有搜身,她還有幾千兩傍身。
她暗地里提醒過陸巧,不知道陸巧有沒有偷偷藏銀票在身上。
陸巧是當家主母,銀票比她多不知道多少。
如果陸巧身上有錢也就算了,一家人一起流放,陸巧身為主母總不能吃獨食,怎么也得管管他們。
若陸巧身上沒錢,她的錢可不會拿出來公用。
這是她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私房錢,誰都別想用她的錢。
“二姐,救救我,我也不想流放。”
“二姐,還有我!二姐救我!”
……
周姨娘這一聲求救,喊得姜家弟妹們也紛紛向姜蘭芝呼救。
“姨娘,姨娘……”
姜蘭芝沒管其他人,聲聲呼喊著周姨娘,她也想救姨娘,可她怎么救?
她根本就無能為力。
姜蘭芝余光瞥見街對面的姜沐言,似在對姜文櫆說著什么,她拔腿便往前追趕。
“爹爹!爹爹……”姜蘭芝追上囚車,跟在街邊朝姜文櫆喊,“爹爹,我錯了,是我不好。”
姜蘭芝跟姜文櫆認錯,可她沒說自己做錯了什么,只一個勁兒的對姜文櫆哭。
姜沐言隔著囚車往街對面看去,還沒看清楚姜蘭芝,先被身后突然沖出來的少婦嚇到。
“爹爹!”
似要刺破人耳膜的尖銳聲音,嚇得姜沐言都忘記哭了。
她淚眼朦朧的扭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姜、姜雅朵?
姜文櫆看著從樓上下來,又追上來的姜蘭芝,嘴巴蠕動著說了些什么。
可他聲音太小了,姜蘭芝聽不見。
“爹爹!爹爹我回來看你了,你怎么成這樣了?”
姜雅朵哭得比姜沐言、姜蘭芝都厲害,喊得也超級大聲,似要沖破云霄般,讓人想忽視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