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試問:準備兩個手環來忽悠約會對象, 又在對方發現的情況下錯喊了別人的名字,要怎么辦?
換做其他人,恐怕已經心虛得想當場消失, 或者讓時空倒流,重來一次在被握住腳腕時就裝睡不說一句話。
但松田伊夏顯然不是一般人。
他大概從身高抽條起就把羞恥基因也一并進化掉了, 在片刻翻車的僵硬后很快回過神來。
困意消失后,他也不急著像困頓時那樣想將腳踝抽回來, 而是從側躺變為半靠在枕上,而是略一抬頭, 直接借著姿勢將小腿搭在對方一側肩上。
他睡前洗個了熱騰騰的澡, 因為行李都隨著輪船一起祭了大海,身上是醫務室提供的病號服, 藍白條紋, 面料柔軟。
沐浴露也不是常用的那款, 洗漱間里一次性的, 帶著點甜味, 像海。
金發男人微微一頓。
松田伊夏明知故問:“沒想到什么?”
聲音沙啞,帶著熟睡過后輕而軟的鼻音。
安室透松開手。
反倒給了對方可乘之機,搭在他肩膀的小腿收回, 腳尖下點, 輕踩在胸口。
心臟在下方跳動,熱度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傳來, 讓他控制不住地略微蜷縮。
金發男人快被對方的反問氣笑了。
還需要自己和他解釋沒想到什么?沒想到他嚴防死守也沒防住他和那個FBI接近, 還是沒想到對方會直接戴兩個手環, 之前那些甜言蜜語和乖巧都是給他下的套?
“沒想到你和那個叫沖矢昴的家伙關、系、不、錯。”安室透臉上浮現出假面一樣的笑意, 他重新握住那節腳踝,將踩在自己胸口的腿一點點移下去, “也沒想到,你對所有“認識”的人都這么沒有防備?”
話語中帶著輕微的諷刺。
和剛才在船上爆發時完全不同,情緒全數藏在笑容和諷刺里。
松田伊夏看著,從那些咬緊的重音和對方繃緊的下顎里找到了絲絲縷縷快卸出的火氣。
他忍不住輕咬了一下舌尖。他喜歡欣賞對方生氣的樣子,但一晚上惹急太多次可不好。
“因為我剛才水里出來呀。”少年睜開眼睛看他,頭發毛茸茸的,“我在水里泡了好久,好累,還喝了好大一杯感冒藥,現在渾身都沒什么力氣,你看——”
他動了動小腿:“現在被你拽著,我都掙扎不開。”
安室透:“……”
你剛才就掙開了!
“他剛才突然來找我,告訴我大廳有員工在幫忙解開手環。但是我根本沒力氣走過去,一直在想會不會有人來幫幫我。”松田伊夏彎起眼睛,“這不就來了嘛,安室先生…?”
對方這套睜著眼睛說瞎話,幾句把黑說成白的本領實在高強。安室透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半天沒吐出來。
他:“我倒是覺得你根本不需要別人幫你解。”
不僅能戴兩個,還自己解了一個直接扔到一邊后毫無顧忌地睡了。
簡直是……藏也不知道藏好一點!
“而且我和他關系也不怎么樣,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直來找我。”他嘴一撇,“你不會覺得是我主動找對方吧?”
嗯,這個存疑。
以沖矢昴剛上船時的態度,他主動朝著對方進攻根本不奇怪。
哈,沒有任何道德底線的FBI。
安室透暗暗磨了磨牙,一時來不及控制手下的力道,對方發出一聲小小的痛呼。
可憐地歪頭看他:“好疼……”
“疼?”這句話反倒讓金發男人想到另一件事,他松開手,保持著表情向前,按住了少年垂在床邊的手臂。
后者身體瞬間繃緊。
手指用力一拉,他手腕上重新包扎好的紗布松開,最上端的幾層被解下,隱約露出下面已經干涸的血跡。
“恐怕沒刀傷疼。”安室透道。
男人語氣出離冷靜,反倒讓松田伊夏有些不大適應。連方才那些溢出的惱怒都消失了,平靜到極點,反倒讓人不安。
剛才翻車都十分坦然的松田伊夏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感覺這種口氣有些熟悉。
他呼出一口氣,道:“安室先生,我困了。你可別讓外面的人久等了。”
原本捏在他手腕下方的手松開。
幾指利落地重新包扎,將那幾道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形狀的傷口擋住。
松田伊夏把自己埋進被子里,一副立刻進入睡眠的模樣。
他原本只想來幫對方把手環解開,然后立刻離開,去和已經提前約好的風見裕也見面,沒想到會在這里待這么久,讓對方直接找來了醫務室。
安室透將目光從手腕上移開,憤怒到頂后反而一路降至冰點,心臟像被凍住。
偏偏少年打了個哈欠,從剛才起聲音就帶著不大妙的鼻音和沙啞,眉眼滿是藥物導致的困倦。
隔離簾放下,將床位擋在后方。
安室透擰著眉一把拉開大門,外面的人躲閃不及,往前撲了幾步,差點摔倒在地。
金發男人直接朝外面走去,示意對方不要說話,跟上自己。
風見裕也臉上閃過尷尬神色,他迅速站穩,拽了拽衣領,半點都沒敢和上級對視。
如果松田伊夏的心虛程度是微不可見的“1”,那他就是“200”。
沒什么比來進行工作交接,結果撞見頂頭上司和別人調情更讓人尷尬!
而且好像還……
想起那些隱隱約約的“是他主動”、“我沒有”等典型語錄,一瞬間聯想到了各種情殺案件。
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在走進私密空間后才擰巴出一句:“……降谷先生,別、別往心里去。”
不對,伴侶移情別戀這種事情是別往心里去就能解決的?!
他深吸一口氣,再道:“呃。我相信降谷先生的絕對有優勢,無論體術還是射擊都非常厲害沒道理在其他地方有短板,我相信您只要證明給對方看!就可以挽回的……?”
越說,面前的頂頭上司臉就越黑,風見裕也聲音越來越小,差點縮回門后面。
安室透:“……”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道:“東西給我。”
“什么東西……?”風見裕也一愣,低頭看向自己腰側鼓起的手槍,大驚,“等等,冷靜降谷先生!你可是公安,情殺這種事情千萬不能——”
安室透咬牙切齒:“我是說、案件卷宗、給我。”
看上去再說錯一句話就要加練十全,這位公安連忙站直,手忙腳亂地將懷里的卷宗掏出去給對方看。
“什么情況。”對方問。
這么一問,風見裕也又開始卡殼,他感覺這個案件轉交到自己剛經歷完這種事的長官手里,有種別樣的巧合和幽默。
他摸了摸鼻子,在收到不滿的注視之前,開口:“……是那個,連環殺人案件,受害者都在當天出入過一家情趣酒店,所以暫時懷疑是由情感糾紛引起的。”
正在翻看卷宗的公安上級:“……”
好,他知道為什么剛才讓匯報,對方是這個態度了。
真想把對方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出來抖抖干凈,安室透看完卷宗,最后只是把這些資料遞還回去:“知道了,回去后我會協助調查。”
“是!”風見裕也應聲,正要離開。
“還有。”安室透喊停對方離開的腳步,提高聲音,“把精力放在工作上面。”
“……是!!”對方應得更加大聲。
風見裕也離開后,房間內只剩下他一人,金發男人喝了口冰水壓火,腦內又浮現出松田伊夏的臉。
……沖矢昴這事肯定是后者的問題!
——**兩天后,東京街道。
黑色的夜幕之下,招牌下粉紅色的圖標如心跳曲線,霓虹燈映照出一片曖昧的朦朧。
不到十層的高樓對面是夜總會、酒吧、按摩店和卡拉OK房,各色燈光此起彼伏,隱約照亮樓與樓之間狹窄的小巷。
小巷內,面容帶著幾分混血感的金發男人低頭看手表。
八點剛過,夜幕已經降臨,但尚未到這里熱鬧起來的時間。
他皮膚是歐洲人特有的白,大概來自于身上的丹麥血統,顴骨較高,臉頰略微向內凹陷,面容成熟嚴謹。
七海建人,一級咒術師。原本只是受到五條悟的委托,帶一年級新生虎杖悠仁來體驗一次完整的任務。
接到窗的信息,確認有咒靈存在可能,去往調查、祓除,這才是一次完整的祓除任務。
但是顯然,即使一直被說靠譜嚴謹,七海建人也沒想到會出現今天這種情況。
他帶的學生——虎杖悠仁——此時蹲在對面,一個電話呼來了自己的另外兩個東京咒術高等專校同級生。
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
于是原本的兩個人尷尬對視,變成了四個人面面相覷。
半響,虎杖悠仁先垂頭喪氣道:“不行,我和釘崎剛才去試過了,前臺根本不讓我們進去!”
伏黑惠忍不住吐槽:“……因為你一看就是高中生。”
“出現連環命案之后,這里的身份核實比之前更嚴格很正常。”七海建人又看了一眼手表,現在已經完全是下班時間。
“問題是為什么連一個人進去都不行,一定要有伴侶陪同!”
釘崎野薔薇甩了甩自己的短發,不滿道:“這群家伙有錢不賺?!要求居然這么多!還有,你都不知道未成年人能不能進就把我和伏黑叫來幫忙,害我連面膜都沒有敷就過來,結果還被前臺趕了出來,現在只能蹲在這里和你們幾個干等!”
虎杖悠仁連忙土下座:“私密馬賽——!”
伏黑惠嘆了一聲:“想想其他辦法。”
釘崎野薔薇擺手不干:“還能有什么其他辦法?你能隨便找出一個有成年身份證,閑的沒事干現在就能趕到東京米花的情趣酒店和七海先生扮演情侶,毫無羞恥心還老練的情場混賬咒術師朋友?”
“這我怎么可能找……”反駁的話說到一半,伏黑惠突然陷入沉默。
等等。
七海建人:“……”
他突然也有一個不大好的猜測。
釘崎野薔薇:“……”
她在同級生的沉默中嗅出一抹不同尋常的意味,額頭上冒出一滴冷汗,緩緩道:“……你不會真認識這種人吧?”
對方沒答話,只是掏出手機,開始目標明確地翻找通訊錄。
釘崎野薔薇大驚失色:
“喂喂!伏黑,你認識的到底都是什么人啊?!!”
第52章
“閑的沒事干”——二十分鐘內抵達酒店對面, 沖幾人揮手打招呼。
“情場混賬”——異色的眼眸嫻熟地飛出幾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耳墜與卷曲黑發垂下,隨著動作在臉側晃動。
“毫無羞恥心”——知道為什么叫自己過來后, 利落地脫了還算正經的制服外套,露出里面的休閑襯衫, 還解開了幾顆扣子,胸口皮膚若隱若現。
“老練”——確認目標后, 親昵地挽住了七海建人的手臂。
釘崎野薔薇:“……”
釘崎野薔薇:“啊啊啊啊啊啊——!!”
小巷墻邊,目瞪口呆看著對方“變身”的短發女高發出尖銳爆鳴。
她拽住伏黑惠的衣服, 不可置信:“你居然真的認識這種人?這家伙到底是誰啊?!!”
伏黑惠從她手下搶回了自己的衣服, 繃著臉把領口理撐,看向來人的表情和平時被五條悟坑完又不得不喊他老師時如出一轍:“……松田學長。”
“說過很多次了, 別喊我的姓。”
虎杖悠仁干脆隱掉了姓名, 直接招呼道:“學長, 好久不見!”
釘崎野薔薇“哈?!”了一聲, 左右看了看自己兩個同級生, 滿頭問號:“怎么回事,你們怎么都認識他?”
“是二年級的學長松田伊夏,我之前見過一面。”虎杖悠仁解釋。
松田伊夏……?
這個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在哪里聽過。
額頭上浮出冷汗, 釘崎野薔薇一把從包里抽出手機,狂翻消息記錄, 終于找到了剛才微妙熟悉感的來源:
【五條悟:伊夏叛逃了。因為新交的男朋友是壞蛋所以丟下五條老師和同學, 跟著對方跑了。】
釘崎野薔薇:???
原、來、是、你、啊!!!
“這家伙不是叛逃了?!不、不對!伊夏不是學姐…?啊??是男的???”她頭暈目眩, 腦子已經完全停止運轉。
而且五條悟說的話明顯不對啊, 誰看了松田伊夏這副模樣會信他被壞男人騙叛逃了,分明是他撒網釣魚撒得太多, 釣到別具風味的隱藏款了!
半響,她終于抬頭,表情崩潰:“…你們這些城里的咒術師到底怎么回事?!”
伏黑惠:“……”
同為所謂的“城里咒術師”,他感覺自己的名聲在同行襯托下已經越來越差了。
“還、還有,你們怎么看上去也認識!”釘崎野薔薇指向面前貼著的兩個人,“七海先生!你怎么也,快給我如實招來!!”
她這幾天剛見到這位被五條悟拜托來幫忙的“助教”咒術師,還感慨過對方是為數不多的正經好人,沒想到今天就出這種事!
“當然是因為娜娜明之前也當過我的助教。”松田伊夏沖對方揚眉一笑。
釘崎野薔薇:“……”
她連連后退兩步,仍道:“…這、這不只是認識的距離吧?還有,叫這么親近?!”
她目光落在對方挽著七海建人胳膊的手上。
“嗯?你們不是讓我來裝情侶的?”松田伊夏面不改色,他看著表情扭曲的學妹,毫不在意地再添了一把火。
“而且我暗戀過他,沒關系~”
此話一出,對面三人立刻僵硬成了石膏像。
虎杖悠仁的頭伴隨著“咔嚓咔嚓”的扭動聲響轉向七海建人。
有丹麥血統的金發男人伸手扶了一下臉上護目鏡般的墨鏡,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把反駁的話咽了回去。
他看了眼手表,道:“時間不早了。”
“那我們先進去了?”松田伊夏沖幾人眨了眨眼睛,“一會兒見,等我聯系。”
“一、一會兒見。”釘崎野薔薇注視著他們離開。
七海建人作為為數不多的成熟大人,比五條悟靠譜不知道多少倍,日常穿著西裝三件套,穩重冷靜。
現在松田伊夏往他旁邊一站,周身的氣質硬生生把這位靠譜自持的成年人熏染成了衣冠禽獸。
“……七海先生真的不需要法律援助。”目送兩人進去,釘崎野薔薇嘴角抽搐,“只是暗、暗戀?他難道看上去像那種對方不答應就放棄的性格?!”
“那家伙明明看上去只會把每個看上的家伙榨成干尸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啊!!!”
虎杖悠仁:“什么干尸?”
伏黑惠一把壓下他的頭,咬牙打斷了同級女生準備解釋的話:“…你還是別解釋了,我不太想理解這是什么意思。”
釘崎野薔薇攤了攤手。
好吧好吧,禁止魅魔塑學長。
一路走至酒店門口。
籠罩在暖粉色的朦朧燈光之下,七海建人伸手扯松領帶,確認在巷內的三人已經聽不見他們說話時,才開口:“松田同學。恕我直言,剛才暗戀的說辭并不成立。你只是對所有年長成熟的男性都抱有好感。”
停頓片刻,他補充:“并且‘熱情’退散得很快。”
“拜托。”松田伊夏沖他吐吐舌頭,“這種時候就別再把我說得像個缺愛到見一個愛一個的可憐鬼了。”
七海建人低頭看向他。
原本準備說的話在此時又咽回喉嚨里,他最后只是擰著眉嘆了口氣,在踏入酒店大門后道了聲“冒犯”,然后伸手配合著摟住對方的腰。
給前臺看了自己的身份證,少年撐著胳膊靠在臺上隨意翻看面前的本冊,上面的房間名字有一大串不知所云的后綴,看不懂到底想表達什么。
旁邊的圖片就簡單多了。
松田伊夏原本自信滿滿的表情里閃過一絲茫然。
呃,剛才光顧著看學弟學妹的表情,完全忘記問他們要找那個地方的房間了。
于是他轉頭去勾對方領口:“……你喜歡哪種?”
救命,你們剛才說的哪個方位靠近哪個地方,他完全沒聽。
七海建人:“……唉。”
他就知道,剛才挽著自己的時候對方光顧著去逗其他學生了。
他上前一步,在前臺起疑之前伸手把對方攬回自己懷里,湊進去咬耳朵:“東方向,最頂層。前者恐怕有點麻煩。”
一般酒店最頂層就是最貴的房間,這個容易,但是誰也不知道房間的朝向到底是哪個,要精準定到需要的方向就不容易了。
松田伊夏順勢扭頭回去,好似一對情人在耳語。但實際上一個只覺得好玩,另一個在想現在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幾個小時,而咒術界根本沒有下班費一說,完全是狗屎企業。
覺得好玩的那個也低聲:“這還不簡單?”
七海建人:“?”
沒等他反應過來對方是什么意思,少年就已經親自演繹了什么叫做“這還不簡單”。
他故意咳了一聲,朝著一直保持著蜜汁職業微笑的前臺小姐探身,道:“……有沒有落地窗大的?對了,你們這邊是單面玻璃吧?”
前臺小姐了然:“有的,先生。頂層這幾個主題房間都有落地窗。”
松田伊夏:“哦~那哪間房間的窗外……熱鬧一點?”
前臺小姐:……真會玩。
前臺小姐:“還是剛才說的那些,您選擇一個主題,我會幫您安排到需要的那邊。是要落地窗朝東側商業街的對?”
“沒錯,就要那邊的。親愛的,你挑個主題?”松田伊夏圓滿完成任務,在轉頭前臺看不見的地方給隊友飛出一個得意的眼神。
七海建人:“……這個。”
他控制著自己的眉毛,沒有讓它們在瀏覽本冊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圖片時擰在一起打結,在匆匆看完后就隨便指了一個。
別說這些圖片,他今天的任務也“觸目驚心”、“毫無師德”。
他掏卡付費,讓一筆高昂的情趣酒店○○主題房的支付單成為了信用卡記錄上最大的污點。
紳士地往旁邊錯步,示意松田伊夏先走,卻半天沒等到人過來。
轉頭一看,對方正向前臺咨詢:“哦哦,懂了,里面的“道具”都是新的,拆開默認買下,退房時支付完就可以直接帶走對吧?”
前臺:“沒錯先生,如果尺寸不合適可以致電前臺,說明需求,我們會派人送到門口的呢~”
七海建人:“……”這也太入戲了。
他額頭突突一跳,過來伸手將人提溜走了。
兩人坐上電梯,電梯門合攏,有人從后門踏入酒店大廳,徑直走向前臺。
前臺小姐收斂神色,剛才那些帶著曖昧的職業笑容都退了下去,站得更板正了些,聲音卻壓低下去:“…長官!”
“辛苦了。”戴著口罩的金發公安裝作來開房的客人,將手里的卡和身份證都遞了過去,“情況怎么樣。”
“你這樣一個人來我們這邊不許開房的。”目前和酒店溝通后替代前臺調查中的公安低聲道,但仍然利落地處理起信息錄入,“今晚來的人不少,沒看出什么異常,都是黏黏糊糊的小情侶。”
公安小姐想起剛才那兩人,一陣牙酸:“不過前一段時間有兩個高中生模樣的人來過,沒法提供成年身份證被我趕走了,看表情他們不像是真的來‘開房’的,只是找借口進酒店。”
安室透蹙了蹙眉頭:“嗯,知道了。你繼續守在這里,一會兒風見回來替班。”
“是!”
隨著房卡一起來的宣傳冊里夾著登記名單,他暫時沒有翻開,只是轉身走向電梯。
上一班客人乘坐的電梯仍然向上,最后停在了最高層。
他伸手按向十余分鐘前少年按過的按鍵,等待電梯回到一層。
第53章
“哇哦。”
踏入房間, 松田伊夏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慨。
他幾步走去拉開了長簾,巨大的落地窗出現在眼前。遠處是夜晚仍然熱鬧的街道,即使前臺保證過這是單面玻璃, 站在這里仍然讓人有會被路人看見的錯覺。
“怪不得這么貴,視野真不錯。”他在四周看了看, 感慨著轉頭問,“這筆費用會給你報銷?”
七海建人后一步進來, 合上房間門。他將房卡插入左側,整個房間瞬間通電, 照明功能欠佳的旖旎燈光落在床鋪上, 他這才看清最中間的是一張巨大的水床。
將手中的東西放上,床體十分有彈性地晃動起來, 半響才趨于平靜。看上去如果人躺在上面能把骨架都抖散。
男人道:“如果不是必要, 我不太想把這段經歷也填進任務報告。”
“難道這是你第一次和人出來開房?”松田伊夏調侃。
他沒忘記正事, 確定完窗外的情況后先一步走進浴室, 可融兩人共浴的浴缸左上是一扇通風用的窗。
七海建人打開窗戶:“可以了, 他們一會兒上來。”
有了可供幾人聚集討論的私密空間,這扇窗戶又開通了進入的大門,其他幾人剛好能坐伏黑惠的鵺上來。
情趣酒店為了給客人營造絕對不會讓人打擾的空間感, 除了白天固定的清潔工作外, 走廊很少會有工作人員經過,尤其是晚上, 他們進來后只要不去大堂就可以自由行動。
幾人原本就是這樣打算的, 誰知道卡在了開房創造私密空間這步, 一直到搖來了松田伊夏才完成。
被叫來的少年此時的注意力都在這件浴室, 空間沒安室透家里的寬闊,但浴缸卻大出幾倍, 旁邊擺著些品味欠佳的浴鹽。
他到處看了看,發現浴缸邊沿往上些的墻面上有一紅一綠兩個圓形光點。
“這是什么?”
說著,松田伊夏躍躍欲試地伸手去按。
剛和樓下的三個學生發完短信的七海建人聞言回頭,瞳孔緊縮:“等等!”
“……嗚啊!!!!”
——**“……呃,你們這是什么情況?”
十分鐘后,從窗戶翻進來的釘崎野薔薇來不及整理衣服,她看著面前的兩人,大驚失色。
面前,黑卷發的少年身上是酒店提供的浴袍,披散的黑發略微濕潤,后腦發絲亂翹,顯得有些凌亂。
他旁邊,七海建人西裝袖子有些水漬,但一絲不茍的發絲也散下些許,像是剛干完什么事情。
松田伊夏:“……哈哈,一點小失誤。”
夜間冷風從大開的窗戶外吹來,他轉頭連打了兩個噴嚏。
金發男人嘆了口氣,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遞過去,隨口解釋:“酒店的每個‘裝飾’都有自己的用途。”
釘崎野薔薇更加迷惑:“……哈???”
等其他兩人進來后,疑惑的人從一個變成了三個,全都看著他進來一會兒就大變樣的著裝,欲言又止。
松田伊夏穿上七海建人的外套,聳了聳肩:“真想知道?”
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對視一眼,猛得點頭。
伏黑惠卻從比他們兩人多的相處中,從少年的表情里猜到了什么,沉默地后退一步。
“站到這來。”少年指了指浴缸旁邊的地板磚。
釘崎野薔薇嗅到一抹不同尋常的氣息,她選擇把虎杖悠仁推到指定地點:“你來。”
“哎,為什么是我?!”
“這種事情你難道不應該像個紳士一樣幫女孩來干!”她手一指,“七海先生都把外套給他了!”
“好吧好吧。”虎杖悠仁站上那塊瓷磚,“然后呢?”
“俯身,去摸那個紅色的圓點。”
“紅色的圓點?”
虎杖悠仁探身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
在按上紅點那刻,水柱從浴缸出水口位置朝上噴出,直接把伸手去按的倒霉咒術師澆成了落湯雞。
七海建人有了一次經驗,這次穩準狠地出手,一把把虎杖悠仁揪回來,然后側身避開水流按滅開關,終止了這場鬧劇。
在對方幫助下只濕了臉和頭發,沒有淋濕全身的人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抬頭只見穿著浴袍的學長攤開手,沖他揚眉一笑:“就是這樣~”
釘崎野薔薇:“……噗哈哈哈哈哈!!”
伏黑惠原本擰著眉,看見對方的樣子,又想到不久前松田伊夏也被水柱澆得吱哇亂叫,表情不住舒展了些。
虎杖悠仁:“學長,好過分——”
用干燥的毛巾擦了擦頭發,將其吹至半干,他滿血復活,開始和同伴策劃起一會兒的行動路線。
幾人都沒選擇那張水床,而是直接坐在地板上,只有松田伊夏坐在水床上看他們做計劃,把上面鋪著的毯子弄得滿是褶皺。
“就這么定了!”釘崎野薔薇一錘定音,“最上面兩層交給七海先生他們,我們去下面!”
莫名其妙被拉入其中,松田伊夏應下后和七海建人最后離開房間,前往下一層。
“說起來,這件事能確定一定是咒靈做的?”路上,他壓低聲音問道,“我看新聞上把它定義成了連環兇殺案件。”
“不一定,所以五條悟才想讓學生來調查。兇手也許另有其人,但這里的確有咒靈留下的痕跡。”
穿過長廊,隱約聽見對面傳來說話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噤聲,躲到旁邊的角落放緩呼吸。
“……檢查完了,沒…發現……”
“好像……特殊情況……”
離得太遠,只有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傳來。松田伊夏聽見另外一道腳步聲從遠方過來,停到說話的那兩人身邊。
不知道后來的那人說了什么,剛才交流的兩人立刻停止說話,其中一人匆忙離開,另一人則和對方一起目標明確地朝著這邊走來。
為什么突然過來……?
松田伊夏皺起眉頭,他環顧四周,這才倏地發現右上角墻壁不起眼的地方有鉚釘狀的金屬裝飾,正好能反射出他們兩人的影子。
此時立刻轉身離開簡直是把“沒錯我們就是在偷聽”一行字寫在臉上!
但是總不能就在這里站著等他們過來,誰家好人在情趣酒店走廊角落里一動不動?!
七海建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蹙起眉頭。
頃刻之間,他立刻想好對策,往前邁了一步,兩人之間原本正常的距離瞬間縮短,到了幾乎親昵的程度。
松田伊夏被堵在對方和墻壁的夾角之間,很快明白過來同伴的意圖,順勢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聰明啊,娜娜明~”他用氣音道,“不遠處就是那些玩意兒的自動販賣機,小情侶來買道具但沒忍住在走廊‘擦槍走火’也說得過去。”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夸聰明。
七海建人伸手環住對方的腰,低聲道了句“冒犯”,在腳步聲已經臨近時俯下身去。
他用拇指抵住少年的嘴唇,隔開了兩人的距離。但是這里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隱去了所有容易暴露的細節,只余下纏綿的親昵。
松田伊夏伸手環住對方,手指攥緊男人背后的衣料,借著姿勢問:“你當時被五條悟喊來教我的時候,不是說只干這一次教完就繼續回去當普通人?”
“……雖然咒術師的工作是狗屎,但勞動也是狗屎。”七海建人嘴唇微動,吐出一句連帶著兩個詞匯,盡顯社畜心聲的話,“反正都是狗屎,那就選自己干得最順手的那個。”
少年努力忍住笑:“所以還是被五條悟叫回來的,看不出來你還挺信任他這個學長。”
“我是信任他。”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男人緊皺起眉頭,強調,“但我完全、一點都不尊重他。”
松田伊夏:“……噗。”
五條悟到底是多不受人待見!
他忍不住笑起來,又努力憋住笑音,忍得整個人都在發顫。
腳步聲已經抵達身后。
風見裕也走在稍前一點的位置,手搭在腰側放置手槍的位置,隨時準備在發現異常后迎擊。
他原本在和另一個進來調查的公安確認情況,在安室透來提醒后才發現遠處有人影一直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在偷聽他們的對話。
有可能是嫌犯,或者別有居心的人。
結果等經過,看清情況時,他腳下一滑差點摔跤,連忙快走幾步站穩腳步,忍下已經沖到喉嚨眼的咳嗽,快速走到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
左側的販賣機里全是些不堪入目的東西,右側則是各種功能性飲料和幾款常見的水。
他假裝買水,等待落后自己一步的安室透行至旁邊。
兩人用口型交流,他道:“只是情侶而已,真是,不知道回房間再親……”
說完,風見裕也發現自己的上司并沒有回應。
他抬頭,看見安室透轉頭看著不遠處的兩人,似乎是因為光線原因,表情和目光都顯得格外陰沉。
這位公安下屬也再次看向那對情人的方向。
下方的人被高大的男人遮擋得嚴嚴實實,陰影擋住了他的全身,根本看不清任何特點。位于外側的男人倒是清楚,他穿了件亮色襯衫,袖子挽起,露出肌肉線條緊實的手臂。
被他堵在墻角的那人伸手環住他的背,似乎因為無法承受,修長的手指緊緊拽著他后背處的衣服,連指節都因過于用力而泛白。
細看,手臂都在顫抖。
這親的也太…激烈了。實在有傷風化!
風見裕也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么不對,連忙轉頭,又去確認自己上司的目光。
好像是在看…那人的手?手有什么特點?
他實在壓不下疑惑,又去看,只能看見環著身前男人的那人應該穿了不合身的衣服,寬大的袖口落下,手腕上淺淺纏了一圈紗布。除此之外別無所獲。
就在他又想多看兩眼時,安室透已經往前一步,隨意點擊電子屏幕,買了一瓶水。
錯身時,他把手里的資料遞過去:“按計劃繼續調查。”
風見裕也:“……是。”
他低頭去看手里那些資料和登記表,發現登記表像是被人用力捏過,一角已經皺得沒法看,像是隨時就要撕裂開。
再抬頭時,安室透已經不見蹤影。
他滿腹疑惑地離開。
幾分鐘后,剛才在角落里“親”得難舍難分的兩人來到自動販賣機邊。
做戲做全套,松田伊夏看都不看就隨便買了些道具,用提供的塑料袋打包提著,兩人離開走廊準備先返回房間,把剛才的情況告訴其他人。
只有一層的距離,他們沒選擇電梯,徑直走向消防通道處的樓梯。
“等回去以后……”發消息提醒他們小心一點。
推開沉重的消防門,松田伊夏轉頭邊沖七海建人說,邊往前走,沒想到卻直接撞上一人。
他沒瞬間失去平衡,朝著對方栽去,鼻尖砸在那人鎖骨下方,泛起陣陣酸痛。
“……唔!”
抬頭,撞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男人不知道在這里等了多久,周身氣息冷寂,臉上籠著層薄紗般的笑。
沒有第一時間將其從自己身上扶起來,就這樣凝視著對方異色的眼眸。
半響后,安室透輕笑:“要回房間?伊夏。”
眼眸微瞇,他終于伸手,準備把摔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扶起。
一只手卻快他一步,讓安室透撲了個空。
七海建人擰眉,比起對方那句親昵的稱呼,反而先注意到了男人周身極具的壓迫感和危險。
他先一步將松田伊夏拉起,擋在了自己身后。
再抬頭時,這個在樓梯間中的不速之客連最后一抹笑意都消失無蹤。
紫灰色眼眸分外冰冷。
第54章
這畫面該死的熟悉。
看著那個面孔陌生、發色卻更為眼熟的男人將松田伊夏護在身后, 安室透幾乎要氣極反笑。
幾天之前在游輪的餐廳里遇到沖矢昴時,他也曾像這樣把對方護在后方。
少年當時乖巧地站在身后,緊貼著他。卷曲發絲隨著動作掃在他脖頸, 癢意隨著呼吸吹出的燙意從側方傳來,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到少年在自己身后努力探頭探腦往前看的模樣。
當時他被對方精心編織的蜜糖陷阱裹挾, 只覺可愛。現在場景復現,他倒是接替了記憶里沖矢昴的位置。
……哈!
安室透抬頭看去, 正對上松田伊夏睜圓些許的眼睛。
少年眼尾帶著上揚的鋒利弧度,只有睜大時會顯出幾分圓潤, 抵消掉些許銳利。
松田伊夏臉上也帶著些錯愕。
顯然沒想到能在情趣酒店的樓梯間遇見對方, 他眼中的神色不似作偽。
——但變得也快。
從七海建人的肩膀后方探頭,眼眸中的錯愕很快消失。他臉上再不見任何剛才的情緒, 反而躍躍欲試地看過來。
松田伊夏看熱鬧不嫌事大, 仿佛覺得對方無法奈何自己一樣, 戲謔又玩味地躲在同伴身后, 沖對方吐了吐舌頭。
他今天倒是沒戴那些花里胡哨的款式, 是第一次見面時最普通的銀釘。
在樓梯間頭頂上方曖昧的燈光中折射出一抹碎光。
安室透咬牙,警告般沖他命令:“過來。”
一副要他現在“棄暗投明”的架勢,但是“棄暗投明”后是否“既往不咎”, 這一點實在有待商榷。
七海建人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什么情況?
他想起剛見面時對松田伊夏過于親昵的稱呼, 以及現在的態度,瞬間有了答案。
……松田伊夏!天天在外面干什么呢!
他側頭, 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后者給了他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
七海建人簡直想嘆氣, 他低聲:“這是你在外面惹到的麻煩?”
他們前腳來調查疑似情殺的事件, 后腳松田伊夏就被以同樣的原因堵在這里, 實在是太應景了!
察覺到對方的意圖,他皺起的眉毛沒有松開, 反倒有越皺越緊的趨勢。
剛才照面時他就下意識打量過對方,無論氣質還是表現,都是個及其危險的人物。
——所以松田伊夏到底是怎么惹上這種人的?不對,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他就是那種哪里危險哪里鉆的性格。
心里想著,七海建人反手又把少年往自己身后按了按。
松田伊夏能力不弱,但是不穩定性太高,帶著一身炸彈一樣的術式遲早把自己作出事。而且也沒因為相信對方的能力,就攔也不攔把后輩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在外面招惹上自己最大的“麻煩”的少年連連點頭,肯定了這個說法。
“……在、外、面?”安室透揚眉重復。
即使七海建人壓低了聲音,但這里畢竟是狹窄的私密空間,無論什么聲音說話,都能清晰地傳到其他人耳中。
他語氣里“在外面”所代表的含義實在太過親昵,就好似早早把松田伊夏劃分到了自己的陣營里,兩人的事情全都是家里的內事,而少年干出的其他事情,是因為不知收斂在外面惹出的麻煩。
換個說法,簡直像丈夫在對自己妻子說話。
他額頭上的青筋一跳。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他在外面亂玩的時候招惹出的麻煩。”安室透冷笑著上前一步,“伊夏他知道他被你劃分進什么陣營里了?”
七海建人:“他再清楚不過。”
扒在他身后的少年瞥了他一眼,難得沒吭聲。被五條悟帶回咒高后他身份危險,身上那股怎么都不正常的勁顯然也沒讓咒高的校長覺得他是什么可用之才,第二個把他劃入“咒術師同伴”陣營而不是隨時爆炸的危險因素類別的就是七海建人。
不反駁,相當于一種沉默的許可。
可惜兩隊人馬想到的“陣營”這個詞代表的含義相差十萬八千里,安室透攥緊拳頭,手心刺痛。
他諷刺:“我前幾次天天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像也沒聽過你這號人。”
最難纏的那種類型。七海建人在心里評估。
他一向是遵從事實、嚴于律己的那號人物,所以會顯得太過嚴肅,而面前的人顯然和他大相徑庭,即使身上陰沉與惱怒的氣息濃郁到快要炸出來,臉上仍然能維持著鬼魅般的笑臉。
口蜜腹劍,城府深沉。松田伊夏如果對上這種人,如果后者又毫不手軟的話,恐怕真不是對手。
其他幾個學生在樓下的情況還不清楚,速戰速決。
“現在見了。”七海建人道,“鄙姓七海。現在,可以麻煩你讓開,讓我和他回到我們的房間了?”
說罷,他拉起松田伊夏的手腕,準備直接與對方錯身離開。
原本只是站在空間內的男人卻動身,只略微移動半步,就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安室透面色冷凝,但在此空間中的另一個男人卻能看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對方的表情和動作中有所顧慮。
下一秒,他神色一動,伸手按住了耳側的耳麥。
風見裕也的聲音從那側傳來:“長官,人抓到了!”
與此同時,空間里也響起一道聲響:“……咔嚓。”
七海建人瞬間轉頭看去,只見松田伊夏像是把什么東西塞回口袋里。
抬頭時表情疑惑,像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為什么要忽然看向自己。
等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收回,松田伊夏才低頭,在剛才學弟學妹建的臨時小群中回復消息。
【釘崎野薔薇:喂喂,我們調查完兩層了,咒靈的氣息很微弱,最近的案件不太可能是它造成的。應該只是個躲在酒店里的小咒靈。】
【釘崎野薔薇:剛才給七海先生的短信沒人回,你們在干什么?】
【松田伊夏:(圖片.jpg)】
【松田伊夏:打起來了~】
照片中,少年躲在七海建人后方,舉起手機比了個“耶”的手勢,身后可見兩個金發男人正劍拔弩張地看著彼此,分毫不讓。
【伏黑惠:。】
【虎杖悠仁:什么打起來了,要我們幫忙?】
【釘崎野薔薇:?????】
【釘崎野薔薇:哈?!!!!!!】
【釘崎野薔薇:什么情況!那個金發黑皮的帥哥也是你的魚?!!!你這概率也太大了吧?!!!】
一串問號后,釘崎野薔薇發出最后的控訴:
【釘崎野薔薇:你的XP就是金發吧——?!!】
【釘崎野薔薇】已解散群聊。
那邊,解散群的短發女高風中凌亂,腦內已經自動給安室透起了名字:金發干尸1號。
不是已經被對方吸成干尸用完扔掉的倒霉蛋,就是即將成為干尸的倒霉蛋,總之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這個命運。
明明只是來做個任務,到底為什么會發展成這樣?!
松田伊夏這個人,術式難道就是把所有人自動拉入自己的海王修羅場,成為其中的一環?!
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七海建人也有些煩躁。
他本以為對方稍微刺激就能離開,沒想到一直不肯讓步,甚至在剛才按下耳麥后,他原本的顧慮全數消失,鋒芒畢露。
完全沒有給兩人留下離開的通道,甚至干脆上前一步,拽住了躲在他身后的少年的胳膊。
臉上冰冷的笑意卻絲毫不減:“七海先生著急,就先回去好了。既然你能十幾天里都查無此人,想必也完全‘寬·容’到不介意我借他一會兒。”
他語氣加重,諷刺的語調卻全部褪下,沖著松田伊夏再次開口:“過來。”
少年順著他的力道往那邊踉蹌了兩步,又感覺另一側手臂一重,原本失去的平衡被瞬間找回。
七海建人拉著他另一側手臂,往自己這邊拽回些許。
他面色也沉了下去。
“糾纏不清并不是紳士之舉。”
“既然你紳士大度,那也不介意把人給我留下。”金發公安立刻刺了回去。
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幾乎要掀開樓梯間的天花板。
七海建人:“在這里拉扯會扯到他手上的傷。”
安室透冷笑:“這傷是我包的。既然這么擔心他的傷口,你還不惜冒著傷口撕裂沾水的危險帶他出來開房,看來你的好心也格外廉價。”
七海建人:“……”
所以他說這種人對付起來麻煩,明嘲暗諷簡直是順滑的小連招,他最頭疼這種類型。原本最難對付之一的松田伊夏,和對方比起來都稱得上乖。
此時,在他這里評價因為對比而好轉的人眨了眨眼睛,被一左一右拉著站在中間,明明是罪魁禍首,卻一臉無辜。
表情看得七海建人噎得慌。
嘴上的話顯然不是他能在這里搶占上分的領域,他擰著眉,伸手扯松領結,意思明顯:“再不讓開,我只能采取其他手段。”
安室透揚眉:“大可試試。”
火藥味瞬息炸開,他似乎也忍耐得夠久,臼齒因發力咬合,側臉因為這個動作陷下一個頗具力量感的旋渦。
袖子挽起。
“等等,等等——”松田伊夏這才連忙開口。
安室透快人一步,拳頭都舉了起來,所以他立刻轉身抱住男人的手臂,“別動手——”
下一秒,兩側臉頰反倒被捏得一疼。
“你給他求情?”
剛才他們兩個在這里半天少年都一副看戲的樣子,半句話都不說,現在發現他要動手倒是立刻過來阻止。
就這么護著那個家伙?!!!
安室透氣極反笑,怒火攻占大腦后完全把另一個在場的人拋之腦后,只咬牙伸手捏著少年兩側臉頰:
“哈,之前甜言蜜語地說什么只喜歡我一個,和其他人都斷干凈了,才兩天就來情趣酒店。小騙子,你嘴里到底有沒有半句實話?!”
七海建人:"……?"什么只喜歡一個人,和其他人斷干凈。
等等,這對話內容不對勁。
他迅猛地扭頭,去確認松田伊夏的表情。
少年仰頭沖著對方笑,被捏著臉頰也不惱。完全不像是被糾纏以后不得已的模樣,相反,他這個表情看上去實在是太樂在其中了,看上去就頗為享受男人吃醋的怒火。
如同閃電劈了腦子,七海建人此刻大腦內的風暴程度不亞于被五條悟神秘又緊張地遞了一張看上去很重要的紙條,結果再三確認小心打開,發現里面畫著小學生用來整蠱女同桌的不雅圖畫。
崩潰得想指天大罵“狗屎”!
原、來、這、是、你、男、朋、友、啊?!
那他剛才到底在干什么,在和對方互相說什么呢?!?
加班就是狗屎!被小情侶當成play一環在這里以為要幫后輩脫困實際上在給他們增加情趣,更是狗屎中的狗屎!!!!!
第55章
肩膀一輕。
身上那件西裝外套被漫不經心地抽走, 拋向一旁。
七海建人下意識接住,等終于從自己成為了情侶play一環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金發的陌生男人已經拉著松田伊夏走了。
五條悟口中的壞男人現在在腦海里自動被一個金發黑皮的形象填充, 同樣金發的他一時不知道是松田伊夏實在鐘愛混血款,還是只是恰到好處的巧合, 讓他這個無辜的金發混血成為情趣中的犧牲品。
當初就不該答應五條悟的要求,果然他委托自己干的就沒有一件是好事!
他深吸一口氣, 摸向口袋,額頭青筋又是一跳。
房卡!在對方的浴袍口袋里!
那他現在去哪?!
幾分鐘后, 在樓梯間蹲守的七海建人和三個學生面面相覷。
現在上樓, 有50%的概率剛才離開的那兩人已經占據了房間。最后四人只能暫時把樓梯間當做臨時據點,壓低聲音討論咒靈的情況, 再苦惱一番一會兒怎么離開。
——******
將困難都交給其他人思考, 松田伊夏被拉走時神色輕松雀躍。
“這是要去哪?”他不緊不慢的詢問從后方傳來, 沒得到對方的回應。
安室透繃著臉, 除了最開始朝耳麥那邊說了幾句聽不清的命令外便一言不發。
他步伐很快, 沒再有平日刻意放慢等他跟上的意思,偏偏手又捏得很緊。
掙不開手腕上的鉗制,腳上酒店的拖鞋又阻礙了行動, 松田伊夏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 側頭去看對方的表情。
一時分神,腳上本就不怎么合適的一次性棉拖掉在地上, 他動作略一遲緩, 沒跟上安室透的步調, 腳背磕在樓梯沿上, 朝著前方摔去。
“…唔!”
用另一只手扶住墻才勉強穩住平衡,轉眼卻天旋地轉。
身體騰空, 滿鼻都是熟悉的洗滌劑氣味,被陽光烘烤后帶著淡淡的香味。
下意識環住對方的脖子,被單手托著腿窩抱起,另一只腳上僅存的拖鞋也滑落在地。
失去依托,無處安放的雙腿并攏,從小腿到足尖繃出一條凌厲的曲線。
短暫的晃神之后,松田伊夏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很快放松下來。
緊繃的身體松開,將重量全數交托給對方,手不老實地環著脖頸,笑道:“安室先生,今天好兇啊。”
指尖撥過男人耳邊淺金色的碎發,有意無意蹭過敏感的耳后。
下方的身軀微微一僵,手臂摟得更緊了些。
松田伊夏找到了新的樂趣。
他低下頭,湊近安室透的耳尖,輕輕朝著這片自己平時很難見到的皮膚吹了口氣。
瞬間泛起淺淡的紅暈。
男人耳形標準漂亮,和他“千瘡百孔”的截然不同,恐怕連耳夾都少戴。沒有分毫人為留下的痕跡。
他用指尖去揉對方的耳垂,捏著那片薄厚合適的軟肉,放柔聲音吐息:“你要帶我去哪?”
男人頓了頓。
似乎花了些力氣才把胸腔中的氣息熨平,他輕聲:“衣服?”
松田伊夏這才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
酒店一次性的浴袍,剛才掙扎時弄亂了,領口敞開,大片皮膚被燈光照得刺眼。
“扔在房間里了。”反應兩秒,忽得明白對方為何這樣問,少年眼眸里笑意更甚,裝著十成的故意,接著未落的話尾補充,“在浴室。”
話語落下,他從對方加快的腳步里嗅到了幾分“夠味”的惱火。
很快,他從讓對方生氣這件事里討到的甜頭就悉數奉還。
走廊狹長,在臨近十二點的深夜寂寥無人。
抵達房間門口,松田伊夏一句“沒想到你連我房間號都調查清楚”的調侃尚未脫口,就被控制不住的輕喘取代。
腰被手掌大力扣住,位于后方的拇指恰好捻著一側腰窩,他緊蹙的眉間顯出幾分難捱。
后背抵著男人的胸口,暈染出無法忍受的溫度。
被從后環著腰,他腳趾蜷縮,小腿掙扎著想要踩上地面,又被強硬地改變位置,踩在身后那人的皮鞋上。
“安室透,你也有點太小心了。”他笑,話語里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輕顫,“只有賣給小孩的童話書里才有這種腳不能沾地的情節……”
“把門打開。”對方并沒有理會這句調侃。
“房卡就在我口袋里,你應該不用別人教怎么開門吧?”
男人卻不答。
像是為了報復剛才他的小動作,又像只是催促,他一側手臂順勢向上,捏住了松田伊夏小巧的耳垂。
他幾乎顫栗。
催促一般,指腹碾過飽滿的耳垂,輕按他穿了耳墜的耳孔,揉著那片敏感的軟肉。
松田伊夏今天戴了幾乎能用“浮夸”來形容的單側耳墜,耳垂承受著些沉的重量,墜飾下方是三四條銀制的細長垂鏈,隨著側頭輕微晃動,同發絲交纏在一起。
空閑的小指勾著那些鏈條,下方傳來晃動,平白讓人脖頸發癢,幾乎要忍不住蜷縮躲避。
耳墜不是其他地方,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拽出血痕,扯出新傷,大腦自動把這里歸結于需要保護的“弱點”,于是在被屬于他人的手指按住后,半身都接近麻鈍,血液和心跳叫囂著躲避。
指腹碾過,提醒他別忘記手上的事情。
松田伊夏如夢初醒。
他用失力的指尖去摸睡衣口袋中的房卡,只覺今天的安室透帶著些不似波本的強勢。
但勾在耳墜上的小指卻在此時輕拽鏈條,讓他無心再思索這些,將房卡按在了門鎖感應器的位置。
血液速流。大腦一半因為對方難得展露出的兇狠泛起躍躍欲試的興奮,一半出于本能叫囂著躲避,像是兩頭困獸在腦中纏斗。
刷開門,后者暫時占據上風,他推著向內打開的門往里快走兩步,沒再和對方嚴絲合縫的緊貼,快被燙化的后背終于得以喘息。
房間里沒人,前不久被幾人占據過的地方東西凌亂地分布,水床上床單和毛毯褶皺。
沒人開燈,但屋內卻并不昏暗,遠處熱鬧繁華的商業街燈光透過落地窗投入室內,暈染出和白熾燈截然不同的斑斕光影。
“滴滴。”落鎖聲自身后響起。
門把上的提示燈隨之變為閃爍的紅色,隔絕了攜帶房卡的他人從外面進來的可能。
屋內的情況至少沒讓安室透的眉毛皺得再緊一些。他看了登記時間,從他們進入房間到出來不過二十分鐘。
他踩過那些凌亂的擺件,走進浴室,眉毛又是一跳。
少年的衣褲被折疊好放在洗衣機上,滿是潮氣,看樣子一時半會也干不了。他從口袋里抽出方巾,用水沾濕,幾步走出房間。
松田伊夏正坐在那張柔軟的水床上。
他等著對方從浴室里出來,等著對方的火氣把這張床給燙化,結果安室透是出來了,手里卻和他腦中的想象背道而馳——居然拿著一塊方巾。
“這是…唔。”剛出口的詢問又被擋在嘴里。
金發男人用手指攜著那方巾,一手將他臉捧起來,動作粗暴地往嘴唇上捻去。
濕潤的布料擦過本就有些紅腫的唇,冰冷的水液在皮膚上潤開。
松田伊夏在片刻的微愣過后才伸手去拽,那些狡黠笑意盡數褪下:“……你。”
下唇被用力碾過。
理智壓下心中洶涌的火氣,安室透竭力控制著自己不吐出那些即使是在如實描繪對方所作所為,也顯得太過不堪的字眼。
只是用力去按對方的嘴唇,試圖把那些東西、連同自己在走廊上看到的畫面一起擦拭干凈。
少年下意識伸手把住對方的手腕,這才感覺到男人的顫抖。
氣的?
被胡亂擦拭嘴唇的疼痛從下唇傳來,他反倒起來逗弄的心思,用力把著男人的手腕,歪頭去看:“生氣了?”
擦拭的動作終于滯待。
安室透神色冰冷,居高臨下反問:“我不該生氣?”
松田伊夏好似沒看出他語氣里淬著的冰,他用指腹輕磨著對方手腕上突起的骨:“生氣就只是幫我擦嘴唇啊,好大度~”
他彎起眼睛,抬頭直視對方的眼眸,帶著十成十的故意:“安室先生。從見面開始,我就是這幅樣子。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本性,不是?”
“怎么今天忽然撞見。”松田伊夏看向被自己捏著的手腕,意有所指,“就狼狽成這樣?”
他難得見安室透情緒外露的時候,下意識用拙劣的話語來乘勝追擊,試圖逼出男人更多的怒火和真是。
少年看著對方沉下的面色,揚起眉毛:“你叫了我這么多次騙子,為什么還會在今天被騙得一塌糊涂,直到今天在這里撞見我才如夢初醒。你不是應該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嘛?”
男人用力甩開他的手臂。
但未等手摔落在床上,就被他反捏在掌心,瞬時傳來鈍痛。
“……你就這么兒戲?”他咬牙。
兒戲到即使被他撞破也沒有半點躲閃或心虛,兒戲到嘲笑他此刻的狼狽,兒戲到明明已經察覺到他的反常,還要步步緊逼地招惹出更多怒火。
一副好玩就好,全然不嫌事大的模樣。
“你真覺得我不會拿你怎么樣?”
第56章
背砸在落地窗上, 整個窗面都隨之一顫。
那張水床太過柔軟,似乎只有這里才足夠堅硬,堅硬到能承接對方幾乎快洶涌而出的情緒。
安室透深吸了一口氣, 那些被他壓了又壓的語句終于從嘴里吐出:“你根本不覺得我能拿你怎么樣,也不覺得別人能拿你怎么樣。”
氣極, 他反而輕笑一聲:“你就不怕自己濫情至此,哪天被人報復, 像那些受害者一樣慘死在巷子里?你就不怕表現得這么隨意放縱,被人在床上虐待, 你就不怕他們把你當物件, 玩完就丟?你就這么糟踐自己?!”
男人咬牙:“從一開始,你所有行為就沒有想過會帶來什么后果, 也根本不在乎會惹禍上身。”
“沒有想過會帶來什么后果?”松田伊夏看著他, “今天不就惹禍了, 安室先生, 你準備怎么罰我?”
“……哈, 事到如今還是這樣,步步緊逼,一次次刺激我, 就覺得我不會真的沖你動手?”
安室透冷笑:“你真覺得我是什么良善之輩?”
“你到底是太過兒戲, 被撞破后根本懶得再裝,還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險, 想借此一步步逼我?”
“當然是因為一個人不夠。”
男人目光冰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當然清楚, 安室透。是什么讓你覺得我本質一直是個有底線的‘好孩子’?你叫了我那么多次騙子, 不會心里對我還有期許吧?”
一反常態, 他幾乎步步緊逼:“你在期待什么?期待我在你的‘幫助’下收斂鋒芒,還是期待我對你說的話全都是真情流露?”
他看著對方冷色的眼睛:“可惜, 我就是需要很多、很多、很多人的關注和愛來填滿每一天的空隙,一個人給不了我這么多,我就找兩個、三個,怎么,你怎么都改變不了,這就是我活著的方式。”
“這根本不……”男人聲音沙啞。
這根本不是愛。
松田伊夏卻在此時伸手捧住他的臉,尋著對方微怔的神情,阻斷了那句未盡的話:“你要是給不了我,我就去找可以給的人,找很多、很多、很多人來填補。”
異色的眼眸里映著對方繃緊的下顎線和有些顫抖的下唇,少年挑釁一般:“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試試找個鐐銬把我銬起來,鎖在自己家里。”
“像這個一樣。”他敲敲脖頸間黑色的頸環,沒心沒肺,“別人沒成功,不過你試一試,說不定這樣我就如你所愿地聽話了?”
他嘲弄般一笑:“如果你今天沒有用這件房間的意圖,不介意我去找人替代吧?剛才那個可被你趕跑了。東西我都買了,總不能不用。”
少年指了指床邊。
他被對方帶回房間后,那些隨手買的用品就拋在地面,幾包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從袋子里翻出來,滾了一地。
喋喋不休:“不如說,我們本來也沒許諾過什么關系,無論出于什么立場,你都沒理由攔住我。”
理智的弦盡數斷開。
男人低下頭來,幾近兇狠地咬住他的嘴唇。
以唇封緘。
堵住那些快將人氣死的混賬話。
所有話語被堵在喉嚨里,換來一聲尚未反應過來的嗚咽,松田伊夏下意識伸手去推對方胸口,反而被更緊更重地勒在懷里,被迫仰頭去承受對方的進攻。
后腦被人按住,腰被摟住,明明已經肌膚相親,安室透卻仍然用力將他按向自己,像是要把懷里的人揉進自己血肉里才罷休。
頂開微合的唇齒,探入口腔。
舌釘在此時炸開與血肉截然不同的冰冷,卻如同引線,點燃早已四散鋪開的草木灰燼。
這面為了定到合適位置的房間而再三強調的落地玻璃窗最終還是起到了作用。
繁華的商業街就在松田伊夏身后,耳畔仿佛都能聽見行人熱鬧的說話聲響,隔著這面冰冷的玻璃,好似所有人一仰頭就能窺見他的丟盔卸甲、狼狽不堪。
金屬舌釘被裹挾,隨著每一次進攻敲在唇齒上,含糊地叮當作響。
那聲響起了效果,終于換回安室透些許理性,他扣在少年后腦上的手收緊,揉著卷發,殘存不多的理智強迫他推開對方。
他一直堅信自己在管教對方,出于兄長的好友、出于長輩的立場。
但這是作為哥哥的朋友該做的事情?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此時他甚至想要將錯就錯,不再去細想里面真正的源頭,就這樣一意孤行,把所有事情拉扯進“幫助”的漩渦里。
像是被野火燒壞了原本引以為豪的聰明腦袋,明明那么淺顯易懂的理由此刻卻不曾深想。
但很快,他再也沒有余力去思考這些。
松田伊夏伸手捧住了他的臉、環住他的身體。
在方才的征神當中回過神來,少年不管不顧地主動湊近過去,將原本意欲拉開的距離再次減至負數,張開嘴唇展露自己的全部。
男人咬著他的下唇,磨著脆弱的牙齦、舌根,勾著那顆鑲進他舌頭里的銀色釘飾,孜孜不倦地索取、剝奪。
松田伊夏腦子快要燒成漿糊,像是積攢的東西在腦子里炸開,然后除了迎合外什么都沒有。腦內不斷重復著簡單而幼稚的詞匯,沒法呼吸、喘不上氣、好燙、好兇……
他快被吃下去了。
在分開的間隙,松田伊夏努力喘息,聲音幾乎似泣:“喘不……”
那點控訴又全數湮滅在下一個兇狠的吻里,他沒法說話、沒法用言語反擊,躲不開進攻,卸去力氣,所有重量壓在男人身上,控制不住地顫栗。
只是接吻。
但是太過兇猛、太過熱烈。
安室透揉著他柔軟卷曲的黑發,連帶著那些與發絲繞在一起的銀色鏈條。
手指勾著發絲與耳墜,指腹捻著耳垂,隨呼吸一下又一下碾壓、揉捏。
松田伊夏拽緊了他后背的衣服。
這次再不是為了忍耐笑意,五指緊拽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揪住布料,如同落海的人抱緊最后的浮木,關節因為過于用力泛著慘白。
有人因為接吻而窒息死亡?
他難道會成為第一個?
和上一個吻截然不同的含義、截然不同的模樣。
在海下那個濕漉漉的吻是為了救人,沒有半點情欲的色彩,靠唇齒相依來度過可貴的氧氣,讓他不至于死在海里。
這次,原本度氧救人的那一方,卻像是要將曾經的被拯救者的所有呼吸剝奪殆盡。
唇上的鉗制松開,氧氣如甘露潤濕他干涸的肺,松田伊夏卻再一次環著男人的身體,重新抵上了唇,再次主動剝奪了自己的呼吸。
身后,燈火闌珊。
等終于放開彼此,抵著額頭喘息平復時,他感覺自己的唇舌都已經失去知覺,只剩下捻過會激起身體無意識顫抖的麻木。
落在自己身上的手并沒有放下。
溫存安撫一般,一點點揉著發絲,撫過后腰,延長接吻后安靜的余韻。
松田伊夏卻抓住了盛怒之下的真實。
他方才故意的激怒、步步緊逼有了完全等價的回報,又恰好得到了這個對方失神的空隙。
他捧著對方的臉,用紅腫的下唇去蹭對方同樣布滿咬痕的嘴唇,唇齒廝磨間,安靜的溫存中,他呼出溫熱的呼吸。
“從剛才開始,你耳麥那邊的下屬就在叫你。”他道,“來執行任務的長官先生,你不會沒關耳麥吧?”
安室透一愣。
他倏地伸手去按自己的耳麥,心臟在一瞬的停滯后砸著鼓點飛快跳動。
但一片寂靜。
耳麥那邊沒有任何少年所說的聲響,即使他剛才理智潰敗,也不可能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
在手指按上的幾秒后,他就已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
但早已無法挽回。
松田伊夏用那些今天莫名刻薄冷漠的言語,用他的憤怒當資本與籌碼,終于在此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揮出了這把握在手里的刀。
兩人的身體還貼在一起。心臟隔著皮肉骨血跳動,不同的頻率,靈魂也背道而馳。
松田伊夏的視線似乎從他臉上移開了一會兒,看向身后本沒有其他人的地方。
在幾秒的游離后,他重新同男人對上視線,暢快地笑出來,聲音篤定:“騙你的~”
方才在接吻中丟盔卸甲的模樣早已不見。
他被剝下虛假的外衣,卻不知道松田伊夏方才袒露的所有到底有幾分真實,相貼處的熱度退散,只剩如墜冰窟的冰冷。
那些所有的真實的、虛假的情動,在此刻回落的心跳聲中消弭無蹤。
環抱著對方,聽著急促的心跳,松田伊夏一點點拋出一直以來的疑問:“在電梯墜降的時候下意識護住旁邊的人,因為旅伴半夜不見來旅館門外找,冒雨坐搜救船來海上找人……”
“從見面起你那些退步、忍讓,堪稱縱容的調情,你不停拒絕我,又好像被情愫困住,答應我所有的要求。你明明根本沒有半點真的心動和喜歡,卻在每一次聽見我要另找他人的時候主動出手,就像今天一樣。”
松田伊夏依舊磨著他的嘴唇,聲音卻似刀刃:“不惜犧牲到這種程度,也要攔住一個因為年齡就覺得他一定只是走上歧途,還有藥可救的‘好孩子’,試圖把人引回正途。”
臉頰藏在黑暗里,唯有眼眸閃爍著冰冷的光,他笑嘆:“好偉大啊,警官先生。”
第57章
“解決了——!”酒店樓下, 釘崎野薔薇伸了個懶腰。
七海建人先行離開,他們三人留在原地,準備步行去不遠處仍然人潮擁擠的商業街吃夜宵。
在持續了五分鐘的夜宵到底該不該吃拉面辯論當中, 辯手虎杖悠仁率先結束比賽。
他看見一道高挑的身影從酒店大門走出,揮手打招呼:“松田學長——!”
少年聞言快步走來, 有些驚訝:“你們還沒有走?”
“我們準備去吃拉面,學長要不要一起!”虎杖悠仁元氣滿滿, “學長看上去心情很好。”
話音未落,腦袋就被釘崎野薔薇捶了一拳。
短發女高捏緊拳頭, 臉色紅了又黑, 咬牙罵道:“你完全不會看情況!”
從松田伊夏轉頭過來時她就看見了,對方的嘴唇完全被咬腫了, 下唇的齒痕和破口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顯眼得要命。
心情能不好!!
黑卷發少年反倒彎起眼睛笑了。
和晚上剛見面時不同, 幾人都能看出他周身輕松愉悅的氣息。
見幾道目光落在自己的唇上, 他毫不在意地用指腹摸了摸下唇。
“不只是因為這個。”松田伊夏笑, “還搞清楚了一些事情, 心情不錯~”
“畏縮猶豫”這個詞在他為人處世的字典里從不多見,但是游輪一行后他確實在和安室透的相處上多花了些心緒。
雖然不多,但也難得出現不知道怎么應對這種情緒。
興趣使然又利益驅動找到的約會對象, 兩者都不過是為色為利, 互相獲取需要的東西,他相處起來得心應手。
因為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么, 能得到什么樣的回報。
但一個莫名其妙會一次又一次放棄自身優先來救自己的陌生人, 讓松田伊夏費了些時間去想原因, 以及對方此舉的利益。
畢竟他得到了很多, 又根本沒付出什么,沒有任何讓人安心的對等關系。
在今晚察覺到安室透背后真正的原因, 他反倒輕松下來。
這樣才對。
以警察責任心為緣由展開的行動,符合邏輯,他了解對方的意圖,才能更好的應對,掌控兩人之間的關系。
重新回到自己認定的正軌,連呼吸都順暢了一些,松田伊夏心情實在很好,連乘勝追擊都沒有,不再多做糾纏,直接放對方走了。
反正安室透也在組織里,從長計議。
對方話語里的“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聽得三人組不明所以,但是關系又沒近到可以詢問,釘崎野薔薇只在心里給那具陌生而英俊的金發干尸1號點了蠟燭。
遇上這位戰無不利的魅魔學長,你算是栽了。
伏黑惠:“吃夜宵?”
果然得到了否定答案。
“不用,你們去吧,我不喜歡集體活動。”松田伊夏晃了晃手機,“我請,當今天把你們趕去樓梯間的賠禮。”
霎時間因為對方的話回想起不久前只能和同伴蹲在樓梯間的慘痛經歷,釘崎野薔薇毫不客氣地點了領取,“那我可不客氣了,今晚絕對把你吃破產!”
伏黑惠:“……按照特級咒術師的工資,破產有些難度。”
“伏黑,你到底站哪一邊的!”短發女高挽起袖子,“總之我要大吃一頓,就去吃高級牛排!”
“哎,夜宵果然還是拉面最好吧?”
兩人又重新爭論起來,伏黑惠低頭看了眼手機,對方在臨時組建的群聊里發了個紅包。
再抬頭,松田伊夏已經走遠了。
“居然這么快就走了。”釘崎野薔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時,少年已經從拐角離開。
道路寬闊而寂靜,再不見半點身影。
“……真是獨行俠。”她嘟囔了一句,很快重回戰場,誓要捍衛牛排的尊嚴。
伏黑惠也收回目光。
三人吵吵嚷嚷地朝著另一側商業街走去。
——***“滴滴——滴滴——!”
尖銳的計時器聲劃破浴室凝滯如布的寂靜,又很快被一只滿是水的手關停。
松田伊夏從浴缸中坐起,輕微喘著氣。
衣服濕漉漉地黏在身上,不大舒服。
他抹去臉上多余的水,轉頭看向旁邊那人。
松田陣平以一種隨意的姿勢坐在浴缸旁邊,和平日里見面時的表情不大一樣。他看上去早有準備,想在這一次匆忙見面的空隙和對方談談。
“換熱水。”覺察到少年終于能看見自己,男人開口提醒。
意料之外,這次松田伊夏沒有半點抗拒反駁,直接伸手去下方打開水塞,又調整溫度,將浸了自己許久的冰水放出,取而代之的是更像是在泡澡放松的溫熱水源。
雖然他身上還穿著衣服。
讓對方別再用冷水折騰自己的第一環節只花費了不到五秒,松田陣平正要說話,忽然看見對方垂下眼睛。
少年率先開口,似乎熱水也融化了他的態度,男人幾乎在里面聽出了難見的“抱怨”。
“我今天看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沒轉頭看我。”
松田伊夏抿了抿嘴,補充:“……一直到不見了都沒有。”
他當時去尋對方的身影,卻只看見黑卷發的男人抱臂靠在門上,偏頭看向另一邊,表情是一種憤怒沉積冷卻后的嚴肅。
但是一直沒轉頭看自己。
他等了好久。
松田陣平一時啞言。
他身體緊繃,又很快放松,重新回想起那個場景的憤怒又被對方放軟聲音的抱怨沖淡,有些哭笑不得地磨了磨后牙:“你就這么想氣死我?”
從安室透動手開始他就再沒看,怕憋不住火氣最后直接變成爆炸幽靈。
這小兔崽子現在還可憐兮兮地問自己當時怎么不看他,真是一點不覺得他會生氣。
男人下意識去摸口袋的煙盒,又堪堪停住動作。即使是幽靈,呼出的煙對方根本聞不到,他也留下了不在弟弟面前抽煙的習慣。
他正下神色,問:“你今天說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松田伊夏一臉不解。
“今天說的……填補。”聲音有些啞。
松田伊夏一怔。
幾秒后,他忽得反應過來,神色自然:“都是騙他的,不多說一點讓他失去理智露出破綻,怎么可能詐出真實身份。”
浴缸足夠寬敞,于是他側身,將雙臂交疊著壓在邊沿上俯身,像是趴在課桌上一樣,抬頭看向對方。
兩人由此不再是平視,他好像又找回了曾經比松田陣平矮大半個頭時總得仰頭才能看見對方下巴的視角。
于是他接著道:“這么快就查出了他的身份,我厲害吧?”
帶著點小小的得意,說話時虎牙露出一個完全不顯銳利的尖。
松田陣平想揉他柔軟的卷發:“猜不出來才奇怪,那家伙表現得太明顯了。”
他看著那雙略微睜圓的異色眼睛,將架在額上的墨鏡摘下,朝著對方腦袋的位置一敲。
“不過——”男人話尾一頓,笑容恣意而瀟灑,“干得不錯,不愧是我弟弟。”
一句話把降谷零那家伙的身份詐了出來。對方后面離開房間的表情他恨不得拍照留念,天天嘲笑。
讓你這家伙喪失理智,對我弟動手!被騙得連馬甲都沒護住了吧!
想到這里,他氣剛順一點,目光落在少年紅腫的下唇上,臉色又是一沉。
松田伊夏沒有察覺,他驟然被男人打了直球,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嘴里半點都轉不出來,張了好幾次嘴又閉上。
最后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對方。
“但是過程簡直是胡鬧。”松田陣平擰眉,“哪有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的詐人法。”
為了詐對方居然被啃了這么久!
少年摸了摸嘴唇:“只是親了一下。”
“都親了還不夠?”松田陣平驟然提高聲音,手里的墨鏡傳來咔嚓一聲,硬是被男人捏斷了眼鏡腿,“現在能親你以后能做什么想都不用想!和這種危險的人保持距離。”
松田伊夏眼睛轉了轉:“那我換一個不危險的?”
松田陣平一噎:“…不行。”
“別人也不行。”他今天氣就沒順過,“你還沒到年紀。”
少年反倒笑起來:“我都成年了。”
“剛成年,還是小孩。”黑卷發的男人擰著眉,“容易上別人當,特別是這種看起來就會得寸進尺開頭保證得好結果說一套做一套沒有半點分寸感還是金發的混蛋。”
他本以為會再被反駁,沒想到從頭開始少年便沒開口打斷過自己說話。松田陣平看去,迎上對方有些新奇的目光。
松田伊夏趴在浴缸邊,熱氣騰騰的水柔和了他的眉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哥哥“訓話”。
松田陣平停住話音。
他抬起的手伸到一半,最后落在浴缸邊沿上。只要他想,似乎能和這些非生命體短暫地互動。
少年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對方的落點離他一側手很近,他忽然道:“你手比我的大好多。”
完全和剛才無關的話題,男人愣了愣。
他下意識將自己的手翻開,手心向上落在邊沿。對方躍躍欲試地伸手,將自己的虛貼在上面。
果然大很多,光上面就多出一余指節的長度來,更別提兩側。
松田陣平方才話里的火氣忽然褪去:“以前比我掌心還小。”
“以后會不會和你的手掌一樣大。”少年比了比。和對方覆滿各種繭的手指來說,他的格外稚嫩。
“不會。”松田陣平終于勾起嘴角,將兩人的手貼得很近一些,“你骨架小。”
從小就比同齡男生更矮,即使現在竄了個頭,從骨架看仍然能看出差別。
“和老媽一樣。”
落在上方的手忽得一顫。
松田伊夏躲開他的視線,低低地應了一聲。直至幾秒后對方消失,兩人再沒有對上視線。
他從浴缸里起身,按亮電子計時器的屏幕。
尚不足五分鐘。
松田伊夏難得拖出衣柜下方的舊箱子,將里面早已失去原本氣味的衣服全部堆在床上。
他把自己套進一件寬大的西裝外套,埋進衣服堆里,像只濕漉漉的小狗一樣用鼻尖輕拱衣服,不到一會兒就睡去。
床面沒有多出半點褶皺,但卻有人在靠近床頭的位置坐下。
松田陣平咬著煙管,垂眸看去。
少年蜷縮在床上,臉被衣服擋住大半,倒是沒有了平日里的恣意鋒利。
放置三年的衣物早已沒有主人的味道,他睡得并不踏實,在睡夢中發出無意識的囈語,搭在衣服上的手摸索著朝前伸。
恰好落在松田陣平搭在床邊的手上。
尋著記憶一隅至今不變的習慣,手指收攏,圈在男人拇指的位置。
但最后只是捏緊成拳。
松田陣平伸手,揉了揉對方毛茸茸的卷發。手指穿過柔軟而卷曲的發絲。
房間昏暗,模糊了男人俊朗的面容。
勾勒出幾分朦朧的柔軟。
——***臥室內傳來巨響。
安室透從地板上坐起,一時有些發懵。
他很少有在睡夢里直接摔下床的時候,但是……
剛才夢里松田陣平襲來的拳頭,實在是過于兇狠了!簡直像是要把他打死。
“……”
想起松田陣平,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另一個人。
金發男人將臉埋進手心,半響從輕嘆出一口氣。
他下床,去找讓他夢中驚醒的來源:床旁邊的幾本書掉了下來,剛巧砸在他頭上。
男人警惕地檢查了整個房間,沒有人進來過的痕跡,但幾本他能確定放置妥帖的書就是掉在地上。
安室透將其一本本撿起,大多是他成為服務生后用于學習的技能書籍,還混入了一本偵探小說:
《你準備好經營一家咖啡店了(服務員手冊)》
《這是一本咖啡指南》
《混亂森林的真相(上)》
《蛋的一百種吃法(進階版)》
他將這四本書整理好,順著書名豎著看下來,突然陷入沉默。
等等……
這也太可疑了吧?!他都要懷疑是松田陣平干的了啊!!!!
第58章
之后再未成眠。
安室透比平時晚了半小時到店, 沒來得及在榎本梓來前做好準備工作。
幸好服務員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事每天會在晨練后就來咖啡廳提前做好一天的準備,只是感慨了一句今天又冷了一些,才系上服務生圍裙, 開始幫忙。
“今天是工作日,學生也沒有放假, 上午會比較清閑,不過有幾個外送訂單要處理。”榎本梓將柜子里的咖啡豆罐拿出, 放在桌上。
波羅咖啡廳不提供外送服務,但有些熟客的委托他們仍然會接受, 在店內不算繁忙時由店員送去。
“妃英理律師事務所需要一份三人的下午茶點, 等忙完午餐時段就可以開始準備了。今天小蘭忙著準備話劇社團的演出,沒法給毛利先生做飯, 中午要送一份三明治去樓上的偵探社…還有這個。”
她一個個念著, 每念完一樣安室透就會將時間和需求謄寫在便簽上, 貼在小冰箱門外。
“還有八人份的果汁和紙杯蛋糕, 送去帝丹高中, 對了,上次我聽他們說過每周一下午要排演,我聽園子說過好幾次伊夏被她拉去參演了, 演出服特別帥!”
旁邊, 原本流暢的筆鋒驟然停落。
在便簽上暈出一片顯眼的油墨。
“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去看,如果能開放就好了。這些就要麻煩安室先生去送啦。”
沒有回應。
榎本梓轉頭看去, 見金發男人抿著嘴唇, 發絲垂下, 擋住了微蹙的眉峰。
“……安室先生?”
男人回神, 他頓了頓,斂去眼中神色:“嗯, 交給我吧。”
“你昨天晚上沒睡好?”榎本梓仔細看了看,從對方臉上捕捉到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不會是熬夜玩手機了吧。”
“……一不小心就忘了時間。”安室透笑了笑,“我先去準備些冰咖啡。”
拿起咖啡豆罐,他走向另一側,熟練地開始工作。
榎本梓奇怪地打量對方,有些驚訝地發現對方衣衫后面居然有一處沒熨平的褶皺。
今天居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檢查?
很快,咖啡廳的門被推開,風鈴響起。服務生再無暇思索這些,端起托盤去迎接客人。
安室透將咖啡豆放入機器。
機器轟鳴。第一位客人尚未點餐,其他準備工作已經完畢,突然空閑下來,不被咖啡廳事務裹挾的大腦在片刻靜置后,忽不受控制地閃過另一個人的面容。
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少年站在窗邊,身上籠著一層暮色。
霓虹燈光向室內投下斑斕光影,在他卷曲的發絲上籠著一層過淺的光。
如同筆鋒細細將少年勾勒。
他胸口起伏,嘴唇紅腫濕潤,因為急促獲取著剛才被掠奪走的空氣唇齒微張,輕易便能看見里面水紅的舌尖。
面容染上濃重的緋色,眼眸水光瀲滟。
手指驟然一燙!
安室透猛得回神,才發覺機器早已運轉完畢,他放置在下方的杯子沒有對齊,滾燙的咖啡液沒有完全落入杯中,反倒澆了一手。
匆忙暫停咖啡機,手指在冷水沖洗下褪去燙熱,只剩下連綿不絕的癢麻。
一道并不嚴重的燙傷。
熱度在冷水的強制沖洗下就能褪去,也不會影響日常行動,甚至連皮膚都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悄無聲息,寂然無聲,讓人以為不過是當時便愈合補全的傷痕。
卻總在一些無法意料的時候,在任何毫無聯系的地點,在午夜夢回時,忽然泛起讓手指顫抖的癢麻。
就這樣經久不退。
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會在每一次動作時下意識避開觸碰此處,知道自己有難以痊愈的病癥。
……昨夜兇猛熱烈的吻,在他心臟上悄無聲息地烙下燙傷。
卻偏偏讓他在吻后忽被揭去惡人的假面,直視最真實的自我。
讓他在昨夜無數次輾轉反側時,細嚼幾經加持下心煩慮亂的背德。
安室透從胸膛中熨出一口氣。
他不再理會那處傷口,用毛巾胡亂擦去手上殘留的水痕,接過榎本梓遞來的點單開始準備餐食。
忙至下午。
幾乎快被忘記的傷口,在金發男人打開車門那刻驟然泛起一片癢麻。
他手指微不可見地一顫,又很快停住,穩而輕地提起旁邊的蛋糕盒,向著目的地走去。
兩個盒子交疊,里面擺著八人份的飲料和甜品。
因為要求切片奶油蛋糕,平時咖啡廳做這些就會讓客人挑選自己喜歡的水果作為點綴。
毛利蘭負責收集其他人的喜好,于是她給榎本梓的訂單下方,是不同字跡寫上的要求:草莓、葡萄、芒果、藍莓……
尚未過季,所以還有人寫了西瓜。
但是八人份的點心,卻只有七個人落筆。安室透沒有在上面看見那個鋒利而灑脫的字跡,很快明白是誰沒有寫。
榎本梓當時見他盯了這紙條許久,以為他是不知道怎么處理,于是解釋應該是松田伊夏沒有寫,對方沒什么偏好,他隨便做就行。
他當然知道對方沒什么偏好。
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食物誕生的目的就是為了填飽肚子,而不是享受一樣。
想著,他捏緊提繩,朝著校門位置走去,校門口離學生彩排的地點很遠,所以紙條中要求他送至偏門。
將車輛停在大路邊,再繞過學校后方一處高墻,能節省不少時間。
剛走入磚墻投下的陰影當中,就聽見頭頂側方傳來樹葉簌簌之聲。
金發男人警惕地抬頭看去,又倏地怔住。
那側探出一個卷發亂翹的腦袋。
少年并未注意到高墻下還有行人。他動作敏捷地攀上樹木枝干,那樹葉隨之抖動。
葉片飄下,正落在安室透金色的發絲之上。
他一時愣神,沒有立刻伸手去拍落擾人的葉片。
少年懷里抱著一小捧干枯的花,隔得太遠,枝葉也太過繁茂,他只窺見幾分并不濃艷惹眼的暗淡瑰色,一時分辨不出是什么。
但松田伊夏很快注意到他。
他借著樹枝依托,輕巧躍上高墻,低頭沖著對方笑,一如兩人初次見面時那樣。
“安室先生,下午好。”
安室透終于注意到他懷里的東西。
那是一枝枯萎的多頭玫瑰。他平時見過周圍的花店賣這種花,雖然也是一枝枝地賣,但至少用綢帶和包裝紙細心裝飾,還時不時灑水點綴。
但少年手里那只卻沒有任何其余的裝飾,任何人一眼看見,便能立刻發現它早已過了觀賞期,變成了一枝沒有用處的枯萎的垃圾。
“你怎么在這。”他定了定心神,問道。
“本來我也想問你這個,不過我猜你是來送點心的。”少年笑了笑,在對方蹙起的、帶著幾分擔心的表情里從高墻上一躍而下。
腳尖輕盈地落地。
松田伊夏湊近過去,看了看對方手中的盒子,眼中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期待:“所以,你給我準備了什么水果?”
“……等你拿回去打開不就知道了。”安室透下意識想后退,他強行壓制住意圖,也強迫自己忽略了忽然麻痛起來的手指,“小蘭小姐讓你來拿這些點心?”
“我?不,今天我的戲份已經結束了。他們派了其他人來,估計一會兒才能到。看來要錯過今天的下午茶時間了,我本來對這些東西就沒什么興趣。”
安室透手指微動。
少年卻笑了笑,故意磨人性子一樣開口:“不過,看見是你送來,突然就想吃了。既然有我的一份,現在就讓我拿走吧?”
他的確有些好奇,對方是會用當季水果隨意點綴,還是絞盡腦汁沉思地猜測他的愛好。
金發男人輕嘆了口氣。
他將飲料盒放置一邊,打開了那個白色的九宮格蛋糕紙盒。
左上角的一個格外顯眼。
因為那個紙杯蛋糕上沒有任何點綴,只有堆疊起來的奶油,和其他幾個堆滿水果和裝飾的相比,顯得分外寒酸。
松田伊夏揚起眉毛:“難得,我居然一個都沒猜中。”
兩個都不是,他倒是沒想到在察覺到身份之后,對方已經不想再參與這種“猜來猜去”的曖昧游戲,甩給他一張空白的答卷。
安室透卻道:“你自己選。”
“……什么?”
他微揚下巴,示意對方去看中間那個格子:“九宮格的蛋糕盒,剛好有一處空地。想吃什么你自己選。”
松田伊夏這才注意到最中間擺放了一個小巧的食品盒,里面分門別類,每個咖啡廳中有的當季水果都切下些許,擺放在其中。
他:“…這不是裝飾?”
“是裝飾,要把里面的什么水果放在上面,你自己選。”安室透頓了頓,似乎在說出口的那刻才驟然反應過來,為什么在他將這個放入盒中時,榎本梓眨了眨眼睛,忽然說了一句“安室先生,你真貼心哎”。
九個格子,分門別類。他不知今天腦子是不是也被燒壞了,于是沒控制住分寸,變成了一次明目張膽的偏心。
男人斂眸,一時有些懊悔。
松田伊夏卻忽然笑了。
他低頭去看那個只有奶油的蛋糕,又看封著保鮮膜的水果,將一縷隨動作垂下的發絲別在耳后,問:“放什么都行?”
自己說出的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安室透輕應了一聲。
他看了一圈,道:“我現在沒時間吃,你車里有多余的打包盒?”
為了防止意外,他車上都備了多的打包工具。
安室透以為他要裝著帶走,應了一聲。
“那麻煩安室先生,用打包盒把我的這份帶回去吧。”松田伊夏笑道,“等我忙完,就來咖啡廳帶走它。”
他目光落在那些水果上,琳瑯滿目,或甜或酸。
半響后,少年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他將懷里那只被商家參入賣給學生的花里,又在被發現后挑出扔到一邊,差點變成垃圾的枯萎玫瑰摘下。
小心插在了厚重的奶油里。
少年錯身離開。
金發男人忽然想起什么,開口提醒:“那邊不是去后門的路。”
松田伊夏停下腳步,轉頭看他:“安室先生這么遲鈍,會不會抓不住嫌犯?”
他臉上露出恣意的笑容:“我是在逃課啊~”
說罷,不再看身后那人的反應,他已經腳步雀躍地離開了高墻,不知道走入了哪一出路口。
安室透愣了愣,猛然反應過來。
這小孩!
再去追已經不現實,他想起對方檔案上劣跡斑斑的出勤率,忍不住頭疼。
低頭看去,那朵枯敗的玫瑰潤著乳白奶油,竟也一反方才黯淡的模樣,紅得灼目。
好似一眼便能將人燙傷。
第59章
插著玫瑰的奶油蛋糕最后沒等到安室透親手交還到松田伊夏手上。
下午在看見毛利小五郎在一通電話后匆忙離開, 他就和咖啡廳請了病假,按照之前慣用的手法,用大額學費哄對方帶自己這個弟子過去。
剛下車, 他就感覺不大對勁。
快餐店門前拉了警戒線,幾輛警車橫在路邊。平時命案現場周圍總有行人或周圍居民圍在旁邊, 這次居然除了步履匆匆的警察外少見路人。
即使有人在路口停駐張望,也很快被警員請走。
安室透平時和毛利小五郎一起進入案發現場暢通無阻, 今天卻被攔在外面,費了幾番口舌才得以進入。
老舊快餐廳里臟抹布擦過桌椅的味道被一種很腥膩的鐵銹取代, 金發男人同自己的偵探師父一起繞過餐桌, 朝著被更多警員包圍的衛生間走去。
目暮警官背對著兩人佇立,面上嚴肅凝重, 聽見兩人來了也沒精力寒暄, 只往旁讓了一步, 讓兩人看清前方的情況。
毛利小五郎倒吸了一口冷氣。
安室透斂去剛才和對方說話時臉上的笑意。
入眼是白花花的青白肉色。
染紅發的青年雙手被捆在身后, 跪著將臉埋入衛生間的馬桶當中, 身上到處是紫青瘢痕,看上去像用棍棒一類的東西毆打出來。
腰背更甚,環著一圈煙疤一樣的傷痕, 排布整齊, 周圍可見大片掙扎后的挫傷。顯然是有人在他尚有意識的時候燙的。
即使米花市犯罪率極高,但也少見這樣猙獰的尸體, 有警員來給目暮警官送文件, 目光一瞥就驟然收回, 臉色慘白得不敢再看。
“死者今年18歲, 是這家快餐廳的員工。”目暮警官低聲介紹。
“18歲?”
“他初三輟學,之后一直沒有什么穩定的工作。”他翻了翻手上的資料, “上個月光因為尋畔滋事,就被拘留過四次。”
“原來是小混混……”
聽著毛利小五郎和目暮警官的低聲交談,安室透低頭仔細檢查死者。
拍照取證尚未結束,尸體還沒有送去法醫室鑒定情況,還保持著最開始的模樣,頭部向下陷在馬桶當中,耳朵在兩側擠壓。
上面打了一串耳洞,再加上染得亂七八糟的枯燥頭發,和毛利小五郎口中的“小混混”身份匹配。
安室透初下定論后,詢問:“沒有嫌疑人?”
他走進來的時候看見餐廳大堂沒有任何除警察外的人在。
“目前并沒有。”目暮警官頭疼地開口,“發現尸體的不是店里的人,是晚上有居民聽到餐廳有喊聲,幾次敲門要求對方小聲點都沒人答應,最后報了警。警察破門后發現了尸體。”
“廁所窗戶是開的。后面連通幾條小巷,年久失修的路上沒什么監控,只能從死者人際關系調查。”
說到這個,警察顯然有些牙疼。
安室透了然。
一個月就被拘留了四次的混混,最常干的事情是在街頭和狐朋狗友尋畔滋事,敲詐勒索附近的學生,附近高中的人估計都被他們威脅過,有過節的人太多反倒不好調查。
他借來目暮警官手中的檔案。
照片上的青年依舊一頭張揚紅發,表情褪去死后的猙獰后是揮之不去的暴戾,額頭上有一處顯眼的舊傷,像是破口后縫補過,形狀猙獰。
警官恰在此時接起電話:“……什么?好,我知道了。”
“怎么回事?”毛利小五郎見他臉色更難看,忙問,“是和案件有關的情況?”
“沒錯。”目暮警官吐出一口濁氣,“可以確定是連環案件了。去走訪死者關系的佐藤警官剛才說,他也和前幾天的幾個受害者認識。”
“……原來如此,針對這些不良的報復。手段也太殘忍了。”
安室透一怔。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里的資料,手指飛快翻頁,然后又倏地頓住。
資料欄寫著一行字:帝丹初中。
他和幾人一起調查到深夜,才離開快餐店。因為案件最后升級為惡性連環殺人案件,毛利小五郎在通過系列手續勉強能參與,但他這個偵探助手就不再夠格,沒法探聽到更多細節。
安室透給風見裕也發去一封郵件,讓他按照自己剛才離開警視廳前的思路,以公安身份去拿資料。
離快餐廳不遠的小區雖然老舊,但有一戶人家經常被路過的小混混用石頭砸玻璃,不堪其擾后干脆在窗外安裝了攝像頭,剛好對著要前往快餐廳的必經之路。
雖然路過的人很多,但結合死者的人際關系,能勉強篩出嫌疑人。
他當時在警視廳內時,警察還在調度監控。等開始篩查后案件升級,于是無關人士被請離現場,也沒法了解后續情況。
只能以公安身份出面。
走過道路,他低頭查看其他資料。今天的死者叫片岡浩樹,上一次被拘留是十天前,因為和同伙勒索財物不成實施毆打。
他看完這些資料,眉毛比剛才皺得更緊。
抬頭,一輛黑色保時捷悄無聲息地停靠在路邊,看上去已經等候多時。
琴酒。
他怎么會在這?
安室透神色一凌,原本因為剛才事情泛起的憤怒被強行壓下,幾步上前,同放下車窗的銀發男人道:“琴酒?難得在這遇見你這位大忙人。”
琴酒眉間帶著厲色。
他冷哼一聲:“你做偵探做得倒是投入。”
“沒辦法,只有表現的積極才能讓那群警察放下戒備。”金發男人皮笑肉不笑,“我現在不就能出入警視廳了。”
銀發男人從抽出一根煙,手指不耐煩地敲在方向盤上。
他沒心情在這里扯嘴皮子,也不耐看見波本這副模樣。
“新任務,卡瓦多斯點名你去。”琴酒冷嘲,目光中滿是審視,“他說那天在游輪上和你相處愉快。”
安室透:“…相處愉快?看來是我對‘愉快’這兩個詞有什么誤解。”
對方這句話出來,他先是一頓。兩人在船上的氛圍雖然說不上直接撕破臉皮、劍拔弩張,但暗里的互相試探和沖突就沒停過。
而且,以組織里瘋傳的關系。他真的擔心要是他和對方“關系好”,琴酒會吃味。
……不行,想到這個詞出現在對方身上,就一陣寒意。
不知道自己的態度已經被帶上了“吃醋不爽”的濾鏡,琴酒從胸前口袋抽出一張卡片,“卡瓦多斯給的,之后他會聯系你。”
安室透接過。
那是一張米花大劇院的會員卡,憑借此卡可以便捷進入劇院。
“聯系我?”金發男人瞇起眼睛,“不說清楚,我恐怕不會想趟這趟渾水。”
“他準備了一出好戲。”琴酒點燃嘴中的長煙,點點猩紅映出眼眸中的陰驁:“來和過去徹底告別。”
墨綠色的眼睛瞥向他:“點名要求你去見證。”
手中的卡片突然燙手。
安室透沒想出對方在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我們還需要入組儀式。”
“他不一樣。”琴酒道,“卡瓦多斯需要一場盛大的表演來證明自己的忠誠。在此之前……”
“他需要親手斬斷自己所有后路。”
他掐滅煙頭。
黑色保時捷駛離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頭頂上方,隱隱有雨水落下。
過路人腳步逐漸匆忙,有人從包中拿出備用雨傘,撐在頭頂上方。
安室透佇立在原地。
他低頭查看了一番卡片,確認這只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貴賓憑證。因為裝在琴酒口袋里,染了“滿身”嗆人的煙草味。
由琴酒來下發任務來代替卡瓦多斯自己來邀請,相當于切斷他拒絕的可能。
該說組織傳言不愧轟轟烈烈?后者的面子現在看來實在太大了。
手機傳來的震動阻斷思緒,安室透低頭查看,風見裕也已經調出了他需要的監控,同當前案件進度一起傳送過來。
他帶上一側耳機,將手機亮度調至最低,倍速查看視頻,邁步朝著公寓走去。
在走過一個路口后,腳步驟然一頓。
視頻突然被按下暫停,又恢復原本的速度,最后調至0.75倍。
下午五點左右,大概他送完那盒蛋糕的半個小時后。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監控下方走過。
頭頂的雨水忽然止息。
一柄雨傘出現在頭頂上方,黑色的傘面如同濃厚的烏云。
遮擋雨水,阻絕視線。
安室透手指一晃,原本亮著的屏幕立刻被那張門票蓋住,隨著輕微按動,屏幕熄滅。
來者身上木調為主的香水味已經接近尾調,在雨水之中,交纏出冷冽的檀香。
少年從身后探頭,將下巴親昵地搭在了他的側肩上:“安室先生,你心跳好快。”
兩具身體由此交疊,暖意從相貼的地方暈開。
安室透也聽見了對方的心跳。藏在層層血肉之下,以一種安寧的頻率搏動。
“今天似乎很容易遇到你。”下午一次,晚上一次。金發男人頓了頓,取下方才讓他聽覺收阻的耳機。
松田伊夏反倒彎起眼眸,用他最慣用的腔調道:“說不定是因為我想見你,所以處心積慮制造偶遇?”
未等男人回應,他就又一笑:“騙你的~園子托我來送門票,本來準備去你公寓。”
少年視線下移,聲音微妙地頓住:“嗯?你已經有了?”
他手腕一動,將手中與那張卡片有同樣功能的票面送到對方手中。
安室透翻開那猩紅的門票,后方落著一行滾了燙金的字:
米花大劇院周五 晚 19:30
劇目:《厄運之子》
第60章
兩人沒有在路邊停留太久。
不到三分鐘, 一個電話,剛從警視廳出來不久的安室透又重新踏入大廳。
這次是陪別人來的。
那張門票尚未在安室透手中焐熱,松田伊夏就接到一個電話。
他臉上難得浮現出幾分真實的困惑, 安室透卻從對方的回答中立刻明白緣由。
他剛才都能從視頻里找到的線索,警方早他幾個小時開始行動, 現在已經將案發前從攝像頭中經過的人篩查完畢,鎖定了嫌疑人。
于是將車停在附近的安室透干脆將人送至警視廳, 然后在大廳等候。
松田伊夏和死者唯一的關聯,就是同樣的初中和年齡。
并且中途從審訊室離開的佐藤美和子腳步匆匆, 面色很差。
作為屋外唯一的“閑散人員”, 安室透去給這位凌厲的女警倒了杯溫水。
在對方輕聲道謝接過時,看見了她泛紅的眼眶。
沒過多久, 松田伊夏滿臉輕松地從里面走出。
他原本有部分扎在長褲里的衣角在出來時已經被全數拽出, 領口處有四五顆扣子尚未扣緊。
臂上挽著外套, 他邊往外走邊將扣子系上。在路過目暮警官時, 那位年長的警察壓了壓帽檐, 幾乎是下意識躲開了同他的視線觸碰。
……剛才里面發生了什么?
安室透擰眉看著。
但是很快,一個更大的疑問擠開這個,占據榜首。
原本要二輪詢問的嫌疑人突然被全數放走, 搜查一課在今晚值班的警察各個面露不滿, 但是只能壓抑火氣,勾肩搭背地離開, 結束原本可能要持續到天明的加班。
只會是一個情況, 案件被人調走了。但是一個手法殘忍的連環殺人案, 背后并沒有扯出更重要的背景問題, 為什么會突然調走?
而且并非公安所為。
敲在手機殼上的指尖微頓,安室透低頭看向在同一時間發送至手機的短信。
風見裕也:[降谷先生。案件的調查權限移交了。]
風見裕也:[上面讓我們停止追查。]
一切就在此時被詭異地按下暫停鍵。
安室透垂眸暗滅屏幕。
他起身看向在警察陪同下離開的少年, 旁邊的警官高木涉滿臉擔心,三言五語就被套出了信息。
“我也不知道,突然接到的通知,說不定是有其他發現。”他看向松田伊夏,“松田同學最近也要小心一點,上下學最好和人結伴,往人多的地方走。”
松田伊夏:“這沒辦法。”
高木涉:“什、什么沒辦法?”難道對方根本沒有可以一起結伴回家的朋友??
他表情一下僵住,感覺自己問出了一個戳人心窩的問題,差點咬到舌頭都不知道怎么出口安慰。
心里的同情還沒有醞釀到位,他就看見少年懶洋洋地打了個響指:
“因為我從來不準時放學。”
高木涉:“……”
合著你是逃課慣犯!!!!怪不得沒辦法!總不能讓全校都提前下課來結伴出行!!
他咳了幾下,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總之,你最近就忍耐一下。”
說完,他看見目暮警官在不遠處沖自己示意別說太多,連忙和兩人告辭后走了。
安室透大致從他的勸告中了解了情況。
松田伊夏恐怕和那幾個死者有沖突,又有共同點。
所以他不僅是嫌疑人,還是潛在的受害者人選。
在目暮警官的囑托下,安室透開車將人送回家。
在車上兩人默契十足,一個沒說自己家的地址,一個沒問對方家在哪兒,顯然還沒有忘記在第一次約會時就暴露的事實:安室透早就去他家轉過一圈。
熟練地將車停在路邊,假裝沒有看見松田伊夏帶著挑釁和曖昧的目光,他沒有其他動作,等對方下車后就拐出了巷口。
然后將車停在道路拐角。
這里能看見那棟老舊的宅院,已到深夜,家家戶戶的窗戶都透出暖黃色的燈光,唯有這棟一片黑暗,像是被吞進了朦朧的夜色里。
金發男人靠在車里,手指敲打著方向盤,在窗外淅淅瀝瀝地雨聲中,等待那棟房屋亮起屬于自己的燈光。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
敲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頓住,安室透皺起眉,最后還是調轉車頭,將車停靠在路邊,轉身走回松田宅。
腳步微頓。
暖黃的路燈下,他在很遠的地方便看見了一朵黑色“蘑菇”。
走近,少年蹲在緊閉的大門門口,撐著傘,低頭用手指戳地上的石頭。
安室透步調轉換,快步上前:“怎么不進去?”
蹲在地上的那人抬頭,因為姿勢和角度的原因,眉眼間的銳利削去不少,看著可憐:“……下午出來忘記帶包了。”
——鑰匙在里面。
想起今天下午在學校外撞見對方時,他確實沒有帶任何包,安室透張了張嘴,沒想到是因為沒帶鑰匙所以沒法進門這種情況。
他一時好笑,又忍不住有些生氣:“你準備在這蹲一晚上?”
要不是他看見對方家里遲遲沒有亮燈放心不下回來,松田伊夏真就打算在這里cos一夜蘑菇??
“本來想去網吧。”少年神色微妙地一頓,“上次以后,這里的網吧都把我拉黑了。”
安室透:?
拉黑??
他倏地反應過來。因為上次他去網吧看U盤,在離開后組織定位到進入數據庫的機體,直接整個電腦給攻破了。
去玩兩小時,搞毀一臺電腦。還是在網管檢查完沒問題放行后的十分鐘后壞的,有理沒處說。
可不是要把他拉黑?!
別說賓館之類的了,松田伊夏肯定也沒帶身份證,為數不多不查證件的黑網吧還把他拉黑了,的確該蹲在這里數蘑菇。
安室透按了按眉心:“你先和我……”
等等。
他話語停頓,偵探的警報在腦內響起,立刻轉頭看去。
第一次來時他就發現,對方家里可謂是“門戶大開”,連有點手腳功夫的賊都攔不住。
以松田伊夏的身手,真想回家難道還回不去?
安室透眼睛瞇起,伸手把“黑蘑菇”從地上拉了起來。
再看后方,雖然掩蓋的很好,但是他這個當公安的細看之后怎么可能看不出區別。
鞋尖略微一撥,幾塊破裂地磚之間露出的泥土表面被推開。
里面剛被埋進去不久的鑰匙沾滿泥土,朝他發出了可憐的控訴:
公安大老爺,我冤枉啊!!!
安室透揚眉:“鑰匙沒帶?”
見被戳穿,松田伊夏散漫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塵土,原本臉上那點有些可憐狼狽的神情一變:“我也沒說鑰匙沒帶呀。”
的確,是沒說。金發男人快被他折騰笑了。
只說了包沒帶,又說了網吧不讓他進去湊合過一夜,合著是自己趕著來幫他填補好前因后果,把人往家里領。
把鑰匙塞進對方手里,公安利落地準備告辭。
松田伊夏聲音軟軟:“你剛才說過先和你回去的。”
安室透被對方的語氣弄得眉心一跳,不用看都知道對方現在是什么表情。
一抬頭,果然!刻意睜圓的眼睛,莫名會在此時顯得更柔軟蓬松的卷發,好像又裝備上了【乖巧】標簽,就等著自己往坑里跳。
忽悠人?這小子可太懂了!
他不為所動。
“我只是今天不想再自己睡了。”松田伊夏垂下眼睛,眼角好似都耷拉下來,“想找人陪陪我。”
安室透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對方往里面走,內心幾乎冷笑:
裝,再裝。真當他被騙得還不夠?
“公寓樓下應該也有現在還營業的便利店可以買到吃的。”他伸手摸了摸空癟的肚子,“而且……那天在你家里睡得很舒服。”
松田伊夏說話聲音漸弱,好似說完這些理由花光了他所有力氣一樣。
他似乎終于放棄,勾著沾了泥土的鑰匙轉身離開:“沒事,冰箱里還有面包。”
安室透:“……”
他腦子里瞬間浮現出對方家里那簡直不能稱作冰箱的電器,和里面少得可憐的食物。
“凍了一個多月應該沒過期,我墊一墊就行。”
安室透手指微動。
“你回去要吃點熱的東西,今天外面太冷了。這邊小區怎么還沒供暖,沒事忍忍就過去了。”他轉身,用鑰匙去開鐵門鎖,因為單手不便收了傘。
雨絲落下,潤濕他原本蓬松而柔軟的發絲,讓它們在半濕后塌下。
像是有看不見的耳朵也隨之垂在兩側,暈出一種比言語更為有利的落寞。
金發男人輕嘆了口氣。
透明的傘向前,罩在了松田伊夏頭頂,好似不久前他朝著對方走去時,也將自己的黑傘拱手讓人一般。
“上車。”他道。
松田伊夏立刻快步跟上,在男人看不見的后方,他揚起一個笑容,虎牙抵在唇邊,再不見一絲一毫方才的可憐。
又下了一場秋雨。
時間步入九月,寒氣透過外面的車窗濕透進來,車廂如同被放置于冰窖當中。
安室透將自己的外套給了出去。少年就這么裹著衣服在副駕駛上團睡過去,好似對旁邊那人付出了全部的信任。
男人打開面前的車載空調,將暖風對向松田伊夏。
如果換做平時,他大概會因為腦內忽然冒出“信任”這個他們兩個人之間很難產生的詞匯自嘲,但是現在,他的手卻輕微一頓。
暴露公安身份后,他得到唯一能稱得上正面的回報,大概就是少年至少能在某些時候對他產生信任。
畢竟從他口中的形容詞看,自己的形象大概是個見人都想撈一把,試圖把不良少年按回正途的爛好人。
至于兩個人現在是什么關系這種最沒意思的問題,從離開酒店起就沒人問過。因為無論回答是與否,都會挑破那層窗戶紙,讓一切行為落到實處。
誰都沒法挑破。
定了定心神,他將車輛駛入車庫。路上減速帶讓整個車都顛簸了一下,熟睡中的少年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沖他倒來。
安室透停穩車。
側肩有些重,壓著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他伸手輕拍對方肩膀,想將人叫醒。
松田伊夏卻再次側頭,干脆就著這個姿勢,枕在了他的手上。
金發男人眉眼稍緩。
他輕聲:“……伊夏?”
少年終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帶著尚未消散的困頓,他側頭,拱進男人的手掌,輕啄了一下掌心。
如羽毛掃過皮膚。
手指控制不住地痙攣般輕微一抽,安室透在昏暗的車廂中看著對方酣睡后朦朧的表情,在幾秒后匆忙移開視線。
幾近狼狽。
他曾經幻想過在交付信任的情況下將對方帶回家的情況。安室透會是一個合格的兄輩,他會給對方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慢慢摸索少年的愛好。
但是這些合格的、兄長好友的行為里,一定不包括在車庫里親吻這一項。
安室透剛才想低頭吻他。
他定了定心神,聲音提高了些,終于將人從睡夢中徹底叫醒。
少年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去解安全帶,因為剛睡醒四肢乏力,腦袋困頓,弄了半天都沒弄開。
安室透看著對方難得犯糊涂的模樣,一抹笑意在昏暗的車廂內閃過。
下一秒,他的腦袋突然一炸!
腦海中瞬間閃過當時在游輪上,松田伊夏跑到他床上乖巧又親昵的模樣,還有成倍的甜言蜜語。
曾經被坑過的回憶瞬間被勾起。他一把伸手按住對方還在和安全帶做抗爭的手,把少年壓在了車座靠背上。
還差一點就能解開安全帶的松田伊夏:“嗯?”
一抬頭,撞上一雙紫灰色的眼睛。
安室透咬牙切齒,表情凝重:“你又犯什么事了?!”
松田伊夏:??
等等,你剛才不是這個態度!
他今天都這么乖了,這么還兇人啊!
不可置信.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