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松田伊夏沒想到自己在進對方家之前, 要先在門口宣誓。
他:“我絕對沒有犯事!
面前,紫灰色眼眸的男人帶著幾分審視。
越看就越覺得面前今天乖得嚇人的少年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不對勁,就像是已經偷偷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攪出一灘渾水, 現在趁著他還沒有發現來趁機討好一樣。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但是都到門口了, 他還能把人趕出去不成?!
心里壓著一口氣,安室透錯身, 把“危險分子”放進了自己家里。
松田伊夏踏入房間,在換鞋的功夫就已經張望起來。
這是一棟過于“正!钡墓。
玄關處鋪著地毯, 鞋柜里準備了幾雙給客人用的新拖鞋, 室內陳設井井有條。
公寓面積適中,客廳寬敞, 從他站的位置抬頭就能隔著一層透明玻璃門看見陽臺。
洗好的衣服整齊晾曬在一旁, 陽臺上種著不少綠植, 屋內不少地方也裝飾著幾盆長勢喜人的花草。
冰箱上甚至有便利貼。
松田伊夏不住放緩動作。
他本以為以安室透的身份, 住的地方會是那種很難留下痕跡的安全屋, 全是冷色調裝修,進去能把人凍死那種。
沒想到這么普通。
他十分自然,沒等對方開口要求, 換完鞋就施施然走進來, 到處打量,最后把視線落在了冰箱上。
沒看錯, 的確貼著便利貼, 但并不是手寫的字跡。
再一抬頭, 很容易就找到了放置的櫥柜上的便捷小型打印機, 還有旁邊和這些便利貼顏色如出一轍的打印紙。
少年揚眉。
看來對方并非不謹慎,相反, 這棟公寓里與住戶有關的東西都很少,如果在什么緊急情況下被人找上門來,不出幾分鐘就能把與自己相關的所有線索銷毀。
見松田伊夏站在冰箱門口,安室透掛起身上的外套,邊挽袖子邊朝這邊走來:“稍微等我一會兒。”
他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牛奶。
熟練地開瓶,倒入馬克杯放進微波爐,又從冰箱旁邊非冷藏的食品柜里找出兩盒餅干。
“去那里吃吧。”
將溫熱的牛奶和零食放在桌子上,男人從冰箱里拿出晚餐要用的食材走進廚房,系上圍裙。
他已經很少會在這種時候給別人做飯了。黑夜里的廚房暖光和所有其他時間都不一樣,自帶一種屬于家的溫馨。
松田伊夏實在難以讓人放心。
他在煮面條時多往外看了幾眼,少年乖乖坐在餐桌邊,在鐵盒中挑選餅干,慢吞吞的送進嘴里。
燈光打在頭上,他卷曲的睫毛投下細密的影。
看著有點落寞。
沒等多久。
安室透做飯的速度很快,況且只是兩碗面,省略了很多處理食材的時間,面食熟得也快。
他把那兩個面碗放在桌子上時。
男人在有限的時間里做出了能端上波洛咖啡廳餐桌的晚飯,面四周圍著蔬菜和切片火腿,正上方蓋著一個形狀完美的煎蛋,還點綴了蔥花。
比冰箱里凍干的面包不知道好多少倍的香氣直往鼻腔里鉆,即使松田伊夏平時對食物并不熱心,此時也能感覺胃在輕微蠕動。
許久沒有吃飯后嗅到食物氣息的本能。他對吃飯沒什么概念,一半靠香味提醒。有的時候去執行祓除咒靈的任務,走到街上或居民區聞到飯香才想起給自己胃里添點兒東西。
“沒想到。我還以為你會隨便把這頓飯打發了!睂⑼攵酥撩媲,他眨了眨眼睛,“有點受寵若驚啊!
煮個面就受寵若驚了,當時他千里迢迢去救人的時候怎么沒得到這份殊榮?
安室透將筷子和湯勺遞過去,試圖用食物堵住對方百分之九十是假話的嘴:“快吃!
他接過筷子,將擋住面條的煎蛋暫且放置一邊,熱氣隨著被夾起蒸騰而上。
眼見對方就要直接把一大口面條送進嘴里,安室透連忙:“等……”
“唔——!”
晚了一步。
勉強把嘴里咬斷的食物囫圇吞下,少年捂住嘴巴,眼睛倏地覆上一層水霧。
安室透連忙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讓他含住,等對方含了一會兒咽下去后才捏住松田伊夏的下巴:“張嘴,讓我看看!
少年張開嘴唇,小心伸出舌尖。
沒起泡,還好。安室透蹙眉仔細檢查,那節舌頭剛被燙過,此時暴露在空氣當中,控制不住地發顫。
“舌頭抬起來,我看看下面!彼。
松田伊夏格外配合?上看翁鹨粫䞍壕涂刂撇蛔〉芈湎,讓對方怎么都沒法檢查完。
男人輕“嘖”了一聲,他伸手,沒敢直接觸碰舌面,用指尖輕輕抵住舌釘位于下方的圓球,用外力控制住不要亂動。
“沒什么事!
“小心點吃!卑彩彝甘栈厥,去廚房拿了一個小碗,放在對方面前。
松田伊夏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金發男人輕嘆了口氣。
他干脆伸手,把少年面前的面移到了自己這里,連同那個新登場的碗一起。
“只是被燙了一下!你總不能不讓我吃……”少年聲音漸弱。
安室透手上動作利落,夾出一大筷子面條來放進碗里,又加了等量的配菜,用湯勺舀出幾勺剛好能沒過一半的湯出來,將這個縮小版的面碗連同旁邊正常尺寸的一起推了回去。
他解釋:“這樣涼得更快一點!
對方低頭繼續吃飯,連聲兒都沒了。
把那一小碗面條都吃完,松田伊夏忽然道:“果然還是不喜歡吃面條,太麻煩了!
“至少比冰箱里凍了一個月的面包更適合有胃病的人!卑彩彝割D了頓,“如果太燙直接咽下去就不一定了!
少年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用筷子夾面,聽不出什么情緒:“涼得太慢了,吃它要費很多時間。”
他將面條往小碗里夾,聲音平緩,好似在講別人的事:“我們家不用餐桌!
“只要我爸在家,就會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看球賽,酗酒,在二樓也能聽見他砸東西的聲音,這種時候最好別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現。我不去一樓,也不喜歡吃這種花時間才能咽下去的東西,不方便,而且很難收拾。在餐桌旁邊好好吃飯是種特權!
不是每個家庭都有。
只有松田陣平每周回來帶他出去吃飯的時候,他才會坐在桌邊,花費時間去小心吹涼那些食物。
安室透一愣。
他一言不發,將那杯用來陣痛的冰水收走,換了杯溫熱的開水。
原本熟練的動作停住,男人放慢動作,將自己原本吃面的時間悄無聲息地延長。
讓對方毫無顧慮地把面盛到小碗里,再一點點吹涼,送進嘴里。
松田伊夏從低頭吃飯起就不再說話,沉默得有些奇怪。
他幫忙把那兩個碗送進廚房,被趕去洗了個澡,用熱水沖去一身雨腥,然后霸占了對方床邊的椅子。
安室透從衣柜里拿出厚實的被子,代替了床上尚未換掉的夏被。
少年撐頭看著他,忍不住:“你警惕心會不會太差了一點?”
之前還保留警惕防備自己,自從被他戳穿身份以后,裝都不裝了是?
他總感覺對方的動作里還端著點什么,好像還有什么別的信息沒有探測到,但是等躺在床鋪上被剛洗沒多久的被褥包裹住時,他還是咽下了原本說出來后對方肯定不會高興的話。
吐出的話語變了個模樣,帶著東拼西湊后勉強補好的狡黠和玩味:“安室先生,警察都像你一樣好,把人帶回家只是為了讓對方霸占你的床,然后自己去沙發睡覺?”
他捏著對方準備撤走的手腕,湊近過去,呼吸撒在內側皮膚,帶來輕微的癢:“……和我一起睡吧?”
安室透卻抽回手,拉過被子就糊在他身上。
少年從下面探出頭:“我還以為你今天把我帶回家,是想知道我為什么被警察叫去。要是一直沒有答案,你會不會被偵探的好奇心勾得睡不著覺?”
安室透:“不會!
他原本是想知道。但是怎么再多壓在腦子里的問題,在吃過那頓飯后都暫時問不出口。
即使捷徑就在面前,他的第一選擇確實去從那些已經被收走的資料上尋找答案。
松田伊夏笑了起來:“作為今天的回報!
他重新捏住對方的手,引著他伸入被子,撩起浴袍下擺,按上大腿側的皮膚。
在指尖觸碰到皮膚那刻,男人渾身一僵,正準備抽走,卻又在下一秒倏地頓住。
重新撫摸上去。
皮膚表面并不光滑。
布滿了煙疤。
借著窗外透入的燈光,松田伊夏去看男人的神情。
他張了張嘴:“我有點……”
安室透手上的力道立刻放緩。明明是對傷痕最有經驗的警察,此刻卻問出了一個笨蛋問題:“我弄疼你了?”
松田伊夏:“這么久的疤,當然不會疼了!
剛才那句未說完的話就這樣咽下。
我有點舍不得。忽然之間,只有一點點。
但計劃如同轉動的齒輪,沒有因為那點小小的不舍停止,如期向下轉動。
凌晨,四點。
咒高學生組成的隊伍走進快餐廳。
“咒力殘穢簡直少得可憐,怪不得拖到死了六個才叫我們過來!贝蝾^戴眼鏡、扎馬尾的咒術師四處打量一番,“有人刻意消除了痕跡!
她身后的熊貓沉思:“…那就是有詛咒師參與了。”
禪院真希皺眉:“嘖,真麻煩。你在聞什么?這間廁所簡直臭死了!”
“這里的咒力殘穢。”熊貓抽動鼻子,到處嗅了嗅。
他直起身,道:“真希,你有沒有感覺這個咒力的味道,有點熟悉?”
第62章
燦亮狂烈的火。
木材被灼燒, 時不時發出爆裂般的悶響,熱浪滔天。
金發男人坐在高處。
那是位于三層兩側的貴賓座位,像是一朵懸空的云, 讓他遠離了那片火光灼目的舞臺,只是一個旁觀者。
臺下空空蕩蕩。
但有門被推開的沉重聲音從遠處傳來。他明明坐在這里, 視線被高臺扶手遮擋一半,只能完整看見舞臺。
卻莫名感覺有人從那扇門走進。
形單影只, 穩步前進。
男人腦袋刺痛,耳膜鼓動起來, 遠方、亦或頭頂傳來圣樂, 他聽見如戲劇般抑揚頓挫的詠嘆調在遠處響起,壓著那些齊鳴的樂聲。
“既早知苦難是一條沒有終點的道路。母親, 我的母親。又何苦用你的血肉滋養我。用你的靈魂哺育我。讓我降生于世。伴隨綿亙一生的惡!
金發男人回神。來者的腳步已經邁至臺前。
那人披著發絲, 赤腳踩過厚實的迎賓毯, 步步向前。
火光映亮他的雙眸, 右眼殷紅似血;鹧嬷丝舅钠つw, 將蒼白鍍上薄紅。火舌舔舐他的發梢,照出一張沉郁而偏執的面容。
他視若無睹。
走過地毯,踏過臺階, 走上舞臺, 被熊熊燃燒的火光吞沒,只能看見深色的、搖晃的人影。
唯一的觀眾被束縛在座椅上。他想掙脫兩側的束縛, 皆是徒勞, 喉嚨如灌了水泥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所有的喊聲被堵在胸膛, 只余下一顆跳動的心臟。
回來…回來!
松田伊夏。
安室透猝爾從夢中驚醒。
他胸口還在劇烈起伏,像是真如夢中一般在熊熊燃燒的烈火旁坐了許久, 被熏出一身汗水。
將潤滿汗水的臉頰埋入手掌,幾秒之后,他從一場長夢中回過神來。
手側,手機因為他突然從沙發驚起的動作滑至一旁,在地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在此時終于被一只深色的手撿了起來。
打開鎖屏,界面還停留在睡前看的地方。
——《厄運之子》的劇本。
這是一個知名劇團在每年春秋兩季都會巡演的劇目,從時間看,每周周五晚上的演出都比其他場次便宜近一半,是因為這一天沒有那些觀眾眼熟的演員登場。
他睡前恰好看到那句主人公的獨白,沒想過睡了還要在夢里被擾。
現在是凌晨五點,距離平時的起床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安室透接了一杯水。
方才猛烈的心跳還沒有平靜下來,他放下水杯,猶豫再三,還是站在了臥室前。
微不可聞的聲響過后,門被推開。
檢查:窗戶,完好無損,關得嚴實。
——沒有半夜跳窗潛逃。
再檢查:室內,整整齊齊,毫無異常。
——沒有又做出什么事情來給自己下套。
再看:床上,靠近床頭的位置隆起一個大包,微微起伏。
——對方睡覺完全不給自己留任何一個喘息的口,把自己當餡兒被子當皮,包出了一個毫無褶皺的巨大號湯圓。
安室透輕步上前。
里面那人呼吸明顯因為輕微缺氧粗重了,再蒙一會兒,他就會因為大腦自動的報警從夢中驚醒,掀開被子獲取足夠的氧氣,然后再把自己包起來。
男人附身,把湯圓皮從枕頭位置緩慢拉開一個口子。
開口處“蹦”出黑卷的發絲。
糟,真·露餡兒了。
看來湯圓還是黑芝麻餡兒的。
“黑芝麻餡兒”被扯開了一點湯圓皮,呼吸明顯順暢不少,聲音也輕了些。
安室透這才離開,重新合上房門。
他再睡不著覺,給自己泡了一壺醒神的茶水,打開電腦,歸納從頭至尾的線索。
首先是這個突然被移交權限的案件。他白天跟了搜查一課一路,對于死者的情況已經詳細了解,那具尸體的傷痕滿是疑點。
再往前推,那艘開出游輪的船。他在躲避什么,又或者是引開“誰”?才在雨夜里冒著霧氣駛入公海。
溫泉酒店,被說是野獸的“襲擊者”。他沒有嗅到任何屬于野獸的血腥氣,甚至沒有聽見它們的呼吸。那群野獸來得悄無聲息。
包括天價的懸賞令。他動用了能在日本觸及到的所有勢力,但是只攔住了不到三成追擊者。是自己的情報網太狹窄,還是其他七成,都來自他完全沒有了解過的領域。
虹昇大廈的電梯,固執得跟上天臺卻不再和自己離開。調查不出的墜梯原因……
安室透扶住額頭,斂眸,眼中晦暗不明。
……可能?一個過于荒誕的猜測。
但他已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這是剩下的唯一一個——答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
目光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推演掃過,男人換了身衣服,匆忙離開公寓。
直至破曉,這棟公寓的門才從外面被打開。
浴室傳來隱隱的聲響,少年叼著一次性牙刷,正在嘴里搗鼓。
那顆舌釘被摘下放置一旁,在洗手池燈光下閃出锃亮的光。
安室透風塵仆仆推開門,臉上表情卻在看清面前情況時一頓。
他睡醒后洗了個澡,身上還繚繞著水汽,昨晚穿著的那套睡衣被疊好放在一邊。
但松田伊夏沒換回自己的衣服。
他身上套了件不屬于自己的襯衫。但挑得并不好,選中了一件短擺的款式。
下擺堪堪擋住腿根,兩條形狀漂亮的腿完全裸露在燈光中,沒有任何遮掩。
赤腳踩在地上,拖鞋因為沾水被拋棄在了里側浴室。地面冰涼,他腳也不安分地一直亂動,腳踝纖細。
安室透尚未開口說話,少年已經轉頭過來:“歡迎回來~”
好似他已經是這個家主人中的一個,嫻熟又親昵得吐出這句話。
男人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幾秒鐘的停頓后,他開口,聲音帶著輕微的啞:“昨天的衣服還沒干?”
怎么不穿自己的衣服。
松田伊夏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帶著滿嘴的泡沫含糊道:“還沒有!
昨天外面下雨,回來后安室透把晾曬的衣服都收到衛生間晾曬。
金發男人反倒有些奇怪。按照他平時的經驗,用洗衣機甩干之后晾曬一夜完全能干透。
他拉開浴室門看了一眼,突然沉默。
是干透了,昨天洗的地方干透了。
但那幾件衣服的下擺都被濺上了新的水跡,顯然是早上去沖澡的少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在洗澡前先移開衣服,就這樣在晾滿衣服的浴室里打開了花灑。
——很難讓人不懷疑是故意的。
松田伊夏沒管對方的心里想法。他是個十足的目的主義者,只要有成果,什么方法達成的可以不提。
看著對方側身去檢查衣服時,露出的泛紅的耳尖,他在心里哼了個格外愉快的曲調。
嘴里的泡泡已經夠多,他正準備彎腰漱口。
一只手突然按在后腰位置。
“唔……”毫無準備的一擊,松田伊夏倏地一顫,腿都跟著輕抖了一下。
安室透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咬著字,同呼吸一樣落得很重:“別彎腰!
少年突得笑開了。
他一邊吐掉滿嘴的泡沫,一邊伸手至后面,在男人來不及阻止的時候拉開了下擺。
身后呼吸驟然一滯。
松田伊夏笑:“安室先生,你不會以為我除了這件衣服什么都沒穿吧?”
呼吸終于緩慢地回復了平穩。
拉開衣服的手腕被輕攥著,指尖的衣擺被抽走,落到了另一個人手中。
這件襯衫他不久前剛洗過,隨方才兩次的動作掀出一股熟悉的、屬于他自己的香味。
現在這種味道將少年團團包裹,好似打下了經久不散的標記。
喉嚨輕微滾動。
的確,衣擺下方還有純色的柔軟面料,的確和他剛才先入為主的想法不同。
但男人沒有放下衣擺。
在確認有穿衣服之后,他反而將其朝著反方向拉去,讓衣擺撩開,露出了少年后腰的皮膚。
指腹按在殷紅的蓮花紋路上,換來一陣控制不住的輕顫。
安室透問:“這個,真的是紋的?”
松田伊夏咬住下唇,比自己的體溫高出許多的手指描繪著那片皮膚上蔓延的紋路。
觸感清晰地傳至自己渾身。
他轉頭,用帶著水光的眼睛看對方,輕聲道:“要試試?如果是紋身貼的話,可能會被舔化!
安室透呼吸一緊。
這小孩。
他被對方今早的逗哄纏得不清。但是之前在游輪上的相處,他已經從對方的行為里找到了一些可以對付的手段。
伸手,用適中的力道輕掐了一把軟肉。
面前的人瞬間泄了氣,伸手捂住嘴,泄出輕微的喘息。
藏在黑發間的耳朵已經紅透了。
終于換來了幾分鐘的清凈。
安室透收回手,心道:果然。
嘴是說不過對方了,只要順著對方的話語往下說,無論引到哪里都會被繞進去。
這個時候,動手實在是太管用了。就像他之前說過的那樣,松田伊夏嘴巴很會說,小動作不斷,話話都往禁播的地方引,但是根本沒有拿到手的本事。
按一下就抖半天。
第63章
室內昏暗。
唯有燭火燈光搖曳, 映出一小片昏黃的亮色。
幾個帷幕分布在廣闊的室內四周,包圍出一片空蕩的圓形空間。
正中位置只有一把木椅,白發男人坐在上面, 雙腿交疊,坐姿隨意, 好似這里容不下他。
“五條悟!贬∧缓蠓絺鱽硪坏郎n老而干癟的聲音,像是從氣管里擠出來, “你的學生休息已經夠久了。”
被叫出名字的男人抱臂,揚起眉毛:“什么時候高層也開始插手學生管教的問題了?”
“我們根本不知道他休學的原因。”另一道聲音從左側帷幕傳來, “你口中的全權負責, 就是用一個原因不詳的休學令,讓他離開咒高?”
旁邊的聲音瞬間拔高:“現在不加以管束, 把一個定時炸彈扔在外面, 我們遲早會被他反噬!你——”
責難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出, 就被一聲夸張的咂舌聲打斷。
“不加管束?”五條悟做了個惡心的表情, 五官皺在一起, “笑死我了,你們這群怕死的老東西不是早就‘管束’了?要不然怎么敢同意推遲他的死刑,不怕晚上做夢嚇醒!
他將背往椅上一靠, 眼罩下湛藍的六眼穿透帷幕, 早已看見了高層干瘦的臉:“害怕這顆定時炸彈爆炸,說要立刻死刑的是你們, 發現他潛力無限, 想要讓他成為一把趁手武器的是你們, 現在人沒有一直待在眼皮子底下, 嚇得睡不著覺的還是你們!
“你們是怎么做到又貪生怕死又權欲熏心的,咦, 好惡心——”五條悟打了個哈欠,好似冷一樣裝模作樣地抖了抖,“當時以為自己有了一個好掌控的特級時那么高興,現在害怕了?”
“你——!”帷幕后一人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拳頭砸在桌子上,伴隨著幾聲骨頭的脆響。
正中間的上位里,高層總監敲了敲桌子,堵住了無意義的爭吵。
他的聲音從里面傳來,一樣蒼老沙啞,浸著股無孔不入的陰狠:“我意不在此,方案現在施行也來得及。只有平穩的力量才能對大家有益,一切為了咒術界的穩定和平!
五條悟的表情在聽見第一句話時就冷了下來。
他嘴角掛著尚未褪去的笑,顯得格外諷刺:“虛偽。一群老不死的沒力氣祓除咒靈,就想控制一個小孩來替自己賣命,難道是看不慣他年輕?”
“你所謂的穩定和平!卑装l男人勾下眼罩,眼眸在昏暗中閃出透亮的藍,“就是建立在把一個剛成年的小孩變成沒有思想的武器上?”
“咒術界會謹記他的付出!
五條悟站起身來。
他腿一晃,那把椅子被推出去幾米,砸在一處帷幕的下角。撞擊那刻,木椅瞬間碎裂成一地粉末。
后方驟然傳來驚恐的喊聲:“五條悟!你怎么敢?!”
“我當然敢!彼χ娜ヒ路喜淮嬖诘幕覊m。
“你——!”那人氣急,“你別忘了當時我們談判的結果,讓一個禍種留下一條命,同意他入學,你卻一直拿不出松田伊夏術式的核心報告,甚至在任何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假借休學的名義讓他離開咒高,根本就是——”
五條悟嗤笑:“你為什么對他離開學校這么關注,我還不知道你們也有要給青少年進行義務教育的責任感!
對面那人一噎。
椅子都被踢碎了,他也沒有留在咒術高層的總監會做客的打算,轉身就準備離開。
在走出門之前,最上方帷幕內那人沉吟:“五條悟,你別忘了,當時我們談判的結果!
五條悟頭也不回:“不過是你們怕死,不想承擔反噬的結果罷了。如果真出事,我會解決!
他邁步出門。
臨近中午,天空中的陽光格外刺目,特別是方才在一個昏暗的地方待了許久。
咒術總監會內部沒有任何一扇窗戶,恐怕這群家伙唯恐燈光會照亮他們垂垂老矣的皮,才不敢讓那個房間亮堂半分。
五條悟很快離開這棟建筑所處的荒山,在街邊冰淇淋店買了個三層的蛋筒冰淇淋,上面淋著厚厚一層看著就能把人膩死的草莓醬。
他不顧形象地蹲在路邊咬冰淇淋,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點擊,給自己最不讓人省心的學生發了封郵件。
松田伊夏從咒高休學已經過了幾個月,但在半個月之前才傳到咒高耳朵里,被拎出來問責。
咒高不是什么正經教育機構,至少他沒有學籍、沒有檔案,上不上課休不休學也就老師一句話的事情,連在對方親口承認之前,伏黑惠都以為許久不見這位沒正經的學長,只是因為他被委派了什么任務。
看來這群高層口中篤定的“休學”來之有據。
五條悟拍了拍腦袋,“咔嚓咔嚓”咬碎最后一點蛋卷,從地上站起來。他們高層自己內部都有這種適時傳遞出消息的臥底,居然還想在別的地方安插人手,實在好笑。
“累死了——”他伸了個懶腰,丟掉蛋卷冰淇淋的裹紙,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至少還有點收獲!
最后一個藏匿的地點,就在咒高腳下。一個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多虧了某個爛橘子次次提起松田伊夏離開咒高范圍時慌張的模樣,才讓他能確定。
又抱怨了一句某個學生讓自己連飯都沒吃,他最后看了眼寬敞的街道,和不遠處綠植環抱中雄偉的劇院,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
忙碌一早上的咒高二年級生終于得以休息。
三人早已饑腸轆轆,在調查地點不遠處的居民區里隨便找了家店就進。
走進去時,店長看了這桌好幾眼。
原因無他,三人當中,一個高大的熊貓實在太過顯眼。但沒人覺得是熊貓真的在用兩只腳走路說話,更不知道是咒骸造物,只當他是穿著玩偶服的員工。
點餐時,店員忍不住問:“你穿這一身不熱?”
熊貓:“……不熱,我下午還有工作,來不及脫!
店員了然。這一身這么仿真,想來一穿一脫非常不方便,為防止一會兒上工來不及,只能穿著這一身午休。
他眼中有些同為打工人的同情。
一直等菜上齊,店員不會再過來打擾幾人對話后,三人的話題才重新回到這次他們的任務上。
“那群家伙沒有搞錯?調查到現在除了那點咒術殘穢外沒有任何線索,連個咒靈的影子都沒有看見。”禪院真希不爽地放下水杯,冰塊震蕩,“不會是忽悠我們的,五條悟這家伙不可能干不出來這種事!
此話一出,其他一人一熊貓陷入沉思。
熊貓小聲道:“雖然他平時很惡劣,但是拿這種事情來騙人應該不會吧……”
自己都沒什么底氣。
狗卷棘表示贊同。
禪院真希道:“行吧。我聽說這個案件最開始是警方一直在調查,在昨天才轉到這邊,然后分到我們手上?磥磉B其他人都分辨不出到底是咒靈還是人為的。”
“對方的手法太干凈了!
熊貓正要再說些什么,目光看見有一道陌生身影踏入幾人所在的地方時,又很快將嘴邊的話咽下。
沒見過的人停在桌邊,他道:“終于找到你們了!
聞言,禪院真希認真打量了一番對方。
穿著黑色的工作裝,金發,皮膚是小麥色澤,面容英俊,語氣中自帶幾分溫和的嫻熟。
“伊地知拜托我來問你們情況,本來應該由他對接,但是臨時有事。”男人道,“任務昨晚移交過來,快半天了,總部讓他來詢問情況!
“伊地知潔高。”禪院真希頓了頓,“你也是輔助監督?”
“是,畢竟我沒有特殊能力,只能勝任這種工作!苯鸢l男人笑了笑。
“沒什么進度!迸呤栈匾暰,有點防備的意味。
“沒關系,這個任務很棘手,我沒有催促幾位的意思,只是因為要確定到底應該歸哪個部門管!苯鸢l的輔助監督有些頭疼,“原本是交給警察全權負責的,后面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轉到我們這里,但是警方那邊畢竟已經調查了十幾天,給不出明確理由不想放棄案件。我們這些輔助監督職被迫要給出一份書面報告,去證明這的確歸我們管理,伊地知潔高負責對接,忙得趕不過來都要托我來問清楚調查情況,好回去述職!
禪院真希擰著的眉松了些許,她開口,說得很保守:“沒什么進展。有發現一點咒力殘穢,也證明不了是咒靈還是人干的,你問我們也沒用。”
男人停頓片刻,輕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已經這么忙了我還來詢問情況,好像催促你們一樣,不過這邊實在沒什么辦法!
他身上打工社畜的氣息實在太過明顯,熊貓拍了拍他肩膀:“算了,你們輔助督查和咒術師一樣不容易,我們也只查到這些,如果不放心可以加派其他人過來!
“我回去問問!苯鸢l男人按了按眉心,“就不打擾你們吃飯了,我先走了!
和幾人匆忙道別后,他踏出餐廳,將“咒力殘穢”、“咒靈”、“咒術師”幾個詞在腦內反復咀嚼。
走出幾步,一個臉頰兩側略微凹陷,顴骨很高的男人小跑過來:“不好意思,你有沒有在這條路上看見一個……”
放在口袋中的手指一動,將對方的身份證塞進口袋中的錢包夾層內,安室透笑容溫和地拿出錢包:“是這個?我剛才在地上撿到,剛準備等不到失主回來就去報警!
“謝謝你!币恋刂獫嵏哌B連道謝,“剛才我走在路上被一個騎著摩托車的搶劫犯搶走了包,估計是在那個時候掉的。里面有我的身份證,你可以確認一下!
安室透也拿出證件,檢查了一番:“嗯,照片上的人是你沒錯。這次可要收好,別再掉了!
伊地知潔高收好錢包:“不好意思,我現在有點忙,沒法報答……”
金發男人笑:“沒關系!
他紫灰色的眼眸微暗:“不用報答。我也有不少收獲。”
第64章
安室透戴上口罩。
隨便在一家店面脫去身上嚴肅的黑色西裝外套, 將衣服解開,用一頂帽子蓋住顯眼的發色。
不到一分鐘就從社畜變成了青春洋溢的大學生。
等離開幾人發現不對后能追查到的最大范圍,金發男人在一家咖啡廳角落坐下, 拿出電腦,點進了今早傳送至手機的資料。
——關于日本近三年失蹤的報案統計。
這些檔案的立案結案仔細看都沒有問題, 但是當把這些全部放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看下去, 就會發現其中的詭異。
所有案件都是從轄區警察局移走的三天內立刻結案,即使失足溺水、墜崖、突然疾病等造成的死亡案件在國內屢見不鮮, 但所有失蹤案件都以此作結, 整齊得如同一份沿用許久的模板。
安室透捏了捏眉心,將時間再次往前推。
三年、六年……直至十年內。每年甚至在一萬人次以上。
他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中移開視線, 輕按著太陽穴看向窗外。
衣著鮮亮的行人和同伴走過, 午后刺目的陽光灼烤大地, 目及所至之處不見半分陰影。
男人緩慢地從胸膛中吐出一口氣。
將電腦放回包內, 結賬出門, 安室透本朝著下一個目的地離開的腳步一頓。
咖啡廳對側的店面內,展示物隔著落地窗,在光線下反射著奪目的色彩。
鬼使神差, 男人朝著店內走去。
“歡迎光臨, 請問客人有什么需要?”服務員很快迎上來。
安室透謝絕對方的介紹,先仔細打量起店面。
這間店面只有咖啡廳一半大, 里面的商品卻只有一個類型——各種款式、風格的choker。
他眼眸微垂, 忽然問道:“有后面鑲寶石的那種?”
店員一愣, 連忙將他引到了更內側的展柜。玻璃窗內是幾個更具質感的頸環, 大多是幽綠這種討巧的顏色。
漂亮有余,總感覺缺了什么。
“先生, 請問是要送人?”店員輕聲詢問。
安室透卻輕微一僵。
被這樣一問,他才倏地反應過來,自己根本沒有走進這家店的理由。
只是因為腦內忽得浮現出一片修長白皙的頸。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這陣沉默卻被店員當做了另一種意思,她微微欠身,笑道:“我們店里這種寶石的頸環只有這幾個售品,因為其他客人都是帶著寶石來定制的!
金發男人眸色微閃:“…定制?”
“是的!钡陠T彎起眼睛,沖他揚起一個有些曖昧、富有暗示性的笑容, “來定制的客人通常會選擇一種有指代性的顏色!
店員直接從前臺后面拿出了一個登記表,問道:“先生,要不要先辦個會員?等之后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提前為你安排,工期只需要半個月!
安室透:“這就不用……”
他的話尾被手機突然的“叮”聲響動打斷。
在他家住了一晚的家伙到了中午才終于想起世界上還有安室透這號人物,遲遲發來了“騷擾”信息。
[松田伊夏:你怎么還不回來呀]
光看語氣,就能品出幾分半真半假的委屈。但他顯然沒準備等到答案,也沒想“乖巧”的在房間里等人回來。
[松田伊夏:借你衣服一下~]
緊隨其后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是俯拍角度,只露出少年的下半張臉和勾起的嘴唇。他身上穿了一件寬大的白色襯衫,即使扣子已經系到最上面,也因為大小原因變成了v字領,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膚。
下擺被隨意打了個蝴蝶結,收緊的布料勾勒出腰線,從原本平平無奇的款式變得格外吸睛。
在一片炫目的玉潤色澤中,那條黑色的choker格外扎眼,乍一看好似鎖鏈。
安室透:“……”
拒絕的話到嘴邊又被咽下,他道:“會員怎么辦?”
店員微笑著拿出了POS機。
——*** 松田伊夏走出公寓。
他伸了個懶腰,沒什么三句話讓公安給我花錢辦會員的自覺,完成“刷存在感”任務后就將手機往口袋里一放,沒再看對方怎么回復。
乘電車坐過幾站,又繞過一條小路,之前見過幾面的人正站在小巷口的位置。
那人有些消瘦,留著一頭及肩的黑發,長劉海擋住了右側的半邊臉,下方是沒法治除的傷痕。
聽見腳步聲,長期被校園霸凌的少年下意識流露出緊張的神色,在看清來人后表情又一轉,輕松了口氣。
他張了張嘴,想喊對方“松田同學”,又止住了。
前兩天告別時對方說不喜歡被人叫姓氏,但是稱呼“伊夏”似乎又太過界了,他們好像還沒有到可以用名字來稱呼的程度……
比起他的糾結,松田伊夏倒是十分嫻熟,他直接搭上了對方的肩膀,彎起眼睛:“中午好,順平。他們最近沒來找你麻煩吧?”
突然被叫到名字,吉野順平猛得挺起腰,渾身繃緊了一會兒才結巴道:“是、是的,多虧了……伊夏同學!
他前幾天再次在放學途中被一直欺凌自己的人圍堵,卻剛好遇到像是追著什么東西過來的松田伊夏。
“沒關系!焙诰戆l的少年笑了笑,“你那天想和我說什么?”
“我……”想起當時因為時間有限,沒辦法說完的話,吉野順平有點猶豫,“你是不是也能看見……?”
那天黑卷發少年突然出現在小巷,就是追著一團黑影來的,但是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見那團巨大的影子。
他想起前陣子遇到后,經常和自己見面的藍發咒靈,發現另一個同類的喜悅讓他忍不住想傾訴,但是又被壓住。
“什么都可以說,因為我們是朋友嘛!彼商镆料那≡诖藭r停住腳步,轉頭沖他眨了眨眼睛。
吉野順平:“就、就是,你是不是也能看見那些東西?我遇見了一個…自稱是咒靈的生物,他說只有一部分人才能看見這些!
黑卷發少年笑起來,唇角弧度漸深:“好有意思,我還沒有遇見過會說話的咒靈,要是我也能和他見一面就好了!
被對方接連幫助過好幾次,吉野順平第一次發現自己能夠回饋,很快道:“我會問問他,能不能帶新朋友去的!”
松田伊夏:“好~”
上鉤了~
只一個下午他就等到了回復,吉野順平臉上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帶著他過去時話也多了不少。
看上去之前對口中的“藍發咒靈”感官不錯,相處甚至能用愉快來形容。
黑卷發少年笑著聽他說,兩人很快走到了和咒靈約定的位置。
狹長的水道當中,遠處傳來對方溫柔的聲音:
“順平,是你帶新朋友過來了?”
“對,他就是我下午說的朋友,是帝丹高中的學生!
真人在下水道一處吊床上起身,兩只拼接的眼睛中閃出異色,表情和聲音卻愈發溫柔:“太好了,我也很期待新……”
它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一只馬丁靴率先邁出通道遠處的陰影。鞋尖一塵不染,反射著金屬的光輝。
那位吉野順平口中“好心、善良、和他一樣”,又被它自動翻譯成“好騙”的新朋友從陰影中走出。
他下巴微揚,異色的眼眸閃過笑意,眼眸殷紅似血。
毫不掩飾自己臉上貓捉老鼠般的玩味。
在四目相對那刻,原本被小心掩藏到無法察覺的氣息,從少年身上翻涌、喧囂著爆開。
鋪天蓋地紅黑交織的咒力,比之前在溫泉旅館見面時更為濃郁、危險。
鞋跟敲在地面上,清脆作響,所有一切被放緩、放大,伴著它腦內瞬息炸響的警鈴盤旋。
如果咒靈也會流汗的話,他額頭的汗水恐怕已經潤濕了后方的衣物。
吉野順平一無所覺:“這是松田伊夏,我下午和你說過的那個朋友。”
真人:“……你不是說他,是個普通高中生?”
你怎么把特級咒術師引進村子了啊!!
“咒術師,你專門來找我,是準備繼續上次沒干成的事情?”它咬牙,“還不惜騙無辜的順平來抓我?”
吉野順平表情一變,也從對方的話里品出什么味來。
誰知還沒從“新朋友帶有目的接近他”這件事找出什么反應,旁邊的新朋友就扔給他一副耳塞。
他接過,只聽少年甩了甩手:“戴上。咒靈的話誰聽誰智障!
吉野順平:“……”怎么感覺被罵了。
松田伊夏收回視線:“你躲得那么快,也只能用這種方式找上門了。誰想上趕著來給自己找麻煩,你不如先聽聽我準備說什么再決定要不要跑。”
“當然!彼雌鹱旖牵芭艿侥睦镂叶寄馨涯阕セ貋!
真人:“……你準備說什么?”
“想談談合作。”少年打了個響指,“我需要咒靈去咒高取一樣東西,至于報酬!
“你去,我就不殺你!
霸王條款,完全是霸王條款!真人牙差點咬碎。它冷笑一聲,咒力凝聚在手上,術式發動,先下手為強攻上前去。
少年側身躲開:“嘖。”
他發動術式的動作一頓,反倒先放下手去理衣擺,將原本包裹住下腰的衣服都理了上去,才讓那對擬翼探出來。
“你們咒術師居然會怕弄壞衣服?”真人嘲笑。
松田伊夏:“哦~”
他沖對方眨了眨眼睛:“這是約會對象的衣服,當然不能搞臟,不過你作為咒靈不會懂的!
真人:“……”
真人:“不是你有病是不是,神經!”
第65章
松田伊夏踏入餐廳。
離在下水道里重新見到真人已經過去幾天, 吉野順平被他干凈利落地打包送去咒高,有虎杖悠仁在那,他倒是不怎么擔心后續的問題。
那天從安室透家里帶走的衣服他昨天洗凈, 又在今天穿了出來,低敞的領口顯得隨性藝術。
幸好這并不是對著裝有要求的高檔餐廳, 在簡單確認預約情況后,服務生將他引向座位。
已經有人提前落座。
金發男人坐在窗邊, 側頭看向外面暮沉的天色,霓虹燈光落入他紫灰的眼眸, 像一層晶瑩剔透的玻璃殼。
安室透也沒有穿正裝, 做了偏向于正式設計的打扮,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 坐在那里就像風景。
松田伊夏揚起眉, 他幾步過去, 擾了這張畫卷, 在男人對面坐下。
他笑道:“安室先生, 我快被別人嫉妒死啦。”
金發男人在對方夸張卻又完全不顯刻意的吹捧下有些失笑,只將手邊的菜單遞了過去:“你今天放學很準時!
并沒有,他壓根沒去。
少年聰明地咽下這句話, 直接合上菜單:“我要和他一樣的!
“他那份起泡酒換成果汁!痹诜⻊丈浵曼c單前, 安室透補充。
松田伊夏彎起眼睛,不動聲色地享受著對方對待小孩一樣的待遇。顯然, 這種偏向于長輩關懷的優待, 讓那位公安警官更能接受。
他斂下眼眸中的神色, 睫毛上落著這幾天愈發嫻熟的乖巧, 將手中的東西推了過去,是個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禮盒:“給你的~”
安室透反倒有些不解, 他伸手接過對方手中的盒子,腦內閃過安室透這個身份的生日,或者是其他值得送禮物的日子。
顯然都不是今天。
“我昨天聽園子說,你這種年齡應該更習慣那種老派約會吧?”黑卷發的少年撐頭看著他,“那種見面先交換禮物,然后吃晚餐,看電影,把對方送回家,這種老套的約會方式。”
手里的禮物忽然發起燙來,連指側都有些麻意,好似那天的燙傷尚未痊愈。
一向在各種關系中都占據主導權,做事穩妥又滴水不漏的男人第一次被一個禮物反將一軍,他頓了頓,才道:
“謝謝,我會好好保存。抱歉今天沒有給你準備回禮,等下一次……”
話語一頓。
這句話說得太過自然,好像兩人都默認這份說不清道不明,混亂著理不清的約會關系,就會一直維持下去一樣。
松田伊夏卻沒有糾結對方突然的停頓:“那你不許提前拆禮物。要等給我回禮以后才能拆!
“一定。”
少年這才心滿意足地彎起眼睛,去用叉子戳自己面前那份前菜。
兩人隨意聊了一會兒天,在聽到松田伊夏說明天晚上要和毛利蘭她們出去聚餐時,安室透表情稍緩。
“玩得開心。”他道。
沒看見少年在果汁杯和燈光掩飾下,神色突然淡去的異色眼眸。
——***周五是陰天。
烏云壓著天空,隨時都像是能落下雨來。空氣里水汽很重,多走幾步就會給衣服蒙上一層濕氣。
清晨新摘下的花卻在這種天氣里更為嬌麗,葉瓣掛著要落未落的水珠,潤出一片珍珠白的光。
墓園的青石板上浮著一層濕漉漉的水汽,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時候來,園內空蕩,只有孤單的腳步聲回蕩。
太陽鏡掩去大部分面部特征,安室透嫻熟地踏過地面,來到了幾個墓前。
將上面的灰塵擦凈,他之前一直礙于身份考慮,只是放下祭奠用的花就離開,并不多留。
今天卻有其他的打算。
擦完最后一個墓碑,他站起身,看著面前刻在石板上的名字:松田陣平。
一時間,有口氣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
不知道是不是水汽過重的原因,他總感覺周圍空氣都有些凝滯,讓人呼不上來氣。
于是,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一時涌上心頭。
——來源于昨晚還在和對方現在唯一的親人共進燭光晚餐,收了約會禮物。
安室透:“……咳。”
他低咳了一聲,腦內已經浮現出了松田陣平黑得滴水的臉。
在第一次遇見松田伊夏那天晚上,做夢被三堂會審后他驚醒,立刻在心里大喊“青天大老爺,他冤枉”。
但是如今,“冤枉”這兩個字的可信度實在是大打折扣。
畢竟無論他怎么想,怎么出于想把松田伊夏拽回來的立場……都確實是動手了。
嘴唇都咬腫了。
腦內驟然浮現起那天的畫面,一抬頭面前又是松田陣平的墓碑,堪稱前后夾擊的心靈沖擊。
在道德搖搖欲墜的同時,公安忍不住對自己發動了猛烈的譴責攻勢。
他蹲下,把花放在了墓碑前面,深吸一口氣。
如果萩原研二也在,估計會直接發出嘲笑:降谷零啊降谷零,白天說既然你哥哥沒了就把我當哥哥,我一定替松田陣平照顧好你,晚上就咬人家嘴唇,真有你的!
再如果諸伏景光在,估計也會在旁邊嘆氣:zero,你……唉……
再再如果班長在,估計已經抱住了松田陣平,讓他放下手里的板磚,在職警察不能激情殺人。
再再再如果松田陣平在……幸好他不在。如果真的在,他想都不敢想。
一時無語凝噎,安室透閉了閉眼睛,將目光落在墓碑上。
被發現身份后,最好的解決辦法一個是遠離,另一個就是更加緊密地聯系,確保對方不會說破自己的身份。
以松田伊夏那天表達出來的執念,他怎么都不可能選第一個。但凡不把對方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就能跑出去勾搭一排加強連的“新歡”。
再抬頭時,他目光格外堅定:“約會只是借口,等他…不會往歧途上亂走以后就結束!
松田陣平的墓碑佁然不動,安靜地“看著”自己好友發誓。
對他,也對自己。
但關懷對方的兄長好友和正在約會的預備戀人之間的界限這樣模糊。
也許連安室透自己都分不清那天的憤怒,到底全然源自于對松田伊夏不計后果濫情的不滿,還是……嫉妒。
他把那束花放在臺子上,花骨朵在風里輕晃。
既然界限這樣模糊,既然分不清楚,就會被全數掃入前者的范疇,這樣才沒有偏離原定的軌道。
好似一切都沒有失控。
金發男人準備站起。
在站起來之前,壓抑而寒冽的風忽然吹過,一張夾在花中間的卡片被吹起來,直砸向他鼻梁。
好疼——
安室透躲閃不及,那卡片像是長了眼睛,專挑鼻梁上最疼的地方敲,讓他幾乎幻視當時在警校和松田陣平打架時,被對方打中鼻子狂流鼻血的時候。
他將卡片拿下來。
正面是很規整的悼念,機器打印出來的。安室透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
花束是風見裕也訂的,連續去同一家店訂購難免讓人起疑,這些平時都是對方負責。他之前說過不要留下卡片,如果被有心人追著查過去會麻煩,結果今天還有,而且是被塞在不易察覺的側面。
這家伙就是這樣當公安的?
他在心里詰難,準備將卡片放進口袋,回去銷毀。
沒想到過程中,這張看似平平無奇的卡被翻到背面,露出了絕對不會是店家自己準備的一句話:
請放心把他交給我吧!
安室透:“……”
安室透:“????”
他下意識地立刻抬頭看向墓碑,松田陣平這幾個字剛被他擦得嶄新,現在如同含著淡淡的嘲諷,好似在說: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
這次安室透是真的冤枉了,這張莫名其妙的卡片讓他原本已經喊不出來的“青天大老爺,明鑒啊”一下又有了出場的可能。
這、到底是、哪里、來的?!
他面無表情地舉起電話,對面很快接通,聽語氣就沒干什么好事。
風見裕也:“降谷先生,還順利?”
“…如果你閑的沒事,就回去加練。”金發男人難得咬牙切齒,“這張卡片是什么東西?”
“這、這個……”對面一下結巴起來。
松田陣平、松田伊夏,這不是實在太好猜了!因為他當安室透的下屬很久,從對方訂花的任務里知道了這個名字,再加上前陣子松田伊夏的檔案也是他負責搜索交給安室透的。
所以今天的掃墓,已經在他心里被自動翻譯成為了去見大舅子。
多做點準備也是應該的!
雖然從輪船上看…對方好像不只有降谷先生一個約會對象。但是他覺得自己上司在這個關系里有得天獨厚的先手優勢,所以提前準備一下也不是不行……
那邊,安室透不用等回復都想到了對方的腦回路,他伸手按了按脹痛的額頭,快被氣笑了。
利落地給對方安排完加量的訓練,他掛斷電話,重新看向墓碑。
被這一打岔,剛才的保證一下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他反倒失笑。
剛才保證的語氣太嚴肅了,他好像也沒怎么這樣和松田陣平說過話,果然還是不太習慣。
安室透站起來:“……算了,我在你那里肯定沒什么信譽。”
“但至少話是真的!彼α诵Γ瑤е┤菀妆伙L吹散的溫和:“我不會不管他。”
周圍的風好似忽然小了點。
從遠處吹來,穿過樹梢,吹過耳邊。好似一聲帶笑的嘆息。
安室透離開墓園。
他放在口袋中的手無意識捏過卡片,腦內浮現出當時突然被砸中的畫面。
腳步停頓。他轉頭,看向遠處已經快看不清的墓碑。
眉眼間因為和舊友閑談的輕松退去,變成了一種冷凝。
以今天的風向、風級,還有卡片放置的位置和重量。它根本沒法從里面被吹出來。
簡直像是……非自然的某種能力。
來不及做更多思索。
手機自動彈出的提醒暫時壓下男人翻涌而起的懷疑,讓他暫且將注意力換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提醒:您預約的演出《厄運之子》舞臺劇,即將于今日(周五)19:30開始。請提前到達米花大劇院,在現場工作人員指引下驗票入場。]
[演出開始三十分鐘后將關閉入場通道。]
他看向時間。
早晨,7:30。離演出開始還有12小時。
第66章
演出開始前, 一小時。
耳畔有低語般的風聲。
安室透駐足。一條寬敞的走廊在他面前延伸,通向燈光無法照耀到的黑暗。
距離開場時間太早,偶有工作人員在劇院大廳走過, 通向三處不同座位區的走廊空蕩,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金發男人蹙眉, 確認了位置。
來自十分鐘前卡瓦多斯的短信,讓他去走廊盡頭的房間取一個東西。
這場任務、這個所謂的計劃, 他知之甚少,好似被屬于對方的手推著向前。在踩上地毯時, 一股并不算好的預兆卻在腦內炸開, 毛骨悚然。
他朝著前方走去。
穿過走廊、路過休息室,最后停留在位于最后方, 貼著[閑人免入]房子的雜貨間。
門已經被人打開, 走廊燈光照入其中, 撒下一道昏白的線。
安室透推開鐵門, 看見了擺在地毯上的盒子。一張紙條落在上方, 印刷字體:
[替我好好保存~]
盒子打開,里面的東西讓男人立刻皺緊長眉。
周邊的空氣都好似為之一凝,掀起冷寂而幽詭的寒風。
里面是一尊半掌大小的白玉佛像。佛的面容雕得與寺廟中常見的十分不同, 摒棄了那些慈悲的圓臉、吊眼、大耳垂等元素, 反而朝著人的方向雕琢。
好似一尊某個人的塑像。
這個念頭浮現在腦中時,安室透好似真的從中品出了揮之不去的熟悉。
白玉制的佛身上由下至上沿衣服褶皺蔓延殷紅紋路, 至膝的位置逐漸消散。
紅色融在白玉石里, 像是滲出血的皮肉。
安室透不適地蹙眉。
比起平常的佛像, 這個東西實在有點……邪性。再加上來自于卡瓦多斯的“好好保存”囑托, 它幾乎能被貼上“有問題”的標簽。
“……誰?”金發男人倏然轉頭。
一側皮膚泛起屬于警覺的輕微麻意,本能讓他立刻切換至防守姿勢, 側頭看向旁邊。
空無一物。
只有流動后又趨于滯緩的風,讓他眼中疑慮更甚。
——***演出開始前,半小時。
“確定了。”白發男人靠在墻壁上,晃了晃手里剛接到信息的手機,“是伊夏的咒力殘穢!
現場寂靜了幾秒。
禪院真希率先開口:“……哈?!”
她并沒有聯想到那一層,或者說大腦自動選擇忽略了這個結果所導向的答案。
扎馬尾的女高抱臂接道:“他來過現場?那這家伙還玩消失,幾天不回消息!
五條悟沒有應聲。
這位班主任平日里擺出的全是不著調的架勢,今天嘴角總掛著的笑容稍緩,整個人便透出一種沉滯的冷凝。
“今天下午咒高丟了件東西!卑装l男人說出了一個與方才毫不相關的話題,“只有登記過的咒力才不會被結界察覺!
“所以——”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他將眼罩拉下,藍色的眼眸冰冷:“吶,伊夏叛逃了!
“我知道,你前陣子剛說他為了談戀愛跟什么壞男人跑了。那家伙不就是喜歡這樣玩……”禪院真希的話音漸輕。
她身旁,狗卷棘已經反應過來。
他拉下擋住下半張臉的衣服拉鏈,張了張嘴,但是沒說話。
禪院真希聲音微。骸啊趺纯赡。就因為那個咒力殘穢是他的,所以你們就確定是他把那些人…殺了?”
“真希,你知道咒高丟的東西是什么?”五條悟問,但卻并沒有等待對方的作答,“一個佛像。那是爛橘子給他的“鎮牌”!
從約束的咒具丟失那刻,查證他到底有沒有殺人,已經不重要了。
熊貓眼睛閃爍。
白發男人直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臂。肩膀霎時響起幾聲骨頭的脆響。
他拍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走了”。
熊貓:“你去哪兒?”
五條悟回頭,晃了一下手機。吐字清晰:“抓人!
他揮了揮手,繼續朝著前面走去。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我和你去!
“……真希?”
白發男人側頭:“他可是特級!
“我管他到底是不是特級!”禪院真希捏緊手里的咒具,幾乎讓它的木質長柄發出“嘎吱”的呻吟,“這家伙,我要找他問清楚!”
狗卷棘也看向對方,目光堅定:“鮭魚!
熊貓伸出手:“我也一樣!
——***演出開始前,一分鐘。
“叮”。照片傳送至手機。
安室透點開,手倏然收緊。
[松田伊夏:漂亮?]
照片里,少年披散著半長黑發,卷曲的發絲在脖頸蜿蜒向下,如同一條條蛇。
他側身對著化妝間寬大而平滑的鏡子,身上穿了一件設計精良的演出服。黑色的宮廷風襯衫,背后的衣料卻從中間裁斷。
一條細長的、殷紅的絲線將兩側衣料穿連,在背后規整地交叉,一路向上蔓延,系成尾擺垂至后腰的蝴蝶結。
兩側蝴蝶骨將輕薄的襯衣頂起弧度。
和之前很多張傳至他手機的照片一樣,漂亮,刻意展露出一部分不輕易示人的皮膚,帶著幾分獨獨給你分享的曖昧。
安室透卻全然無心欣賞。
他的心跳在看清照片那一刻就轟然迅猛地飆升至不正常的頻率,在胸腔當中不斷鼓動、猛跳。
松田伊夏在劇場!
那個昨天口口聲聲和他說今天晚上和朋友在波洛咖啡廳聚餐,說今天學校社團演出他不參與的家伙,現在在米花大劇院的后臺!
安室透猛然從座位上站起。
他坐在位于舞臺側方三樓的貴賓位,下方人頭攢動,這里卻出乎意料地只有他一個人。簡直像是一個為他精心布置過的觀景區。
男人幾步走至欄桿處,按住扶手,咬牙朝著下面看去。
帷幕拉開,演出開場。
樂聲一層高過一層、一浪高過一浪,伴隨著擂鼓般的心跳聲,衣著華麗的群演伴隨璀璨變換的燈光向著兩側退去,一人踩著漸起的序曲,自后方登場。
安室透攥緊扶手。
燈光投下,劇目《厄運之子》的主演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他的心跳卻并沒有放緩。相反,一種更為詭譎不詳的預感卻隨著演出進行,如無形的手扼住了男人的脖頸。
主演舉起手,他曾經看過的臺詞自口中吐出,好似命運的預兆:“既早知苦難是一條沒有終點的道路。母親,我的母親。又何苦用你的血肉滋養我。用你的靈魂哺育我。讓我降生于世。伴隨綿亙一生的惡!
“我探尋。在唯一的光亮遠去以后!
“我探尋……”一道更為清亮、更為熟悉的聲音,合著下一句臺詞,在腦中輕輕奏響。
松田伊夏。
安室透用手扶住額頭,向著舞臺以及周圍看去。沒有人對此有所反應,好似所有人都聽不見這個聲音。這道聲音在他耳畔、腦中輕輕響起,如同一個幻象。
比起舞臺上竭力表演的演員。他聲音很輕、很低,像只是跟著重復。
又如真的從胸膛中吐露的自言自語。
“探尋無意義的生命,細品將我吞噬的仇恨與血淚……”
不是幻覺,絕對不是。
松田伊夏到底在哪里?!
他呼吸克制不住地急促,在無意義的尋找之后,安室透忽然想起什么。
摸向自己衣服口袋,將前不久在這個隔間拿到的小盒子拿出,他掀開蓋子,白玉佛像安靜地躺在箱內。
金發男人伸手攥住。
一瞬間,原本冰涼的白玉貼著手心皮膚,卻迸發出巨大的燙度,像是能將皮膚灼燒起泡。
他沒有松手,更為用力地攥住,好似要將所有的紋路都烙印在掌心之中。
聲音更為清晰。
他眼中不再只是劇院內正進行著盛大表演的舞臺。
耳畔似有風聲吹過。四周空曠,遠處,高樓聳立。
男人好似多出了一雙不存在于世界的眼睛。離開了劇院,向上,直至空蕩的天臺。
那里只有風聲,樓下涌入劇院的觀眾,沒有人會抬起頭,將目光看向高聳的穹頂。
松田伊夏佇立在天臺中央。
他衣服后方,絲帶系成的蝴蝶結在風中擺動,殷紅的色澤,讓它猶如流動的血。
少年垂著眼眸,纖長的睫毛輕微抖動,在臉上投下輕微的影。
輕聲念著樓下正在上演的劇目臺詞,他凝望遠方,然后慢慢扯出一抹張揚而危險的笑:“終于來了!
來人站上天臺:“伊夏,我會負責處決你。”
聲音熟悉。
安室透從重合的畫面中掙脫,轉身朝著出口走去。
冷汗自額角滑落。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由疾走變奔跑,步步向前,朝著劇場的天穹。
耳畔卻響起詭譎的風聲,愈演愈烈,一些黑影自空氣中浮現,如同圍繞在劇院的幻影,在走廊上游蕩,朝著天臺涌動。
逐漸清晰。從之前不成型的幻影,變成輪廓清晰的扭曲的怪物,最后逐漸定格,詭異的眼睛、獠牙、類人或非人的外表,不斷成為一個清晰具體的想象。
這就是…咒靈?
那天自三個學生口中聽到的詞匯在此刻有了實際的影子,男人卻沒有逗留的時間,一步步朝著天臺上方跑去。
走廊拐角處,一只渾身布滿膿血的咒靈張開大口,猛得朝他沖來!
手中的白玉佛像頓時迸發出奇異的溫度。能撕碎他頭顱的獠牙在側身閃躲時與他擦過,但原本應當相撞的身軀卻像是一潭黑色的湖水,將他容納進去。
安室透驟然閉上眼睛。
他感覺自己在下墜。那尊佛像握在手里,燙得驚人。
背砸在地上,冰冷刺骨。
滿鼻腔都是難聞的氣息:消毒液、煙草、血腥、灰塵、泥土……
腹部莫名炸開無法忍受的疼痛,還有小腿、脖頸,身體好似失去控制,原本在多年訓練下極具爆發力的四肢此刻卻格外羸弱。
安室透感覺自己在努力掙扎著想從地板上站起,但是手被什么東西壓著,無論怎么用力,換來的都是一陣陣的鈍痛。
……為什么?
他現在在哪里?
掙扎著睜開眼睛。
入眼是慘白的、由瓷磚鋪就的墻面。余光可以看見旁邊一排藍色的隔間,還有刺眼的白熾燈。
“問你話呢,啞巴了?!”頭皮隨之炸開疼痛。
安室透下意識想伸手借力去攥住拽在頭發上的那只手,但是無論怎么努力,這具身體都毫無反應。
一張臉出現在面前,有些眼熟。
——屬于被害者的照片上,但是更為青澀,頭發也沒有染成之前五彩斑斕的樣子。
有人在旁邊接話:“嚇得說不出來話了,我早就說過這家伙膽子小的和女的一樣,長得也像。”
“他臉上糊的全是血,你下手太重了,這樣誰知道像不像女的。”旁邊立刻傳來聲音,“我看他平時陰沉得滲人,像女鬼還差不多。”
“誰把他臉擦干凈看看?”
“哪有這么麻煩!贝蝾^那人彎腰下來看了看,他從懷里掏出一包煙,用一個老舊的打火機點火。
他沒從煙里品出什么味兒來,抽了一口就夾在指尖,享受著其他幾人看自己抽煙的目光。
等煙燃至一半,他才道:“想知道是不是女的,把他褲子扒了不就行了?”
周圍驟然傳來哄笑。
安室透感覺到有一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緊縮著、小心翼翼地掙扎著跳動。
然后在他沒有動的情況下,這具身體更加用力的掙扎起來。
他倏地明白過來,自己現在身處何方。
松田伊夏的過去。
第67章
疼痛。
左側的手腕被松開, 對方移開了腳,似乎因為毫無作用的掙扎讓人乏味。
于是這具身體伸出手。
安室透看見了一只小巧、骨感的手。和自己小麥色的皮膚截然不同,皮膚蒼白, 手腕處鑲嵌著一圈青紫。
那只手胡亂揮舞,推搡, 但是太過羸弱不堪,軟綿無力。不斷蹬動的腿讓他像只待宰的羔羊。
雙腿貼著地板。冷氣從身體下方的瓷磚地面絲絲滲入皮肉, 冰得控制不住發抖。
這具身體輕微蜷縮著。但安室透卻能感覺到,這并不來自于畏懼、害怕。相反, 壓抑到極點的情緒在胸腔中醞釀, 安靜地匍伏著,像一只冬眠的幼蛇。
他在等待。
這具身軀的情緒淡寡到可憐。那種激烈的沖動幾乎看不見蹤影, 只有壓著濃重情緒的冷靜。好似真正安靜地審視自己、審視世界。
然后他倏然展開行動。
在面前那人扭開頭, 暫時將注意力移開的時候。他將所有力氣集中于腰部, 一瞬之間爆發。
犬牙尖利, 在周圍刺耳的大喊叫罵聲中, 少年硬生生在對方手臂咬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被人拽開時,血從傷口飛濺出來, 掛在他尖削的下頜上。
安室透的心臟一瞬之間縮緊。
不計代價的反抗。但是在這種情況下, 在他都能察覺到這具身體的力量不足以和幾個比他高大許多的男性抗衡的情況下,反抗會帶來更慘烈的后果。
有那么幾刻, 男人想合上眼睛。
不忍再繼續看下去。
煙頭。落在腿上、腰側連綿的灼痛, 和被咖啡液不慎燙傷手指的感覺截然不同。
像是摔在灰燼里。
仰躺在地面看向天空時, 人是這樣渺小。頭頂好似無限蔓延出去的天花板、耳畔回蕩的滴水聲、哄笑辱罵, 所有都很渺小。
人在這片天地里,像螻蟻、像蛆蟲、像腐爛在泥土的血肉。
這不是屬于安室透的情緒。
它來源于那顆快和自己重合的心臟。
平靜的壓抑和絕望在這具身體里流淌, 并不洶涌,但是濃稠的刺眼。似一條紅色的河流。
所有一切具象化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在他眼里,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物都長著同一張臉,沒有半點區別。
覆蓋著同一種薄而猩的紅色,他的世界總是紅色。
聲音遠去。少年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縮起來。
有人踢了踢他的竭力護住的腹部,沒換來什么反應,便無聊地離開。
衛生間變得空蕩,他睜開眼睛,看見遠處有一個老舊的打火機——有人遺落下來的。
那只骨感的手伸出,摸向旁邊,攥住了一塊破碎的瓷磚殘塊。
安室透倏地明白對方想要做什么。
等待、伏擊、孤注一擲。洗手池邊的玻璃碎裂,唯一一個回來找東西的人被蛇纏倒在地,瓷磚砸在額頭上,頭破血流。
少年壓在對方身上咬著牙,高舉起手向下砸去,一下、兩下、三下。然后他扔掉手里邊緣頓滑的武器,伸手摸向了鋒利的
前不久對他拳腳相加的霸凌者此刻捂著額頭唉叫,身份如同對調,他現在才像是那只快被宰殺的羊。
安室透的心跳驟然加快,急速跳動,在胸腔中轟鳴。
停下……停下!他在腦內大喊,卻阻止不了少年舉起手中的玻璃碎片。
四處散落著破碎的鏡片,他自碎片中看見了一張張相同模樣、相同神情的臉。
少年額上流淌的血將他的臉也分成幾個慘白的塊,滿地四分五裂的碎片,全都同時映著他四分五裂的臉。
那劇場齊鳴的樂聲還在耳畔,鐘鼓嘹亮,奏響齊頌的圣樂。
手中的碎片舉至最高處,刀鋒自白熾燈下折射出凌然的光輝。
自深入這片幻覺以來,安室透第一次看見少年的臉。從這無數碎片的反光當中。
唯有黑白紅三色,烏羽般反不出半分光亮的發絲被血和汗潤濕,卷曲的末端勾在臉側,將皮膚襯得如紙般蒼白透明。
血液同右眼一般猩紅。
他勾起嘴角,突然笑了。
于是那張臉不再慘白得如同石膏糊做的雕像,五官在笑意蔓上臉頰那刻就淬血般飛揚起來,一種詭譎的生氣自眼角眉梢溢開。
那笑容冰冷、瘋狂、偏執。映著身下那人驚恐的臉。
和兩人在小巷初見將脖頸往刀刃上撞去、握著男人的手朝著自己扣下扳機、不系任何繩索攀上百米高空時少年的神色如出一轍。
安室透恍然間驚覺,自己的確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對方一分一毫。
他用自己根深蒂固的觀念,去固執地相信對方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試圖在對方的神情里找到那分最本質的良善。
但松田伊夏生來就扎根在一片偏狂的泥土,骨里浸著黑紅交織的血。平時偽裝的乖巧總會壓下眼角飛揚出的銳利。
唯有染上這種殷紅的色彩時,整個人才好似全然盛放,濃烈地、歇斯底里地生長。
——***現實,天臺之上。
少年自風中佇立。
那句“處決”好像還沒有風中繚繞的樂聲重要。他側耳聆聽,身側的手輕打著節拍。
禪院真希借力翻上天臺,身后是最常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兩個同伴。
她抬頭看向遠處。
松田伊夏垂著眼眸,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不笑時,那張臉有些陌生。
她很少見對方臉上沒有笑意的模樣。
咒術師一個比一個脾氣古怪,二年級生里,剛入學時乙骨憂太陰郁,等后面解開心結后又經常去國外祓除咒靈,不在校內。
禪院真希本人經常被說太兇了,顯然平時也不知道給人好臉色,剩下的熊貓和狗卷棘,一個臉上全是絨毛,一個用衣領擋住下半張臉,笑不笑沒什么區別。
除了松田伊夏。這家伙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平時笑,祓除咒靈也笑,去攪狗卷棘的搭訕能笑得蜜里調油,好像真是對方相戀三年的竹馬男友,去打咒靈也笑,笑得她想打電話叫精神病醫生。
對方進入咒高時已經是學期中途,他們四個人早已熟悉,又臨時插進來一個插班生。據說對方之前一直是五條悟私人授課,幾個人偷偷嘀咕過,怪不得對方的混蛋水平和無良教師如出一轍,原來是親傳弟子。
沒有同乙骨憂太一樣彼此了解、共同應戰的過程,他們和松田伊夏的關系一直不冷不熱,平時一起捉弄同學,逗快要入學的伏黑惠,但是回望過去,沒人了解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禪院真希攥緊手里的咒具。
她比其他人更為敏感。咒術師之間的情誼來的很快,畢竟他們天天都是吊橋效應,次次都是需要彼此信賴的隊友。但是這么久以來松田伊夏還是這樣若即若離,只有一個原因。
對方刻意拉開距離,不想接近他們。
游離在名叫“相知相熟”的界限之外,端著那副誰來了都要擺出來的混賬笑臉,怎么都不肯往前靠近一步。
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同伴”兩個大字到底怎么寫一樣。
“松田伊夏!彼チ四パ,揚起下巴看向對方,“你這家伙,今天給我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原因,然后被她狠狠敲醒腦袋,和他們一起回學校。
什么跟壞男人跑了,五條悟這家伙就會胡說,要是知道這件事最后會發展成真的叛逃,她從看見那個開玩笑的一樣的群聊消息時就拽著狗卷棘和熊貓,從咒高一起殺到松田伊夏家了。
那個讓人氣得咬牙的家伙,此時卻抬眸,好似等她開口后才注意到這邊一樣,笑著揮了揮手:“好久不見,真希~”
他看向身后:“還有棘和熊貓,今天可真熱鬧!
“真希真希,你說話溫柔一點…!”熊貓用爪子擋住嘴,小聲沖禪院真希道。他撓了撓頭,在被對方瞪了一眼后才轉向不遠處的同級生,“伊夏,你知道她一直就是這種性格,你到底是……”
“唔,第一幕結束了!彼商镆料囊崎_視線,他聽了一會兒底下傳來的聲音,沒有再聽到樂聲,這才作罷,“《厄運之子》……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這是在干什么?聊天?”天空之上,坐在鵺上的釘崎野薔薇牙疼。
她下午在學校,遇到特級咒靈闖入倉庫,被打傷了胳膊,一口氣尚未咽下,就收到協助的消息。
一口氣卡在喉嚨里,半天都上不去,下不來。
她轉頭看,伏黑惠凝著臉盯著下方五條悟和松田伊夏對峙的場面,沒有搭話。
問他是沒有指望了,短發女高轉過頭,沖著不遠處的虎杖悠仁喊道:“那是什么東西?那個什么什么之子?”
對方手忙腳亂地查資料,順著搜出來的詞條解釋念:“講述了一個出生就背負厄運,被稱為不詳但心地善良的皇子,在危機時刻用生命祈求女神降臨,換取了王國和平,最后被人奉為圣君的故事……”
虎杖悠仁的聲音散在風里,松田伊夏歪了歪頭,好似閑聊:“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殉道者意味濃重,沒什么意思,但是仍然要這樣上演,因為正確,而且正義!
“為什么要去救那些人,冒著這么慘烈的代價!彼p嘆一聲,笑道,“有的時候覺悟就是這么簡單,我看著這個劇本的時候想,如果是我,在神明降臨的時候就會祈求,把同等的災厄都降臨到所有人頭上,而不是像個沒感情的圣人。所以……”
松田伊夏打了個響指:“就這樣,我想通了。我被規訓要做正確的事情,正確的活著,正確地祓除咒靈保護普通人。但是一切根本就不值得,這個世界爛透了。”
“……我不同意!倍U院真希咬牙拔高聲音,“既然爛透了,既然你不喜歡,那就去把他們都踢下去,把這個地方朝著自己喜歡的地方改,而不是直接掀翻棋局。你明明比我更明——”
“你不明白!彼脑挶淮驍。
少年站在遠處,眼神如此陌生而冰冷。
“改不改變,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因為我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他勾起嘴角,“這個世界、這個規則怎么樣,要不要改變,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對面的人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我身上有什么?”松田伊夏笑道。
“……什么?喂,五條!”禪院真希轉頭看向五條悟,白發男人擋在眼罩下的臉是一種嚴肅的冷凝,好似已經知道答案。
他笑起來,歇斯底里的。
后腰處的擬翼掙扎著沖破血肉,伸展開來,一側新長出的翼刃不似往日暗淡,是一種初生般的紅。
所有人都警惕地攥緊武器。
咒力自四肢百骸流淌,然后在身軀中凝聚、翻涌。
松田伊夏伸出手:“……術式。”
[術式:煞佛滅死]
他右側殷紅的眼眸中瞬息開出重疊的紅蓮紋路,一層層綻放,簡單的、對稱的線條重合,卻沒有任何端重之色,反而邪詭。
擬翼不斷延展。
從來沒有過的規模,好似要遮蓋天空、向大地投下陰影。咒力如同爆發的山火,不斷地、不停歇地涌現,直到到達某個臨界值。
無限逼近的臨界之下,似有暗紅的、半透明的幻影,在他身上顯現。
禪院真希睜大眼睛,半響說不出話來。
那是……鎖鏈。
不知道由何處延伸而來,像是來自于沒有盡頭的天穹。
一條條垂下,周身布滿鐵銹和血污,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將他的靈魂牢牢鎖住。
經年累月,畫地為牢。
她忽得想到在動身之前,五條悟曾說過的話。
那個咒具,那個佛像。是他的“鎮牌”。
他能被從那座死刑的牢籠里放出來,一步步走到所有人面前,不是因為一切已經結束。
而是因為高層和五條悟做了交換。用禁錮的代價,換來片刻的自由和緩刑。
現在,一切和平的泡沫被戳破了。
……但他身體里到底關著什么樣的怪物?
“這個世界,這些人。所謂正義的審判,正義的犧牲。一切……”松田伊夏伸出手,他眉間籠著一層很深、很重的戾氣,“都讓我惡心!
狗卷棘聲音干澀:“…鰹魚干。”
“五條老師!彼聪蛑虚g那個眾所周知都冷著面色的男人,笑道,“你說要處決我,那就動手吧。小心,可別讓我跑掉了!
五條悟的眼罩已經摘下。
那雙藍色的眼睛里再沒有半分情緒,像外殼凝結著薄霜的玻璃珠。
他抬手:“蒼。”
松田伊夏躲開攻擊,那對擬翼伸展開來,他借力騰飛,朝著對方攻去。
術式相撞,迸發出的能量沖擊波比任何風都要迅猛,幾乎要將其他人刮下天臺,熊貓伸手扒在邊沿上,其他兩個人拽著他的絨毛才沒有摔下去。
“真希,不能再待在這里了!這里我們根本插不進去。”他在嘈雜的驟風中喊道,“先下去!”
“明太子!”
禪院真希似乎根本沒聽進去,她咬牙看著遠處纏斗的兩人,將手中武器捏得咔嚓作響。
“禪院學姐!”伏黑惠從鵺上跳下,“我們得去疏散下面的群眾!
“是啊,他們兩個打起來,周圍的建筑物都有危險!毙茇埨怂话,“快走!
他率先跳至下一層平面,狗卷棘緊隨其后。
禪院真希最后轉頭看向戰場。
松田伊夏抽身躲避,擬翼殷紅如血,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偏執戾氣。
也許因為一切發生的太過,她下意識懷疑對方說的那些話是出于真心。
但就像是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同伴一樣,此時,她也根本覺察不出到底是否真實。
她咬了咬牙。自天臺一躍而下,和其他同伴一起,朝著四周趕去。
天臺只余下兩人。
五條悟抬眸看向對方。三年時間,足夠一個剛見面時尚未抽條的少年成長到如今的地步。
他停下腳步,看著對方,出乎意料地帶著幾分謹慎:“……赫。”
比方才還有強出兩倍有余的咒力凝結,朝著昔日的學生攻去。
咒力相撞。
沖撞一切的術式,在空中洶涌地吞沒。松田伊夏臉上卻反而褪下了方才瘋狂而冷凝的神色,嘴角微不可聞地勾起。
如同被火焰吞噬全身。
他身上那些被三個咒具圈住的鎖鏈、控制他用的烙印,碎了。
十幾條鎖鏈。有近三分之二碎裂,如星屑般散開。位于兩處不同地方的鎮具佛像裂開,直至玉碎。
剩下唯一的那個,在幾十余米外的地方,被一個有著金色發絲的男人,緊緊攥在手中。完好如初。
五條悟仰頭看他。
兩人在天臺上對視,就如三年之前,白發男人踏上天臺,看見那個快要被咒靈吞沒的孩子時一樣。
他想,叛逆期的學生真是麻煩,帶一個就累得想辭職,晚上順道去多買點毛豆大福犒勞自己。
松田伊夏就是個把自己關在鐵籠里的混賬學生,所有后天的幫助和指導在精神層面都毫無用處,只能靠他自己踏平來路。
從他接到咒靈襲擊的任務,發現那幾個受害者身份,又決定給松田伊夏打電話,問他需不需要這次機會的時候,就想到過會有這天。
如果杰在,倒是能讓他看看,這里居然有人比他這個家伙還偏執。
啊…一會兒還要應付那些老家伙,麻煩。不過當時他們非要在自己學生身上下禁錮咒契,也惡心,估計今天要氣死了~
五條悟拍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隨意揮了揮手,沖著天空中的那人。
他說:“接下來,就只有你自己了!
——***幻境之中。
那塊馬上要刺破喉嚨、奪去他人性命的碎片就要落下。
時間好似停滯。
零點一秒,零點二秒……安室透心臟驟停。
他像是被切成了三半。
一半,在這個幾年前的幻境當中,看著少年揮舞起利刃。一半,因為提前被血飼過的佛像而身處天臺,看著松田伊夏的模樣。
最后一半,他自己,就在這里看著一切,心如擂鼓。
他有些恐懼。害怕幻境當中的少年真的揮下這一刀,殺死施暴者,然后徹底墜下永無盡頭的深淵。
但是在他猛烈的心跳聲中,那動作停住了。
有什么東西在震動。
在空間里,好似一柄打破所有凝滯的血淚的利刃。
少年愣了許久,垂頭手忙腳亂地去翻被扔到一邊的包,從里面掏出自己的手機。
他接起電話。
松田陣平的聲音在那側響起,開頭的語調有點僵硬:“伊夏,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強風,你別在外面多待……現在在家?”
方才分毫沒有抖過的手,卻在此時控制不住地發起顫來。
他輕輕點頭,之后才意識到電話那邊的人根本看不見,又換做應聲:“……嗯,在家。”
少年一點點卸下力道。
那雙沾滿血污的手落下,無聲地落下,然后砸在地面上。
聲音像是從喉嚨里哽出來。
氣息有些急促不穩。
溫熱的液體落在手背上。
安室透下意識以為是眼淚,但是當他從這具身體中向外看去時,發現那不過是血。
從少年額頭上滴落下來的,被汗水稀釋的血。
他忽然想。松田伊夏好像從來沒有流過眼淚。
他見過很多次那雙眼睛因為外力刺激泛起水光,但是沒有一次是因為感情。
那天晚上,他引著自己的手去觸碰煙疤時。眼眸也是干涸而平靜的河床。
“伊夏?”那頭,松田陣平敏銳地感覺不對,“你現在在哪,怎么回事?”
“我……”想見你。想聞到你身上的氣味。想牽你的手。想鉆進你懷里。想擁抱你。
少年嘴唇輕顫:“我…這次文科考得好差,以后是不是上不了學了!
那頭愣了愣,似乎第一次從弟弟嘴里聽到這種話。他有些失笑:“怎么可能。實在不行讓萩給你補課,他之前國語不錯。”
那邊隱約傳來萩原研二的聲音:“什么,小陣平在喊我?”
松田陣平笑道:“沒你的事!
少年眼睛彎了彎。
從他身上涌出的怪物好似掙扎著收斂爪牙,變回了濕漉漉的小狗,蹭回了親人身邊。
安室透安靜地看著。
他身體里也許蘊含著洶涌、濃烈到極致的痛苦和瘋狂。壓在幼時陰沉而羸弱的外殼之下。
然后被松田陣平緊緊的、牢牢的拴住了墜亡的韁繩。
因為有松田陣平在,所以即使站在懸崖邊緣,他也會死死抓住最后一塊巖石,不讓自己下墜。
即使屬于他和世界唯一的繩索已經消失。
他的世界渾濁不清,只有唯一的一片亮色。來源于一個一直走在自己前方的背影。
即使那個背影早已消失不見,他也會沿著這條道路繼續走下去。只有這樣,他才能一直看見那片明亮的,自童年起貫穿至今的顏色。
安室透幾乎可以肯定。
自己從身軀里感受到的執念,會貫穿松田伊夏一生。
他絕對不會以剝奪他們性命的方式復仇。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安室透從幻境中掙脫。
那尊佛像還被緊緊攥在手里,咒靈卻早已消失不見。他重新回到劇院,卻好像已經過了一生一樣漫長。
卡瓦多斯,佛像。那艘被火光吞噬的游輪,莫名乘船離開的少年,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有復雜的情緒蘊著發現真相,發現少年完全向死奔走那刻的怒和悲在心中醞釀,沉得喘不過氣。
這幾天里一直的疑問終于在此時得到解答。
松田伊夏從來不會掩藏自己過去的傷痛,又或者說,他不會因為過去的經歷,來自己這里袒露出柔軟的內里,來尋求安慰和憐憫。
他不渴求他人理解,不需要他人可憐。所有一切只為了自己的目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堅韌。
那天吃飯時說的話,晚上讓他觸碰過的傷疤,今天這段記憶,都有明確的目的。
向自己這個公安展露出全部的真實,然后又把最后一個可以控制他的佛像,交到自己的手上。
推出所有、所有的籌碼。
這的確是一場盛大的投誠。
給組織,亦給自己。
琴酒那天的話回蕩在耳邊。
“和自己的過去告別!惫瑢Π。和自己的過去告別。
他用一個合乎情理的謊言,擬出一個借口,擔下殺人犯的罪名,和所有的同伴為敵,同所有過去割席。在那個世界里成為了徹底的、需要被處決的罪人。
就是為了一個答案,為了抓住那個讓松田陣平死亡的兇手。
以一種慘烈、瘋狂、自毀般的方式。拋棄一切,斬斷后路。
不計后果,不計代價。
在這場豪賭之下。
他是松田伊夏給自己留下的,唯一的退路。
第68章
松田伊夏, 松田伊夏,松田伊夏。
腦內,名字如鐘聲回蕩。
安室透一步步向天臺跑去。他重新找回自己四肢的控制權, 在昏暗的長道里,遠離聚光燈下的舞臺, 走廊窗戶偶爾撒在夜晚的月光,照亮他金色的發絲。
手中的白玉佛像失去溫度, 變得如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玉石一般冰冷。
讓他有一種連對方的生命也由此流逝的錯覺。
隨著燙意退卻,他原本能看見的屬于松田伊夏那邊的景象也從腦海當中消失。
原本被各種聲音擠壓的大腦一瞬之間變得空蕩, 這樣的寂靜反倒讓人不習慣, 由此蔓延出一種不安。
只有腳步回蕩,伴隨他自己的呼吸聲。好似那個夜晚, 那個天臺。
聯系中斷了。
安室透再也看不見那邊的情況。他只能不斷加快腳步, 奔向目的地。
——***天臺之上。四周滿是殘垣斷壁。
但這里離劇場太遠, 那里仍然有樂聲隱約傳來, 好似完全沒有覺察到來自于頭頂上方的聲音。
五條悟看著這些殘破的建筑體, 停下了攻擊的動作。
松田伊夏終于落回地面,他喘著氣,捂住了自己的腰部, 揚眉笑道:“真狠啊, 五條老師。”
在同對方的術式擦身而過時,位于那側的擬翼被全數擊斷, 只留下殷紅的破口。
但不似那天游輪被拽斷的時候, 那天他要控制自己溢出的咒力, 只能先將其收回后腰的蓮紋處。而現在, 體內洶涌的咒力讓斷掉的擬翼快速復原重構,恢復原狀。
“你沒有用全力。”五條悟靠在身后的斷壁上, “也不能用。畢竟咒力就是你的催命符,用的越多越短命!
松田伊夏無奈攤手:“這種時候怎么說這種話?你最得意的學生都叛逃了,不說點別的!
“麻煩注意——”白發男人拖長聲音,“這是第二次,上一次伊夏輕輕松松就和壞男人跑了,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他頓了頓,語調忽變,倒是有幾分沉穩:“束縛解開了?”
“我可是差點被你的赫擊中,當然解開了!彼商镆料霓D頭輕咳了兩聲,喉嚨腥甜,“……哈,不過也沒全解開。我還留了一部分。”
五條悟看著他,眼睛里流露出幾分安靜的審視:“有時候我想,是不是不該給你打那通電話!
七天前,他收到窗的消息,去調查米花市出現的特級咒靈。那個咒靈盤踞在學校、后巷等混雜不堪的地方,初生不久,實力很弱。
唯有一點很厲害——斂息。以至于咒術界許久都不敢下定論,這些人到底是被咒靈所害還是被普通人所殺,警方的調查和五條悟的追蹤同時進行。
他本來不用管這件事,只是冥冥之中有所預感,于是接下了麻煩差事。
在最后一個受害者尸體被警方發現的那天上午,他先一步到達了快餐廳的衛生間。
地面上輕微的咒力殘穢讓五條悟確定,這就是咒靈。那些受害者的檔案他看過,于是他在店里給自己的學生松田伊夏打了個一通電話。
不出所料,對方半點都沒有猶豫,選擇了利用。
清除咒靈的痕跡,留下屬于自己咒力的殘穢,故意出現在監控里。動機太過合理,又有確鑿的證據。那些本不屬于他的罪過,就這樣成功地轉移,由他背負。
“嘛,不過,反正是你的選擇。”五條悟輕聳肩膀,語調輕松,“你根本就沒想過以后該怎么回來!
整個咒術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五條悟一個,也只能有他一個。
這不是什么公安派遣臥底,一切犧牲都會被記錄在檔案,等一切結束就“沉冤昭雪”,重新變回公安。松田伊夏不一樣,他根本就沒想以后要怎么回來。
或者他根本沒想過回來?
白發男人看著對面那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張揚而明麗的臉:“松田伊夏,你眼里除了你哥就沒有過其他人,什么都不在乎。所以,等那個人被抓住,你的任務完成,執念了卻!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篤定:“你就會去死。”
松田伊夏看著他,還是那副笑臉,沒什么反應。
“哈,果然。真不愧是頭號問題學生!蔽鍡l悟站直了些,“我幫不了你,你也從來沒想讓人幫你!
自己把松田伊夏帶到咒高,扔進那群學生堆里,但毫無作用。
一年半過去,少年和那群二年級學生照樣若即若離,只要他不想,沒有任何人能再往他身上建立什么聯系。
“算了,之后的事情我也管不著了!卑装l男人打了個哈欠,利落地揮手作別。
然后他腳步微頓。
聲音從身后傳來。
松田伊夏收斂神情,嘴角面具般的笑容消失不見。聲音和平時不大一樣:“…謝謝。不論是今天,還是之前!
五條悟沒有停下腳步,也沒回頭。
他離開天臺,走向自己的學生們。
他們撤走了周圍會被影響的民眾,戰斗聲勢浩大,但除了建筑體外,沒有造成任何其他損傷。
幾人卻沉默著,同平時執行完任務回去的模樣截然不同。
凝重嚴肅的神情下,是藏不住的、輕微的茫然。
這是各種名義上,他們第一次見證同伴的叛逃。
“沒有抓住,伊夏逃走了!蔽鍡l悟語氣輕松,“好了,回去吧!
伏黑惠開口:“……之后,怎么辦!
“通緝!卑装l男人道,“遇見詛咒師怎么辦,以后遇見他就怎么辦。那群爛橘子估計會……嘖,說什么來什么。”
口袋里的手機輕微震動。
他將其拿起來,手機屏幕映出他的下頜。
[經對殘穢的分析,可以判定米花市七人死亡、咒具佛合契丟失是松田伊夏(高專2年紀)所為]
[依據咒術規定第9條,其身為咒術師,成為處刑對象。]
[松田伊夏逃亡。因其術式特殊,見者應立即上報,對逃犯進行封印,非必要不輕易斬殺。]
看吶,即使這樣,那群爛橘子也不愿意放棄松田伊夏的價值。
他將手機放回口袋。
收到通知的不止他一個,其他幾人看著手機,神色各異。
唯一相同的是,都壓抑而沉默。
他比其他人多一條,來自那些高層的問責。
五條悟打了個哈欠。
他看著面前那些氣壓低迷的小孩,又想到一張明艷張揚的臉。
夠決絕,也夠狠辣。對自己,對別人。
一道全然無解的難題。松田伊夏就是顆拼了命往死亡生長的樹。偏狂,執拗。如果沒有攥對位置,那就怎么都拉不回來。
他只差半步就要墜亡,但是卻還要推開所有試圖朝他遞來的繩索,固執地踩著那塊搖搖欲墜的崖石。
“……”五條悟動作微頓。
他重新勾下眼罩,重新看向天臺的方向。
有人推開天臺門,朝著捂住傷口在角落跌坐下的少年跑去。
步伐堅定。
“……嘖。”五條悟將眼罩重新戴好:“好餓——和伊夏打了那么久,改吃點東西填填肚子了,我先去買喜久福了~”
面容染上幾分輕松。
也許這并不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安室透停下腳步。
少年跌坐在一片廢墟當中,滿身血污。他的胸口隨著喘息起伏,警惕地抬頭,看向聲源處,然后又慢慢如同抽空力氣一般,放松下緊繃的身體。
他眼眸倒映著推開天臺大門,滿頭是汗趕來的那人,好似盛著漫天的星。
松田伊夏笑起來:“我知道你能找到的!
安室透一步步走去。
他想擁抱他,想撫摸他黑卷的頭發,想吻他總是干涸的眼睛。
然后停下腳步。
一步之遙的距離。這樣遠,只有伸手才能觸碰到對方的衣服、發絲。也只有伸手,才能去檢查對方身上的傷。
指尖輕顫。
又這樣近。
在寂靜的、群星暗淡的夜晚里。他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心跳。兩顆截然不同的心臟,好像在幻境中那樣,破開血肉,沖破距離。輕貼在一起。
沒有大量流血,這是個好消息。
腰側的傷口不深,簡單包扎后很快止血,只需要回去做下一步處理。
像是抽走了所有生氣,少年的面色蒼白得嚇人。
躲開對方的攙扶,松田伊夏撐了一下地面,身體輕微晃動片刻,才站起身來。
破開禁錮的后果方才涌現,四肢百骸五臟六腑都泛著疼,卻帶來一種名為“自由”的痛快,讓他想暢然地大笑,又沒力氣發出笑聲。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
然后伸手,將食指抵在安室透唇邊,阻斷了他要脫口的話。
“今晚我們有很多時間聊天,安室先生。”少年眨了眨眼睛,“在此之前,先陪我完成這場演出吧,無論如何,你都不賠本。”
安室透抬起胳臂,攥住了他抵在自己唇邊的手。
如玉一般冰冷細潤。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吭诼愤。
窗戶半開,銀發男人挾著一根細長的煙,面容冷漠。
“大哥!瘪{駛座上,戴墨鏡的人出眼提醒,“他們過來了!
琴酒呼出朦朧的煙霧:“我看得見。”
墨綠色的眼眸瞇起。
卡瓦多斯的手腕被波本攥在手心里,他帶著滿身血污,跟不上對方的步伐,被拉得踉蹌。
但是表情看不出半天慌亂,反倒像是在享受對方沉抑的怒火。
“不對啊,他們認識?”伏特加終于品出幾分不對,他拔高聲音,“怪不得卡瓦多斯專門指定波本過去!”
“閉嘴!便y發男人沉著面色,拉開車門。
鞋尖碾過煙蒂猩紅的火。
原本不準備停留的波本見他下車,才勉強停下腳步,沖他揚了揚下巴。
眼中好似寫了“沒事別來找我”幾個大字。
琴酒責問:“你們認識!毕耜愂鼍。
波本好似吃了槍藥:“你看不出來?”
作為慣用神秘主義那套的情報人員,他平時總將自己的危險藏在惑人的笑容和外表之下,即使有沖突,也常從側面交鋒。
今天卻鋒芒畢露。
是個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壓抑的惱怒。
“波本!辈坏綆酌胨筒轮芯売伞cy發男人看了一眼被捏著手腕的卡瓦多斯,眼中露出冰冷的審視:“因為發現他是誰,你就把平時虛偽的做派都扔了?”
他瞇起眼睛:“我不知道組織的新成員,還有這種人際關系。”
“哈,我也不知道。”波本皮笑肉不笑地反問,“虛偽的做派?要不然呢。”
他五指發力,將原本和他相隔幾步的少年拽住身側,扣在自己懷里。
“平時裝得和寵物一樣乖巧聽話的情人偷偷溜進組織,還和某個頭·號·殺·手把緋聞鬧得沸沸揚揚。”紫灰色的眼睛冰冷地看向對方,他咬著后牙,“琴酒,我現在難道該笑?”
他用視線掃向對方,冷笑:“還是說你也像美國佬一樣開放,對共享情人沒什么意見?”
伏特加發出驚天動地的嗆咳聲。
琴酒眼中浮現出幾抹煩躁,他仍然沒有放下手槍:“我可不知道你們兩個的關系。”
波本松開那節手腕,下一秒便用手指勾住少年脖頸上的choker,手指用力,后者不得不栽進他懷里。
他反問:“你沒看見他脖子上的鏈子?動手前不知道先問問是誰家的?”
“還有事情?沒有我先走了!辈ū竞敛辉诤跛氖謽寴尶,“我等著回去教訓不聽話的家伙,趕時間!
卡瓦多斯抬頭看他,毫不掩飾眼中瘋狂又濃烈的神色。
他墊腳,湊近對方耳邊,絲毫不在乎對方將自己當寵物看待,反倒滿是興味,躍躍欲試:“親愛的,你生氣可真辣!
男人小麥色的指腹碾過他的嘴唇,威脅:“閉嘴。別逼我在這里把手指捅進你嘴里。”
他彎起眼睛,耳語:“我的嘴和喉嚨都是屬于你的,隨意使用!
琴酒將手槍別回腰側。
他面無表情:“……滾,立刻!
“謝謝體諒!辈ū娟庩柟謿獾氐乐x。
他將人塞進自己車里,揚長而去,甩了一馬路車尾氣。
伏特加:“大、大哥,那要調查?”
“不用!鼻倬品朔燮ぁR獜氐捉蛹{卡瓦多斯,他們自然會考量他加入的時間。他低頭,果然看見貝爾摩德一封姍姍來遲的郵件。
[忘記說了。我是在虹昇大廈下面撿到這個小蘋果的,當時他正在和波本約會。
友情提示,離他們兩個遠點~]
銀發男人冷笑著將手機塞回口袋。
波本對于卡瓦多斯身份一無所知的疑點徹底得到解答。
兩個都是瘋子,一個控制欲強的給對方帶項圈,一個享受對方的怒火。
他就知道貝爾摩德突然離開日本,把她口中“可愛的小蘋果”的任務都推給他有問題。
原來是在這。
他恨不得從此以后,這兩個人再也別出現在自己的八百里范圍內。
糟心。
屬于波本的白色跑車開出一段距離。
金發男人佯怒的神色褪下,待開出幾公里后才將速度放慢。
松田伊夏在副駕駛座上,笑瞇瞇地轉頭看他:“演得不錯,看著真像那么回事~”
安室透扶住方向盤,嘆道:“本來就已經夠麻煩了!
組織遲早會知道松田伊夏和自己有關聯,剛巧借機將一切變得合理。但誰知道這家伙配合得過了頭,還說出那種話。
他剛從那片幻夢中醒來不久,胸口積攢著復雜而沉悶的情緒,等方才在琴酒那里的屬于波本的偽裝褪下后,一時竟不太敢轉頭看對方。
理智和感情在心臟里激烈的搏殺,他控制不住去回想幻境里那張消瘦慘白的小臉,又氣他自毀般不計后果的行動。
在一處紅燈處,他停穩車。
黑卷發的少年好似不知對方的苦悶,他反倒顯得沒心沒肺,又變回平日里嫻熟的情場混賬模樣,沖他用一種可以咬著舌頭的語調笑道:“我剛才說的可不是假話!
哪句不是假話?
安室透下意識回頭看他。
松田伊夏迎著他的目光,異色的眼眸中閃出一絲戲謔的光。
他用兩根手指在唇前圈出一個圓形,吐出舌尖。
極有暗示性地飛出兩抹曖昧的笑意。
瞳孔驟然緊縮。
白色跑車倏地沖出去一點,又在刺耳的剎車聲中勉強停下,預示著這位一向遵守交通規則的車主紅燈過線。
安室透:“……”
他的心臟簡直像是做過山車一樣卡在中間,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半點沒消停過。
松田伊夏,真有你的
第69章
踏入玄關, 關上房門。
月光透過薄紗簾,撒入室內,照亮玄關。
松田伊夏上一次同他見面帶來的那個禮物盒還擺在桌上, 少年一踏入室內就朝著目標走去。
卻被拉住手腕。
那只比自己寬大許多的手掌將纖細的腕部牢牢包裹,不疼, 卻叫人沒有分毫掙脫的可能。
紫灰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如金屬冰涼。
“你從第三次見我的時候,就開始和組織接觸!
松田伊夏沒點頭。
對方并不是詢問, 只是早已在方才串上了所有細節,在此時終于能全盤說出。
“虹昇大廈。你在那里見到了琴酒, 或者貝爾摩德。”安室透輕閉了一下眼睛, 腦海中所有的矛盾被一條線串聯起來,“你挑釁對方了, 對?”
他上前一步。
“所以在溫泉旅游之后, 黑市上出現了你的懸賞令。因為組織在評估你的價值。”
想起那串數字, 金發男人微微一頓, “組織有和你一樣的咒術師, 或者你的那個世界里組織同樣有一股勢力,所以他們知道尋常的價格不會讓那么多人鋌而走險,才開出了天價, 去要你的命。”
“你順利過關了, 完全展現出自己的能力,成為卡瓦多斯。莫名改變的聲音、瞳色, 還有消失不見的紋身。那張照片也是你算計的一部分?”
松田伊夏眨了眨眼睛:“有一部分是。更大的原因只是想讓你‘欣賞’!
男人沉默下來。再次開口時, 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沙。骸啊阒恢雷约涸诟墒裁, 這里不是什么能用武力解決一切的地方。從你開始試探組織起, 就在把自己往絕路上逼。”
“為什么!卑彩彝缚粗,“別告訴我你為了找刺激, 都找到這種地方來了!
“原因很簡單。就和我叛逃的理由,以及加入他們時的說辭一樣。”松田伊夏迎上他的視線,“我想沒有顧慮地殺人!
金發男人的眉眼倏地輕罩上一層怒意,又很快退散。
“你設計讓我看見那段……記憶,不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從來不是什么沒有原則只會濫殺的人。又何必現在還用這種說辭!
“因為本質是一樣的。都是找到一個人,然后處理他。不同的是,我真正的目的只是找一個人,只有一個。”
松田伊夏掙開手腕,他走到客廳,拿起了那個禮物盒,又重新回到對方面前。
盒蓋取下。
安室透借著微暗的光,看見盒子底部鋪著一層紅色的東西作為墊紙,上面另有一個小盒子,里面是一副眼鏡、以及一雙輕薄的黑色手套。
他很快明白這些東西的作用:“……這也是,能看見咒術的道具?你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今天!
對方卻先將里面裝著那些咒具的小盒子遞給對方,在他接過后,少年手一翻,直接將盒子底部所有的“墊紙”倒了出來。
安室透這才看清,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用來填充禮物盒的拉菲草,而是紅繩。
密密麻麻的,被解開繩結位置的紅繩。落的滿地都是,如同一條條血紅的蟲。
“這里有137條紅繩。有87條來自寺廟,20條是民間組織的信物,16條源于邪教。14條來自14個不同的通緝犯。”數字如同刻在腦中,甚至不用回想,就從嘴中說出。
松田伊夏笑了笑:“你肯定調查過我的資料,畢竟第二次見面那天晚上,你就直接找去了我家。”
安室透倏地明白。頭皮幾乎在這些紅繩帶來的預示下發起麻,他猛地抬頭,看向對方。
少年表情不變:“為了祈福、為了標記、為了去霉運……他們把這些紅繩戴在手腕上。我一個個看過、查過。但都不是那一條。”
都不是,戴在那個炸彈犯手上的那條。
“然后我找到了第138條。”松田伊夏舉起手腕,“從你那里取下來的,來自于你所在的那個組織的!
他手腕上環著一根紅繩。很細一條,乍看下去,像是一圈不消的傷疤,像是一個手銬。
“你相信“冥冥之中”這個詞。從看見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種預感:我找到了。”
沉默。
安室透再開口時,聲音滿是沙啞:“……三年了!
“三年又怎么樣?只有能找到他,三年、十年、三十年,對我來說都只是一個時間的刻度。人不會憑空消失,除非有人把他藏了起來!彼商镆料哪曋,“就是這里,這個組織。我可以確定!
甚至他能看見屬于松田陣平靈魂的原因,也和這里緊密相連。
說罷,少年暫且停下話頭,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他以為安室透會說自己瘋了,但是沒有。
男人的下頜緊得很繃,只是沉默地看著自己。那雙眼睛像是一望無際的海。
海,又是海。
包容的、深不見底的海。他不再看對方的表情。
不敢,不想。
松田伊夏打破寂靜:“這就是原因。我只要找到他一個人!
“你想讓我幫你。”安室透眸色暗了暗,“根本不用做到那種地步!
不用把那些記憶剖開血淋淋地給他看,不用在之前的相處中,強迫自己吐露過往,來用作鋪墊。
“不只是幫忙,安室先生。你是公安,肯定知道分析里面的利害。一個來路不明的、叛變了的咒術師想和你合作,就算他年齡再小,也該多加防備吧。我不想讓這層防備影響之后的關系!
松田伊夏彎起眼睛:“我是在向你投誠!
他往前一步,從盒子中取出那副眼鏡:“……戴上這個吧!
安室透微低下頭,于是少年順勢將眼鏡架在鼻梁上。
手中的禮物盒放在一旁,另一個東西被拿在手中。
一個他從來不知道的世界就這樣安靜地展現在面前,來自于一個很小的事物。
——那尊被他握住的白玉佛像。
黑紅的氣體縈繞在上方,將這尊本就并不顯慈悲的佛像襯得格外邪性。
佛像的眉眼更加清晰,如此熟悉,同面前的少年如出一轍。
“這是[佛合契],一種束縛用的咒具。三個佛像合成一個完整的契約,其他兩個損壞,所有束縛就會集中在剩下的那一個上面。”
松田伊夏道:“顯然,現在其他兩個都被咒力強行打碎了,只剩下它。”
“這也是你誠意的一部分?”安室透攤開手掌,那枚小小的“誠意”躺在手心。
“當然!鄙倌杲忉,“這是幾年前那些高層給我用的。”
“滴血為引,能束縛靈魂。它平時不會因為外力破碎,也不能被我隨意解開。就像我能破壞其他兩個,但必須留下一個作為最后的保障一樣,如果強行破壞,我會被反噬!
這有什么作用……?
這句話浮現在腦中,卻沒有開口問出。
“使用的方法非常簡單。”
松田伊夏從下面握住安室透的手,引著他收攏五指,緊握這尊佛像。
“只有你懷著想要合契者死的想法,才能輕松把它打碎!
安室透猛得看向他,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握著它的手控制不住一顫。
松田伊夏卻固執地、平靜地開口道:“然后我就會死。這才是我的誠意!
一口氣堵在胸口,他的聲音控制不住提高:“那些人給你用這種東西?!”
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出怒意,松田伊夏反倒笑起來:“你會因為這件事生氣,是因為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既然你能查出這么多,又看到這么多,應該已經知道術式是什么東西!
安室透點了點頭。
“術式對于其他人來說都是武器,就像我學弟的式神,用咒術凝聚,就算被破壞咒術師也不會在身體上受到影響。你在幻境里應該看見過我的術式了,那對紅色的擬翼!
金發男人在剎那之間已經知道了少年接下來的話,甚至在某一刻想要對方別再說下去。
但是少年沒有半點停頓,第一次這樣知無不言,毫無隱瞞:“但是如果我的擬翼被撕裂,我會感覺到疼痛!
“因為這早已不是術式的范疇。這就是我的一部分,并且不斷和我融合。剛進入這個世界,我是以死刑犯的身份,因為我有一半是……”
安室透捏住了他的手腕。
松田伊夏卻笑了起來:“是咒靈。而且不知道緣由,不知道解決方式,我會逐漸向怪物靠攏,直到有一天徹底被異化!
“安室先生,有這么一個定時炸彈在你要保護的國家里。是不是捏著他的引爆器,才能輕松一點?”他松開托在對方下方的手。
“我要找你幫忙,當然要拿出最大的誠意!
“我現在只是個逃犯,當然要準備最好的籌碼,讓你幫助我這件事變得劃算起來!鄙倌甑,“我們都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松田伊夏背對著落地窗,一顆顆解開了自己的襯衣衣扣。
柔軟輕盈的綢制衣料落地,只帶起輕微的摩擦聲。
紫灰色的瞳孔瞬間緊縮。
然后是皮帶扣。
那條并不修身的長褲對他的腿型來說太過寬大,在扣子解開那刻,就“啪嗒”一聲砸落在地上。
他往前走了一步,跨出地面上堆積的衣物,一步步朝著安室透走去。
兩人誰都沒有顧上開燈,但是今晚的月光很亮。
給少年身上籠上一層披星戴月的薄紗,照亮他身體的每一寸細節,如此清晰。
那些曲線,那些紋路,那些傷疤。
那些過去,那些未來。
就這樣展現在安室透面前,沒有更多的遮掩。
“這就是我能拿出的東西!彼商镆料目粗难垌,難得臉上褪去笑意,語氣幾近認真,“我自己,這條命,這具身體。”
金發男人半響都沒說出話來。
“絕對是劃算不賠的買賣。誰也不會相信在組織外早有情人的會是公安。只要你像平時一樣,表現得更好一點!
松田伊夏神色坦然。
“你可以好好發揮我這個假情人的作用,去做你一個人難以實現的事情。”
他握住那人的手,讓安室透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胸口處,感受下面搏動的心臟。
沒有衣服的阻擋,只隔著皮肉。
“你可以把我當做武器,籌碼,商品,或者玩具!
“隨意控制、利用、犧牲、使用我!
“這就是我對你們公安的誠意!彼商镆料拇瓜卵劬,“還滿意我的價值?”
那雙紫灰色的眼睛映著他的面龐。
在夜晚里越來越明亮而壓抑,好似冷色的、凝固的巖漿。
安室透輕聲反問,咬著重音:“……隨意使用?”
他好似深吸著氣,拼盡全力才壓下情緒。
下一秒,松田伊夏被對方的外套裹住,腳尖騰空,幾步便由客廳移至臥室,陷入柔軟的被褥中。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向他,伸手卡住了那節修長白皙的脖頸。
他眼里含著無法壓抑的暗色。
“……你知不知道‘隨意使用’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以為警察就全然是不會犧牲別人來達成目的的圣人?”
安室透垂下眼睛,一字一句:“如果我不是,你知道自己會怎么樣?”
松田伊夏用手扶住對方壓在自己頸上的手腕。
“你以為在這里待了幾年的會是什么正常人?你就不擔心我早被這種生活磨掉了那些底線,在你身上發泄情緒!
手倏地收緊:“你不怕我對你施暴?不怕我對你進行性虐待,不怕我對你用各種會傷害大腦和身體的藥物,就為了盡興?”
他咬著牙,逼迫對方和自己對視:“如果真的要完全利用你,利用情人的身份來掩蓋自己是臥底,用光你的全部價值。你知道最好的辦法是什么?”
安室透一寸寸看過對方的身體。
“是把你送出去!
“在這個地方,情人就像個隨便使用丟棄的物件。我會帶你一起去見某些需要刺探情報或拉進關系的大人物,把那些骯臟茍且的事情交給你做,把你打包送上別人的床鋪。”
“這樣才叫完全不竭余力地榨取你的價值。你想從今以后就這樣活?你怎么敢說隨意使用這種話?”
“松田伊 夏!
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臉,安室透幾近質問,“這條命,這具身體,是你自己的。你就完全不在乎?你就這樣糟踐自己?”
他口中的那個人只是輕喘著氣,凝望著自己。
金發男人聲音卻啞得嚇人:“你到底能從傷害自己這件事上找到什么快感?”
“我真想!彼]了閉眼睛,手指抵在他的胸口,撫著那片皮膚,壓抑至極,“……我真想把你的心肝肺挖出來看看,到底都裝了什么東西!
在手將要收回的那刻,屬于少年的,冰冷的手伸來,握住了他的手指。
“……也許我是在賭!彼商镆料睦^他的手,將自己的臉頰輕輕貼在對方的手側,“賭你不會,賭你的利用只會停留在偽裝成虛情假意的情愛關系上!
“而且,安室先生。你本來就可以不用管我了!
他輕輕捏著男人的手指,兩人的手腕緊貼著,中間壓著那條紅繩。
“你的初衷不過是不想讓我走上歧途,但從始至終,我都沒跨過法律那條線,不是?你早就可以拋卻這個教導者的身份!彼p嘆道。
“至于約會對象。從一開始,你是為了幫我,我只是因為這節紅繩,想要試探你、利用你!彼商镆料乃砷_他的手,“本來就沒有什么真感情,也可以拋掉了!
下一秒,安室透卻伸手將他的手腕壓在了枕邊。
手指向上,變成十指相扣的動作。
他幾乎被氣笑:“沒什么真感情?我三番五次去找你,說這些話,做這些事,難道只因為想教導你,怕你違法犯罪?”
“我早就!”男人輕閉了一下眼睛,情緒略微平緩下來,“早就把你當我的……弟弟!
“你不明白,我擔心的從來不是你想不想殺人,我擔心的是你,松田伊夏,是你這個人!”
松田伊夏一愣。
他看著對方的臉,甚至來不及移開視線。
安室透:“你拋開那些身份,義無反顧來這種地方,還說這種話。調查完以后準備怎么辦,你難道就只為這一件事活?”
手上一松。
少年忽然用力掙開他的手,然后探頭,吻住了他。
雙臂環住男人的脖頸。
他的眼眸、他從外套中露出的骨感的肩被光照亮,那些月光落在皮膚上,泛起淺淺的珍珠色,好似灑滿星屑。
輕觸即分的吻。
松田伊夏看著他的眼睛:“安室透。也許你不叫這個名字,但是現在也無關緊要。我的未來和你沒有關系。至少不是你該擔心的問題。"
“你該想想怎么和我裝作情侶繼續在組織行動,怎么把這層關系變成有利于自己任務的籌碼。該想想怎么在我明天會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留下印記,假裝我們有個激烈的夜晚,去把這場漫長戲碼的開端做得足夠圓滿、沒有缺漏!
“我加入這里后,聽見過很多關于波本的傳聞!鄙倌陱澠鹧劬Γ白钌瞄L蜂蜜陷阱的情報專家,口蜜腹劍城府深沉的神秘主義者。你可不能像今晚一樣,露出這么多弱點和破綻。 ”
他用目光描繪對方的眉眼。
那些組織里鋪天蓋地、各種各樣的傳聞,都描繪不出男人真正模樣的萬分之一。描繪不出這樣一雙眼眸。
“你本來該比我更清楚,一切都為了自己,或者一切都為了你所代表的公安的利益。所以……”
松田伊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所以忘掉吧。忘掉我的身份,或者年齡,忘掉你是怎么看待我。至少在外面,這場戲要演下去,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
如果不想流露出真的感情,就把臉捂住。
如果不敢吻我,就在接吻前把眼睛閉上吧。
他笑起來:“現在,波本。吻我吧!
“把這個吻當做一場交易,當做一次逢場作戲。你該習慣,因為以后我們還要演很多很多場戲,你要在很多地方親吻我。別流露出真情。”
安室透好似在嘆氣。
但下一秒,兇猛的吻落了下來。
他摟住自己身下那人的腰,更用力地將他揉進自己懷中。
沒有上一次那般激烈。
卻更加深久而纏綿。
松田伊夏從喉嚨里擠出嗚咽,他摟著對方的脖子,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被生理性淚水掩蓋,潤濕了眼眸。
一個為了明天,乃至之后的作秀而不得不進行的吻。
冠冕堂皇的原因,虛情假意的借口。誰都不知道對方在遮擋下,到底是什么樣的表情。
在他以為自己快在吻中溺亡時,安室透松開他的嘴唇,去吻那雙半闔的眼睛。
隔著一層皮膚,男人能感覺到對方的眼珠在眼皮下不安的轉動,睫毛掃過自己下唇。
輕微的癢意。
他吻對方的嘴角,鼻尖上那顆小痣,然后摟著他的脖子,揉著黑卷的發絲,將那些凌亂而柔軟的發絲理到一旁,去咬他的耳后那方皮膚。
曾經那里有人留下過痕跡,現在早已消失不見,然后又被新的、來源明確的覆蓋。
之后是脖頸,肩膀。
所有明天穿上衣服后會露在外面的皮膚。
然后安室透終于抬起頭,停下了動作。
他微直起身體,想去看松田伊夏的眼睛,卻被對方當做又一次索取。
少年下意識蜷縮,伸手去攔,卻被捏住了手腕。
手心貼上安室透的側臉。
側頭,金發男人在他手心留下一個微不可覺的吻。
安室透率先移開視線,道:“好了,已經夠以假亂真了!
松田伊夏的睫毛輕輕顫動。
他沒說話,沉默地消化著尚未退卻的余韻。
男人卻在此時道:“……我想看你的翅膀!
“那不是翅膀!鄙倌觐D了頓,“只是擬翼,羽毛比刀片還鋒利,沒翅膀那么好看。它是武器!
他用手指輕按著后腰那片皮膚:“我想看看,它是你的一部分。”
“……”
松田伊夏轉過身去,趴在床鋪上。后腰位置的衣服被掀起。
那對擬翼安靜地從腰后展開,不需要祓除咒靈,也不需要斬殺敵人。
從未在柔軟的床鋪上伸出,它有些無措,不知道該如何伸展。
只能僵在半空。
安室透戴上了手套。
他伸手摸上那片被松田伊夏稱為刀刃的“羽毛”,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摸過。
溫柔的。
那對擬翼完好無損。之前在戰斗中受過的傷全都恢復如初。
他一一檢查、看過。然后用指腹小心翼翼揉開那些“羽毛”的根部,去撫摸下方最脆弱敏感的表面。
松田伊夏的身體驟然僵硬。
他低低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對方,濕著眼睛,一個調侃的笑容還沒有醞釀到位。
安室透卻率先看了過來。
月光照在他的發絲上,勾勒出銀色的絲線。如畫筆細細描繪他的眉眼,他下垂的眼角,高挺的鼻梁,成熟的輪廓。畫卷一樣溫柔。
他垂眸,眼里沒有方才的惱怒、壓抑、沒有不知真假的意亂情迷。
紫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此像夜晚的大海。但是第一次,那片遠海打來的浪花并不洶涌。
海面平靜,只沉著寂靜的、無聲的疼惜。
他問,聲音很輕:“疼?”
幾秒的、緘默不言的對視。
少年忽然別過頭,用手臂擋住了眼睛。
第70章
安寧的夜晚。
松田伊夏在和暖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柔軟的像是陷在云里。
陌生的氣息包裹住身體,隨著每一次呼吸涌入他的肺部,好似從內到外將他浸染。
自喉嚨到氣管, 帶來名為“陌生”的灼痛。
沒有到打開空調暖風的季節,被褥里熨著溫度, 秋日的涼意則從窗框鉆入,打在臉側。
然后蓋在身上的云越來越沉重, 變成落在脖頸上的束縛。
他看見了一扇窗戶,來自于松田宅屬于他的臥室。
再熟悉不過的窗, 周身滿是老舊刮痕, 總是會在暴風雨的天氣里哐當作響,好似隨時會被大風掀開。
此刻卻同外界一樣安靜。
松田伊夏感覺自己正在一點點變矮, 變回三年前尚未抽條的模樣, 卷曲的黑發未經打理, 落在額上, 勾著臉側, 隨著動作阻擋視線。
已經是深夜。
在這片夢境當中,他不受控制地走到窗邊,小心看向下面。
路邊?恐惠v陌生的車, 車窗擋住了車廂內的情況, 車燈亮起,似乎駕駛座上的人正準備離開, 卻不知道要怎么擠出這狹窄的小巷。
少年踮起腳, 往前, 鼻尖都壓在了玻璃上, 才終于看見更靠近房子的地方。
松田陣平佇立在那。
他下意識低頭看表,又被夜晚只能朦朧勾出人輪廓的燈光阻擋動作。墨鏡早已摘下掛在領口, 月光映著他俊邁的眉眼。
——離兩人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天,他早就發短信說過情況,但在結束后還是坐車來到了樓下。
終于確定這棟死寂的房子里一切都已經睡去,黑卷發男人轉身,朝著門口停著的車走去。
背對著他、背對著整棟房屋、背對著黑夜,月光拉長他的影子,讓那黑影投向身后,掩蓋萬物。
人的記憶大抵總是會掩蓋掉周遭一切,“最后一面”的每個細節卻刻進腦海的紋路里,固執地把一切遺憾強加于此,然后在每次午夜夢回間拼湊出虛假的記憶。
他記得這一天,兩天后的爆炸、九天后的葬禮都尚未到來,少年在二樓的窗戶上小心看著對方的背影,看著拉長的影子。
以為一切都會和那道影子一樣,漫長的延綿下去。
最后一次,但他沒看清松田陣平的臉。
因為月光太朦朧,視角太偏僻。他看得最清楚的反而是男人離開時的背影,隔著數年光陰,每一處細節都愈發清晰。
一種狂烈的、偏執的沖動在胸口醞釀,他想沖下樓去,卻又怕在轉身從二樓匆忙順著樓梯跑到大門口時,對方和等候的車輛早已消失不見。
于是少年就這樣推開窗戶,一躍而下。
夢中沒有疼痛,沒有科學的重力,他落在地上,沒有絲毫緩沖,就這樣沖著松田陣平跑去。
一切都被甩在身后。
他跌跌撞撞、義無反顧地朝著對方跑去。
松田陣平似有所覺,轉過身來。
被撲了個滿懷。
少年死死摟住他的腰,好像要把整個人都嵌入對方懷里,拽得太過用力,手腕都泛起疼痛。
同夢里無數次一樣,他固執地、用力地、孤注一擲地抱住對方,想把血肉都融進去,歇斯底里地去擁抱,去圓那個貫穿至今的遺憾。
松田陣平回抱住他。
他聞到了熟悉的煙草的味道,并不嗆人。
因為男人總會在來見他的前一天就把煙盒放進抽屜里,換上新的衣服。
煙草味道藏在袖口和領口處,很淡很淡,同他匆忙趕來時的一身冷冽融合,變成屬于松田陣平的獨特的氣味。
少年像小狗一樣將頭埋在對方身上,去嗅那些久違的、在睡夢里才會重新捕捉到的味道。
松田陣平走后留下了滿衣柜相同味道的衣服,三年的時間足夠讓它們褪去有人穿過的痕跡和氣息。
寬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頭發,男人有些驚訝:“怎么了?”
于是松田伊夏小心從對方懷里抬起頭,去尋那雙青黑的眼睛。
他們曾經的無數次對視,大多都是在街邊的小店里。他埋頭吃飯,偶爾抬起頭,會撞進對方深色的眼眸里。
松田陣平撐頭坐在對面,熱氣騰騰的食物涌起朦朧霧氣,彌散在兩人之間,將他的面容潤的溫柔而模糊。
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下的動作,也不知道在方才的沉默中,安靜看了他多久。
視線交錯那刻,他輕咳一聲錯開目光,掩飾般給對方夾菜。
他聽話懂事,也不會再去看對方,只會低低道一聲“謝謝哥哥”,繼續埋頭去挑碗里的菜。
此刻卻難得任性。
撲在對方懷里,他掙扎著探頭,想去看對方的表情,想去看那雙青黑的眼睛。
這里沒有食物騰起的霧氣,即使是夜晚,但是月光很亮,他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雙眼眸。
手腕卻被人拉住,疼痛愈烈,他拼命掙扎著去拉拽,但卻像是被一張網攔住,松田陣平身上的衣服變成了蒙住口鼻的利器,他大口大口呼吸,想緩解窒息的感覺,怎么樣都無濟于事。
紅色的繩索、夜晚編制的網、男人的被月光拉長的影子,在地面上扭動、蔓延,猛得向他襲來。
——松田伊夏從夢中驚醒。
他一把拽下蒙住頭的被子,在大口喘息之前,先撞進了一雙眼睛里。
紫灰色的眸子沉著光,床邊因為坐在床邊的人凹陷下去一點,但是他方才毫無察覺。
少年大口喘息,新鮮的空氣涌進肺部,在幾秒的晃神過后才倏地移開視線。
“……早上好!彼。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久睡,十分沙啞,“你不會在偷偷看我睡覺吧?”
這句調侃卻沒有讓對方露出什么其他神色。
安室透的目光在他的脖子和手腕上輕掃而過。
他眸色沉了沉,卻沒有發問,只是伸手將他探出來的手塞回被子里:“我要出去晨練,順便把早飯的食材買回來。”
不忘掖好被角。
松田伊夏:“……”
?
他的困意少了一點,忍不住去打量對方的表情。
男人下唇上還留著壓印,脖頸兩側和露出的肩膀有清晰新鮮的抓痕。
——并不全是刻意偽裝出的。他昨天被卷著舌釘,不得不張嘴迎合、亦或被咬挾舔舐皮膚時,確實忍不住在對方的脖頸和背后亂抓了幾下。
以至于那些抓痕毫無人工痕跡。
令松田伊夏意外的是,安室透神色和動作都坦然。他沒想通為什么對方守在自己床邊,一直等他被夢魘纏醒后才開口說話的緣由。
他謹慎:“……嗯?”
金發男人看著對方止不住泛疑的表情,有些失笑。
“只是和你說一聲!彼嗔艘话焉倌耆彳浥钏傻念^發,“早飯吃米飯配烤魚可以,配菜做味增湯和厚蛋燒!
松田伊夏再次:“……嗯?”
他表情更加困惑。
“衣服在椅背上,要起床了可以穿。我大概一個半小時后回來。有什么其他要帶的?”
“……沒有?”
“好。”安室透道,離開時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少年停止轉動的大腦重新歸位。
他沉默地坐起來,默默掀開被子,檢查了一番。
兩條腿光潔一片,身體也沒有半點不適,重重跡象都表明他昨天的記憶沒有問題。
自己的確是被檢查完擬翼后,就霸占了這張床睡覺,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動作。
那安室透為什么是這個態度…?他雖然很早就看出了對方的本質,但是在自己面前,對方一直有所收斂和掩飾。
松田伊夏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伸手搓了搓臉頰,又栽回床鋪當中。
幻覺,先睡覺——
他裹著對方的外套在床上胡亂拱了拱,又蒙頭睡去。
安室透走進公寓時,只有一片寂靜。
陽光落進屋內,給周圍事物全都度上一層暖光。
他將手里的購物袋放在桌上。
小心控制手中動作,沒有發出多余的聲音。
同往日只有一人的寂寥不同,是一種和暖的寧靜。松田伊夏在臥室裹著被子沉沉睡著。
他臉上不自覺帶上些許笑意。
將早上購置回來的食材挨個拿出放在櫥柜上,他挽起袖子,準備做傳統的日式早餐。
煮上米飯,將要烤制的魚剖開加工,又打了幾個雞蛋做厚蛋燒。
最后是味增湯。
金發男人嘗了嘗咸淡,正準備再往里面加一勺鹽時,忽然停下動作。
他繃緊身體,警惕地轉頭看向玄關位置。
屬于高跟鞋的腳步聲停在門外。
隨后,門鈴聲響起。
安室透幾步過去,按住門邊的按鈕,讓擾人安眠的刺耳提示聲停歇。
從貓眼中確認來者身份,他拉開門,卻沒有讓出給對方進來的空間。
只是堵在門口。
“難得!彼麚P起眉毛,擺出漫不經心的語調,“大明星居然也會來我這種公寓?”
門外,貝爾摩德戴著寬大的遮陽帽,墨鏡擋住了大半張臉,紅唇勾起。
沒有立刻答話,在將臉上的墨鏡取下時,女人的目光掃過對方解開幾顆扣子的衣服下方露出的抓痕和紅印,揶揄道:“看來你有個格外激烈的夜晚。”
安室透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托你的福!
“阿拉,這可不怪我。”貝爾摩德聳肩,“他自己找上門來,我總不能不要吧。倒不如說,波本,我幫你發現這顆小紅蘋果有毒,你不應該更感謝我?至少也該請我進去坐坐!
她理了一下自己卷曲的金發:“讓一位女士站在門口可不是什么紳士之舉。”
“貝爾摩德!苯鸢l男人瞇起眼睛,紫灰色眸子冰冷,他暗含警告,“在某些時候,我并不喜歡別人踏足我的領地,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哎呀,別這么防備。我知道你因為那個小家伙不太高興!必悹柲Φ麓蛄恐鴮Ψ降谋砬椋X得‘不太高興’這個形容似乎并不對。
——從昨天琴酒的責問來看,估計他當時已經氣瘋了,一晚上過去才稍有好轉。
她點了點自己的手包,聲音帶著富有魅力的沙。骸拔抑皇锹犝f你最近在找東西,恰好有些線索,所以來“送禮”賠罪!
“順便試探一下我們兩個的關系是否屬實?”安室透刺了回去,但也側身給她讓開了位置:“不用換鞋!
換掉外面的鞋子穿著他準備的拖鞋走進室內是他接納的客人或朋友的專屬,顯然對方并不屬于這個范疇。
女人也沒有客氣,直接走到沙發邊坐下。
她不再寒暄,打開某個奢侈品牌限定款的手包,從里面抽出一小本紙張厚實,內容卻少的名冊來:“作為‘賠禮’,這個給你!
安室透打開。
各種偏向紫灰色調的寶石信息羅列在內,有的只是一些簡略的資料,有的還附有圖片。
他揚起眉毛,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并不掩飾自己還算不錯的心情:“那我收下了!
貝爾摩德掩唇笑道:“就當做我小小的賠禮。畢竟我很珍惜我們之間的交易!
尚未等到回復,一直安靜的臥室傳來聲音。
地毯很軟,腳步聲輕微。
里面的人很快走到門口,握住門把,開口時帶著鼻音,聲音含糊,前面的兩個字混在哼聲里,聽不太清:“……先生?”
安室透被他叫了那么多次,不用努力便聽出少年含糊掉的那兩個詞是“安室”。
但貝爾摩德并不清楚,她只當那是對方尚未清醒時無意識的囈語,因為“先生”這個稱呼挑起眉,給了金發男人一個帶著幾分揶揄的神情。
“哎呀,看來我把小紅蘋果吵醒了。”
先生這個稱呼原本只是敬語,但是從這樣有著親密關系的兩人口中說出,不得不讓人產生某種奇妙關系的聯想。
以波本在組織里控制欲極強的一面,倒也的確有可能。
金發男人蹙起眉頭。一半是演出的被冒犯的不滿和冰冷,另一半是真的提起幾分警惕。
兩人沒有想過有人會在今天一早過來,昨晚那些吻顯然也只落在穿上衣服后會露出的地方。
昨天檢查完那對擬翼后,松田伊夏只說自己太累了,也不愿意換掉衣服,裹著他披上的外套就蜷縮著把自己埋進被子里。
那件外套雖然寬大,但也只能堪堪擋到他大腿根的位置。
他不確定在走后,松田伊夏有沒有換上他準備的居家服。
客廳雖然側對臥室門,但如果松田伊夏從里面走出來,貝爾摩德也能一眼看出對方腿上根本沒有任何痕跡。
昨晚偽裝出的憤怒和兩人的關系很快會被懷疑。
“……嘖!卑彩彝刚酒鹕恚o了對方一個“一會兒再說”的表情,朝著臥室走去。
他先一步拉開臥室門,確認對方已經將居家服換上了,胸口的氣呼出些許。
指尖落在少年后頸,指腹輕蹭皮膚,男人眸色暗沉,咬著聲音:“你的‘熟人’來了,要不要見見?”
“嗯…?”松田伊夏探頭,借著對方肩膀的掩飾看了眼外面,大致看清來者的輪廓。
眼中的睡意立刻退卻。
他眼里醞釀出些許笑意,伸手環住男人的脖頸,湊近過去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耳語:“你不想讓我出去?”
和貝爾摩德過多接觸不是什么好事,即使少年早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接觸了八百回。
一想到這個安室透就心口一梗,但是手也很快在少年頸部滑動兩下,意思明顯。
不、想。
“占有欲好強啊,安室先生~”他壓低調笑。
異色的眼睛眨了眨,一個壞念頭很快從腦袋里咕嘟嘟地冒出來。
他湊近過去,墊著腳,用鼻尖蹭了蹭對方的下頜。
貝爾摩德所在的位置,只能看見安室透的背部擋住了所有屋內情景,而一雙手環在他脖頸上,手指繃緊,抓撓衣料。
感覺到身后對方手的動作,安室透側頭去看對方的神情,知道這是他想出來的留在房間里的方式,但是卻并沒有想到他準備怎么做。
少年神態自若。
昨晚蒙著一層月色的、褪去鋒利的神情早已隨著夜晚一起消失不見。
把自己團在被子里,安靜地呼吸消化一整夜后,他又變回那副張揚鮮麗的模樣。
褪去那些真實的偏執、自毀、沉默,籠上半真半假的漂亮的糖紙殼。
松田伊夏揚起一抹笑意,勾著嘴角湊近安室透面前,嘴里吐出的話卻全然沒有臉上的玩味和挑釁。
后者心里忽得浮起警惕。
——果然!
他聲音很啞、很軟,帶著顫,咬著聲音嗚咽:“……先生。請把它調慢一點,都一…晚上了!
那一點縫隙將屋內照亮,能看見他修長的小腿緊繃,之后又變為無力的顫抖。
語調也接近失神。
松田伊夏滿意地感覺到安室透瞬間僵硬的身體,還有瞬間移開的視線。他彎起眼睛湊過去補上話尾:“……快死掉了。”
然后一口咬住了男人的脖頸,在上面留下了一個顯眼的牙印。
臥室外,客廳的貝爾摩德卻停下動作。
少年踮起腳尖,讓男人以為他依靠在自己的肩頭,看不見外界任何動靜,實際上早已看向這邊。
她的目光捕捉痕跡地落在對方身上。
少年穿著寬大的居家服,長褲蓋住腳背,褲腿拖了一節在地面上,寬大的領口和不匹配的長度都彰顯著一個事實:
這件衣服屬于別人。
他脖頸上帶著choker,黑色的皮質裝飾周圍滿是紅印,下唇紅腫。
——隨后,貝爾摩德的神色微妙起來。
她看見松田伊夏的脖頸和手腕上分布著兩個及其明顯的掐痕,因為過于用力已經泛青,濃郁的色澤顯示它們剛誕生不久。
被人用力掐住過,帶著讓他死的念頭。
他眉眼中帶著淡淡一層沉郁,因為方才的哈欠眼眸中浮起些許水霧,潤亮了眼眸。
右眼和分布著牙印的嘴唇都嫣紅到糜爛,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像是一晚上就被滋養到綻放開來。
她甚至能隱約聞到濃郁到腐爛的果香。
現在隔著一段距離,松田伊夏眼眸里輕飄飄地飛出笑意,和那天在虹昇大廈談及波本時如出一轍。
像是狩獵成功后的炫耀。
貝爾摩德于是伸手理了理自己的發絲,但笑不語。
她在心里給這兩個人做出了評價:標準的同性恨。
這個組織果然沒幾個正常人。
松田伊夏轉過頭沒多久,便被人摟住腰,足尖離地,帶到了床上。
他輕飄飄地彈了個飛吻:“我演的怎么樣?~”
側臉被人捏住,安室透僵著動作,但又有些哭笑不得:“你這都是哪里學的!
他視線落到下方,在松田伊夏回應之前,先道:“怎么不穿拖鞋!
少年坐在床上,他一伸手就能握住對方的腳,腳心觸手冰涼。
安室透每天早晚健身,極好的體質讓他的體溫一直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程度,對于對方來說,總有些燙得灼人。
松田伊夏倏地一顫。
他不自在地動了動:“有地毯。你就這樣把人晾在外面?原來波本是脾氣很大的人設!
安室透率先將被踢到床下的拖鞋拿出來放在床邊。
客廳里,貝爾摩德幽幽嘆氣。
早知道自己就不來這個地方了。她本以為過來看的是安室透的笑話,誰想到自己會是最后的受害者。
見金發男人一副滿意的樣子走出房門,她將東西放下就很快告辭,先一步離開公寓。
安室透順便將門口每日送牛奶的箱子搬進屋內。
他用探測器檢查過房間,確認對方并沒有留下任何竊聽設備后,才開口叫對方出來吃飯。
手指撫摸過牛奶瓶身,將瓶身上用加密通訊寫了情報的標簽拆下,夾在一旁。
松田伊夏頂著一頭亂翹的卷毛從房間出來,在餐桌邊坐下。
他看了眼男人手邊的本子,沒開口詢問,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筷子。
“今天去收拾一下東西。”安室透道,將廚房里早就做好的早飯往餐桌上運,“有什么需要的日用品回來路上去超市一起準……”
話語被少年打斷。
松田伊夏:“收拾東西?”
他問完才反應過來,眼眸盛著些笑意:“安室先生,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邀請我同居?”
裝著厚蛋燒的盤子放在面前,安室透嘆道:“他們會去你家調查,這幾天最好不要回去!
少年聞言正要開口,臉上的一個笑容尚未醞釀到位,就被下一句傳來的話語擊潰。
“既然你已經和我合作,我肯定會考慮之后的安全和效率問題,住在一起都是最穩妥的方式!卑彩彝笇⒆詈笠坏啦朔旁谧雷由稀
“而且昨天和你說的也并非是虛言。我把你當弟弟,當家人!
他抿了一口水:“所以就私心而言,我也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松田伊夏一頓。
他總算把今天早上對方所有的不對勁都串聯了起來,隨后大腦結結實實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