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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別館出事在松田伊夏的意料之外。

    這里的詛咒氣息雖然透過石窟和別館籠罩整座山脈, 但是依舊像昨天晚上他觀察時那樣平和微弱。

    要不然剛才那些被木村涉害死的鬼胎,在看見他第一眼就能撲上來擰斷他的脖子。

    松田伊夏蹙起眉頭,突然想到什么, 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他幾步過去,見木村涉說完后已經快暈厥過去, 伸手陰戾地拽住領口迫使他重新松開眼睛。

    “既然你心虛到準備趁著拍賣別館擺件趁機拆毀密道入口,來徹底封存之前的秘密, 別館剛出事那會兒也沒少往這里跑吧?”少年雙眼微瞇,“為什么當時不動手。”

    木村涉猛然一驚。

    他胸口震蕩, 仰頭去看對方:“我…我當時……”

    “你最高一字一句把當時看見的情況說清楚, 要不然也不用擔心事情暴露了。”松田伊夏扯出一抹笑,“因為暴露之前你已經在這里陪剛才那群孩子當孤魂野鬼了。”

    “…我當時聽見出事立刻趕過來了, 但是只待在下面的村子里, 山上著火, 山路全都圍起來了, 不讓上……”頓了頓, 男人突然想到什么,“但之前我看見過有輛黑色的轎車過去,上面的人不像警察……”

    江戶川柯南:“你說的不像警察是什么意思, 沒穿警察制服?”

    “不是, 有的警察也不穿制服,只是看著不像。”木村涉絞盡腦汁回想, 勉強記起當時的情況, “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除了一個穿職業裝之外, 其他人打扮的都很奇怪, 總之肯定不是警察的模樣。”

    看著實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打扮的奇怪?

    松田伊夏眉毛一揚,臉上帶了幾分真切的笑意:“原來如此。”

    他就說都鬧上報紙的火災‘窗’怎么會沒發現, 詛咒都快把山浸入味了還沒人來解決。

    原來當時就有咒術師來過。

    但是山上依舊有咒靈存在,而且看起來時間不短。

    松田伊夏思索片刻就了然原因:恐怕當時他們采取的方式不是祓除,而是鎮壓。

    密道位置隱蔽,又有佐川夫人混淆視線,沒有將詛咒的源頭追溯到藏在地底的密室里。

    在發現這里的詛咒如同活溪源源不絕后,只能暫時鎮壓。

    怪不得詛咒氣息濃郁,但是咒靈身上卻沒有相應的攻擊性。

    但是恐怕這些封印已經磨損,要不然別館不會受到影響。

    定下心神,用繩索將木村涉綁在石窟里,在松田伊夏動作時,現在暫時不能出現在密道里的安室透先一步離開大門。

    卻在壁爐邊停下腳步。

    他一手還撐著出來時的墻壁,沒有放開。

    面前只有一片灰白色彩。

    安室透面色暗沉。

    這是……霧?

    不過一小時不到的時間,整棟別館里都是濃郁的霧氣,除了他接觸的墻壁外,其余一切都消失在霧里。

    好似站在一片沒有盡頭的白色空間之中。

    男人謹慎地沒有離開現在唯一的憑借物。

    幾分鐘后,有人從密道里鉆出來。

    松田伊夏根本沒想到先回去的安室透居然會站在出口不動,額頭砸在對方肩膀,發出哐當一聲。

    尚未開口,男人先發制人,奇怪道:“你們這是從哪里出來的?”

    江戶川柯南連忙拽著少年的衣擺讓他別說話,然后胡亂蓋過這個話題:“哈哈,我剛才去找……這是什么?!”

    借口卡在喉嚨里,男孩瞪大眼睛,看著前面白茫茫的迷霧。

    “其他人應該都在房間里。”松田伊夏憑借記憶朝樓梯位置看去,“先上去找人。”

    這種情況分散最麻煩,他想了想先一把抱起江戶川柯南。

    還沒等男孩在懷里調整成合適的姿勢,右側的手就覆上層微燙的溫度。

    男人語氣認真:“別走散。”

    松田伊夏揚眉,給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卻沒再說話,邁步就朝著里面走去。

    唯有江戶川柯南沉默地閉上眼。

    求求你別再讓我們更像一家三口了。

    他莫名感覺在看不見狀況的地方假借不走散牽手這點很熟悉,略加思索后就想到了當時溫泉旅館的走廊。

    ……松田伊夏,你怎么什么時候都是這招啊!

    一時間原本滿是焦慮的心里涌上股其他情緒,五味雜陳。

    松田伊夏沒看見懷里小孩的表情。

    他比安室透快出半腳的距離,但在彌久不散的霧氣之中,速度比平時慢下許多。

    空氣潮濕,像是凝固一般。

    手上燙意明顯。

    少年有幾瞬跑神。

    他覺得安室透實在奇怪,自從那晚坦白之后,他好像就自然地接受了所有過界的親昵,將自己牢固固定在他所說的兄長的位置。

    因為是,所以比普通朋友更加親昵、包容。但是除了接吻外,太多事情是朋友、家人和愛人都能做的。

    握著自己手的手掌寬大,指腹和手心有明顯的槍繭。

    他的作息比自己規律健康太多,即使在寒冷的、沒有爐火的冬日也保持著正常體溫,燙意源源不斷地順著傳來。

    好像要把他也染上和對方如出一轍的溫度。

    來勢洶洶。

    松田伊夏垂下眼睛,一邊聽著江戶川柯南分析情況,一邊輕微移動手指。

    用指尖去蹭對方的手心。

    點過那些明顯的槍繭、需要細摸才能察覺到的疤痕。

    如羽毛柔和,像輕觸即分的吻。

    他看不見身后的情況,卻能感覺到那只攥著自己的手僵了僵。

    在輕微的放松后,更緊、更用力地握合,攥住不安分的手指。

    拇指提醒般在腕骨點了三下,作為他剛才亂動的懲罰。

    一瞬間,松田伊夏沒壓住臉上的表情。

    江戶川柯南疑惑地抬頭,“為了方便行動最好用布條做個牽引繩”的建議堪堪說完,正看見一抹不似

    作偽的笑容一閃而過。

    同少年平時臉上端著的笑意不同。

    更加明亮而純粹,他沒來得及抬頭,只捕捉到在笑意褪去那刻眼眸中已經消散的光芒。

    也比平時更為明亮灼人。

    男孩狐疑地看向身后,但是在大霧之中,即使只隔了半步,和他們一起行動的那人便也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只能堪堪辨別出模樣。

    他正要詢問,卻聽見松田伊夏道:“牽引繩的不確定性太大,不行。”

    “但是如果一定要保持肢體接觸行動,太影響效率了。”江戶川柯南立刻被轉開注意力,沉思起來。

    對方卻打了個清亮的響指。

    “你忽略了最簡單的方式,不動不就好了。這樣就算肢體接觸,也不會影響行動。”松田伊夏彎起眼睛。

    “笨蛋,不動怎么解決這里的問題啊?”

    “當然是交給專業人士。”少年理所當然。

    江戶川柯南一噎。

    尚未來得及拽住對方問你又打算一個人跑去干什么,對方臉上的表情就突然滯住,隨后從喉嚨里低低抽出口涼氣。

    “沒有,我就開個玩笑~”松田伊夏立刻道,“關那個什么本山的房間已經到了。”

    男孩又狐疑地看了他兩眼,但正事在前,只能先跳下去,拽著對方的衣服用空出的手去倒騰門鎖。

    松田伊夏這才有空轉頭,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去看后面那人。

    可惜有迷霧阻擋,這招首次失去了作用。

    他從來不再這方面認輸,被捏得更緊的手往這里這邊一抽,順勢讓安室透貼近過來,這才附在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可憐道:

    “你弄疼我了……”

    攥在手上的動作驟然一松。

    男人目光移開,喉嚨略微滾了滾,才道:“少說那種話。”

    “那種話?”松田伊夏非要在這種時候明知故問,“你是說交給專業人士,還是……弄疼我了?”

    呼吸停頓片刻。

    少年恰好時間,在說話間沖著耳垂微吐出氣息,隨著身后打開門鎖的“咔嚓”聲響,他已經重新站定,退回了安全距離。

    被松握著的手指惡劣地、挑釁般地在手心繞了一圈。

    松田伊夏邁步,同江戶川柯南一起走進臥室。

    他的注意力很快重新落回別館內。

    房間布局沒變,看來沒有進入咒靈的領域。

    他心里盤算,幾步往前果然踢到了床。

    床上,本山華直緊閉著眼睛,昏昏沉沉睡去。

    江戶川柯南手腳麻利地檢查了一下對方的脈搏等情況,表情放松些許:“沒什么事。”

    他撐在床邊,有了憑借物便干脆先放開了少年的衣角,伸手朝著旁邊的床頭柜摸去。

    眼前忽花。

    霧氣如同一條條扭動的蛇,在頃刻間變成分外猙獰的形狀,瞬間的驚嚇讓他下意識放開手。

    除了腳下外,再沒有其他憑借。

    江戶川柯南在心里暗道不好,他連忙朝剛才脫手的地方摸去,卻只摸到一片空白。

    熟悉的聲音卻從上方傳來。

    “在找什么,新一?”

    男孩愣神,抬頭看去。

    迷霧之中,走來一道纖細的身影。

    ——***“柯南?”松田伊夏表情驟然冷卻。

    不過一秒,方才還在床邊的身影遍消失無蹤。

    “不太對勁,如果只是迷霧就算他松開也不會有事,現在更像……”少年沉思著,沒從中理出頭緒。

    身后卻并未傳來回應。

    霧聲好似也隔絕了聲音,安室透輕敲他的手心作為詢問,又在幾秒后停下動作。

    江戶川柯南不是會不謹慎到突然放下憑借物的人,更像是周圍有什么東西在迫使他松開手,只身陷在迷霧當中。

    這個想法冒出的那刻,安室透仿佛看見什么一般,倏地松開握緊他的手。

    松田伊夏瞳孔微縮,在察覺到手上力氣松開那刻立刻追上去重新握住。

    再次觸手時卻是截然不同的溫度。

    不似那樣溫燙,更加冰涼一點。

    只從皮肉下面暈出熟悉的溫度。

    槍繭沒有太過明顯,反倒是經常握工具的手指上有著厚厚的一層繭。

    一樣寬大,結實。

    在觸碰那刻只停頓片刻,便毫不猶豫地回握。

    好似一直在等待。

    松田伊夏轉頭看去。

    迷霧之中,那人的輪廓明顯,面容卻迷糊,只有大片的色塊融化在霧氣里。

    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和自己相握的手,黑色西裝和白色襯衫共同構成的袖口,同自己不大相似的膚色。

    聲音隔著一層迷蒙的霧氣傳來,像是來自他靈魂深處的回響:

    “……伊夏。”

    松田伊夏下意識握緊。

    第102章

    前幾天沖被洪水沖至山下的焦尸被帶回當地警局, 法醫細驗后的報告送到秘密到來的公安手里,又被安室透以幾句話精簡地講給了松田伊夏。

    雖然呈現“斗拳姿勢”,但沒有半點掙扎的痕跡。

    不像在火場中圍困至死, 反倒像是在睡夢中安然被燒成焦炭。

    現在那些困惑終于解開。

    和真人的無為轉變、虹昇大廈咒靈的噪音污染相比,四宗別館的咒靈招式并不算險惡。

    但是有些不見血的利刃, 刺入時才更為狠厲。

    握住的那手還暈染著無法忽視的溫度。

    松田伊夏閉了閉眼。

    他心里知道這是咒術設計的陷阱,但是腦中有幾秒卻浮現出些本不該這時想起的畫面。

    游輪艙室, 他跟在男人身后,小心伸手去勾對方的手指。

    浴缸邊緣, 他伸手覆上對方攤開的手掌。

    視線里肌膚相貼, 但是掌心、指尖依舊是空無一物。

    腦中思緒雜陳,不到片刻就想明咒靈的術式。

    被牽住的手卻下意識捏緊, 好似怕對方逃脫一樣, 指腹細細摸過掌心。

    那些溫度、那些紋路、那些傷痕。

    松田伊夏神色微暗, 不過幾秒之間便抬頭看去。

    他心跳微不可聞地動了動。

    然后眼中重復清明。

    他是比任何人都要偏執。

    但也比任何人都清醒。

    借力, 拉著那只手往自己這邊微拽。

    原本面容藏在迷霧間的人也邁步向前, 一點點、慢慢地展露出全貌。

    心跳沉重而緩慢。

    纖長的睫毛一顫,他莫名有些近鄉情怯。

    松田陣平會和他說什么?

    如果這道影子是記憶的投射,松田伊夏嘴角微彎, 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是他, 恐怕只會說……

    “動手吧。”聲音傳來。

    走霧里走出來那人揚起眉毛,墨鏡架在額上, 露出俊朗的眉眼。

    神情飛揚, 放意肆志。

    眸中閃著堅執的光芒。

    “……嗯。”松田伊夏只笑了笑, 更加用力地握住對方的手。

    后腰卻驟然伸出一對擬翼, 沒帶任何猶豫地刺向對方。

    沒入身體。

    在刺穿的那刻,沒有鮮血、傷口。

    如布滿刀片的擬翼穿過, 反而像是投下了一枚安寧的炸彈,被穿過的地方只留下刺眼的白。

    光芒閃爍。

    松田陣平面容也被光芒照亮,被貫穿胸口也不見任何錯愕,見他毫不猶豫地出手,眼中的神色卻更加柔和。

    帶著幾分沒法忽視的驕傲。

    幾息之間。

    身影如被烈火焚燒的紙張般消失,松田伊夏手心一空。

    渺無蹤影,萬籟俱寂。

    下意識收緊五指,卻只能將手攥緊成拳。掌心捏著沒有任何重量的空氣。

    松田伊夏斂去神色,感覺腦內一陣眩暈,讓他下意識緊閉雙眼。

    再次睜開時,方才已經消失的床等別館內擺件又重新出現在眼前。

    即使白霧不散,至少已經從剛才四處皆空的地方離開。

    這個詛咒巧妙,他們本就被困在別館的迷霧里,發現周圍空無一物后也只會以為還在別館,哪里會想到已經跌入幻覺。

    松田伊夏用力掐住手心,在疼痛中換回清醒,從地上站起來。

    屋內白霧蔓延,他伸手往前摸去,終于找到倒在地毯上男孩。

    江戶川柯南蹙眉睡在旁邊地毯上,似正在夢中掙扎,他正要去看,卻聽旁邊傳來一聲輕嘆。

    安室透睜開眼睛,在看見屋內情況的幾秒后眼中閃過清醒,已經站起身。

    少年沒錯過他眼中揮之不去的晦暗。

    “剛才?”男人蹙眉問道。

    “詛咒,那個木村雖然口無遮掩,但至少說對了一件事。”松田伊夏伸手把男孩抱起,“我們目前的確出不去了。”

    白霧不像是籠罩整座山脈,倒像是籠在他們每個人周圍。

    只要徹底和現實事物脫節,就會被拽入幻境當中,恐怕詛咒的種子在他們進山的時候就已經種下。

    說著,他將江戶川柯南翻過身,掀開了對方的衣領:“你看。只要身上詛咒還在,踏出別館就是自尋死路。”

    可以一次從幻覺中脫身,但是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詛咒會營造出更深的幻覺,直到想離開別館的人分不清自己是真的逃脫了環境走到山下,真的逃離了這里和親朋重聚,還是仍然陷入幻覺之中。

    “我可以把它暫時祓除,到時候白霧自然會散去,但是就算現在下山也要幾個小時,更別提下雨山路本來就走不了。”松田伊夏蹙眉,“恐怕沒等走到一半,它就又會出現。到時候我們在半路,反而更麻煩。”

    "它會重新出現?"安室透詢問。

    “對,聽完木村的話我有點猜測,四宗別館的名字是咒術師來過后才起的,當時他們恐怕是在四個位置設下過封牌。雖然壓制了咒靈,但是也讓它再出現時沒法徹底祓除。”

    說罷,松田伊夏倏地頓住。

    他轉頭看向對方。

    男人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一時間不知道對方什么意思。

    少年卻沒有讓他等太久:“封印需要陣物,這里的封印已經損壞,就算是普通人找到陣眼也能用咒具破開。”

    安室透眸光亮起,又在思索后搖了搖頭:“你剛才說過,我們帶著那東西的詛咒,離開別館就是自尋死路。”

    有詛咒就沒法解除封印,不解除封印就沒法驅散詛咒離開,環環相扣的死局。

    “這些話的前提是:離開別館的人身上有詛咒。”松田伊夏揚起眉,“如果沒有呢?”

    男人心里莫名不安:“……什么?”

    視線前方,黑卷發的少年笑著伸出手,破局的方法已經浮現在腦內,他方才眉眼間的暗色早就一掃而空。

    唯剩下平日最常見的自若。

    他伸出手。

    安室透忽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涌動,胸口一直擠壓的煩悶被抽絲般吸引著離開體內。

    通過臉上鏡框的鏡片,他看見無數暗紅咒紋從自己身上翻飛出來,涌入少年的身體。

    咒紋瞬間蔓延上他側臉,映出一片刺目的紅白。

    男人瞳孔緊縮:“你在做什么?!”

    隨著那些咒紋抽離,周圍的白霧也越來越淡,別墅輪廓愈發清晰。

    直到空氣中只剩下淺淡的霧氣。

    松田伊夏的神色有幾刻恍惚,又在呼吸間恢復清明。

    他笑道:“這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你為什么……”

    “因為我是半個咒靈啊。”松田伊夏表情輕松,“只有術式是咒靈操使類的咒術師才能吞噬詛咒,所以這個局確實能困死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家伙,但我可不一樣。我是咒靈,什么都能吃。”

    安室透一時沒他這句話說得氣都沒喘勻。

    聽這話,這小子還挺驕傲的?

    “你想讓我去破開封印,然后再祓除咒靈。”

    卻沒想到對方搖了搖頭。

    “我需要你們破開三個,然后把最后一個留到合適的時機。”松田伊夏神色不變,“我會盡可能吸收足夠多的詛咒,被它同化。”

    詛咒的方式說起來十分簡單,就像之前在鐵床上的那個鬼胎一樣。

    讓這些咒靈在構建出的幻覺中陷入沉睡,然后被重新孕育,磨滅之前的痕跡,徹底成為同其他一模一樣的鬼胎。

    和別館里的“母親”融為一體。

    所以他猜測陷入幻覺便是孕育的一環,只要徹底沉溺在幻覺之中,就會被咒靈吞噬。

    安室透合上眼睛。

    腦中卻控制不住地閃過方才那雙湛藍的貓眼。和對方胸口綻開血色,向后倒去的模樣。

    他忍不住冷笑出聲:“你有什么辦法保證自己絕對能出來?”

    只是一個人的詛咒,就能往最錐心刺骨的地方戳動。

    松田伊夏居然妄圖用自己吞噬整個別館的詛咒,自己往對方精心構建出的陷阱里鉆!

    “大概因為我有把握自己會看見什么。”松田伊夏道,“所以我一定會醒過來。”

    無非是……

    他見過太多次,看過太多遍,反倒讓松田陣平的死亡刻入骨髓,讓他從來不會被幻覺蒙騙。

    因為他知道真假。

    安室透神色微怔。

    腦內閃過自己從環境中脫身時,對方已經清醒,甚至檢查完江戶川柯南情況的模樣。

    是啊,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清醒。

    男人閉了閉眼:“我知道了。”

    他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匕首,還有一張不知道什么時候寫好的紙條。

    “話沒說完。”松田伊夏笑道,“我只需要一天時間,如果時間過半還沒有醒的跡象,你就直接帶他們從你上來的路下山。”

    安室透聞言立刻攥緊手中的紙,幾下打開,才發現里面寫的是一串數字。

    熟悉,是那個白發男人的電話。

    少年不知道在拍賣會時,他和對方匆忙見了一面,事后因為藥物電話聯系過。

    “到時候就打這個電話,他平時沒正事干,剛好給他找點活。”

    松田伊夏話語輕松,在他對面那人反倒反倒胸口更悶。

    那尊白玉佛像貼在胸口,冰涼。

    安室透忽然抬眼:“你說過,這尊佛像連著你的靈魂。如果你出不來,我會進去找你。”

    少年倏地愣住。

    半響,他笑道:“恐怕不行,你進入別人的幻境,也會變成幻境里的人。”

    “就比如,如果我的幻境是拉你上床,等你一進來……”好似故意一般,松田伊夏幾步上前,湊近對方耳畔,“就會忘記是來打破幻境的,只想吻我了。”

    安室透垂下眼眸。

    對方刻意用這些曖昧不清的話岔開方才的話題,但他只道:“至少我希望你把后背放心交給我。無論如何,我會帶你出來。”

    身側那人動作微僵。

    直到他移開視線,問“你現在準備怎么引咒靈出來”時,才回神。

    “唔……這樣好了。”輕笑染上聲音。

    安室透聽著對方的聲音就下意識感覺不對,下一秒便覺得腳步不穩,整個人往前微倒。

    溫熱的吻落在唇角。

    尚未等他反應,一陣刺耳的尖嚎刺入耳膜。

    男人下意識伸手想捂住少年的雙耳,卻被人搶先一步。

    四周迷霧因為咒靈的突然暴怒開始晃動。

    聲音隔絕在外,刺耳噪音淡去,他才聽清逼近的咒靈在喊什么。

    是嘶啞到難以辨別音色的怒吼:“離那個鄉下小子遠一點!!!!”

    此刻還套著獵戶偽裝的安室透:“……?”

    “???”

    為什么這個咒靈對自己這么有意見!

    第103章

    榮獲最受米花街道喜愛獎、最受歡迎咖啡廳店員的安室透在盡頭忽然有個篤定的念頭:

    自從遇到松田伊夏后, 他一直在被人提防啊!

    從那個像是防止別人偷菜一樣防著他的眼鏡男孩,到關系復雜自稱老師的白毛眼罩,再到凌厲的短發女警。

    現在連咒靈也出來了!

    安室透頭疼得離開, 短暫的錯愕過后,輕嘆了口氣。

    嘴角溫熱的觸感轉瞬即逝。

    “……氣息很強啊。”松田伊夏側頭, 看向身后,“本來以為只需要吸收你們身上的詛咒就行, 看來還是我想簡單了。”

    密室那里彌久不散的怨氣早已經將每一寸土地浸染,它的詛咒源源不斷, 吸收了一次詛咒, 還有下一次。

    “哈,不過這樣的話。”異色眼眸閃爍, “只要讓它把所有的詛咒都給我不就好了。”

    “……所有的。”安室透下意識重復。

    “所有的。這棟別館的, 這座山的, 那個洞窟的。只要它專注在我身上, 就不會再去詛咒別人。”

    松田伊夏做了個隨意的拉伸動作。

    “喏, 我可是為爭取出了一片完全沒有咒力阻礙的空間,之后就是你的專場了。”

    他笑起來:“去靠細枝末節的線索推測封印所在地,去找破壞的方法。這些只有警察或者偵探才能做到吧, 安室偵探。”

    公安先生。

    男人抬眸看他。

    目光在方才的晃動之后, 已經重新沉下。好似被暴雨淋過后激蕩的海面。

    底下卻沉著數年積累而出的沉穩。

    安室透揚起一個笑來:“交給我吧。不過等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你這種送命的解決方式。”

    不像是波本含著危險和陰冷的假笑,也不似安室透溫和親切的笑容。

    像是……夏天的太陽。

    通過茂盛的樹枝投射而下, 灼目耀眼、自信恣意。

    一陣從七年前吹來的夏風, 從少年身畔悄然掠過。

    輕微的恍神。

    下一秒, 松田伊夏轉身, 朝著后方的咒靈走去。

    聲音卻依舊清晰:“…我也不是那種被說了這么久,依舊不知好歹的家伙。”

    安室透微愣。

    “你剛才那句話說錯了, 我不是什么上趕著送死的混蛋。”聲音清亮,“……雖然這句話沒什么說服力,但我不會放任自己真的玩脫。”

    因為有他在。

    只要有松田陣平在,就算一次次主動去生死瞬間尋找對方的身影,他也會躲開刺向喉嚨的死神的刀刃。

    因為他要活下去,這樣才有下一次,再下一次的見面。

    “雖然這次我其實不能保證一定能出來…嘖,如果只是吸收你們的詛咒肯定能出來,現在倒是不知道吸收那么多,這個難纏的家伙要給我編出多少層環境來了。”

    “……不過,我也沒感覺自己是在去拼命送死。”

    腳步停住。

    少年側頭,卻在沒有看見后方那人時就停下動作。

    視線錯開。

    “哈,我之前就喜歡賭,這次也是。就當是開個小小的賭局吧,我賭我這次絕對不會有危險,這不是因為自信能破除幻境……”

    黑卷發絲被微風吹動。

    在昏暗的別館內,發絲投下的陰影擋住了他的眼睛、鼻梁,擋住了上半張臉所有的神情。

    安室透只能看見他尖削的下巴,衣領上方蒼白的脖頸,和上面隱約泛起的、屬于血管的青色。

    但是嘴唇勾起的弧度卻明顯。

    “是因為有你在。”

    理所當然的語氣。

    “……”

    瞳孔瞬間緊縮。

    話語落下。

    他轉頭,再不發一言地朝著前方走去,最后停下腳步,佇立在龐大的咒靈面前。

    迷霧已經如同從樓頂垂掛的絲綢般動蕩不安起來,渺茫間隱約可見別館的輪廓。

    和那道驟然拉長,已經失去平日里人形的咒靈身影。

    幾息之間。

    少年周身氣息瞬變。

    沒有伸展出猩紅的擬翼,也沒有拿起咒具。松田伊夏佇立在原地,一只手還慢條斯理地理去外套下擺的褶皺。

    卻無端讓人覺得,他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來吧。”

    松田伊夏伸出手。

    不是沖著不遠處的安室透,而是沖著斜上方的天空。

    指向咒靈因為方才的怒吼尚未收回去的利齒。

    異色的眼眸里盛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光芒,同另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人如出一轍,又截然不同。

    自信不疑,毫不動搖。

    “把你的愛都給我吧。”語氣甚至帶著幾分溫和的包容。

    咒靈沙啞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它用雙手撐著地面,漸漸地騰起。下半身如同化在地里,只有龐大的、保持三分佐川夫人模樣的上半身便比別館還要高大。

    隆起的肚子里似有東西不斷鼓動,上面全是青紫瘢痕。

    里面無數鬼胎扭動著,尖叫著想要突破這一層血肉,向著周圍爬去。

    松田伊夏站在它身下,甚至沒有那張拍在自己身側的手大,像是隨時都會被吞噬。

    此時咒靈早已忘記剛才暴怒的原因,只睜著黑洞般的眼睛附身注視著他。

    少年卻仰起頭,更用力地、專注地回望那雙眼睛:“只有我。”

    二樓房間之內,昏睡不醒的阿笠博士蹙了蹙眉頭。夢境當中,芙紗繪在銀杏葉下的身影一瞬有些模糊。

    幾串猩紅的咒紋從他身體里浮出,如流動的絹帛,朝著大廳方向而去。

    在路途中同其他幾道交匯。

    回廊處,茶發女孩將身體團緊些許,雙臂抱膝,喃喃的一句“姐姐”被旁邊大聲的夢話掩蓋。

    “鰻魚飯…好多鰻魚飯!”

    身邊,江戶川柯南皺緊眉頭。

    手在虛空中無意識握緊。

    隨著咒紋離身,幻境之中他漸漸再次變小,成為只能仰頭看向那人的模樣。

    “新一?不……柯南。”長發女孩俯身,彎起耳側的發絲,笑靨溫和似水,“還沒到時候,我會等你回來。”

    紋路、詛咒、怨靈、咒氣……

    青黑而壓抑的,猩紅而刺眼的,從四面八方而來,源源不斷地涌向中間。

    被松田伊夏全數接納。

    殷紅紋路自脖頸蔓延而上,黑卷發絲之下,大半張面容都覆蓋著那些詭譎色彩,襯得皮膚蒼白似紙。

    臉上笑意卻更為狂恣。

    “我了解你、你們的過去,了解你們的痛苦、了解你們的怨恨。我是你最適合的孩子,是你們最契合的同伴。”

    源源不斷的詛咒向他體內涌去,在這種巨大的沖擊下幾乎連身體都站不穩,聲音卻絲毫不抖。

    “竭盡所能地嘗試重新孕育我吧。所以,別再去看其他人,把你的愛、你的詛咒、你的痛苦全都給我!”

    咒靈怔怔地看著他,嘶吼起來。

    一切迷霧、一切錯亂的環境、一切阻擋其他人腳步的術法化作詛咒,松田伊夏的身體被無數猩紅咒紋纏繞,如蟬蛹般包裹。

    “……孩子。”它低下頭顱,聲音似哭似笑,“我的…孩子……我們……的……”

    巨大的利爪落下,牢牢攥住那被包裹的人。

    “我的……!!”尖利的吼叫。

    利爪撕開腹部的皮膚,里面擠滿了鬼胎,一張張一模一樣的臉都盯著對面,盯著已經被詛咒侵蝕的少年。

    安靜等待著他被詛咒吞沒、在幻境中孕育,然后徹底摒棄人性、記憶,成為和它們如出一轍的“同伴”。

    融為一體。

    似玉石般的青綠屏障將他包裹。

    詛咒依舊如源源不斷的河水般涌入他的身體,少年額頭已經浮出一層冷汗,咬牙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沖擊。

    他知道自己會像之前一樣昏迷,然后徹底進入無數詛咒編織出的幻境。

    那里才是接下來的戰場。

    漸漸合攏雙眼。

    獨屬于他的迷霧越來越濃、越來越深,最后,他徹底脫力暈倒在地。

    被那層薄石般的繭裹著著,如同在襁褓中入睡的嬰孩。

    屬于松田伊夏的戰場就此陷入更深的地方。

    外面倏地陷入一片寂靜。

    咒靈安靜地捧著他,尋找能夠孕育的土地,最后朝著密道那尊佛像爬去。

    安室透佇立在原地。

    尖利的嘶吼聲消失不見,已經死去的好友之前不停回蕩在耳畔的聲音也全數靜默。

    他聽見別館外雨水落下的聲響,一下下擊打著地面,聽見桌上燭火燃燒的聲音,偶爾發出“噼啪”的小聲爆燃。

    聽見回廊里昏睡的小孩陸續醒來,互相詢問情況。

    聽見樓上有人推開門,慌張跑下。

    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從少年最后一句對自己說出的話其,就倏地炸響,在胸膛中如雷轟鳴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

    急促的,有力的。卻又陌生。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都要兇猛。

    腦海之中,少年側過頭,沒有看向自己的模樣再次浮現。

    嘴角帶著最為恣意的笑意。

    說出的話篤定、自信。

    “因為有你在。”

    因為你是我的后盾。

    心如擂鼓。

    安室透閉了閉眼睛。

    糟糕。他擦去額頭上方才浮出的汗水。

    如果不拼盡全力,可配不上這份的信任啊。

    第104章

    藏佛山。

    別館位于山頂西側, 后方隆起又一處巖壁。

    由此上去,是觀景臺。

    金發男人站在獨山頂端,雨水順著發絲淌下, 滑下側臉,滴落在面前的扶桿上。

    濕透的衣服黏在皮膚, 傳來并不好受的黏膩感。

    眼前所有的景象鋪開,像是被炭筆在白紙上勾勒, 他的目光一寸寸鎖定、觀測,然后停留在每一個自己懷疑的位置。

    手指敲擊扶手, 像是要在腦內虛構的地圖中標記出每一處的位置。

    一共九處, 樹林中同其他樹冠長勢都不相同的空曠地帶,可能的目標。

    他只有半天時間。

    解決封印, 查看松田伊夏的狀況, 再次回到別館, 確保萬無一失。

    道路泥濘, 饒是他勘探過兩個地點后, 都已經渾身是汗水。

    大雨之中,男人的步伐卻越來越快。

    鎖定,追蹤, 到達, 測量。

    等最后一個封印所在地確定時,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太陽早已升起, 卻被擋在厚重的云層后方, 只有微薄的光芒投下, 預示著和夜晚的不同。

    逐一擊碎。

    最后留下了離別館最近的封印點。

    踏步回到別館, 屋內一片寂靜,只有裹著毛毯的幾個孩子輕輕的聊天聲從后方傳來。

    襯著他的腳步聲。

    “小哀, 你夢到了什么?”吉田步美小聲問,“我夢見爸爸媽媽帶我們一起去露營,大家都在一起,我還穿了特別漂亮的裙子。”

    “……我?”灰原哀頓了頓,“沒什么,就是大家一起聊天什么的。”

    “元太你呢?”沒注意到好友躲避的視線,吉田步美看向旁邊的男孩,“不會全是鰻魚飯吧。”

    “當然是鰻魚飯!”

    小島元太拍著肚子:“我在夢里吃得好飽,后面才發現給我做鰻魚飯的是爺爺,他做的鰻魚飯最好吃了!”

    “什么嘛,居然真的是鰻魚飯。”

    “對啊,我剛開始還沒有認出來,后面才發現的。而且原來他和我在后院看見過的那道影子好像哦……”

    孩子們閑聊的聲音遠去,安室透腦內卻像是閃過一道雷電,腳步驟然停在原地。

    剛開始還沒有認出來……?

    男人神色沉下。

    他在幻境里看見了諸伏景光,所以理所當然認為幻境會以最深的執念和渴望的模式呈現出來。

    所以在迷霧中的影子,也是諸伏景光的。

    是他看過一眼后就根本沒法忘記,立刻就知道是誰的影子。

    但是小島元太的不是。

    從上山時,他就根本沒有認出來那道迷霧中蹣跚的身影是誰。

    甚至在幻境的開頭,他也不知道給自己做鰻魚飯的人是誰。直到最后看見對方,清晰地回到那個場景,才知道是早已經去世的爺爺。

    這個人在他的腦海中經常出現?

    不會。如果時時刻刻記住,就不會到最后才反應過來是誰。

    那為什么咒靈會編造出這樣的幻境給小島元太?

    ——因為它,那些詛咒,悄無聲息地啃噬著被詛咒者的過往和記憶,挖掘出了連本人恐怕都已經忘記的感情。

    或者執念。

    小島元太愛吃鰻魚飯,甚至經常會被朋友吐槽腦子里只裝著這些。他也知道自己的愛好,但是卻忘記了更久遠的原因。

    因為每一次去見爺爺,那個年過古稀、必須拄拐走路的老頭都會做滿滿一碗鰻魚飯端到桌邊。

    早已遠去的、藏在潛意識里的記憶,被那些詛咒輕巧地挖掘出來,編織成為一道幻境。

    松田伊夏說他分得清幻境和現實,不會沉浸在松田陣平依舊在人世的幻覺里,一定會自己醒來。

    ……但是,那些詛咒編織出的幻境,真的是松田陣平沒有死亡的世界?

    松田伊夏埋藏在最深處的執念,真的是這個……?

    安室透見過對方在黑夜中褪去衣物,向他傾盡所有、展露全部,只為了取得合作,去找那個兇手的模樣。

    也見過掉落滿地的紅繩,窺見過他一次又一次的尋找和偏執的念想。

    但是…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總感覺在蛛絲馬跡間抓住過什么,憑借那些連自己都沒法說出的線索,安室透給出了否定答案。

    也許并不是。

    如果松田伊夏從頭到尾做好的準備,都是去迎接兄長的“復活”。

    腳步飛快。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那尊佛像腳下。

    翠綠的、翡翠般的繭當中,松田伊夏沉沉睡去。他能透過那好像一擊就能破碎的殼子,窺見對方的神色。

    和親人重逢是什么情緒?

    激動,欣喜,傷懷……

    全都沒有。

    他輕蹙著眉,“睡夢”中的臉柔和而干凈。

    只有淺而淡的釋懷。

    ……為什么會是釋懷?

    心里隱秘的、危險的猜測被戳中,如同氣球般炸開。

    一種古怪的、詭譎的危機感自腳底泛起,瞬息間竄至全身。

    實際上,離松田伊夏保證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但是他莫名有種預感:不能讓他在里面待太久。

    越久,就越危險。

    這種預感冷抑而陰驁,在心中徘徊不去,他站在佛像之下,好似眼睜睜看著對方緩慢被吞入泥沼當中。

    心臟跳動。

    但是,如果現在進入他的幻境,想辦法提前將人帶出來。

    他真的能確保自己一定會出來?到時候別館里的人該怎么……

    身后逼近的腳步聲打斷他的思緒。

    “你早就認識伊夏…哥哥,對?”稚嫩的童音響起。

    安室透轉過頭,看向身后的男孩。

    那個異常聰明,配合松田伊夏完成了第一次計劃,逼出密道地點乃至擠開咒靈的謎團的男孩。

    江戶川柯南步步走來,最后站在了男人面前:“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伊夏哥哥信任你,對吧。”

    聲音篤定。

    安室透在輕微的停頓后,也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他壓下審視的目光,點頭應下。

    “所以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其他事情,我也會幫忙完成。”男孩抬頭看他,目光認真而堅定,“而且一定能做到。”

    不到幾分鐘的沉默。

    安室透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此時此刻,他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于是那張松田伊夏給他的紙條,被重新妥帖鄭重地放在了江戶川柯南的手里。

    “……他也相信你。”男人道。

    所以他也會相信。

    “如果正午之前我沒有從密道里出來,就帶其他人下山,然后打這個電話。”

    身后離開的腳步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安室透只站在佛像面前。

    他取下懸掛在脖頸上的紅繩,將那枚冷玉攥在手心。

    離正午——松田伊夏給自己規定的時限——還有三小時。

    白玉發出冰涼的微光,詛咒誕生的霧氣在身邊聚集,愈發濃郁。

    他會把松田伊夏帶出來,震碎那個詛咒編織的夢網。

    ——*“叮咚。”

    金發青年睜開眼,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的大腦一片混沌,好像有什么東西盤根錯節地生長、包裹,卻又消失不見。

    尚未擦干凈的黑板上寫著理論課的重點知識,他拍了拍臉,終于從淺睡中清醒過來。

    糟了,居然直接睡到了中午。

    早上讓hiro幫忙帶飯,不知道會帶什么,最好是豬排咖喱飯。

    降谷零從座位上站起來,打了個哈欠。

    奇怪,是因為睡太久,他總感覺面前的書桌有些陌生。

    青年伸手摸去。

    還是一樣的手感,上面前屆警校生留下的刻痕也清晰可見,后面還有伊達航不小心撞出的缺痕。

    沉思間,門口探出一個腦袋。

    貓眼湛藍,淺笑時顯得格外柔和:“zero,我給你帶了咖喱豬排飯,你的筆記寫完了?”

    方才的思緒徹底拋在腦后。

    “謝了。”他笑著將桌上的筆記本舉起來揮動兩下,“都記好了。”

    “沒想到你居然會因為和松田打架被教官教訓,還錯過了理論課。”諸伏景光無奈地垂下眉毛,“真有你們的。”

    “唔…好吃!”將米飯大口大口塞進嘴里,降谷零在咀嚼的空隙道,“明明是他先…咳咳!!”

    “給你水!別在吃這么急的時候說話啊!”

    一份豬排咖喱飯很快見底,兩人相伴著朝宿舍走去。

    櫻花繁茂。

    他路過時仰頭看:“昨天風太大,櫻花花瓣都吹掉了。”

    “是啊,好多就只剩下一兩瓣了。”

    諸伏景光附和著,卻沒得到對方的回應。

    側頭看去,方才還滿臉輕松的金發青年忽然頓住腳步,神色有一瞬空白。

    “…怎么了,zero?”

    “啊,沒有。”

    降谷零很快回神。

    他下意識摸向胸口,那里心跳急速地顫動兩下,莫名的慌神。

    諸伏景光:“……啊,不會是被松田打傻了吧?”

    “怎么可能!”

    “不過算了。”踏上最后一節樓梯,沒有朝著自己的宿舍走去,降谷零干凈利落地轉向另一側,“我去看看那家伙怎么樣了。”

    “那我先回去了,得趕快把昨天的衣服放到樓下洗衣機里。”諸伏景光揮手道。

    “好——”

    兩人各走向走廊的兩端,離樓梯口不遠就是松田陣平的宿舍,他敲開門,卻黑卷發青年靠坐在窗邊,臉上是揮之不去的緊張和煩躁。

    手掌僵硬在門邊。

    奇怪的熟悉感。

    方才從走廊一路走來的那段路,推開門的動作,里面松田陣平的神色。

    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見過了一樣。

    像是夢中殘留的影子。

    降谷零愣了愣,反手關上門,問萩原研二:“他在干什么?”

    對方這幅緊張的模樣實在少見。

    “小陣平正在等人回復呢~”萩原研二笑吟吟地解釋。

    “回復?”腦內閃過什么,他沒有抓住,卻下意識開口,“海洋樂園?”

    ……海洋樂園,自己為什么這么問?

    松田陣平看上去哪里會去這種地方,再說警校最近的海洋樂園是親子專供的兒童樂園吧。

    雖然他的確幼稚就是了。

    “混蛋,誰要去兒童樂園啊?”松田陣平這才抬頭,沒好氣地嗆到,“只是老媽說周末要來看我,問有沒有時間。”

    “小陣平媽媽做的便當可好吃了,這下有口福了。”半長發的幼馴染在旁邊彎起眼睛,他幾步過去,用手拐戳動旁邊那人的手臂,笑道,“到時候我們就去埋伏,時刻準備搶過來刮分!”

    “你這家伙,說得好像老媽不會做你們那份一樣。”

    降谷零臉上的笑意卻倏地退卻。

    正午陽光很強,穿過窗戶投射進來,照得他有些頭暈眼花。

    ……不該是這樣。

    莫名的,腦內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總感覺,如同冥冥之中的預感。

    總感覺這是松田陣平收到的回復短信,本來不是什么好的結果。

    陽光或許太強了,連此時黑卷發青年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晃眼。

    第105章

    “這個便當真好吃——”伊達航感慨, “特別是漢堡肉,松田,你老媽的手藝也太好了!”

    “那當然了。”松田陣平將嘴里的飯咽下。

    天臺上微風吹拂, 攜走夏日的燥熱,降谷零伸手將額前的碎發掃到后方。

    他被諸伏景光往嘴里塞了一口炸雞, 此時正鼓著臉咀嚼。

    幾人還在閑聊。

    “羨慕死了,我們家店周末生意最好, 爸媽還有老姐根本沒時間來看我還送便當。”萩原研二感嘆,“不過周末可以蹭到小陣平的便當。”

    “真豐盛哎……”

    “老媽最會做這些, 不過從家里過來太遠, 說了讓她別老操心還是過來了。”松田陣平叼著筷子,手腳麻利地拆開下一個, “還有水果……”

    幾只手立刻自覺地沖來用牙簽掠走切好的當季水果。

    卷發青年笑罵著往嘴里塞了顆葡萄, 抬頭時卻見降谷零坐在旁邊, 無意識用筷尖戳著手里的炸雞塊。

    許久都沒言語。

    ……不對, 不對。

    面前的炸雞外表坑坑洼洼, 像是顆外表崎嶇的小巧星球。表面帶著些亦真似幻的殘影。

    一個念頭在腦內盤桓,卻遲遲抓不住半點蹤影。

    “zero,你今天看著很奇怪。”聲音打斷思緒。

    降谷零抬頭, 在幾人擔心的目光中揮手示意自己沒事。

    “就是有種奇怪的感覺。”青年聲音帶著遲疑, “總感覺今天發生的事情很熟悉……”

    但是好像又不該是這樣。

    他昨天聽著松田陣平的閑聊聲踏出宿舍,感覺面前的走廊好似和記憶里很多年前的一條長廊重合。

    聲音從身后傳來, 來自很久遠的地方。

    “……還是像往年一樣寄禮物吧。”

    寄給誰?

    他轉頭, 卻只看見宿舍里兩人勾肩搭背嬉笑打鬧的模樣。

    那句話并不是由其中任何一個人說的, 像是來自于他的腦海里, 在他踏出門那刻如頑固的錄音裝置播放起來。

    “唔,是海馬效應吧?”諸伏景光給出了一個靠譜的科學解釋, “就是既視感嘛,在經歷事情時會突然出現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個詞出現,松田陣平也連連點頭肯定:“我記得這個是年齡越小越會這樣對吧?看來zero果然還是小孩……”

    “喂喂——”

    心里莫名的情緒立刻在幾句話間煙消云散,他立即反駁:“我才沒你那么幼稚。”

    "……你們兩個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既然不是小孩了,那……”萩原研二從后面一把攬住降谷零肩膀,對著幾人眨了眨眼,“明天回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聯誼?”

    青年嘴角直抽:“拜托,除了你這種事情還有誰想去啊……”

    “人實在不夠了嘛,我可是答應了要帶幾個帥哥過去,誰讓你們的臉都很夠看。”萩原研二故意合十雙手,笑道,“怎么樣,就和我回去吧,我會幫你留意喜歡的類型。”

    “我有女朋友,肯定不去。”伊達航,“要是需要,我也可以讓娜塔莉幫忙留意。”

    降谷零了無興致地挑了最后一塊水果塞進嘴里,卻被旁邊的好友湊近聞:“說起來,你喜歡什么類型?”

    他連眼睛都沒抬:“沒有吧。”

    “沒有?沒有那種看見就心跳撲通撲通的類型?”萩原研二貼近過來,“真的沒有?你好好想一想嘛!”

    好好想一想…?

    “黑發吧,卷一點。”腦中莫名閃過什么,他忽然開口,“……低頭的時候會顯得很…可愛。”

    “噗——!”

    其他四人臉色瞬變,諸伏景光吧嘴里的果汁全都噴了出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喂…我說……”萩原研二差點被嘴里的飯嗆死,他用力捶了幾下胸口才緩過來,顫聲問,“你不會是喜歡…小陣平吧?”

    “哈?怎么可能?!!”x2

    松田陣平和降谷零同時拍案而起,否定二連擊。

    兩人對視一眼,又咬牙齊齊轉開頭。

    “我怎么可能喜歡那個家伙,只是覺得頭發是黑卷的皮膚白一點聰明一點眼睛笑起來亮亮的那種會比較可愛而已!”降谷零震聲道,“如果你有妹妹或者……”

    松田陣平臉頓時黑了:“合著你打這個主意啊混蛋——!”

    他還沒來得及被其他人拉著坐下就又站起來,直沖向對面的青年。

    “如果我有妹妹肯定一面都不讓你見,不對,就算是有弟弟都半面都不讓你看!只要我還活著就半眼都不讓你看!!”

    萩原研二在旁邊故作無奈地笑道:“哎,真是嚴防死守~”

    “你又沒有,說這些干什么。”伊達航笑道,“不過就算有,憑你倆的關系肯定能見到吧,到時候你可要小心嘍。”

    “哈,不可能!”卷毛青年已經開始挽袖子,“我一定會在得手之前先打死這個金發混蛋!!”

    一場聚餐最后又演變成打鬧,諸伏景光在旁邊擺著溫和的表情煽風點火,麻利地將垃圾都收進袋子里。

    夏天的風干燥而熱烈,降谷零放下手輕“嘖”一聲,正要回頭和幼馴染說話。

    四周的景色卻驟然輪轉。

    一望無際的藍天遠去,干燥滾燙的空氣消失不見。

    鼻尖縈繞起青草的香味,是山林里獨有的、濕潤又清涼的氣息。

    諸伏景光沒有動,身上的休閑服卻換了另一個款式,周圍是郁郁蔥蔥的高大樹木。

    紅色的神社聳立在山頂,現在只能看見廟檐。

    腦內有片刻的模糊。

    他愣了愣,轉過頭去,同記憶里說得一樣繼續和好友朝山上走去。

    “zero——”落后幾個臺階的諸伏景光喊著他的名字,幾步走到身邊,“你昨天說的理想型到底是故意氣松田的還是真的?我還從來沒有聽你說過這么詳細的目標。”

    “我……”話語在舌尖轉了轉,“真的吧,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腦子一熱就說了。”

    貓眼青年沒忍住笑了起來。

    他輕咳兩聲,壓住自己臉上的表情:“是?那如果以后真能成,可得給我講一聲。”

    “當然會給你講。”降谷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且你不是說要給我當伴郎?”

    諸伏景光只笑著將他往上推了一把:“快走吧,離山頂還有好遠。”

    “真不知道是誰選的地方……”金發青年看著陡峭的山路嘆了口氣,“平時訓練就夠累了,周末本來是用來休息的,我們倒好,出來爬山加練。”

    “快畢業了嘛,剛好來轉一圈,聽說這個寺廟很靈。而且你不是說有東西要買?”幼馴染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上去,“再不快點就要追不上我了。”

    “等等我!”聞言,他連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不對…我什么時候說要買東西了?”

    等兩人到達山頂時,其他三人已經到了。伊達航去旁邊的店鋪買給女朋友的伴手禮,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站在掛滿祈福牌的大樹下聊天。

    “要不我們也掛一個,既然昨天降谷說的理想型這么準確,要不就給他求個姻緣好了~”

    降谷零連忙阻止:“別隨便給別人求姻緣啊!”

    “沒辦法,誰讓警校第一正直過頭了,聯誼根本不去,就算去了也只和朋友聊天,如果不幫忙求一下,說不定會三十歲還是單身。”半長發的家伙調侃道。

    “真是,你到底是對被我們拒絕有多大怨氣啊…”降谷零伸手輕捏鼻梁,“反正畢業以后總有機會和你去的。”

    萩原研二笑著看他,不再言語。

    眼前晃過抹紅色。

    金發青年轉頭看去,發現是一個撞在塑料封袋里的祈福牌。

    “喏,這是你的。”伊達航道,“剛才我看那邊有賣的,就把大家的都買回來了。”

    身后傳來其他人的歡呼:“不愧是班長!”

    “謝謝。”

    他接過,還沒拿穩又被諸伏景光拉了一把:“我們先去店里看看吧,等你把東西買完,這樣祈福的時候也會把好運加在禮物上。”

    “…嗯?好……”被一路拉拽著,他擠進塞滿了客人的店鋪。

    面前擺放著琳瑯滿目的商品,寫著祝福的圓珠筆、紙本、擺件……

    目光在整面放在玻璃架上的御守前停留。

    他下意識伸手,拿起一個。

    上面繡著書法字,銹角細密:

    [學業順利。]

    “寓意挺不錯的。”諸伏景光探頭看了一眼,道,“決定了?”

    “……就這個吧。”

    他和對方聊著,將隨手遞給收銀員打包妥帖的御守收進包里。

    剛踏出門,外面就傳來其他人的喊聲。

    剛才幾個寫祈福牌的游客已經走了,專用的筆空了出來,剛好五支。

    “快來——!”

    “知道了!”降谷零應道,同好友一起走去。

    “寫的時候小心。”諸伏景光在身后低聲提醒,“字跡千萬不能……”

    “放心吧,hiro,我知道。”

    筆尖微頓,再次落筆時就成了最為板正、沒有任何特點的字跡。

    “……平安順遂。”

    一字一句寫下。

    筆尖久久停留在結尾。寺廟新換的油墨筆出水量很大,要斟酌著落筆才不會在祈愿牌上暈開。

    現在卻沒有半點墨跡溢出。

    好像這塊祈愿牌上面的字跡已經永遠定格在某種模樣、某個時刻。

    上面……很空。

    像是本應該寫上什么字。

    松田……?

    完全追尋著四肢、身體的本能,筆尖慢慢落下這個姓氏,然后又被一張無形的手掌打斷。

    四周的風驟然急促。

    雨滴盤懸著落在發梢,伴著一同垂落的花瓣、樹葉。

    松田。

    好像有人緊緊攥著他的手腕,祈求不要再落筆。

    不要再繼續。

    不要寫下這個名字。

    松田……

    安室透閉上眼。他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跳動,一下,又一下。

    和風聲合鳴。

    腦內閃過一雙異色的眼睛。透亮的色彩如同瑪瑙,盛著所有景色,一切過往皆在眼中流轉而過。

    映著迷宮般的小巷、高聳的大廈、溫馨的咖啡廳、漆黑的海面。

    映著他的臉。

    早就不復青澀的面龐。

    屬于另一個伴隨了七年的名字,屬于安室透的臉。

    松田……伊夏。

    松田伊夏。

    “松田……!”安室透張開嘴,想喊對方,但是那個在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的名字卻卡在喉嚨里,無論怎么樣都無法吐出。

    周圍所有人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

    一切依舊進行。

    萩原研二寫好后就和伊達航一同去找合適的位置,諸伏景光因為片刻停頓讓油墨在祈福牌上暈開,又因為祝福語已經寫完不好再換,正在用紙巾吸去多余的墨跡。

    松田陣平拿著自己的那一個,轉身朝著前方走去。

    “松田……!!”松田伊夏。

    松田伊夏!!!

    天上驟然落雨。

    這個世界沒有他的半點蹤跡,但是安室透卻好似能感覺到視線。

    在世界之外,也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安靜地注視著松田陣平。

    走向他心里的,完滿、幸福的人生。

    “松田……!!!”伊夏。

    卡在喉嚨里。

    因為費力的喊聲,連喉嚨都泛起壓抑不住的疼痛。

    安室透咬牙抬頭,朝著漸漸走遠的黑卷發青年喊道:

    “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

    好似按下暫停鍵。

    落雨、風、枝葉、人,全都停下了動作。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世界只余黑白二色。

    松田陣平腳步頓住,轉頭看他。

    “你這家伙吼得也太大聲了吧?”他慣例吐槽著,卻在看清好友臉上的神色時淡去笑意。

    “……怎么了?”

    金發男人臉上的表情太過嚴肅、認真。

    他問:“如果你有一個弟弟,小十幾歲的……”

    在片刻的停頓后,他咬牙依舊說道:“因為難產所以身體不怎么樣的弟弟。你會在祈福牌上,給他寫什么?”

    “……你哪來這么奇怪的問題?我老媽現在可是好好在家。”松田陣平張了張嘴。

    兩人都沉默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這片靜謐的空間里,每個人都失去了計算的能力。

    松田陣平輕呼出一口氣,臉上神色被風吹淡了些:“……算了。”

    “如果真有的話,我會寫。”眼眸垂下,又很快抬起。

    他舉起手里的祈福牌,上面寫著兩行字。

    最頂上的名字,同安室透手上那個重疊在了一起。

    下面慎重地寫著兩個詞。

    松田陣平笑道:“我會想他,平安,開心。”

    [祝松田伊夏。]

    [永遠平安,開心。]

    萬籟就此止息。

    不像是一切聲勢浩大的掙脫,沒有任何劇烈的晃動,甚至沒有聲音。

    像顆悄無聲息砸落在地面上的眼淚。

    幻境碎了。

    化成細碎的、銀色的光點,流星般遠去。

    安室透在一陣劇烈的嗆咳聲中睜開眼。

    手心捏著的白玉迸發出驚人的燙度,他卻將其捏得更緊,咬牙撐地抗住腦內的眩暈,從地面上站起來。

    朝著旁邊跑去。

    翡翠般的“子宮”盡數碎裂,松田伊夏裹著一團咒力濃郁的“水液”從里面摔出來,此刻如同溺水的人般低頭嗆咳。

    沒等男人走至身邊。

    “去把最后一道封印解開!”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快!”

    安室透步伐轉移。

    與他離開的地方相反,少年身后。

    安靜地佇立著一道身影。

    半響,黑卷發的男人打破寂靜,他伸出手,很輕地揉了揉對方卷曲的發絲:“伊夏,站起來。”

    松田伊夏瞳孔卻驟然緊縮。

    男人摸得太輕、太慢,所以沒有察覺。但是他卻能感覺到。

    自己的發絲真的被什么東西撥動了,帶來輕微的癢。

    屋外狂風大作,咒靈因為又一個胎兒從自己“子宮”中落出而嘶啞的吼叫著,暴戾拍下的雨如同它的仇恨和怒火。

    男人金色的發絲被風雨沖至額后,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

    最近的、也是剩下唯一的封印點。

    沒有任何聯系的方式,他只能相信剛才幻境中脫身的少年能如他所說的般祓除。

    手臂高高舉起,咒具鋒利的刀尖在空中閃過一道冷光,迅而落下!

    輕微的破裂聲。

    玉模樣的鎮石碎裂。

    四周倏地安靜下來,如暴風雨前壓抑的寧靜。

    安室透伸手,用力攥住了最近的憑借物。

    “轟隆隆——!!!”

    就在他握住那刻,整座山都如被人在下方拔起般劇烈震動起來!

    咬牙緊握著樹干,才沒有直接從山坡上摔落下去。

    土壤、河流、樹木、別館、洞窟當中,地面之下,猩紅夾雜黑紫的詛咒氣息爭前恐后地竄逃出來,瘋狂地朝著山頂匯聚!

    涓滴不漏地涌入咒靈體內,它不斷地生長,不久之前只有別館高的咒靈漸漸將“手臂”伸向河流,猩紅的眼睛如一輪血月。

    它已然成為站在山上無法看清、直視的巨物。

    比山巒還要高大、如同守護卵巢的母蜘蛛般盤桓、匍匐在山脈之上。

    江戶川柯南猛然關上窗戶。冷汗控制不住地從額角躺下,他閉了閉眼睛,以外面暴雨危險為由阻止了其他所有人朝窗外看去的視線。

    自己卻立即跑入風雨道中。

    巨大到駭人的、如同神降般的怪物。他根本無法涉足、也沒法阻止的領域。

    只是注視。雙腿就會在極強的壓迫之下控制不住的顫動,大腦中一切和危險相關的警示燈都在炸鳴、尖叫著讓他逃離。

    略帶沙啞的聲音卻從不遠處展開。

    很輕,但是卻輕而易舉地穿透了所有風雨聲,落入耳畔。

    驚人的安心。

    “……領域展開。”

    整座山驟然籠罩在一片猩紅的圓日之中。

    “哦呀。”

    山腳之下,五條悟摘下自己的眼罩,揚起眉來。

    真不得了,問題學生什么時候學會的這招?

    第106章

    “領域展開——常寂光凈土。”

    此間無聲。

    江戶川柯南停下腳步, 不再向前踏足。

    他喘著氣回頭看去,風雨聲全數止息,只有如萬千人呢喃囈語匯聚而成的鐘聲, 來自曠野邊界。

    由遠及近。

    比他震鳴的心跳聲更輕。

    世界隨著鐘聲蕩開猩紅的余波,像是一場急促又永不止息的雨。

    一切真實的景色全數褪去, 江戶川柯南轉頭,看見自己站在一片無垠的曠野之上。

    四周皆是草木。

    分辨不清是什么品種, 細長的、幾乎比他還高的根莖,寬而大的葉片。

    鐘聲如雨水滴入這片茂盛的草地, 葉片晃動、根莖搖擺, 似水潭蕩開波紋。

    空氣中只有淺淡的檀香。

    像少年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尾調。

    一輪巨大的紅日綴于身后。

    萬事萬物都鍍上它的顏色,這個世界只有一片沒有盡頭的、沒有區別的猩紅。

    江戶川柯南擦去額上、臉上的雨水。

    隔著無數蕩漾的葉片, 看見了松田伊夏。

    少年佇立在不遠處。

    無論從什么角度看去, 那輪圓日都正落在他身后。

    蓮花紋路自右眼眼下蔓延。

    男孩輕輕吐出一口氣, 不知道怎么, 臉上出現了一抹不合時宜的笑。

    當時這家伙說事情要交給專業人士來解決, 原來完全是認真的。

    不是逞強,也不是為了讓他寬心。

    詭異的、比山還高大的咒靈也身處于這片領域當中,趴伏著準備行動。

    但是方才直面對方時劇烈的危機感早已冷卻。

    即使第一次了解少年, 接觸到屬于咒術的世界。

    江戶川柯南也沒來由地相信——只要有松田伊夏在, 就無往不利。

    松田伊夏抬手。

    猩紅擬翼在身后如真正的翅膀般舒展。

    “滴答。”

    “滴答。”

    草木傾斜,露珠從葉尖淌下, 在猩紅日光下猶如血珠, 朝著少年匯聚。

    直至一柄長刃在他掌心成形。

    松田伊夏抬眸。

    右眼綻開蓮花般的紋路。

    在“襁褓”之中, 他被強行納入了咒靈的血脈, 對方毫無保留地向他展現出自己的靈魂所在。

    最核心的、最致命的弱點。

    眼睛微瞇,鎖定無盡的猩紅黑紫中刺目的潔白。

    雙臂高舉。

    ——長刃落下。

    “啊——!!!!!”

    咒靈口中傳來沙啞的嘶吼, 巨大的刀口自胸口破開,直穿內核。無數鬼胎順著腹部向上攀爬,想要縫補、挽救。

    松田伊夏沒有再次追擊。

    猩紅長刃在手中消散,他似不習慣開口,卻依舊輕聲道:“……晚安。你是…很好的母親。”

    貫穿的胸口的刀傷不斷擴大,咒靈巨大的身軀漸漸煙消云散。

    飛旋的煞氣之中,他隱約看見一道溫婉的影子。

    佇立在原地,伸手輕柔地將側發挽至耳后:“……謝謝。”

    ——***安室透直起身體。

    數十年縈繞不去的積冤由此解脫。

    山里的詛咒以緩慢的速度消失,依舊有大片大片的黑紫煞氣朝著佛像位置涌去。

    冷汗頃刻之間浸透后背衣物,金發男人放開手中的扶桿,準備返回佛像所在的位置。

    旁邊卻倏地出現一道身影!

    “最好別去哦~”

    側身,五條悟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安室透緊蹙眉毛:“難道讓他在里面送死?”

    他不知道里面的情況,但是少年的幻境在腦內揮之不去。

    詛咒尚未消散的余韻依舊源源不絕地涌向松田伊夏所在的地方,比真正的刀口更為致命。

    “死就死了。”白發男人聳肩,毫不留情,“你又不是他老爸,操心那么多干嘛?”

    “如果他真的死了,說明你本來就拉不住他。”

    安室透一愣。

    對方卻已經自覺地坐在旁邊扶手上,撐頭看著不遠處騰起的,有別于方才詛咒的氣息,笑道:“既然要等他出來,要不要聽我講個故事。”

    ——***撲通。

    松田伊夏跪倒在地。

    咒力強制抽離后的虛弱籠罩全身,尚未完全消失的詛咒源源不斷地涌入腦內。

    方才幻境中一幕又一幕如碎片在腦海中流淌而過。

    太陽穴傳來尖利的刺痛。

    他咬牙低頭捂住額角,身軀因為疼痛而控制不住地顫抖。

    從一開始,幻境就編造出了一個完全虛假的世界。

    虛假到只要用心就能識破,他卻久久沒有離開。

    因為那是……沒有他的世界。

    輕松的、沒有任何負擔長大的松田陣平所在的世界。

    他像是一雙眼睛,安靜地看著對方,緊緊追逐著對方的腳步。

    從出生,到高中、大學,最后是警校。

    恣意,自由。

    夢魘般的幻境在腦內盤桓不下,對方說過的無數話變成囈語,在耳畔喋喋不休。

    他眼前的景象幾乎被幻覺吞沒,只看見一只手落在前方。

    手心向上攤開,對他張開五指。

    下意識,松田伊夏搭了上去。

    握緊。

    ……握住了?

    一瞬之間,腦中的其他思緒全數消失殆盡。

    松田伊夏愣愣地抬頭,對上再熟悉不過的視線。

    這里不是幻境,他可以肯定。對方也不是任何一個詛咒捏造出來的用來迷惑他的工具。

    就是松田陣平。

    那個在他身邊三年,每一次在生死的瞬間都能看見的影子,不是他臆造出的幻覺。

    居然不是……幻覺。

    少年面色倏地慘白。

    他心里只有恐懼。

    無數次,他無數次在對方面前同死神擦肩而過,無數次看見對方在驚訝、憤怒后歸于壓抑的平靜的臉。

    居然是…真的松田陣平。

    黑卷發的男人站在少年面前。

    他猛然察覺不對,也蹲跪下身,伸手去觸對方的臉頰:“……伊夏?”

    發絲遮擋了少年臉上恍惚的神情,不知道過了多久,沙啞到極點的聲音傳來。

    “……我詛咒了…你?”

    讓你死去后依舊不得解脫,自私地束縛住你本就所剩無幾的自由,不得不每一天、每一刻都因為他的行為而痛苦。

    沒待得到回答。

    男人青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在洞窟中一閃而過的寒光。

    腰側的武器以極快速度抽出。

    少年動作不帶一絲拖沓、猶豫。五指飛速翻轉,子彈上膛。

    松田伊夏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

    “砰——!!”

    一切如同按下暫停鍵。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先一步動作。

    松田陣平伸手扣住少年的手腕,朝著自己的方向用力扳下,槍口向內偏移,避開致命的太陽穴,射出的子彈在側臉擦出一道猩紅血痕。

    松田伊夏卻在頃刻間做出回應。

    一擊不成,尚被對方攥緊的手腕掙脫不開,五指利落松開,手槍落入另一只手中。

    對準自己下頜。

    又一槍。

    比槍響更快一步的是骨頭隔著皮肉相撞的聲響。男人以極快的速度利落地打偏他的手臂。

    手槍在脫手那刻射出一發子彈,撞在側方的石面上,迸出一串刺目火星。

    松田伊夏抬手去撿摔落在地的手槍,剛伸出又被人快速按住手腕,禁錮在掌心。

    被拉拽著轉身,他迎上一雙盛滿怒意的眼睛:“松田伊夏?!”

    松田陣平想把他腦子撬開看看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咬著牙,吼完名字卻又一時說不出半點其他重話,只一只手抓住少年雙手手腕,伸直手臂將那柄手槍掃落到對方絕對夠不到的地方。

    然后有力的、幾乎拼盡全力地將對方扯入自己懷里。

    兩顆劇烈跳動的心臟隔著薄薄的皮肉貼在一起。

    呼吸撒在脖頸。

    錯聲間,松田陣平聽見比風還輕的氣音。

    男人立刻側頭去看,卻只看見松田伊夏囁嚅著的嘴唇。

    他吐出的話尚未傳到耳邊,就被風吹散了。

    “……什么?”

    “……”那只方才緊緊握著手槍的、蒼白的手,顫抖著抬起來,攥住他的衣領。

    力道極大,西裝領口立刻浮起難以去除的褶皺,顫抖由手臂蔓延至少年全身。

    “……恨我。”

    ……什么?

    “……恨我啊!”

    后背一重!不知道對方哪里來的力氣,幾乎在頃刻間就拽緊領口,將他整個人按倒在地上。

    石面冷的驚人,后腦處的石塊更是凹凸不平。但是松田陣平全然不顧。

    他只睜大眼睛,迎著松田伊夏此刻看來的目光。

    蘊著劇烈的、濃郁的、偏執的情緒,這場整整灼燒了十八年的烈火在投射而來那刻就灼熱到快燙穿他的心臟。

    “為什么不恨我啊?!”聲音從喉嚨嘶吼出來,沙啞到歇斯底里,“我把你的人生都毀了,為什么不恨我啊?!!為什么?!”

    一滴淚水自上方滾落。

    滴在松田陣平的眼睛里,然后順著眼角安靜地淌落下去。

    “……為什么。”方才的質問抽光他所有力氣和勇氣,握住男人衣領的手緊了又松。

    松田伊夏閉上眼睛,不再看對方不可置信的表情。

    據說人六歲以前的記憶都會模糊,而松田陣平比他大11歲。

    從記事起對方就換上了高中校服,變成了一道只有一年里最冷和最熱兩個季節才會出現的影子。

    日本高校少有寄宿制,他寄住在學校附近,省去每天幾十分鐘從家到學校的路程,就能在法律規定的22點前再多打夠一小時零工。

    松田伊夏最早的記憶是潮濕的房間,有股經久不散的霉味和煙味。

    松田陣平偶爾回來,寄回來的錢放在牛皮信封里,壓在床褥底下。

    壓抑的霉味,惡心的酒氣。他討厭酒精,討厭客廳沙發上那道高大的、醉醺醺的身影。也不敢在父親在家的早晨背著書包穿過客廳。

    膽怯變成記錄本上一次次遲到,老師忍無可忍,終于給他填寫的監護人打了電話。

    于是松田陣平輟了零時工,在冬天騎車十幾分鐘回來,皮膚凍得像冰。

    松田伊夏記得自己當時站在臺階上仰頭看他,說不出話,囁嚅半天才拼命保證:我再也不遲到了,也不逃學了。

    當時尚是高中生的人靠在墻邊看他,小孩看不懂他的眼神,只聽見許久后他嘆出一口氣,從自行車車筐里提出一小盒蛋糕給他。

    太膩了。

    奶油堆在蛋糕上,膩得發苦,他用塑料叉子一點點挑著往嘴里塞,被速食喂慣的胃小心痙攣著,不疼,只是有點古怪的難受。

    他小心抬眸去看對方。

    松田陣平蹲靠在旁邊接電話,和對面操心的老師應和著什么。

    在某個問題被對方問出的那刻,他看了面前往嘴里塞蛋糕的小孩一眼,笑了一下,光芒在眼睛里轉瞬即逝:“是,我是他哥。”

    松田伊夏只看著他。

    教科書上說,父親,母親和孩子是最典型的,最幸福的家庭。

    他沒有,從記事起他就只有父親,只有哥哥,父親是一塊烏云一樣的影子,所以他只有哥哥了。

    偶爾他會在離開客廳時,看見母親的遺像。

    女人垂眸透過冰冷的玻璃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感覺那目光說不出的陰冷。

    偶爾他也會看見松田陣平同朋友走在一起時的神情。任情恣性的模樣。

    但是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好似又天差地別。

    他從來不敢看對方的臉,卻又無數次在松田陣平帶著他去吃飯時,在飯菜騰起的熱氣間小心去看對方的眼睛。

    有時恰會撞上那雙青黑的眼睛。

    松田陣平坐在對面,不知道已經看了他多久。

    像一片一望無際的、包容的深海。

    還有很偶爾的時候,他在傷痕里渾渾噩噩睡去,會夢見那雙屬于松田陣平的眼睛。

    已經上大學的青年看著他,身后是母親的遺像,夢里黑青眼眸冰冷到陌生:

    “在你來之前,我是有母親的。”

    父親在被誣陷后自顧自頹廢下去,終日酗酒,但他仍然有母親。母親會溫柔的照顧他,幫助他,是他所有的后盾。

    然后松田伊夏奪走了她。從此他再也沒有母親,沒有家,只剩下無盡的麻煩。

    他本可以走的。等有經濟能力后就自由自在的離開,但是因為這個小小的拖油瓶,他不得不每天打工寄錢,他永遠離不開這個空洞陰冷的房子。

    松田伊夏像是用一根血緣的臍帶,牢牢系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松田陣平掐住他的脖子,天花板扭曲,如同衛生間冰冷的瓷磚。

    他說:“我恨你。”

    你該死。

    松田伊夏在夢中驚醒。

    他盯著同夢中一樣的,同學校廁所一樣的天花板,覺得自己是一塊腐爛的血肉,孜孜不倦地吸收周圍所有人的生命來給養自己。

    他欠的太多、太久。松田陣平應該恨他。

    脖子傳來真實的疼痛,他走進衛生間打開燈,看見脖頸上一圈青紫——原來他剛才在夢里攥住了自己的咽喉。

    心神唐突一顫。

    如果松田陣平恨他就好了,如果報復他就好了,彌補不了虧欠,但一怨一報總能填補些許,總能還上,好過現在。

    但是偏偏松田伊夏知道對方不會,永遠不會。

    松田陣平是各種意義上的好人,永遠堅定不移。他會省吃儉用每天抽出五六個小時打零工,就為了在支付自己學費和日常開銷的同時還能給弟弟寄回可觀的生活費。

    他會因為老師一個電話就請掉今天的班,在冬夜里冒雨騎車十多分鐘趕回來,卻不忘在路上給他帶一份點心。

    他會慎重地選擇禮物,提前幾天寄出,確保每一次都能在生日當天到達。

    也從來不因此埋怨。

    為什么他就是好人呢?……為什么他不恨我。

    松田伊夏從小就想不明白,但是沒關系。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自己來恨。

    他會帶著屬于松田陣平的那一份,終始不渝地、鏤心刻骨地憎恨自己。

    如一場綿延不絕的暴雨。

    ——***雨滴不斷落下,又在離白發男人的發絲不到厘米距離時被看不見的屏障阻擋在外。

    五條悟看著如草木般瘋狂從土壤中滋生出來的、黑紫色的詛咒,嘴角依舊是不變分毫的笑意。

    “吶,這個故事就說完了。”他打了個響指,沒看身邊安室透的神情,只自顧自說下去,“從我在天臺上撿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

    “這家伙,是從自身孕育的恨意里誕生的咒靈。”

    白發男人掀開眼罩,眼眸湛藍如寶石:

    “和你我都無關的恨意。”

    ——***周身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輕微的、不小心就會忽視的破碎聲從后方響起。

    頸環上早已布滿裂痕的鴿血紅寶石就這樣碎成粉末,隨一陣風消失在洞窟里。

    黑色的咒具也就此破裂。

    詛咒再也壓抑不住,擬翼如樹根從后腰處掙扎著探出,向后方伸展。

    蓮花紋路向全身蔓延。

    腦內所剩無幾的理智讓松田伊夏瞬間捂住臉,垂下頭去,想擋住自己臉上吊詭的咒紋,擋住松田陣平看向自己的視線。

    用手撐著地面試圖站起身。

    卻有人先他一步。

    黑卷發的男人從地上坐起,將他用力重新拉回面前。

    雙手不容置喙地捧住他的臉側,額上傳來皮膚相貼的、溫暖的觸感。

    松田伊夏怔怔地抬眸。

    撞進一雙青黑色的眼睛里。

    好似又回到童年時那家老舊的飯店。

    壽喜鍋騰起的霧氣遮擋住所有視線,他的心思全然沒放在偶爾才能吃到的佳肴身上,只在費力咽下每一口食物時小心抬眸,想去看哥哥的臉。

    每一次,每一次都會撞上視線。

    好像從很久之前,松田陣平就一直看著他。看著他小心從鍋里挑出蔬菜,用尚不熟練的手法使用筷子,躊躇著張嘴說話。

    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愛你。”

    ……你說…什么?

    瞳孔瞬間緊縮。莫名的恐懼幾乎席卷全身,被瞬間抽離所有的力氣,嘴唇只顫抖了幾下,沒說出話來。

    松田陣平將他側臉的黑卷碎發別到耳后,

    “你給我聽清楚了。”

    男人看著他,眼睛里只映著他表情空白的臉:

    “我——愛——你。”

    “從看見你剛出生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從知道你是我的弟弟起,我就愛你。”

    “沒有任何理由。”

    第107章

    松田伊夏怔怔地盯著他。

    離得太近、太緊, 呼吸掃在彼此的臉頰,是溫和的、鮮活的溫度。

    他只記得用手緊緊抓著男人后背的衣服,像溺水的人緊抱著一塊恰巧經過的浮木。

    五指抖得厲害, 好幾次布料都因而從他手中滑落,又皺巴巴地被重新捏住。

    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東西悄無聲息的碎裂, 來不及用新的填補,只剩下破碎的血肉裸露在外。

    他不知道作何反應。

    動作、語言、甚至連呼吸, 這些人從出生起就會的,身體最本質的機能在剎那間被忘卻。

    他莫名想起很久之前。

    松田陣平每一次帶他吃完飯后回家, 會經過的那段長路。

    旁邊是圍起的矮墻, 里面種著茂盛的樹木。

    那條路很長、很長。

    一眼望過去甚至沒有盡頭。

    胃部被溫暖的飯菜填飽之后,一種安寧的和暖的感覺會涌入四肢百骸。

    應該是秋天。

    屋外不斷寒冷的秋分吹不走身體的溫度, 他跟在松田陣平身旁, 兩人并排朝家的方向走去。

    誰都沒有說話。

    偶爾因為貼得太緊, 手臂會不小心打在一起。他想牽住對方的手, 思緒稍稍在閃過, 又很快止息。

    他們吃完飯總是太晚,這條路除了這對朝家走的兄弟外再也沒有他人。

    只有他們。

    沒有飯店那么吵鬧,也沒有去時那樣匆忙。

    只是緩慢地、安靜地朝前走去。

    無法形容的感覺。

    大概人在幸福時也會想要落淚。

    他走在那條街道上, 心臟像是被棉花一樣柔弱的東西填得滿滿當當。

    轉頭就是松田陣平的側臉。

    然后青年會轉頭看他。

    青黑色的眼睛里盛著昏黃的路燈燈光, 一切顯得分外溫柔。

    他想象不到任何時刻,能比那一刻更滿足。

    如果能死在那一天就好了。

    死在那一刻。

    現在, 這種莫名的情緒也填滿心臟, 擠壓著他的喉嚨, 千言萬語變成滾燙的眼淚, 奪眶而出。

    松田伊夏狼狽地避開松田陣平的視線,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但又舍不得松開緊拽著衣服的手。

    他把臉蹭到對方的頸窩里。

    松田陣平側頭,只能看見他毛茸茸的黑卷發。

    那些銳氣、那些鋒利的棱角在他面前永遠不見端倪,對方慎重地、認真地把臉蹭在他懷里,像只濕漉漉的小動物。

    松田伊夏從小就比其他同年齡的小孩小一圈,他當年坐在醫院的嬰兒床邊,看著床上哭累后終于睡著的小孩,聽醫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生下來就比正常情況要輕。

    身體不太好。

    像盆冷水潑下,渾身刺骨的寒冷。這個家庭可以讓一個天生就孱弱的小孩得到妥善的照顧?

    他當時就知道答案,無數念頭在腦袋里閃過,直到搭在床欄邊的手指傳來溫熱。

    當時尚是少年的兄長愣愣看去,發現病床上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翻了個身,用小小的、甚至還沒有他手心大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又軟又輕。

    其實只要稍微用一點力氣,就能順利把手抽出來,但是他硬生生保持著這樣別扭的姿勢,直到自己胳膊已經麻木都沒舍得放開。

    這就是他的……弟弟。

    他的家人。

    第一次聽見松田伊夏說話他差點從床上摔下去,但是書本躺在旁邊,還以為是平常一樣含糊不清的語氣詞。

    直到那聲努力從嘴巴里擠出來的、含糊到不仔細聽都分辨不出在說什么的“哥哥”傳到耳朵里,少年愣愣地放下書,半響都沒反應過來。

    然后他拽著萩原研二沖回家,炫耀了一下午自己弟弟第一個學會的詞就是“哥哥”,連著好幾天,后者第一次被他煩得落荒而逃。

    還有走路。踉踉蹌蹌地起身,撲進他懷里。

    那段時間有些苦不堪言,對方的目標只有他一個,無論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剛學會走路的小孩都會仰頭看著他,然后一步步走過來,最后幾乎是小跑著撲在他身上。

    那么小一點,怎么會那么小一點。

    安靜的、柔軟的。

    乖得要命。無論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無論什么時候都仰頭用圓潤的眼睛看著他,還是后來生疏后只會低著頭,輕聲細語地說話。

    和此時此刻的模樣好像沒有區別。

    無論在外面什么模樣,在他面前永遠安靜又靦腆。

    小心跟在自己身后,無論何時自己低下頭,看見的都是對方毛茸茸的卷發。

    下頜蹭著同自己一模一樣的黑發,松田陣平閉上眼睛,臉上帶著笑意。

    脖子很涼。

    眼淚不斷砸在他裸露在外的脖頸上,潤濕了一大片皮膚,又被冷風吹干,帶來一片冰冷。

    像是想要確認什么,松田伊夏頭逐漸向下,小心翼翼地貼在他的胸口,聽著里面如天籟一般的心跳聲。

    沙啞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對…對不起……”

    松田陣平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沒有言語。

    對方執拗地、用力地拉拽著他的衣服,一遍又一遍突出這三個字,毛茸茸的卷發蹭的下巴很癢,他卻無從理會。

    說來奇怪。

    他之前每一次看見松田伊夏躍下高樓,每一次看見對方以身犯險,每一次看見他把自己當做籌碼和可以利用的工具推到別人面前時,都發誓如果可以觸碰,一定要揍這個混小子一頓。

    但當真正能做到時,松田陣平又只想抱他。

    “……沒有別的想和我說?”黑卷發男人低聲問道。

    打破了對方喋喋不休的、越來越倉促的道歉。

    聲音瞬間卡在喉嚨里。

    心跳聲好似正在漸漸變輕,那些來自于男人□□之內的聲音隨著身體透明變得更難以捕捉。

    松田伊夏更用力地想將自己埋在對方胸口,貪婪地嗅著淺淡的、洗衣液的氣味,再也壓不住喉嚨傳來的哽咽:“……我也…愛你。”

    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想見你,想擁抱你,想聽你說話,想讓你的呼吸落在我身上,想聽見你心臟跳動的聲音。

    不是一次,不是剎那。

    是永遠。

    懷抱中的重量越來越輕。

    松田陣平好似意識到什么,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依舊帶著笑意:“我知道,也從來沒有懷疑過。”

    “…我一直在看你。”輕微的停頓,寬大的手掌覆上頭頂,撫摸著柔軟蓬松的發絲,直到那些亂翹的頭發穿過半透明的掌心,只能隨著每一次撫摸帶來的風輕輕晃動。

    “那些折騰自己的沒必要的行為暫且不提,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你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走的每一步。”

    “……我都為你驕傲。”

    就像從出生起開始,每一次成長,他就會一次次把萩原研二拉回家里炫耀。無論松田伊夏做什么,干了什么,無論對于一個小孩來說,到底是本就應該做的,還是其他的。他都為他驕傲。

    因為松田伊夏是他的弟弟。是他愛的家人。

    僅此而已。

    然后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了松田伊夏的額頭。

    比羽毛還輕,輕觸即分。

    相貼處卻燙得驚人。

    “……別走。”松田伊夏的腰背重重地塌了下去,他用力收緊手上的力道,最后只抱住被他擠壓到所剩無幾的空氣。

    再沒有人接住奪眶而出的眼淚,仍由那些淚水砸落在地。

    他張開嘴,第一次無所顧忌、如同受傷后撲進家人的小孩般歇斯底里地慟哭起來。

    三年了。

    在松田陣平徹底被宣布死亡的一千多個日夜后,他才終于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同被本該三年前就落下的利刃刺穿心臟。

    從家到飯店那條好似永遠沒有盡頭的路,黑卷發青年隔著熱騰騰的霧氣看向自己的神情,一封封寄來的生活費,每一份準時到達的禮物。

    落在頭頂的掌心,觸碰后又躊躇著沒敢相握、重新收回的手臂,夾在辦公桌上書中的照片,深夜站在樓下的身影。

    如同破碎的玻璃,無數破裂的碎片躺倒在地,映出一幕幕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畫面,映出無數他從來不敢回想,只會在深夜安靜咀嚼的記憶。

    無數的記憶、無數定格的場景、無數的聲音、無數無言的話語。

    如同一場迅猛的疾風,從他耳畔飛馳而過。

    過往如煙。

    哭聲漸漸止息。

    他沉默地擦干臉上的淚水,用手撐著地面,站起身來。

    洞窟空曠,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

    松田伊夏轉過身,一步步朝著外面走去。

    ——***黃昏將近。

    安室透看見一道身影自密道離開,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依舊是分開時的模樣,衣著、面容都沒有分毫改變。

    甚至沒有半點新添加的傷口。

    少年背對著落日走來,風吹起他寬大的衣服,蕩開明顯的波紋。

    顯得衣下是那樣空曠。

    見他看過來,松田伊夏舉起手,隨意揮了揮,扯出一抹笑意。

    肆意張揚。

    但安室透莫名從里面看見了一次雪山崩塌后的余韻。

    少年就站在那里。

    卻好似在分別的短短的時間里被削皮挫骨。

    留下一層血肉模糊的皮囊,留下被掏空的軀殼。

    然后有什么東西扎根于這方血肉孕育的土壤,等待著破土而生。

    第108章

    積壓一周的云霧散開, 陽光透過云層,灑向別館被雨水沖洗過的屋檐。

    一切血跡、殘痕都了無蹤跡。

    山路修通后警察立刻來別館處理了命案的后續事宜,木村涉和管家的尸體被最先帶上車送往警局。

    之后搜查隊又在洞窟外層找到了當年別館火災后失蹤人員的尸體。

    外側巖壁因常年流水沖刷破來一處隱蔽的洞口, 被樹木茂盛的枝葉遮擋。

    那具突然出現在山下的尸體就是從這里被洞窟內的積水沖下山,出現在村莊周圍的。

    江戶川柯南曾經和毛利小五郎來過這一代旅游, 幾次突發命案讓他在當地的警視廳混了個臉熟。

    他混進警察的隊伍,看見之前面熟的警官沉著臉放下電話, 不甘心地對隊友囑咐道:“收隊。”

    密道和洞窟用醒目的黃黑色封條攔起,周邊的警員表情都有些憤憤, 但依舊跟著對方站在外面。

    男孩眉毛一皺, 倏地反應過來,恐怕是更高一級的接管了后續調查。

    ……日本公安?

    江戶川柯南有些警惕。

    剛處理完表面上的工作公安就恰好接手了, 恐怕很早就已經開始觀望。

    但感覺只是觀望, 又不符合他們的風格……

    腦內靈光一現, 男孩轉頭看向別館內。等待其他車輛將他們接下山的空隙里, 阿笠博士正在和孩子們一起做筆錄。

    那個叫高橋真的獵戶已經不見蹤影。

    江戶川柯南轉身跑進廚房, 幾個碗盤放在水槽里,已經洗干凈了,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可惡!男孩在原地蹦了蹦, 突然想起什么, 又去翻櫥柜里裝著各種粗糧的袋子。從各個袋子里掏出一個,仔細看了看。

    果然。

    雖然之后經高橋真手做的飯都是略顯粗糙的家常菜色, 但他剛來時給松田伊夏送的那碗粥里的粗糧明顯被仔細處理過。

    對于胃脆弱的人來說, 這種雜糧如果不仔細處理難以消化, 會引起胃疼。

    公安能這么及時到場的原因有了解釋。

    但是……

    江戶川柯南想通后實在沒忍住嘴角狂抽:松田伊夏!你認識的人也太多了吧?!

    他大為震撼, 一轉頭,松田伊夏正貓在沙發上打盹。

    咒靈的事情掩下不表, 他因此徹底成為受害者,因為調查密道被打暈扔進洞窟里,幸好因為天太暗兇手沒砸中腦袋才逃過一劫。

    警察當場給他上了一堂安全教育課,上得幾個晚上都沒睡好的松田伊夏當場入眠,教育課以著急上火的警察被同事拎走告終。

    對方走了也沒帶走少年的困倦,他打了個哈欠,伸手就把男孩拎起來抱在懷里,用下巴抵著他頭睡去。

    江戶川柯南:“……”

    為什么這么喜歡把他當抱枕啊!!

    對方擺明了準備逃過他的詢問,男孩干脆偷偷摸摸把阿笠博士叫來,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給對方看。

    阿笠博士看了眼不知道裝睡還是真睡著了的松田伊夏,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十幾分鐘后,幾人分開坐上回去的車。男孩照例擠在少年身邊,沒等開口問什么就被對方當成了大型抱枕。

    你就裝睡吧。江戶川柯南彎起半月眼,在心里嘀咕。

    如果被松田伊夏聽見,恐怕會大喊冤枉,畢竟他是真的在閉目養神。

    雖然在這種地方他實際上根本不可能放松睡去,但是假寐也是養精蓄銳的一種方式。

    而且還能暫時讓小偵探堪稱十萬個為什么的嘴巴暫時停止騷擾自己的耳膜。

    假裝沒注意到江戶川柯南悄悄叫自己,他一路閉眼到車上其他人陸續下車,直到車輛再次停下,送他們回來的警官說已經到了。

    應該是按照每個人的家庭住址,看來他今晚可以在老宅那邊先睡……

    思緒被開門聲打斷。

    “謝謝叔叔——!”江戶川柯南利落地拉著他下車,沒等反應過來就關上車門和司機告別。

    警車在眼前揚長而去。

    松田伊夏:“……”

    他默默回頭,看見了一棟格外熟悉的房子。門口的牌上寫著“工藤”兩個大字。

    再一低頭,男孩揚起笑:“見伊夏哥哥睡得那么熟就只能告訴警察叔叔把我們都送來這里啦,你不會怪我吧?”

    怪不得在車上還挺安靜的,合著在這里等著呢!

    松田伊夏看了對方半響,第一次體驗到安室透每次看著他時又氣又笑的無奈感。

    低頭看了眼手機,和對方的對話還停留在上車之前,安室透說晚飯前回去,他回了句今晚自己不去公寓。

    原本想的是回老宅那邊,或者去松田陣平留下的公寓,現在莫名其妙的被“拐”到工藤宅,但是從結果而言沒什么區別。

    少年正準備合上手機,忽然看見另一個不知何時發來的短信。

    時間是他剛剛離開洞窟,沒時間關注手機的時候。

    同白發男人以往的風格相比,這條短信稱得上簡潔:

    [恭喜~]

    “……”

    從胸腔中輕輕呼出一口氣來。他下意識撫摸脖頸,卻沒摸到早已戴習慣的頸環。

    脖子上空空蕩蕩。

    松田伊夏眼眸里帶著些很淡的笑意。

    收斂情緒,他將手機放回口袋,轉頭道:“走吧。”

    江戶川柯南反而一愣:“去哪兒?”

    “進去啊。”少年揚起下巴,沖旁邊的房子示意,“你讓警察把我送到這難道就是為了和我在門口大眼瞪小眼?”

    “當然不是!我還以為…你會再堅決點。”男孩反應了半天才想起掏出鑰匙,又忍不住狐疑地看向對方。

    松田伊夏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

    他明明剛才都已經做好對方轉身就走的準備了!

    “心情不錯,勉勉強強順你一次。”少年揚起眉,故意托著聲音,“下不為例。”

    江戶川柯南剛才那點意外又灰飛煙滅了。

    果然還是之前那樣。

    他翻出好久沒用的鑰匙帶人進門,走進去之前松田伊夏想到什么,開口問:“那家伙不在?”

    “不在!”男孩篤定地點頭。

    他們出發去旅游時剛好遇上準備出門的沖矢昴,對方的“官方”說法是學業上遇到些困難需要出門考察一段時間。

    不管去做什么,總是現在不在就是了。

    雖然之前打過要把他帶回去見FBI的主意,但自從游輪上兩人圍繞b.d.s.m的對話曝光后,他恨不得這倆這輩子都不要再見面。

    “好吧,反正這是你家。浴室借我用一下?”松田伊夏將披散在腦后的頭發挽起,“你最好也洗個澡,在山上滾了半天全是土腥味兒。”

    “……還是你先洗吧。”

    江戶川柯南眉毛抽搐地看著他。

    對方的造型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現在再看才發現大有問題。

    因為時間有限,少年根本沒處理身上偽裝用的血,半張臉都掛滿了干涸的血痕,怪不得一見面把警察嚇成那樣。

    連衣服也全是。

    “我的衣服還在柜子里,先穿我的。”男孩說著,跑去衣柜拿了幾件日常的衣服過來,塞在他手里。

    松田伊夏慢吞吞地摸了摸下巴:“不裝了?”

    “還裝什么。”江戶川柯南泄氣道,“你不是早就看出來我是誰了?你身上的衣服還是別要了,看著根本洗不干凈。”

    對方沒有回應。

    男孩忍不住抬頭有看去,正迎上對方帶著幾分促狹的異色眼眸。

    少年攤開手,幽幽地開口道:“誰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了?”

    江戶川柯南:“……那、那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剛才啊,你自己承認的。”從對方手里抽出衣服,松田伊夏彎起眼睛,笑瞇瞇地補刀,“謝了,新一~”

    說罷就轉身朝著一樓浴室走去。

    獨留江戶川柯南在原地瞪大眼睛。

    他以為對方有神秘能力,所以很輕易就能看穿自己的身份。再加上之前他對自己的推理能力見怪不怪,還專門找自己合作演戲去套真正兇手的話,甚至不避著自己展現能力……

    這些種種行為讓男孩都確認松田伊夏早就知道他就是工藤新一。

    結果居然只是懷疑,一直到剛才他自己自爆才確認的?!

    他瞬間站不住了,轉身追著對方的腳步就朝著浴室跑去。

    “松田伊夏!!!!”

    對方正一邊往浴缸里放熱水,一邊慢吞吞地解開皮帶扣。

    見他過來,少年沒什么羞恥心,動作不停。

    “怎么了?”沒有皮帶支撐,褲子摔落在地上,他從堆擠在一起的衣料中邁出來,轉頭問道。

    “你剛才在詐……等等!!!”江戶川柯南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發出一聲尖銳爆鳴。

    他瞪大眼睛。

    隨著對方手中動作落下,剛才被掀起的上衣下擺又落回原地,但是他沒錯過方才一晃而過的“傷口”。

    “站那別動。”男孩咬牙切齒地一個箭步竄上去,伸手就掀對方衣服。

    大腿內側位置赫然是一個結疤的牙印。

    不知道那人咬得到底多用力,周圍甚至泛起青紫淤痕。

    “哪里來的!!”他一口氣提到喉嚨眼,半響后又如打霜的茄子般蔫兒了下去。

    “就兩周不在…就兩周……”江戶川柯南閉目喃喃,“僵尸就順利進房子,還把你腦袋啃了??”

    松田伊夏:?

    什么僵尸。

    他憐愛地摸了把對方的頭:“雖然世界上有咒靈,但僵尸應該沒有。”

    第109章

    松田伊夏好心解釋世界上沒有僵尸只有咒靈, 反而被江戶川柯南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對方瞪大眼睛,不到片刻又垂頭喪氣地靠在旁邊,變成了顆只會嘆氣的蘑菇。

    少年看著對方重復著“在房間里撓頭狂奔——瘋狂朝自己投來恨鐵不成鋼的注視——唉聲嘆氣蹲在角落”的全過程, 沒忍住拿起花灑。

    對準“蘑菇”附近“土壤”,發動攻擊!

    嘩啦啦——!

    “蘑菇”一蹦三尺高, 忍不住發出控訴:“拜托,我在擔心你好!怎么還恩將仇報。”

    “擔心到我洗澡都不出去?”松田伊夏揚起眉毛, 有些意外,“原來你怕我遇上人渣被騙啊?~”

    “……”

    江戶川柯南聞言, 眉毛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再抬頭時, 他擲地有聲:“不,我怕他們被騙, 然后報復你。米花今年的情殺案件已經有五百多例, 平均一天就有一個人被暗害。”

    松田伊夏:“哈哈, 不至于吧。”

    “其中玩弄別人感情導致報復的受害者比例高達89%。”男孩補充。

    松田伊夏:。

    我在別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江戶川柯南的目光格外燙人。

    他覺得自己已經從細枝末節中找到了n條線索:

    首先, 對方身上出現了一周之前的牙印。

    其次, 對方之前還對安室透十分感興趣,在別館時卻告訴自己已經不和對方聯系了。

    兩相結合,一個完全符合邏輯的答案已經出現:

    某個情場混賬成功得手, 吃干抹凈,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江戶川柯南:“……”糟糕,這個推測也太合理了。

    他神色復雜, 魂不守舍。見對方邊把他往外趕邊準備脫上衣, 男孩一咬牙, 幾步上前道:“你還是投案自…不對, 尋求法律援助吧!!”

    話音未落,男孩瞳孔倏地一縮。

    他剛才踩到剛才花灑噴在浴室瓷磚上的那灘水, 整個人向前滑去。

    周圍沒有任何憑借物,江戶川柯南只能一把抱住對方小腿穩住動作。

    被驟然一撲,松田伊夏立刻一手去揪男孩后領防止他摔倒在地,一手扶墻穩住平衡。

    拿在手中的花灑就此脫手。

    隨著他后腰撞到淋浴控制器,花灑停止向外噴水,頭頂上方固定的噴淋在片刻沉默后,瞬間以最大流速往外灑水!

    下方兩人都霎時間變成落湯雞。

    松田伊夏太陽穴微跳,伸手輕輕揉了一把男孩的頭,咬著聲音微笑:“江、戶、川、柯、南?”

    男孩:“……”

    他閉眼,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大聲勸誡:“去找公安吧,伊夏——!現在只有公安能救你了啊!!”

    衣服因為水黏在身上,腿上還有個比衣服還要粘人的小孩,松田伊夏額角青筋直跳。

    他簡直想不出有什么比渾身是血不能洗澡,還要被好友用小孩身份死纏爛打更駭人聽聞!

    “砰——”

    這個想法剛剛出現在腦內,浴室大門就同墻面碰撞,發出一聲悶響。

    門口,拎著超市購物袋的男人罕見沉默下來。

    他隔著宛如熱帶雨林般下著的暴雨,和那雙異色的眼睛無言對視。

    浴室內,黑卷發少年渾身是凝固的黑褐色液體,在地上亂竄的花灑把他全身淋濕,地面全是化開的血。

    泛起一陣讓人面色瞬間沉下的血腥氣。

    男孩抱著他小腿,似乎正在苦苦哀求。

    神色悲壯:“去找公安吧!!”

    沖矢昴:“……”

    他甚至已經不想思考松田伊夏為什么會在工藤宅的浴室了。

    FBI的王牌探員,此時此刻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報警。

    這到底是什么無意殺人被朋友撞見勸他投案自首的糟糕畫面。

    松田伊夏,你終究還是墮落了啊。

    幾分鐘后。

    腦袋上挨了一下的江戶川柯南裹著浴巾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旁邊是在問過對方要不要把人控制起來后一起被針對了的沖矢昴。

    他手臂還泛著痛意,剛才被少年踢了一腳,紅印未散。

    “……總之就是這樣,伊夏哥哥身上是雞血。”江戶川柯南勉強解開誤會,“因為他家里剛好停水了,所以就……”

    沖矢昴揚起眉,也沒說信不信,只道:“這樣啊。”

    明明是在自己家,男孩卻格外局促,他在沙發上聽著浴室里的水聲表演海獺搓臉。

    浴室內,松田伊夏閉上眼睛。

    方才同人說話時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那些神色不復存在后,無法掩蓋的疲憊蒼白涌上臉頰。

    他站在花灑下,像是在淋一場溫熱的暴雨。

    江戶川柯南平時不是話這么多的性格,只像是因為察覺到什么,在自己都沒注意的情況下不斷拋出話題來確認他的狀態。

    但是他從未打算將那些事情宣之于口。

    其實只要表現出自己的疲憊,男孩立刻回停下所有行動把他送回家休息,但是這樣反而坐實了不對勁的猜測。

    少年緩慢地蹲下身。

    這個姿勢讓他的肩骨不自覺抬起,骨面鋒利,帶著幾分銳利的瘦削。

    ……他只是有些累了。

    好像飛了很久很久,跋山涉水,在終于被驚醒回頭想要休憩時,卻發現沒有地方能停留。

    江戶川柯南在客廳左等右等,才等到少年換了干凈衣服出來。

    然后又吹了十分鐘頭。

    等松田伊夏出來時已經煥然一新,男孩看著,發現他居然還用里面有限的設備在吹頭發的時候吹出了平時的三七分造型,顯得格外人模人樣。

    要不是在別館少年還吐槽過沖矢昴的離譜發言,他簡直要懷疑對方已經鎖定目標了!

    松田伊夏的目光卻在兩人之間一轉。

    想起男孩之前強烈給他推薦沖矢昴時的態度,還有對方對安室透的排斥,他揚起眉道:“關系不錯?”

    沖矢昴:“還不錯,阿笠博士經常帶他們和我…”

    江戶川柯南:“沒有!”

    沖矢昴:“……?”

    江戶川柯南:“……”

    兩人對視一眼,又迅速別過頭。

    男孩比劃了一下手指:“一點點。”

    怎么辦,跟和松田伊夏說過b.d.s.m話題的人關系不錯,顯得他自己也很可拷。

    想著,他迅速岔開話題:“伊夏哥哥,你怎么收拾了這么久。”

    “因為感覺很危險~”松田伊夏瞇起眼睛,異色的眼眸中亮光一閃而過,他直盯向男人的神情。

    江戶川柯南,或者說工藤新一超乎尋常的信任,安室透的針對,還有見面時對方話語背后的立場。

    “要是不打扮好點,被FBI咬上來大喊open the door了怎么辦?”松田伊夏攤開手,“我可沒有應對方法。”

    瞇起的眼睛略微睜開,墨綠色的眼眸如同一只沉眠的狼。

    少年卻轉身就往玄關走:“好了,我該走了。有什么事情電話聯系吧,沖矢先生。”

    他換了鞋,江戶川柯南一路送到門口才小聲問:“那你什么時候告訴我山上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還有為什么你說我身上有味……”

    少年將食指豎在唇邊,向不遠處阿笠博士的家揚了揚下巴:“下次在那里見吧。反正你們一起聽,就不用等你回去再給那個女孩講一遍了。”

    江戶川柯南一愣,隨后反應過來:“你也知道了……不過她在別館的時候可沒見過你口中咒靈這種東西,要是直接說恐怕有點麻煩。”

    “別擔心,她被我帶著在咒靈堆里跑酷的時候,你還在和那群小孩春游呢。”松田伊夏彈了一下他腦袋,站起身瀟灑地揮手,“走了。”

    男孩滿臉問號:“等等,什么時候,你們在游輪的時候難道就——喂!!”

    對方根本沒給他提問的時間,眨眼間就快消失在街角。

    獨留江戶川柯南站在原地。

    他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無奈地松了口氣,卻又莫名感覺奇怪。

    少年依舊之前的打扮,但是在沒有臉上神色的襯托后,好似整個人都沉默下去。

    世界萬色在他走過的地方唐突地黯淡。

    ——*松田伊夏站在門口。

    他伸手,默默拍了一下自己額頭。

    ……走錯了。

    本來打算回松田宅的,或者去松田陣平留下的公寓,結果剛才大腦放空,下意識走到安室透這里了。

    來都來了,反正對方短信里說今晚會晚點回,估計要加班到半夜。

    上次好像看見他往冰箱里塞了面包,干脆叼點回去。

    少年用鑰匙打開門。

    在推開一點縫隙時,他的動作就倏地停住。

    有暖黃色的燈光從里面透出來,照亮一小片秋日夜晚的黑暗。

    松田伊夏微愣。

    屋內沒人。

    但布藝沙發旁邊的桌子上卻擺著一盞燈。中檔的暖黃燈光將每一處都勾勒上暖色的邊。

    安室透從別館回來后不可能回過公寓,他知道對方直接回公安總部了。

    但臺燈為什么亮著?

    松田伊夏一步步走到桌邊。

    臺燈下壓著一張紙條,圓珠筆留下的油墨早已干涸,看樣子已經壓了好幾天。

    [冰箱里有飯團和水果,熱了再吃。我晚點回來。]

    指尖微不可見地一顫。

    他當然記得之前兩人各自忙自己的事情時,自己每次回來都能看見亮著的燈和冰箱里的食物。

    他本來以為對方總有門路掌握自己的行蹤,提前做好準備,卻沒想到安室透的方法其實這么“笨”。

    ——只不過是每一次離開,都會在房間里放盞燈,留下字條。

    公寓內暖黃燈光不熄。

    只偶有幾次被他發現,發短信笑嘆一下公安料事如神。

    少年沒脫外套,蜷縮進沙發里。

    每一次。

    布藝沙發柔軟,他好似陷在云里。疲憊不知為何突然從四肢百骸涌上,松田伊夏合眼,像是被一團溫暖的云簇擁進入夢鄉。

    每一次他推開公寓大門,里面都不是一片冰冷而死寂的黑暗。

    燈火不休。

    第110章

    一道身影輕坐在沙發邊。

    明明是將所有重量都落下的動作, 格外柔軟容易塌陷的沙發卻沒有產生任何凹陷。

    松田陣平低頭,看向自己搭在沙發邊的手。

    又變回了之前的模樣,在地下佛窟突然實質的出現不過維持了不到十分鐘。

    現在他依舊需要在十分集中精神的情況下才能影響現實世界的事物。

    他現在也沒有觸碰東西驚醒旁邊那人的打算。

    旁邊, 松田伊夏蜷縮在沙發上,用手臂圈著柔軟的抱枕。

    卷發本就蓬松, 他剛才睡得時候無意識在沙發面上蹭了蹭,炸出一連串靜電。

    黑發亂翹。

    少年其實早已脫離未成年時的幼態, 加上他身形高挑,就算帶著幾分未完全長開的青澀, 也沒人會把“可愛”兩個字往他身上套。

    松田陣平會。

    他套著格外深厚濾鏡的目光落在對方擠壓在抱枕上的側臉, 看著那里擠出的平時很難見到的柔軟弧度,感覺心下唐突地一軟。

    少年似有所覺。

    本垂在抱枕邊的手往前探去, 像無數次幼時睡夢中習慣的那樣, 捏住了男人垂在旁邊的手。

    還只握住小指。

    松田陣平垂下眼睛, 離開那片有濃郁詛咒氣息的洞窟, 少年握緊都依舊同往日一樣, 只攥住稀薄的空氣。

    眉頭輕皺。

    他不安穩地皺眉,在沙發上略微動了動。

    門外傳來輕微的開門聲。

    對方原本沒有收著力氣,在尚未完全拉開門那刻從門縫中看見玄關散亂的鞋, 原本正常的動作倏地緩慢下去。

    在凌晨才匆忙回來的那人帶著一身秋日夜晚的冷。

    目光向著屋內看來, 在接觸到沙發上的身影時,面容曲線好似被里面暖黃色的燈光照亮, 霎時間柔軟下來。

    安室透沒有立刻進屋。

    他將身上的大衣脫去掛在門口, 先在玄關處站了一會兒, 由屋內適宜的暖氣帶去身上從屋外攜來的寒霜。

    低頭整理玄關衣物時, 眉眼間籠罩了淺淡的一層疲憊。

    ……看起來比警校時成熟不少。

    松田陣平隨意坐在沙發上,慢吞吞打量著對方。

    他死后并不一直跟在松田伊夏身邊, 偶爾也會去看看之前的好友。

    特別是留下來的唯一一個。

    對方行事作風里,有時總會帶著他們的影子。

    現在走進房間,不需要再表演出那些身份時,倒是誰都不像了。

    松田陣平站起身。

    心里那邊微妙的感慨還沒有完全涌現,就在下一秒消失的一干二凈。

    退去一身寒意的安室透走進來,俯身看向沙發上那人,似乎想讓對方回屋再睡。

    剛往旁邊一站,剛才沒有抓住任何東西,眉毛緊縮的少年就伸手。

    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松田陣平:“……”

    他的臉青了又黑,額頭上青筋分外明顯,頭發明明沒有蹭到任何東西卻已經隱約有了炸起來的趨勢。

    死亡注視下,安室透一無所知。

    他小心坐在沙發上,輕而易舉且迅速地占領了松田陣平剛才的位置,還緊緊被握著手。

    估計之前實在太累,金發男人也就著這個姿勢睡去,兩人湊成一團的身影在沙發上格外扎眼。

    任松田陣平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弟弟心結解開后第一個“獲利”的居然是安室透。

    換做之前,要是旁邊有人松田伊夏能一蹦三尺高。

    現在他就在迷糊間下意識確認一番沒有危險,就繼續埋頭睡去。

    雖然在沙發上,但是這可是挨在一起,手還搭在一起,四舍五入就是同床共枕。

    只是合作對象就同床共枕,以后還能干出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松田陣平氣笑了。

    他看著安室透,越看越覺得這家伙沒安好心。

    還占了自己的位置,簡直像那種會敲門時用“弟弟開門我是你哥”這句話騙人的混蛋。

    而且這家伙四舍五入還是黃毛!

    頂著最讓伴侶家長瞳孔地震夜不能寐發型top1的人皺了皺眉,在睡夢中似有所覺地側身。

    不知道哪里的寒風吹來,一陣莫名的寒意涌上。

    松田陣平:……凍不死你!!!

    他惡狠狠地閉眼,轉身就走,除了用連環拳給對方降溫外,要想消火居然只剩下一個眼不見為凈的選項!

    他轉身一走,屋內被短暫影響的氣溫很快恢復正常。

    早上六點,安室透因為生物鐘準時睜眼。

    胳膊傳來針扎般的麻意。

    自小指被人握住后,他就因為怕擾人安夢沒怎么移動過那側的胳膊,一晚上過去,被犧牲的肢體正強烈表達著不滿。

    屋外尚未日出,他輕微活動胳膊,血液重新正常流通,泛起陣陣微燙。

    輕收回手,安室透快速淋浴換了身衣服,出去進行照常的晨練和買菜。

    等回來時,松田伊夏已經醒了。

    沙發表面過于柔軟的設計也讓它容易褶皺,安室透徹夜睡過的地方早就泛起仔細打量便能發現的皺痕。

    少年只掃了一眼,兩人同商量好般,誰都沒開口。

    “買了新鮮的蝦,今天沒什么事,可以吃炸蝦天婦羅拉面。”

    松田伊夏對吃的沒什么興趣,但是對對方穿圍裙的樣子熱情不減,聞言很是捧場。

    等將食材放進廚房,安室透才從昨天拿回來的袋子里取出一個東西。

    “當時在山下檢測洪水的看見的,和當時我們往拍賣會下層通道倒的……”

    想起松田伊夏按著那個縫合臉的咒靈砍胳膊往下面不要錢倒血的樣子,安室透嘴角一抽,話拐了個彎,硬生生把“血”這個詞咽了下去。

    “……倒的標記,我只能認出顏色,沒法確認是不是它的,所以裝了些回來。”

    河水裝在一個分外樸素的礦泉水瓶里。

    松田伊夏湊過去拿起來看,半響后點頭:“對,是那家伙的。沒想到,他們的密道居然都鋪到郊外去了。”

    聞言,安室透擰起眉:“木村涉帶回去后沒問出什么其他線索,至于當時和四宗別館有關聯的人……”

    “這種非富即貴的也不好之前上門調查,對吧?”松田伊夏聳了聳肩,接過對方的話茬,“不過至少有點眉目。”

    之前木村涉在洞窟看見的幻境只有他一個人見過,江戶川柯南和安室透遠遠在后面,注意不到廢棄實驗室發生的情況。

    想起被壓在試驗臺上的小孩肚子里長出的東西,他立刻聯想到在游輪上滿地亂爬的那些咒胎血肉。

    眉頭嫌惡地一皺:“他們在煉藥。咒靈這種東西沒法在正常情況下被普通人碰見,要想變成能讓研究員研究的‘實物’,只有一個辦法,制造半人半咒的鬼胎。”

    松田伊夏隨手抽起旁邊沒有展開的水果刀,在自己肚子上隔空劃過:“把肚子拉開,將咒靈殘肢寄生在體內,然后它們就能長成能被肉眼觀測的咒胎血肉。”

    在木村涉的記憶里,那群實驗員將實驗體肚子里全部長出的血肉刨走送進旁邊封閉的密室后,就再也沒有出來管過試驗臺上的人。

    “從走私線查,或者失蹤人口,這種一次性的使用方式,他們需要的人太多了。”

    安室透因為“一次性”這個詞神色微寒:“爆炸、塌陷、巨大火災這種大型事故,每次都會出現大量的失蹤人口。”

    “是啊。”忽然想起那個叫麻生的警官的情況,松田伊夏開口,聲音略顯沙啞。

    “誰知道這些失蹤是天災還是人為。”

    但是一次大型事故能失蹤幾個人?這種事故幾個月內出現兩起就足夠駭人聽聞,連續使用這種手段必然會被發現端倪,這種方式獲得的人也不可能填補上這種消耗性實驗的窟窿。

    少年暗著神色沉聲:“我總感覺……”

    那句話尚未落地,地面倏地傳來劇顫。

    兩人臉色瞬變。

    巨大的震響從遠處傳來,好似地面在咆哮一般,只聽聲音就能確認聲音的來源并不是地震。

    松田伊夏立刻扭頭看向聲源處。

    隔著廚房并不寬敞的玻璃看不真切,遠處隱約有煙霧騰起。

    江戶川柯南昨天無意間的一句話突然在耳畔響起:

    “米花今年截止現在的情殺案件已經有五百多例。”

    早晨陽關本該和暖,他此刻卻同置身冰窖。

    放眼全國,甚至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同米花市一樣命案頻發的地方。

    因為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舉刀殺人。

    他瞇起眼睛,安室透已經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快速打開了陽臺大門,快步去查看情況。

    外面不遠處的建筑群眾鳥驚飛,揚起鋪天蓋地的塵土。

    有幾個旁邊公寓的住戶已經快速拿著平時早就準備好的逃生包,一家人腳步飛快地坐上車,準備先去郊外避險。

    “我先過去。”松田伊夏扔下一句話,身后霎時展開猩紅雙翼,輕巧一躍便到達了對面的屋頂。

    沒有人察覺。

    他目光落向事發地不遠處的街道,呼喊和尖叫聲隔著幾棟樓都格外清晰。

    從十幾年前開始,逐年遞增的犯罪率。

    兇殺、綁架、爆炸、搶劫……

    米花市哪來這么多需要以死抵消的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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