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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雨水打在發絲上, 劃過冷白的皮膚,朝著下方落去。

    少年無知無覺。

    雨水沖刷掉所有痕跡和證據,他站在屋頂上, 沒有立刻將尸體放下來。

    黑紅的詛咒自山腳下方騰起,從四方包裹而來, 乍一看像是漫山遍野都燃著火。

    松田伊夏閉了一下眼睛,又很快睜開。

    山林之中騰起迷霧, 他腦中模糊的影子卻一下唄劈開,如夢初醒。

    為什么自己沒有絲毫察覺?

    昨天上山時這里沒有絲毫異樣, 他腦中的警鈴就像是被用水泥糊住, 就算昨夜和咒靈氣息淡薄的鬼夫人見了兩次,依舊沒有提起警惕。

    不是因為她展露出的能力太弱。

    更像是有什么東西, 橡皮擦一樣擦去了他心里的警惕, 一點點磨平棱角, 讓他整個人泡在平和的幻夢里。

    從上次拍賣會開始, 他毫無察覺地一腳踩進名為“安寧”的泥潭里, 差點悄無聲息地被拽進地下。

    很久沒有做過噩夢。

    眼睛微瞇。

    他站在高聳的塔樓望去,詛咒悄無聲息地蜂擁而至。

    迷霧中隱有一道身影晃過。

    高大、熟悉。

    轉瞬即逝。

    松田伊夏收回視線,他轉身將管家的尸體放下來, 伸手摸探折疊的背骨。

    沒咒力殘穢的痕跡, 應該是人為。

    樓下有兩個現成的破案專業人士,普通命案在他這里的優先度可以往后排。

    于是少年向下探頭, 果然看見江戶川柯南已經跑到了樓下, 正一臉焦慮地仰頭看上面的情況。

    高橋真站在一邊, 手里拿著攀巖用的繩索。

    “人不用上來, 繩子給我就行。”松田伊夏探頭喊道,一捆麻繩很快被扔了上來。

    他沒當過偵探, 為了防止破壞線索,干脆沒解開尸體上的繩子,從繩結上方剪開,把尸體以剛才吊著時的姿勢放了下去。

    樓下,江戶川柯南正要伸手,旁邊高大的黑發男人已經先一步上前,將包裹著外套的尸體接過,放在地上。

    只掀開簡單掃了眼,高橋真的面色就沉下去。

    來不及伸手扯開旁邊寸步不離的男孩,里面的慘狀讓他本就圓潤的眼睛睜得更大。

    尸體從后頸位置向前折去,像是被什么東西拽著已經翻折的腦袋往前拖了一段路,折斷的位置被磨扯至斷裂,下面骨頭盡碎,只剩下一層皮肉勉強連接著。

    臉以常人絕對無法做到的姿勢往前,貼在腹部。

    血腥味撲鼻。

    江戶川柯南面色也不大好看,他退后一步輕緩了口氣,腦內只有一個念頭:

    幸好剛才松田伊夏把其他幾個孩子喊回了別館,沒讓他們看清尸體的樣子。

    想到這個名字,他忽然反應過來第一時間翻上屋檐的少年并沒有下來。

    男孩抬頭看去,屋頂上方已經空無一人。

    人呢?

    屋檐上方。

    將管家的尸身放下之后,松田伊夏轉頭幾步走到閣樓的窗邊。

    站至不到一米的位置,才知道這扇窗戶原來這么狹小。

    現在回想,第一次見到那個咒靈時,她站在閣樓的窗戶內,也只能勉強露出上半身,再高一點連頭發都會被窗框擋住。

    窗戶上方屋檐本就擋去了部分陽光,在陰雨天氣,這種尺寸的窗戶沒有任何透光的功能。

    屋內依舊昏暗。

    松田伊夏貓腰從窗戶鉆進閣樓。

    里面破敗不堪,到處都是蛛網和灰塵,地毯上卻有一道清晰的拖拽痕跡。

    雖然差別很大,但從布局看的確是昨晚他來過的地方。

    茶桌、置物架、由墻壁隔開的里外兩間,還有落灰的陳舊茶具。

    墻面和家具都被幾年前火災的煙熏黑,詛咒氣息濃郁,但莫名并不危險。

    至少松田伊夏沒嗅到什么危險的氣息。

    相反,他踏進來那刻,連方才雨水帶來的冷意都退卻了。

    有一雙不知來處的眼睛,在房間之外安靜地注視著他。

    溫和,包容,慈愛。

    像是回到了母親的子宮。

    所有煩惱、痛苦就此彌散,身體沒入溫水當中,被嚴絲合縫的包裹。

    松田伊夏不著痕跡地掐住手心。

    疼痛帶回理智,他幾步向前走到門邊,

    門也被熏上一層厚重的灰,他伸手將上面的塵埃和灰都擦去,露出幾道深而凌亂的指甲刮痕。

    遍布在門上,刮痕位置凝結著一層黑褐色,他用指尖搓了搓。那層黑褐色的干涸液體蹭在指尖上。

    少年面色微沉。

    他起身,忽然想起當時被咒靈邀請來喝茶時,床上的隆起。

    轉頭看去,透過狹窄的通路,那張積灰泛黑的床上也可見同樣的弧度。

    步步逼近。

    松田伊夏一只手掩住口鼻,伸手小心扯開被子。

    腦內一連串的猜測都沒有落實,里面的東西有些出乎意料。

    只是幾塊堆在一起的磚石。

    窸窸窣窣。有什么東西從上方爬過,速度很快。

    少年抬頭看去,天花板上空無一物。

    收斂心里的想法,松田伊夏又確認了一番閣樓內的擺設,這才從窗戶離開。

    ——***“喝點水吧。”道森從廚房拿來茶壺,給幾個面色蒼白的小孩都倒了杯熱茶。

    他臉色難看,但到底是東道主,現在管家死了,安慰客人的事情自然落在了自己頭上。

    吉田步美伸手接過溫熱的茶水,小聲道完謝后吸了吸鼻子:“幸好我們去幫高橋先生搬柴火了,外面雨那么大,要是沒人出去,管家伯伯豈不是要……”

    “是啊,要不是這幾個小孩看見了,管家恐怕要在上面吊一個多星期,等發現尸體都泡爛了。”

    紅發女人抱臂冷笑,話語很不客氣,聽得幾個孩子原本和緩的面色又是一白:“說不定再晚點,等腐了從上面掉下來才能發現。”

    “由川英子!”聞言,旁邊的木村涉高聲打斷她的話,“你怎么能這么說?”

    “我說的不對?要不是和你姑父之前有交情,我何必費時間跑來這種窮鄉僻壤買些老古董回去。”由川英子面露嘲諷,“來了就看管家甩臉色,還被雨天困在山上,現在宅邸里還多出個殺人犯來。”

    她猛得站起身,椅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別墅就這么點人,不管誰干的兇手不都在你們中間?我看為了安全,還是先各自回房間好。”

    說罷,紅發女人轉身就往樓上走。

    “可是……”圓谷光彥低頭小聲道,“說不定是外面的人,高橋先生不也是在雨季從山下上來的?我剛才在外面好像看見樹林里有人……”

    他話說得小心翼翼,卻沒想到一說出口,旁邊的吉田步美立刻放下茶杯,附和:“我也看見了!是一個矮矮瘦瘦的影子,剛開始還以為是樹的影子。”

    “我也是!”小島元太這時才猛得想起上山時看見過的黑影,“上山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已經走上樓梯的由川英子面色一白:“胡說八道,照你們這么說,豈不是有人從昨天就悄悄跟在后面,藏在外面的叢林里?”

    因為曾經是家庭醫生,和道森這幾天交談甚歡的山本華直這才摸了摸下巴:“我好像也看見過,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但是隔得太遠,分不清到底是人還是樹。”

    “像是霧中人的故事。”灰原哀捧起茶水喝了一口,神色淡淡。

    一句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小哀,霧中人是什么?”吉田步美小聲問。

    “故事而已。傳聞有個獵戶住在山上,妻子早逝,只剩下一個女兒。那個女孩早慧,為了分擔家里的重擔,每天會挑著山貨去山下的雜市售賣,即使樹林里起霧也不休息。”

    茶發女孩聲音平緩,在幽寂的別墅里,稚嫩的女聲帶著種冷意:“有一天她回家,發現貨筐下面多了行字:我在山下。女孩以為是誰的惡作劇沒有在意,第二天上山時卻在山腳的迷霧里看見了一道人影,永遠跟在自己身后。”

    “她回到家,發現貨筐里的字變成了我在山中。次日賣完貨回家,果然又看見那道影子在山中小路上,無論她走進還是走遠都在同樣的距離。等回到家再看貨筐,里面的字又換了:我在屋外。”

    吉田步美不住打顫。

    “女孩害怕極了,之后連著三天都不敢再出門賣貨,等第四天上午卻聽見屋外有敲門聲。她小心翼翼去開門,只見門口放著貨筐。女孩打開一看,底部只有一行字。”

    灰原哀一字一句:“我在身后。”

    說完,她也不看屋內眾人蒼白的臉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真是故事里這位霧中人,就是回房間把門鎖上也沒什么用了,由川女士。”

    已經快走到二樓的紅發女人看了一眼在雨天中昏沉的走廊,腳步飛快地下樓,一把扯過椅子坐回其他人身邊:“怎、怎么可能有這種東西,一定是你們把樹看成人影了。”

    灰原哀瞥了她一眼:“不管他們看見的是什么樣,我剛才搬柴火時也看見了模糊的人影,像是個長發女人。”

    由川英子咬著下唇,伸手將方才自己拒絕的茶杯拿過來,埋頭喝起熱茶,想要驅散身上的寒意。

    阿笠博士小聲道:“……小哀,你說的那個故事是在哪里聽到的?”

    “忘記了。”她打了個哈欠,“工藤不是在調查,讓所有人都待在客廳才行吧?”

    “說的也是,這樣一來也沒有想立刻就回方將了……”阿笠博士到處看了看,又問道,“那你看見的那道影子?”

    “那是真的,我的確看見了。”灰原哀神色收斂。

    那是一道纖細、高挑的身影。像是一個披著長發的女人。

    對方言語中滿是關心:“你沒被嚇到吧?”

    “沒有。那道身影我覺得很眼熟,像是……”茶發女孩輕閉了一下眼睛,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

    像是姐姐。

    她太難忘記對方的模樣,所以在那道身影自迷霧中隱約晃動著浮現時,女孩邊怔住了神色。

    那就是宮野明美的樣子。

    灰原哀臉上的神色淡去,等江戶川柯南帶著一身雨氣從外面回來,面色才略有好轉。

    她往后方一看,沒看見那道高大的聲音,便拉過男孩問道:“高橋呢?”

    “高橋?”江戶川柯南急著再去四樓走廊調查,聞言一愣,“他好像去拿換洗衣服給伊夏了。”

    灰原哀原本恢復的面色又沉下去,她壓低聲音:“你小心一點,我懷疑他是組織里的人假扮的。而且從氣息看…地位絕對不低!”

    男孩聞言一愣,連忙三步并兩步地朝著二樓房間跑去。

    ——***二樓,東側房間。

    松田伊夏回去簡單洗了個澡。沒了管家在后房準備熱水,他只能用冷水湊合沖去身上的血腥和土氣,披上睡袍出來時身上都發著寒氣。

    洗漱臺上的鏡子寬大,他懷疑自己被拍賣行下方的咒靈詛咒,但是卻沒從身上找到痕跡。

    說不定是只屏蔽了自己的詛咒,得找其他人看看。

    這樣想著,他剛走到床邊,就聽見房門輕響。

    打開,黑發男人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套干凈的換洗衣物和毛巾。

    “你的。”高橋真繃著那張看著就不善言辭的臉,言簡意賅。

    松田伊夏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毛。

    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謝謝你,高橋先生。”他伸手,卻沒有直接接過衣服,反倒借著對方捧衣服的動作,用指尖捏了捏柔軟的布料,“這是你的衣服?”

    黑發男人一頓,輕輕應聲。

    少年臉上笑意更甚,他這才接過衣服,在錯手時小指輕輕一勾。

    恰好落在對方掌心。

    指尖在手心若有若無一刮,涼意轉瞬即逝。

    像是輕輕擦過火柴盒側方。

    只有輕微的星火若隱若現,又在頃刻之間被掐滅。

    高橋真手上動作輕微一僵。

    他移開視線,表情比剛才更為緊繃:“我去燒熱水。”

    “不用,我已經洗完了。”

    話音未落,對方眼眸中閃過一抹怒色,說話也沒了剛才寡言的模樣,語速飛快:“冷水?”

    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干涸的水珠上,眉眼積攢了一層暗沉。

    這是不裝了?

    松田伊夏沒忍住一笑,但又記得自己剛才的目的,于是將門拉開,把人拉進來一點。

    “剛才那個尸體蹭了我一身血,回來就趕緊洗了。”說完,見對方面色依舊難看,少年故意垂下眼角,“而且你也沒說要給我燒熱水,我不是不想再麻煩別人嘛。”

    倒打一耙。

    可是偏偏看著對方的表情,“高橋真”到嘴邊的訓斥半響沒說出來,最后只道:“……我應該早點說,等一會兒燒完水再洗一次。”

    說完,他正要側身下樓,沒想到卻在動身時被人捏住了手腕。

    下一秒,指腹貼上一片光滑細膩的皮膚。

    黑發男人微怔,沒想到對方直接用這種方式挑開,但是他還站在屋內和走廊的交接之中,又用了易容,一時之間騰起莫名的負罪感。

    收手的動作多了幾分真情實意的慌神:“別亂動。”

    “沒辦法,這里的鏡子好小。”松田伊夏湊近了一點,沒松開對方的手,又故技重施借著衣袖的遮擋慢吞吞地磨蹭對方的手指。

    不知道用的什么粉,在雨里居然也不脫妝,硬生生把人都畫白了一圈。

    看著不像之前的黑皮,只像是因為常年在外所以曬成的健康小麥色。

    他壓低聲音:“我覺得剛才有血蹭到身上了,但是自己看不見,所以想讓你幫我看看。高橋先生不會不同意吧?”

    男人喉結微動。

    他眸色暗了暗,忍不住道:“別叫我這個。”

    明明知道他到底是誰,非要在這種時候用個偽造的名字,像是故意的一樣。

    對方話中意有所指,但不管到底是有事還是邀請,黑發男人背對著走廊都不方便,只先往前一步。

    “嗯,知道了。”

    松田伊夏彎著眼睛關上門。

    與合門聲一同傳來的,是屋外人仰馬翻般的摔跤聲。

    第92章

    江戶川柯南來了。

    江戶川柯南走了。

    他坐在樓梯盡頭, 在遠處一堆團在壁爐邊瑟瑟發抖的人對比下,像朵陰郁的小蘑菇。

    灰原哀準備去廚房拿紅茶,路過被陰影中傳來的幽幽喊聲嚇了一跳:

    “灰原……”

    聽上去分外頹廢。

    她擰著眉:“你怎么在這?”

    江戶川柯南答非所問:“灰原, 那個人是組織成員易容的?”

    灰原哀點了點頭。

    男孩沉默許久。

    過會,他又問:“灰原, 有沒有寺廟能驅邪?”

    灰原哀:“……”

    她:“啊?”

    江戶川柯南喃喃自語:“每一次,每一個都和組織有關系, 他命里和組織犯沖?”

    男孩抱著頭,表情逐漸崩潰:“每一個!不管今天這個是不是波…恐怖程度都不低啊!”

    茶發女孩:?

    再看過去, 對方已經把頭埋在膝蓋上, 徹底斷電了。

    灰原哀腦袋上頂出一個巨大的問號。

    ——***“阿嚏。”

    松田伊夏捂住嘴巴,連打了兩個噴嚏。

    風攜著些許雨絲從門外傳來, 帶來陣陣涼意。

    黑發男人快走幾步, 將窗戶關嚴了。

    結實的玻璃擋住屋外的風雨, 他順手拉上窗簾隔絕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視線, 一轉頭發現松田伊夏直接把浴袍掀了。

    他里面沒穿衣服, 此時正低頭和剛才隨手一系差點系成死結的腰帶作斗爭。

    但肩膀處的衣料已經滑下,肩頭不算圓潤,帶著幾分鋒利的骨感。

    高橋真站在原地, 輕閉了一下眼睛, 開始思考自己當時到底為什么要進來。

    換洗衣物就在旁邊,他沒用管家準備好的衣服, 干脆從自己帶上山的行李里挑了一件。

    拿起厚實的灰色套頭毛衣, 黑發男人手一抖將其展開, 就往少年頭上套去。

    松田伊夏埋頭專心處理腰帶, 沒想到對方不僅不來幫自己,還搞背后襲擊那套, 立刻往下一縮。

    又往床另一側滾了兩下,徹底逃出包圍圈。

    動作非常熟練,看得站在床邊那人不住有些失笑。

    笑意尚未來得及在臉上凝聚。

    少年帶著些羞惱地伸腿一勾,讓對方失去平衡,往前栽去,堪堪用手撐住才沒有直接摔在床上。

    松田伊夏順勢環住對方的脖子,細細打量一番他的面容,不住感慨:“仔細一看還是覺得不習慣。”

    “我看你挺習慣的。”黑發男人神色中帶著些無奈。

    早上見第一面的時候就認了出來,不到一分鐘就開口撩撥,這可不是不習慣的樣子。

    “只是還感覺有點奇怪。”少年咬了咬下唇,想到什么,突然故意轉了聲線,“幫傭先生,你這樣和我待在一起,我男朋友不會生氣吧?”

    不知道哪里學來的語氣,像是只得逞的狐貍。

    高橋真臉上微燙。

    他卻端著神色,認真回答:“會。”

    他們伴侶的關系只維持在波本和卡瓦多斯這層身份,反正如果是波本,肯定會生氣。

    但是波本生不生氣跟我這個日本公安偽裝的高橋真有什么關系。

    他話說得理直氣壯,松田伊夏卻睜大眼睛,等反應過來后笑得肩膀直顫。

    “你換了一個身份之后是不是連性格都跟著變了?”

    高橋真不置可否,他撐著床重新起來,提起正事:“管家的事情是咒靈做的?”

    “不是。”松田伊夏篤定道,“這里詛咒的氣息太濃郁了,不太正常。不過他的確是被人殺的。”

    說完,他才嚴肅下去的表情就一轉,笑瞇瞇地道:“所以探案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公安先生~”

    黑發男人卻從這句話里聽出了少年會繼續調查咒靈的弦外之音,他頓了頓,還是道:“注意安全。”

    對方應了一聲。

    腰帶終于妥協,隨著一陣衣料摩擦聲,睡袍落地。

    松田伊夏就穿了條短褲,但是神色格外坦蕩,看上去沒有絲毫這方面的羞恥心。

    沒等對方再拿出毛衣往他頭上套,他便先一步打斷了動作:“你帶那個眼鏡了?”

    “帶了。”高橋真輕敲了一下腰側。

    “我懷疑我被詛咒了。”松田伊夏開門見山,“但是詛咒屏蔽了被詛咒者的感官,所以看不見,我會把全身都覆上咒力,需要你幫我看有沒有可疑的咒紋。”

    黑發男人面色驟然沉下。

    幾分鐘后,他扶了一下眼鏡框,表情難看地點了點頭:“有。”

    在咒具帶來的視角下,少年的身體被一層薄薄的黑紅咒力籠罩。

    一條痕跡吊詭的紋路從左肩盤旋而上,在脖頸位置細細環繞一圈。

    乍看像是一條攀附至人身上的長蛇。

    尖利的蛇牙正對咽喉。

    松田伊夏反倒沒什么表情,確認之后,他唯一的擔心只剩下一個:“完了,我不會識別詛咒的種類。”

    分不清到底來源于什么咒法,還是只來源于咒靈。

    前者比后者麻煩的多,畢竟如果被咒靈詛咒,只要把對方祓除就一勞永逸。

    他拿起手機,然后又想起來自己現在已經叛逃,沒被拉黑就算好事,根本沒有去找人幫忙做題的可能。

    看來只能自己試試了。

    “還有。”高橋真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男人伸手,原本落在肩膀上的手往下,在他小腹上方點了點。

    立刻收回。

    松田伊夏神色一瞬也有些微妙:“這?”

    他突然陷入沉思。

    你這個咒靈,他正經?

    咒紋怎么看著不大對勁的樣子……

    一堆說出來就會消音的想法在腦內極速閃過,松田伊夏張了張嘴,對上對方有些擔憂的視線。

    高橋真問:“有哪里感覺不舒服?”

    松田伊夏答:“沒有啊,早上還能吃下去人類伙食,也沒一看見你就饞。”

    高橋真:“?”

    松田伊夏:“?”

    兩個人對視許久,黑發男人率先反應過來,欲言又止了半響,最后道:“和脖子上的一樣,像蛇痕,不是……那種東西。”

    最后一句話說的格外艱難。

    松田伊夏“哦”了一聲。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

    讓一個沒有接受過咒術基礎教育的人來形容咒紋的各項特征顯然強人所難,少年眼睛一轉,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就把桌邊自己的包拿了過來。

    打開,最上面赫然是一包未拆封的面包。

    高橋真聲音平靜:“哦,這是我給你準備的,昨天的早飯。”

    松田伊夏:“……”

    他往前蹭了蹭,用身體擋住對方投向包內的視線。

    于是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后腦勺上,像是要把他腦袋燙出一個洞來。

    度秒如年地找了半天,松田伊夏終于把東西找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巧的瓷瓶。

    “昨天調查的時候村民給我的。”他隨口解釋了一句,將其打開。

    一股淺淡的藥草香味傳來。

    松田伊夏從書桌里下面翻出落灰的毛筆,又用礦泉水瓶蓋當盤子,將里面的東西倒出來了一些。

    色澤紅艷,像是某種花制成的顏料。

    “你順著它描出來。”少年笑道,“這樣我就能直接看了。”

    高橋真垂下眼眸。

    他目光一掃,落在對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

    蒼白,細膩。

    蛇一樣艷紅的紋路順著小腹一路向下,幾乎和人魚線重疊。

    他輕閉了一下眼睛,感覺手里的毛筆都滾燙起來。

    面上卻沒有任何異樣,只確認這樣不會觸發什么連鎖詛咒反應后,就去整理毛筆的筆尖。

    屋內一時陷入靜默。

    屋內光有些暗,稀疏變換的光影落在對方身上,勾勒出面容輪廓。

    并不是人皮面具式的易容。

    只用專業的工具隱去了眼角眉梢和“安室透”這個人相似的部分,頭發染黑,皮膚變淺,就像是截然變了個模樣。

    整個下午和他一起搬柴火的孩子們,都沒認出這是他們經常見的咖啡廳服務生。

    但此刻男人恰好偏頭。

    他的側臉落在光影的分界線上,被屋外暗淡而稀薄的光勾勒出更為清晰的輪廓。

    發色和膚色好似都在光影輪換間影去。

    每一寸都帶著安室透的影子。

    松田伊夏指尖微動。

    指腹落在對方側臉的一小片皮膚上。

    他記得這里有一處不捧著臉仔細看看不出來的傷疤,不知道公安先生是在什么時候被人傷了臉。

    但是湊巧,他們之前有過很多次捧著臉,在昏暗的燈光下凝視彼此的經歷。

    所以他記得那道傷痕。

    記憶分外清晰,在化妝工具的遮掩下,即使那道本就淡到難以察覺的痕跡早已失去蹤跡。

    松田伊夏卻沒有半點遲疑,篤定的伸手。

    恰好落在上方,指腹摸到淺淺的印記。

    他忍不住彎眼一笑。

    卻一時不知道這陣突然輕松的情緒從何而來。

    “高橋先生。”他撐著頭,故意將聲音咬得很低,帶著若有若無的曖昧色彩,“在陌生客人身上畫畫之前,是不是得先做些什么?”

    對方動作微頓。

    尚未來得及回應,松田伊夏已經湊近過來。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今天外面的雨聲連綿,也許因為他被身上的詛咒影響了心情。

    松田伊夏忽然不想繼續剛才已經策劃好的曖昧把戲。

    故意用偽裝身份的名字稱呼對方,好看他因為這種莫名的背德感流露出的表情。

    方才準備說的調笑卡在喉嚨里。

    黑發男人正將那點顏料摻上水,調成合適的濃淡。

    他在對方開口前就已經知道了內容,此刻也只能無奈地等著迎接調侃。

    但一直冰涼的手卻伸來,拉住了他的手腕。

    松田伊夏看著他,聲音融在雨里:“我想看你的眼睛。”

    即使已經在我面前,已經知道是你,還是想看你的眼睛。

    安室透倏地一愣。

    第93章

    屋內只剩下簌簌風聲。

    片刻沉默, 松田伊夏輕咳一聲,撇開臉:“我開玩笑,你怎么不說話了?快點畫完, 別因為太久沒露面反而被人當成嫌疑……”

    話尾唐突地截斷在喉嚨里。

    他眼眸微不可見地輕顫。

    安室透不知道什么時候摘下了那對遮擋眸色的隱形眼鏡。

    他站在床邊,輕微俯身, 便將少年嚴嚴實實地遮在身下。

    紫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室內分外透亮。

    用工具遮擋起來的外貌好似一尊石膏像,此刻卻有了裂痕, 透出里面灼人的魂魄來。

    松田伊夏愣了愣,全然忘記移開視線。

    手腕一緊。

    安室透拉著他放在床邊的手, 一點點向上, 最后落在自己的側臉上。

    連話語間都忍不住帶了些許笑意:“……現在滿意了?”

    手指忍不住一顫。

    少年沒來由的心臟微緊。

    即使沒有這層屬于“高橋真”的偽裝,安室透平時也像是披了一層殼子。

    但是現在, 明明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卻壓不住意氣風發的燙意。

    好似最底下的真實由著眼眸的縫隙透出些許, 光一樣明亮。

    心下微動。

    松田伊夏忽然開口:“你是不是還沒告訴過我你的名字?”

    安室透, 波本, 高橋真……

    都是套在外面的軀殼,他突然想一層層將這些都盡數敲碎,去看那早已被遮擋嚴實的底色。

    貫穿他所有過去和未來的底色。

    安室透眼眸微深。

    他張了張嘴, 最后卻沒有開口。

    沉默半響, 男人只道:“我給你畫。”

    他的名字牽連了很多事情,從出生起的經歷, 故鄉和舊人, 櫻花茂盛的警校, 五個已經離開的影子。

    也許是私心, 他想下一次在沒人打擾的地方,脫掉自己身上所有偽裝, 再和對方說這個名字。

    松田伊夏也沒再提起剛才的話題。

    他點了點頭,將黑卷發絲挽在腦后,隨手扎成一個毛茸茸的辮。

    之前他頭發短,扎起來像個團子,但現在頭發長了不少,扎起的小辮已經能隨著動作晃動。

    毛筆筆尖落在肩膀上,顏料冰涼,少年身體忍不住輕顫。

    “別動。”安室透用另一只手按住他肩頭,恰好能完全籠住。

    他目不斜視,卻給自己找了另一個能轉移注意力的話題:“村民怎么會給你這個?”

    “不知道。”話雖如此,說完后松田伊夏還是想了想,再次開口,“我來的時候去不少地方都看了看,避免懷疑給他們的理由是家里長輩準備結婚,想找個風景好的地方拍結婚照。”

    安室透忍不住笑:“結果下午就下起大雨。”

    村民肯定希望有人能在他們這里拍照,不僅能招待游客賺一筆錢,要是拍的好看也是一種宣傳手段。

    “對啊,村長當時臉色就不好看了,他妻子就給了我一瓶這個,說讓我拿回去給新娘子當禮物。”

    說完,少年又看了一眼那個瓷瓶:“不知道是什么,不過既然拿給新娘用,應該是化妝品一類的東西吧。”

    男人直覺總感覺有些不對。

    但這瓶花膏看著確實像比較復古的口脂,便沒再放在心上,專心致志地描畫。

    對方又忍不住開始顫,眼里都因為毛筆帶來的癢意泛起水光。

    關節處染上薄紅。

    他皮膚一向蒼白,和黑發相配時總透著一股冷意,就算右側眼眸殷紅,也沒有給身上增添一絲一毫暖色。

    現在薄紅輕覆,好似每一寸皮膚都是潤的。

    安室透垂下眼睛,喉結輕微滾動,不動聲色地掩下自己所有情緒,專注手上動作。

    “你為什么來這里。”男人手上有事可做,松田伊夏干躺著也沒什么意思,忍不住問,“山下出事了?”

    說到正事,男人神色淡下:“嗯,山下發現了兩具被洪水沖下去的尸體,之前四宗別館出過……”

    “火災失蹤案,我知道。”松田伊夏閉眼想了想,笑起來,“看來這幾具尸體和那個傳聞中的佛像一樣。”

    都憑空消失了。

    “既然尸體能被沖下去,肯定有什么地方能通到掩藏的地方,既然有就能找到。”少年道,又抬眸去看對方,“因為這起案子,你就換了個身份連夜冒雨跑到身上來了,公安的工作都這么辛苦?”

    松田伊夏故意湊過去,眼睛彎下:“看得我好心疼。”

    沒人應聲。

    不用套著波本那身針鋒相對又不能落了下方的殼子,自從暴露公安的身份之后,不用偽裝時安室透就用沉默回應他平日里的口無遮攔。

    這次也是一樣。

    少年本想欣賞一下對方動作僵硬的模樣,卻沒想到安室透卻先一步側身,拿毛筆重新去沾顏料。

    沒有看向這邊,他卻道:“不一樣。”

    松田伊夏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接話:“什么不一樣?”

    “公安的工作沒有這個。”他頓了頓,補充道,“之前。”

    少年倏地愣住。

    下一秒,他猛得睜大眼睛。

    雨聲合著他突然低下的聲音:“……你只是個普通人。”

    供給獵戶上山的小路石階濕滑,縱使旁邊有扶手也可能一腳踩空。

    對于身體素質極強的公安來說沒什么問題,但是對方肩上還背著東西。

    “的確。”安室透輕微頷首。

    對方有術式傍身,本就不需要過于擔心,就算身上有異樣,也不至于危及性命。

    他一個在之前甚至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咒術的人卻坐不住了。

    本來是這么通俗易懂的道理,雨季就算綿長,只要一周不到山路也能打開。

    但是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同下屬商議好了偽裝獵戶上山的計劃。

    “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松田伊夏卻提高聲音,忍不住道,“昨天晚上的雨比現在大多了。”

    “反正已經上來了,不說這些。”

    少年面色沉下。

    他第一次體會到每次冒完險回去,安室透的心情。

    男人眉眼間經常沉著一層郁色,但是卻又勉強壓下想要的話,起身去拿藥箱。

    思緒突然雜亂,他垂眸間想到另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好似又想起得知松田陣平要去警校時的惴惴不安。

    “如果不是……”松田伊夏張了張嘴,“我就把你關在房間里不讓你出門。”

    就像是那年那天在餐廳里,聽到松田陣平神色恣意說自己被爆炸物處理班錄用時的場景。

    他說不出話來,只小心看著對方,心臟幾乎要揪住。

    想說什么?想讓他別去做這么危險的工作,別去當警察,至少平安終老?

    當時的男孩看著兄長意氣風發的表情,嘴唇張開又合上,最后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一定會迎著自己選擇的道路向前,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是松田陣平。

    ……才是安室透。

    但現在,男人依舊沿著同樣的道路。

    卻是朝著他走來。

    半響沒有聽見回應,安室透落下最后一筆,抬頭去看他。

    卻見少年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快點出去吧,要不然一會兒變成頭號嫌疑人。”回過神來,松田伊夏沖他笑道。

    安室透面有憂色,但是進來太久的確奇怪,雖然其他人都在客廳,但說不定有人上來就會發現“高橋真”和一個陌生的客人聯系密切。

    他只能點了點頭,先一步離開。

    松田伊夏在床上坐了一會。

    他閉上眼睛,記憶揮之不去,那道身影越來越清晰。

    房間里有些悶,他起身推開窗戶,想讓雨中清涼的空氣投進室內。

    動作卻輕微一頓。

    屋外,叢林的迷霧中又浮現出那道影子。

    卻和之前不同,這道影子更加清晰,甚至已經隱隱有了顏色。

    輪廓也更為鮮明。

    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行為,一道閃電驟然在腦內流竄而過。

    原來是這樣。

    想清楚在別館處徘徊的咒靈術式,他潦草看了看身上的咒紋,一時沒什么思緒后就換了一身衣服下樓,準備去問問同樣看見了黑影的孩子們情況。

    沒想到走到樓梯間,差點被角落一團蘑菇絆倒。

    江戶川柯南神色頹廢地坐在角落,見他出來也沒動,又靠了回去。

    這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看得松田伊夏心下好笑,忍不住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男孩虛弱,又看了一眼對方的臉,最后幽幽嘆了口氣,“你去美國以后別再這樣了。”

    赫然已經從對方當情場混賬導致被組織追殺,想到了不得已在FBI證人保護計劃下更換身份離開日本。

    松田伊夏:“??”

    他什么時候說要去美國了?

    ——***

    房間主人離去,雨腥味隨著一道好似快要滴出水來的幽幽身影一同落進房間。

    盤發女人眼眸混沌,臉上是帶著些非人的吊詭意味的慈愛笑容。

    目光落在床上,她伸手撫摸小腹,朝著自己新的“孩子”居住的地方走去。

    走到窗邊,一股淡雅卻熟悉的味道就翻涌上方。

    幽冷的目光看去,在看清桌子上的東西時,整棟房間都好似一晃。

    詛咒驟然加深,好似要把房間里所有東西都拖入深淵。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這里春夏季盛產芍藥花,用古法制作的花膏用以做訂婚禮,在新婚夜用以唇妝點綴,有和滿幸福之意。

    現在這個東西在她孩子的手上。

    鬼夫人:“……”

    她慈悲的面容瞬間變得十分猙獰。

    第94章

    松田伊夏半天沒想通自己在江戶川柯南口中怎么突然就要移民美國。

    他狐疑地看了對方幾眼, 見男孩神色萎靡,自己又沒想通緣由,干脆俯身一撈。

    “唔!!”

    江戶川柯南不住驚呼。

    他被人從后面撈著兩側胳膊直接提了起來, 小短腿在空中撲騰。

    因為來得突然,他沒控制住聲音。

    嚎聲在一片死寂的別館里格外嘹亮。

    江戶川柯南下意識往前看去, 只見不遠處圍坐在壁爐邊的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目光灼灼。

    男孩:“……”

    他還被人舉在空中, 此情此景,不由覺得自己像獅子王。

    一時間, 江戶川柯南整張臉都變成了粉紅色, 不住蹬腿:“伊夏哥哥,快放我下來!”

    丟大人了!

    松田伊夏這才把人放下。

    腳剛落地, 對方就立刻跑到桌邊坐下, 說什么都不再往這邊看了。

    少年這才坐在壁爐旁邊。

    桌子上放著熱茶, 他看了一眼又想到昨晚那杯腥氣的東西, 沒動。

    “電閘關了。”高橋真將剛才去廚房準備的東西放在餐桌上, 開口道,“沒鑰匙。”

    道森聞言格外頭疼。

    平時只有管家負責別館大小事務,他剛來幾年, 也沒準備在這里長住管理, 所以從來沒過問過這些瑣事。

    現在對方一死,連晚上打開總閘開燈都做不到。

    “什么意思?”聞言, 由川英子忍不住揚起眉毛, “之前不開得好好的, 意思是有人把總閘關掉了, 我們晚上連點燈都沒有?”

    她臉色更難看。

    沒有電,相當于徹底和外界斷開聯系, 連房間里雨季也不會被影響信號的座機都失去作用。

    晚上恐怕想照明都得用蠟燭。

    紅發女人氣不順,剛要開口又見那個木訥寡言的幫傭直接從柜子里拿出幾個積灰的燭臺。

    有的上面已經插著蠟燭,不論是紅燭還是白燭現在看著都不大吉利。

    她實在想上樓,但想起那個短發女孩剛才說的故事又瘆得慌,只隨便拿了一盞燭臺放在面前,壓低聲音道:“就算…就算有這種傳聞,和我們也沒什么關系吧?這里又沒什么……”

    一轉頭,卻見木村涉和山本華直都沉下面色。

    三人一時安靜,只有道森不安地開口:“我記得當時姑父就是在火災里喪命的,連尸體都沒找到,那些會不會是……”

    氣氛驟然冷卻。

    阿笠博士不知道情況,因為一整天最了解這些案件的男孩都和別人膩在一起,也沒從他那里聽到情況。

    于是他開口問:“道森先生說的是什么火災?”

    道森表情難看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將昨晚江戶川柯南給松田伊夏已經講過的火災案說了一遍。

    幾個小孩好不容易平緩下的心情再次提了起來。

    被反問過后,道森無奈地垂下眼睛:“對,只找到了姑姑的尸體,其他人都不見下落。”

    說完,他輕嘆一聲,看向旁邊緘默不言的幾人,目光落在山本華直身上:“這件事還要感謝山本先生,是他確認了那具焦尸的身份。”

    山本華直笑容淡淡:“我本來就一直當這里的家庭醫生,沒想到后面會出這種事,也只能略盡綿薄之力了。”

    “山本醫生真厲害。”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

    原本因為他們寒暄和緩些許的氣氛一凝,醫生不住抬頭看去。

    只見一個面容陌生的少年隨意疊腿坐在椅子上,他頭發半濕,扎在腦后,沒什么多余的碎發掃在臉側。

    輪廓盡顯,顯得分外銳利。

    眼尾也飛揚,剛才的話雖然是夸人,但說出來聽著像是來砸場子的。

    “一具沒有任何特征的焦尸,你卻能直接認出對方的身份,不是很厲害?”他彎起眼睛,笑意更深,“按理來說這種尸體最難識別,但是16號警察才能上山,傍晚報紙就已經刊登了死者的身份,看來你慧眼識珠啊,難道是焦尸出現的地點與眾不同?”

    江戶川柯南眨了眨眼睛。

    這些時期他昨晚和對方說過,但是等說完再看少年已經沉沉睡去了,沒想到對方真的聽了!

    他一時莫名有點欣慰,之后察覺出自己的情緒后又在心里連呸三聲,趕緊把這種詭異的想法甩出腦內。

    山本華直面色一下難看起來,他猛得站起身:“你們不是早就看過報紙,那剛才還?!”

    “我知道跟他們有什么關系?”松田伊夏攤手,理直氣壯,“你講之前也沒問啊,怎么說到這個話題就氣急敗壞了?”

    江戶川柯南的欣慰徹底煙消云散。

    他想拽對方衣服讓他趕緊往后躲一躲。

    在別人的地盤上還這么囂張!

    他轉頭看向少年,直覺對方已經知道了什么。

    畢竟就算松田伊夏平時我行我素慣了,但大多時候是說話直來直往,沒像今天一樣夾槍帶炮,諷刺都快從聲音里溢出來過。

    松田伊夏揚眉繼續:“我還真想聽一聽,就憑借在閣樓上發現的這個線索,你是怎么知道這具尸體就是別館夫人的?”

    山本華直嘴唇一抖,放在身側的拳頭不由捏緊。

    他僵了半響,才道:“……表、只是在她手上有塊表,沒被燒壞,所以才認出來的。”

    少年不置可否。

    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覺得茶葉放太多了口感澀得厲害,便推到旁邊。

    “既然如此,這么坐著也無聊,不如給你講個故事。”

    天色漸暗。

    剛才高橋真點燃了一盞紅燭燈,他離燈很近,橘紅的光打在側臉,殷紅的右眸像是染著幾年前別館的烈火。

    “我聽過一個傳聞,之前有的偏遠山村會覺得生完孩子后患抑的女人不詳。”他撐著下巴,抬眸,目光幽幽地對上對方的視線,“為了防止對方亂跑就把人關在地窖里,封死入口,從另開的通道往里面送飯。長期累月下去,正常人也能被折磨成瘋子。”

    說完,他又勾起嘴角,臉上卻只有冷意:“不過你們大戶人家應該不會出這種事情吧?你說呢,家庭醫生?”

    山本華直猛得打了個寒顫。

    他對上那雙眼睛,感覺自己的外殼都在映出的燭火里燒穿,好似被扒下了幾層皮。

    感覺到周圍投來的視線,他渾身刺痛,頭都抬不起來,最后胡亂點頭,把頭低了下去:“我……”

    “我和柯南在四樓發現了一扇通往閣樓的門,門縫被水泥封死了。”松田伊夏抬眼,“這倒是有意思了,那些水泥不是發黑發灰就是也裂縫,像是被火燒了一樣,這是怎么回事啊?”

    男人徹底說不出話來。

    半響,他低頭抹了一把臉,聲音沙啞:“從…夫人生產之后,老爺就讓人把閣樓的門用水泥封起來了。”

    “你們把一個大活人關在閣樓上?”江戶川柯南從剛才就聽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但是聽到對方承認還是控制不住地拔高聲音,氣得頭暈,“這不是犯法?!”

    道森也愣了半天,才喃喃道:“雖然我們一直沒聯系過,但姑姑好像沒孩子……?”

    “……我被雇傭來做這里的家庭醫生時,夫人已經懷孕了。”山本華直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老爺特別疼惜這個孩子,根本不敢讓夫人離開別館,就找了醫生來照看,連生產都是在別館準備的房間進行的。”

    “她足月生產,沒想到……生下來一個死胎。”

    “死胎?”阿笠博士一愣,“是難產了?以現在的醫學條件,按理來說可以檢查出來問題的啊。”

    “問題就出在這,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夫人檢查,每一次檢查的結果都是正常的。但是當時她生下來的確實個滿身青紫的死嬰,甚至……”

    山本華直哆嗦了一下:“甚至按照模樣看,恐怕五六個月大時就已經死了!”

    屋外寒風簌簌,連一向和善的木村涉表情都格外勉強:“怎么可能,山本先生,你就別在這種時候開玩笑了……”

    “我沒再開玩笑!”聽到對方的質疑,他卻猛得站起來,在秋冬夜晚出了一身汗,“那個死胎就是五個多月的大小,身上全是紫青瘢痕,沒有嘴唇但是居然已經長牙了!手指也是畸形的……”

    “但是我明明在生產前半個月剛做過檢查,當時里面就是個發育正常的女胎,怎么可能會這樣?!”

    終于將這段經歷說了出來,山本華直惴惴不安地跌坐下去,抱頭喃喃:“因為太詭異了,老爺就把這件事瞞了下來,連個女胎都已經安置在棺材里,準備拿去安葬了。”

    江戶川柯南皺了皺眉頭:“因為這件事,你們就把夫人關在了閣樓?”

    對方表情卻更加驚恐:“沒有!剛開始還好好的,夫人一直在臥室里坐月子,結果有天她突然找我……”

    山本華直至今記得那個畫面。

    他拿了配給對方坐月子時吃的藥還有安神劑,準備去廚房叮囑廚師這些藥的忌口。

    卻沒想到夫人正站在廚房里。

    她面容憔悴,但是看見自己過去,臉上卻浮起一抹笑容。

    這種表情他最熟悉不過。

    之前每一次幫忙問診,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時都會露出這種慈愛溫柔的神色。

    但是在經歷完這些事情后,她又頂著慘白的臉做出這種表情,莫名讓人瘆得慌。

    對方開口:

    “麻煩你一會兒來幫我做個檢查,孩子好像不太舒服,在我肚子里一直亂動。”

    山本華直冷汗瞬間淌了下來。

    他沒敢說話,只含糊地應了一聲,莫名感覺廚房好像充斥著一股血腥味。

    不敢再看對方的臉,他偏頭想看向別處轉移視線,沒想到卻看見櫥柜旁邊放著一個木盒子。

    赫然是那個小棺材!

    鼻尖血腥味更重。

    等對方哼著搖籃曲離開,他軟著腿哆哆嗦嗦地走到灶臺邊,看見旁邊的空盤上擺著幾塊散落的羊羹。

    鍋內黏膩猩紅。

    “嘔——”說完,當時腥臭的腐味好像從記憶里翻涌上來,他忍不住轉頭干嘔。

    松田伊夏正皺眉沉思著,卻見江戶川柯南面色難看地看向自己。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反應過來。

    昨天那個鬼夫人剛給完自己羊羹。

    沒想到詐一下能有這么大收獲,連昨晚夜宵的食材都摸清楚了!

    第95章

    佐川夫人不是詛咒的源頭。

    松田伊夏將茶杯放下, 燭火晃出一片陰影。

    在此之前這棟別館里已經被詛咒了,源頭尚且不明,但是媒介至少能確定了, 就是佐川夫人腹中的孩子。

    在別館詛咒長期累月的影響下,那個在宮腔中已經成型的女嬰變成了鬼胎, 之后又潛移默化地影響她的神智。

    最后讓她把鬼胎吃下去,重新回到了肚子里。

    從之前遇見的情況看, 孩子的執念是她異化的源頭,但是在此之前別館的詛咒卻沒有任何痕跡。

    松田伊夏蹙眉, 想到另一個和別館火災一同變成傳聞的線索:佛像。

    這種帶有宗教性的雕塑本身就容易吸收人的情緒信仰, 變成一種思想的具象化,但寺廟并不容易產生咒靈, 因為去那里的人情緒大多是正面的, 即使有危險性也不大。

    神像就像是一塊海綿, 放置在清水還好, 扔進淤泥里會立刻吸進大量污水。

    繞來繞去再次回到那尊佛像上。

    面前的山本華直在說完后就將腰彎了下去, 頭埋在掌心,肩膀塌下后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松田伊夏瞥了他一眼,臉上笑意淡去后顯得格外冷漠。

    被咒靈侵蝕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但在發生這種吊詭的事情后整個別館的口徑卻格外統一:把人關起來, 緘默不言。

    從那個時候起前往閣樓的門就已經被用水泥封住。

    少年撐著頭,開口問道:“然后就讓她在里面自生自滅了?”

    “沒有……”山本華直頓了頓, “旁邊有其他通道, 可以把藥和三餐送上去。”

    江戶川柯南眼眸閃了閃, 伸手拽住松田伊夏的衣服, 墊腳過去耳語。

    “我前面找到了,就在靠近走廊盡頭的地方, 大小只有小孩可以通過,里面有來回運送物品的機關。”

    山本華直將最后一句話說完:“因為當時找到的尸體掛在閣樓的窗戶上,所以我一眼就知道是佐川夫人。”

    這句話解釋清楚了松田伊夏剛才心里的疑問。

    如果他們真想關一個人在閣樓,為什么會在陽臺上開這么大的窗戶,連他剛才都能直接翻進去。

    原來是當時警方將卡在狹窄窗框之中的焦尸搬出來時破開的,在道森搬進來之前重新裝修,就從外面將閣樓窗戶修成了正常大小。

    道森從這件事里回過神來,將目光放在其他兩個人身上:“木村先生,由川小姐,你們也是姑姑之前的老朋友……”

    見對方開始追問兩人當時看見過的情況,松田伊夏站起身,沒打招呼就轉身離開。

    他準備去找找佛像的線索。

    客廳連通樓梯,廚房設置在別館外面,需要從右側的回廊通過,他剛走到廚房外面就被追來的小男孩扯住衣角。

    “伊夏哥哥。”男孩攔住他,低聲問,“你怎么知道火災發生的時候佐川夫人被關在閣樓里的?”

    “因為我進去看過。”松田伊夏揚眉,伸手敲了敲身后的墻面,“門上有很多抓痕。”

    江戶川柯南一怔,面色倏變得更加難看。

    別館起火的時候她還有意識,甚至應該是清醒的,但整個閣樓就只有右側一個送食水和藥的窗口開著。

    被用水泥封住的門無論怎么砸撓也沒法打開,只能留下滲血的抓痕,窗戶狹窄的縫隙也不容一人通過,最后活生生被燒死在里面。

    “門板上的抓痕很深,所以我想。”松田伊夏頓了片刻,開口,“她當時估計以為自己的孩子也被困在閣樓里。”

    所以才歇斯底里地想要出去。

    無論之前被詛咒的程度如何,在帶著孩子被困死在閣樓的絕望,凄慘燒死的閣樓后,恐怕已經完全成為別館詛咒的一部分。

    江戶川柯南感覺渾身發冷。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最后只能緊抿嘴唇,沉默下去。

    松田伊夏靠在墻壁上,回廊外的雨絲被風吹著飄進,掃在臉上,帶來輕微的涼意。

    但是如果真的這樣,這里詛咒的氣息絕對不會這么沒有攻擊性,以至于他剛踏入時根本沒有察覺到危險。

    還有些線索沒有找齊。

    他輕閉了一會兒眼睛,等再睜眼時江戶川柯南已經蹲在旁邊苦思:“犯人的動機很可能是復仇,因為當時在的人都是間接加害佐川夫人的兇手,所以……”

    話語未落,少年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

    “那不一定。”

    “嗯?”見對方同自己意見相左,小偵探打起精神,問道,“為什么?在閣樓上把人吊死在窗邊這個手法和佐川夫人當時的情景很像,這種儀式性的手段大多數都和復仇有關。”

    “我倒是覺得還有另一個可能。”松田伊夏低頭看來,這種居高臨下的視角讓他整張臉都浸在陰影里,眸色晦暗,“你知道閣樓和地下室最大的區別是什么?”

    江戶川柯南微愣,這兩個房間天差地別,他一時不知道對方問的是哪個方面,只道:“什么?”

    “一個能被人看見,一個不能。我們剛上山看見這棟別館時就知道它有閣樓,但是卻不知道它有地下室。”松田伊夏勾起嘴角,“如果我想掩蓋一個事情,藏匿某個人,閣樓絕對不是最好的選擇。”

    “……對。”江戶川柯南眸光一閃,“把她關在閣樓需要每天有人運送東西,如果真想掩蓋送去療養院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就算沒有,也有地下室。

    “這只說明兩個問題,第一。”少年晃了晃手指,“這棟別館要么沒有地下室,要么地下室被挪作他用。第二……”

    他眼中笑意冰冷:“之前那位老爺不敢讓她離開別館,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男孩動作頓住,仰頭看向他。

    對方聲音平緩:“在精神出現問題的情況下,他不敢讓對方有任何能接近其他人的機會,無論是醫生、療養院還是坐車的那短短幾個小時,因為她隨時有說出秘密的危險。”

    “即使堵住對方送到療養院,她也不再在自己的監視之下,這樣會讓他感到事情脫離掌控,感到不安。”松田伊夏輕聲道,“所以必須要關在這棟別館里,即使是閣樓這種顯眼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復仇就不是唯一的殺機了。”江戶川柯南表情逐漸嚴肅,“還有滅口。”

    “之前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在火災中喪生了,別館馬上要轉手讓人,如果能破壞掉剩下的線索,那能讓往事暴露的,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管家。”男孩立刻接到。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現在他們都在客廳不方便行動,等晚飯之后我去再去四樓找線索。”

    松田伊夏揚眉看著對方全然不似孩童的神態,也沒說他一個小孩去調查什么案件,只道:“反正探案和我沒什么關系。高橋先生呢,他剛才不是出去了?”

    江戶川柯南原本嚴肅的表情一抽。

    他欲言又止,最后在少年側身那刻猛得拉住對方,堅定道:“等回去了你和我去一趟新一哥哥家里!”

    再不去找FBI跑路就來不及了!

    松田伊夏:?

    他不明所以:“現在新一家里不是住了人,那個叫什么沖矢昴的家伙。”

    回廊旁邊的廚房,里面輕微的切菜聲似乎停滯住片刻。

    “……對,因為,就是…”沖動之下說完那句話,江戶川柯南跺著腳想怎么找補,半天后終于想到,“你不是說和安室先生都沒聯系了,既然這樣我就想著把沖矢先生介紹給你認識嘛,免得你傷心。”

    只要松田伊夏進去立刻關門打包送去證人保護,他真害怕以后神秘組織一半的人都要追殺這個情場混賬。

    “哎?我才不要——”少年拖著長音,余光掃向側方,又不動聲色地移回男孩身上,“上次在游輪我就和他見過了。”

    “你不喜歡?”江戶川柯南心里咯噔一下。

    不對啊,對方不是只看臉和氣質,工藤有希子捏得臉在審美方面絕對沒話說,而且沖矢昴身上那種笑里藏刀的氣息肯定符合他喜歡刺激的愛好。

    “他之前單獨找過我。”松田伊夏磨了磨后牙,“一上來就問我……”

    喜歡通過被年上的男性懲罰或控制來攝取愛和關注。

    這句當時立刻讓他褪去笑容的話在心里翻涌一通,被咽回肚子里,換成了一個格外奇怪的表達方式。

    “問我喜不喜歡BDSM。”

    江戶川柯南臉上的表情凝固,然后慢慢地碎了。

    啊?

    啊???

    “追加條件:和年長的男性。”松田伊夏攤了攤手,絲毫沒有給人扣了黑鍋的自覺,“咦,能笑瞇瞇說出這種話的家伙一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沒錯。”

    一道略帶陰沉的聲音從側方傳來。

    小偵探轉頭一看,高橋真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廚房外面回廊盡頭的位置,神色陰驁,輕微咬牙。

    聲音格外有力:“離變態遠一點。”

    “我也沒想到那個瞇瞇眼的研究生先生有這種興趣愛好,而且我們當時才見面兩天。”少年幽幽嘆氣,“嚇到我了。”

    江戶川柯南已經沒空糾結肯定不會出現在少年身上的“嚇到”這個詞。

    他頭暈目眩。

    赤井先生!赤井先生你在和一個剛成年的陌生同性說什么啊?!

    難道是為了任務…但是你告訴我,在什么任務的情況下,需要你對著別人問出你喜不喜歡BDSM這種話?!!!

    第96章

    安室透抱臂站在一邊, 發絲在臉上投下細密的陰影。

    此時,公安和面前跳腳的男孩大腦中都冒出同一句話:

    FBI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不可能吧……”江戶川柯南沉默許久之后干巴巴地開口,“那個沖矢先生怎么突然問…這種事情?”

    難道這就是開放的美利堅文化?!

    松田伊夏攤開手:“我也不知道, 不過……”

    少年眼睛微閃,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大確定的開口:“原本沖矢先生剛見面禮貌又客氣的,但是看見我在和安室先生約會后突然就…嗯, 很主動?”

    江戶川柯南:“……”

    哈哈,他好像突然明白了。

    估計是赤井秀一發現居然有人在和波本談情說愛游輪約會, 懷疑有什么陰謀所以上去試探。

    但是…但是不管怎么試探, 話題到底是怎么聊到那方面去的啊?!

    男孩想了半天沒想通原因,只能抬頭細細打量對方, 沒想到這一看就看見了少年脖頸上扎眼的頸環。

    江戶川柯南又是一噎。

    ……原來誤會點在這。

    他是知道這個配飾很早之前松田伊夏就戴在脖子上了, 因為對方慣愛這些前衛的打扮, 單一側耳朵上就穿了四五個孔, 所以他一直沒怎么在意過。

    恐怕赤井秀一就是因為這個才誤會了他們兩個的關系。

    整件事情的邏輯通順以后, FBI對18歲高中生口出奇言這件事反而做實了。

    男孩眼角直抽,不由懷疑起FBI的職業素養。

    雖然厲害是真的很厲害,但是道德水平方面, 是不是有點……

    他陷入沉思, 不知道赤井秀一之前還有八百碼外誣琴酒青白的壯舉,只覺得之前想著把松田伊夏直接扭送出國的想法已經告吹了。

    這哪是送去避嫌了, 分明是前有虎后有狼, 再說美國風氣開放成這樣, 在日本保守社會松田伊夏都能這樣折騰, 去了那里不是完了!

    江戶川柯南的表情逐漸堅定:果然啊,如果之后真出什么事情, 還是得找日本公安。

    想通一切,他也不急著把松田伊夏推去和FBI見面了,只抬頭目光堅定地看了看對方,又用余光掃了面色難看的高橋真兩眼。

    放心好了,松田伊夏!

    雖然遲早被關小黑屋這種結局是因為你胡亂招惹組織成員始亂終棄玩膩就拍拍手走人,純屬活該,但是如果真的出事,我還是會努力聯系日本公安把你保護起來的!

    在日本公安身邊可比在FBI和波本還有面前這個不知道是誰的組織成員這里安全多了。

    松田伊夏摸不著頭腦。

    他感覺從今天早上開始男孩就奇怪起來,總是用一些復雜的眼神看自己,現在也是。

    表情堅定得像是要加入國防護衛隊。

    干脆伸手趁機在對方頭上搓了一把,感嘆著“果然很軟”,就轉身朝著旁邊一言不發的黑發男人走去。

    “高橋先生,你在做什么菜?”

    江戶川柯南沒拉住人,干脆眼不見為凈,跑去四樓調查線索。

    松田伊夏像是只剛學會走路的小鴨子,亦步亦趨跟在高橋真身后,一路從回廊走到廚房。

    里面一股血腥氣。

    探頭看去,水池里還殘留著些許雜毛和血跡殘痕,案板邊是一只已經破開肚子清理好的雞。

    粗苯的菜刀被男人用著格外靈活,很快將雞肉剁成了合適的大小。

    松田伊夏瞥了一眼對方繃緊的下頜,湊過去墊腳從后面將下巴抵在他肩側。

    黑發男人手上動作微停。

    對方身形略顯消瘦,臉上更是如此,下巴略尖,抵在肩膀的筋骨上泛起一陣酸疼。

    呼吸隨著話語一起撒向耳垂:“你還會處理雞啊?好厲害~”

    高橋真:“前天你剛喝了雞湯,忘記了?”

    剛在公寓的廚房處理過一遍雞肉,轉頭就被那天晚上喝了兩碗湯的家伙問居然會處理雞。

    他哪里會猜不透對方的心思,無非是簽了“合作協議”還瞞著之前和FBI見過面的事情自知理虧,見他表情不好看以后立刻過來甜言蜜語哄人高興。

    “沒忘。”拋出去的夸獎沒被人接住,松田伊夏看上去半點心虛都沒有,反倒眨了眨眼睛,放緩聲音,“我只是想開個話頭和你說話。”

    慣常的話術。

    連方式和之前都如出一轍,故意帶著鼻音,把每個字咬得含糊。

    手上也沒亂弄什么其他動作,只有抵在側肩的下巴。

    微不可聞又可憐兮兮地、撒嬌一樣蹭了蹭。

    處理好的雞肉全部放進旁邊的空碗里。

    半響,高橋真從胸腔里熨出一口氣來,顯然周身的氣質已經和緩下來。

    “離FBI遠一點,被他們盯上不是好事。”他道,“一群以利益為重的家伙。”

    “是,是——”松田伊夏戲謔地揚起眉毛,“如果當時找的不是你是他,早就for one night了呢。”

    男人咬牙輕笑:“很可惜?”

    “別切這么碎。”少年見好就收,伸手攔住對方將土豆燉雞的調料處理的這么細致,“幫傭先生,可別忘記你是個獵戶,不是咖啡廳服務員。”

    高橋真低頭看去,姜的確被自己切成了形狀完美的絲狀。

    他干脆將其剁碎一起沖進下水道。

    刀鋒一改,在一塊姜變成了幾塊粗糙的姜塊。

    松田伊夏眼睛轉了轉,忽然問:“你前面殺雞的血倒了?”

    “沒有。”男人抬眸看他,“你準備做什么?”

    “等做成了再給你說。”少年將食指豎在唇邊,眨了眨眼睛。

    ——***吃飯洗漱完后,幾人陸陸續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屋外雷雨大作。

    松田伊夏關緊衛生間的門,這才去看正在草稿紙上推算某種機關的男孩。

    “這是什么?”他道。

    從相處起少年就沒有質疑過他所有超乎小孩范疇的行為,江戶川柯南又是探案腦,一有案件就把其他事情都忘了,一直沒有覺得不對勁。

    現在被對方問了,便直接開口:“一樓房間的位置不對勁。”

    “按照正常的設計方式,廚房應該在房間里面,但是客廳的位置卻擠占了整個一樓的四分之三,原本應該放置在這里的房間都被外置了。”江戶川柯南在圖紙上畫了幾筆,“而且,二樓的整體面積加起來要比一樓露出來的多。”

    男孩抬頭,興奮地看著對方:“所以一樓的壁爐后面一定有其他密室!”

    說完,江戶川柯南又蹙起眉頭,盯著圖紙喃喃:“但是我前面在壁爐那一片看了很久,沒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設置,這個機關太隱蔽了,恐怕只有知道的人才能精準鎖定位置。”

    想要找不是不行,但是需要上下把整個墻面都摸一遍,大費周章不說還容易讓人起疑,反而打草驚蛇了。

    而且不知道里面的設置到底是什么樣,恐怕就算找到在哪里,也沒法徹底打開。

    松田伊夏目光微閃,笑著湊過去:“要不等半夜再去試試……?”

    說完,他湊近過去,壓低聲音再次開口。

    隨著對方的話語,江戶川柯南的眉毛越皺越緊。

    ——***凌晨四點。

    微不可聞的腳步聲盡數被地毯吞沒。

    一道身影從樓上悄然離開,步步移至壁爐前。

    他站在前面,先掀開壁爐下方的地毯看了看,將縫隙盡數摸遍,又站起身去夠上方的擺件。

    “奇怪……”一邊摸著這些陳設,他一邊忍不住喃喃自語,“這里應該有機關啊,明明后面的空間都不一樣。”

    說著,他將壁爐旁邊展柜上拿著的東西一個個舉起查看,手中的紅燭照出一片幽暗的燈光。

    卻沒有照亮身后佇立不動的身影。

    他拿起一個獎杯,見下方只是正常的展柜,沒有任何凹槽的痕跡,不由遺憾地落下手臂,正準備放回去。

    下一秒,那人瞳孔一縮,將燭火更湊近了一些,低頭去看。

    那獎杯底座的角落里竟然沾了些紅褐色的痕跡!

    他連忙放下燭火,準備去廚房拿點水來潤濕周圍,看是不是兇手砸暈管家時用的武器。

    一道凌然的破空聲在身后響起!

    少年只來得及回頭。

    燭火位于身后,只勾勒出他的發絲和側臉,那側亮紅的眼眸睜大,映出微暗燈光下對方兇狠的臉。

    “碰——!”

    一聲悶響。

    身體倒在地毯上,只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黑暗中只余粗重的喘息聲。

    來人站在原地緩了半天,這才拿起燭火去看。

    微暗的光照出黑卷的發絲,蒼白的臉,還有順著額頭、發絲一點點滴落下來的殷紅的血。

    在地毯上蜷縮著,呼吸微弱,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站在原地,手里捏緊了方才在茶幾上隨手拿起的東西。

    之前自己居然沒有擦干凈獎杯上的血!這件事即使被人發現,也不會查到自己頭上,但是別館的秘密。

    想起之前少年在這里翻箱倒柜,篤定有機關的樣子,他閉了閉眼睛,面容浮上一層狠厲。

    燭火被吹滅,一切歸于寂靜。

    他俯下身,舉起方才手里的東西,又一次對著同樣的位置揮下。

    一下、兩下……

    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聽聲音,每一下都死死砸中位置,只怕對方的腦袋已經快碎了。

    半響之后,他喘著氣放下手里的東西,在原地面色陰沉地站了許久,才伸手按向墻壁。

    機關啟動,一扇深不見內的門在面前打開一個恰好能通人的縫隙。

    將少年扛起,溫熱的液體順著對方的頭一直往下滴,在衣服上染開一片。

    “對不起,這都要怪你一定要探查這些秘密。”他聲音低沉,將對方已經沒有氣息和心跳的身體拋在黑洞洞的密道內,轉身離開。

    第97章

    風聲簌簌。

    雨停了又下, 幾個孩子下午在的后院留下的足印入夜就被沖散。

    了無殘痕。

    一陣悶雷劃破天空,床上團睡的男孩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

    手摸向床另一側, 入手冰涼。

    江戶川柯南腦內的困頓頃刻間無影無蹤。

    窗戶擋不住屋外的低溫,他剛鉆出被子就打了個噴嚏, 裸露在外的皮膚滿是寒意。

    精神有些萎靡。

    昨晚做了些亂七八糟的夢,好似一直有人在耳邊唱歌、說話, 身體也重得很,像是浸在海底。

    他換衣服推開門, 恰好有人從樓梯走來。

    “你醒了?”木村涉笑道, “我剛要去叫你們,高橋已經準備好早飯了, 快下來吧。”

    “好——”

    江戶川柯南應聲, 之后又追問道:“伊夏哥哥已經下去了?就是那個頭發黑卷黑卷的哥哥, 我起來沒看見他。”

    “頭發黑卷?”不用細想特征, 這些人里按年齡只有一位能被人叫‘哥哥’, 于是木村涉腦內立刻浮現出對方的模樣,蹙眉道,“沒有, 我一起來就去樓下了, 說不定他在其他地方。”

    男孩聞言只點頭應道:“知道了,謝謝叔叔。”

    他幾步拋下樓梯。

    剛坐穩, 耳畔就傳來灰原哀的聲音:“大偵探, 真難得, 今天你居然沒去當小尾巴。”

    “什么小尾巴?”

    “那個和波本談戀愛的家伙的小尾巴啊。”女孩攤開手, “從見面開始你不就一直跟在松田身后,昨天步美都說有了他你都不和他們一起玩了。”

    江戶川柯南嘴角直抽。

    居然因為自己昨天沒和他們一起玩不高興, 真是小孩子。

    為了擺脫“小尾巴”這個稱呼,他解釋:“這叫重點監視。”

    從初中他就養成了重點關注松田伊夏的習慣。

    原因實在有點不堪回首。

    “好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灰原哀顯然不信,畢竟在其他孩子眼里江戶川柯南天天纏著毛利蘭已經被打上了“姐控”標簽,現在多個“哥控”也不是不行。

    略過這個話題,她朝著周圍看了一圈。

    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坐在座位上,三三兩兩地聊天說話,就連小島元太都被拉著來餐廳。

    “你的那個伊夏哥哥沒來?”她問道。

    “你這是什么語氣……”男孩吐槽著,又往周圍看去,“他昨晚說發現了奇怪的地方要去調查,然后就走了,估計現在還在找吧。”

    “看來推理狂這個稱號要拱手讓人了。”女孩淡淡地回了一句,心下卻疑惑起來。

    從游輪那天的表現看,松田伊夏對命案完全沒興趣,看來是去調查其他事情了。

    反正她只負責看好那些孩子。

    想著,灰原哀繼續喝面前的燕麥粥。

    一直到中午,碩大的別館里依舊沒見過那道高挑的身影。

    茶發女孩終于感覺不對,堵住了在書房的江戶川柯南,問他今天有沒有見過對方。

    依舊是否定答案。

    灰原哀抱臂看向外面,雨聲連綿,午后雨勢漸大,外面的霧氣彌久不散,已經從叢林的范圍溢了出來,幾道黑影在水幕之間若隱若現。

    男孩卻急著另一件事,在又一次把用床單做的假人成功完成試驗后,他目光閃閃地站起來:“灰原,我找到兇手行兇的手法了!幫我喊下阿笠博士。”

    下午,眾人齊聚在四樓走廊。

    “看,只要這樣。”江戶川柯南藏在阿笠博士身后,讓對方將里面塞了硬物的假人按照特定方法勾在機關上。

    送飯用的通道狹窄,那個成人大小的假人隨著復原后高速運轉的機關拖過通道,吊至閣樓窗戶上時,頭部和身體的連接部位已經四分五裂。

    吉田步美立刻意識到當時他們遠遠看著那道人影的形狀不對勁,原來是因為頭斷在了胸前!

    她幾步后退,下意識站在位于最后方的男人旁邊。

    抬頭后才發現是高橋先生,但此時對方臉上卻帶著幾分遲疑,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知道這里又機關的……”由川英子眉毛高高揚起,轉頭看向身后已經開始發抖的人,“就是你吧,山本華直!”

    “我、我不是,不是我干的!真的!”山本華直臉色瞬間難看起來,“我是知道機關,但是管家真的不是我殺的,你們要相信我啊!”

    “這里就只有你知道機關,不是你還能是誰?!”她指著對方罵道,“快把他綁起來,等雨停了就報警!”

    木村涉嘆了口氣:“這么說來,山本先生是因為一直以來都對當時囚禁佐川夫人愧疚,才用這種手段報復了。”

    手法和動機全都齊全,本山華直喊道:“不是我!我是不贊成這種做法,但絕對沒到想報仇的程度!真的!”

    騷亂的人群后方,高橋真緊鎖眉頭。

    他的目光在阿笠博士拿出的證據和旁邊的機關上頓了頓,正要開口。

    片刻后,原本反駁的聲音壓在喉嚨里,他抱臂不發一言,略帶審視的目光落向眾人。

    最后落在站在阿笠博士旁邊戴著眼鏡的男孩身上,眼神微閃。

    他看見眾人前面,正滿頭大汗想證明自己青白的本山華直抬頭看向自己。

    不對,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位置。

    側半身立刻泛起一陣涼意。

    警鈴炸響,橋本真全身肌肉繃緊,但臉上沒有戴那副可以看見咒靈的眼鏡,男人并未回頭。

    本山華直的神色卻在幾秒空白之后,逐漸轉向驚恐。

    他連著后退了好幾步,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別來找我!”

    江戶川柯南瞳孔緊縮,連忙喊道:“按住他!”

    側方離得最近的木村涉來不及反應。

    山本華直已經一把推開他,轉身就朝著四樓窗戶跑去。玻璃窗打開,屋外狂風驟雨攜帶著揮之不去的腥氣沖進走廊。

    男人雙眼猩紅,扒住窗沿縱身一躍!

    身后,有人藏在混亂的人群之中,在陰影遮擋下勾起嘴角。

    一個笑容尚未到位,面前就閃過疾馳而去的黑影。

    “砰——!”

    那人用手緊緊扣住窗沿,半個身體探在外面,伸手攥住了掛在空中的橋本華直。

    高橋真轉頭道:“來幫忙!”

    這才反應過來他已經將人拉住,道森連忙上前和他一起將人拖進窗戶,放在地盤上。

    驟然收到驚嚇又跳樓,本山華直已經暈了過去。

    “控制在房間好了。”由川英子瞥了一眼,嫌棄地避開地上那灘雨水,“我看他是見自己暴露了就想破罐破摔,這可不行。”

    “先放在客房吧。”

    幾人用撕開的床單做了綁帶,木村涉還想給他打點鎮定劑,卻被高橋真拒絕了。

    他只給人喂了水,又把房間里所有能傷到人的東西都搬離床鋪,等出去時卻見有人圍在壁爐旁邊,神色慌亂。

    “怎么了?”莫名,黑發男人呼吸突然一滯。

    “橋本先生。”阿笠博士沖他點了點頭,表情也十分難看,他指著壁爐旁邊的地毯道,“你可以幫我們燒點熱水?”

    “好。”

    十幾分鐘后,一壺熱水從廚房端來。

    熱氣騰騰的開水朝著地毯澆下,用料高級的毯子沒有泛起過多的皮草味,反倒一股腥味從下面不斷往上涌。

    擰住。

    這張紅色的地毯立刻滲出紅褐色的血水來。

    “不對啊,管家不是在這里遇害的,他應該是在廚房被人敲暈才……”阿笠博士皺眉道。

    尚未來得及反應,旁邊的高橋真卻突然看向江戶川柯南。

    “你今天看見過和你一起住的那個人?”

    男孩搖了搖頭:“沒有,一整天都沒見到過。上次見面還是昨天晚上,伊夏哥哥說要出去驗證自己的推理。這個機關就是他發現的。”

    高橋真倏地沉默。

    他目光在江戶川柯南臉上停留的時間更久,之后才移開。

    面色陰沉,但沒幾分慌亂。

    大廳中終于有人低聲開口:“……這話不吉利,但是…會不會是昨天撞見本山,然后被他……?”

    木村涉嘴唇抖了抖:“這樣說的話,我今天起得早,見他從外面回來……”

    “難道那個叔叔把伊夏哥哥扔到山崖下面了?”吉田步美眼淚立刻涌上眼眶,怎么擦都止不住,“這么久都沒有消息,說不定是……”

    門口的雨衣已經被人一把扯下,將其披在身上,高橋真轉頭問道:“哪個方向?”

    “這…就是我窗戶對著的方向。”木村涉連忙答道,“高橋先生,就算現在去也已經…!”

    對方充耳不聞,已經轉身推門離開了。

    走出大門,黑發男人卻沒有直接走向叢林,反而從回廊來到了別館的視線盲區,從懷里掏出一個由紅繩串著的東西。

    白玉佛像。

    仍然觸手溫潤,摸不到任何一絲裂縫。

    橋本真伸手扶額,深深嘆了口氣。

    說松田伊夏為了調查案件夜不能寐,推理出所有細節,簡直和說他突然變成乖乖好學生誓要考上東大畢業之前絕不談戀愛一樣荒謬。

    這家伙遇見案件能躲就躲,沒見什么時候這么熱心過。

    想到話里話外把對方已經遇害圓得很好的男孩,他沉思之后,心里忍不住翻上另一個念頭:

    在廚房甜言蜜語完,轉頭就拿著自己給的東西去和別人合作,連計劃半個字都沒給自己透過。

    讓他早上在別館上上下下找了三回。

    這破小孩!

    第98章

    一無所獲。

    縱使山本華直早上離開過別館, 半天過去,大雨也早就澆滅了所有痕跡,只剩下泥濘的地面, 新的足應里都積著雨水。

    直到吃過晚飯昏迷過去的嫌犯都沒有醒,見天色漸漸暗去, 眾人才各自回到房間。

    江戶川柯南推開房間窗戶,將頭探出后立刻皺起眉。

    屋外雨已經漸停, 水汽卻凝結在空氣中,一打開窗簡直像是一頭扎進海里, 連呼吸都不大順暢。

    已是深夜。

    屋外沒有燈光, 之前唯一照明用的月光也掩藏在烏云之下,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 隱藏著一切未知的危險。

    男孩按開手表的機關, 照向外側, 只能映出一小片沒有景物的空氣。

    他看著, 總感覺叢林中的霧氣更近了些。

    樓下, 有人小心翼翼地通過走廊,來到從外鎖死的客房外。

    他擰了擰把手,再三嘗試確認無法從外面打開后, 才將原本給山本華直準備的注射劑重新放回口袋。

    從別館后門離開, 走幾百米就是一處斷崖。

    今晚沒雨,剛好能將尸體搬運過去拋下, 印證白天那幾個小孩的推測。

    想著, 他不再站在客房門口, 而是轉身朝著壁爐走去。

    將墻面和擺件按照特定的方式觸碰、旋轉, 墻面上緩慢地出現了一道門。

    他沉下心,小心跨入門內。

    尸體就在幾步之前, 男人謹慎地控制著腳下動作,卻沒有觸碰到意料之內的軀體。

    ……他昨晚明明把人放在這了?

    冷汗瞬間從額角淌下,在密不透風到甚至有些悶熱的狹小通道之中,他渾身都泛起冷意。

    從頭皮至背部皆是一麻,男人再不復剛才的小心謹慎,伸手慌亂地在周圍摸了幾圈,什么都沒找到。

    人呢?!

    他站起來猛吸了幾口氣,才緩下情緒。

    那家伙沒死?!

    對,看來是當時還沒有死,順著通道進去了。

    理智重回腦內,男人伸手撐住旁邊,冰冷的墻壁換回幾分清醒。

    只有知道暗碼才能重新打開門,對方不可能直接回別館,肯定是順著通道往里面走了。

    而且他確定當時幾下都已經砸中,就算那人命大又醒了過來,恐怕也不是他一個四肢健全的人的對手。

    打定主意,男人將口袋里的小型手電掏出來往下照去。

    臉上又是一白。

    他正踩著灘血。

    離將人扔進密道已經過去一天,多少血都該干涸了,這攤血卻像是剛從體內流出一樣,連色澤都殷紅如初。

    四周有幾處剮蹭。

    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的腳印沾著血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墻壁,手電筒光照去,他才發現那腳印連著頂部。

    什么動物能倒掛在墻壁上行走?

    一股幽暗的寒風從密道鏡頭吹來,他剛才本就出了一身汗水,此刻一吹整個人都顫了幾下。

    扶著墻壁,他咬了咬牙,還是抬步往里走去。

    這次一定要確定對方已經死了,再從斷崖扔下去,這樣才算永無后患。

    身影消失的拐角,在狹窄密道中聲音古怪的風聲中,他沒注意到身后遠處的入口又悄然打開,一道身影從外小心踏入,遠遠墜在自己后方。

    幾分鐘后,合死的通道門再次打開。

    ——***滴答,滴答。

    潮濕的空氣上涌,巖壁上方潤出一片濕氣,順著凹凸不平的表面朝更低的地方傾斜,匯聚成一顆細小的水珠。

    砸落在地。

    在黑暗之中發出清脆的響動。

    由人工開鑿的密道下來,是一片碩大的天然洞窟。腳步聲落下,從四面八方傳遞而去,回聲再傳回耳側時,已經變成了如鬼泣般的嗚咽。

    男人腳步愈發小心翼翼。

    洞窟碩大,頂端甚高,抬頭望去只有一團分辨不出的黑色。

    他心下有些惶恐,只將手伸到口袋里,掌心攥住隨身攜帶的佛珠。

    別館失火后男人立刻斬斷和這里的聯系,為了求個安心還專門去佛寺花大價錢求了一串佛珠。

    溫潤的珠石攥在手里,心里莫名輕松了一些。

    他埋頭往前,左右都沒見到要找的那個黑卷發少年的身影,沒有腳印,連血蹭到什么地方的痕跡都沒有。

    如同憑空消失在洞窟之中。

    自己早就“金盆洗手”,也只提供人脈和資金,這里的大小事情都不親自參與,就算報復,那場大火也算是報復完了,想來沒什么事情。

    男人思索著,腳下卻驟然一重。

    方才他看過全是平地的道路上好似突然出現了什么東西,平衡瞬間被打破,他整個人都往下撲去!

    一陣悶響。

    來不及暗罵哪來的石頭,耳畔只聽見不詳的幾聲“咔”,再低頭看時。

    那雙佛珠竟碎了!

    從磕碰的地方一路蔓延至最遠處的佛珠,整條珠串上全都詭譎地布滿細紋。

    下一刻,盡數碎成粉末。

    “……!”

    男人嘴唇哆嗦,尚未來得及起身,耳畔又傳來竊竊私語。

    像是無數小孩在說話。

    身體突然格外沉重。

    稚嫩的童音響起:“叔叔…木村叔叔……?”

    趴在背上的孩子笑了起來:“我們一直在等你。”

    木村涉面色霎時慘白。

    ——***“你們在吵什么?”

    灰原哀睜開眼睛,打著哈欠下床,看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起來的幾個孩子。

    這間客房有兩張床,剛好讓他們分開睡,沒想到自己一睜眼,旁邊的吉田步美不見了不說,遠處還傳來竊竊私語聲。

    見她醒了,吉田步美沒好氣地看了剛才提高聲音的小島元太一眼,才道:“還不是元太,他的肚子一直在叫,我都被吵醒了。”

    圓谷光彥聲音里也透著一股困意:“我也是。”

    灰原哀有些奇怪,自己剛才在睡夢里倒是什么都沒聽見。

    尚未想明,小島元太的肚子又發出一聲響動。

    “總之我現在已經快餓死了。”他捂住自己的肚子,“帶過來的包里有沒有吃的,再餓它又要叫了。”

    “我們不是吃了晚飯?”

    “因為當時大家不是都在擔心那個大哥哥的事情,我也沒吃多少。”他撓了撓頭,“沒想到現在就餓了。”

    說到這里,灰原哀倒是想起來了:“我記得當時高橋先生多準備了點心,說要是餓了可以去廚房拿。”

    “那還等什么,我們現在就去廚房!”

    聞言,灰原哀只能嘆著氣跟上三個半夜依舊精力滿滿的孩子,打起手電筒照明,一路順著樓梯走到廚房。

    “好像是有個鍋在上面!”櫥柜只比他們高出一點,小島元太仰頭看見爐灶上放著一個鍋,立刻高興起來。

    “不會在那里的。”吉田步美卻搖了搖頭,“高橋先生說會放低一點,怕我們夠不到。”

    說著,她去旁邊的矮柜上找,很快就找到了幾個被保鮮膜包裹的飯團和點心。

    小島元太依舊搬來了凳子:“光吃飯團有什么意思,鍋里應該是晚上剩下的牛肉,配著一起吃才好。”

    圓谷光彥聞言直皺眉:“拜托,牛肉冷了肯定和湯糊在一起,怎么可能好吃。而且你小心一點,別從上面摔下……”

    話音未落,對方腳步不穩,端著鍋整個人朝著下方摔去。

    “小心!”

    “哎呦——!”

    結結實實摔倒在地上,小島元太捂住自己的屁股喊疼,好半天才站起來。

    “都說了別上去,這鍋不會是高橋先生準備明天早上當早飯的菜吧,都被我們毀掉了……”吉田步美滿臉愧疚,她走進想去打掃,一股嗆鼻的惡臭全鉆進鼻子。

    “……唔!”

    她捂著口鼻,腳步僵住:“好臭,是不是晚上放壞了?”

    “步美,回來!”灰原哀著急的聲音在后方響起,“還有你們兩個,離那個鍋遠一點!”

    吉田步美被嚇了一跳,茶發女孩口中的著急和嚴肅不似作假,幾人都往后退了幾步,站在她身后。

    灰原哀神色冷凝。

    那股惡臭隨著從窗外吹進的風蕩在鼻尖,根本不是食物壞后的酸臭味,而是腐臭!

    尸體的腐臭。

    “你們幾個把眼睛閉上!”她提高聲音道,自己卻往前邁了一步,將偵探徽章的照明打開,照向鍋中倒出的那灘東西。

    猩紅黑紫的液體流了一地,隱隱泛起一層發霉了般的綠,中間有團輪廓模糊的東西,像是什么團在一起的動物。

    她瞇眼仔細一看,突然看見那團東西側方突出一點,是一只遍布著青紫瘢痕,只有四根手指的畸形小手!

    之前本山華直說的話立刻浮現在耳邊,女孩腦內轟然炸響危險的信號,立刻推著幾人道:“快點回去!快!”

    對方急得厲害,其他孩子都不敢耽誤,胡亂拿上東西就推開廚房的門。

    等灰原哀斷后,確認廚房沒有其他問題后準備跟上幾人時,卻發現第一個打開門的小島元太卻停在原地沒有離開。

    她急道:“怎么不走?!”

    “沒、沒有路啊。”小島元太話都沒說利索,他將自己圓滾的身體讓出一條縫隙來,讓其他人看向門外。

    一片濃密的白霧。

    幾人方才來廚房時經過的走廊已經完全掩藏在白霧當中,失去了蹤影。

    那白霧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構成,好似穿透了厚重的墻壁朝著廚房內滲透,方才還好好的廚房里現在也有些迷蒙。

    灰原哀心神劇顫。

    如果他們沒有醒,恐怕大半個晚上都會不知不覺地睡在白霧里。

    “小、小哀,我們現在怎么辦?”吉田步美眼睛里已經泛起一層水光。

    “廚房要不了多久也會全是霧,先扶著墻壁回別館,把博士他們叫醒。”片刻后灰原哀立下決斷,“從現在開始你們都要聽我的,千萬別亂跑,聽見沒有?”

    說罷,幾人將手緊緊拉在一起,由打頭的灰原哀扶著回廊的墻壁,小心朝著別館來時的門走去。

    第99章

    木村涉喘著氣睜開眼。

    方才耳畔的童音仿佛是幻覺, 他朝著四周望去,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

    男人從地上站起來, 將那串佛珠留下的掛穗塞進口袋,不顧因為用力捏抓碎片而鮮血淋漓的手心, 咬牙朝著另一個方向踉踉蹌蹌地跑去。

    曾經那些設施應該早就廢棄了!這里面除了昨天被人扔進來滅口的少年外本該空無一人。

    腳上動作加快,繞過凹凸不平的石面, 再次穿過一個洞頭,撲面的鐵銹味縈繞在鼻尖。

    一面鐵做的大門。

    門把位置環著細鎖, 在這種陰雨連綿的潮濕地帶, 上面早就銹跡斑斑。

    木村涉嘴唇哆嗦,從口袋里掏出短刀就往連接處砍去, 眼中狂熱越來越甚, 一定要得到那個讓他安心的答案才肯罷休。

    擊砸鐵鏈的聲響被空洞的墻壁吸收, 回蕩在四面之中, 隨著又一次砸下, 這條本就裝飾作用更強的鏈條應聲而斷!

    “吱嘎——!”

    他幾乎是撲開了大門。

    一股沉積已久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夾雜著日積月累后揮之不去的腥氣。

    木村涉踏步入內,左右看去, 四周都是早已荒廢的鐵床和柜臺, 掛點滴瓶用的高架倒在四周,共同構成一種無人到訪的破敗。

    男人重重地舒了口氣。

    沒有。

    里面什么都沒有。

    他緊繃的神經這才徹底放松下來。

    將里面轉遍, 積攢的灰塵反倒提供了不少的底氣, 等再次走到最開頭的房間時, 木村涉的神色好看許多。

    他還記得這里。

    高額的投資砸下去, 作為投資者他當然得先看見匯報,才會再‘慷慨’地掏出腰包。

    于是佐川大(別館主)帶他來到了這里。當時他就站在這個地方, 看見幾個藏品保險柜順著通道朝內運輸,里面傳來有氣無力的砸墻聲。

    聽著刺耳,于是他扭開頭,看向另一個投資者:“里面也是貨物?”

    “當然。”那人明顯比他更有經驗,朝著遠處揚了揚下巴,“喏,看那里。”

    木村涉轉頭看去。

    下一秒,他有些嫌惡地捂住鼻子,等手指快碰到臉后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帶著輕薄的特制防護面具。

    一個看著只有五六歲模樣的小孩躺在床上。

    看不清臉,但是他的腹部露在外面,巨大的剖口里面好似有肉芽在蠕動,仔細看去是幾個擠在一起的肉瘤。

    他瞬間有些反胃。

    “場面不好看吧?”旁邊的投資者用手拐戳了戳他,在小孩嘶啞的唉鳴中笑道,“今天來看一眼他們是在干活就行,反正這些活交給有經驗的做,咱們就安心等著錢鉆進口袋里。”

    木村涉有些狐疑:“他肚子里是什么東西?”

    “哈哈,這個可解釋不清楚。”投資人笑起來,見他還是一臉驚魂未定,才指了指前面,“想知道可以問問他,這里都是他負責的。”

    木村涉這才注意到室內不止有實驗用的貨物和研究員。

    還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人。

    說年輕其實是因為露出的手皮膚不像中年人,他頭上戴著和研究員一樣的全包防具,只露出一雙眼睛,正站在一處鐵床邊。

    等走過來木村涉才發現他白大褂下面居然穿著一套純白的馬甲襯衫,和實驗室里到處都是的血跡格格不入。

    不等他寒暄,那人已經開口:“因為一些沒法觸碰的東西,只有移植到人的體內,才能發揮出真正的作用。當然,越年幼的越有活力。”

    木村涉這才發現對方雙眼皆是猩紅的。

    “……真正的作用?”

    那人只是勾了勾嘴角。

    眼里閃過一抹冰冷的笑意。

    身后,實驗員已經從實驗體身上完整地切割下一塊完整的肉瘤,那團還在鼓動的肉塊被小心裝進密封盒里。

    看著實在惡心,木村涉移開視線,和投資者又逛了逛其他地方,檢查各項儀器設施。

    等再次回到門口那個實驗室時,一身白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多注意了幾眼,看見方才負責切割肉瘤的實驗員正將一小份黑色粉末裝進試管里。

    這粉末是哪里來的?

    木村涉心下疑問,但還是在同伴招呼下朝著外面走去,去檢查他真正確定的投資——別館里為器官移植準備的實驗室。

    他記得自己當時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一眼。原本都圍在實驗臺邊的研究員早已經帶著粉末移至后方的分析室。

    只有一道身影還躺在臺上,破開的傷口無人處理,血順著滴了滿地。

    他正欲收回視線,床上那人的四肢卻猛得抽動起來!

    然后——

    從記憶中脫身,冷汗順著額角淌下。

    木村涉站在同幾年前一模一樣的位置,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面前早已經布滿鐵銹的大門給了他莫名的安全感,男人定了定心神,抬腳想朝著外面走去。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濁殘穢,盡數祓除。”

    輕微的聲音從石窟盡頭傳來,傳至他耳畔時,只像一聲風造的嘆息。

    木村涉愣愣地抬頭。

    四周、他方才所有親眼看過,甚至摸過的地方,突然都翻涌上一層猩紅的涂層。

    青紫、黑紅的煞氣環繞其中,竟將原本空蕩的石窟襯托得格外擁擠。

    實驗室大門敞開,他看見自己的腳印,踏開了這些痕跡,一路延伸到自己腳下。

    但是除此之外……

    木村涉臉色煞白。

    除此之外,有無數腳印。

    只有他腳掌二分之一大小的、四分之一大的、不過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順著他的腳印朝著實驗室聚集。

    踩過他踏足的每一個地方,朝著他走來。

    男人僵硬著身體,慢慢地、如同老化的機械般轉頭看去。

    實驗室依舊空蕩。

    位于最內側的鐵床上卻不知何時躺著一人。

    瘦骨嶙峋的四肢用鐐銬固定在床的四角,肚皮剖開,奄奄一息。

    隨后,他突然抽動起來。

    四肢在木村涉的注視下以人類絕對不可能達到的頻率抽動,骨頭發出咔吱咔吱的聲響!

    “咔——!”

    斷裂聲炸響,一側胳膊硬生生被扯斷,那人終于能側身,面朝著大門看來。

    隨著他的動作,剖開的肚子里一團分不清是內臟還是肉瘤的東西隨重力滑下,順著床單流至地面上。

    一雙黑洞般的眼睛幽幽看來。

    “……!!!”

    涼意從腿部竄上身體,半身幾乎麻痹。

    木村涉瞪大眼睛,嘴唇哆嗦著,他記得當時……

    當時里面立刻出來了幾個全副武裝的研究員,將他連著那團東西塞進密封箱里帶走了。

    但是此時此刻,再沒有其他人出現。

    他的四肢又開始抽動,剩下的三個鐐銬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隨著每一次拽動離固定的位置更遠一些。

    搖搖欲斷。

    他腿已經軟了,腦內只剩下一片刺骨的空白,直到有什么東西從上方滴落下來,砸在頭頂。

    木村涉抬頭看去。

    實驗室的天花板上爬著幾道黑影,只能看清輪廓,他轉頭看去,那個原本在實驗室臺上的孩子漸漸停止抽動。

    一團分不清楚的血肉將他團團包裹,在鐵床上變成肉球,隨著每一次呼吸鼓動,好似里面有條鮮活的生命。

    然后剖開,那團血肉只有薄薄一層,如同母親的子宮。

    一只細小的、只有三四根手指的手剝開皮肉,從里面鉆出來。

    瘢痕紫青,四肢殘疾。

    木村涉心里最后一道弦終于盡數崩潰。

    是那個死胎!

    那個佐川夫人生下來的死胎!

    頭頂上方傳來孩童稚嫩的笑音。

    不知道哪里來的光給室內打出輕微的光亮,映出一雙雙復制粘貼一般的眼睛。

    從別館[母親]的子宮中孕育出的一模一樣的胎兒。

    木村涉從喉嚨里扯出一聲嘶啞的慘叫。

    他在地上爬了幾步才站起來,四肢早已麻痹卻仍然費力擺動著雙腿,奪門而出,朝著另一側跑去。

    回去、回去……不!不能回別館,別館那里也有……

    冷汗不斷順著額頭淌下,男人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他當時和投資人下來查看時,記得洞窟的另側連著山崖一處瀑布,通往那里的入口有高聳的石塊作為標志。

    逃出去!他要逃出去!

    木村涉跌跌撞撞地朝著記憶中的位置跑去。

    身后的猩紅正在褪卻,好似自己真的已經甩掉了那些鬼胎,馬上就要離開這棟鬼氣森森的別館和洞窟。

    拐角后隱約看見前方高聳著什么東西,道路熟悉,他臉上一喜。

    快了,只要轉過……

    腳步漸漸停下。

    男人臉上的狂喜退卻,只剩下一片冰冷而惶恐的茫然。

    他仰頭看向高聳的“石塊”。

    那些黑紅的煞氣縈繞至全身,才真正勾勒出“石塊”周身所有的細節,它身上浮著一層銅銹,周身斑駁地露出內里巖面。

    石刻的五官低垂,慈愛地俯視著碩大的石窟,俯視著遠處的實驗室,俯視著曾經往來于此運送貨物的人群。

    不是石塊。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么石塊。

    ——這是尊佛像。

    巨大的、高聳的、在黑紫煞氣重新雕刻下容貌格外眼熟的佛像。

    佐川夫人的臉。

    一聲輕笑傳來。

    木村涉愣愣地抬頭,對上一雙異色的眼眸。

    早該死在密道里的少年坐在佛像放置于胸前的手中,居高臨下地看向他。

    緊縮的瞳孔中映出對方瑰麗到詭譎的眉眼。

    一輪紅日在他后方盤起,好似那石佛的心臟,也像他身后輪轉的圓光。

    腿下一軟。

    膝蓋砸向地面,他怔怔看著前方,嘴唇囁嚅著想要開口。

    少年卻伸手,食指貼在唇邊:“噓。”

    他臉上干涸著鮮血,幾乎染透了半邊臉,但蓮花紋路卻比那些紅褐色的血跡更為鮮亮,從血污之下透出色彩。

    讓他的皮膚在此刻也像是玉石刻的。

    “我不聽你的懺悔。”他勾起嘴角,神色在晦暗的燈光下帶著神性的冷漠,“有什么話,還是給你身后的小家伙說吧。”

    木村涉猛得轉過頭去。

    身后巖石處緩慢走出一道身影,是那個戴眼鏡的孩子。

    他的心理防線早已經被擊潰,現在看見走來的是一個和實驗臺上差不多大的孩子,男人整個人向旁邊軟倒,堪堪扶住地面才沒有徹底癱軟在地上。

    他目光不移,那孩子卻連目光都沒有往這邊看過。

    從現身起,男孩就仰頭看著那尊佛像,那個在佛像上的人。

    面色復雜而凝重。

    第100章

    江戶川柯南手里捏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安福。

    是昨天臨走之前, 松田伊夏塞進他口袋里的。

    當時男孩立刻將對方神神秘秘送的臨別禮拿了出來,見是個陳舊的布袋子。

    他露出半月眼,無奈地問對方什么時候迷信這個了。

    對方當時怎么回的……?

    黑卷發的少年站在床邊, 同平日里沒有半點區別,眼睛慵懶地半垂著, 吊兒郎當道:“寧可信其有嘛~”

    好似他給男孩的東西只是個路邊隨手買的信物。

    但是現在。

    江戶川柯南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

    彌漫在石洞四周的黑紅煞氣卻唯獨在他所站的位置繞開, 避之不及地空出一個恰好可以容納男孩站立的空間。

    這時,昨晚聽完松田伊夏的計劃后, 來不及問出口的諸多疑問才再次涌至嘴邊。

    為什么這么肯定真正的兇手能確定你已經死了, 你為什么篤定能讓兇手愿意吐露所有的真相,又為什么……這么信任他?

    此時此刻, 這些答案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

    站在石面上, 仰頭看去。

    也許是距離模糊了面容, 他第一次覺得松田伊夏面容如此陌生。

    其實仔細回想, 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不過只有初中三年, 起源于一次晚歸的偶遇。

    之后少年迅速融入進來,在每次見面時游刃有余地逗得毛利蘭和鈴木園子笑聲不斷,還會時不時陪她們去逛街, 把自己全是滿耳朵的耳洞給兩個人當玩具, 任由他們打扮。

    不得不說,那副架勢看著像個沒心沒肺的混賬。

    他有時候無奈于少年無所顧忌、我行我素的性格, 有時候又有點高興對方和剛見面時的轉變。

    至少和之前的陰郁小蘑菇相比肉眼可見地開朗起來, 就是…實在有點矯正過頭了。

    倒也不至于這么開放!

    時至今日。

    江戶川柯南站在碩大的洞窟里, 抬頭看向那張自己看了三年, 又在高中直至變小之后的時間里見的越來越少的那張面容。

    依舊蒼白。

    發絲打成卷散在額上,鴉羽般黑, 蓬松地胡亂翹著,像是將周圍所有光線都吸了進去,半點不反。

    血浸透皮膚,染紅大半張臉,唯有側方眼眸鮮亮。鮮紅紋路遍布其上,好似詭譎的咒紋。

    他坐的地方實在太過巧妙。

    巨佛置于胸口擺說法印的手心之中,乍看下去,那尊佛像如同他投在墻壁上的影子。

    石佛慈眉善目,身上布滿的裂痕的黑紅煞氣卻戾氣逼人,如此浸染之下它也帶著刺骨的邪性,詭譎非常。

    江戶川柯南安靜地注視著,感覺這樣長的距離里,也許是一道自己從來沒有跨過去的、無形的鴻溝。

    他輕呼出一口氣,轉頭看向木村涉。

    不再關注少年的情況,他需要在男人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前,問出自己需要的消息。

    不到一分鐘,木村涉沙啞地開口:“別館……之前是個‘轉運場’。”

    于是埋藏在地底下幾十年的暗影終于撕開一個口子。

    松田伊夏聽著,從只言片語中明白了這里咒靈的成因。

    實驗體大多是六歲以下的小孩,屬于孩童的怨氣堆積,直到詛咒如同地上一遍遍澆上無法洗刷的血一樣浸透石窟密道,朝著別館蔓延。

    然后佐川夫人作為犧牲品被推至臺前。

    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她腹中的胎兒吸引著地下源源不斷的詛咒涌入,不斷海納、吸收。

    直至生產時,那已經不再是她的孩子。

    而是死在地下的所有孩童咒靈的聚合體,但她也同樣成為了這里所有咒靈的母親。

    松田伊夏活到了一番自己僵硬的脖頸,從佛像的手上跳下來。

    他問:“她不知道?”

    木村涉剛開始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半響后他才意識到:“……佐川夫人…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從始至終,到死都不知道胎死腹中的緣由。

    說罷,他想去看對方的神情,但少年的面色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他只是挑起眉毛,好似看見了什么一樣,邁步朝著另一側的石壁走去。

    江戶川柯南卻忽然叫住他:“喂,你這家伙其實早就看出來了吧。”

    “什么?”松田伊夏神色無異,“可別高看我。”

    男孩看了他半響,好似放棄這個話題般笑道:“算了……你其實每次生日都亂找理由拒絕我們的,對吧?”

    松田伊夏卻結結實實一愣。

    對方話題換得太快,他一時不查,讓對方從自己的神色里得到了答案。

    “每年都說已經提前約了被人聚餐,然后又在第二天賠罪,我可不是笨蛋。”江戶川柯南將雙手放進口袋里,“這么多年了,我好像也從來不知道你每年這一天會去干什么,這么一想還真失職。”

    松田伊夏似是想說些什么。

    但說完剛才的話后,男孩卻彎起半月眼,方才有些沉悶的氣氛因為一句吐槽徹底打破:“不過你也不用坐到那個佛像上面去吧,雖然看著確實很有面子。”

    話語落下,小偵探突然看見剛才還一臉悠閑的松田伊夏表情微僵,含糊道:“反正就…上去了。”

    江戶川柯南露出沉思的表情。

    莫非還有隱瞞?

    旁邊,少年移開視線,神情古怪。

    不等男孩反應,他立刻離開現場,將空間留給兇手和偵探,幾步走向在拐角處的公安。

    誰知道對方第一句話也是這個!

    安室透滿臉不贊同:“你怎么貼那尊佛像那么近,還坐在手上,至少該謹慎一點,萬一上面有什么東西或者詛咒呢?”

    “我沒想坐在那個上面。”松田伊夏聽見對方說自己不謹慎,立刻反駁,“至少之前沒有。”

    聞言,安室透揚起眉毛,意思不言而喻:

    那你之后怎么上去的?

    本以為會得到對方照例胡亂應付過去的回答,沒想到片刻沉默過后,卻見少年摸了摸鼻尖,嘟囔:“…遇到個……把我送上去的。”

    黑發男人:“嗯?”

    他這才仔細打量對方的神情,見少年瞥他一眼,又不說話了。

    自己也不想裝個大的啊!雖然他喜歡嚇唬人,但是沒事去cos神佛干嘛!

    那尊佛像在長年累月的磨損之下早已經銹跡斑斑,

    木村涉這幾天以慈善事業出名,求神拜佛以保信安,現在看見這么一尊邪佛,恐怕心里最后防線能立刻碎裂。

    他原本只想找個合適的地方看著,或者坐在佛像腿邊等對方自投羅網,再反手交給江戶川柯南去問。

    結果剛往這邊走,咒靈就來了。

    這么幾天他也摸出了對方的“攻擊”套路,主打一個溫和進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對于認定的“孩子”還有極強的保護心。

    于是他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

    誰知道這位鬼媽媽卻眼神幽幽地盯著他半響,眸中似是含淚。

    ——如果淚水不是紅色的,可能會顯得更慈愛一點。

    他被盯得莫名其妙,以為往身上潑雞血犯了什么忌諱,或者自己猜測有誤,對方也會對“孩子”下手。

    但對方的神色也不像。

    反倒有種依依不舍又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好似他是個叛逆小孩,馬上就要退學去當小混混,從此踏入萬劫不復的黑暗未來。

    鬼夫人盯了半響,看得松田伊夏走也不是,留著也不是,剛準備把她當空氣繼續計劃,就感覺一陣狂風襲來。

    身上沒傷。

    咒靈也沒動粗。

    夫人那條看似纖細的胳膊一抬,把他打橫抱起來了!

    抱!起!來!了!

    松田伊夏眼前一黑。

    他想下去,但想起對方不發瘋的一個必要條件是聽話,又作罷了。

    只能面如死灰地被橫抱著,目光灰敗地被她一路藏到佛像的手上。

    的確是“藏”。

    這位鬼媽媽不知道哪里得來的消息,好似感覺有人要偷她孩子,把他往最高的佛手上一丟才滿意離開,一步三回頭。

    “你知道的,我是咒靈。”松田伊夏輕聲道,“至少一大半是。”

    安室透的眉頭皺起,又因為對方下一句話輕微松開。

    “她估計有點…呃……”少年咬牙道,“愛屋及烏。”

    這話說得隱晦,但男人卻依舊立刻明白過來。

    他這才看去,發現幽暗的燈光下,對方耳尖的顏色更深。

    在自己這里膽大妄為都不見半點羞恥,被人當小孩抱了一段路反倒快自己鉆進地里去了。

    松田伊夏等了半天,沒見回應。

    這才扭頭看去。

    安室透輕咳幾聲,忍俊不禁一般伸手握拳,抵住下唇,錯眼不看他。

    卻擋不住臉上的神情。

    “喂喂,你什么意思?”

    呼吸間都帶著淺淡的笑意:“挺……可愛的。”

    松田伊夏愣住半響,氣急敗壞地想用擬翼把他舉起來。

    給他來個連環的公主抱,再舉在頭頂游街示眾。

    他羞惱的要命,安室透笑完終于出言寬慰:“就當再來一次,這可是小孩的特權。”

    少年反駁:“我可不是小孩的年齡。”

    他快比咒靈高出大半個頭了!

    “和年齡沒什么關系,身高也是。”男人卻眸光微閃,“是小孩的特權沒錯,但在有些人或者咒靈眼里,也許你一直享有這份特權。”

    松田伊夏張開嘴,半響又合緊,不再言語。

    燈光暗下。

    在照不到的地方,少年面容和緩。

    原本的銳利在昏暗的室內漸漸磨去,只剩下玉石般的溫潤。

    那點羞惱也早已消退。

    很早之前,他走路還不穩的時候經常被松田陣平抱起來,不是打橫抱著,而是摟著腿彎托起,輕輕松松就摟在懷里。

    那個時候他不敢抬頭,因為離得太近,呼吸好像都撒在臉上。

    眼眸離自己也不過半掌的距離。

    所以他只把頭埋在對方的肩膀上,或者掙扎著要下去,之后等能站穩好好走路后,就不再讓對方抱了。

    如果再來一次。

    他想,那他這次要捧住松田陣平的臉,認真看對方的眼睛。

    遠處忽然響起的驚呼打斷他的思緒。

    江戶川柯南稚嫩的童音傳來:“我們都出不去了是什么意思?!”

    不等松田伊夏過去,男孩已經大聲道:“伊夏,別館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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