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望月澤的瞳孔驀地收緊。
幾乎是一瞬間, 他感覺身體的控制權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而他下意識看向降谷零。
四目相對,他擔憂的目光迎上降谷零篤定的笑意, 望月澤就結結實實地怔了怔。
“沒什么好擔心的。”
隨著周遭的偌大儀器逐漸浮出,降谷零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連語聲都溫和淺淡。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像是有光影流轉。
“主腦”像是一個偌大的光球,它慢慢浮出廣闊的水面,安靜地呈現在最中央。
【這還不夠……】
望月澤低聲和降谷零溝通:【他能夠死而復生,就是因為他在其他地方有存儲。】
“知道。你臨走時留下來的信息, 我看過很多遍。”降谷零輕笑:“柯南君也看過,咱們的老熟人都已經過去了。”
他沒有言明, 望月澤卻已經徹底安心。
幾乎同時,他感受到了體內烏丸的強烈反噬——
“你瘋了?你真想殺了我?”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望月澤頭痛欲裂, 一時之間他被強制割裂了和世界的聯系,幾乎是被烏丸扯著拉進了意識世界,和烏丸溝通。
也正是因此,他愈發能夠感受得到烏丸的氣急敗壞:“你不屬于這個世界, 你還不懂嗎?”
“如果不是我, 你甚至回不到這里。”
“醒醒吧, 你早就該死了!”
望月澤怔了怔, 忍不住笑了:“是啊。”
他看起來吊兒郎當的, 連著語氣也沒幾分正經:“所以你覺得我在乎嗎?從和你同歸于盡那天開始,后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賺的。”
這話一出,倒是讓烏丸有些啞然。
“你什么意思?”他忍不住質問。
望月澤歪了歪頭, 語氣真情實感:“我不在乎永生,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追求永生。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 畢竟你現在孤家寡人,連個愛你的人都沒有,永遠活著有什么意義?”
……
有那么幾分道理。
烏丸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哽得他難受。
而望月澤的目光所及之處,身旁的降谷零正焦灼地拉著他說什么,不遠處涌進來的人似乎正研究著如何毀掉主腦。
這讓望月澤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笑得那么釋然,烏丸愈發覺得不對。
“你瘋了?!”他試圖奪回對身體的控制權:“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正在融合,而一旦主腦消失,你就不怕和我一起消失嗎?”
“就算不追求永生,你也有你愛的人吧?你要不管不顧地離開嗎?”
望月澤的表情仍然沒有半點波瀾。
他只是靜靜聽著,連同腦海中鼓噪而過的風一起,化作唇角淺淡的笑意:“啊……那怎么辦呢。”
“你都說了,我是你的一部分。如果想要殺了你,或許只有這個辦法才可以。”
他知道此時此刻的烏丸一定臉色鐵青,可是望月澤心底想著的卻是另一件事。
如果主腦毀滅后,他真的跟著消失了,降谷零會怎樣呢?
會為他痛哭嗎?
還是會用余生來緬懷他?
最好還是不要,他已經背負太多了太久了,如果可以,望月澤甚至希望降谷零能把他忘了。
就像是一陣掠過的風,在再次經過那個盛夏時,如果能有那么一點點恍神就好了。
望月澤看起來那么平靜,簡直是油鹽不進,而這幾乎急瘋了烏丸。
“我們可以做個交易!對,交易!”烏丸急切道。
望月澤歪了歪頭:“你說說看?”
“你也不想這么簡單地離開吧?我可以不把你當做容器,我們重新找一個容器好不好?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你和他們說不要毀了主腦,到時候我……”感受到望月毫無求生欲,烏丸近乎絕望。
聲音都變得遙遠。
望月澤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被撕裂了。
一部分還留在原地,另一部分不知何時已經漂浮在了空中,它遙遙看著地面上的一切,看著每個人或焦灼或歡喜的表情。
似乎來了很多人,琴酒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他們的目光聚焦在這里,關注著主腦毀滅后會是怎樣的場景。
而阻攔著他們的人是降谷零,降谷零似乎比任何一刻都要篤定,在自己恢復意識之前,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啟動炸彈。
望月澤看著看著,眼眶就跟著熱了起來。
他沒來由地覺得心下酸楚,一時之間望月澤忽然難以想象,倘若自己真的離開了,對降谷零而言又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不能讓這具身體被奪走,倘若真的是最后的時刻,那么……他要親口和降谷零說一句再見。
望月澤從來都沒有這樣清醒過,他閉上眼,死死把握住了身體的控制權。
“望月……你也很痛苦吧?”
“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你,即便是波本,他也有自己的朋友,你甚至沒有得到一個承諾。”
“你付出了那么多,不會恨嗎?你就那么好脾氣,想要一直為他犧牲?”
烏丸的聲音愈發急促焦灼,望月澤卻只覺得好笑。
他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半晌方才笑了一聲:“你可真可憐啊。”
“什么?”烏丸難以置信。
他甚至沒辦法理解,為什么自己洗腦了這么久,望月澤居然是這副反應。
望月澤忍不住笑了下:“兩輩子了,現在你要消失了,有人為你哭嗎?”
“你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沒人知道你什么模樣,也不會有人為你哀悼。”
“不可憐嗎?”
烏丸的話音卡在嗓子里,化作尖利的笑:“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憐。沒有我你甚至回不來,你有愛情有什么用?有沒有那個憑吊你的人又怎么樣?你連未來都沒有——”
下一秒,隨著倒計時的聲音變成刺耳的嘶聲,遠處的烈火瞬間灼上了天際。
望月澤聽到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來了。”
望月澤陡然閉眼,任由手被熟悉的溫度覆蓋。
驟然灼熱的空氣里,望月澤能夠感受得到的,只有掌心微涼的溫度,和近在咫尺的熟稔聲線——
“該回來了,澤君。”
與此同時,他感受得到自己的雙腳驟然離地——
降谷零有力的雙臂打橫將他抱起,幾個縱躍之后,人已然在門外了。
轟然巨響間,主腦開始坍塌——
耳畔的轟隆聲和心底烏丸撕心裂肺的聲音合二為一。
望月澤感覺得到自己的意識在逐漸抽離。
他的大腦像是被兩股力量扯著,一邊讓他放下一切選擇沉睡,一邊讓他回來。
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幾乎不見半點血色。
有那么一瞬間,降谷零感覺自己仿佛看到了許久以前的望月澤。
他有一剎那的恍神,記憶浮游,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這一輩子的初見——
他的槍口對準了眼前的人。
彼時的望月澤亦是一樣的強弩之末,卻還是在對他笑,聲線輕柔地叫著他的名字。
轉眼經年。
那時候的望月澤似乎才從前世的苦痛里回來,明明前世的自己對他一點都不好,可是他還是對著自己笑,就好像將前世的不公盡數忘記了似的。
想來也是,那時候的望月澤,似乎也從來沒有怪罪過他。
他從來都只對自己嚴苛。
“既然你決意如此,那就跟著我一起去死吧。”
烏丸狠戾的聲音響在耳畔:“你應該知道,你殺不死我的。”
“我有存儲,我還可以回來,只是你永遠都不會有機會……”
“不好意思,”望月澤笑意漸深,甚至還有好心情晃了晃手指:“你沒有了哦。”
烏丸冷笑:“你不會以為我和前世一樣吧?”
“這話該我來說,你不會以為我和前世一樣孤軍奮戰吧?和你這種單打獨斗的可不一樣,你知道我有多少伙伴嗎?”望月澤說起這句話時,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挺了挺胸。
烏丸的語氣帶著壓制不去的憤怒:“你馬上就要消失了,虧你還能笑得出來。”
望月澤眨了眨眼:“啊……”
老實說,他不怕死,可是唯有這件事,是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
他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還有好多話沒說。
他能夠感受得到降谷零的焦急,卻完全沒有回應的能力。
即便是縱容烏丸奪舍的那一刻,他也沒有想過烏丸會直截了當地回到這里,有些計劃被打亂了,也有一些突如其來的驚喜——
比如琴酒的到來。
所有的一切都被加速了,他也沒有來得及說出那句告別。
望月澤能夠感受得到,烏丸已經沒有在和他爭奪身體的使用權了。
靈魂在身體內撕扯,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而伴隨著這一切的,是烏丸近乎癲狂的笑:“都結束了,那就一起死啊!我也許還有回來的機會,但是你永遠都不會有了——”
“望月澤,等到了地獄有你后悔的時候!”
烏丸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一瞬間,他似乎短暫地奪回了控制權。
在場的人分明都很熟悉望月澤,而適才烏丸說的那句話分明是從望月澤口中說出來的,卻像是載著刻骨的仇恨。
降谷零毫不猶豫地抓緊了望月澤的手。
他的聲線那么沉,帶著讓人熟悉的安心:“放屁。只有你會下地獄,他要留在這里。”
他的指尖寒涼,卻死死攥住了望月澤的手腕,不敢放松分毫。
而降谷零的聲音近在咫尺——
“望月君,別忘了你答應了我什么,你可不是會失約的人。”
“你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我會去找你,我保證。”
【什么,不……】
“我說到做到。”降谷零的語氣甚至是帶著笑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所以我要你回來。”
薄如蟬翼的吻落在他的眼,再向下,仿佛在勾勒著什么。
明明那么輕,卻又那么灼熱,專注到近乎虔誠,而他的嗓音喑啞——
“回來吧,望月君。”
“我還欠你一個約定,忘了嗎?你打算讓我失約嗎?”
靈魂在撕裂,整個意識世界幾乎坍塌殆盡。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在向深淵墜落,耳畔是呼嘯的風聲和烏丸竭力的拉扯。
而望月澤竭盡全力地睜開眼,依稀能看到頂端的曦光——
那是心心念念的愛人在呼喚著不肯輕易放手。
就像是他還記得,自己尚且有未赴的約。
我要回去。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果決而清晰。
【要是聽不到告白,那可就虧大了啊……】
……
意識重回的瞬間,望月澤感受得到世界重歸安靜。
靈魂在心臟深處緩緩落定。
不遠處轟然的烈火燃燒著過客難安的魂魄,而他被擁進微顫卻溫暖的懷里——
“歡迎回來。”
望月澤抬起眼,眼眶濕潤得近乎看不清面前人的眼。
可他還是清了清嗓,唇角微彎迫不及待地回應——
“我回來了,零。”
太久了,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喚起這個名字。
春和景明,相愛的人萬里赴約。
而這一次,期限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