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痕
昨天還烈日當空, 今天一早起床,窗外飄起了雨。
大概是之前的擔心終于撥開云霧見天明,又或者昨晚的那聲“舍不得”帶來的滿足感過于綿長。
灰蒙蒙的天, 濕噠噠的雨, 一點也沒有影響歲櫻的好心情。
“陸教授, 早呀!”
這幾天, 她早起后也不給陸霽塵發短信了,更不會在樓上等著早餐了,洗漱完直接下樓。
陸霽塵應了她一聲早后, 看向她腳。
都不等他發問, 歲櫻就先稟報:“放心,我會慢點的。”
能說什么呢,陸霽塵朝沙發那兒挑了挑下巴:“去坐著等會兒吧。”
歲櫻卻走到了流理臺前, “做什么好吃的呢?”
“煎餃。”
還是上次在超市買的半成品, 放在鍋里煎一煎, 倒入三分之一的水, 好了以后撒上點蔥花和芝麻。
之前給歲櫻做過一次,她吃了很多。
“昨晚睡的好嗎?”
陸霽塵抬頭看她:“看樣子你睡的很好。”
比很好還要好,簡直棒極了。
歲櫻笑瞇瞇地看著他:“我們什么時候去爺爺那呀?”
連著兩個問題, 她都只問而不接話。
陸霽塵只微微笑了笑, 說:“十一點前趕到就行。”
昨晚被他失神看了半晌的手串被他放回了枕頭下面。
歲櫻也是,戴著睡了一夜, 早起后也被她藏在了枕頭下。
歲櫻往他什么都沒戴的手腕上溜了一眼,想問的, 又被她咽了回去。
“還要一會兒才能好, 先去沙發那兒坐著吧。”
“哦。”
應完這聲,歲櫻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轉身, 一手撐著拐杖,走了幾步又回頭。
剛好和陸霽塵看過來的目光對上,沒等她開口,又聽他命令似的:“去坐著等。”
就會攆人。
歲櫻小小地朝他囊了囊鼻子:“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一連三聲,讓陸霽塵失笑地搖了搖頭。
夏雨本該是急來急去,今天卻饒有興致般的綿綿細致。
十點二十,陸霽塵換好衣服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歲櫻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歲櫻沒有回頭。
“陸叔叔。”
很多無意識的時候,歲櫻還是會這么喊他。
她說:“你喜歡雨天嗎?”
陸霽塵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看向窗外。
天是淺淺的灰白,但被院子里的紅情綠意映出了色彩。
“比較喜歡夏天的雨,”他說:“你呢?”
“心情好的時候喜歡,心情不好就不喜歡。”
這種隨心情而有的喜好,也就只有放在她這個年齡才更顯真性情,才可愛。
“挺好。”
歲櫻扭過頭來,眼里的風、雨、景,全都變成了他。
“你是說我,還是雨呀?”
客廳里開著燈,光線亮過窗外。
她那雙比仲夏夜還要亮的眼睛,看在眼里,甚為生動。
陸霽塵眼里似笑非笑:“再不走,可就晚了。”
歲櫻依舊是拄拐杖,出了門才想起來,看向他光禿禿的手腕:“你手串呢?”
“真要戴?”
歲櫻抬頭看他,“當然啦,你昨天不是都答應我了嗎?”
她惱起人來,表情比歡喜的時候還要生動。
陸霽塵略有無奈,這才把手串從口袋里掏出來。
歲櫻立馬就笑了,笑完還哼了他一聲:“還藏起來!”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斂了半數暑氣。
陸霽塵用那只戴著手串的左手撐傘,走在歲櫻的右側。
嬌嬌小小,頭頂只到他肩膀上一點,因為拄著拐杖,腦袋低著,從陸霽塵的角度,剛好看見她白皙的后頸。
纖細柔軟,怕是指腹扣住都不敢用力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視線匆忙移開,陸霽塵看向她的拐杖底部。
平時用起來幾乎腳下生風,如今戳在鵝卵石鋪的路面卻格外小心翼翼。
“今天怎么不要背了?”
之前一走這鵝卵石的路,她就讓他背,今天可好,剛剛問她的時候,拒絕的那叫一個響亮干脆。
“這不是下雨了嘛。”因為看路,歲櫻沒有看他,也正因為低頭,看見了他右腿的淺色牛仔褲上濺了不少的濕意。
他這是把頭頂的那把傘都往她這邊傾斜了嗎?
歲櫻一邊把余光往右邊瞄,一邊把拐杖悄悄往左邊斜。
剛剛還空落落的胳膊頓時有肌膚相蹭的觸感。
可那觸感僅僅只是一瞬,歲櫻剛一扭頭,就見他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歲櫻站住不走了,半側過身看他:“你去我后面干嘛?”
陸霽塵盯著她左腳:“石膏淋濕就不好了。”
真是百密一疏!
歲櫻轉過身去,扁起嘴的同時,往前邁的步子比剛剛大了許多。
后面的人卻皺起了眉:“慢點。”
就不慢,就不——
大概是戳到了一塊高于其他的鵝卵石,歲櫻肩膀往旁邊一斜。
幾乎同時,陸霽塵伸手扶住了她肩膀,動作比他大腦給出的反應要快得多。
“都說慢點了。”
語氣兇巴巴。
歲櫻扭頭瞪他一眼,不解氣,“誰讓你把好好的路鋪上鵝卵石的?”
陸霽塵:“”
天知道在她說這句話之前,他就在為此而自責了。
可是被她這么埋怨著,陸霽塵只覺得哭笑不得:“那剛剛說要背你,你還不愿意?”
偷藏的好幾個小心思,一個都沒得逞,歲櫻心情比這雨天還要潮,哪還會和他講道理。
懟他的話簡直信手拈來:“我不愿意,你就不背了?”
陸霽塵嗓子里一噎,在心里品了兩遍她剛剛的話,氣笑一聲:“怪我,行了吧?”
“本來就怪你。”
直男,大直男!
腦子是直的,心也是直的!
還有這天,真討厭,昨天還晴的好好的,今天就下起了雨,一下就是一上午。
討厭透了。
她這輩子都沒像現在這么討厭雨天!
因為面對面站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氣澄澄地轉著,生動的表情實在惹人想笑。
可若是笑了,定是火上澆油。
陸霽塵舉著的傘布依舊往她那邊傾,他彎下腰,讓視線與她齊平,然后溫聲細語地問:“那還要背嗎?”
心里的氣性本沒那么快消散,可是他那張無可挑剔的俊臉就懟在她眼前。
氣是不氣了,可她忍不住嘴硬:“這快到門口了,還有什么好背的!”
沈確以前在他面前抱怨過女友的各種嘴硬,但陸霽塵都只是一聽。
聽一萬遍都不及自己經歷過一次。
就好比剛剛在門口,他問她要不要背,她說不要,他就信以為真。
可誰又能想到,遂她的意也會成為一種錯。
陸霽塵把手里的傘遞給她,同時也似要接住她腋下的拐杖。
“干嘛?”
陸霽塵含笑道:“背你啊!”
歲櫻覺得自己應該再小小的拿一拿喬,可面對他都不等她答應與否就轉過身蹲下的脊背,她實在是沒有一絲的抵抗力。
她一手舉著傘,一手摟著他脖子,身前的柔軟貼上他堅韌的后背,有著密不透風的緊實。
歲櫻半張臉都埋在他肩膀,沒忍住,笑出了聲。
陸霽塵偏過臉,看見她顫抖的眼睫。
“高興了?”
作為懲罰他讓自己心情不美麗的兩分鐘,歲櫻雙唇一張,連著他的黑色布料,咬在他肩膀的斜方肌處。
不知是她力氣太小,還是他那里肌肉結實,不僅沒惹來他“嘶”音,還聽他好笑一聲:“小狗嗎?”
歲櫻松開嘴,同樣沒舍得使氣的小手砸在他另只肩膀:“你才小狗呢!”
本就沒幾步遠,到了門口,車庫的門緩緩打開,陸霽塵蹲下腰,讓她雙腳慢慢落地。
雖說只用了一只手臂托著她,但手臂有力,輕而易舉,卻也避無可避的貼緊她腿部的肌膚,甚至在抽離的時候,在他心頭擦出一道似有似無的熱痕。
但又好像已經習慣這種碰觸,很快就趨于平靜。
陸霽塵把拿在手里的拐杖給她后,才慢悠悠地回她一句:“你見我什么時候咬過你?”
歲櫻反應了好幾秒,才后知后覺他是在回答她剛剛那句。
“又沒說不給你咬”
可惜副駕駛門打開的聲音蓋住了她咕噥在唇角的聲音。
路上,因為習慣左手扶方向盤,那串褐色手串一個勁的往他余光里鉆。
從小到大,陸霽塵戴過的配飾很少很少。一塊玉,被他從初中戴到高中,最后也因為打籃球不便而被他摘下,之后,手表就成了他身上的唯一配飾。
不過他在穿衣風格上倒沒有那么古板,也會買一些很精致的襯衣,也會隨著衣服類型的不同而搭配不同款的手表。
就比如今天,本來他是想穿那件淺藍粗紋襯衫的,然后戴一塊運動手表,襯衫都換好了,又想起歲櫻昨晚的千叮萬囑。
因為不習慣右手手腕戴東西,他只能將手表取下,不知是沒戴習慣手串,還是說手串配襯衫讓他覺得不和諧,總之是越看越別扭,直到換了件他出門鮮少會穿的T恤,心里的別扭感才好些。
但是走到門口,他又為何把手串摘掉放進褲子口袋呢?
他不知道,沒細想,也沒深究。
很莫名其妙的動作,但是手上的動作比大腦要快——
紅燈,車子在斑馬線前停下,陸霽塵又看向自己的手腕。
很巧,那藏了兩個字母的首尾兩顆珠子剛好在他的腕骨處。
陸霽塵收回視線。
剛好歲櫻也在看他扶著方向盤的手,說不清是手好看,還是手串好看。
看得有些失神,完全沒注意到有道視線正落在她臉上。
從臉頰到上翹的嘴角,越看越像在偷笑。
陸霽塵順著她視線往自己手腕上瞥了眼,握住方向盤的手往下落了幾分。
追著的那雙視線也跟著下移。
這次,看見的不只是他的手腕、手串,還有他的牛仔褲。
因為雙腿剌開,那里呈三十度、又或者不止三十度。
攏高的輪廓,讓歲櫻想到那天晚上她站在床邊看到的特征
她臉倏地一熱,視線隨著臉一起轉向右邊的窗外。
陸霽塵看著她后腦勺,心里閃過疑惑,剛想問她怎么了,后面傳來鳴喇叭的聲音。
歲櫻用了好一會兒才把臉上的熱度降下去,手背蹭了蹭臉,她坐正回來。
腿上放了一個麻質帆布包,歲櫻低頭看著包上那朵環保圖案,像隨口又像自言自語:“不知雨璇到了沒有。”
“應該到了,”陸霽塵目視前方,專心開車:“沒想到你們相處的還挺融洽。”
歲櫻這才扭頭瞥他一眼,“怎么感覺你很意外似的?”
“的確是有點出乎意料,那小丫頭刁鉆的厲害。”
“怎么會?”歲櫻覺得他不止是夸張:“我感覺她很乖啊!”
是啊,沈確也說這個坐他旁邊的女孩子也很刁鉆,但相處下來,他也覺得沈確太過夸大其詞。
沒有很刁鉆,也沒那么任性。
頂多算是
陸霽塵換了一個詞:“頑皮。”
“頑皮是小孩子的天性好不好,”歲櫻哪里知道他話里七分指的是自己,以身作則地解釋:“我小時候那才叫一個刁鉆呢!”
話題自然而然的就轉移到了她身上。
陸霽塵問:“怎么刁鉆了?”
“給欺負人的男同學水杯里裝辣椒水算不算?”
陸霽塵笑了聲:“也可以說是見義勇為打抱不平,不過方式的確有點過。”
“但是對于那個年齡來說,這種方式簡直可以用歹毒來形容。”
“那后果呢,”陸霽塵問:“有沒有被叫家長?”
“何止啊,老師給我爸媽上了一個上午的政治課。這事若不是被我爸翻來覆去地講到我上初中,我哪會記得。”
說到這兒,她又咯咯笑出了聲:“但是后來發生了什么你知道嗎?”
似乎是說到了興頭上,她身體往陸霽塵那邊傾,在陸霽塵回頭看她一眼問是什么的時候,她那雙平時黑得猶如一顆曜石般的眼睛快彎成了弦月。
“高中的時候,那個男同學竟然轉到了我們學校,還成了我同桌。”
如果只是這樣,好像不會令她意外成這樣。
陸霽塵問:“后來呢?”
“高二的時候,他竟然還給我寫情書!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笑點低,陸霽塵沒有被她的笑帶動出絲毫的表情。
“然后呢,”他自然而然地往下追問:“你答應了嗎?”
歲櫻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我怎么可能答應嘛!”
陸霽塵松了松嘴角,剛上掀出一絲弧度,就聽她說——
“當時追我的人一籮筐,再怎么數也輪不到他呀!”
剛收回視線不過一秒的陸霽塵再度扭頭看她。
這或許算不上隱私,但算得上八卦。
陸霽塵一向對八卦不關心,更何況還是與自己無關的。
他問為什么:“因為辣椒水?”
歲櫻搖頭:“那都不算事。”
“那是因為什么?”他幾乎攆著她回答的尾音追問:“因為覺得不該早戀?”
“老古董,”歲櫻睨他:“高二算什么早戀?”
高二不算嗎?
陸霽塵覺得在大學之前都算早戀。
旁邊傳來幽幽一聲輕嘆:“主要他長相太一般了。”
陸霽塵握著方向盤的手松了一瞬后,又緊回剛剛。
“那如果不一般呢,你會答應嗎?”
歲櫻唔出一聲拖長的尾音才回答:“沒那么普通的話,應該會進入我的候選名單里吧。”
候選名單
她竟然還有候選名單,追她的人到底有多少?
車子拐了一個彎,行駛在行人車輛都很稀少的雙車道上。
不過百米又是一個紅燈。
十九秒的短暫時間,陸霽塵又扭頭看她:“那現在呢,學校里追你的人還多不多?”
歲櫻想都沒想:“多呀!”
回答的這么干脆。
陸霽塵又問:“上次來家里找你的那個男同學也是其中之一?”
歲櫻點頭:“他算是最有毅力的一個了,”說到程子墨,歲櫻就免不了無奈嘆氣:“好賴話說了不知多少,沒用,恨不得在我這棵樹上吊死。”
陸霽塵回想著那個男同學的長相,眉心漸攏的同時又覺奇怪。
“不是說喜歡帥的嗎?他長的還不夠你的標準?”
歲櫻抿嘴笑:“長的帥我就一定要答應嗎?再說了,帥的多了去了——”
話說到這里,歲櫻的聲音漸輕,目光停留在他臉上:“你今天怎么回事?”
被她一雙審視的眼神直直盯著看,陸霽塵喉結上下一滑:“什、什么怎么回事?”
輕揚的尾音,看似詢問,可他卻又不等她回答就轉回了臉。
剛剛還剩十九秒的紅燈,不知什么時候跳轉成了綠燈,陸霽塵趕著最后兩秒踩下油門。
歲櫻靠著椅背,視線斜在他右邊的耳朵尖。
有點點的紅。
像是印證似的,歲櫻把身體往中控臺那邊傾,她盯著他的耳朵,喊他:“哥哥。”
聲音像躺在陽光下慵懶愜意的小貓,因主人指腹的愛撫,而發出一聲綿綿的“喵嗚”
軟糯極了。
陸霽塵目視前方,回她那聲稱呼帶來的絲絲不平心緒:“沒大沒小。”
他耳尖的那點紅還在,歲櫻靜等了兩分鐘,還是沒消。
還以為那尖紅是因她而生的呢。
歲櫻失落地坐正回去,噘了噘嘴:“之前喊你哥哥,你怎么不說我沒大沒小?”
車子已經駛入小區,再拐一個彎行駛不過百米就能看見那扇略有老舊的別墅大門。
陸霽塵說:“因為要看你沒大沒小到什么地步。”
歲櫻“呲”他一聲:“七歲而已,別說的好像你比我大一輪似的。”
七歲還不多嗎?
陸霽塵輕笑一聲:“七歲離一輪也不遠了。”
“所以說你是老古董啊,”歲櫻向他灌輸了好幾對年齡差相愛的名人先例。
聽罷,陸霽塵忍俊不禁:“我說的是沒大沒小,你說的是結婚男女,這能一樣嗎?”
話音落地的那一秒,車子也剛好被他熄火,都不等歲櫻的回答,他都兀自開了車門下車。
看了眼時間,比以往遲了二十分鐘。
若不是路上給爺爺發了一條會晚些到的短信,想必就要接到爺爺的電話了。
剛繞過車頭,銅色大門從里面打開,穿著紅裙子的江雨璇跑出來。
“歲櫻姐姐,你可終于來啦!”
歲櫻單腿落地,顛著腳將車門關上后,無視陸霽塵遞過來的拐杖,朝江雨璇張開手。
“姐姐抱抱!”
可惜飛奔過來的江雨璇被另一只手截了過去。
“你放我下來,我要歲櫻姐姐!”江雨璇晃著她的兩條小細腿在陸霽塵懷里扭著身要掙脫。
陸霽塵一手拐杖,一手抱著她,“歲櫻姐姐站都站不穩,要怎么抱你?”
懷里的小家伙頓時老實了。
但是歲櫻卻不樂意了:“誰站不穩了,你別那么夸張好不好?”
江雨璇被陸霽塵抱得比歲櫻要高出小半個身子,她低頭盯著她那只胖乎乎卻可愛的腳:“歲櫻姐姐,走兩步給他看看!”
歲櫻就是個不服輸的性子,下巴一抬,還沒邁腳呢——
“你試試?”
這語氣,可不是真的讓她試試,帶著絕對警告的意味。
歲櫻慫唧唧地傻笑一聲:“姐姐要是真走了,說不定回家要被你舅舅罰跪搓衣板呢!”
“啊?”江雨璇睜大眼睛看向陸霽塵:“你怎么可以對歲櫻姐姐這么壞!”
陸霽塵:“”
雨停后的院子里,翠竹半遮著院墻的海棠花窗,盡顯江南煙雨下的溫婉與鮮活。
這份安靜被又脆又甜的一聲“爺爺”打破。
一紅一白的兩圈裙擺在燥濕的風中掀起漂亮的弧度。
江雨璇已經從陸霽塵懷里下來,被他用手牽著。
不知是遷就右手邊蹦蹦跳跳的小侄女,還是遷就左手邊需要拐杖輔助的大侄女,陸霽塵的那雙長腿,幾乎是走一步停一下。
老爺子站在內門前的臺階上,笑盈盈地看著在他眼里都是孩子的三個晚輩。
但是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對歲櫻說的:“慢點,這剛下了雨,地滑。”
客廳里也很安靜,江雨璇換上她粉色的小涼拖就跑開了。
歲櫻揪住陸霽塵的T恤后擺,朝鞋柜那兒使了個眼色。
上次來,歲櫻沒有換鞋,但是這次她鞋底是濕的。
陸霽塵沒有跟她客氣,從鞋柜里拿出一只女士拖鞋放在她腳前,彎下的腰不僅沒有直起,反而蹲下。
很自然的解開她白色高幫球鞋的鞋帶,并握住鞋跟:“抬腳。”
這若是在他家,歲櫻絕對不會跟他客氣,但現在是在他爺爺家。
“不用,我自己可以。”
陸霽塵抬頭看她,“那你出門前怎么不自己穿?”
嚇得歲櫻都沒敢往客廳看就趕緊把手捂在了他嘴上。
綿軟的掌心微微潮濕,密實地壓在他唇上。
陸霽塵聞到了淡淡的香,是從她尾指傳來的,不似青皮柚的淡香青甜,更像是獨屬于她身上的氣息。
和那晚他把她從客廳沙發抱回臥室床上,在她頸子里聞到的味道一樣。
咽下
不僅味道, 還有手臂壓在她細膩頸下的觸感,鼻尖擦過她臉頰的酥癢,每一個回想的畫面都像是一頂錘敲擊在他心頭, 擂聲震震, 讓他心跳不自覺的加速, 血液也從不知名的地方開始一點點蔓延, 只可惜,未等匯聚,覆在他唇上的手突然松開了。
可他仰頭看她的視線卻沒有移開, 看似平靜的眼底, 好像漾開了一圈什么
歲櫻收回偷溜到客廳的目光,低頭看他,剛剛那只捂在他唇上的手, 這會兒正輕輕拍著自己的心口。
生怕自己的聲音被不遠處的老人聽見, 歲櫻彎下腰, 把聲音壓到最低:“剛剛差點被你嚇死了!”
她的俯身靠近, 把她那雙黛色的眉,櫻色的唇,漆黑的眸, 全然放大至他眼前。
他幾乎能從她烏黑的瞳仁里清楚看見自己的失神。
感覺到自己握著她腳后跟的手一緊, 陸霽塵忙垂下臉:“抬腳。”
歲櫻聽話地用腳心壓地,順著他手指的力道, 把腳從鞋腔里脫了出來。
陸霽塵把她的那只鞋,還有江雨璇的那雙, 一同放進鞋柜。
起身時, 他不太放心地看向歲櫻腳上的拖鞋:“跟腳嗎?”
歲櫻無所謂一聲:“沒事。”
陸霽塵小步跟在她身側:“慢點走,別絆著。”
老爺子扭頭看過來一眼:“怎么還換鞋了?”
歲櫻小心翼翼地勾著腳上的拖鞋往沙發那兒去:“今天不是下雨了嘛。”
老爺子嗐了聲:“那有什么關系, 拖一拖就好了。”
歲櫻沒說話,跟著陸霽塵,一起坐在雙人位的沙發里。
“這段時間在霽塵那兒,過的還習慣嗎?”
歲櫻點頭:“習慣,陸叔叔很照顧我。”
老爺子不算意外地笑了笑:“他也算細心,就是這一日三餐,委屈你了。”
“怎么會,”歲櫻往旁邊看了眼:“陸叔叔做飯還挺好吃的。”
老爺子只當她是客套:“他那手藝我可是親口嘗過的,可謂是他為數不多的短板。”
一向無所謂被解短的陸霽塵岔開話題:“怎么沒看見我姐?”
“她呀,把雨璇送過來就走了,說是今天有個同事結婚。”說到這兒,老爺子笑道:“這要不是歲櫻過來,雨璇那丫頭,說什么也會跟她媽媽過去湊熱鬧。”
陸霽塵又問:“那我媽呢?”
“去你劉姨家了,她母親這幾天身體不太好,她去看望。”
陸霽塵點頭。
雖說這次過來歲櫻已經不像上次那么緊張,但聽聞兩位女性長輩都不在家,她還是狠狠松了一口氣。
自在的不僅是她,還有江雨璇。
她把歲櫻從包里掏出來的所有串珠的首飾都戴在了身上,皇冠、發卡、項鏈、手串、戒指,一個都沒放過。
戴好之后還跑到太姥爺面前炫耀:“太姥爺你看,我像不像一個高貴的公主?”
老爺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何止是像,咱們雨璇本來就是個公主。”
得了夸,她又跑到陸霽塵面前:“舅舅舅舅,你看,”她兩手抬高,輕輕摸著頭頂上的皇冠:“漂亮嗎?”
陸霽塵:“漂亮。”不僅漂亮,還夸張。
江雨璇又把兩只手腕都伸到他面前:“這個呢?”
陸霽塵又低頭。
天花板亮著簡約的長方形吸頂燈,清爽的白光,直撒下來,讓他一眼捕捉到了其中一個珠串里的字母:Y。
是江雨璇的「雨」嗎,還是她名字里的「櫻」?
“漂不漂亮嘛?”
催促的童音,讓陸霽塵果斷點頭:“漂亮。”
江雨璇跑開了,可耳邊還能聽見小孩子的歡喜雀躍聲。
嘰嘰喳喳,有些吵,但不覺得煩。
陸霽塵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SY」
如果雨璇的那個「Y」是雨,那他的為什么的不是「LJC」的任何一個字母。
可如果是她名字里的「Y」,那他的為什么會多出一個字母?
指尖摩挲中,他視線尋到江雨璇,目光從她頭頂的皇冠到頸上的項鏈,再到她手腕。
看得遠比剛剛她站自己面前時要認真,要仔細,帶著揣測和細想。
一聲“陸老”,打斷他所有的思緒。
王阿姨走過來:“可以開飯了。”
老爺子站起身,“吃飯吧,吃完飯,你們倆再好生研究。”他說的是兩個相差十好幾歲,卻相處極為融洽的兩個小姑娘。
江雨璇整個人都恨不得趴在歲櫻的腿上,仰著臉,一臉崇拜地看著她:“歲櫻姐姐,我把愛莎所有的衣服都帶來了,我媽媽還幫我找了兩件不能穿的小裙子,等下你教我做衣服好不好?做那種超級漂亮的公主裙,有蕾絲花邊的那種!”
小孩子的臉肉嘟嘟的,歲櫻忍不住捏了捏:“好,等吃完飯我們就開始!”
江雨璇一秒從她腿上起身,原地蹦跶著直呼“好耶好耶!”
陸霽塵扶著老爺子往餐廳去,見他失笑著搖頭,陸霽塵也輕笑道:“覺得吵嗎?”
“怎么會,”老爺子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這年齡大了呀,就喜歡家里熱鬧點。”
“你呢,”老爺子問:“平時都是一個人住,家里突然多了一個,有沒有覺得不習慣?”
陸霽塵搖頭:“沒什么不習慣的,無非就是多雙筷子多只碗,每天多說一些話。”
“看來你們相處的很融洽,”老爺子笑了笑:“看來我的擔心多余了,挺好,挺好。”
陸霽塵扶著老爺子到餐桌前坐下,扭頭看一眼客廳,剛要催促,被老爺子壓了壓手:“不急,飯不是還沒盛好嗎?”
等陸霽塵坐到他左手邊,老爺子忍不住又叮囑了幾句:“既是長輩,平時就要多包容些。”
關于和歲櫻的年齡差又或者輩分,陸霽塵自己心里有數,但自己有數是自己的,從別人嘴里聽到就覺得有些言過其詞。
他笑了笑,語氣有著似是而非的反駁:“我比她也大不了幾歲,算不上長輩。”
老爺子顯然不認同他的話:“喊你叔叔,這不是長輩是什么,你二十歲那會兒,人小姑娘才上幾年級?”
倒也不至于是幾年級,初二還是初三?
老爺子看向難得見他穿的T恤:“不過你今天穿的這身,的確是顯年輕。”
不知道老爺子今天怎么總拿年紀說事,陸霽塵失笑:“爺爺,我也就二十多歲。”
“馬上都三十的人了,還二十多?”老爺子用手指了指他,略有無奈:“你啊,之前說你是爺爺眼里的小孩,你還不樂意,今天這是怎么了?是覺得馬上奔三,自己都接受不了了?”
接受不了嗎?
當然不是。
剛去學校任教的時候,所有人都說他年輕,的確,整個江川大學,有著「副教授」這一職稱的,就沒有比他還年輕的。
雖說年齡和學術不能直接掛鉤,可這是一種最常態最大眾化的認知。
因為你的人生閱歷、你的知識儲備都與年齡脫不了干系。
人生閱歷的確是需要年齡去積累,這點他反駁不了,但是他在學術上的研究與成果,是很多與他同年紀甚至年長于他的人都無法趕超的。
王阿姨將最后一道用鮮蝦做的蝦丸湯也端到了桌上。
老爺子又突然想起來:“沈確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陸霽塵目光從沙發那里收回,他輕“嗯”一聲:“昨天剛回來。”
老爺子抬頭看他,想說什么,又被漸近的拐杖聲打斷。
午飯吃的輕松且愉快,王阿姨特意做了一份烤五花肉,撒了辣椒粉,江雨璇吃的小嘴不停“嘶嘶嘶”,把歲櫻胃里的小饞貓都“嘶”出來了。
可是某人坐在對面,歲櫻忍了又忍,忍的滿心都是委屈。
埋頭剛挑了一筷尖索然無味的米飯到嘴里,兩塊肥瘦相間,幾乎見不到紅色辣椒粉的五花肉落在她碗邊。
抬頭,和對面那雙望著她的視線對上。
只有短暫一秒的對視,陸霽塵就收回了視線,伸長的手臂也收了回來。
他什么話也沒說,用剛剛夾給她五花肉的筷子挑起一塊米飯,放入口中。
歲櫻低頭看著那兩片不薄不厚的五花肉,夾起,含進嘴里,雙齒咀嚼間,好像嘗到了他口水似的。
無色無味,可入口卻很香,比她過去吃過的任何一次的燒烤都要香。
歲櫻嘴角偷偷往上跑,心想真奇怪,只兩片就輕而易舉的解了她所有的饞。
飯后,王阿姨拿了張地墊鋪在客廳一角,江雨璇抱著她的愛莎公主和裝著五顏六色布料的袋子過來,和歲櫻一起坐在地墊上。
陸霽塵照例和老爺子坐在沙發里下棋。
一盤結束,老爺子重拾開飯之前未說完的話。
“沈確回來后沒有找你嗎?”
陸霽塵說:“昨晚一起吃了飯。”
雖然老爺子沒有開門見山,但陸霽塵懂他的意思。
“他要把歲櫻帶回他那里住,我沒答應。”
老爺子推著指尖的棋子往前一步:“原因呢?”
陸霽塵沒有提及沈確新交的女朋友,只說:“半個月的假期結束,可想而知他回來要忙成什么樣。”
老爺子沒有抬頭,笑了笑:“也就是你,但凡換個人,他怕是不會這么放心。”
“認識他這么多年,”陸霽塵實話實說:“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讓我幫忙。”
老爺子知道兩人的交情:“我也就隨口一問,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陸霽塵在老爺子抬手的下一秒輕松推出一子:“我也就隨口一解釋。”
棋子幾度周旋,陸霽塵讓老爺子不太輕松的贏上一局,他輸的不著痕跡。
距離他們不遠,一個還未長大,一個看似長大卻猶如孩子似的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歡快說笑。
兩點,陸霽漣回來,帶走了女兒,把婚禮上帶來的兩盒喜餅給了歲櫻一盒。
二十分鐘后,陸霽塵也帶著歲櫻離開。
路上,歲櫻問他:“下個星期我還要過來嗎?”
“想過去嗎?”陸霽塵把選擇權給她。
歲櫻想了想:“都行。”
“那就到時候再說。”
“但是不管我去不去,你都要去陪爺爺吃飯,對不對?”
“也不是必須,”陸霽塵扭頭看了她一眼:“下周五我有個學術會,不一定能回來。”
“要去外地嗎?”
陸霽塵點頭:“如果趕得上最后一班高鐵,我就盡量回來。”
說真的,他還挺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家。
就比如那次他夜出,她就一個人蜷在沙發里睡著了,冷氣不知道打低一點不說,連個毯子都不蓋。
旁邊的人半晌沒說話,陸霽塵扭頭看她時,見她在摳著包包上的卡扣。
“怎么了?”
歲櫻手指還在繼續摳著,想說沒什么的,又覺得自己的不開心要讓他知道。
“就是覺得一個人好無聊。”
“可以讓你那個朋友過來陪你,小區附近有很多好吃的,如果你不想出門,我也可以給你們點外賣。”
他倒是給她安排的妥妥當當。
歲櫻瞥他一眼:“你去出差的城市遠嗎?”
陸霽塵說不遠:“高鐵也就一個多小時。”
歲櫻不解地歪頭看他:“那你干嘛不開車過去?”
開車的話多方便,想什么時候回來就什么時候回來。
沒想到他給出的理由卻是:我不太喜歡開車。
歲櫻都要沒話說他了。
“不喜歡開車,那你還學車干嗎,還買車干嘛?”
話里帶出的氣性太明顯,讓陸霽塵哭笑不得。
剛好紅燈,陸霽塵踩住剎車,側頭看她:“怎么了這是?”
歲櫻不喜歡憋著,臉轉過來,黑漆漆的瞳仁瞪著他,嘟著粉嫩的一雙唇,將自己的要求直白的控訴給他聽:“我想跟你一塊兒去!”
陸霽塵不是沒見過她故作生氣的樣子,可太過鮮嫩的一張臉,滿滿的膠原蛋白,裹著看不出的骨相,除了可愛還是可愛。
陸霽塵帶著笑意看她:“我是去開會,又不是去玩,到時候把你一個人丟酒店,你不是照樣無聊?”
氣性不算多,但正在頭上,堵在心口的話不經大腦,橫沖直撞:“但起碼可以離你近一點!”
說完這句,車廂里突然安靜到針落可聞。
陸霽塵表情微怔,琥珀色的瞳仁定在她臉上。
話脫口而出后,歲櫻心臟也揪緊了一瞬。
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也不想找理由多加掩飾。
“反正我就是不想一個人在家!”
注意力無法從她臉上轉移開,但是耳邊傳來了鳴笛聲。
陸霽塵收回視線看了眼已經變成綠燈的指示燈,踩在剎車上的腳松開,換到油門上。
余下的路程,兩人都沒有說話。
可歲櫻滿心的忐忑,還有看似專心開車,實則思緒完全亂了套的陸霽塵,都讓看似安靜的車廂里又分外嘈雜。
歲櫻深深的感覺到,這場沉默必須要有一個人出口打破,而這個人,怕是只有她了。
猶豫斟酌了好半天,眼看車子都駛入小區了,歲櫻還沒想好開口要說什么,好像說什么都像是掩飾,甚至會越描越黑。
重點是,她現在一點都不想掩飾自己的內心。
離開學就只剩一個月了,如果一個屋檐下都不能把他拿下,那等回學校了豈不是更加希望渺茫?
心里憋著的一股氣緩緩吐出,唇角剛一張開,旁邊的人先她開口了——
“如果你不嫌悶,可以跟我一塊兒過去。”
這個想法算不上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可剛剛這一段路,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他不在家,她一個人要怎么辦。
可以讓她朋友來陪她的,也可以點外賣,或者晚上睡前,他可以發短信或者打電話叮囑她把毯子蓋好。
總之,一切都沒有那么難以解決,何況他最多也就離開一天一夜,最遲第二天上午就能回來。
可是她不愿意。
甚至從她剛剛的語氣里能聽出,這一趟出門,若不把她一塊兒帶上,她就不原諒他似的。
算了,帶上吧。
不讓她被沈確那個親小叔帶走,卻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不就是不放心她不能被好好照顧嗎?臉一轉再把她一個人扔家里,像什么樣子。
車在家門口停下,陸霽塵這才看向她。
接住她凝眸望著自己的視線,陸霽塵輕笑一聲:“怎么,又不想去了?”
怎么會,她只是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遂她的愿。
她不相信似的,眼睛不眨地盯著他,生怕錯過他每一個微表情。
“你真答應了?”
不答應行嗎?
萬一她一生氣,趁他不在,行李一收去了沈確那,那他豈不是一身嘴都解釋不清了?
陸霽塵點頭:“但是要說好,去了不可以嫌悶。”
歲櫻這才笑了,笑得純粹又滿足。
“怎么會!”
雖然只有三個字,可她話里有著完全不藏著的歡喜雀躍,堆積在下彎的眼睛里,上翹的嘴角邊,還有飽滿的蘋果肌。
整個人都流光溢彩的,一改之前的黯然失色。
陸霽塵不覺在想,到底是小姑娘,沒長大似的,跟他那個五歲大的小侄女一樣,都不用花心思哄,只要順其意,立馬就能破涕為笑。
因這份期待,讓歲櫻臉上的笑一連持續了兩天。
余下的幾天,滿心的期待就變成了苦苦的等待。
等待漫長又難熬。
偏偏這幾天陸霽塵很忙,一日三餐,只要一結束就回到房間。
歲櫻大概能猜到他應該是忙著在為周五的學術會做準備,所以就沒打擾他。
九棟的裝修圖被她畫完了,也給爸爸打了電話,爸爸將這事攬了過去,說會盡快找裝修公司開工。
電視劇里放著一部她完全不感興趣的電視劇,歲櫻又摸出手機點開日歷。
今天周三,明天周四。
昨天午飯的時候,陸霽塵說,因為開車要三個半小時才能到,所以周五那天,他們早上四點就要出發。
想到他又要早起又要開車,到了目的地也沒有時間休息就要馬不停蹄的去參加學術會
歲櫻突然就覺得自己硬要跟他一起前去的要求是在給他添麻煩。
可是當時哪想那么多,只覺得一個多小時的高鐵一定很近了,卻壓根忘了換成開車就要多出一倍的時間。可她當時卻還不講理地埋怨他。
現在想想,當時的她簡直就在無理取鬧。
越想心里越是郁悶難解。
電話那頭,邱黎黎聽完她的訴苦,笑道:“那你現在跟他說你不去不就好了?”
“不要!”歲櫻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好不容易跟他出一趟遠門!”
“不要的這么干脆,那你還糾結個什么勁啊?”
對哦,難怪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呢!
想了想,歲櫻又皺眉:“你說他會不會是拿我沒轍才答應我的呀?”
“不然呢?”邱黎黎嘆氣:“你那小腦袋瓜子不是挺聰明的嗎,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想不通?”
歲櫻:“”
可是她不想要他的無奈。
好煩。
歲櫻不喜歡現在的自己:“怎么喜歡一個人,生活節奏好像全被打亂了一樣?”
“愛情嘛,本身就會拉扯你的喜怒哀樂,并且反反復復、起起落落。”
雖然邱黎黎沒有經歷過愛情,但說起理論來頭頭是道。
“你現在才哪兒跟哪兒啊,說的不好聽點,你這才剛剛開始,以后會變得更加神經質都說不定。”
歲櫻覺得她夸張:“你少在這危言聳聽。”
邱黎黎也不忍心打擊她正在滋長的愛情小花苞:“我就是那么一說,你聽聽就算了,”但是她又話鋒一轉,鄭重叮囑。
“喜歡一個人可以,但是你記住,千萬不要看開了還深陷其中。”
看開了還深陷其中?
歲櫻心里默念兩遍,沒懂:“什么意思呀?”
“這么說吧,”邱黎黎換了種通俗的說法:“就是明知和他不可能了,還不放手。”
原來是這么個意思。
歲櫻笑了聲:“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見她理解,邱黎黎松了一口氣。
“總之你記住,愛別人之前,一定要先愛自己。”
這句話不算陌生,是經常能看見的一句心靈雞湯。
“放心吧,”歲櫻打包票似的:“我先對他動心的這個秘密,我絕對不會讓他知道的。”
邱黎黎笑道:“你當他傻的呀?”
“他當然不傻,傻的話能當上教授啊,不過,”歲櫻偷笑:“他沒談過戀愛哦!”
“所以呢?”邱黎黎問。
“所以他沒那么多的小心思去細想我的,說不好他還會覺得是他自己先動的心,哈哈哈哈”
“我的大小姐,”邱黎黎都不忍心潑她涼水,但沒辦法,電話那頭的人太囂張了。
“你也沒談過好嗎?”
歲櫻嗓子里一噎:“但我備選名單那么長!”
握住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期待里終于熬到了周四。晚飯吃完, 沒等陸霽塵收拾好廚房,歲櫻就上了樓。
洗澡、收拾行李,一切準備工作做好, 歲櫻躺上床。
閉眼之前, 她還不忘給陸霽塵發了一條短信:【早睡早起, 明早見。】
為了讓自己這一覺睡得安穩, 歲櫻今天早上六點起的床,即便午飯后有困意,她也沒讓自己休息, 一直在書房用功到傍晚才下的樓。
困倦早就等著她。
軟乎乎的床, 淡淡青皮柚的沐浴香,周圍全是讓她睡意一瞬席卷的舒適,沒幾分鐘的功夫她就睡著了。
就連枕頭下的手機震動聲也沒能擾亂她平穩綿長的呼吸。
凌晨三點四十, 陸霽塵從房間里出來。
客廳的白光鋪在門口。
是昨晚沒關燈嗎?
他淺淺疑惑但沒多想, 剛走到衛生間門口, 身后傳來聲音。
一轉身, 看見歲櫻站在不遠處朝他揮手。
“早呀!”
陸霽塵一愣:“怎么起這么早?”
“不是說四點就要走嗎?現在都三點”她低頭確認準確時間:“四十二了!”
想到昨晚七點多給她發的那條短信至今未回,陸霽塵問:“昨晚很早就睡了嗎?”
“對呀!”
昨晚睡得早,一來是為了今早能順利起床, 二來是想在路上和他說話給他解困。
陸霽塵朝客廳投了個眼神:“去坐一會兒, 我很快就好。”
男人洗漱的時間幾乎可以用迅速來形容。
從洗漱完回到臥室,換好衣服再出來, 陸霽塵前后只花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歲櫻看了眼他的手,只有一個黑色電腦包:“你沒有其他行李了嗎?”
陸霽塵點頭:“晚上就能回來了, 不用帶行李。”
歲櫻鼻尖一囊:“那之前你又說要明天上午才能回來?”
帶著可以在那邊過夜的期待, 這兩天歲櫻都快從網上把那個城市搜爛了,吃穿住行, 無一放過。
陸霽塵解釋:“之前是打算坐高鐵過去,我怕時間來不及,所以才說要在那邊過夜。”
可是歲櫻現在哪聽得進去這些。
她就只知道,她手機相冊里截了好幾個小吃街的地理位置,還有一個夜景特別漂亮的頸畔湖
見她嘴巴都要噘成小鴨子了,陸霽塵輕笑道:“怎么,想在那邊玩一玩?”
歲櫻可不要什么矜持,重重點頭:“你不知道,我這段時間都要熬壞了,就等著這趟出門你帶我去散心呢!”
她用的是散心一詞。
陸霽塵失笑:“看來這段時間你在這住得很無聊。”
當然無聊,若不是這石膏困著她,這個暑假她絕對會過得有滋有味。
她現在別提多想聽見自己趿拉著拖鞋上下樓的聲音了。
歲櫻走過來,揪著他掖在黑色西褲邊緣的白襯衫布料,揪住一點,晃了晃。
“你就帶我在那邊過一晚唄,”她求起人來,聲音軟戚戚的:“求求你了陸叔叔~”
陸霽塵低頭看著她手。
別人總說他原則性強,堅持的東西沒人能打破。
工作上,他的確是這樣。
學術研究上,他雖聽取意見,但也一直堅守自己的理論。
但是對眼前這姑娘,他卻時常覺得拿她沒辦法。
不打算帶她去的,她一生氣,他點頭了。
計劃好今晚就回來,她嘴巴一噘,聲音一軟,他又答應了。
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什么每次沈確一提到她,都會無奈嘆氣了。
把歲櫻的行李箱從樓上拎下來的時候,陸霽塵笑出一聲氣音。
“你早就打算在那邊過夜了?”
“不是早就打算,”歲櫻慢聲慢語地糾正他:“而是你答應帶我去的時候,沒說當天去當天回。”
陸霽塵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的確沒有說過。
好吧,算是他的疏忽。
凌晨四點的夏夜,風都是熱的。
進到車里,陸霽塵把空調打開,又打開天窗。
一顆顆如鉆石般的星星鑲嵌在黑綢布般的夜空里。
本該浩浩蕩蕩,卻因從天窗望去,視線阻隔出一片讓人無限遐想的綺麗。
陸霽塵身上的安全帶還沒系,轉過頭來,看見歲櫻因為仰頭而露出的那項漂亮的脖頸。
“這樣看星星,好像特別美。”
陸霽塵抬頭。
他有過很多次跋山涉水、算好時間、尋找最佳拍攝位置的經驗,只為鏡頭下的那一瞬定格的美麗而無憾。
卻沒想到,打開天窗,只需一個仰頭,就能看見近在咫尺的美景。
“是很美。”
歲櫻把手伸出天窗,可惜胳膊不夠長,熱風從指腹間穿過,她挺直了脊背,另只胳膊撐著車門。
單腳使力,平衡感自然不夠好。
左半邊的身子往主駕駛那邊斜斜歪過去的瞬間,陸霽塵條件反射伸手接住她。
不知是她腰肢過于細軟,還是他手指太長。
握在她側腰的手,兩手指尖輕松相接。
但是他心遠沒有這么輕松。
歲櫻以側身的姿勢被他接住,試圖伸出天窗的那條胳膊,如今正圈在他肩膀。
從開始的心驚,到竊喜,再到這一秒的懊惱。
若不是有中控臺擋著,她現在肯定就坐他腿上了。
陸霽塵仰頭看她,握著那截軟腰的手,掌心已然出了汗,壓在她輕薄如翼的裙布上,與她的體溫交.融出難言的一種溫度。
是他從未感受過的。
拋開此時他紊亂不整的心緒外,還有一種“冒犯”異性的羞愧感。
他匆匆收回手,唇角掀開,還未來及說一聲抱歉——
剛剛只是與她的身體有著雙掌的密實相貼,現在,歲櫻幾乎是半個身子都倒在了他懷里。
陸霽塵整個人懵住。
被壓坐著的腿僵緊,而他的左臂,早就比大腦更早給出反應,此時正越過她后腰,握在她腋下。
指腹處能感覺到無比綿軟的,猶如云朵般的觸感。
歲櫻也整個人一呆。
她發誓,她真不是故意的。
怪就怪他沒有提前告知就縮回了手,她都來不及反應,只能任由自己癱軟下去。
可是這種措手不及卻誤打誤撞地圓了她剛剛的失落。
她藏著心底的竊喜,用那雙被星空映出的霧蒙蒙的雙眼,無辜地看著他。
平時那雙琥珀色的眸底,今天黑漆漆的,晦暗不明。
歲櫻從他暗流涌動的眼里,覺察到異常。
他該不會看出什么來了吧?
車廂里這么安靜,還是說,他聽見她擂鼓般的心跳聲了?
歲櫻偷偷吞咽一下,眸色剛一閃爍,就聽居高臨下看著她的人說——
“就準備這么一直看著我,不起來?”
星光在上,在他眼底落下一層灰色的影。
歲櫻大著膽子與他對視,視線觸到他深濃眸底時,她心巔又一悸動。
反應慢半拍品出他剛剛那句話里冷肅的質問。
她又不甘下風地頂回去:“我是在看你能忍到什么時候!”
陸霽塵的確在忍,保持著剛剛的姿勢,手臂和手指僵持著,生怕動一發而牽全身。
但沒想到會被她一語戳穿。
也不知為何,他竟然硬著頭皮明知故問:“我忍什么了?”
歲櫻低低“哼”出一聲:“你剛剛不是故意松手的嗎,捉弄人,等著看我的笑話,現在看到啦,別憋著了,笑吧!”
沒打算笑的,也不覺得自己還能心有余力笑出來。
可被她這么一說,不知是心底輕松了,還是被她委屈又控訴的語氣惹出一絲笑意。
他偏開臉,真就笑了聲。
胸口在他嘴角弧度還未消散時,被錘了一拳。
“還走不走了?”
陸霽塵低頭看她:“你不起來怎么走?”
歲櫻身上穿的是裙子,深色的裙擺鋪在陸霽塵黑色的西裝褲上,好似能浸為一體。
但是在那不見天光的裙擺下,大腿的上與下卻是渾然不同的觸感與溫度。
空調的絲絲涼意透過薄薄一層裙料隙在她大腿上,而與他西裝褲貼合的那一片早已悶出了不透風的滾燙濕意。
和熱夏坐在不透氣的皮質沙發上一樣,但是又不一樣,沙發松軟,而他的大腿緊繃。
不知是本就這樣硬實,還是因她的坐姿讓他不得不繃緊。
如果他沒有用手臂擋在她身后就好了,她就可以再往后躺一躺,或者說再往后挪一挪,感受一下他會不會有立起旗桿的張牙舞爪
可惜,硌人的硬感沒有感受到,在陸霽塵蜷起壓于綿軟云朵邊的手指,用手腕的力量將她上半身從腿上托起時,涼意撲襲而來,將那一片灼人的滾燙一瞬撲滅。
歲櫻幾乎要打出冷顫。
把她托起,并放回副駕駛的座椅里后,陸霽塵吐出一口淤渾不明的濁氣坐回來,沒給車廂里一丁點靜謐的回響就發動了車子。
“安全帶系上。”
歲櫻松開輕抿的唇,“哦”他一聲后,又瞥他一眼。
入耳兩道安全帶卡扣卡下的聲音,車子緩緩起步。
車窗玻璃緊閉,但天窗開著,風裹著熱流卷進車廂,和空調的涼意攪纏在一塊兒。
歲櫻仰頭看著夜幕,看到脖子發重。
“把座椅放低,睡一會兒。”
歲櫻一邊按著后頸,看他:“那你呢?”
“我?”陸霽塵目視前方,失笑:“我要開車,哪能睡?”
歲櫻說的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我睡了,那你豈不是很無聊。”
但是相比剛剛車廂里安靜的那一會兒生出的尷尬,陸霽塵覺得還不如無聊一點。
他說沒事:“你睡你的,睡醒了再說。”
歲櫻了無睡意,但還是把座椅放下了,躺下后她發現,這樣的姿勢剛剛好,可以毫無遮掩地盯著他看。
燈影斑駁且快速的在他側臉閃過,留下一道道讓人移不開眼的琉璃光影。
歲櫻沒想到自己會真的睡著,但她睡得不沉,聽見了車門打開的聲音。
睜開眼,看見他頎長又挺拔的背影隔著擋風玻璃,漸走漸遠。
歲櫻這才注意到淹沒他身影的霓虹標牌。
是高速上的服務區。
看了眼時間,距離他們出發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
歲櫻躺著伸了個懶腰,略有懸空的后腰不太舒服,她干脆也下了車。
室外不及車廂里那般涼爽舒適,但空氣流通。
歲櫻深吸一口熱氣,因為沒拄拐杖,她雙臂撐在車門上,等著不遠處的大門里走出讓她熟悉的人影。
在歲櫻的印象里,陸霽塵是一個連喝水都不減他絲毫儒雅氣質的男人。
多數的時候,她看到的都是他手握七分滿的水杯,唇抵杯口,無需仰頭,聽不見吞咽的聲音,只能看見他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像現在,一邊走著,一邊仰頭喝著斜舉在手里的礦泉水。
和平時的他有很大的反差,但依舊俊朗,但又多了幾分平時不多見的不羈陽光氣。
陸霽塵是擰著礦泉水瓶蓋的時候看見歲櫻的。
車門擋在她身前,只露了一只漂亮的腦袋,和半截修長的天鵝頸。
“剛醒?”
風聲把他的聲音從兩米遠處送到她耳邊。
歲櫻盯著他那張猶如貴胄公子一般的臉,笑著撒了個無傷大雅的小謊:“醒來沒看見你,嚇了我一跳。”
陸霽塵低出一聲笑,“要去衛生間嗎?”
“不去。”
陸霽塵這才將手里另一瓶水擰開蓋子遞給她:“離下一個服務區還有四十多公里,確定不去?”
歲櫻拿著那瓶水鉆回車里:“趕緊走吧!”
補了一個意外的美覺,余下的路程,歲櫻格外的精神。
在她左一句右一句的閑聊里,陸霽塵嘴角也時不時勾起一個又一個似淡非淡的笑痕。
嘰嘰喳喳,近乎歡快的聲音,不僅磨去了之前一個半小時里,他偶有的分神,也淡掉了啟程前那讓人一想起就會忍不住心悸的畫面。
天邊的白肚皮一點點涌出了金光的影子。下了高速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舉辦這次學術會的酒店。
歲櫻隔著玻璃左右看了看:“怎么感覺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似的?”
“這里是郊區,”陸霽塵將車停在斜對面的露天停車場:“吃住都在里面,也算方便。”
下了車,歲櫻看見酒店大門口懸掛的紅色歡迎標語,笑道:“這么正式啊?”
陸霽塵把拐杖遞給她后,說:“我大概要十一點半才能結束。”
“沒事,你忙你的。”
跟著他到前臺,歲櫻見他又看了眼時間:“陸叔叔,你再不走可就遲到了。”
參加學術會的都是來自不同的城市,每人都會有一間客房。
陸霽塵短暫遲疑了一下:“那行,等下辦好入住,你就在房間里等我,自己坐電梯慢點,行李等我結束——”
“行啦行啦,你趕緊去吧!”以前都沒發現他這么啰嗦。
陸霽塵失笑:“記得把我身份證收好。”
學術會在三樓,在門口簽完到,陸霽塵匆匆進了會場。
座位都是按名牌入座,這次川江大學一共來了四名教授三名講師,同系講師程嫻看見他,忙朝他揮了揮手。
陸霽塵手壓腹部,從她讓出的位前側身進去:“謝謝。”
見他額鬢出了汗,程嫻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給他:“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陸霽塵的時間觀念一向都很強,這次算是個意外。
目光斜到她遞過來的紙巾,陸霽塵淺淺說一聲不用。
他從電腦包里拿出一份資料遞給旁邊的方教授,“電子版我昨晚發給齊教授了。”
方教授翻開幾頁,表情意外:“這么快?”
陸霽塵:“之前就整理好了,以為開學才會用到。”
“好好好,我爭取下周二把我那份發給你,到時候你再幫我看看,”方教授聲音壓低:“齊教授要是問起你,你就說我給你了,你還在看。”
陸霽塵笑了笑:“那你盡快。”
兩個半小時的學術會中間有半個小時的休息,陸霽塵坐在座位上沒有走,趁此期間,他給歲櫻去了一通電話。
“早飯吃了嗎?”
學術會開始的前幾分鐘,他給歲櫻叫了餐。
“吃了,”歲櫻正靠著床背在看電視:“你怎么還能打電話,結束了嗎?”
“沒有,中間休息,”陸霽塵問:“無聊嗎?”
一個人待著是挺無聊的,但想到他就在樓下,而且中午就能見到他,這無聊的兩個多小時又不算什么了。
歲櫻說還行,“你給我叫了餐,那你呢,吃了嗎?”
“中午——”
話沒說完,也一直坐在位置上的程嫻輕輕碰了碰他胳膊。
陸霽塵手掩話筒,扭頭,雖然沒說話,但眼神詢問。
程嫻將一份資料放到他面前,知道他在打電話,也隱約聽見了話筒那邊是女聲。
她聲音放的很低:“是剛剛上半場的總結。”
陸霽塵頷首說了聲謝謝。
目光一覽資料首頁,他掩在話筒上的手松開,翻開一頁,同時也沒忘電話那頭的人。
“中午是在酒店吃,還是去外面?”
歲櫻剛剛也聽到女人的聲音了,不過她沒問,她才不要做一個沒有氣量的女人。
對她來說,喜歡一個人肯定會小心翼翼,但不代表對方身邊出現異性就會讓她如臨大敵。
自信,是上天在她這個年紀特別賦予她的。
“在酒店吧,你早上起的那么早,中午吃完飯可以休息一下。”
陸霽塵被她難得一見的關心惹出一絲笑音:“行,那晚上再帶你出去吃。”
他自己或許沒注意,但坐在他旁邊的程嫻卻滿目怔然。
愈加好奇和她通話的女人到底是誰,竟然能讓他一句一字里都有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眼看他舉在耳邊的手機落下,程嫻慌忙收回視線。
她聽似很隨口的一問:“陸教授不是一個人過來的?”
陸霽塵默了兩秒才后知后覺她是在和自己說話:“什么?”
程嫻很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后就收回了視線:“剛剛聽你在電話里說”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她又搖了搖頭:“沒什么。”
陸霽塵剛剛的確是沒聽清她說的是什么,但她說沒什么,他便也沒問。
十一點半,學術會準時結束,陸霽塵收拾好資料和電腦,等程嫻站起身走到過道,他才隨之起身。
同系的幾名教授都約好中午一桌吃飯,便問陸霽塵要不要一起。
陸霽塵為人隨和沒有架子,雖與同事不深交,但也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社交禮貌。
今天是有歲櫻在,不然他不會搖頭說一聲不了。
只是沒想到出門看見歲櫻等在門口。
陸霽塵快了兩步越過同事肩膀,走過去:“什么時候來的?”
“就剛剛。”
因她拄著拐杖,陸霽塵伸手去接她掛在右邊肩膀上的包:“給我。”
幫異性拿包這種事,落在任何人眼里都是非一般的關系。
這若換做別人,或許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但陸霽塵在學校里是出了名的不與任何異性親近,所以拿包這樣的舉動放在他身上就顯得格外出奇。
“陸教授,這位是?”就連平時一向兩耳不聽八卦的方教授都忍不住好奇。
他這么一問,一同走出來的另外幾名教授也都站住腳。
想著一行人應該都是和陸霽塵一樣都是教授,歲櫻拿出她的乖巧,禮貌回道:“教授們好,我叫歲櫻。”
一行人哪在意她叫什么名字。
站在最邊角的程嫻按捺不住:“你是陸教授的”
剛剛爽快回答的人,這會兒卻把目光轉到陸霽塵臉上。
不過不是征詢,而是順其自然地看他一眼。
視線收回時,歲櫻回答說:“他是我叔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似的。
尤其是站在斜對面的那個女老師,剛剛看她時,滿眼的探究,甚至還帶著隱隱的防備與敵意,現在可好,眉眼下彎,嘴角上翹。
這是多希望她和陸霽塵有血緣關系呀?
歲櫻嘴角抿出點滴狡黠:“不過不是親的。”
一行五人,十只眼睛再次落到她臉上。
陸霽塵也始料未及她會加上這么一句,不算解釋地墜上一句:“我一個朋友的侄女。”
是叔叔,但不是親的。
是侄女,但是朋友的侄女。
這關系說不上復雜,但要看用什么樣的心思去品。
其中一教授笑出爽朗兩聲:“我還以為是陸教授交的女朋友呢!”
陸霽塵皺眉:“你們想哪去了。”
站在最邊角的程嫻,目光依舊若有似無的停留在歲櫻臉上。
歲櫻當然知道她在看自己,目光倏地一轉,不偏不倚捉到了對方的眼神。
程嫻眼波一頓,慌忙轉開臉。
目送電梯門緩緩合上,陸霽塵低頭看了眼身旁的人,剛想說我們也下去吧,耳邊突然傳來一句——
“她喜歡你。”
陸霽塵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他沒有裝傻,低頭看她:“怎么看出來的?”
歲櫻還在瞇著眼角盯著那扇銀色的電梯門:“她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眼神清不清白都能看出來?
陸霽塵忍俊不禁:“你這看人的經驗都是從哪積累出來的?”
歲櫻沒聽見似的,弓般的眉睫一抬:“喜歡你的人可真多。”
她語氣不算好,聽在人耳里,像一塊凸著無數棱角的碎石,往人心口一砸。
把陸霽塵砸的吐出悶沉一聲:“再多,能有你多嗎?”
懲戒
歲櫻沒想到他會拿自己跟她比, 又氣又好笑:“這能一樣嗎?”
陽光穿透她身后的玻璃,照在陸霽塵臉上,讓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底比平時要淺一點。
他迎著光, 望進歲櫻那雙墨色眼底。
“怎么不一樣了?”他聲音像砂紙磨過, 不低, 但沉。
歲櫻沒想到他還跟自己較上勁了, 嗓子里一噎:“我、我那時候還未成年,你現在都多大了?”
陸霽塵越來越不愛聽別人拿他年齡多事:“我多大?”
這人今天可真是蠻不講理。
歲櫻下巴都要抬成六十度高了:“你多大你自己心里沒數嗎?”
她不甘下風誓要拿回主動權的架勢,讓陸霽塵一秒無奈。
也是, 他一個馬上三十歲的人和她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 站在進進出出人來人往的電梯門口爭辯年齡這種問題,屬實是有失長輩的氣度。
見他沉默不言,歲櫻也不想追著這個話題了, 但還是忍不住嘟囔道:“這段時間, 你充其量也就見過程子墨一個, 我呢, 我都瞧見兩個了。”
陸霽塵瞥她一眼,“我見到的那一個,是在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情況下。”
眼睛一瞬睜圓的歲櫻:“”
天吶, 他好會懟人!
正好電梯門開, 歲櫻瞪了他一眼:“不理你了!”
說不過人就不理人。
陸霽塵看著她腦后勺下的雪白一頸,突然有種想抬手‘教育’一番的沖動。
進了電梯, 歲櫻見他杵在門口不動,又氣又想笑:“你罰站呢?”
拎著她包帶的手緊了緊, 陸霽塵瞥了眼對面那張沒理也不饒人的小嘴, 沒忍住:“不是說不理我了?”
這人今天真是反常的要命。
歲櫻朝他比出小拇指的尖尖一點:“你看這是什么?”
陸霽塵邁進電梯:“什么?”
“你的小心尖。”
所以說七八歲的年齡差不是白有的。
電梯停落,陸霽塵才反應過來她是說他小心眼的意思。
電梯門開, 隨著歲櫻走在他前頭,那截雪白又不偏不倚的落進他眼底。
定格的視線被漸近的嘈雜聲打亂,陸霽塵恍然無措地偏開視線。
樓下餐廳是自助式,人來人往,空位已經不多。
在距離自助餐臺最遠的角落找到一張空桌,陸霽塵把手里那只和他一身正裝極為不匹配的彩色涂鴉水桶包放到桌子一角。
吵歸吵,瞪歸瞪。
該照顧還是要照顧。
陸霽塵把椅子從桌下抽出來:“在這坐著,我去給你拿吃的。”
歲櫻乖乖坐下后,把拐杖給他,接著又軟著聲地喊他一聲陸叔叔。
她指著自助區那片區域:“我剛剛看見有小龍蝦,你幫我拿一點唄?”
難怪聲音軟成這樣,原來是有求于他了。
【你能吃辣嗎?】這是陸霽塵提到嗓子眼的話。
但是說出口的卻是——
“可能會辣,我給你少拿一點。”
如果不是腳傷忌辣,麻辣小龍蝦絕對要被歲櫻排在夏天必吃榜里的No.1。
“辣嗎?”
這話是歲櫻問陸霽塵的。
因為那盤也就十個不到的小龍蝦,被陸霽塵端在他自己面前。
陸霽塵皺著眉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回答她:“給你用水涮涮吧。”
歲櫻:“”
真的,她已經在后悔了,今天就不該跟他過來,不然此時此刻的她,應該坐在茶幾前的地板上,看著搞笑的綜藝,吃著辣嘶嘶的羊肉串、小龍蝦、鹵鴨脖,一邊吃一邊嗦著手指。
正惱著,一只剝好的蝦尾放到了她面前的盤子里。
歲櫻愣愣地看了看,抬頭,她眨了眨眼:“你涮過了?”
“沒有。”
剛剛他是用筷子沾了一點湯汁嘗的,很辣,但是看見她委屈吧啦的一張臉,他又剝了一個蝦尾嘗了嘗,是在他能接受的范圍內。
“你嘗嘗。”
酒店里小龍蝦的味道只能說一般般,和歲櫻以前吃過的都沒法比。
不知是不是因他親手剝的原因,味道都多了一層濾鏡。
“好吃!”
陸霽塵雙手戴的一次性手套沒有摘,聽她這么說,他才又拿起一個。
“好吃也不能多吃。”
歲櫻默默數著盤子里小龍蝦的個數,才七只。
她扁嘴:“都不夠塞牙縫的。”
陸霽塵把第二個蝦尾放到她盤子里,笑說:“你牙縫是有多大?”
他剝蝦的動作慢條斯理的,根本就夠不上歲櫻吃的速度。
但充其量也就七個,把最后一個蝦尾放到她盤子里,陸霽塵摘下手套:“吃飯吧。”
早飯吃的晚,歲櫻現在并不覺得餓。
她用條件交換:“那我把碗里的米飯吃完,你能讓我再吃一盤小龍蝦嗎?”
她也就試探著問問,沒想到對面的人點頭了。
平時吃飯慢慢悠悠的人,今天倒是迅速,不等陸霽塵把飯吃完,歲櫻就把筷子一放:“我吃完了!”
為了不讓陸霽塵有話說,她一粒米都沒剩。
“這么喜歡吃小龍蝦?”
何止是喜歡,簡直是人生最愛。
歲櫻嘆氣:“我都不敢想,如果不是這腳惹的禍,我這個夏天會有多快樂。”
能想象得出來,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生活會有多精彩。
不像他,日子雖充實,卻也淡如一杯水,索然無味。
“不過呢,”歲櫻兩只胳膊趴在桌邊,傾著上半身,笑著看他:“如果不是因為我腳受了傷,我就沒辦法認識陸教授你啦!”
陸霽塵抬頭看她,那張還沒有完全褪去稚氣的臉上有著一雙看誰都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低下頭,黑色的筷尖戳進雪白的米飯,“認識我,”他停頓了一下:“會快樂過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嗎?”
“當然啦!”歲櫻一點遲疑也沒有:“這個夏天,認識你就是我最快樂的事情呀!”
認識他這么一個無趣的人竟然讓她覺得如此快樂,該說她對快樂的要求度太低了嗎?
陸霽塵剛一抬頭,就聽她問——
“那你呢?”
“我?”
“對呀,”歲櫻直直看進他琥珀色的眼底:“認識我,你開心嗎?”
開心嗎?
這個問題好像并不難回答。
他自己都能明顯感覺到,從她住進來以后,他的笑都比以前多了。
可他在猶豫些什么呢?
陸霽塵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被她那雙期待的眼睛看著,好像沉默都會成為一把薄刃。
他笑著點了點頭:“以前就總聽你小叔說你是個開心果。”
“誰問你他了呀,”歲櫻才不滿意他這個答案:“我問的是你。”
陸霽塵失笑:“我剛剛不是點頭了嗎?”
歲櫻卻一點一點地追著他:“那你別點頭,你換成說的!”
陸霽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這么拿她沒辦法。
“開心,”他輕輕一個嘆氣:“行了吧?”
開心就開心,非得加一句行了吧,弄的好像在嚴刑逼供他似的。
歲櫻撇了撇嘴。
碗里的飯吃完,陸霽塵放下筷子:“小龍蝦還吃嗎?”
本來能吃下去的,誰知道幾句話一說,就讓那碗米飯成功沉滿了她的胃。
趁著她托腮猶豫的功夫,陸霽塵說:“如果還想吃這種麻辣的,那你只能再吃一小盤,或者等到晚上,外面應該會有那種”
他不過一個淺淺皺眉,歲櫻就接住了他的后半句:“你是說蒜蓉五香的?”
陸霽塵點頭:“那種你可以多吃一點。”
歲櫻自然選擇了后者。
陸霽塵拿起她的包,從餐桌前起身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低笑。
“第一次看見陸教授這么照顧一個女孩子,跟個老父親似的。”
“倒也奇怪,來開個學術會怎么把朋友的侄女給帶來了。”
一直心不在焉,時不時余光偷瞄的程嫻,追著不遠處一高一矮的身影,眼里光影浮沉
回到樓上客房,陸霽塵把手里一黑一白的兩個包并排放在了沙發里。
歲櫻繞過床尾去拔插座上的充電器,“你身份證在我包里,你自己拿。”
陸霽塵看了她一眼,見她杵在床里側在看手機,陸霽塵便走到沙發邊,從她那彩繪的水桶包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證。
衛生間傳來水聲,歲櫻抬頭看過去一眼,視線收回時看向橫亙在自己身前的雙人床。
眸子剛一轉,陸霽塵擦著手從衛生間里走出來。
“你要不要休息會兒?”
歲櫻忙把臉低回去,從嗓子里“嗯”出一個第三聲:“我不困。”
陸霽塵背身對她,在床邊坐下,一邊解著腕上的金屬表帶,一邊隨口叮囑了句:“那我睡會兒,你自己玩。”
自己玩
還真當她三歲小孩了,是吧?
歲櫻朝他寬闊的肩膀囊了囊鼻尖:“你自己定鬧鐘,我可不喊你。”
陸霽塵扭頭看她:“你那么站著不累?”
累呀!
但是她還沒想好,等下是去沙發里坐著,還是也和他一樣,在床上躺著。
歲櫻“哎呀”一聲,聲似不滿地催他:“你趕緊睡你的吧!”
好啰嗦,但她又好喜歡。
房間里安靜的都要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歲櫻可算是明白什么叫人在曹營心在漢了。
手指一邊在手機屏幕胡亂地滑著,一邊余光偷瞄離她不過一米多遠的人。
他好像很喜歡平躺著睡。
上次去他房間里時,他也是平躺著的,也是像現在這樣,雙手交疊壓于腹前。
歲櫻皺了皺眉,那樣壓著不會覺得重嗎?
目光溜到他雙臂,想起每次他抱起她時那略有硌人的臂骨。
那種輕松駕馭起她的力量感,讓歲櫻心尖顫了好一會兒。
以為他已經睡沉了,歲櫻剛想將腋下的拐杖立到一邊,耳邊突然傳來一聲——
“你要是困也睡一會兒。”
可把歲櫻嚇了一小跳,看過去,發現他眼睛還是閉著的。
拿著手機的手壓在心口,歲櫻看了還剩一大半的床。
這意思是
她可以和他睡一張床?
歲櫻抿了抿唇,視線從床頭掃到床尾,睡床頭的話,他會不會覺得她心術不正,那要睡床尾嗎?
歲櫻撅了噘嘴,光是想想,她就一萬個不情愿。
“睡嗎?”
思緒再次被他打斷,歲櫻又是一驚,條件反射地“啊?”出一聲。
陸霽塵這才睜開眼,一雙滿是倦意的眼看向她:“睡的話,我就去沙發里。”
歲櫻:“”
就說他沒這么‘大度’吧!
本想還他一記白眼的,可他疲倦沉啞的聲音又讓她心軟得一塌糊涂。
“我不困,你睡吧。”
她繞過床尾,去了沙發里窩著。
陸霽塵視線追著她,目光定格兩秒后,他又再度合上眼:“那你就從網上看看附近有沒有什么你想吃的,晚上帶你去。”
知道他困的厲害,歲櫻沒再搭他的話,和邱黎黎聊了會兒天。
邱黎黎:【所以現在房間里就你們孤男寡女兩個人?】
歲櫻:【你還想有第三個?】
邱黎黎:【我意思是說,他就沒提出再單獨給你開一個房間?】
沒提,可能是因為他壓根就沒打算今晚在這個酒店留宿。
不過沒關系,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歲櫻往床上瞥過去一眼。
一身白衫黑褲地躺在那兒,襯得他身體比例優越到了極點。
和他醒著時雅致溫和的氣質不同,此時的他,眼睛閉著,眉目冷淡,卻又因窗外的光線,讓他半明半暗的臉更加深刻英雋。
他沉沉地睡著,歲櫻靜靜地看著,就這么把自己看到眼皮一掀一闔。
連陸霽塵什么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但是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多了一條浴巾。
略有重量的一片白色,從她肩膀蓋至腿根,睡前被她拿在手里的手機也被放到了旁邊的圓形茶幾上。
歲櫻拿起手機,本想看一眼時間,卻一眼看見上面有一條微信消息。
點開,是陸霽塵發來的:【行李箱在衛生間門口。】
天吶,他都把行李箱拿上來了,她都沒聽見。
等等!
歲櫻眸光一頓,現在都下午了,他卻把行李箱拿上樓,難道是準備晚上在這個酒店住下了?
一陣竊喜和不確定后,她去了一樓大廳。
“你好,請問還有多余的房間嗎?”
前臺連確定都沒確定就朝她微笑著搖頭:“抱歉女士,房間在今天上午十點的時候就已經全部訂完了。”
歲櫻還不死心:“所有的房型都沒了嗎?”
對方語氣確定:“是的。”
歲櫻忍住嘴角的笑跟對方道了謝。
在酒店斜對面的便利店買到一個她喜歡的冰淇淋口味后,歲櫻回到酒店一樓的休息區里坐著,甜而不膩的一口白色裹在舌尖,她給陸霽塵發了一條消息:【什么時候結束呀?】
陸霽塵的手機調成了靜音放在桌角,屏幕乍亮,他掠過去一眼,連著短信提示的對話框,他掃了眼時間,距離中場休息還有五分鐘。
收到陸霽塵的回復,歲櫻手里的冰淇淋還剩一半。
心情好,連吃冰淇淋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陸霽塵:【全部結束要七點半。】
七點半的夏天,時間也不算晚。
歲櫻覺得這個時間剛剛好,適合吃飯,適合看夜景,重點是,時間越晚,其他酒店滿客的幾率也越大。
歲櫻:【不急,你忙你的。】
陸霽塵沒有草草結束看似報備的短信,問她:【無聊嗎?】
歲櫻對著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拍了張照發給他。
真是逮著空子就要吃零食。
陸霽塵看著那張被他點開的照片,翹了一下唇角。
淡雅的輪廓都隨之生動了起來。
歲櫻:【看來往的客人也挺有意思的。】
過度無聊的時候才會覺得這樣也算有意思。
陸霽塵:【如果一個晚上不夠,明天也不急著走。】
看見這條短信,歲櫻忽地坐正了:【所以我們可以在這邊住兩個晚上?】
陸霽塵:【如果你覺得有意思,可以。】
注意力集中的情況下會忽略自己的微表情。
而他嘴角許久不落的笑痕,早就被坐在一旁的程嫻看在眼里。
她甚至看見了陸霽塵的手機界面,雖看不清字,但能看出是聊天界面。
能讓一個人在聊天的時候,嘴角捎一抹融雪般的溫柔,那人除了異性,程嫻想不出還有第二種可能。
“陸教授。”
陸霽塵扭頭看她一眼,只一眼,視線就再度回到了手機屏幕上。
他語氣淡淡:“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短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的禮貌不似平時那般刻板。
程嫻問:“你那位朋友的侄女,是這兒的人嗎?”
“不是。”
那就是跟他一塊兒過來的?帶著朋友的侄女來參加學術會
程嫻想不出理由。
還想再問點什么的時候,陸霽塵扭頭看過來:“程老師為什么這么問?”
他眼里璀璨的光,似乎因為瞳孔里換了影子而一瞬消失。
程嫻尷尬地笑了笑:“我就隨口問問。”
既是隨口,陸霽塵便沒再問什么,給歲櫻發過去一條摸摸頭的表情,手機被他放回了原處,垂斂看著面前資料的眼底,也回到之前的冷清。
四點半,中場休息,陸霽塵拿起手機起身,“程老師,我出去一下。”
程嫻起身給他讓出道。
“陸教授,”方教授喊住他:“是去餐廳嗎,一起啊。”
陸霽塵笑了笑:“我去樓上咖啡廳。”
咖啡廳在六樓,歲櫻是問了前臺才知道六樓一層都是休閑區,不止咖啡廳,還有酒吧、網咖、桌球室。
剛到咖啡廳門口,就看見歲櫻伸長了胳膊朝他揮了揮。
陸霽塵走過來拉開對面的椅子,“就不能在房間里老實待一會兒?”他幾乎是追著自己的尾音問的:“冰淇淋在哪兒買的?”
一開口就跟她秋后算賬,歲櫻星眸微嗔地看著他坐下:“就在馬路對面,又不遠。”
對尋常人來說是不遠,小跑著幾秒就能過去。
可是她的腳如此不便,若是有車疾駛過來,她連正常避讓的反應都來不及。
真是一刻都不讓人省心。
不過這句話被他隱在了心里。
因為今天從她偶有的話語里,陸霽塵后知后覺到自己的啰嗦。
可是不啰嗦能行嗎?
她是他帶出來的,有任何的閃失,他都要負全部的責任。
見他不說話,歲櫻湊近桌沿:“你該不會因為冰淇淋就生氣了吧?”
若是點頭,就不止啰嗦,還小氣了。
“沒有。”見她面前只有一杯冰水,陸霽塵問:“怎么沒點喝的?”
“這不是等你來嘛,”歲櫻托腮看他,說的煞有其事:“再說了,我現在吃什么喝什么都被你嚴格管控,我可不敢亂點。”
一會兒賣乖,一會兒任性,真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陸霽塵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桌角的飲品單:“想喝什么?”
“澳白吧!”歲櫻喜歡濃郁型的咖啡。
“蛋糕呢?”陸霽塵快速掃一眼:“藍莓芝士吧,這種應該不太甜。”
竟然還記得她喜歡不太甜的口味。
歲櫻抿著嘴角朝他點頭。
見他只跟服務生點了一人份。
歲櫻皺眉問:“你不吃點東西墊墊嗎?”
陸霽塵搖頭:“我不餓。”
“那你點杯喝的。”
他什么都不點,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起身走掉似的。
陸霽塵往后靠坐了幾分:“下午已經喝了不少的水了。”
“好吧”
見她還噘起了嘴,陸霽塵忍俊不禁:“吃個東西還得讓人陪?”
歲櫻軟耷耷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怕你用腦過度會餓嗎,還不領情。”
因為靠坐,陸霽塵雙手交疊壓在身前,目光平直,剛好將對面的人完全攏在視線里。
柔夷兩手交叉抱著面前的透明玻璃杯,下巴輕抵在杯沿,櫻桃色的唇左嘟右扭自娛自樂,雖然沒說話,可雙目澄澈好似靈瞳剪水,倒是勝過更多動聽的語言。
目光稍停,陸霽塵淺淺瞇了幾分眼角。
他記得她早上出門的時候沒化妝,這會兒,眼尾卻挑了一道深咖色的眼線,雙眸忽的一垂,濃密的睫毛烏壓般的沉進他眼底。
交疊于腹前,悠閑繞著圈的兩個拇指倏地一頓。
也就是在那時,那雙流盼清眸看過來,接著是她饒有興趣的聲音。
“上午那幾位教授有向你問起我嗎?”
陸霽塵偏眸錯開她視線:“沒有。”
歲櫻狐疑地追著又問:“那位喜歡你的女教授也沒有?”
陸霽塵看她一眼,口吻似真似假:“你想他們提起你什么?”
歲櫻正大光明地當著他面,兩眸輕轉:“就沒懷疑我是你的女朋友?”
“你都當他們面喊我叔叔了,他們怎么可能還往這方面想?”
“叔叔怎么了,”歲櫻撇了撇嘴,不以為意:“我不也說了沒血緣關系了嗎?”
“你倒是會想象。”說著,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淺淺喝上一口,喉嚨滾出痕跡,他眸光微頓:“你這是在關心我的感情方面?”
“那可不?”歲櫻眉棱一挑:“不僅要關心,我還得時刻警戒著!”
“警戒?”陸霽塵凝眸看向對面,沒注意到自己的眼底涌出了點點星火,他眼角瞇出不解:“警戒什么?”
歲櫻一邊不露聲色地察他言、觀他色,一邊試探著:“交女朋友啊,萬一你交了女朋友,那我怎么辦?”
陸霽塵的眼神從意外變迷茫。
他沒有交女朋友的打算,所以他完全可以用“不會”二字打消她一切的顧慮。
可是她在顧慮什么什么呢?
疑惑的話剛提到嗓尖,服務生走過來,“打擾一下。”
濃郁的澳白咖啡和鋪滿藍莓果醬的三角芝士被放在兩人中間,服務生還貼心的準備了兩個金屬小勺。
視線從他那雙深邃的雙眸低到眼前,歲櫻松開淡抿的唇瓣:“你知道有人是怎么形容藍莓芝士的嗎?”
陸霽塵的目光依舊在她美眸輕揚的臉上,不知是真的想知道答案還是說所有的思緒都被她牽著走。
他問:“怎么形容的?”
歲櫻用勺子挖出一小塊沾著藍莓醬的芝士蛋糕,遞近他唇前:“你吃了我就告訴你。”
起泡
微甜的底層, 過渡到清淡的芝士糕體,再混著酸酸的藍莓層。
是陸霽塵嘗到的味道。
歲櫻含住那片冰涼的,從他唇縫間短暫擦過, 還未能留下任何屬于他溫度的金屬小勺。
“是不是如初戀般美好?”她笑得很甜, 眉梢都沾著竊喜的嬌艷。
陸霽塵不知初戀何滋味, 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但讓他整個人怔愣不知所措的卻是剛剛歲櫻那看似無意識的唇間動作。
含住被他用過的勺子。
是她一時大意完全沒意識到嗎?
見他眼睫半晌未眨一下, 歲櫻用拿著小勺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陸霽塵這才恍然垂下眼:“沒想什么。”
耳邊是曲調輕婉的鋼琴曲,飄蕩出讓人坐立不安的心悸。
陸霽塵無措站起身:“我先下去了。”
他幾乎都沒等歲櫻應他就匆忙離開了卡座。
看著他白衫黑褲的身影在門口轉身消失,再想著剛剛他泛紅的耳尖, 歲櫻嘴角抿出深深的笑痕。
這對歲櫻來說近乎是一種深陷勝利的曙光, 但這種歡喜雀躍只在她心里滾了兩圈就戛然而止。
她是不是有點太激進了?
會不會物極必反?
想到小叔說他總和異性保持的一臂遠的距離
歲櫻伸出自己的胳膊丈量了一下。
*
歲櫻以前問過陸霽塵,如果有一天,他寂寞或者難過的時候怎么辦, 他說:那就找一些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來做。
眼下, 他沒有寂寞也沒有難過, 但還是被亂了心神, 說不清到底是被什么亂的,可注意力就是無法集中。
明明戴了手表,可他卻幾次點亮手機屏幕去看時間。
六點了, 他已經心不在焉了一個多小時。
屏幕就要暗下去的時候, 陸霽塵將手機拿到了手里,點開微信, 刪刪改改,最后又幾番斟酌與默念, 最后, 一條【你喝過的水,她喝嗎?】的短信被他發送給了沈確。
沈確從回來后就一直在忙, 能收到陸霽塵主動發來的短信,他頗感意外。
沈確把他的短信在心里默讀了好幾遍都沒太懂陸霽塵說的‘她’是誰?
沈確:【你說我女朋友?】
看見他的回復,陸霽塵無語住。
他忍著心頭的郁結,敲出兩個字:【歲櫻。】
隔著手機,陸霽塵看不見沈確笑到發抖的兩個肩膀。
沈確:【怎么,你喝過的水,她嫌棄了?】
“”
真要嫌棄,他就不會多想了。
陸霽塵難得把問題問兩遍:【有沒有喝過?】
沈確覺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跟她一小姑娘計較這些干嘛,心胸開闊點,陸教授!】
陸霽塵一秒摁滅手機屏幕,沉沉吐出一口氣后,他閉了閉眼。
回想著那一聲聲“叔叔”,理智終究還是占了上風。
好朋友的侄女
他無聲彎了彎唇,胡思亂想什么呢!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那段時間里,歲櫻可謂是忙的不可開交。
五點半,她從咖啡廳出來,去桌球室開了一盤桌球,她球技還不錯,正常發揮下,沒什么難度的角度,她一桿子能進四五球,今天戰斗力明顯減弱,桿頭好幾次還撞空了。
果然,男人會影響技術的發揮。
五點五十,她去了網咖,想著玩點激烈的游戲好讓自己定定心神,奈何還要身份證登記。
低頭在包里幾度翻找又沒找到,正惱著自己丟三落四的時候,她眼波一頓。
沒帶身份證不正好?
六點二十,歲櫻回到樓上客房,把行李箱里的零零碎碎分別放進衛生間、床頭柜、電視機前的斗柜上,然后拿著陸霽塵沒有帶走的車鑰匙去了樓下停車場,在酒店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她從后備箱里取出輪椅。
六點五十,她乖巧地坐在輪椅上,安靜地在會場門口等。
等待的時間里,她一度在心里揣摩陸霽塵出來看見她的第一眼會是什么樣的。
意外的、吃驚的,然后雙腳猛然定在原地。
或者深深望著她,慢慢走過來,目光哪怕隔著一條銀河。
又或者淡淡然看過來一眼,再風輕云淡地朝她笑笑說:什么時候來的。
哪一種呢?
她不確定,但每一種都讓她好生期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等到會場里傳來零碎的聲響。
緊閉的雙開門敞開,兩名穿著正裝的男人最先出來,目光從矮了半截的輪椅上掠過,之后,會場里的咚隆腳步聲漸響也漸碎。
陌生的人臉在歲櫻眼里一一閃過再無痕消失。
有的人耐心排隊等電梯,也有人等不及直接推開安全出口的厚重金屬門。
看見中午那幾張略有熟悉的人臉,歲櫻眉眼彎出禮貌的笑痕。
“等陸教授啊?”
歲櫻不知對方姓名,只能笑著點頭說是。
方教授回頭看了眼:“他在整理資料,馬上就能出來了。”
歲櫻回了對方“好”的時候,余光能感覺到有另一雙視線在打量自己,歲櫻佯裝無意沒去理會,視線一偏,她眼睛一亮。
“陸霽塵!”
被她突然這么直呼其名,不止陸霽塵意外了一下,就連剛剛越過歲櫻身側往電梯口走的幾名教授也都回頭。
陸霽塵皺著眉走到她面前:“你怎么還把輪椅拿出來了?”
歲櫻萬萬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兇人。
“站著等你多累你不知道嗎?”歲櫻惱他一眼:“不知道心疼人就算了,還兇人家!”
“我不是那個意思。”意識到自己剛剛語氣的確不好,他說了聲對不起。
道完歉,他又解釋:“輪椅這么重,我是擔心你從后備箱里搬出來的時候砸到自己。”
歲櫻埋著臉,沒理他。
當然不是真生他的氣,但可以借著生氣這個由頭讓他不忍。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歲櫻已經完全知道如何才能讓他沒轍、讓他心軟,讓他無原則無底線地答應她的任何索求。
果然,在排著隊等電梯的幾行人看過來的視線里,陸霽塵在她身前蹲下。
“生氣了?”
歲櫻強忍著嘴角往上翹的弧度,偏開臉。
“真不是故意兇你的。”
歲櫻揪著裙擺的手開始用力。
心說,你別再用這種軟軟的調子跟我說話了。
可是又實在想繼續聽。
她深抿了一下唇,松開,嘴角往兩邊撇了撇:“可你剛剛就在兇我,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陸霽塵一只胳膊壓著膝蓋,另只手搭在她輪椅的扶手上。
視線里沒有旁人,只有她那種委屈至極的臉。
“對不起,”他又道歉:“下次不會了。”
歲櫻很想很想見好就收,但現在才七點。
她要忍著,要讓這氣性以分鐘計算,無限拉長
見她不說話,陸霽塵又問:“在門口等了多久?”
歲櫻余光攏著他模糊不清的表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沒看時間。”
沉默的功夫,電梯“叮”的一聲,卻沒有拉走陸霽塵的注意力,他視線里依舊只盛著她。
“餓了嗎?”
生氣的時候,要減少說話的字數。
見她點頭,陸霽塵又問:“除了小龍蝦,還有其他想吃的嗎?”
小龍蝦、各種燒烤,如果再配上啤酒,那就完美了。
歲櫻搖了搖頭:“不知道。”
陸霽塵也不是沒把她惹生氣過,生起氣來,瞪他、說話沖他各種的都有,但卻沒像現在這樣過,委屈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滴出兩行清淚來。
細想,或許不是單單因為他剛剛語氣的不好,可能還與下午把她一個人撂咖啡廳里有點關系。
總是都是他的錯。
這一點,推脫不了。
自己惹的禍自己就要全盤接著。
眼看最后一撥人被電梯送走,陸霽塵站起身走到她身后。
“如果沒有其他想吃的,地方就我來選了。”
因為他在身后,歲櫻就沒再過度管理自己的表情。
嘴角下撇出沾沾自喜的弧度,眼角也堆出滿到快要溢出來的笑痕。
不給他上樓收拾行李的機會,一進電梯,歲櫻就快速按了數字鍵“1”。
陸霽塵瞥了眼,沒說話。
盛夏的七點,天邊還殘留著淡淡余紅。
車在露天停車場停了一天,車廂里滾燙悶熱,陸霽塵把車窗玻璃全部滑下讓空氣對流。
“有沒有想喝的,我去買。”
看看,一生氣,都不用對他提要求,自己就會主動的想著法的討她開心。
歲櫻面無表情地說:“你看著買吧。”
陸霽塵咽下嗓子眼的那句“想喝什么”,改成“等我一會兒。”
也就是這一會兒,歲櫻接到了沈確的電話。
“你倆怎么回事?”
歲櫻被他問的一愣:“什么怎么回事?”
沈確的那條短信,陸霽塵沒回,之后打電話給他還被無情掛斷,他郁悶好一會兒了。
“他問我,你有沒有喝過我喝過的水。”
歲櫻呼吸差點一停:“然后呢,你怎么說?”
“我能怎么說,”沈確無奈一聲:“我就讓他別跟你計較唄!”
歲櫻:“”
沈確問:“你是不是又惹他了?”
歲櫻矢口否認:“沒有!”
“真沒有?”
不怪沈確不信。
陸霽塵是個什么人,他太清楚了。
斷不會因為喝水這種小事問他,再說了,女孩子不喝男人喝過的水,這算事?
“真沒有!”歲櫻盡量把自己說的委屈:“我現在寄他籬下,你覺得我會這么沒有眼力見嗎?”
沈確聽了直皺眉:“說什么呢,什么寄人籬下,你要真有這種感覺,或者說他真給你委屈受了,我立馬把你接走!”
歲櫻撇嘴:“得了吧你,這個時候想起當好人啦?”
沈確嘆氣:“說實話,上次如果不是看他對你那么照顧,我還真沒打算繼續讓你在他那住下去。”
雖說和陸霽塵的交情足夠深,可照顧人這種事,終究還是費心費力的,一邊不想給好友添麻煩,一邊又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我手上這個案子,下個星期開庭,完了你就跟我回來住吧!”
“我不要!”脫口而出后,歲櫻才意識到自己有點急了,她又解釋:“我這離開學也沒幾天了,搬來搬去的,好麻煩,再說了,陸霽塵會做飯,你會嗎,跟你住,那我豈不是一天三頓跟你吃外賣?”
沈確氣笑一聲:“外賣怎么了,外賣也分高中低檔好吧,再說了,老陸做飯什么水平,我還不清楚?”
歲櫻不想跟他掰扯:“再說再說吧,”眼皮一抬,看見陸霽塵從不遠處走過來,歲櫻匆匆說了再見。
見他手里拎了沉沉一袋子,歲櫻愣了一下:“你怎么買這么多?”
“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就多買了幾種。”
本來還以為自己對她的口味足夠了解,結果站在冷藏柜前看著種類繁多的飲料,他抬起的手好半天都不知要往哪兒落。
歲櫻在他張開手讓她自己選的袋子里看了好幾眼,抬頭:“沒有可樂嗎?”
“喜歡可樂?”可惜他買的都是果汁一類。
見她一瓶也沒拿,陸霽塵沒忍住對她的管束:“碳酸飲料喝多了不好。”
歲櫻撇嘴:“抽煙也不好,還不是那么多人都抽?”
陸霽塵:“”
行吧,她在生氣,她說什么都對。
見他轉身,歲櫻忙喊住他:“你干嘛去?”
還能干嘛去?
陸霽塵無奈:“給你買可樂。”
歲櫻:“”
這次是直奔目標去的,所以陸霽塵回來的速度非常快。
一上車,歲櫻就拉開了可樂罐的拉環,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陸霽塵扭頭看她的時候,歲櫻剛好呵出一口氣,緊接著,被她眼角溢出的滿足惹出淡淡笑痕。
途徑一個紅綠燈,陸霽塵掏出手機,點開一個APP后遞給她:“在收藏里,你看看沒有感興趣的。”
這還是歲櫻第一次看他的手機,雖然知道自己不會碰他手機里的其他東西,可還是像接住了潘多拉的盒子一般。
收藏項被歲櫻下滑了好幾下才到了底,十六個,他一共收藏了十六個,他是什么時候收藏的呢?下午從咖啡廳走了以后嗎?
而他又是帶著懷揣著怎樣的心理去一一搜羅、細看、再收藏的呢?
歲櫻微微側頭往主駕駛那兒瞥了眼,視線收回后,她語氣佯裝隨意:“你什么時候找的這些美食?”
準確來說,是學術會結束前的那一個小時,當時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成功了那么幾分鐘,但那種非自愿的強迫,讓他的努力很快瓦解。
莫名其妙的就下載了這個吃穿住行的軟件。
陸霽塵目視前方,語氣略淡:“來之前。”
原來是來之前,就說嘛,下午他從咖啡廳走的時候那么匆忙,幾乎是帶著逃離的腳步,那種恨不得立刻從她眼前消失的情況下,他怎么可能還會花心思在她身上。
他語氣淡,歲櫻語氣比他還淡:“哦。”
聲音低的近乎敷衍,陸霽塵分出視線看她一眼。
是不滿意他剛剛的回答?
還是說對他的氣性未消?
也是,幾瓶沒令她滿意的飲料哪能解她的氣
陸霽塵輕“咳”一聲說:“好幾家都是人氣比較高的店,你看看。”
全是吃的,歲櫻已經掃了好幾眼了。
等等,她目光陡然停住,細看,好幾家都是主打小龍蝦的燒烤型飯店。
歲櫻雙眸略轉,在今天之前,她有跟他說過自己想吃小龍蝦嗎?
好像沒有吧
這一發現像是手里的那灌冰冰涼的可樂,隨著拉環被拉開,封在罐中的二氧化碳像掙脫了束縛被忽然間釋放了出來。
噼里啪啦的,能清楚聽見起泡的聲音。
原來,他也會說謊。
還不巧被她逮了個正著。
歲櫻當然沒有戳穿他,她覺得此時此刻的他,心里大概崩了一根弦。
一頭系在他的心臟上,一頭被她扯在手里。
繃緊了會斷,所以把握好力度很重要。
歲櫻很認真地選了一家,點開,把手機還給他。
陸霽塵看了眼:“去這家?”
“嗯。”
路程不近,路上又堵車,到地方用了快一個小時。
車子停好后,陸霽塵解開安全帶,看了眼被歲櫻捏在手里,都快捏變形了的可樂罐:“餓壞了吧?”
隔著擋風玻璃,歲櫻左一眼右一眼地看著外面,就是不看他:“還好。”
平時嘰嘰喳喳的人,又開始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不過相比她一路的悶不吭聲,陸霽塵只能自我安慰,再哄哄,再哄哄就好了。
可是要怎么哄呢?
滿足她想吃的一切?
除了辣吧,除了辣,她也沒什么需要特別忌口的。
飯店里座無虛席,門口也擺了露天餐桌,啤酒、燒烤、鹽煮的各種下酒小食,還有夏天的專屬——小龍蝦。
陸霽塵收藏的那些飯店都不算高檔,高檔的他也不是沒找過,但依她的性子都不會吃的很盡興,最重要的是,她愛吃的小龍蝦就只有這些高人氣的路邊店面才能做出正宗的口味。
飯店上下三層,層層玻璃窗,客流量大到讓人止步不說,門口就有師傅掌勺。
不知師傅往里加了一勺什么,瞬間紅光烈焰。
原本推著輪椅走在歲櫻身后的人,幾乎是一瞬間就擋在了她身側。
沒有被火嚇到的歲櫻,倒是被他這一猛然的動作嚇到肩膀往旁邊一歪。
陸霽塵的手也在他側身擋過來的那一瞬,覆在了歲櫻的發頂。
勁秀的手指半埋半掩進她烏黑的發間,安撫似的在她溫熱的頭發上揉了揉,“沒事。”
掌勺師傅透過猩紅的火光看過去一眼:“去里面找位置坐啊!”說著,聲音揚起:“小方,趕緊過來帶客人進去。”
一樓大廳滿座,服務生指著不遠處一張四人桌:“那桌快吃完了,我給你們留著,”她又指著不遠處:“我們家的小龍蝦都是自己選,現稱現做,那兒有盆,你們可以先去選大小,選好了拿到門口,有人給你們稱。”
歲櫻吃過那么多次的小龍蝦,還第一次遇到這種的,很新奇,勾著腦袋往盛滿小龍蝦的玻璃柜里瞧。
陸霽塵把她推過去后,拿了一個盆和一個撈兜過來。
四個玻璃柜上標注著小龍蝦的不同價格,好幾個人都擠在三十一斤的柜前,陸霽塵沒過去湊熱鬧,指著最東面無人問津八十一斤的,問歲櫻:“稱那種行嗎?”
歲櫻搖頭,指著三十的那種:“要這個。”
說實話,三十的那種最多也就只有他半指長,再去掉蝦頭,幾乎就沒肉了。
“大的不好嗎?”陸霽塵指著那種八十的,“我剛剛看了,那種挺大的。”
本來不想說的,但他這么不懂
歲櫻盡量把字數縮減到最少:“那種外強中干。”
陸霽塵:“”
歲櫻仰頭看了他一眼,看出他似懂非懂,又多解釋了一句:“老蝦,肉少。”她指著這邊三十的:“青蝦,肉飽滿。”
說完,歲櫻又抬頭看他:“懂了嗎?”
陸霽塵面露無措,但又把頭點的很認真:“懂了。”
大概是涉及到他不了解的領域,他平時那副成年男人的穩重感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靦腆的少年感。
總而言之,面對他那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臉,歲櫻是一點氣都生不起來。
可是沒辦法,長夜漫漫,她得慢慢來。
為了不讓自己露餡,歲櫻把手里的盆給他:“你別站著呀。”
雖然剛剛她說的好像很對,但陸霽塵還是覺得那種三十一斤的太小。
他又去拿了一個盆,也不用撈兜,直接將盆伸進六十一斤的玻璃柜里,一舀,一顛,然后又用另一個盆裝了點歲櫻說的那種。
稱重的時候,店員指著小黑板上的四種口味:“要哪種?”
沒等陸霽塵說蒜蓉,身邊就傳來一聲:“秘制的!”
陸霽塵問:“秘制的辣嗎?”
店員說:“可以選,微辣、中辣、特辣。”
歲櫻拽著陸霽塵的腰間襯衫把他專干,好讓店員看見她:“中辣!”
陸霽塵:“”
本著哄她的意圖,如今被她這么不聽話的說要中辣,陸霽塵壓著眉心看她:“你能吃中辣?”
旁邊店員圓場似的:“只吃蝦尾的話,中辣也不算辣。”
陸霽塵:“”
之前店員給他們留的餐桌已經收拾干凈,但坐下后,陸霽塵還是用紙巾將桌子又仔細擦了一遍 。
歲櫻的視線隨著他手上的動作移動,跟他那個小叔一樣,走到哪都要把人家的桌子再擦一遍。
“你很少來這種地方吃飯吧?”
陸霽塵扭頭環顧一圈,實話實說:“很少。”
也是,他這種少言寡語的人,在這種喧嘩吵鬧的環境的確格格不入。
歲櫻用食指的指甲往一次性餐具的包裝膜一戳,“是嫌吵還是嫌臟?”
陸霽塵看著她手里的動作:“都不是,我只是單純的很少出來吃飯。”
他社交圈很簡單,沒有喜歡吃喝的朋友,沈確很愛玩,但他一年中能玩的時間其實也寥寥無幾。
幾盤開胃涼菜很快就端了上來,歲櫻左右看了看,別人的桌上都有啤酒,就他們這桌,慘兮兮的。
“要給你點幾瓶啤酒嗎?”
陸霽塵抬頭看她:“開車來的,忘了?”
沒忘,但是她想喝。
歲櫻剝著手里的鹽煮花生,悶聲不吭了好一會兒。
陸霽塵大約看出了點苗頭:“別告訴我,你想喝酒。”
這話的意思等同于她不能喝了唄?
歲櫻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未成年,只能喝牛奶。”
陸霽塵:“”
還是不說話的好,免得張口又火上澆油。
周圍猜拳聲此起彼伏,以至于顯得他們這桌格外安靜,靜的好像他們是拼桌而坐的兩個不認識的人。
歲櫻聽不懂猜拳的你來我往,扭頭尋熱鬧的時候,目光被右前方一對情侶吸引過去。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又或者更早,總之有那么一段時間,特別流行男生給女朋友剝蝦,然后再把蝦尾串在串子上。
這都好些年過去了,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這種畫面。
當時嫌棄,現在變成了羨慕。
見她目光不轉地停留,陸霽塵扭頭看過去一眼。
“”
記得沒錯的話,當初沈確也為他女朋友干過這事,還發了朋友圈。
前后走過來的兩個服務生擋住了歲櫻的視線。
四大盤顏色紅亮的龍蝦擺在桌上,一掃之前的凄凄慘慘戚戚。
陸霽塵將一次性手套拆開遞給她后,起身。
歲櫻也沒問他去哪,一邊追著他的背影,一邊戴上手套。
等她再一抬頭,眼波直接定住了。
目光追著陸霽塵右手里的一把竹簽,歲櫻竟然感覺到了自己心臟開始強有力地跳動起來。
他是不知道這種行為代表了什么嗎?
還是說,他知道,但還是想為她做?
抱緊
陸霽塵也不知自己為何在接住那灌可樂的時候突然詢問店員有沒有竹簽。
一切來的突然, 好像都沒經過大腦思考,脫口問出后,他有過一瞬的怔愣, 只是未等他說算了, 收銀員已經將一把竹簽遞到他面前。
在桌前坐下后, 陸霽塵抽了張紙巾, 墊在那把竹簽的簽頭下面。
沒抬頭看她,因為他現在腦子里也一團漿糊。
糾不得原因,但似有不妥。
可是她在生氣, 而她剛剛看過去的眼神滿是羨慕。
他在心里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女孩子嘛,大概都喜歡這種新奇。
好像也不算新奇,他有很久沒再見過這種小把戲了。
算了, 如果這種小把戲能讓她開心, 能讓她消氣。
陸霽塵一言不發戴上一次性手套, 從盤中拿了一個小龍蝦, 折斷蝦頭,剝掉蝦尾殼,雪白的蝦肉看著似乎不辣, 心里的擔心消了不少。
“嘗嘗。”
透明的一次性手套罩著他修長的手指, 拇指與食指捏著一只彎如弦月般雪白的蝦尾,離她的唇咫尺。
歲櫻看著他, 試圖從他眼底探出些什么,可是那如同湖水般清澈見底的眼里, 明亮、干凈、不沾塵埃, 光彩湛湛的折射出一種純凈的光輝。
只是單純的想用一串蝦尾討她開心而已嗎?
她不信。
她身體前傾,身前布料碰到了桌沿, 歲櫻目光不轉地看著他,唇一點點靠近。
余光里,他手指輕輕顫了一顫,但沒有收回。
距離近的只要她張開雙唇就能含住,像那次吃他遞到嘴邊的葡萄一樣,連著他的手指一起含住。
但是她沒有。
用過一次的伎倆,再用毫無新鮮感。
歲櫻用手接住他捏在指尖的雪白蝦肉。
“謝謝。”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意外,陸霽塵收回手的同時,烏睫垂下,眼底的黯然一瞬遮住。
“不辣,”歲櫻淡淡一聲,像是要打消他的顧慮:“這下可以放心吃了。”
陸霽塵一聲不吭地繼續剝蝦,一只只漂亮的蝦尾放在面前的瓷碗中。
直到碗里堆積成小山,他拿起一小把竹簽,用熱水燙了兩個來回。
雪白蝦尾從尖利的竹簽穿過,排成漂亮的列隊,被他遞過來。
“給。”
歲櫻若無其事地接過,沒有立即去吃。
“可以拍照嗎?”她問。
陸霽塵愣了一下。
歲櫻晃了晃手里的竹簽:“我是說拍這個。”
“哦,”陸霽塵嘴角扯出牽強笑痕:“當然。”
不算禮物的禮物,但對歲櫻來說卻是珍貴的,珍貴到不忍下口,盡管她面上不露聲色。
那把串著漂亮蝦尾的竹簽被她拿在手里,以桌上的碟盤做背景,被她連拍了好幾張,其中有一張,陸霽塵的手入了鏡,不過沒有拍全。
但就是那張沒有拍全的照片,被歲櫻發在了朋友圈,除了陸霽塵,所有人可見。
月光如絮,與地上的五彩霓虹交相掩映。
從飯店里出來,歲櫻摁亮手機屏幕,“才十點。”
十點對盛夏的夜來說不算晚,依舊的霓虹絢爛,車燈穿梭。
陸霽塵從后面推著她,走的很慢:“不想回去?”
鼓著腮幫子他也看不見,歲櫻深吐一口能讓身后的人聽見的幽幽怨氣:“不回去還能去哪呢,”她聲音別提多委屈了:“走不能走逛不能逛的”
這一片屬于鬧市,來的時候陸霽塵就注意到路兩邊有很多的商店。
“要不要帶你在這片逛一逛?”
雖然戳中她的小心思,但歲櫻只無波無瀾地“嗯”了一聲。
璀璨的燈火下,街景絢爛。
途徑一家花店,歲櫻看著擺在門口臺階上的花桶,視線隨著輪椅前行而扭頭。
看出她目光定格,陸霽塵自然而然地停下:“喜歡雛菊?”
“是雛菊?”歲櫻意外又定睛地看著:“我還是第一次見綠色的雛菊。”
“也叫綠精靈。”陸霽塵將她推到臺階前,“在這等我。”
他踩上三步臺階,進了店。
店門玻璃關著,歲櫻聽不見他跟老板說了什么,但見他彎腰拿了從花桶里拿了幾枝白色的
好像是白色三文魚。
沒幾分鐘的功夫,玻璃門推開,陸霽塵抱著一個圓形矮玻璃花瓶出來。
“給。”
綠精靈和白色三文魚彼此環抱穿插,清新到脫俗。
歲櫻愣住,視線從花苞抬至他臉,她眼里滿是茫然,直到陸霽塵又往她身前遞近:“拿著呀。”
歲櫻這才伸手接住,“什、什么意思?”
這是送她花嗎?
可是哪有人把花插在花瓶里送人的?
“不是喜歡嗎?剛剛一直盯著看。”
歲櫻:“”
那如果她盯著紅玫瑰看呢?他也會送嗎?
濃墨夜色與幽黃路燈的映照下,他背光的眉眼比平時更加深邃,微垂著看著她的目光里,好像藏著一絲不想被她察覺的情意。
這讓歲櫻不由得亂想了,以至出現一連串不可抑制的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甚至抱著那只清涼感十足的花瓶的掌心都出了汗。
她吞咽一下,一邊目光不轉地看著他,一邊問:“綠精靈的花語是什么?”
是暗戀、隱藏在心中的愛。
這是陸霽塵在付錢時突然想到的,讓他當時心腔微微一縮。
可這樣的花語,他要怎么向她講出口?
與她對視的目光里,陸霽塵淺淺一笑,語氣輕松:“代表逆境中的活力。”
他沒有說謊,這也是綠精靈的花語之一。
“逆境中的活力”
歲櫻在心里默念兩遍后,垂眸失笑。
這樣的花語,多遐想一分都是罪過。
夜幕蜿蜒在樹影妖嬈的暗色里,失落膨脹,霓虹都快失去了顏色。
她的一聲不吭讓身后那道垂眸看下來的眼底,光影沉浮。
成串的蝦尾沒能讓她消氣,花似乎也沒能讓她開心,接下來還要做些什么呢?
本就緩慢的步子愈加慢了,幾度抬眼轉眸間,斜對面的霓虹燈牌讓陸霽塵雙腳停住。
“看電影嗎?”
歲櫻愣了一下,不等她轉頭,陸霽塵就彎下腰來:“時間還不算晚,要不要去看電影?”
他腰彎下近乎四十五度,歲櫻不過輕微一個側頭,就對上了他視線。
眼睛眨了兩下后,她下意識點了點頭。
可是要看什么電影呢?
最近有沒有什么新的電影上映?
愛情片,對,這次一定要看愛情片!
是一家開在路邊的獨立型影院,陸霽塵推著她從一側的坡道上進了影院大門。
大約是剛有一部電影放映完,一波人流從里面走出來。
在歲櫻仰頭看著場次屏幕的時間里,陸霽塵已經買了一桶爆米花和兩瓶礦泉水。
“看哪個?”
剛剛過去的兩分鐘時間里,歲櫻已經在心里嘆了不下五次的氣。
因為天都不隨她愿。
屏幕上僅剩的兩個場次的電影,一個是懸疑槍戰片,一個是搞笑片。
歲櫻又在心里嘆了口氣:“十點半的那場吧。”
她語氣里有著很濃的無奈。
陸霽塵看過去一眼,輕微皺眉:“第二個呢?”
歲櫻已經無所謂了:“都行。”
因為想讓她開心一點,所以陸霽塵買了第二個的搞笑片。
又因為距離開場還有半個多小時,陸霽塵又去給她買了兩個冰淇淋球。
淡淡香草味,融化在舌尖,再慢慢悠悠溜進心頭。
歲櫻看著他抱著花瓶去了售票處,看著售票員眼睛笑成了瞇瞇狀地伸手接過,看著他很禮貌地朝對方頷首,看著他都轉過身來了,那個女售票員還盯著他的背影看。
歲櫻嘴角不受控的往下撇。
真是長得好看,走到哪都有后門。
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陸霽塵走到她對面的休息椅上坐下:“這么看著我干嘛?”
歲櫻語氣稀松平常,只當隨口似的:“看你好看唄。”
陸霽塵無聲彎了彎唇:“看見別的好看的人,你也會這么盯著人家看嗎?”
那倒不會。
主要是以前沒見過像他這么好看的,而且她以前也不是一個視覺動物。
不過這點認知,在見過他以后就打破了。
歲櫻裹了裹舌尖的輕甜,回答他說:“我們學校長的帥的都很花心。”
這是一個無法反駁的觀點。
陸霽塵看著她,笑了笑說:“那你呢?”
歲櫻懵怔地眨了眨眼:“我?”
在他點頭后的幾秒鐘,歲櫻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嘴角忍不住翹了翹:“你是在夸我長的好看嗎?”
“不是夸,是實話。”
歲櫻心里跟明鏡似的,若不是因為她故作生氣,他才不會說這種實話來哄她開心。
“其實說實話,沒見到你之前,我對你還挺好奇的。”
歲櫻含著挖冰淇淋的那片竹簽,看著他:“為什么?”
“因為你小叔總在我面前提起你,”他皺眉,似笑非笑的:“提了太多次,以至于見到你以后,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似曾相識,多么美的一個詞啊。
可是歲櫻知道,能被沈確翻來覆去的念叨,不外乎是一些刁鉆任性的描述,畢竟她從沈確嘴里套到過很多。
所以歲櫻沒有深問他見到的她和他想象的她,反差大不大。
但是她的沉默給了陸霽塵一個訊息,好像今晚無論他說什么都于事無補。
她依舊不開心,依舊神色懨懨,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像在告訴他:看,都怪你!
離電影播放還有十分鐘,陸霽塵推著她進了播放廳。
不知是演員沒名氣,還是說時間不早了,播放廳里只零星坐著幾人。
座位是陸霽塵選的,最后一排的邊角兩個位置。
是一個可以‘藏污納垢’的最佳角落。
有這一想法的當然不是陸霽塵,他純粹是覺得方便放輪椅。
但歲櫻就不一樣了,從坐下后,腦子里就開始了翻云覆雨。
現在是十點五十,電影結束是十二點四十,回酒店還需要大概四十分鐘。
傍晚的時候,她問過前臺有沒有剩余的房間,前臺說還沒有。
就是不知道學術會結束,會不會有人退房。
就算有,陸霽塵的身份證也開不了兩個房間,那就需要她的身份證。
好極了,她身份證沒帶。
這么細細地捋下去,原本提不起興趣的搞笑電影突然就覺得處處是笑點了。
其實陸霽塵早就聽見了旁邊的幾聲低笑,但他沒有刻意去看她,只是覺得自己選對了電影。
隨著肩膀處傳來的接二連三的抖顫感,陸霽塵這才扭頭。
光影閃在她臉上,明明暗暗里,他看見她手指捏著一顆爆米花,因為在笑,爆米花遲遲抵著下唇沒有送進嘴巴里。
這么好笑嗎?
陸霽塵重新看向屏幕。
渾然不覺哪里好笑,甚至努力找著笑點的時候,旁邊的人再度笑出了聲。
陸霽塵:“”
是他笑點太高,還是她笑點太低了呢?
整部電影看下來,陸霽塵笑的次數屈指可數。
反觀歲櫻,嘴角都快笑僵了。
“好看嗎?”陸霽塵問。
歲櫻一邊揉著她都要笑成反射弧的嘴角,一邊點頭:“還行吧。”
“”
還行吧都能笑成這樣。
本來還以為她心情因一場電影而變好,誰知出了電影院回去的路上,陸霽塵發現她心情又低落回去。
比如剛剛問她:以前會看喜劇嗎?
她搖頭說一般般。
又比如問她:困不困?
她搖頭說還行。
再比如問她:明天什么時候回去?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決定。
總之沒有一個問題的答案是超過三個字的。
陸霽塵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極其有耐心的人,可也經不起她這么‘折磨’自己。
握著輪椅的手緊了又緊,松了又松,幾個來回后,他停住腳,走到歲櫻身前。
那個象征著逆境中的活力的綠精靈正被歲櫻抱在腿上。
隨著陸霽塵在她身前蹲下的動作,歲櫻的目光從上仰到平視。
“是不是哄不好了?”
歲櫻沒想到他會問的這么直白,一時怔住。
“準備這么一直氣下去?氣到開學?”
從他頭頂上方打下來的路燈,剛好落在他烏色的睫毛上,投下來的影子,遮住了他眼底的光,看在眼里,無奈有,但委屈更多。
故作的生氣早就耗光了歲櫻所有的耐心,如今被他這樣一雙眼神看著
歲櫻偏開臉不敢和他對視了。
結果下巴突然被捏住。
歲櫻眼睛陡然睜大,不可思議又被逼無奈地再度看向他時,聽見他說——
“回答我。”
“”
歲櫻在心里驚呼一聲“天吶”,原來他還有這么霸道的一面。
短暫的語塞后,歲櫻無辜地眨了眨眼:“沒、沒有啊”
陸霽塵只當她在嘴硬,“如果這么不想看見我,明天回去之后,我就讓你小叔把你接他那去。”
陸霽塵也是實在沒轍了才會說出這句,不是威脅,而是實在不想看著她這么不開心,如果那不開心的源頭全是他的話,那他不再出現在她面前就是了,但他怎么都沒想到自己這樣無奈的一句話會讓折磨了他一晚上的人
哭了。
捏在她下巴的手一僵,短暫的怔愣后,他忙松開,手沒有縮回來,而是順勢抬高,在接住她右眼滑下來的一滴眼淚后,又迅速接住了左面的。
強烈的自責感讓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如果說之前對他生氣都是假的,那這次歲櫻是真的真的氣急了,以至于哽著哭腔朝他吼:“我是皮球嗎,被你們這么踢來踢去的?”
陸霽塵只覺心里一陣抽疼。
他望著她,目光里夾雜著無措和心疼,他指腹再次蹭掉她臉頰上的淚痕。
“一次又一次的把你弄哭,你讓我還有什么臉要求你繼續在我那住著?”
歲櫻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揮掉他手后,兩手去轉輪椅,全然忘了腿上還放著一只易碎的花瓶。
隨著輪椅往倒后半圈,花瓶也失重的從她腿上歪倒,若不是陸霽塵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定是要碎成一地狼藉。
陸霽塵手抱花瓶,看著她坐在輪椅上的半截背影。
雙腳是在那截背影轉彎的時候猛然邁出去的。
“讓開!”
陸霽塵擋在她身前:“你這是去哪?”
“不用你管!”
說完,她又轉動輪椅,奈何又被陸霽塵轉腳一步擋住去路。
“是我把你帶出來的,我不管你誰管你?”
歲櫻松開咬緊的唇,聲音帶著難掩的激動:“你拿什么身份管?我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叔叔的好朋友?”
陸霽塵語塞住,但還是一把握住了在他身前轉過身的輪椅把手。
操縱桿的前進和他手中的力道暗暗較勁。
歲櫻扭頭瞪他:“松手!”
他不松,溫和的語氣里夾雜著不容置喙:“聽話。”
歲櫻從來都不是一個聽話的性子,有時候不讓她做的她偏要做。
可是對陸霽塵,她硬不下心來,又或者,她在心里想著自己偏向虎山行的后果。
那就是她沒有身份證住不了酒店。
雖說她膽子不小,但想到自己一個人坐三四個小時的出租車返程,她又有點后怕。
沒轍,她氣哼一聲:“不講理!”
就這么在她看似不情不愿,實則無計可施的一虛一實中,陸霽塵將她推回到了車邊。
猜她應該不會理自己,所以陸霽塵也沒問她,花瓶放到后座,用安全帶束住,再打開副駕駛車門,將歲櫻打橫抱起后放到座椅里。
被他掌心緊密貼合不過幾秒的腿彎殘留著不屬于她體溫的溫度。
歲櫻瞥了眼已經坐回主駕駛的人。
下顎輪廓繃著,看起來好像有情緒。
都聽他話了,還生氣。
歲櫻小小地“嘁”出一聲。
也就是那一聲,惹得陸霽塵扭頭看過來。
接到他眼神,歲櫻條件反射地偏過臉。
可惜她臉上表情都被出賣在了車窗玻璃上。
“再生氣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真不把自己的安全當回事,還會被你推回來?還會坐你的車?
歲櫻對著玻璃又撇了一個嘴。
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到酒店已經過了凌晨一點。
本來還想著今晚能跟他共處一夜,現在歲櫻只想一個人待著。
進了酒店大廳,越過前臺,都到電梯門口了。
歲櫻心里暗想,這人都不問問前臺有沒有別的房間?
進了電梯,歲櫻一邊啃咬手指,一邊看著銀色電梯門上映出的人影,可惜不夠清楚,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出了電梯,穿過走廊,進了客房,陸霽塵把她推到沙發前:“我下去一趟。”
還真被她猜中了。
歲櫻沒看他也沒理他,轉著輪椅到床邊,床墊松軟,她整個人沒什么勁地陷下去,又拽過一只枕頭填滿空落落的懷。
可憐的像是只被人遺棄的小貓。
人一委屈難過就會想家想親人,想她那個都不怎么聯系她的爸爸,還有遠在國外好笑消失匿跡似的哥哥。
因為側躺,眼眶蓄不住多少的淚水,歲櫻只能任由它們爭先恐后的滾下來。
吸鼻抽泣的聲音,還有她抖動的肩膀,讓陸霽塵呼吸緊了又緊,站在原地的腳也不受控地朝床邊邁近。
床墊如此松軟,隨著他坐下的動作,而陷下去一塊,壓在膝蓋上的手指蜷了又蜷松了又松,伸過去時才發現根本觸碰不到她的肩膀。
她橫躺在床上,上半身正好占據在床中央。
她哭得不算兇,大約是隱忍著聲音,讓她肩膀抖得厲害,幾乎能感覺到床墊隨她一聲聲的抽泣而一震一震的。
這個時候,大約說什么安慰的話都于事無補。
陸霽塵干脆往后挪了幾分,面對面的,在她身前躺下。
在看見她眼角下的大片浸濕,他再也不給自己一絲遲疑的時間,手臂越到她后背。
像安撫一只彎蜷的小貓,在她后背輕輕地拍著。
沒有說話,怕越說她哭得越兇。
也怕自己說的話不中聽,火上澆油。
可是她怎么還是越哭越兇了呢,竟還“嗚”出聲來了。
陸霽塵低頭看她,剛剛還能看見她半張臉,這會兒,整張臉都埋到被她抱在懷中的枕頭里去了。
想必是哭花了臉,不想被他看見。
陸霽塵無聲地嘆了嘆氣,朝她身前再挪近。
隔著松軟的,一壓就深陷的枕頭,將她抱緊幾分。
然后聽見她斷續的氣息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哭腔——
“你們、是不是、都不喜歡我”
陸霽塵不確定她說的“你們”里都有誰,但能確定的是,一定有他。
“沒有。”說話間,他手掌的安撫沒有停。
懷里的人嗚咽著說了句:“騙人!”
“沒騙你,”他不喜歡說謊:“是真的喜歡。”
“別人我不知道,但,”他略微的功夫,喉結上下滾出三個字:“我喜歡。”
抽泣聲突然就止住了,歲櫻抬起臉,透過淚眼婆娑的視線,看見他唇角的弧度。
遲緩地將他剛剛最后的三個字在心里回味一遍,卻聽他笑了一聲:“喜歡聽這個?”
喜歡啊!
可是他是為了哄她不哭才說的嗎?
茫然不確定間,她面前有陰影朝她更近地籠近。
歲櫻下意識閉上眼,溫熱的氣息近了,隨著他滾燙的唇,一起落下。
難捱
呼吸定住了, 眼睛也不眨了,心跳漏了不止一個拍,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額頭吻算吻嗎?
如果算, 那這個吻真的很短暫, 蜻蜓點水, 一觸即離。
歲櫻剛想再度抬頭去看他, 后腦勺卻在他溫熱手掌的撫壓下,臉貼近了他頸間。
眨眼間,她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喉結, 小山丘一般的挺立著。
她很確定, 只要她一張嘴,就能咬住。
可是她不敢,生怕自己的越拒會讓他推開她。
心臟“怦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在她心湖的中央, 蕩出越來越大的漣漪, 一圈一圈的, 漫到她身體各處。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像是站在狂風驟雨里,可一抬頭, 卻看見了大片雨后初霽的晴空, 虛幻到不真實。
讓她想要抓住些什么來證明這不是夢。
抱著枕頭的手緩緩從他胸口間抽出來,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理由, 她吸出一聲鼻音,這才大著膽子摟住了他, 微微顫抖著的指尖, 一點一點攥緊他身后的襯衫布料。
“不哭了,嗯?”
她聽見他滿腔溫柔的聲音, 輕得不能再輕。
可是不哭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再像這樣抱著她了?
歲櫻再度吸了吸鼻子,獨屬于他的,好聞的味道一股腦地涌進她鼻息。
她豁出了似的,把他抱得更緊了,意猶未盡的,貪心的,把臉在他頸子里蹭了蹭。
忽閃的眼睫撲簌在他敏感的頸子里,酥麻里帶出一點癢意。
陸霽塵條件反射地往后縮了一下,沒想刻意躲開,但卻感覺到圈在他腰上的手驟然收緊。
他想起剛剛她粉潤微嘟的唇,想起她軟軟的嗚嗚聲
喉結無聲滾動間,心跳也突然不受控地快了起來。
耳邊突然有道聲音在提醒他,他越拒了。
再心疼她,也不該像現在這樣,抱她入懷,而且還和她躺在一張床上!
可是她真的有被他的摟抱哄好,哭聲沒了,只偶爾一聲吸鼻。
他壓下心頭的各種雜念,垂眸看向她烏黑的發頂,輕聲問:“困嗎?”
抵在他下巴處的腦袋搖了搖,耳邊傳來她近乎撒嬌般的一聲“嗯~”
軟綿綿的第三聲,殘留著淡淡的哭腔,讓他對她從來都硬不起來的心,再度軟了。
床墊也軟,陸霽塵總覺得她這樣躺著會不舒服,他抬頭看了眼床頭的枕頭,問她:“要不要枕枕頭?”
懷里的人悶出一聲低“嗯”。
結果未等他欠起身,隔在兩人中間的枕頭就被歲櫻拽了出來,墊在了頭頂。
“”
想說什么,卻又因為她哭紅了的鼻頭和唇峰而止住。
從他腰間離開不過短瞬的胳膊又重新摟了回去,沒有了她懷里的枕頭,她摟著他貼緊他懷里是那么的嚴絲合縫。
能清楚感覺到她的心跳。
還有他自己的。
“你胳臂”
陸霽塵這才后知后覺到自己的胳膊還壓在他與她之間,他略有慌張地抽出來,懸在她頭頂正恍然無措不知要往哪里放的時候,懷里的人抬起臉。
被束縛在幾乎沒有什么彈性可言的襯衫布料里的胳膊,像是接收到了她的動作指令,順從又自然的落了下去。
代替了枕頭,被她還能看見淚痕的臉壓在下面。
如果說一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主動的,那么,在他也不知自己為什么會吻她額頭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預期。
又或者,他壓根就沒想過還有后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讓他心緒紊亂到分不出一絲思考的余地,他能做,且只能做的就是任由她抱著,任由她把臉從他的手臂移到他臂彎,再到肩膀,再重回最初——他頸子里。
夜太靜了,靜到連吞咽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陸霽塵知道她沒睡,他也沒睡。
頸子里被她的眼睫一下又一下地撲簌著,癢的他睡意全無。
可就算沒有那絲絲縷縷的癢意,還有來自味覺——她頭發上的香,淡淡的,裹著女孩子獨有的清香軟甜。
被觸覺和味覺一同席卷。
陸霽塵深深地閉了閉眼,不知是忘了摟在歲櫻身后的那只手腕上戴著手表,還是怕自己的動靜會吵到她——也許正在醞釀的睡意。
他在心里算了算當下的時間。
應該離三點不遠了
所以今天是周六
這周過完,距離她開學就只剩三個星期了
開學之后,他和她的聯系就會相對減少,不,不是相對,是絕對。或許一個月都見不到一次。
可是他們不在一個學校,她所學的專業和他所教的也相差十萬八千里,連再見的理由好像都找不到一個。
這么算下來的話,別說一個月了,三個月,或者半年,又或者一年
心里的某個地方開始動蕩不安。
沈確說,她總是三分鐘熱度,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應該很快就會把他忘到腦后吧。
兩個月,如此短暫,在她漫長的生命里,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嗎?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強迫自己把今夜和平日里不作區別對待。
他只是看她難過不忍,把自己的肩膀借給她,包括他的懷抱。
時間真的很晚了,實在很困,心思沉靜下來沒多久,睡意便無孔不入地襲入。
聽見他愈漸平穩的呼吸,歲櫻依舊一動不敢動,只小心翼翼吞咽了一下。
雖說自己被他摟在懷里,但他兩只胳膊卻很規矩,一只在她頸下,另一只則搭在她腰上,大概是睡得熟了,能感覺到他手臂沉下來的重量比之前重很多。
歲櫻輕輕蜷起手指,不知是緊張還是害羞,又或者貼得他太近,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每一處的體溫都高于平時,包括她的掌心。
可是她都燒成這樣了,他怎么還能睡著,和她這么嚴絲合縫地貼合,就沒有在他心里掀起一絲絲的波瀾?
他是柳下惠嗎?
還是說她在他心里,充其量就是個身體還沒發育的小女孩。
歲櫻低頭看了眼,她都34B了,而且就抵在他胸口。
就算看不出來,也能感覺到吧!
越想越委屈,搭在他腰上的手不自覺地攥了攥指腹下的襯衣布料。
溫香軟玉在懷,陸霽塵本就睡得不沉,接連兩個動作算是徹底弄醒了他。
眼睫抖了兩下后掀開,亮如白晝的四周呈在眼底。
和她烏黑的發頂行成了強烈的反差。
他不確定她是沒睡還是睡中下意識的一點動作,只能靠頸子里是否有眼睫的顫動來辨別她是睡是醒。
結果撲簌的癢意沒感覺到,倒是感覺到了一股微重的鼻息撲涌而來,在他頸子里灑下一片難消的熱意。
失落的一聲嘆息從自己鼻腔里漫出來,讓歲櫻沒注意到頭頂的呼吸凝住一瞬。
屏吸的那兩秒,讓陸霽塵狠狠下了決心。
不能再這么毫無邊界感地抱著她和她躺在一張床上了。
決心下得重,抽身的動作卻又慢又小心。
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輕輕抬起,歲櫻眼皮倏地一跳。
他醒了!
她以為自己的第一反應應該是裝睡,但是她的潛意識更懂她。
被小心翼翼抬起的胳膊一秒又壓了回去。
歲櫻“唔”出一聲惺忪軟音,一邊比剛剛更緊地摟住他,一邊頂起他的下巴,把臉往他頸子里更深地埋了埋、蹭了蹭。
“daddy”
陸霽塵:“”
他現在已經完全不知道當下是幾點,手腕上的手表已然成了擺設,完全被他忽視在視線里。
只知道,自己花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在心里默念、消化、自我安慰那聲“daddy”與他無關。
又花了比剛剛更久一點的時間讓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趨于正常。
最后又花了更久一點的時間再次下了一個狠心,無論如何都要從這張床上下去,可是還未等他做出動作,懷里突然悶出一聲——
“我好想你。”
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道德堡壘一瞬瓦解、坍塌。
最后的最后,他認命地閉上了眼。
一夜難捱。
但懷里的人似乎睡得很香,好幾次把腿翹他身上,拿下去沒一會兒又翹上來。
原本摟著他腰的手,最后也停在了他耳邊,只要他一有抽離的動作,那只手就會下意識地捏住他耳垂。
陸霽塵的耳朵很敏感,冬天脫高領衫蹭到都能小幅度的紅一會兒,更別說被她手指揉揉捏捏,滾燙到現在。
再困、再想睡的人,也被她折磨醒了。
直到捏在耳垂上的手再次掉進了他頸側,陸霽塵一點思考猶豫的時間都沒給自己,握住她手腕,抬起,再將自己的另只胳膊從她頸子下面抽出來。
動作迅速,但也小心翼翼,只是沒想到,身體得到了解脫,卻因起身時看到的畫面而讓他整個人僵住。
裙擺只到細腰,白色的半透明蕾絲,薄薄貼合,若隱若現的遮掩著她凝脂般的膚。
四周如此靜寂,那么純白又純潔的顏色,卻在他滯住的呼吸里變成了拉人下墜的黑色深淵。
應該像洱海六月的風,又該像浸入舌尖的龍舌蘭,但此時此刻,卻如一匹野馬,狂風疾馳地駛入他體內。
床太軟了,他毫不留戀的起身讓床墊深陷又彈起。
被他捧起潑在看似平靜實則洶涌的臉上的涼水都帶了溫度似的,滅不掉他身上被他極力壓制著的熱度。
他兩手撐著洗手臺,看著鏡中的自己,瞇眼打量著,充滿了對自己過往認知的質疑。
水漬從他額頭滑至眉骨,一縱往下,在下巴墜成了幾滴晶瑩的水珠,有滴落,也有順著滾過他喉結,鉆進解了一顆紐扣的領口。
成功離開了那張床,卻絲毫沒有讓他感到劫后余生的輕松。
他從敞開的房門往外看,明明完全看不見床上的人,可腦海里的畫面卻自動將她帶進他眼底,再次攪起令人無法平靜的漩渦。
衛生間的門關上后,水聲響了很久。
再出來,才發現天光大亮,陸霽塵目光收斂地看了眼床上的人,已經從側躺變成了平躺,裙擺比之前更加囂張,讓三角蕾絲肆無忌憚地暴露在空氣里。
不想她醒來后胡思亂想,陸霽塵幾乎是屏吸走近,拉起平鋪的被子蓋到她身上后,視線才穩穩當當地落到她臉上。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她睡熟時的臉。
昨晚還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一臉委屈,這會兒倒是睡的一臉滿足,因為昨晚沒用紙巾給她擦眼淚,如今臉上淚痕還在。
除了淚痕,眼睛下面還暈了黑色,想必是睫毛膏惹的禍。
凝眸失笑間,突然想起她昨晚因哭憋紅的額頭和鼻尖還有唇峰,陸霽塵眸光一滯。
雖說昨晚她主動抱他了,可他卻一點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把她哄好。
萬一醒來后還對他愛搭不理,他要怎么辦
他還能想出什么招數來?
這么多年來,算是把他所有的招數都在一個晚上用干凈了。
招數
陸霽塵皺眉。
他昨晚的那些算是招數嗎?
如果說串小龍蝦算的話
那看電影呢?
送花呢?
額頭吻呢?
摟她進懷哄她入睡呢?
“”
陸霽塵抱臂躺在沙發里,眉心擰到不能再深后,他深吸一口氣,吐出、閉眼。
窗外陽光熱烈,房間里愜愜涼意。
似醒非醒間,歲櫻伸手去摟身前的人,奈何手臂搭了個空。
眼睫掀開,噙著薄薄一層朦朧睡意的眼底,在發現旁邊空空如也的時候,頓時醒了。
歲櫻幾乎是一秒彈坐了起來,視線徑直落向衛生間的方向,卻在扭頭的那一瞬,看見搭在沙發邊的一雙腳。
歲櫻懵怔幾秒。
這人什么時候跑沙發里睡了?
視線在他沒穿襪子的腳定格兩秒,循著腳腕往上,依舊的黑色西褲,白色襯衣,但是襯衣款式和昨天的不一樣。
這是洗了一個澡?
而她竟然睡的這么沉,一點聲音都沒聽見。
歲櫻看向蓋在身上的被子,明知沙發里的人不會對她做些什么越拒的事,可還是帶著一種孤男寡女獨處一夜后的復雜心理。
歲櫻掀開被子往里看了看,裙子倒是完好地穿在身上,就是裙擺上竄的太厲害。
幸好蓋了被子他看不見,不然真能羞死!
歲櫻把裙擺拉好后,掀開被子下床。
等她站在衛生間,看見鏡子里那張哭花了的臉。
歲櫻:“”
真的,如果可以選,她寧愿他看見的是被子里的打碼畫面!
水流細細一縷,歲櫻一邊對著鏡子乳化著臉上的妝,一邊想著昨晚的那聲“daddy”。
其實那聲是她故意的,喊的當然不是真正的daddy,后來明顯感覺到他動作僵住,她才不得已加了后面那句“我好想你”。
如果她沒加呢?
揉在鼻翼兩側的動作突然停住。
就他那古板的性子,該不會以為她有戀父情結吧?
天吶,她可沒有。
喊他那聲“daddy”,單純就只是為了刺激一下他的腎上腺素。
但是從他當時的反應來看,他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歲櫻扭頭看向浴室。
還不會身體有了反應,沖澡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花板,沒發現一點水蒸氣的痕跡,又扭頭看向鏡子,也清清楚楚的。
所以他到底是沒洗澡只單純換了件襯衫,還是說,洗的是涼水澡?
陸霽塵這一覺睡到了中午,如果不是手機在茶幾上震出“滋滋”聲,他還能再睡一會兒。
電話是爺爺打來的,陸霽塵這才想起來忘記跟他說今天不回去吃飯。
老爺子自然是沒說什么,只是問他:“歲櫻一個人在家,一日三餐你都安排好了吧?”
陸霽塵看向趴在床上,悠哉晃悠著兩腳的人,默了幾秒點頭:“安排好了。”
電話掛斷,他才注意到蓋在身上的浴巾。
“是爺爺嗎?”
“嗯,”陸霽塵從沙發里起身,將浴巾擱到沙發扶手,他看了眼時間,皺眉,都十二點半了。
“餓不餓?”
他這一句是試探,但從她悠哉的兩只腳能看出來她心情還算不錯。
“餓呀!”
她聲音略甜,還帶了尾音,但卻沒有轉過身。
陸霽塵走過去,在床邊坐下:“餓了怎么不喊我?”
“看你睡的香,沒忍心。”
說完這句,歲櫻才扭頭看他。
嘴角無聲的笑痕頓時被陸霽塵壓了下去,見她臉上白素干凈,陸霽塵問:“洗過澡了?”
所以他剛剛的偷笑該不是想起她哭花了的那張臉嘍?
歲櫻剜了他一眼:“把我最丑最丑的一面都看去了,你要負責!”
真是心情一好就開始不講理了。
陸霽塵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怎么負責?”
還反問起她來了。
歲櫻翻身坐正滑到床邊:“你自己想!”
看出她是要下床的意思,陸霽塵將鞋拿到她懸在床邊的腳下:“想吃什么?”
就會岔開話題。
歲櫻瞥了眼他身上的襯衫,話里涌出試探:“你要不要洗個澡?”
“我洗過了,”陸霽塵直起腰來看她:“你呢,是現在洗還是吃完飯回來洗?”
現在洗的話,是不是吃完飯就不用回來直接走了呢?
但是現在不洗,他會不會覺得她很邋遢?
“現在洗吧。”就算他不嫌棄,她自己還嫌棄呢!
“那你洗,我去車里拿個東西。”
走之前,他不忘把立在墻邊的行李箱平放到了茶幾上。
拉鏈拉開,但是沒有掀開:“洗好給我發個短信。”
歲櫻以為他下了樓,哼著歌,將半敞的窗簾拉實后,直接在床邊就把裙子脫掉了。
客房的門隔音效果算不上好,里面傳來的關門聲,蓋過了那串極為歡快的悠快小調,緊接著水聲傳來,站在門口沒走的陸霽塵忍俊不禁地低笑一聲。
只是沒想到水聲會持續那么長時間,眼看半個小時過去,陸霽塵皺了皺眉。
女孩子洗澡需要這么久的嗎?
但是很快,里面傳來風機工作的聲音。
原來是洗了頭發。
嘴角剛彎出點笑痕,拿在手里的手機震了。
是沈確。
想起昨天給他發的短信,陸霽塵遲疑了會兒才滑了接通。
“沒在家?”
“沒有。”
沈確問:“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說完,陸霽塵擰眉:“你該不會去找我了?”
“不然呢?”大中午的,太陽烤人,沈確大步回到車里:“昨天打你電話不接,晚上給你發信息也不回,什么意思啊你?”
“沒注意。”陸霽塵往旁邊站遠了幾步:“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回去應該很晚。”
隔著擋風玻璃,沈確看向別墅二樓:“歲櫻呢,她跟你一塊出去了?”
陸霽塵沒有說目前的所在地,低“嗯”一聲。
今天過來找他,沈確還有件正事:“我手里的官司還有幾天就開庭了,估計能閑上一陣,回頭我把她接我那住吧。”
見電話那頭沒聲,沈確“噯”他一聲:“跟你說話呢。”
視線從自己的腳尖落到對面的墻上,陸霽塵問:“住多久?”
這話說的,好像他成了他侄女的親小叔了。
沈確笑:“這都八月了,離她月底開學報道也沒多少天了。”
也就是說,接走就不送回來了。
想不同意,好像又找不到立場,陸霽塵舔了舔唇,問:“你女朋友呢?”
“估計要黃,”沈確嘆了聲氣:“上午給她發短信沒回我。”
難怪。
陸霽塵呵笑一聲:“你當她是什么?”
沈確:“?”
“沒你出國玩重要,沒你和女朋友二人世界重要,現在女朋友不搭理你了,你開始想著把她接走了。”陸霽塵冷笑一聲:“你可真有意思。”
沈確還第一次聽他用這種口氣說話,懵了幾秒,舔了舔唇,理虧但不心虛:“上次我要把她接走,是你不放人的好吧?怎么還怪我頭上了?”
也不知上次是誰給了他一連串的語言暗示。
但是話全部攤開來說就沒意思了。
陸霽塵不想和他多費口舌:“你忙你的吧,掛了。”
手機從耳邊拿下來后,屏幕上方顯示著一條微信消息。
是歲櫻:【我好啦,你回來吧!】
陸霽塵隨即走到門口,敲門。
歲櫻一手擰開門把,一手扶著頭上的純棉浴帽:“咦,你怎么這么快。”
陸霽塵怎么都沒想到她裹著條浴巾就給他開了門。
浴巾裹胸,往上是修長的玉頸,往兩邊延伸出粉光若膩的肩胛。
陸霽塵雙腳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歲櫻一邊盯著他略有閃躲的眸,一邊往旁邊站了站:“愣什么,進來呀!”
陸霽塵雙腳好似定住,目光盡量忽視她脖子以下,看向她頭頂的白色時,他皺了皺眉,難道剛剛聽到的不是吹風機的聲音?
當然是。
只不過頭發吹到一半,歲櫻又重新把頭發打濕,給他發那條短信之前,又把身上新換的裙子脫掉換成了浴巾。
她心思很明顯,就是想看看這個男人是不是真如柳下惠。
不過從他剛剛懵怔的表情還有快速收回的目光來看,好像,是個正常男人該有的反應。
歲櫻去拉他手腕的時候,幾乎是用了力道才讓他邁開了雙腳。
但也就往前邁了兩步。
“你、你先把衣服換好。”說完,他快速轉身,門被帶上的時候,他才長吁一口氣。
早上被他看見的春光,這會兒又開始往他腦海里涌。
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陸霽塵后背貼墻,仰頭閉了閉眼。
一門之隔,歲櫻額頭抵門,抑制不住的笑聲從她掩嘴的指縫里鉆出來。
還真以為他把自己當三歲小孩呢。
又是結巴,又是倉皇而逃的,說他心里沒鬼,怕都沒人信!
歲櫻帶來的裙子可不止一條,有中規中矩的圓領連衣裙,也有俏皮可愛的半身牛仔裙,但是她換了一條吊帶裙,高腰設計,正好修飾出她泥萌的小蠻腰,重點是,裙側還開了衩。
不過衩高得不離譜,步子邁得大了,也就只能露出膝蓋往上一手的長度。
但是這對陸霽塵來說不是重點,他所有的關注點依舊在她幾近裸露的雙肩,因為視覺里,這條裙子和剛剛的浴巾幾乎沒什么區別,只是多了兩根都不及他一指寬的吊帶。
但是她有她的穿衣自由。
而他,似乎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干預的身份。
總不能因為昨晚那道讓他呼吸一滯的“daddy”吧,再說了,她也不是喊他
快速在他心頭掠過的那聲“daddy”讓陸霽塵眉心隱動。
從始至終未打算問的,卻在這一刻鬼使神差。
“你平時喊你父親都喊daddy?”
歲櫻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圖,故作詫異:“當然不會啦!”
那昨晚她說:daddy,我好想你
歲櫻歪著頭看他:“為什么這么問?”
陸霽塵嘴角笑意牽強:“隨口問問。”
歲櫻眉眼隱笑,拿掉浴帽,甩了甩濕發,“陸教授,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陸霽塵收回略有失神的心緒:“什么?”
“幫我吹一下頭發。”
她傷的是腳不是手,應該問她為什么不自己吹。
說不清是自己沒想那么多,還是覺得她洗了澡,或許是站得累了,又或者其他的原因。
陸霽塵點頭說好。
到了衛生間,他才猛然想起來地看向歲櫻的腳:“你剛剛洗澡有沒有帶腳套?”
“當然帶啦!”
她聲音太過歡快,和昨晚那懨懨無神好似兩個字。
陸霽塵看了她一眼后,從洗手池邊的墻上取下吹風機。
暖風隙過他指縫再吹過她頭發,“嗡嗡”運轉聲蓋過了他的各種心神不定。
歲櫻看著鏡子里那張低垂的臉,看似很專注,可歲櫻卻從那許久沒有移開的暖風里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是在想她昨晚喊的那聲“daddy”嗎?
歲櫻壓住嘴角笑痕,把腦袋一歪:“你吹疼我了。”
陸霽塵忙摁下開關,看了眼鏡子里的人,一連說了兩句對不起,說完,他拂開她肩膀處的頭發:“吹到哪兒了?”
歲櫻順勢摸了摸右邊的側頸:“這兒。”
但凡陸霽塵剛剛有過一點的專心,就會發現他剛剛吹的是她的發梢。
他把她頭發拂至一邊,指尖剛一碰到那處凝脂。
“疼!”
陸霽塵心臟一緊,指尖也驀然一收的懸在了半空。
他又道歉,懸于她肩膀咫尺的手無措地蜷了蜷。
歲櫻看著鏡子里他擰得很深的眉心。
心里生出愧疚,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說沒事:“一會兒就——”
一縷清涼從脖頸邊傳來,歲櫻只覺渾身一麻。
熱吻
明明是清涼的感覺, 可又莫名被那股氣息燙到。
屏息間,歲櫻清楚感覺到自己急劇加速的心跳,就快從她身體里蹦出來似的。
“好點了嗎?”陸霽塵抬頭看鏡子里的她:“要不要用涼毛巾敷一下?”
歲櫻埋著滾燙的臉, 連連搖頭:“不、不用。”
但是涼毛巾應該能快速降下她臉上的熱度吧?
沒有時間多想, 歲櫻伸手扯下掛架上的毛巾, 短暫兩秒打濕, 在陸霽塵還沒看清她臉,毛巾就被歲櫻捂在了臉上。
陸霽塵渾然未察她燒紅的臉頰,歪頭看她:“怎么了?”
一時找不到理由, 歲櫻除了搖頭只剩搖頭。
陸霽塵懵怔短瞬, 眉心攤開又皺起,這是疼哭了?
他放下手里的吹風進,單手扳過歲櫻的一只肩膀, 低頭看她, 毛巾捂的嚴實, 只能看見她一點點額頭, 微微的紅。
昨天她慘兮兮掉眼淚的模樣還清晰烙在他記憶里,陸霽塵在心里罵了句該死后,輕輕握住她手腕:“給我看看。”
看了就露餡了。
歲櫻捂著毛巾的手用了力:“不給!”
陸霽塵:“”
她濃濃的羞音里鼻音明顯, 陸霽塵無聲嘆氣, 手掌壓著她后腦勺,把她摟進懷里。
哄著她的同時, 手指掩入她潮濕的發間,細膩指腹輕輕揉著她嬌嫩的頭皮。
“要是被你小叔知道我接二連三地把你弄哭, 估計真要把你從我那接走了。”
聽出他聲音里濃濃的無奈, 捂著毛巾的手松了松,露出的一雙眼睛, 眨了眨。
“什么意思?”
陸霽塵眼神空空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剛剛他給我打電話,說下周想把你接他那去。”
歲櫻幾乎是一秒從他懷里出來,“你答應了?”
沒答應,不想答應,但他又能找出什么拒絕的理由?
陸霽塵望著她:“他是你親小叔——”
“什么親不親的,”歲櫻眼神惱在他臉上:“他和我又沒有血緣關系,再說了,我二叔是離異后才和他姐姐在一起的。”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再不親,也比他這個禮貌稱呼上的叔叔要親吧。
見他不說話,歲櫻又推了他一下:“所以你們真把我當皮球了是不是?”
這句話她昨晚就說過,掉的那些眼淚肯定也和這個理由脫不了干系。
以至于陸霽塵斬釘截鐵地說沒有:“我沒答應。”
他說:“這件事的選擇權在你,無論是去他那,還是繼續跟我住”
他笑了笑,理智地說:“我都尊重你。”
聽著像是離婚的父母問自己的孩子,想要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通常情況下,孩子都會選擇對自己好和自己感情深的那一方。
看著她低垂的臉上,唇瓣咬合、松開又抿上,陸霽塵目光平靜地停在她臉上,只有垂在身側的手隨她的微表情蜷了又蜷。
等她回答的時間很短,卻很漫長,直到她抬起頭來。
陸霽塵明顯感覺到心里一緊,像等待法官一錘定音后的宣判。
可是她卻說:“我好餓。”
陸霽塵怔了一下,松開掐進掌心的指尖,目光從她頭頂掠過。
“頭發還沒吹干呢。”
“那你吹啊,”歲櫻在他身前轉了半圈,看見他手越過她腰側,拿走了池上的白色吹風機。
長發吹干真的需要很久,嗡嗡的運作聲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歲櫻偶爾抬頭從鏡子里看他,看見他平靜的眉眼,沉默的唇角。
但是在那克制的神態下,他惴惴不安的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吹到七八分干的時候,陸霽塵滑下吹風機開關,手指沒入的時候,有一種被她體溫擁簇著的潮濕。
讓他想起昨晚胸口被她貼緊太久沁出的密汗。
把吹風機放回置架里以后,他才說一聲好了。
見她用手摸在頭發上卻沒轉身,陸霽塵問她:“外面熱,要編辮子嗎?”
真不知他是細心,還是這一段時間相處出默契。
歲櫻笑著朝他點頭:“好呀。”
和上次一樣,陸霽塵給她編了魚骨辮,但又不一樣,束起他頭發后,他給她編了雙股。
很適合她鬼馬的性子。
歲櫻側身照著鏡子,開玩笑似的:“要是去小叔那邊住,可就沒人給我編這么好看的辮子了。”
不管說者是不是無心,回答的人都有意:“那就不去。”
歲櫻摸在后腦勺的動作停了一停,轉過臉來看他。
他表情淡淡的,輕而易舉結束了剛剛好似隨口的話梢:“想吃什么?”
不知是不是錯覺,歲櫻覺得他平靜的面容下,好像藏著不想被她知道的
單相思持續了一段時間后,最開始的各種自我攻略心理逐漸趨于理智。
會不會是自己想多了?
見她目光定在自己臉上,陸霽塵溫柔地回以她不露端倪的笑:“這么看著我干嘛?”
歲櫻搖了搖頭,看了看周圍,強行找出話:“東西要收一收嗎?”
一點多了,陸霽塵不想她繼續餓肚子:“吃完飯回來再收。”
那收完東西是不是就回去了?
也是,昨晚能借著哭讓他哄她抱她,今天總不能再故技重施吧。
她沒有故技重施,陸霽塵也沒有像昨天一樣,帶她去吃那些小店。
但酒店位置的確有些偏,離最近的商場開車都要半個小時。
路上,歲櫻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聽見他說裝修公司已經找好,還是全包,歲櫻忙把手機換到另只耳朵邊。
“這么快呀,那以后需要去監,”余光掠到旁邊的人,歲櫻忙換了個詞:“不用去盯著吧?”
歲鴻波說不用:“一個朋友介紹的,質量上可以放心。”
“另外,你哥快回國了。”
“啊?這么突然?”
陸霽塵扭頭看她,雖然她側身坐著,臉也朝著車窗,可陸霽塵還是能從她語氣里聽出濃濃的驚訝。
“你哥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百分百確定的事從來都不說。”
歲櫻咬了咬手指:“什么時候?”
歲鴻波:“也就這個月吧。”
歲櫻是江城人,江城和京市都是國內一線城市,想著這邊就一套房子,而且才開始裝修,歲櫻抱著僥幸心理,輕松一口氣:“回去也好,正好能接你班。”
歲鴻波嘆氣:“真要能接我班就好了,聽他說,京市好幾個外企都主動聯系了他。”
歲櫻心里咯噔一下。
“真要能去你那邊也好,你們兄妹倆在一個城市,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歲櫻:“”
“先這么說,我還有點事,掛了。”
“拜拜。”
“還有,”歲鴻波叮囑著:“你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快開學了,實習方面如果有什么問題,給我打電話。”
歲櫻心不在焉地“哦”了聲。
電話掛斷,歲櫻緩緩坐正回來。
看出她情緒不對,陸霽塵輕聲問:“沒事吧?”
歲櫻回了回神:“沒、沒事。”
又是將手機換到另只耳邊又是側身,問她也說沒事,想必是不想被他知道。
盡管心里疑惑,但陸霽塵并沒有再問。
意料之中,這頓晚了快兩個小時的午飯,對面的人全程心不在焉。
若不是陸霽塵接連著給她夾菜,歲櫻手里的筷子都沒心思往前伸。
回京市的路上,歲櫻睡了一個長覺,醒來天都黑了。
她揉了揉眼,坐正的時候才發現身上蓋了條薄毯。
睡意惺忪地辨認了幾眼窗外的建筑物,歲櫻驚呼一聲:“怎么這么快就到了?”
睡著了時間自然過得快。
陸霽塵看了她一眼:“餓不餓?”
雖說她中午吃的少,但幾乎沒怎么消耗體力。
歲櫻搖了搖頭,整個人懶懶的:“睡了這么長時間,晚上肯定要失眠了。”
說完,她把座椅調低,側躺著看他:“你困不困?”
“還好,”他嘴角有淡淡的笑:“在上一個服務區睡了一個小時。”
“那你怎么不喊我?”她聲音帶著幾分怪嗔。
惹來陸霽塵又一個低笑:“喊你做什么?”
“給你當解困的開心果啊!”
她心情好與不好,除了會寫在臉上,也會露在聲音里。
所以陸霽塵沒有提下午那通讓她心情瞬間跌到谷底的電話。
只是說:“現在不餓的話,那晚上就只能勉強吃我做的飯了。”
“好呀!”她答的一點都不勉強:“牛排吧,”想了想,又說:“如果再來點紅酒就完美了。”
“還想喝酒?”陸霽塵目視前方,笑了聲:“你的腳可以喝酒嗎?”
歲櫻適時提醒他:“下周抽個時間,你陪我去復查吧?”
陸霽塵沒有忘記這事:“周四,之前給你打石膏的醫生,他周四會坐診。”
歲櫻吃驚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所以說你是個糊涂腦袋,你出院的病歷單上,護士寫上去的。”
原來是這樣,還以為他偷偷摸摸去醫院問的醫生呢!
歲櫻撇了撇嘴,不算失望地笑話他:“身邊有一個這么事無巨細的教授在,糊涂點也情有可原啊。”
都能開他玩笑了,可見這一覺沒有白睡。
想到這,他又不免皺眉。
如果昨晚他沒有哄她,任由她自己睡一夜消化,那今早醒來后,是不是也會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是這樣的話,縱然是好。
可心里又莫名生出幾許失落,要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呢?
不被需要?
這種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短暫的失了失神,因為沒下高速,他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了前方。
回到家已經九點。
院子里有草坪燈,可鵝卵石的路面讓他不放心。
拐杖在后座,輪椅在后備箱,他一個都沒拿,副駕駛的門打開,在歲櫻一腳落地的時候,他彎下腰把后背給他:“上來。”
幽黃的燈光里,盛夏的晚風吹起輕薄的雪紡,一下又一下地擦過那兩只盤布著筋脈的手臂。
把人放到沙發里后,陸霽塵蜷了蜷掌心的薄汗。
沒覺得她重,而事實上,她也的確不重。
因為深陷柔軟的沙發,歲櫻矮了他半個身,她仰頭看著面前筆直如冷杉的人:“想什么呢?”
想什么
想他是不是兩天沒鍛煉,體力不行了。
不然怎么會這一小段路就讓他有種呼吸不暢的悶鈍感。
“我去拿行李。”說完,他大步轉身。
視線追著他快速往外走的身影,歲櫻疑惑地轉了轉眸子。
剛剛沒聽錯的話,他說去拿行李時候的聲音
是啞的?
不對不對,還有一點沙,還有一點點的沉。
歲櫻低頭看向自己。
難道這段時間缺少運動長胖了,讓他覺得吃力了?
可他胸口那么緊實,不至于吧?
但網上也有好多人說,有些男人身上的肌肉只是擺設,只是為了穿衣好看,并沒有實質性的作用。
正想得出神,腳步聲讓她再度回頭,只見陸霽塵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提著折疊起來的輪椅走進來。
歲櫻:“”
她反應慢了好幾個拍,直到陸霽塵把兩手的東西放下,她才結巴著問道:“不、不重嗎?”
陸霽塵就是為了試自己的臂力才拎了一路,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是重的,指腹也被墜出了紅痕,可掌心卻很干燥。
他眉心褶著自己沒察覺的痕,說還好。
趁著陸霽塵去廚房的間隙,歲櫻去試了試輪椅的重量,不知是她力氣小,還是單腳站著吃力,一只手完全拎不起來。
于是她改成兩手,結果剛拎離地面,身后突然傳來聲音——
“你干嘛?”
嚇得她兩手一松,兩只腳因為受力不均勻,一屁股歪坐在了地上。
陸霽塵:“”
沒想笑的,但沒忍住。
歲櫻惱坐在地上,一邊瞪著他嘴角的笑痕,一邊喊他全名:“陸霽塵!”
她氣鼓著紅撲撲的兩腮:“不許笑!”
本來只是淺淺失笑,被她這么一嚷,陸霽塵直接笑出了聲。
一邊笑一邊走過來,兩手壓著膝蓋,彎腰看她:“拎得起來嗎?”
歲櫻深深剜了他一眼,氣急敗壞地就要錘他,結果被他一只手輕松握住。
“講不講理?”
他聲音還殘留著很深的笑意,又隨著歲櫻看過來的眼神落到自己的手上。
不知是他的手大還是她的手太小,那只握著的小拳頭被他手掌和指腹完全包裹住。
陸霽塵怔了一怔,略微收緊的指腹觸電般猛然松開,可松開的卻只有指腹,掌心依舊貼著歲櫻的指骨。
他又聽到了安靜的嘈雜聲。
耳邊的針落可聞,胸腔里的擂鼓轟鳴,交響混雜,虛虛實實的讓他大腦又一片空白。
水壺工作按鈕跳出“咯噔”一聲。
虛虛攏著她拳頭的手滑過她手背握住了她手腕。
另只肩膀在他掌心輕微一個使力下,歲櫻被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他看著她腳,嘆氣:“周四就要去復查了,再出什么意外,你還怎么回學校住?”
上躥下跳的心臟被歲櫻按了回去,她語帶試探:“那我豈不是可以繼續賴在你里了?”
玩笑倒是什么都說的出口,下午認真問她是選擇繼續留下或者去沈確那里,她卻不回答。
烏色的睫毛垂下,蓋住了他眼底的失落。
陸霽塵把她扶到沙發里:“看會兒電視,我把行李給你拿樓上。”
一到關鍵問題就會回避。
歲櫻朝他背影囊了囊鼻尖。
回來睡了一路,一直到十一點,歲櫻還精神抖擻地窩在沙發里看電視。
中途陸霽塵給她倒了杯水,還給她洗了盤水果。
十一點半,他再次從房間里出來:“還不餓嗎?”
歲櫻還是搖頭:“你別管我呀,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吃點。”
陸霽塵沒有深夜吃東西的習慣,但現在他餓意明顯。
從冰箱里拿出一袋腌制好的牛排放到水里化凍的時候,他看向不遠處的餐桌。
是這段時間習慣了兩個人面對面吃飯的緣故嗎?
想到等會只有他自己坐在桌前,竟然有一種不適感。
他又抬頭看向客廳沙發里的人:“真不吃?”
歲櫻正看著一檔綜藝看得入神,完全沒注意以外的聲音。
直到腦袋被彈了一下。
不疼,但她被嚇到了。
手揉著那處,歲櫻抬頭惱他一眼:“你干嘛打我?”
他都沒用力。
陸霽塵拿下她手,給她揉了揉,又問一遍:“真不吃?”
“都說不餓了。”
又是這句。
陸霽塵問:“路上不是說吃牛排嗎?”
那紅瀲瀲的唇峰一翹:“我還說喝紅酒呢,你又不讓。”
陸霽塵很想再彈她一下,又沒忍心:“只許喝一杯。”
可他沒想到,煎好的牛排端上桌,歲櫻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紅酒。
他氣笑一聲:“誰讓你倒這么多的?”
歲櫻朝他無辜眨眼:“是你說的呀,倒一杯!”
陸霽塵:“”
就會跟他玩文字游戲。
陸霽塵又去拿了一個紅酒杯,推到她面前:“勻一半給我。”
歲櫻卻把旁邊的紅酒瓶遞給他:“這里不是有嗎,你干嘛要我的。”
“我就要你的。”
他少有用這么強勢的語氣跟她說話。
惹得歲櫻又瞪他一眼:“我剛剛都喝過了。”
“喝過又怎么樣,”他說:“你吃剩的我都吃過。”
歲櫻:“”
她是看出來了,今天這酒若是不勻一半給他,他能和她爭到天亮。
忍痛割愛般的看著滿滿的一杯變成半杯,歲櫻深深嘆氣。
“要是住我小叔那,他恨不得半夜把我拉起來陪他喝酒。”
陸霽塵瞇了瞇眼角,看她:“覺得委屈了?”
歲櫻當然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她就是過過嘴癮想氣氣他。
“連酒都要和人家搶。”她按著紅酒杯的杯底晃了晃,看著紅寶石般的液體在杯壁蕩出好似能拉人下墜的漩渦。
眼底的一絲黯淡一閃而過,陸霽塵目光不轉地停留在她臉上:“要不要給你小叔打電話,讓他現在就把你接走?”
聲音冷颼颼的。
歲櫻抬起眼,撞進他濃眉下那雙意味不明的眼底,才發現自己正被他籠在目光里。
說不清是心虛還是什么,歲櫻收回視線,微微坐正:“這么晚了,小叔肯定都睡下了。”
那如果早一點呢?
她就同意他打這通電話,然后跟他小叔走了?
陸霽塵慢吸一口不暢的郁氣,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干型葡萄酒,入口雖厚重,但卻絲滑飽滿,但今天他只嘗到了令他口腔不適的苦澀。
見他眉心擰得又重又深,歲櫻頓時像犯了錯的學生似的。
不說話,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又一眼。
眼看他半杯紅酒兩口見底。
歲櫻忙拿起刀叉,殷勤地切成塊,然后和他面前未動的牛排調換。
紅酒雖然喝光了,但陸霽塵兩指還壓著紅酒底座,他掀眼看著對面:“什么意思?”
歲櫻縮了縮肩膀,像只小鵪鶉:“哄你呀。”
陸霽塵:“”
他短暫愣了一下,不知是真的被她成功哄到還是說對她壓根就動不了氣,他偏開臉笑了聲。
歲櫻還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笑,嘴角上揚,舔了舔唇。
這種笑,像是那些浪蕩公子哥才會有的獨屬,如今顯在他臉上,不覺違和,倒是被他帶出了另種味道。
比紅酒后勁更大。
讓她目光止不住地定在她臉上,一品再品。
原本沒打算喝的紅酒,入了口,勾起了意猶未盡的綿長。
眼看他又給自己倒了點,歲櫻當即不樂意了:“你說話不算話!”
“還不是跟你學的?”
“”
歲櫻被他一句話堵的好半天都沒找到話接。
喝到第五杯的時候,紅酒瓶里的深色已經岌岌可危。
可酒瓶在他手邊,歲櫻又不敢去搶。
歲櫻坐在他對面,倒掛著嘴角看他。
與其說看,倒不如說是眈眈的虎視。
像是在控訴:不給我喝,自己倒是喝的盡興。
陸霽塵當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面對她,他總會不由自主地將底線一降再降。
他握起紅酒瓶身,越過餐桌,瓶口傾斜,紅寶石色澤的液體倒進歲櫻那只紅酒杯底的時候,發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突突”聲。
“行了吧?”
歲櫻嘴角這才彎出滿意的弧度:“這還差不多。”
雖然紅酒度數不高,但里面的葡萄糖在長期儲存過程中發酵成的酒精,后勁是非常大的。
安靜的客廳里,能聽見一噠一噠的秒針轉動聲。
陸霽塵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
他是男人,熬一熬夜沒什么,但對面的小姑娘呢,連續這么熬著,講不好又會把痘痘給熬出來。
見她臉頰漸漸被被酒精染出了緋色,陸霽塵朝她身后輕抬下巴:“別坐著了,去睡覺吧。”
歲櫻懶在椅子上不想動,“就會說我,”她說話的語調開始變慢:“你自己怎么不去睡?”
陸霽塵喝酒不上臉,只是眼底比平時多了朦朧一層水光,他朝面前的盤子落了個淡淡的眼神:“收拾完我也去睡。”
“那你現在去收拾呀。”
的確,說服對方最好以身作則。
陸霽塵起身將刀叉碟盤端去了水池里,不過一個順手的事情,他就沒用洗碗機。
嘩嘩水聲里,歲櫻懶呼呼地趴在了桌子上,等陸霽塵過來擦拭桌面時,她人已經睡著了。
真不知道是醉了還是困了,陸霽塵失笑地搖了搖頭。
將歲櫻攔腰抱起的時候,陸霽塵右腳不受控地沉下幾分勁。
沒覺得酒精上頭,但身體終歸對酒精有著本能反應。
上樓的臺階,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平穩到了二樓,他輕吐一口氣,低頭看一眼懷里的人,胳臂不似以前摟著他肩膀或脖子,而是軟耷耷的放在自己的懷里。
就這么點酒量還吵著要喝酒。
臥室的門虛掩著,陸霽塵用腳尖推開門,抱著她進去。
房間里的擺設一如他之前住的那樣,若說不同,那就是房間里的氣味略帶一絲不屬于他自己的軟甜,但現在縈繞在他鼻尖的,就只有淡淡的酒香。
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她的。
陸霽塵單膝跪床,盡量將臂彎里的人放到床的最中央。
手臂從她腿彎里抽出來的時候,陸霽塵本能地看過一眼。
開衩的裙擺暴露出她細長的一條腿,而被遮掩住的另條腿也在酒精的作祟下,在他腦海里有了具象。
漸漸的,讓他眼里染進了酒精的痕跡。
迷蒙又失神的眼神游走在危險的邊緣,讓他那只被壓在肩膀下的手臂有了微麻的電流感。
應該立刻抽出來再毫不猶豫地離開這個房間。
可是紅酒的后勁來的太不是時候,不僅讓他無法理智的思考,也沒有下達任何的動作指令。
燈光在一側,照出他顫動的睫毛,投下的影子也不安分。
一切都是無意識下,身體給出的本能。
本能的在她額頭吻了吻,又意猶未盡地流連到她漂亮的眉心,輕輕擦過她挺翹的鼻梁,滑過鼻骨。
他低垂的眼睫蓋住了眼底的欲色,只有輕滾的喉結將他出賣的完全徹底。
滾燙的唇在她鼻尖停住。
他緩緩睜開眼,努力讓眼底清明,好看清眼前的輪廓。
徒勞一場。
漸深的眸色里,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迷戀,深深望著她。
他用僅有的一點理智在想,如果眼前的人在這個時候醒來就好了,哪怕沒有醒,只一個眼睫微顫就能輕松遏制住他所有動作。就能將他從危險的邊緣拉回來。
可是她卻睡的那么沉,一點都沒有發現平日里被她喊做叔叔的人,正對她做出如此沒有邊界感的事。
讓他羞恥,讓他無地自容,卻又那般的克制不住。
帶著搖搖欲墜的失重感,他吻住了她的唇。
和想象中的觸感一樣,又或者更軟,只是再美好的想象都不會讓他的心跳,此時此刻般,達到他人生的巔峰。
只是想淺嘗輒止就結束這一壓抑許久的碰觸,卻沒想,被他陰影蓋住的人主動松了唇縫。
明明他們喝的是單寧含量較高的赤霞珠紅葡萄酒,可他卻從她口中聞到了覆盆子、黑莓、櫻桃這些本該出現在果味濃郁型的葡萄酒里才會有的甜水果的香氣。
那韻美好的氣味讓他失了失神,直到一尖濕熱抵進他唇縫。
猝不及防。
所有的神志都被神經末梢淹沒,不安分的血液在體內橫沖直闖。
瞳孔回焦在她眉眼間,他看見她漂亮的眉心皺起來,像是不滿他的無動于衷。
對她,他總是毫無底線和原則可言。
他縱容地張開唇,讓她進來。
軟綿的舌尖彼此碰觸。
有過短瞬的瑟縮,卻是為了下一秒更用力、更難舍難分的糾纏。
呼吸像是發酵了似了,蓋過了讓他不安的急驟的心跳,任香珒纏繞,任氺聲盤旋,任自己心頭開出花團錦簇的歡喜。
屬于他濃厚的男人氣息,與她的曼妙香綿交換。
吻至濃時,所有的克制與壓抑都變成了要與她無限繾綣的抵死纏綿,像是寒冬臘月里突至的山花爛漫,又像千里冰封里豁出的一道溫熱水流。
呼吸相抵,如芬如蘭的幽香幼滑在彼此的唇齒間徘徊、交換。
但是他沒控制住,唇舌用力,讓懷里的人唔出一聲。
握著她肩胛的手指倏然一松。
他睜開眼,看見她臉頰漾著異樣的紅暈,還有眉心褶出的痛痕。
猩紅的眼底漸漸從欲色中恢復清明。
任心中愛意再怎么強烈,也不該在她不清醒的狀態下
他閉了閉眼,壓在肩膀下的手臂上清晰凸起的青筋脈絡漸漸回息。
燈關,門合,盤踞于空氣里的曖昧分子一瞬消失于無形,好像剛剛在這個房間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枕邊放著從魚骨辮上摘掉的皮筋,蓋在她身上的毯子,毯子下被細心整理好的裙擺,還有月光映照下,她唇上的水光。
每一處都是他層疊的愛意,每一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
羞惱
陸霽塵在一門之隔的客廳沙發里坐了很久。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那扇門輕輕合上后沒有徑直回到樓下。
或許是怕她會渴, 又或者是怕她不小心滾下床,總之,除了那間房, 客廳是離她最近的地方。
近到好像還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還能聽見她舌尖纏繞他時的嘖嘖水聲, 還有那一聲被他咬疼的嗚咽。
還殘留著屬于她的絲絲血腥裹在口腔內壁, 他竟忍著沒有吞咽,如今靜下心來,那絲縷的不屬于自己的腥甜好像比最開始還要濃烈。
光是回想就讓人心臟發緊, 好像還能感受到壓在胸腔下的那兩杯, 滾燙的烈日白雪。
迫切的想捧于手心,將其融化。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唇角溢出的何止那一聲。
想到這, 他沉沉吐出一口濁氣。
沈確總說他無欲無求,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他就不會在起身的時候為自己那一舉灼漲而羞惱于胸。
手肘壓在膝蓋, 他修長的手指伸開,拇指與中指輕輕按壓在兩邊的太陽穴上。
不禁的一個吞咽,讓他眉心收緊, 這才后知后覺到自己的舌尖也有絲絲痛感。
什么時候, 他竟然把自己的舌尖也咬破了,還是說在她嗚咽的那一聲之前, 被她先行留下了痕跡?
可他竟然絲毫沒有發覺。
也是,那短暫幾分鐘的沉寂與喧囂, 還有什么蓋不住的呢?
第二口濁氣從他口中郁出, 無意識的一個舔唇,讓他再次感受到她留下的清甜香津, 混著淡淡的葡萄香氣,回味綿遠。
讓他一向視如傲物的自制力再次瓦解。
樓上是不能待了。
以為回到樓下就能見見平息內心的洶涌,結果半個小時過去,一個小時過去,依舊徒勞。
于是他去洗了一個涼水澡。
再回臥室,他看了眼時間。
很好,一個短暫不過幾分鐘的吻消耗了他三個小時的時間。
眼睛能閉上,但睡肯定是睡不著了。
四點,他坐到了書桌前,試探性地寫了一段,誰料思路出乎意料的順暢。
不過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連續兩天睡眠不足,終于讓他在天光大亮的時候連續打了兩個哈欠。
相比陸霽塵這一夜的自我折磨,歲櫻倒是睡得又沉又香。
就是身上的裙子在她翻身的時候裹得她很不舒服,人都沒醒,她就兩手摸索著給脫掉扔到了一邊。
真正醒來,窗外的陽光都曬到了床中央的裙子上。
歲櫻盯著天花板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嫌熱地踢掉腿上的毯子時,涼風隙進腿間,她膝蓋條件反射的一并。
反應幾秒后,她手慢慢往下探,指尖伸進小腹的無痕松緊邊緣時,她慢慢抬起臉,動作隨著她看到的畫面而驀然停住。
最先的反應是,身上的裙子呢?
緊接著,她是怎么回到樓上的?
她一雙漆黑的眸子轉個不停,兩個半杯的紅酒就醉了?不然怎么完全沒有印象呢?
還有就是,醉酒會讓她身體有反應?
可她只有在看那些東西的時候,腿間才會濕噠噠的呀!
她想了很久都沒想通。
于是她給邱黎黎打電話,問這其中的因果關系。
只是剛一開口,舌尖就傳來了絲縷的痛感,她沒在意,聽見邱黎黎說——
“我哪知道啊,我又不喝酒,你該不是又做春夢了吧?”
歲櫻:“”
不等她深想,邱黎黎“噯”了她一聲:“問你啊,你朋友圈發的那張照片是怎么回事?”
歲櫻的注意力就這么被她分散了,她抿嘴笑,卻又裝傻:“什么怎么回事?”
“別跟我這裝,那龍蝦串子,是不是陸霽塵給你串的?”
歲櫻眉梢一挑,聲音帶出了不可抑制的濃濃歡喜:“不是他還能有誰?”
邱黎黎覺得不可思議,“那他挺會啊!”
“是吧?”歲櫻咯咯直笑:“他會的可不少呢!”
歲櫻把那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事無巨細地跟邱黎黎說了一遍。
說完,她往松軟的床墊上一躺:“我覺得我就快要拿下他了!”
見電話那頭不吱聲,歲櫻覺得稀奇:“你都不為我高興?”
邱黎黎現在的心情可以說是喜憂參半。
作為閨蜜,她自然是希望歲櫻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可是程子墨也是她的哥們。
她想了想說:“歲櫻,以后你再發那種朋友圈,還是把程子墨給屏蔽了吧。”
歲櫻聽了想笑:“我為什么要屏蔽他?”她巴不得程子墨能因此對她死心。
邱黎黎說:“昨天晚上,就你發完那條朋友圈沒一會兒,程子墨就給我打電話了,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聽完,歲櫻表情無波無瀾,像是隨口一問:“那你怎么說?”
“我只能說不知道啊,”邱黎黎嘆氣:“你小心點吧,我覺得他這兩天會去找你。”
她說對了,程子墨還真來找她了。
就在陸霽塵躺上床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后,門鈴聲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沒睡飽,他整個人懶懶的,從可視電話里看見門外的人是程子墨,他愣了一下。
看一眼時間,才八點不到。
他沒有讓程子墨進門,而是摁下通話鍵,讓他在門口稍等一會兒。
緊接著他去了衛生間,快速簡單洗漱完,他又去了廚房喝了半杯冷水。
程子墨在門口等得又轉一個圈,門開了。
陸霽塵邁出門檻,將身后的門虛掩,“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不給程子墨回答的時間,他又說:“歲櫻還沒起床。”
恰好就是那后半句話,把程子墨即將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里,被陸霽塵那雙深海似沉寂的眼睛盯著看,程子墨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
他敬畏地喊了聲“陸叔”,然后問:“昨天歲櫻跟誰吃的飯,你知道嗎?”
當然是和他,但陸霽塵沒說,因為他不確定程子墨的下文。
他漸瞇起眼角:“怎么說?”
每次面對他,程子墨都有一種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問話的心虛感,他不是個怕老師的主兒,但歲櫻喊他叔叔,所以這中間就多了一份面對心上人家長的緊張。
程子墨蜷了蜷掌心里的汗,“我就是看她發了條朋友圈,想問問。”
陸霽塵很少看朋友圈,但是想到昨晚歲櫻對著龍蝦串拍照,他也不覺意外。
“就這事?”
自己胡思亂想了一夜,如今被他問的如此輕描淡寫,程子墨愣了好一會兒。
但是從他的反應來看,似乎是知道對方是誰。
“陸叔,歲櫻是不是談戀愛了?”
上一秒還一臉淡定的人,瞬間眉心隱動,陸霽塵壓了壓眼底情緒:“她又不是小孩子,談戀愛很正常。”
程子墨瞬間瞳孔震驚:“就是那個給她串蝦尾巴的?”
陸霽塵:“”
程子墨已經無法再心平氣和了,冷笑一聲:“肯定是個老男人!”
陸霽塵先是一愣,品了品他那味“老”字,他舔了舔唇,偏開臉勾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目光再落回程子墨臉上時,他眉眼沉了幾分冷意。
“你見過?”
“我還用見?”程子墨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還用那種老掉牙的招數哄女孩子,沒個四十歲我都不相信!”
招數是不算新,但就是這么毫無新意的招數,依舊把某人驚喜到了。
他唇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意,像是安慰:“只是幾串蝦尾,你也別亂想,也許她是圖好玩,自己串的呢。”
程子墨第一眼看見這張照片的時候也是這么想的,但是照片里有一個男人的手入了鏡。
為了向面前這位叔叔驗證自己所言非虛,程子墨掏出手機,點進相冊被他保存下來的那張照片,給陸霽塵看。
“陸叔,”他站到陸霽塵身邊,兩指將照片放大:“你看!”
那么明顯的一只手映在陸霽塵眼底,讓他插在休閑褲口袋里的手下意識的蜷了蜷,他清了清嗓子里的不順當,面上不露聲色:“看這手,好像也沒那么老”
說著,他側頭,視線和程子墨那雙滿是少年氣的眉眼對上,他眼里閃過一絲難言的對比。
程子墨盯著他看,看著看著,他眼角一瞇:“陸叔,你是不是認識這人?”
陸霽塵想都沒想就否認:“不認識。”說完他別開臉。
程子墨探究的眼神盯著他的側臉,他一臉狐疑:“那我怎么覺得你在幫他說好話?”
陸霽塵瞥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畢竟是他喜歡的人,容不得他不多想。
“陸叔,你真得好好勸勸歲櫻,你說她一個還沒出學校的小姑娘,哪能玩得過社會上的那些男人。”
陸霽塵眼神一沉:“玩?”
短短一個字讓程子墨后知后覺到自己剛剛那句話的不嚴謹。
他忙解釋:“我不是說你啊陸叔,你別誤會,我說的是外面那些不正經的男人,我不知道你們江川大學有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反正我們學校有。”
陸霽塵皺眉,一時沒明白他的話中意:“你指的是什么?”
“就、就有些女學生被包.養的那些”
在一個老師面前說這種話,讓程子墨莫名有一種背地里打小報告的心虛,但一想到歲櫻正被一個老男人騙著,他心里就好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脹痛脹痛的。
陸霽塵看他垂低的臉,眸間帶出一股冷韻:“你是覺得歲櫻——”
程子墨猛然抬頭,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地解釋:“我是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怕她被別人騙。我知道她一直都喜歡成熟型的男人,可是那些人都太擅長花言巧語了!”
陸霽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一個二十歲的小男生廢這么多的口舌。
他側身,單手把門一推:“那不然你親自去問問她?”
這要是問了,講不好自己就要被歲櫻當場拉進黑名單。
“你不是說她還沒起來嗎,”程子墨嘴角擠出笑:“我今天就是剛好路過,沒事了,陸叔,你回去吧,”他大拇指往后戳了戳:“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陸霽塵面無表情地目送他轉身。
到底年紀輕,跑起來跟一陣風似的。
心頭閃過這一想法,陸霽塵眉心倏地一擰。
口袋里的手拿出來,他低頭看了看。
老嗎?
回到房間,陸霽塵拿起手機,點進歲櫻的朋友圈。
只顯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里,別說照片了,連個字都沒有。
刪了?
但是距離程子墨給他看那張照片也不過幾分鐘的功夫。
當他心里閃過另一種可能性的時候,他眉心隱動。
歲櫻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陸霽塵正靠在沙發里,準確來說,他已經坐了足足兩個小時。
因他后腦勺仰著沙發靠背,平時小山丘一般的喉結更加明顯了。
這是睡著了?
歲櫻不確定地注視著他的側臉,1.0的標準視力讓她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睫是否顫動。
看了一會兒,沒發現異常。
歲櫻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腋下的拐杖,落地無聲的一步步走近。
窗外的陽光打在他側臉,讓他那張半明半暗的臉,處處都賞心悅目。
特別是他睡著的樣子,能讓看他的人,心軟又下陷。
等走近了,歲櫻歪著腦袋看向他頸間凸起的喉結。
聽說那里是男人的命門,不知咬住,他會是什么感覺。
突然就有點后悔被他抱著睡的那個晚上,她應該裝作生他的氣一口咬下去的。
現在咬是不可能了,但她伸著食指,一點點靠近,柔軟的指腹在那頂輕輕一刮。
手還沒來及縮回來,陸霽塵就睜開了眼。
嚇得歲櫻后退一步,腋下的拐杖沒夾緊,倒在了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恍然無措頻頻眨眼間,只聽他說:“好玩嗎?”
聲音很沉,但又帶著幾分懶音。
歲櫻壓了壓心口的狂跳,朝他假假一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
本來是睡著的,但是被臉頰那兒多出的一股溫熱氣息弄醒了。
他用自己的手蹭掉了喉結那里的癢麻感,坐正幾分。
“睡到現在?”他隨口一問的同時,掃了眼墻上的時間。
歲櫻彎腰撿起地上的拐杖,一邊繞過沙發扶手一邊回答他說:“你當我是小豬啊睡到現在。”
坐下后,她傾身的離近,讓陸霽塵的身體條件反射地往另一邊斜。
歲櫻盯著他的臉:“你眼睛怎么這么紅?”
陸霽塵下意識用指背蹭在眼皮上,“有嗎?”
歲櫻把手伸進他臂彎里,把他往自己身前一拉。
始料不及,陸霽塵的肩膀一斜,如果不是他反應迅速的用手撐住沙發墊,半邊肩膀說不好就要壓她懷里去了。
目光從她明顯隆起的胸前閃過,陸霽塵皺著眉坐正,想低斥她一聲,話卻哽在了喉嚨里,最后被他硬生生地咽下。
“你熬夜了?”
雖然他坐正回去,但不妨礙歲櫻把臉歪到他臉前,追著他看。
躲閃只會讓她生出更多的狐疑,陸霽塵接住她眼神:“快開學了,備了點課。”
歲櫻撇嘴:“還讓我不要熬夜,你可真夠以身作則的。”
陸霽塵:“”
“昨晚是你把我抱樓上的?”
這要是平時,陸霽塵大概率會失笑一聲反問她一句:不然呢?
今天他就只低“嗯”一聲。
“裙子呢?”歲櫻臉不紅心不跳地問:“也是你幫我脫的?”
陸霽塵差點被她嗆到,不可置信的一雙眼看向她:“你覺得可能嗎?”
當然不可能。
歲櫻就是調侃和試探他一下,視線掃過他一瞬發紅的耳尖,她嘴角抿出笑:“問問而已,你緊張什么?”
陸霽塵喉間滾出一道吞咽:“你現在是越來越不把我當叔叔了,這種玩笑都能開。”
又拿那毫無干系的“叔叔”說事。
歲櫻歪頭瞧他,把陸霽塵瞧得清了清嗓子。
目光從她櫻紅的唇瓣快速掃過一眼,陸霽塵別開視線,用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被他揉碎了的光影。
他必須說一些什么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
“早上程子墨過來找你了。”
還真被邱黎黎那家伙說中了,歲櫻不由得瞪大眼睛:“然后呢?他沒有亂說什么吧?”
他還什么都沒說呢,她就自己先慌上了。
陸霽塵不算刻意地看了看她,說:“他問我,你發的那條朋友圈是怎么回事。”
歲櫻:“”
果然還是邱黎黎最懂那家伙,真是一句一句的應驗了。
歲櫻反應極快:“你別理他,他就會小題大做,發個朋友圈而已。”
發個朋友圈當然不是大事,讓陸霽塵想不通的是:“你把我屏蔽掉了?”
歲櫻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地問她,她以為他就算知道也不會計較呢。
不過,這種事情解釋起來太簡單了。
歲櫻一臉從容:“對啊。”
被她這么輕描淡寫,陸霽塵嗓子里一噎:“你屏蔽我做什么?”
一張照片而已,就算給他看見又有什么?
還是說,除了發那張照片外,她還配了什么不能讓他看見的文案?
歲櫻見他若有所思,不緊不慢地說:“哎呀我又不是只屏蔽你一個人,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被我屏蔽掉了。”
陸霽塵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她歸結到‘七大姑八大姨’的分類里。
他云淡風輕的眉眼藏著自己才知道的暗涌,目光定在她臉上,不甘心似的,又問:“那你小叔沈確呢?”
歲櫻愣了兩秒,手往大腿上一拍:“哎呀,我怎么把他給忘了!”
陸霽塵:“”
所以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到底是不如沈確還是高于沈確?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拿自己和沈確對比,明明這種比較毫無意義,就算比出來了又能說明什么?
這幾天,他理不順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像是一個沒有被分類的垃圾桶,無從下手。
若是學術上遇到這樣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絕不會任其不理,可是情感上都太過主觀意志,沒有一個具體不變的答案。
也許今天想不通,明天它就自梳其解了呢?
生出這種想法后,他人輕松許多。
抬頭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晌午。
他現在除了覺得困之外,什么感覺都沒有,更別說餓了,但是怎么辦,家里還有個小姑娘。
他從沙發里起身去了廚房。
離開了兩天,冰箱里并沒有新鮮的食材,陸霽塵從冷凍那邊拿出一袋奶黃包的時候瞥到了牛排,受主觀驅使的大腦幾乎是瞬間就將他的思緒拉回到昨晚。
柔軟的唇、細膩的頸、他掌心下冰涼的腿部肌膚,還有那滾燙灼人的舌尖,深吻她時,她唇角漫出的一聲嚶吟
他閉了閉眼,強壓下翻滾在心頭的波濤,一轉身,不偏不倚地對上了一雙無比愜意悠哉的眼神。
歲櫻坐在流理臺前的島臺邊,正雙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笑。
還沒有完全平下來的心窩又頂起了一窩漩渦。
可心里再迭蕩不止也在心里,他云淡風輕的收回視線,只余光里盛著對面明明是墨色,可卻泛著五彩斑斕色澤的一雙眼睛。
“簡單對付一下吧,明早我再去菜市場。”
“沒事,我不挑食。”
四個奶黃包、一個煎雞蛋,兩片火腿,還有一杯鮮榨的橙汁。
午飯被他做成了早餐。
“吃完了不用管,放桌上留我收拾就行。”
歲櫻愣了一下:“你不吃嗎?”
他搖頭:“我不餓,”他朝房間方向偏了偏臉:“我去睡一會兒。”
他眼底紅血絲明顯,歲櫻乖乖地點了點頭:“你去吧。”
雖然一個人吃飯沒什么意思,但歲櫻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了,吃完后,她把一碰就會發出清脆聲的瓷盤放進水池里,水流開到最小,拉抽藍的時候,也盡量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收拾完,她用陸霽塵平時用的那個玻璃杯喝了半杯的水,再倒到七分滿。
怕拐杖戳出聲音,她一只腳撐勁,拖著那只即將能重獲自由的左腳,挪到了房間門口。
門把擰下的時候幾乎靜音,歲櫻把腦袋探進門縫,看見了床上側躺而睡的人。
靜謐無聲的房間里,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
歲櫻把水杯放到他背身對著的床頭柜上時,瞥見了被壓在枕下的半圈手串。
是她親手編的手串,其中兩顆珠子里藏著她的名字縮寫。
不過歲櫻就只見他戴過一次,還是上次去他爺爺家,被她強行要求戴的。
對歲櫻來說,能被放在枕頭下的東西都是重要的。
那他呢?
是隨手一放,還是說這手串對他來說,也有一定的意義?
會在睡不著的時候圈在指腹上,看一看,摸一摸,甚至戴一戴嗎?
如果對他來說真的重要,那不見了的話,他會怎樣?
手不自覺的伸到枕頭邊,將那串手串藏到手心里時,她視線偏轉到陸霽塵的側臉。
不知道他睡的沉不沉,偷偷親他一口的話,應該沒那么容易醒
帶著這種僥幸,歲櫻緩緩把腰彎下,怕自己控制不好唇上的力道,她掌心輕輕撐在床邊。
離他耳朵咫尺的時候,她聞到了那獨屬于他的青皮柚的清淡,和第一次趴在他肩膀上聞到的一樣。
舌尖不禁抿到雙唇間,絲縷的疼意又卷到她眉心。
真是該死,睡上一覺竟然還把自己的舌頭咬破了,不知昨晚的三月桃花夢里,他有沒有偷偷溜進去,溜進去的話,會摘下
她這朵小花苞嗎?
淡淡的疼意被唇上輕貼的柔軟覆蓋。
流連不舍,她多停留了兩秒。
見他眼睫安安靜靜的平鋪著,她又大著膽子,得寸進尺的,將她一碰就疼的舌尖輕輕擦在了他的臉頰上。
妒火
陸霽塵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睜開眼,窗外已是一片暮色。
摁亮床頭燈的時候,他看見了床頭柜上的水杯。
短暫怔愣后, 他又啞然失笑。
竟還會關心起人來。
杯子里的古井無波因他端起的動作蕩出水紋。
喝完水, 起身走到床尾時, 他雙腳突然又定住, 視線落在剛剛被他掀開的毯子上。
給他端水,還給他蓋毯子。
而他竟然睡的那么沉,一點都沒發覺。
他低頭看一眼時間, 都快八點了, 他竟然睡了這么久。
想到中午給她做的簡易午飯,陸霽塵快步開門出去。
只是沒想到,客廳和他剛剛醒來時的房間里一樣, 一片昏暗, 隨著走近的腳步, 樓梯臺階上的感應燈一階一階亮起。
和樓下一樣, 樓上寂靜無聲,客廳、書房、衛生間,平時只要她在, 這些房間都會亮如白晝, 眼下卻沒有一絲光亮透出來。
陸霽塵蹙眉走到房間門口,猶豫了幾秒后敲了敲門。
始終不見里面有回應, 他擰下門把。
客廳的光從半敞的門縫里鋪進去,毯子被平整地鋪在床尾, 床上沒人。
是出門沒多久還是早就出門到現在沒回來?
心里莫名涌出的不安讓他連門都忘記合上就快步回了樓下。
輪椅不見了, 但是拐杖被立在墻邊,陸霽塵撥了電話過去。
耳邊的等待音響了許久, 聽到那聲“喂”,陸霽塵這才輕松一口氣。
“跑哪兒去了?”
她這會兒正在咖啡廳。
下午接到爸爸電話,說是裝修公司的設計師要確認圖紙細節,所以她就跑出來了。
以為很快就能結束,結果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現在。
歲櫻不想跟他說玉璽園房子的事,但也不想撒謊,她捂著手機話筒,聲音帶著明顯的氣音:“馬上就回去了。”
聽出她閃爍其詞,陸霽塵眸色漸沉。
“遠嗎?”他問:“遠的話我去接你。”
歲櫻忙說不用:“我打車回去就行了。”
陸霽塵連名帶姓地喊她:“歲櫻。”
歲櫻心虛的立馬坐正了幾分:“啊?”
陸霽塵問:“喊我什么?”
嗓音一如平時的厚沉溫和,但聽在耳里就是覺得哪里不對。
正想著他到底有什么言外之意,電話那頭又傳來一聲——
“嗯?”
短短一個字,像被砂紙打磨過,讓人耳膜轟轟。
歲櫻像只被威脅的小鵪鶉,眼睛直眨:“陸、陸叔叔?”
如果她喊的是陸教授,陸霽塵就準備用老師的威嚴壓壓她,但是她喊的是叔叔,那更好辦了。
他說:“那叔叔的話,你還聽不聽?”
歲櫻感覺自己被按在了砧板上似的,一點反抗都不敢有:“聽。”
“聽,那就把地址給我。”
歲櫻乖乖地報出了地址,以為這就完了,結果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跑這么遠,你自己?”
歲櫻瞥了眼對面的人,不說重點:“這家咖啡店的甜品好吃嘛,我就來了。”
她保證自己沒撒謊,雖然這家咖啡店是隨便找的,面前的焦糖巴斯克也是隨意點的,但味道真的把她驚艷到了。
以為就這么糊弄了過去,結果電話那頭的人還在追問:“我問你是不是自己?”
真是要命,以前怎么沒發現他這么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呢!
抿唇間,歲櫻小心思一動:“還有一個朋友。”
遮遮掩掩的,陸霽塵一猜即中:“男的?”
上一秒還心虛的想找個軟殼鉆進去,這會兒,歲櫻嘴角已經開始往兩邊跑了:“對呀。”
以為他還會繼續深問,結果靜默兩秒就只等來一句:“知道了。”
電話掛斷,對面的設計師委婉著問:“你有事的話先忙,后面的細節,我們可以再約時間。”
在接到陸霽塵電話的時候,歲櫻的確是這么打算的,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反正剩的也不多了,一次性溝通好,你們也能盡早入場。”
她都這么說了,對方自然是欣然同意。
間隙,歲櫻用導航估算了時間,這個點應該堵車,所以陸霽塵最快也要五十分鐘才能到。
“王工,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你說。”
斑駁樹影在車窗外快速閃過,陸霽塵避開擁堵路段,雖然多繞了好幾公里,但卻比導航里的預估時間快了十分鐘。
透過玻璃窗,他幾乎一眼就看見了歲櫻,包括坐在她對面的男人。
視線掃過男人臉上的無框眼鏡,陸霽塵不明意味地笑了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曾經被嫌棄的近視眼鏡,如今在年輕小姑娘眼里倒成了一種迷人且有味道的象征。
所以他是不是也應該躺著看書,在昏暗的光線里看書,又或者長時間沉迷電子產品而讓自己的視力下降?
陸霽塵沒有進去,站在歲櫻所坐位置的右前方,她抬眼往玻璃外看,一眼就能看見他的地方。
誰知小姑娘卻和對面的男人聊得不亦熱乎,一個笑,被她一會兒抿唇,一會兒捂嘴的表現出來。
在別人面前笑不露齒,在他面前就能笑得前俯后仰。
陸霽塵抱著胳膊站在綠化帶前。
清冷月光下,他清雋身影卓然而立,卻因為眼底燃著不明的妒火讓他臉上盡是冷然。
低頭看一眼時間,他已經站足了十分鐘,里面的人呢,半分都沒有察覺到他。
陸霽塵深吸一口氣,抱于身前的兩臂放下后,他轉身朝咖啡廳的玻璃門走去。
就在歲櫻再次垂眸看向腕上的時間時,頭頂突然覆上一股力量。
她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躲,抬頭對上那雙浮光躍影的眉眼,她瞳孔一縮。
陸霽塵將她臉上所有的微表情都一盡捕捉,包括她張開又閉合的唇角。
這是做了什么,竟然心虛成這樣。
他唇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還沒聊完?”
說完,他看向歲櫻對面的男人,聲音輕慢,從容禮貌:“你好,我是歲櫻叔叔,來接她回家。”
男人朝他頷首:“你好。”
只回一聲你好,卻不自我介紹。
陸霽塵把目光再度落回歲櫻臉上:“不介紹一下?”
歲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就、就一朋友。”
還結巴上了。
眼神探究間,對面的男人已經拿起早已收拾好的電腦包起身,他看向歲櫻:“時間不早了,想見我的話給我打電話。”
歲櫻忙撐著桌沿起身,朝對方露出一個淑女笑:“那我們回頭見。”
陸霽塵站在桌側,翻涌著錯雜情緒的眼底,一直目送男人推開玻璃門。
視線收回看向歲櫻時,發現她人已經挪到玻璃窗邊,眼巴巴的,一邊看著窗外,一邊朝外擺手。
陸霽塵沒去坐剛剛那個男人坐的位置,他坐到歲櫻身旁,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后腦勺。
“這么好看?”
歲櫻對著玻璃輕輕“嗯”了一聲:“他腿好長哦!”
“”
陸霽塵無聲冷笑,手伸過去,虎口準確無誤地鉗住她下巴,扳過來:“你什么時候還有這么年長的朋友?”
歲櫻一巴掌打掉他手,一臉嚴肅地糾正和反駁:“人家才二十九歲,哪里年長了?”
被她這么一噎,陸霽塵提到嗓子眼的一股郁氣被他強行壓下,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二十九,比你大了足足八歲,再多個幾歲,就比你大上一旬了!”
歲櫻嘴角深深地往兩邊撇,嫌棄地回了他三個字:“老古董!”
陸霽塵:“”
人家比她大八歲,她覺得人家年輕,他才比她大七歲,他就說他老。
陸霽塵舔唇氣笑一聲:“你小叔知道嗎?”
歲櫻一臉的無所謂:“他知道又怎么樣,他又不管我這些。”
也對,她親小叔都不管,他這個不親的叔叔又管她做什么,管多了還討人嫌棄。
他斂眸將眼底所有不該有的情緒遮住,安靜坐了片刻,問:“回不回家?”
從下巴被他扳回來后,歲櫻那雙滿是探究的眼神就一直盯著他。
看不出醋意,倒是有種家長教育早戀小孩的語重心長。
就比如剛剛那句:你小叔知道嗎?
完全就是老師把早戀學生喊去辦公室教育的一貫說辭。
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歲櫻不答他,轉回臉又看向窗外。
這是在跟他做沉默的抵抗?
陸霽塵點頭說了聲好:“反正明天也沒事,那就坐到人家咖啡店關門吧。”
玻璃窗上反射出身后的人臉,歲櫻氣鼓鼓地一連瞪了好幾眼。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這么怕她生氣。
陸霽塵被她的半晌沉默弄的無奈,“沒有兇你的意思。”
歲櫻依舊用后腦勺對著他:“你又不是我的誰,憑什么兇我?”
對,她說的很對。
是老師,又不是她的老師。
是叔叔,又不是她的親叔叔。
他什么身份都沒有,憑什么兇她。
可是他兇她了嗎?
他從進門到現在,有對她用過任何兇的語氣和字眼嗎?
頂多,頂多就是帶著年長她幾歲的長輩口吻,語重心長地提醒她兩句而已。
可即便是這樣,她都生氣了。
還能怎么辦?
陸霽塵伸手想去拉她手腕,還沒碰到就被她躲開。
“男女有別!”
陸霽塵被她這四個字徹底噎住。
可是昨晚他那么用力地含住她唇,吮住她舌尖
而「男女有別」這四個字,像是把他昨晚對她的越界釘在了恥辱柱上,一輪又一輪的血肉鞭笞后,他低下了頭顱。
“對不起。”
身后傳來的三個字,讓歲櫻眼皮一跳。
她緩緩轉過臉。
平時無論站著還是坐著都挺直的脊背,如今像是被什么壓彎了一樣。
“好好的,干嘛道歉?”歲櫻疑惑地看著他。
就因為他想拉她的手腕,而她沒有讓他拉到?
還是說剛剛那句男女有別勾出了他對異性一向秉持的禮貌距離?
歲櫻坐正回來,往他身邊挪近了幾分,剛剛縮回去的手主動扯了扯他挽到手肘的襯衫袖子。
她沒了剛剛的氣焰,語氣軟軟的:“我沒別的意思。”
他當然知道她沒有別的意思。
是他在為昨晚不該有的行為道歉。
天知道中午在沙發里看見她時,他有有多害怕她會記得昨晚的事情。
還好,還好。
她情緒的毫無異常讓他欣喜。哪怕當時他心里有過難言的失落,但相比她知道后會對他生出的厭惡或遠離,再多的失落也不算什么。
看著那只小心翼翼拽在他襯衣布料上的手指,陸霽塵心里閃過一瞬難言的沖動,可是當他抬頭忘進她那雙漂亮、清澈,仿佛能清楚照出他藏于心底所有污穢的眼睛時。
一切都偃旗息鼓了。
他斂了斂眸,將眼底情緒盡數遮住后抬頭:“晚飯吃了嗎?”
歲櫻一邊搖頭,一邊看他。
剛剛他臉垂得低,歲櫻完全看不見他的眼底情緒,這會兒抬起頭來,還是一點情緒都看不見。
是本就沒有情緒,還是被他刻意藏起來了呢?
她試探著解釋:“剛剛那個人——”
“不用解釋,”陸霽塵語氣輕松地打斷她:“那是你的社交自由,我不會干涉。”
以為自己這樣說,就會讓她之前的氣性一掃而光,結果卻見歲櫻突然把身子轉正回去。
還說:“你本來就沒權干涉!”
說完,她倏地站起身,那只石膏還沒拆的腳不輕不重的踢在陸霽塵的小腿上:“麻煩讓讓!”
陸霽塵:“”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哪個字又惹她不高興,但陸霽塵早已習慣她的陰晴不定。
站起身給她讓了路,剛想去把輪椅給她推過來,又聽她喝聲制止——
“不用你幫!”
陸霽塵跟在她身后出了咖啡廳,“車在路邊。”
歲櫻不理他,掏出手機。
接著陸霽塵聽到她喊了一聲:“小叔。”
如果歲櫻抬頭,多多少少能看見他慌亂的眼底,不是一閃而已,而是停留了許久。
但是她把臉轉向了另一邊,問沈確:“你不是讓我跟你回去住嗎?”
電話那頭,沈確愣了一下:“是,但我說的是庭審結束,我這還有——”
“那我直接過去吧。”
電話掛斷,歲櫻這才抬頭看了陸霽塵一眼:“這段時間謝謝陸教授的照顧,以后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陸霽塵完全沒想過她會走的這么突然,盡管這一幕早已在他腦海里上演了無數遍,可真的發生了,他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坦然接受。
“是因為那個男人?”
拋開昨晚那件沒有被她發現的越界行為,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歲櫻迎著他目光,視線不偏也不躲:“對。”
陸霽塵眉心褶出不解:“我不是都說了不會干涉你了嗎?”
鬼要他的大度和開明。
歲櫻剜了他一眼:“但是住在你那里,我約會不方便!”
陸霽塵只覺一塊巨石砸在了他心窩上。
他不可思議的氣笑一聲:“你還想把那個男人往家里帶?”
歲櫻歪著腦袋,斜睨著他:“不行嗎?”
陸霽塵嗓子里仿佛卡住了一塊碎玻璃,絲絲見血。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語氣盡量平穩:“你對他了解多少?你知道把一個陌生男人帶回家會發生什么嗎?”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那個人也像他一樣,趁她酒醉或不備,對她做出和他一樣的事
光是想象自己俯身在上的的畫面就讓他呼吸一滯,更別說將一個陌生的男人代入了。
結果卻聽歲櫻輕描淡寫地說:“我剛住進你家時,你也算陌生人吧,咱倆發生過什么嗎?”
“那能一樣嗎?”
他幾乎攆著她尾音反問出聲。
歲櫻不甘下風:“怎么不一樣了?難不成世上就你一個君子,人家都是禽獸?”
陸霽塵:“”
以前他的確覺得自己足夠稱得上君子,可現在呢,他對一個整天喊他叔叔的小姑娘有了非分之想,他還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臉再配得上這個詞?
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最不堪的拳頭,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算什么君子。”
他低啞的聲音被車水馬龍的嘈雜碾碎。
歲櫻只見他雙唇輕蠕,卻沒聽見他說了什么,但沒關系,反正今天她不會跟他回去。
誰知輪椅還沒轉完一個圈,陸霽塵就一個大步邁到了她身后。
輪椅在他單手的力道下止步不前。
歲櫻扭頭瞪他:“你松開!”
陸霽塵目光停在她臉上,眸色深濃:“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送你過去。”
歲櫻偏不依他:“我就要現在去!”
陸霽塵清楚記得上次沈確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說,下周才能開庭,而在此之前,沈確是不可能分出精力照顧她的。
說曹操曹操到。
像是故意讓歲櫻知道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接通后,陸霽塵喊了聲:“沈確。”
歲櫻緊張的神色頓時被他抓了個正著。
沈確問:“怎么回事,這大晚上的,歲櫻怎么突然說來我這了?”
陸霽塵也不藏著:“生我氣呢。”
“生你氣?”沈確小小地震驚住:“為什么?”
陸霽塵看著面前那顆心虛轉回去的后腦勺,說:“小事,哄哄就好了。”
歲櫻一邊低頭摳著手指,一邊撇嘴。
聽他這么說,沈確放下心來:“我就說嘛,都不等我答應,她就說過來。”
果然被他猜中了,陸霽塵笑了笑:“沒事了,你忙你的吧。”
沈確說了聲行:“你再辛苦幾天,等我手里的案子忙完,到時你就解放了。 ”
把她‘還’回去,他真就能解放了嗎?
陸霽塵扯了扯僵硬了嘴角:“掛了。”
手機塞回口袋后,陸霽塵走到歲櫻身側,蹲下,微微仰頭看她:“真想去你小叔那住?”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剛剛她都‘剛’成那樣了,現在再否認豈不是很沒有骨氣,可她又不想把后路堵死。
歲櫻把臉一偏,打著圈地說:“我小叔才不會像你這樣什么事都管著我!”
說到底,還是怪他干涉她朋友圈了。
“我改還不行嗎?”他雖無奈但還是亮出自己的底線:“但不可以把陌生人帶回家。”
歲櫻不作聲地看著他,驀地,她嘴角一勾:“那我去人家家里呢?”
陸霽塵眉眼一沉:“那更不行!”后知后覺自己的語氣有些兇,他又快速調整好情緒,解釋說:“你這個年齡,還不能準確辨別對方對你的真實意圖,萬一人家對你心存不軌呢?”
她倒是想讓面前這人對她心存不軌,結果呢,一個屋檐下住這么久,他還是那副吃齋念佛不為所動的模樣。
真不知他是看破紅塵,還是她對他來說壓根沒有吸引力。
歲櫻像個斗敗了的公雞似的,鼓了鼓腮:“就我這姿色,拿什么讓人家對我心存不軌?”
這話在她這張臉面前,可謂是半點說服力都沒有。
陸霽塵無聲失笑:“追你的人都排上候選名單了,你還想要什么樣的姿色?”
那又怎么樣,還不是半點都勾不到他。
歲櫻從來都沒被這么打擊過,她不信,原本靠著輪椅的后背突然往前一傾。
就在陸霽塵條件反射地想要往后退的時候,臉被一雙小手捧住了。
空氣突然停滯住,下一秒,滾燙的氣息撲進他鼻息。
平時那雙如碧海般漂亮清澈、純潔無辜的眼瞳里,突然隙進了一股墜人至深淵的光,灼灼燎進他眼底,像是要把他吸進去。
心里像是有一頭猛獸,被他極力壓著卻又要瘋狂掙脫。
粉色飽滿的嘴唇近在咫尺,他卑劣地在想,如果此時他扣住她后腦勺,重重地吻下去,她會怎樣?
理智與沖動的瘋狂拉扯間,她輕甜猶如裹滿蜜漿的聲音響起——
“那你呢,想不想進我的候選名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