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心
陸霽塵怎么都沒想到, 自己有一天會被列入備胎的名單里。
還如此的當面、直接、明目張膽。
換做任何一個女人,別說拒絕了,他可能連搭理都不會搭理。
可是現在, 此時此刻, 他竟然在想, 那張候選名單里有多少人, 而他又排在第幾?
如果是最后一個,那他有沒有可能后來居上?
他凝眸看著她,正在她眼里搜尋著答案, 卻見她眼睫突然顫了一下, 下一秒,他看見了她下彎的眼尾還有“撲哧”一聲笑。
他懂了,她又起了玩心, 又在捉弄他。
可是他卻明顯感覺到了從心底涌上來的失落, 一點一點, 像是要把他淹沒似的。
托著他臉的手收了回去, 那覆著出的溫熱也被熱風不講道理的卷走。
壓在輪椅扶手上的掌心里,生出了一片不明的濕漉,又因他收回手的動作留下了潮濕的痕跡。
他的不發一言, 還有面無表情的臉, 都讓歲櫻嘴角短暫的笑痕止住了。
是玩笑開大了嗎?
隨著他站起身的動作,歲櫻的臉也慢慢地仰起來。
她視線追著他低垂著的眼睫, 心里的不安越積越多。
“陸叔叔。”她后悔自己的試探了,什么都沒試探出來不說, 還成功把他惹生氣了。
她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 沒敢拉住太多,就拽住了他一根食指。
他手指修長, 被歲櫻緊緊圈在自己的掌心里。
陸霽塵失神地看著,想抽出來,又沒有。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她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了呢,準確來說,與她任何的肢體碰觸,他都舍不得推開,甚至還貪心的想要更多。
從昨晚吻她以后嗎?
不,好像是從哄她睡覺的那晚開始。
他還是覺得不對,那要倒退回什么時候?
和她的點點滴滴,如倒放的鏡頭,在他腦海里回放。
是他記性太好了嗎?
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小細節都被他如此清晰地記在心里,甚至連她說那句話時臉上出現的細微表情
手臂隨著手指輕晃的力度而左右輕擺。
歲櫻仰著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惶惶不安里,她選擇了道歉:“我錯了陸叔叔,我剛剛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別生氣。”
陸霽塵看向她:“程子墨在里面嗎?”
歲櫻一愣:“什么?”
陸霽塵也被自己不經大腦的脫口而出意外到了,他將嘴角的苦澀抿了回去,強擠出笑:“沒什么。”
回去的路上,歲櫻才反應過來他那句話的意思。
想否認,想解釋,卻又覺得沒頭沒尾的很唐突,或許他只是隨口呢
歲櫻余光瞥向旁邊。
好奇怪,明明只能看見他臉側,卻莫名能感覺到他眼里的清冷。
原本對他的那點氣性,這會兒都變成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無措。
車廂里安靜的覆著著讓人不安的低氣壓。
歲櫻絞盡腦汁地想了一個冷笑話,輕“咳”一聲,剛準備說給他聽,原本放在中控臺里的礦泉水遞到了她身前。
歲櫻:“”
還能怎么辦,只能接過,蓋子在她虎口里剛想逆時針旋轉,她動作一停。
車子在斑馬線前停下,歲櫻把礦泉水又遞回他面前。
“陸叔叔,”她把聲音放到最軟最甜:“我擰不開,你幫我擰一下唄?”
她的擰不開,到了陸霽塵手里,卻輕而易舉。
陸霽塵一言不發的將擰開一大半的礦泉水又重新遞還給她。
從他上車后,他就沒再說過話。
歲櫻低著頭,雙手交握著瓶身,把聲音調到委屈頻道:“讓人家跟你回去,又不理人”
車子已經在路上行駛了快二十分鐘了,但陸霽塵依舊沒能成功調整好自己的心緒。
不想泄露自己皺巴巴的心,也不想因為大意說出讓她不高興的話,所以他才會一直沉默。
當然,這種沉默不可能一直持續。
但他現在需要冷靜,他需要冷卻自己翻滾的大腦,還有持續升溫的心臟。
他要確定自己對她的貪念、欲望、甚至占.有,到底是一時的沖動,還是深思熟慮后仍覺的無法放手。
如果只是前者,那就好辦。
可如果是后者呢?
晚飯是在小區對面的云餃店解決的,吃完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
“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陸霽塵嘴角牽出淡淡的弧度,笑得不明顯:“晚安。”
他這一夜能不能安,歲櫻不知道,反正她沒能安下來。
凌晨兩點,電話那頭的邱黎黎困得生理眼淚直冒:“然后呢?”
“然后他整個人都呆啦,就好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
“聽你這么說,我怎么感覺他有點不對勁啊?”
但是她現在實在太困,不敢下定論:“明天,等明天我睡醒了再幫你好好捋一捋!”
歲櫻一身精神頭地坐在床中央:“睡什么睡,你睡得著嗎?”
她為什么睡不著,想把那枝高嶺之花摘下來的又不是她。
邱黎黎直呼她祖宗:“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我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歲櫻不管:“你先給我拿個主意,下周我到底要不要去我小叔那住?”
邱黎黎說:“這還要想嗎?肯定要去啊!”
歲櫻左右為難:“可我就快要開學了,這個時候去,那我——”
邱黎黎打斷她:“不是說二十一天養成一個習慣嗎,你這一走,正好讓他不習慣一下呀!”
好像是有那么幾分道理
歲櫻咬著手指想了想,又皺眉:“可我不在,他習不習慣,我怎么知道?”
不然怎么說陷入戀愛的女人都蠢蠢又可愛呢?
“他如果不習慣,難道不會想著法的聯系你?就算不主動找你,他也會找你小叔吧?”
歲櫻瞳孔震驚:“黎黎,你最近是不是修煉了什么戀愛秘籍啊?”
一向擅于紙上談兵的邱黎黎不想理她了:“掛了吧掛了吧,修煉了一天,困了。”
雖然已經過了凌晨兩點,可歲櫻睡不著,睡不著就會翻來覆去胡思亂想。
被她藏在床底下的那個還沒拆的快遞盒就這么被她寵幸了出來。
一番糾結后,修眉刀的鋒利劃開了膠帶,露出一個裸白色,根本猜不出里面裝著什么的白色盒子。
歲櫻一邊抿嘴笑,一邊心虛地往門口看了眼。
等她拆開盒子,看見里面一個個‘配件’上的字,她笑不出來了。
糕潮液、按摩油、濕巾,還有紫外線殺菌消毒盒,甚至還有一片粉色的防水墊。
歲櫻臉漸漸燒了起來。
這得多大的刺激才能用得上防水墊?
目光偏轉,她眨著那排顫顫巍巍的眼睫毛,又看向旁邊那個長形盒子。
網購無數,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除了滿心的迫不及待之外,還有讓她心臟噗通噗通個不停的膽戰心驚。
也不知做了多久的心里斗爭,徐徐涼風里,她額頭都緊張的出了汗。
但終究還是撕開了盒子上的塑封膜,緩緩拉出里面的紙屜,粉色的硅膠一點點露了出來。
天吶,這個粉色比邱黎黎那個紫色的還要可愛!
但是“可愛”這個詞只在她腦海里停留了很短暫的時間,她想到了盤梗著讓人血液沸騰的血管青筋,好像正在她手里張牙舞爪。
他那么白,所以顏色是不是會淺一點,可是顏色淺的話,那豈不是襯得青筋更加濃烈?
腦海里的畫面越來越具象,她像是能感受到那汩汩的跳動,漲在她掌心。
歲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一點點彎出了一個C型,再和左手里的粉色一比。
應該比手里的這個米且吧
重量肯定也不一樣
手里的這根肯定不如他的沉甸,那握住的觸感呢,這個雖然也糯糯的很親膚,但應該遠不及他那個軟綿。
呸呸呸,怎么會軟綿呢,一定是硬如磐石,氣勢逼人!
緊閉的房間里,能聽見隱隱的竊笑聲,壓得很低,卻還是四面八方的泄了出來,從絲絲門縫里、窗縫中
漫漫長夜,樓上的人攆著天邊的灰白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但是樓下,昏暗的房間里聽似靜謐無聲,可只有床上的人自己知道,那埋于胸腔里的鼓動,一夜都在不平靜的起伏。
天邊的灰白被青藍一點點涌散,陸霽塵再次翻身,將床頭柜上沖了一夜電的手機拿到了手里。
本來是想給沈確打電話的,結果莫名其妙的點進微信看了眼歲櫻的朋友圈。
依舊空白一片。
不是說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都喜歡發朋友圈的嗎?怎么到了她這,三天都沒個動靜。
“”
差點忘了,他在她七大姑八大姨的分項里。
可氣又無計可施的氣笑一聲后,陸霽塵退出微信,給沈確發了條短信過去:【你周幾開庭?】
沈確是個閑下來能睡到日上三竿,忙起來也能晨起比雞早的人。
沈確:【周三下午,怎么了?】
陸霽塵:【周四歲櫻要去醫院復查,跟你說一聲。】
沈確:【知道了,一定去。】
陸霽塵以為經過昨晚,接下來再和歲櫻同住一個屋檐下會讓他心生別扭。
事實證明,別扭也有,但除了別扭之外,他還多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比如臨近飯點,他會上樓問她想吃什么。
比如在菜市場,他看見新鮮的蔬菜,哪怕知道她不愛吃,也會拍張照片給她,問她這樣新鮮要不要買一點回去。
比如吃飯的時候,他余光總往對面瞟,時不時問她咸不咸淡不淡。
又比如吃完飯看見她上樓,他心里就會涌出失落。
他想,這或許是分別在即生出的不舍。
想想,似乎又不覺得意外,別說是她,就是讓自己的親侄女過來住上一個月,眼看要離開了,他也會舍不得。
三天時間過的很快。
周三晚上沈確打電話給歲櫻:“是不是確定來我這住?”
歲櫻剛吃完飯,這會兒正坐在沙發里看電視,她不說確定,反問回去:“那你想不想我去你那住?”
“你別問我啊,這事你有完全的自主權,確定來的話,那明天在醫院檢查完,我就直接帶你走了。”
歲櫻往廚房那兒看過去,聲音略微抬高了幾個分貝:“當然去了,等會兒我就收拾行李。”
電話那頭,沈確都跟她說拜拜了,都不見廚房里的人抬頭,歲櫻失望的把臉轉了回去。
陸霽塵端著切好的果盤放到茶幾上:“行李我給你收拾吧。”
他剛一轉身,身后的衣擺就被歲櫻拽住了。
“你手怎么了?”
是剛剛聽見她打電話的聲音一分神不小心切到的,已經用水沖過了,但還是又泌了兩絲血痕出來。
陸霽塵用拇指指腹隨意地一蹭,“沒事。”
歲櫻仰頭看著他:“切水果的時候切到的?”
除了這個理由,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
陸霽塵點了點頭:“沒留神。”
剛剛她一邊打電話一邊看向廚房的時候,他就在切水果,但是沒抬頭。
看似那么專心,但卻切到了手。
難道是故作平靜?
歲櫻拽著他衣擺:“你過來。”
她那小手的力度,其實只要他輕輕一個側身就能抽離開。
但他沒有,拇指指腹一邊輕輕摩挲著食指上的刀口,一邊順著她手的力道坐到她右手邊。
歲櫻握著他手腕,低頭在那修長的食指上吹了吹。
溫熱的氣息徐徐吹來,卻又滾滾燙人。
陸霽塵條件反射的把手往后縮,可是手腕被扣著,他的掙脫可謂是徒勞一場。
歲櫻抬頭看他:“疼不疼?”
一個刀口而已,不過厘米長。
陸霽塵皺了皺眉:“有點。”
歲櫻略有深意的眼神看在他低垂的臉上,“這么大人了還能切到手,你當時想什么呢?”
從小到大,陸霽塵犯錯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說說謊了,兩扇低垂的眼睫遮住他眸子里的不安流轉。
他直接跳過原因:“就是不小心而已,也不是第一次。”
歲櫻把攥在虎口里的手腕扔回他腿上:“看來能讓你分心切到手的事還挺多。”
本來就心虛,被她這么一說,陸霽塵臉一抬,急促的兩個字從他嘴里蹦出來:“沒有!”
歲櫻抿住差點就要往上翹的嘴角,“看把你激動的,我說什么了嗎?”
陸霽塵:“”
歲櫻不確定自己心里所想,但又特別想知道答案。
她朝他“噯”了一聲:“舍不得我走啊?”
陸霽塵垂下眼,目光落在他腿旁邊,那只他一個掌心就能輕松握住的膝蓋骨。
“這有什么舍不得的,”他故作輕松:“又不是見不到了。”
“那可說不準,”歲櫻輕輕一個嘆氣:“還有半個月我就開學了。”
陸霽塵抬頭看她。
歲櫻眼看前方被鑲在墻里的書柜,但斜了一點余光在旁邊:“九月份我就要開始實習了,到時候肯定忙的分身乏術。”
她慢慢收回眼神,落到旁邊那張蹙緊了眉的臉上:“說不好今晚就是咱倆的最后一夜了。”
這要是以前,陸霽塵肯定會笑說她一句夸張,現如今,他對她的心思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清白,以至于歲櫻最后那句話里的后面四個字在他心里翻騰出了無盡的遐想。
“陸叔叔,”歲櫻歪著頭看他,故作驚訝:“你臉怎么這么紅呀?”
陸霽塵還沒來及做出反應,臉就被貼出了一股清涼的觸感。
歲櫻用指背在他臉上蹭了好幾個來回:“你該不會發燒了吧?”
陸霽塵攆著她尾音,握住了她手腕。
安靜的客廳里,陸霽塵清楚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他的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動著。
那是生怕被她發現的心虛。
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一切都好像無所遁形。
他能感覺到自己繃緊的下顎線,也知道自己的情緒就要藏不住,握她手腕的動作一松。
陸霽塵從沙發里站起身:“我去給你收拾行李。”
歲櫻沒有說話,把膝蓋往旁邊一側,聽話地給他讓出道,看著他大步流星的上了樓,歲櫻掩嘴偷笑。
陸霽塵幾乎是一步兩個臺階,軟底的拖鞋踩在木質的地板上,沒有拖鞋趿拉出的聲音,但能清楚感受到他每一步都走的又沉又重。
直到他進了衣帽間,站在那扇隱約能看見各色裙子的衣柜前。
心跳好一會兒才漸漸趨于平靜,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拉開玻璃柜門,眼前這些多是松糕樣式的小裙子,馬上就要從這里一一拿出來,明天開始,就要掛到別人的衣柜里了。
還有鏡子,再也映不出她因為愛美而轉身的婀娜。
書房,也聽不見她那別致的鍵盤發出的“OG”聲。
衛生間,隨著她的離開,沾了獨屬于她少女的香氣也會漸漸散去。
臥室,毯子也會變回以前他的習慣,鋪開折于床尾。
這個家,從明天開始,再也不會聽見拐杖戳在地板上的悶咚聲,再也聽不見零食袋拆開的嘩啦聲,冰箱里再也不會有冰淇淋,電視機又會像以前一樣長時間的黑屏,他吃飯的時候抬頭,對面再也不會有她那張看似純透俏皮的臉
陸霽塵深深閉了閉眼,該走的總會走,這個家不過是她漫長生命里一次偶然的歇腳。
明天開始,她就要徹底遠離他的生活回到她自己的軌道。
而他再想聽到有關于她的,大約也只能從沈確的嘴里才能聽到一二,而那只言片語或許只是她多姿多彩的生活里的冰山一角。
那樣小的一個粉色行李箱,沒幾件衣服就就塞滿了,陸霽塵蹲在地上,抬頭看著衣柜里剩下的一大半裙子。
眸光里光影閃爍,他微抿的唇忽然松開,黯淡的神色退了,笑容一點一點驅散掉他臉上的陰郁。
像是暗不見光的夜幕突然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一瞬霍亮。
痛和欲
翌日一早, 陸霽塵晨跑回來剛洗完澡,門鈴響。
他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歪頭掃一眼墻上的時間, 還不到七點。
想到程子墨來那次, 他淺淺皺了下眉, 結果可視門鈴里現出沈確那混不吝叼著煙的臉。
“等著。”說完, 他轉身回臥室將身上的浴袍換下。
換好衣服,穿過院子,陸霽塵打開門, 沈確手里的煙也剛掐滅, “早。”
余光有黑色影子,陸霽塵視線下移,看見他手里還拎著個行李箱, 陸霽塵愣了兩秒:“你怎么——”
順著他視線, 沈確低頭看了眼:“哦, 那丫頭說她箱子小了裝不下, 就讓我帶一個過來。”
陸霽塵:“”
沈確瞅了眼他濕漉漉的頭發:“你這是剛跑完步還是剛洗完澡?”
陸霽塵反應慢半拍,答非所問:“你怎么來這么早?”
“這還早?那丫頭不是說你約了上午八點四十的嗎?”
沈確從他身前側身進門:“上次是在機場去不了,這回什么都忙完了再不殷勤點, 還不被那丫頭給數落死。”
陸霽塵走在他身側, 視線又往他手里的黑色行李箱瞥了眼,“我這又不是沒行李箱, 她跟我說一聲就是了。”
沈確笑了聲:“估計是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
現在倒是開始跟他客氣了
額頭垂下來的那縷擋他視線的頭發被他沉出的一口郁氣,撲的顫顫巍巍。
許久沒來陸霽塵這, 沈確一進客廳, 還沒換鞋就往里瞅了兩眼。
“找什么?”
沈確這才輕車熟路的打開鞋柜從里面拿出一雙拖鞋換上:“她還沒起?”
“沒有,”陸霽塵往沙發那兒偏了下頭:“你坐一會兒, 我上去喊——”
他話還沒說完,樓梯那兒就傳來一聲歡呼:“小叔!”
沉悶的客廳像是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涌出了讓人心情舒展的活氣。
但陸霽塵卻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他抬著不見絲毫笑痕的眉眼,看過去一眼。
倒是沈確,一邊往樓梯口迎過去,一邊回頭看了眼陸霽塵:“你不是說她還沒起嗎?”
是啊,平時這個點還沉沉睡著的人,今天倒是起了個大早,可見有多想從他這里離開。
沈確踩上樓梯,在落后歲櫻的兩個臺階上站住,低頭瞧了眼歲櫻的腳,還有夾在她腋下的拐杖。
“都能自己上下樓梯,看來陸教授這段時間把你照顧的很好啊!”
因他的話,歲櫻朝著沙發那兒溜過去一眼。
她都要走了,那人還是那副波瀾不驚、風輕云淡的模樣。
真懷疑這人的心是石頭做的!
還想著用離開讓他不習慣,天知道是不是戳中了他的心窩。
歲櫻收回怨叨叨的眼神,這才慢半拍地回答沈確剛剛說的。
“陸教授是把我照顧的很好,但我知道,小叔你一定不會比他差的!”
被她這么一架,沈確心虛又不露聲色的笑笑,“你也不小了,也該多學學自己照顧自己。”
他可不喜歡說大話,畢竟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做的不好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歲櫻還不知道他,能把自己照顧明白就不錯了,工作起來吃快餐,閑下來就點外賣。
廚房里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一樣不少,但都是擺設。暑假前她去的那次,特意看了,做飯用的調味料沒有一樣不是過期的。
這么一想,他那套光鮮亮麗的大平層里,對歲櫻僅有的一點吸引力就是那裝的滿滿當當的冰箱。
就剛剛他那句話,意思很明顯:住我那可以,但要我照顧你,那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歲櫻余光再一次瞥到沙發那兒,視線收回后,她掐了掐調子:“哎喲,人家這不是腳不方便,很多事情不能自理嘛!”
聲音黏糊糊的,聽著像是在撒嬌。
也對,對自己的親小叔,那說話的腔調當然和對他這個毫無干系的假小叔不一樣,細細想來,也就是用得著他的時候才會賣一點點的乖。
陸霽塵一言不發地走過去,經過沈確身后時,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聲音不冷也不熱:“早飯吃了嗎?”
沒等沈確開口,歲櫻就搶了先:“肯定沒有呀,所以勞煩陸叔叔也給我小叔做一份唄!”
陸霽塵也就是隨口說了句客套話,卻沒想被歲櫻給接了。也正是因為她開口,陸霽塵才會看過去一眼。
條件反射的一眼,卻看到了她把兩手都搭在了沈確的肩膀。
她從來都沒有對他用過這種動作,但卻撲進過他懷里,摟過他腰,深埋他的頸,捧過他臉
這些很多個讓他心動不已的瞬間,對她來說,是不是和她此時此刻把手搭在沈確肩膀上一樣。
把他當做一個長輩,一個被她喊作叔叔的長輩。
別無他意,就算是有,也都是他一廂情愿的多思多想罷了。
心底涌出大片的、讓他無法一時化解的羞愧,還有失落。
陸霽塵收回視線,眉眼低垂地看著光潔的琉璃臺面,濃郁的「不甘」抽絲剝繭的抵進他嗓子眼,讓他開口的聲音又低又沉。
“沒多余的糧食,想吃自己出去買。”
一貫的溫和儒雅像被遮了霜,多了幾分不近人情的冰冷。
沈確看過去一眼后皺了皺眉,低聲問歲櫻:“你又惹他了?”
歲櫻忙搖頭:“我哪敢吶!”
難不成是對自己空手上門有意見?
不應該啊!
以前他來的時候,象征性的拿過酒拎過菜,但都被他狠狠嫌棄過。
沈確轉身從樓梯上下來,走到他對面:“那一起去門口吃點?”
陸霽塵還是那般不見溫度的嗓音:“你自己去吧。”
不對勁,這人情緒外露的太明顯了。
沈確彎下腰,兩只胳膊肘壓著臺面,目光定在他臉上:“怎么了這是?”
陸霽塵沒抬頭,更沒應聲。
沈確歪臉又往面前懟近幾分:“是不是那丫頭又惹你了?”
剛剛他問過當事人,但當事人說的話不可信。
結果他話音一落,歲櫻就走到了他旁邊:“別什么都怪到我頭上好不好?”
陸霽塵余光快速從她臉上掠過。
雖然默不作聲,但心里卻默認著:不怪你怪誰?
在這好吃好住的把你供成祖宗似的,你倒好,說翻臉就翻臉,說走就走。
陸霽塵請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起床氣而已。”
沈確像是聽他說冷笑話似的:“你還有起床氣?”
陸霽塵被他的窮追不舍問的煩了,眉頭鎖得緊:“我為什么不能有起床氣?”
他周身籠罩著一圈濃濃的低氣壓,讓沈確嗓子里猛然一噎,默了兩秒,他扭頭看向歲櫻:“行李箱我帶來了,你要不要上去收拾收拾?”
他意味深長的眼神讓歲櫻意識到他是想把自己支開。
可是他要跟陸霽塵說什么呢?
遲疑間,聽見沈確催了她一聲:“快去。”
歲櫻瞥了眼對面,還是那副眉眼低垂的模樣,她這才低“哦”一聲。
剛一轉身,陸霽塵就大步繞出廚房,在歲櫻追著他看的視線里,在沈確的滿目怔然里。
陸霽塵拎起地上的行李箱,一言不發地上了樓。
沈確一個手背甩在了歲櫻的胳膊上:“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又捉弄他了?”
真是天地良心,歲櫻都想指天發誓,“我真沒有!”
說完 ,她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當時她用手蹭過他臉以后,他是有點不對勁。可是后來他上樓給她整理行李,再下來的時候,又好像之前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還笑著跟她道了晚安。
快十一點的時候,她渴了,給他發短信說想喝水,雖然他沒回消息,但沒兩分鐘的功夫就把水送到了她房間,還幫她把窗簾拉實,還幫她把床尾的毯子蓋到了她身上。
體貼的程度可謂是達到了近期的峰值。
難道說后半夜發生了什么?
不然今天一大早,他情緒怎么低宕的這么厲害?
若不是見慣了他平時的溫潤謙和,真懷疑他下一秒就會摔東西似的。
沈確見她兩只眸子飄飄轉轉,更加覺得她是心里有鬼。
“這個家里就你和他兩個人,他為什么不高興,你會不知道?”
真不是他多想,而是陸霽塵今天反常的讓他不得不多想,平時那么一個冷靜沉穩的人,輕易不會把情緒外露,今天就差把「離我遠點」四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被沈確來來回回地問,歲櫻已經懶得再搭理他,目光循著樓梯往上看。
又覺得他的情緒反常應該與自己無關,不然怎么會幫她把行李箱拎上樓?
可對于陸霽塵來說,心里再怪她惱她,終于還是心疼她更多一點。
回到樓上后,陸霽塵把行李箱放在了衣帽間的地上,昨晚他還僥幸的在想,一個箱子那么小,裝不下的那些裙子,或許可以成為他去找她的借口,今天兩件明天兩件地給她送去,結果她倒是心細,直接讓沈確帶了一個行李箱過來,這么大的尺寸,別說衣柜里剩下的衣服了,就是把這里所有屬于她的東西都裝進去,都綽綽有余。
像昨晚一樣,他把余下的衣服一件件從衣架上拿下來,疊好,放進去。拉開抽屜時,他眸光頓住。那里并列放著女孩子的私密內衣,深淺色系都有,是蕾絲款式。
其實也算不上尷尬,畢竟只是幾件蕾絲布料罷了,可當他手指觸摸到了的時候,腦海里還是有了具象
眼睫抖顫間,他喉結輕滾出痕跡,動作流利迅速的將胸衣還有同色系的底褲分門別類的裝進收納袋。
放到行李箱的邊側后,他兩只掌心壓著雙膝緩緩站起身,重重呼出的一股氣息比他的腰先了一步。
之后,他又去了書房,將筆記本和那個沉甸甸的鍵盤裝包,最后又去臥室,充電器,平板,當他掀開枕頭,看見他昨晚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的,那串她親手串的送給他的手串時,他動作陡然定住。
原來是被她拿走了
他拿起那串手串,指腹摩挲著那兩顆里面藏著她名字縮寫的珠子,陸霽塵苦笑一聲。
連送給他的東西都要一并收回,這是要從他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一絲痕跡都不給他留嗎?
可是送出去的東西就是他的,她又憑什么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擅自拿走?
陸霽塵深吸一口氣,圈在手串的四指一蜷。
樓下,沈確抱著胳膊坐在沙發里,審視的眼神盯著斜對面那張無辜又茫然的小臉。
“真沒惹他?”
一件事被他反反復復地問,歲櫻朝他瞪了一個兇巴巴的眼神過去:“你是復讀機嗎?”
沈確舔了舔唇,一臉郁悶:“那他怎么一副全世界欠他錢不還的架勢?”
歲櫻把臉一偏:“都說了不知道不知道了,等他下來,你直接問他不就好了?”
能從那人嘴里問出原因還有鬼了呢。
蹊蹺,越想越蹊蹺。
沈確還不死心,又問:“昨晚他也這樣?”
這個時候,當然要踢皮球。
歲櫻搖頭說沒有:“昨晚他好得很,就你來了以后他才這樣的。”
沈確:“”
他回想著這兩天和陸霽塵的兩次聯系,沒覺異常,剛要再問,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陸霽塵拎著一黑一粉兩個行李箱下來,放到平地后,他往沙發那兒看過去一眼。
面對兩雙看過來的視線,他獨獨望向歲櫻,“衛生間里的東西你還用嗎?”
歲櫻搖頭:“不用了。”
他說了聲好:“那我就給你一塊收起來了。”說完,他又轉身上樓。
沈確看著他的背影,回味著剛剛他臉上的溫和,他更想不通了。
“這段時間,他情緒也是這么起伏不定的?”
歲櫻低頭摳著手指:“沒有。”
沈確自認為自己足夠了解這個深交了十多年的老友,但是今天看來,他的認知有點被打翻。
這種感覺竟然離奇的有點像被最好的兄弟背刺到。
指腹在下巴幾個來回的摩挲后,他眼皮一掀。
“該不會是覺得你走了,他舍不得吧?”
一瞬涌現的想法被他說出來后,他又覺得不對:“舍不得也不該是這副全世界都欠他錢的表情。”
他好笑一聲:“我被女朋友甩了都沒像他這樣。”
歲櫻兩眼一瞇,送了他一記假笑:“您可真幽默。”
陸霽塵用了他自己的一個黑色旅行包,將衛生間里所有屬于歲櫻的東西都裝了進去,包括他給她買的沐浴露、洗發水,還有護發膏。
而這說長不長的十幾分鐘的時間里,他已經將所有的情緒都調整好,以至于從樓上下來的時候,他眉眼又回復了往日里的溫潤柔和。
“早餐去門口吃吧,我就不做飯了。”
走之前,歲櫻回了一趟樓上,衛生間、書房、衣帽間,還有臥室,她逐一的看了一遍。
隨著屬于她的東西消失,這些平日里留了她數不清腳印的房間里,好像瞬間就找不到她來過的痕跡了。
好像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像是一場夢。
這一走,是不是就回不來了?
她給他養成的那些習慣,需要多久才會被糾正回過去?
他會想起她嗎?
想起的時候是笑著的還是皺著眉頭的?
“沒良心,”明知自己的離開是一個套路,可她心里還是悶悶的不舒服,越想越委屈,她嗓子里悶出低低的一道哽咽:“就不知道挽留人家一下”
她站在床尾,看著面前那張被她睡了一個多月的床,枕了快一個多月的枕頭,她吸了吸鼻子:“我就不信你睡在這張床上的時候不會想起我!”
帶著這股不甘心的氣性,歲櫻回到樓下。
在沈確的絲毫未察覺里,陸霽塵看見了她微紅的鼻尖。
她哭的時候,鼻尖總是比眼睛先紅。
他走過去,和她之間隔了半臂的距離,凝眸看她低垂著的臉:“怎么了?”
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眼睛里遮不住的情緒,歲櫻搖頭嘴硬,“沒怎么。”
她低垂著的視線里是他腳上的拖鞋,和她的是同款不同色,之前還覺得很情侶,現在,她只想在他的腳尖用力踩上幾腳。
陸霽塵往她身前走近一步:“沒怎么鼻——”
“你倆磨蹭什么呢?”沈確已經換好鞋,等在玄關那兒了。
陸霽塵看過去一眼:“你先去外面等著。”
沈確先是一愣,而后氣出一聲笑:“怎么弄的我跟個電燈泡似的?”
他偏不出去,穿著鞋往里走近幾步:“再不走,早飯都沒時間吃了。”
陸霽塵沒說話,一雙琥珀色的眼直直看過去,從上到下,一寸一寸掠過,把沈確看的眼睛直眨。
“行吧行吧,”他認輸:“趕緊交代,我都餓死了。”
一直把他看出了門,陸霽塵才轉過頭來,剛剛那雙冷若寒霜的一雙眼,此時覆上晚月似的溫華。
他目光凝在她不愿抬起的臉上:“為什么哭?”
總不能說不舍得走,卻又必須走。
更不能說惱他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歲櫻咬緊了唇,不說話。
而陸霽塵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個:“手串是被我拿走的。”
歲櫻眼睫一抖,抬頭:“你、你怎么——”
“你從我那里拿走的時候不也一聲招呼都沒打嗎?”
歲櫻徹底語塞住。
的確,手串是她故意拿走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那不值錢的手串對他來說重不重要,如果重要,他一定會找,找不到的話肯定會問她,但如果不重要,他可能連丟都不知道,許久之后突然想起來的話,可能連放在哪兒都記不得了。
可是現在,那串手串剛被她拿走不過幾天。而他又是在給她收拾行李才發現的。
沒有得到自己滿意的結果,她耍起了無賴,把手一伸:“還我!”
“還你?”陸霽塵似笑非笑一聲:“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去,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歲櫻才不管這些:“我現在反悔了,不想給你了,不行嗎?”
“不行。”
歲櫻仰頭瞪著他,“你不講理!”
她漆黑的兩只眼睛,瞪圓了,像出生沒多久毫無威懾力的小狗狗似的。
陸霽塵學著她,也耍起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無賴:“就不講理了,所以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歲櫻抿深的兩片唇松了絲絲縫隙,蹦出兩個字:“咬你!”
這得對他生了多大的氣,才讓她如此的咬牙切齒。
不知是為了讓她解氣,還是像讓她在走之前在他的記憶里又或者身體上留下一個難忘的印記。
陸霽塵解開領口的第二顆扣子,在歲櫻眼底漸升的疑惑和怔愣中,陸霽塵手掌扣著她后頸,讓她的臉伏在自己的肩膀:“咬吧。”
歲櫻整個人愣住了,也僵住了。
他肩膀處的皮膚就抵著她的唇,他早上是洗了澡嗎,青皮柚子香如此沉淀淀的涌入她鼻息。
混著獨屬于他的體香,成了全世界的獨一無二。
可這份獨一無二現在卻不屬于她,想到未來的某一天,這份她近距離才能聞到的香氣也能被另一個女人涌入鼻息,滿腔的醋意瞬間漫入她的五臟六腑。
說不上現在是喜歡他還是惱他、怨他,她把在樓上積聚的委屈一股腦的都發泄在了雙齒間,她用了許久的力都沒有松口,鼻間呼出的滾燙又顫抖的熱氣斥進他皮膚里,越來越沉,恨不得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
神經將痛感傳遞給大腦的時候,陸霽塵竟然感覺到了一種近乎興奮的爽感。
這么多年的禮義廉恥、克己復禮像是被他扔進了火爐,焚燒出了他骨子里的叛亂和貪欲。
他扣著她后頸的手不僅沒有松,反而更用力。
他可能有病,不然怎么會希望她可以咬的再久一點、再重一點。
最好可以留下一塊哪怕時間過去再久都不會消失的疤痕,最好能讓他指腹感覺到凹凸不平。
在他眉心的緊蹙中,在他的幾經回味里,痛感越來越輕。
歲櫻已經用完了她的力氣,但是沒舍得完全松口,她雙齒輕輕銜著那塊,看見了他側頸凸起的青色血管。
她喜歡他身體每一處,裸露在外,又或者深藏不見的所有青筋。
那是讓她光是想象就能到達的顱內糕潮。
可是在今天之后,她就要看不見了
那塊被她咬出深深印痕的皮膚從她齒間松落,上面有一圈小巧的牙印,附著著她的晶瑩水痕。
覆在她頸后的手背盤亙出了一條條清晰的青筋脈絡,那是他只舍得用在自己身體上的力道,半分都不敢過度給她。
激烈的心跳讓他喉結滾出濃重的沙啞。
“還想咬哪里?”
咬痕
“還想咬哪里?”
如果這句話不是在今天她要走的時候說, 歲櫻真的會再咬他第二口,第三口,或是脖子或者肩膀, 將他沁著青皮柚清香的皮膚咬在齒間, 咬完或許還會大著膽子用舌尖舔一舔。
即便他對她的過界有懷疑, 她也可以用一雙狡黠的眼睛告訴他, 這一切都只是她的玩心,是她的捉弄。
可是現在,她只覺得嘴巴里苦苦的, 心里澀澀的。
而他, 被她剛剛那么用力的咬著,除了疼,怕是再也沒有其他的感受了。
歲櫻扁了扁嘴, 輕噘著的唇瓣抵著他的肩膀:“想咬便你全身, 你給嗎?”
她呼出的氣息撲在他皮膚上, 絲縷的癢意蓋住了那片疼。
陸霽塵無聲笑了笑:“小狗嗎, 還想咬便全身?”
說完,他松開覆在她后頸的手,低頭看她:“早上我心情不太好, 不是故意對你。”
歲櫻抬著霧蒙漸消的一雙眼看他:“為什么心情不好?”是與她有關嗎?
陸霽塵很想把自己的內心試著剖給她看, 可是那把剖心的刀要從哪里開始,他自己傷了無所謂, 可是會不會劃傷她?
他不想有任何的閃失,不想在自己還沒有將這件事理順的當下, 把自己的后路堵死。
他伸開雙手, 藏起眼里的貪念,只讓她看見不舍:“要不要抱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的要求抱她, 多么難得,可卻是一個離別的擁抱,好像這一抱,她和他這段還沒有開始的關系就結束了。
在她的原地不動里,陸霽塵壓下心頭的猶豫,往她邁近一步,伸開的雙臂越過她肩膀,虛虛的將她攏在懷里。
“好好照顧自己。”因為說話,他下意識側了側臉,鼻尖輕觸到她的耳尖。
他沒有退開,在她的耳廓邊,輕聲說:“有任何事,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眼底就要消失的水霧因他這兩句叮囑再度蒙了上來,她狠了狠心:“我不會給你打電話的!”
明明能聽出她這句話帶了氣惱,可他心還是抽疼了一下。
摟著她的手松開時,所有的情緒都被他壓在了眼底,陸霽塵朝她笑了笑:“走吧。”
兩人到門口的時候,沈確正蹲在正對大門的對面在抽煙。
“交代完了?”他捻滅煙蒂站起身:“有沒有要交代給我的?”他伸手勾了勾:“還是說都寫在紙上了?”
陸霽塵不理他的揶揄:“照顧好她。”
歲櫻這才從他話里聽出不對,“你不陪我去醫院嗎?”
他笑了笑,搖頭說:“我就不去了。”
這是他剛剛在感受那陣痛感時臨時做的決定。
不會有人知道,在她張開雙齒咬下去的那一刻,他差點就要忍不住的捧起她臉吻下去,恨不得把他感受到的那一瞬揪心的疼都傳遞到她的口中。
卷著她唇舌,比記憶里的那晚更深更重。
可是他害怕,害怕自己的越拒會被她推開,害怕她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痛罵他一聲禽獸。
所以他想趁著這份余悸還在,跟她告別。因為他不確定,錯過這個時間,他還舍不舍得放她走。
萬一舍不得呢,萬一把她送到沈確家門口,他一時沒忍住,拉住了她的手呢?
陸霽塵看向沈確:“看診的時候,不要讓她一個人進去,醫生的叮囑你要記著,是否需要復建,或者按摩——”
歲櫻打斷他:“你都不管我了還說這么多干嘛?”
眼看她轉著輪椅,頭也不回地到了自己車邊,沈確回過頭:“真不去?”
陸霽塵搖了搖頭:“不了,”嗓音低淡,聽不出情緒:“我也算功成身退,以后就麻煩你這個親小叔費心了。”
沈確抿了抿唇,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行吧,回頭有時間找你吃飯。”
一笑置之里,陸霽塵看著他轉身,看著曾經被他小心翼翼扶進副駕駛里的人,逞強地推開沈確的手,自己鉆進車里。
看著那輛載著已經在他心里生根發芽的小姑娘的車一點一點消失在路的盡頭,消失在他的視線。
不知什么時候攥成拳的手,緩緩松開,在他沒有低頭去看的掌心里,有圓潤的指甲留下的一排月牙似的紅痕。
肩膀的痛感還在隱約作祟,他用指尖蹭了蹭,痛感重了幾分,可他卻垂眸笑了。
陸霽塵嘴角的那抹苦笑,沈確沒看見,可副駕駛里的人笑出的咯咯聲,沈確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歲櫻。
剛剛還氣的跟個小海豚似的,轉眼就歡脫成這樣。
“你到底是笑呢還是哭呢?”
歲櫻嘴角的笑想壓都壓不住,笑了好一會兒,她清了清嗓子:“中了個頭獎。”
“真的假的?”沈確震驚的恨不得掏出手機看看獎池:“雙色球還是大□□?”
歲櫻抿著嘴角的笑痕:“好好開車吧你!”
“早飯不吃了?”
“不吃,留著肚子中午吃火鍋!”
今天依舊是個萬里無云的晴朗好天,那樣刺眼的陽光卻穿透不進厚重的窗簾。
窗外有多亮,窗內就有多暗。
從門口回來后,陸霽塵就回到了一樓房間里,房門緊閉,窗簾合緊,他在暗如黑夜的房間里沉沉閉上眼。
分不清是連日的不眠夜讓他困倦,還是他在刻意回避腦海里的人臉。
可不管是哪一種,睡著都會讓這一切減輕。
盡管入睡如此的艱難。
但總要習慣,不是嗎?
習慣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習慣做飯再也不用多做一個人的量,習慣以后無論他去哪里都不再有所牽掛
不知她早飯是不是在門口的早餐店吃的,吃的是哪一家。
他摸索到手機,看了眼時間,八點二十。
應該已經吃完早餐在去醫院的路上了,又或者已經到了醫院。
摁滅的手機屏幕被他握在手里,卡在沒有蓋毯子的腹上。
這個房間里沒有鐘,可他怎么還能聽見“嘀嗒”個不停的轉動聲呢?
醫院里的人那么多,不知沈確有沒有看好她,萬一被步履匆忙的人群撞到——
哦,差點忘了,她坐的是輪椅。
骨科門診在三樓,不知門口排隊的人多不多,他幫她預約的是八點四十,不知能不能準時看上。
好像過了很久,他抬起手,冷白的手機屏幕照亮他滿是困倦無力的臉。
才八點五十。
距離她的預約時間剛過了十分鐘,不知她有沒有進看診室,沈確是陪著她進去的吧,醫生怎么說,是不是詢問幾句就可以拆石膏了?
哦,差點忘了,拆石膏前還需要拍片子,等片子結果還需要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那就得在醫院待到十一點。
十一點
他默默記下時間后,瀕亂的思緒漸漸平穩,牽著他的呼吸,漸漸均勻。
可是心里記著事,哪里能睡得安穩。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眨眼間,他被夢驚醒似的,猛然睜開眼。
條件反射地抬起手,四周昏暗,他的眼睛被驟亮的光線刺得瞇了瞇。
十一點五十。
他單手撐著床墊靠坐起來,都從通話記錄里看見沈確的名字了,可手指卻懸在上方遲遲沒有動作,亮白的光減弱,在即將暗下去的那一秒又被他點亮,幾個來回后,在手機自動鎖屏的那一刻,他斷然地下床出了房間。
正是晌午,瀝青路面在太陽的炙烤下,柔軟而有彈性,卻也泛著灼目的光。
載著兩個女孩子的車廂里,聽不見壓咬著耳朵說的悄悄話,但能聽見陣陣的竊笑聲。
沈確各掃一眼兩邊的后視鏡后,方向盤轉了個彎。
“是不是前面那家?”
聽不見回應,沈確又將剎車往下壓了壓:“大小姐,問你話呢!”
歲櫻這才往窗外瞧了眼:“這么快就到啦?”
這還快,路上還堵了一會兒的車呢。
路邊停滿了車,沈確將車打了雙閃慢慢悠悠地往前晃著,好巧不巧的,前面一輛車從車尾里出來,沈確生怕被別人搶了先,一腳油門轟了過去。
開走的那輛是個兩箱車,而他的是三廂,車身又偏長,就這么一點一點的,在雷達“滴”個不停的警告聲里,四個車輪在地上輾了好一會兒。
“你行不行啊?”
沈確一雙眼睛都快用不過來了,生怕自己一個大意抵到前面那輛三百多萬的豪車尾巴。
“別說話。”
方向盤回正的那一刻,沈確有驚無險地吁了口氣。
下了車,歲櫻在邱黎黎的攙扶下,車頭車尾地看了看。
前后兩條分界線抵著,這沒點含金量還真倒不進來。
“小叔,你這倒車入庫的技術可以啊!”
“你也不看看我開了多少年的車。”沈確開了后備箱,將輪椅拿下來,剛放到地上,就聽到一句嫌棄。
“再坐這東西,那我石膏拆的還有什么意義。”
沈確難得苦口婆心:“醫生說你這兩天還不能長時間走路。”
歲櫻朝斜對面看過去一眼:“幾步路就到了好吧!”
如果是陸霽塵,絕對會謹遵醫囑,勸一句不行就勸兩句三句,還不行,就會沉聲喊她一聲:歲櫻。
但那是陸霽塵。
沈確看過去一眼,也就遲疑了兩秒:“行吧。”
一個月多沒怎么沾地的腳踩在地上有一種虛晃的失重感。除此之外,倒沒有其他的不適。
沈確跟在她身后,被她略有僵硬的邁腳的動作惹出一聲低笑。
這么‘好笑’的事情怎么能一個人獨享,沈確掏出手機拍了個六秒的視頻給陸霽塵發了過去。
剛好歲櫻轉身,見他嘴角勾著一縷壞笑:“你干嘛呢?”
沈確也不藏著:“把你滑稽的樣子發給陸教授瞧瞧,讓他也開心一下。”
“他怎么說?”歲櫻脫口而出。
“剛發過去,哪這么快回。”說完,沈確收起手機,“要不要扶你?”
歲櫻白了他一眼:“用不著。”
小臉跟四月的天似的,說變就變。
沈確抱著胳膊走在她身側:“你平時也是這么對陸教授的?”
歲櫻歪了歪腦袋,頗有幾分沾沾自喜:“當然不是。”
瞧瞧,瞧瞧。
沈確“嘖嘖”兩聲:“這才在人家那住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歲櫻不應他這句,往他口袋瞥了眼:“他還沒回你嗎?”
沈確掏出手機看了眼:“估計做飯呢。”
也對,正是飯點,他肯定在廚房里忙活。
想到那偌大的客廳里,地上就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那種感覺,要怎么說呢
凄涼?
哼,凄涼也是自找的,連最后的復查都不陪她去。
只可惜這股作氣并沒有持續多久。
火鍋鍋底剛一端上來,歲櫻又問了一遍:“他還沒回?”
“你急什么?”
在沈確看過來的那道意味不明的眼神里,歲櫻心虛地偏開眼神:“誰知道你把我拍成了什么丑樣子。”
“怎么,你還怕他嘲笑不成?”見她鼓了鼓兩腮,沈確笑了聲:“放心吧,他可沒這個癖好。”
旁邊,邱黎黎在桌下揪了揪歲櫻的裙子,然后側在她耳邊提醒:“你這太明顯了!”
明顯嗎?
她也就是問了兩嘴。
歲櫻視線快速掃過對面。
也是,八字才畫了半撇,可千萬不能被對面這人看出些什么。
別看她這個小叔平時混不吝的沒什么正形,那是因為沒踩到他尾巴。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侄女和好兄弟‘搞’到了一起,講不好能提起長刀大義滅兄!
這么一想,歲櫻小心臟抖了一下。
之后,一直到火鍋吃完,歲櫻都沒敢再問。
倒是沈確,中途瞥了眼手機,疑惑地提了一嘴:這人干嘛呢,到現在都不回信息。
是啊,都一點半了。
歲櫻失神地看著腕上的表盤,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小叔給她發的視頻,他到底是沒看,還是看了覺得沒有回復的意義?
跟著沈確回到他那近兩百平的大平層,邱黎黎“哇”了一聲:“這房子比陸教授那個別墅氣派多了!”
“軟裝上花了點心思而已,但要說市值,那可比不過玉璽園。”
邱黎黎有點好奇:“教授的工資現在都這么高嗎?”
“工資是不高,但是他還有版稅呢,”沈確故作神秘:“你知道他上一本書首印是多少嗎?”
邱黎黎完全想象不出來,搖了搖頭:“多少?”
“反正足夠買我這房子了。”
邱黎黎驚呼一聲天吶,“所以他現在住的那個別墅就是他寫書掙的嗎?”
“那倒不是,”沈確朝沙發那兒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那是他大學畢業后提出要搬出去單住,他爺爺給他買的,不過那時候玉璽園還沒現在這么貴,去年還是前年的時候,陸霽塵就把當初老爺子買那套房子的錢還完了。”
邱黎黎表示不理解:“親爺爺的錢也要還啊?”
別人說不好,但陸霽塵這人
沈確想了想措辭:“他原則性比較強。”
說了這么多,他這才后知后覺歲櫻這一路上的少言寡語。
沈確朝斜對面看過去:“想什么呢?”
邱黎黎忙用胳膊碰了碰她,歲櫻驀然回神:“什么?”
別看沈確外表大大咧咧,但該有的細心,他也有,只一個短暫的回想,就將她這一上午到現在的情緒變化過濾了一遍。
“你該不會又后悔跟我過來了吧?”
歲櫻想都沒想就矢口否認:“哪有!”她目光尋了幾眼:“我行李箱呢?”
沈確這才想起來:“忘后備箱了,我去拿。”
等他走,歲櫻終于委屈又作氣地抱怨起來:“我這一走,他就把我忘腦后勺去了,他心是石頭做的嗎?”
邱黎黎聽的只想笑:“拜托你有點耐心好不好,二十四小時都還沒到呢!”
但是在歲櫻看來,那股舍不得的勁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淡。
“你說我要不要找個理由給他發條短信?”
邱黎黎白她一眼:“那萬一他也是這么想的呢?”
歲櫻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邱黎黎說了她的想法。
“你不是也感覺到他對你動心了嗎,但是我覺得吧,他應該不知道你是先動心的那一個!”
歲櫻訝異一聲:“感覺不到嗎?”她覺得自己有時候還挺明目張膽的。
邱黎黎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想啊,就他那種人,如果發現你對他動心了的話,他肯定第一時間回避你。”
歲櫻和她完全是兩個極端的思維走向:“他都動心了,知道我也動心了,那不正好一拍即合嗎?”
“錯!”邱黎黎一字一頓:“大錯特錯!”
歲櫻:“”
“如果他和你小叔不是朋友,又或者你和他年齡相當,你剛剛那種想法或許能站得住腳。”
歲櫻懂了:“你是說,他現在正處在輩分和年齡的矛盾中?”
邱黎黎一個響指:“答對了!”
但她又說了另一個可能:“如果他不知道你喜歡他呢?”
歲櫻轉了轉眸:“那他”
“那他就會覺得自己的喜歡是一廂情愿,再加上你們的這層輩分,我敢打包票,他現在正陷入一種極為厭唾自己的行為之中。”
厭唾
歲櫻在心里反反復復品著這兩個字,驀地,她倒吸一口氣:“那他豈不是知難而退?”
邱黎黎聳了聳肩:“那就說不好了。”
不過邱黎黎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如果他連爭取都不爭取一下就這么放棄你,那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對,不要也罷!
這個世界上有這么多的男人,她當然要找一個可以為自己奮不顧身,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能不懼一切地迎刃解決的男人。如果她那毫無血緣關系的叔叔,能成為他知難而退的理由,那這種男人的確是不要也罷!
雄心壯志了一番后,歲櫻那閃現不過兩分鐘的不安就這么消失了。
“你去幫我看看冰箱里有沒有冰淇淋之類的。”沒有的話她得讓小叔給她備一點兒。
男人的冰箱,冰淇淋存在的可能性極低。
就比如陸霽塵的家。
在歲櫻住進來之前,別說冰淇淋,就是酸奶、飲料一類的東西都不會見到,更別說零食了。
可是現在呢,在這個已經不見她蹤跡的房子里,冰箱里還剩下五杯口味各異的冰淇淋,三杯果凍,一盒巧克力,兩袋芒果干,就連茶幾旁的儲物格里還有三袋薯片,兩包牛肉粒
以為除了肩膀上的痕跡外,再也找不到與她有關的了。
陸霽塵苦笑一聲后,抬頭看向墻上的掛鐘。
他靠褪黑素睡了一個長達八個小時的長覺。
醒來天都黑了。
所以接下來要怎么辦,再失眠一夜,然后開始黑白顛倒的生活嗎?
不行。
心里閃過這一斷然的想法后,他幾乎沒有遲疑的從茶幾旁站起身。
陸霽塵有過不止一次踏著夜色出門的經歷,但這一次卻和過去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手里沒有相機,也沒有目的地。
上了車,只跟司機說:“隨便繞一繞吧。”
路上,他不止一次地點開手機相冊。
那條他睡醒之后就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視頻被他保存在了相冊里。
他甚至還單獨添加了一個相冊,新建相冊名的時候,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視線落到被他戴著睡了一下午的手串上。
他點開那個只用兩個拼音作名的相冊,又看了一遍她走路的背影。
說實話,有點滑稽。
可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總是覺得下一秒她就會跌倒似的。
可某人呢,卻還有心思將這一幕拍下來發給他。
真不知道心這么大的人要如何照顧好她。
不知道醫生會有什么樣的醫囑,所以陸霽塵只能上網查。
快速倒退的燈影在他臉上晃過,他逐字逐句地看著網頁上給出的答案。
然后他總結性的給沈確發過去一條消息:【晚上不要把她房間里的空調打的太低,她喜歡翻身,半夜的時候,你最好去她房間看一眼。最近幾天不要讓她走太多的路,一定要循序漸進,不要急,如果她腳背出現腫脹或者疼痛,一定要立馬帶她去復診。還有飲食上面多給她加一些牛奶雞蛋和肉類。】
收到他這條短信的時候,沈確正坐在沙發里喝著紅酒看著電影。
絲毫不夸張,這是他有生以來,收到的陸霽塵發來的最長的一條短信。
他把聊天界面往上滑,一連截了五張圖過去。
然后就見陸霽塵給他發來一個問號。
沈確:【你自己看看,五頁加起來都沒有你剛剛那條短信的字數多!】
陸霽塵不接他這話茬:【你記心里就行。】
沈確又將那條千叮萬囑的短信看了一遍,看完,他扭頭往歲櫻住的房間方向看過去一眼。
和陸霽塵的想法不同,在他看來,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應該有自己照顧好自己的能力。
想了想,他將陸霽塵發的那條短信復制轉發給了歲櫻。
今晚邱黎黎沒走,被歲櫻強行留下來陪她過夜。
腿邊的手機亮了一下后,歲櫻斷了和邱黎黎的閨中密語。
邱黎黎腦袋伸過來:“誰的短信?”
“我小叔,”她意外又好笑地掃了眼,剛要將手機撂一邊,又突然覺得不對。
再一細看,更覺不對了。
不該用「她」呀!
見她眉心皺得緊,邱黎黎從她手里接過手機,只一遍就戳中了。
“該不會是陸霽塵發給你小叔,然后你小叔又轉發給你的吧?”
她剛一說完,歲櫻就翻身下了床。
昏暗的客廳,巨大的投影幕布上被落地窗歪的霓虹投出了斑駁的光影。
“小叔!”
沈確被她這冷不丁的一聲嚇了一跳,剛一扭頭——
“陸霽塵給你回信息了?”
這剛從人家搬出來不到一天,都直呼其名了。
“沒大沒小,”沈確收回視線:“要么喊叔,要么喊陸教授——”
他話還沒說完呢,歲櫻就跑到了他跟前,在投影幕布的光線里,準確無誤的拿到了他的手機。
屏幕往他臉前一立,沈確條件反射地看了眼。
手機就這么被她解了鎖。
“你這丫頭!”沈確伸手就要搶,被歲櫻一個轉身避開。
他就只發了兩條,但已經足夠。
歲櫻把他手機往沙發里一扔:“晚安!”
沒大沒小不說,還莫名其妙。
真不知那家伙是怎么受得了照顧她這么久的。
沈確朝著已經看不到人影的走廊里喊:“晚上別踢被!”
一回房間,歲櫻就撲到了床上。
邱黎黎看她在那興奮的打著滾:“行了行了,你悠著點。”
她哪里悠得下來,又滾兩個來回,她抓起手機,趴著,兩條腿一前一后,愜意的蕩在半空中。
見她手指在鍵盤上歡快地點著,邱黎黎問:“你干嘛呢?”
她眼角攢出濃濃的笑意:“發朋友圈啊!”
邱黎黎勾著腦袋看過去。
【終于解放啦!兄弟姐妹們,有沒有驚險刺激的項目,推薦一下啊!】
折磨
當陸霽塵不常關注的朋友圈里多了一條好友動態的時候, 他正站在鬧市的天橋上。
穿梭的車流、不熄的霓虹,讓本該靜寂的夜只剩繁華和喧囂。
他以為身處這樣的街景之中能消了腦海里的各種燥亂,可如今他站在這燈光璀璨的車水馬龍里, 心緒卻像是被映照了似了, 洶涌難復。
璀璨夜景、山川河流、晨霧晚陽。
一個月, 明明有那么多的機會, 可他卻從未帶她去看過其中一個。
以至于他現在的回憶里,處處都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在他鼻息前留下的每一襲味道。
充斥他眼底,占據他腦海, 席卷他味覺。
四面八方的, 不給他喘息逃避的機會。
“臭丫頭,”他垂眸,氣笑出一聲:“早知道走了會折磨我, 還不如把你留在身邊。”
無奈的低語完, 他掏出手機, 莫名其妙點開朋友圈。
他通訊錄里的好友不多, 都是和他年紀相近或是比他年長的同事。
都是十天半個月都不會發朋友圈的人。
她不是,她應該經常活躍在朋友圈,只可惜他還沒那個殊榮, 能看到她的每一條動態——
就要下滑的指尖隨著他視線而突然定住。
在那張噘著嘴的頭像后, 竟然更新了一條出乎他意料的朋友圈。
【終于解放啦!兄弟姐妹們,有沒有驚險刺激的項目, 推薦一下啊!】
弓著的背因他一字一字的默念而一點點挺直。
石膏剛拆,就要開始玩驚險刺激。
要多驚險, 多刺激?
他們還沒什么共同好友, 所以陸霽塵看不到其他人的評論,倒是有當事人的一條公開回復。
【目前為止, 爬山這一票最多,可是一點都不刺激啊,bb們,還有沒有其他推薦?】
陸霽塵氣笑一聲。
爬山,路都走不穩還想著爬山,這都哪些人出的餿主意,是不知道她腳有傷嗎?
他點進那也被他偷藏進相冊的頭像,再點進朋友圈,這才發現在這條朋友圈之前,她還發過一條動態。
【好氣好氣好氣,有本事永遠都別聯系我!】
下面依舊有她的公開回復:都別問了,是個沒心肝的!
陸霽塵:“”
平時看不見任何動態的人,現在可好,從他這兒一走,開始連著發了。
可她說的那個人是誰?
她的交友圈,他認識無幾,除了和他一樣單相思的程子墨之外
他眉心倏地攏起,難道是那天和她約在咖啡店的男人?
接到陸霽塵的電話,沈確手里的紅酒已經換成了伏特加,因為電影已經從愛情變成了戰爭,對他來說,喝的酒也要應景。
他抿了一口入口即烈的淳液,滑了接通:“又有什么吩咐,陸大教授?”
陸霽塵已經踩下天橋的臺階:“歲櫻呢,睡了嗎?”
剛剛去拿酒的時候,沈確貼門聽了一耳朵,也不知兩個丫頭哪那么多的話要說,咿咿呀呀各不停。
“沒呢,”沈確皮笑肉不笑的:“這個點打來,就這事?”
當然不止這個事。
陸霽塵問:“她有跟你說明天要干嘛嗎?”
“沒啊,”沈確笑:“就她那一瘸一拐的,還能干嘛?”
說的也是,陸霽塵也覺得她不會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腳而選擇爬山那種‘毀滅性’極強的運動。
但一想到她那大大咧咧什么都無所畏懼的性子,陸霽塵又實在放心不下。
“明天你看好她,別讓她亂跑。”
人家親爹都沒他這么上心。
沈確調笑了句:“你是不是放假沒學生管,心癢癢了?”
陸霽塵:“”
沈確知道歲櫻是個不喜歡被約束的,忍不住好奇:“這一個月來,你都是這么管她的?”
陸霽塵站在路邊的老槐樹下,一手舉著手機,另只手勾了勾眉骨:“不是你把人交給我照顧的嗎?”
沈確嗓子里一噎:“照顧歸照顧,但你也不用管這么嚴吧?”
嚴嗎?
他覺得自己夠縱容她了,要背給背,要抱給抱,縱容她的各種越界
現在可好,自己深陷‘泥潭’,岸上的人卻不管他死活了。
見他不說話,沈確后知后覺自己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解釋:“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別當真,主要就是”他斟酌著話里的嚴謹:“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無論社交還是其他方面都有自己的自由,雖然他喊我一聲小叔,但我也不好管太多,是不是?”
“那你都管些什么?”
他聲音平靜,但話下那種隱隱的不滿呼之欲出。
沈確語塞幾秒:“我、我能管她什么,頂多就是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個手。”
他語氣略有無奈:“作為親戚,我們總該保持點該有的距離,畢竟不是人家的父母,你說是不是?”
“所以,”像是順著他的話自然而然提起,陸霽塵不緊不慢地問:“無論她以后交什么樣的男朋友,你也都不會過問?”
沈確笑:“我插手這事干嘛,她自己找的男朋友,她自己喜歡就行。”
陸霽塵目光深邃了幾分,“那她如果交了一個年長的男朋友呢?”
電話那頭沉默的幾秒,讓陸霽塵眉心一點一點擰出褶。
“年長多少?”
懶洋洋的調子突然變得認真,陸霽塵眉心跳了一下:“不是說不過問的嗎?”
“那也得就事論事啊!”沈確聽出他話里有話了:“怎么著,她談了個歲數大的?”
陸霽塵否認:“我就隨口一說。”
話筒那邊頓時傳來輕吁的一口氣音:“你嚇我一跳。”
“這就嚇你一跳了?”陸霽塵冷笑一聲:“剛才不是還一副什么都隨她的架勢?”
“那也不代表她就能隨隨便便找個老男人吧?這不是糟蹋自己嗎?”
陸霽塵:“”
敢情在他這個兄弟眼里,他找個二十歲的小姑娘就是糟蹋人家。
陸霽塵緊著牙關,語氣帶著濃濃的反問之音:“方潮遠找的那個女朋友比他小十二歲,怎么不見你說糟蹋?”
還跟他較上真了,沈確一個停頓都沒有,揚聲嗆他:“那又不是我侄女,我去多那口舌?”
也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陸霽塵沒話說了。
沈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就是覺得他雙標嗎?
他似笑非笑一聲:“等以后雨璇大了,帶了個糟老頭子回家,我看你還能不能坐得住。”
糟老頭子
陸霽塵徹底被他氣笑了。
七歲,就七歲。
到他嘴里成糟老頭子了。
想到電話那頭的人比他還大三個月,陸霽塵咬了咬牙:“掛了吧,糟老頭子。”
聽著話筒里的忙音,沈確把手機往沙發里一甩:“你才糟老頭子呢!”
好巧不巧的,歲櫻從房間里出來。
聽見冰箱打開的提示音,沈確看過去一眼:“大半夜的不睡覺開冰箱干嘛?”
他語氣還帶著剛剛被人喊“糟老頭子”的氣性,聽在耳里,兇巴巴的。
歲櫻兩手一手一個水果黃瓜:“好意思說我,大半夜的喝這么多酒,祝你明天起來眼袋腫成核桃!”
沈確氣得咬了咬牙:“我說陸霽塵現在怎么說話那么不饒人呢,敢情是被你給帶壞了!”
歲櫻用黃瓜指他的手頓時放了下來:“他又跟你說什么了?”
沈確瞥她一眼:“睡你的覺去!”
“就會兇人,”歲櫻戳他心窩窩:“難怪你女朋友不要你!”
沈確一個冷眼瞪過去:“你再說一句?”
歲櫻氣起他來一氣一個準,“身為律師,陳述事實有錯嗎?”
“”
沈確舔了舔牙:“你給我站住!”
歲櫻不理他,兩只腳一腳輕一腳重的走到門口,身后傳來一句——
“明天你哪都別去啊,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
咬在嘴里的黃瓜“咔嚓”一聲脆,歲櫻嘴里的動作停住。
她轉了轉眸子,難道是陸霽塵看見她發的那條朋友圈所以又找他了?
她非常不情愿地退回幾步:“那你呢,你明天干嘛?”
在投影幕布的鮮艷色彩里,沈確睨她一眼:“在家看著你。”
歲櫻差點被還沒咬碎的黃瓜噎到:“你把我當犯人啊?”她還想著趁他不在家偷偷溜出門呢。
沈確將杯子里剩下的一點酒一口喝光:“在陸霽塵那當了一個月的犯人,怎么,還沒習慣?”
歲櫻:“”
見他邁著虛晃地步子往臥室去,歲櫻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一聲槍響,讓歲櫻冷不丁的肩膀一抖:“電影你還看不看啦?”
沈確背身對她揮了揮手:“幫我關了。”
還照顧她呢,不讓她照顧就不錯了。
關掉投影儀,歲櫻迅速回到房間:“趕緊睡覺,明天咱們早點走!”
邱黎黎早就困的眼皮打架了,和歲櫻面對著面躺下后,她悄咪咪地問:“你想好去哪了嗎?”
能去的地方太多,歲櫻還沒決定好,不過她已經閉上眼睛:“實在不行就去爬山。”
那些朋友可真會推薦,有說去跳舞的,有說去游泳的,這都還湊合,竟然還有幾個約她去蹦極,光是想想,歲櫻都覺得毛骨悚然。
*
沈確不像陸霽塵有早起的習慣,再加上剛贏了官司,他直接以合伙人的身份給了自己三天的假。如果不是還有個人要張嘴吃飯,他恨不得睡到日落西垂。
只可惜,叫醒他的不是睡前定的九點鬧鈴,而是某人的催命電話。
看見屏幕上的三個大字,沈確吐了一口濃悶郁氣,滑了接通,還沒等他發出牢騷,那邊卻先發制人了。
“不是讓你在家看好她的嗎,你就這么看著的?”
沒人愿意眼還沒睜開就被這么一通數落,沈確瞇著眼靠坐起來:“我說你事怎么這么多,現在才幾點?”
陸霽塵從他懶洋洋的聲音聽出來了:“你別告訴我,你還沒起床!”
“八點都沒到啊陸大教授,”沈確都想朝他翻白眼:“我就不信那丫頭現在起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對”。
陸霽塵冷笑一聲:“人家不僅起來了,還去爬山了!”
“爬山?”沈確差點笑出聲:“你怎么不說她下海了呢?”
陸霽塵忍著情緒:“你自己去看她朋友圈!”
靜等十秒,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這臭丫頭!
緊接著,電話被掛了。
讓沈確沒想到的是,那臭丫頭電話打不通
一連三遍后,他又打到了陸霽塵手機上。
“那臭丫頭手機關機了!”
陸霽塵當然知道歲櫻手機關機,因為他在看見那條朋友圈后也打了。
“所以呢?”陸霽塵問:“你打算怎么辦?”
沈確愣了幾秒:“她這又不算失蹤,我總不能報警吧?”
陸霽塵氣笑一聲:“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沈確:“”
陸霽塵嚴重懷疑他的智商是怎么成為他們律所的活字招牌的。
“京市就兩座山,你不知道?”
沈確眼皮一掀,對,他怎么都沒想到。
他穿鞋下床:“我先洗個澡,你來帶我。”
陸霽塵冷呵一聲:“抱歉,我沒那個時間。”
他現在已經往荊條山去了。
但他不說,沈確哪里知道:“你不是吧,人剛一還回來,你就不管了?”
“你也知道人還給你了?”陸霽塵看著擋風玻璃外,眉眼間不動聲色,嗓音卻露暗涌:“所以你最好祈禱她腳沒事,不然我拿你是問。”
見慣了他風輕云淡的語氣,冷不丁的被他這么一威脅,沈確愣了好一會兒,等他反應過來,電話被掛了。
他無辜又茫然地看著手機屏幕。
他撥錯電話了?
剛剛威脅又警告他的是陸霽塵?
是那個沒什么事能在他眼里掀起波瀾的陸大教授?
從玉璽園到荊條山,開車過去要一個半小時。
之所以排除另一座宜陽山,是因為歲櫻發的那張照片里開滿了紫色的荊條花,那是荊條山的一大特色。
八點的太陽還不烈,歲櫻和邱黎黎正坐在山下小賣部的門口在吃關東煮。
昨晚睡得遲,今天起得早,邱黎黎又打了一個哈欠,“咱倆要在這待到什么時候啊?”
歲櫻倒是精神頭足得很:“再等等。”
邱黎黎順著她視線往南看了眼:“等你小叔還是等陸教授?”
歲櫻瞇著眼想了會兒:“你說他倆能知道我的位置嗎?”
邱黎黎懨懨無力地用掌心托臉:“那么高的山,看不出來才怪。”
高嗎?
歲櫻扭頭往山頂看了看:“但是咱們這有兩座山誒,萬一他們跑到宜陽那邊去了怎么辦?”
宜陽山和荊條山是一東一西兩個方向。
邱黎黎困得眼皮都要抬不起來了:“拜托,我給你找的那片背景開滿了荊條花好不好?”
歲櫻嘖嘖兩聲:“你說你這么聰明,為什么專業課不行呢?”
邱黎黎:“”
等待的時間總是尤為漫長,邱黎黎睡得正香,被“咣鐺”一聲驚醒。
她背脊一挺:“可以走了嗎?”
歲櫻從地上撿起滾掉地的礦泉水瓶,嘿嘿笑:“你繼續睡,不急。”
邱黎黎看了眼時間,都九點了。
她知道歲櫻的手機有來電提醒,“你開機看一下呀!”
開了,開了不止一次,短信提示,沈確給她打了十二通電話,陸霽塵只打了五通。
這么一比,親叔果然是親叔。
見邱黎黎也從包里摸出手機,歲櫻警告:“不許開機!”
邱黎黎委屈著一雙小狗眼:“他們倆又沒我號碼。”
“但是我小叔有程子墨的呀!”
邱黎黎愣了一下:“有就有唄,程子墨又不知道咱倆在這。”
剛還夸她聰明呢,歲櫻小眼神睨她:“那條朋友圈就只有他們倆能看見!”
邱黎黎這才反應過來:“你不說我都忘了。”
歲櫻已經等的有點喪氣了,她是七點二十發的那條朋友圈,照陸霽塵的起床時間來算,他早就應該到了。
等人最磨人的耐心,歲櫻已經有點喪氣了:“再等半個小時,他們如果還不來,咱們就回去。”
“回哪?”邱黎黎問。
“回寢室睡覺!”
*
荊條山雖然不算景點,但有臺階式的大門入口,去年年底因為山的東南方向多了一個回遷小區,所以又在山的南面多開了一個門。
歲櫻是坐出租車來的,司機自然是把她放在好拉客的南門。
偏偏陸霽塵不知道還有個南門。
在歲櫻手機依舊打不通的情況下,他能做的就只有上山去找。
從山底有一道臺階式的小路往半山腰延伸,雖然不到頂,但是環山一圈。
找了一個多小時還不見人影的時候,他已經從最開始的生氣、無奈到著急。
人在慌亂的情況下,注意力無法集中,思維更是做不到縝密。光是手機打不通這件事,他腦子里就冒出了不知多少個可能性。
會不會手機丟在出租車上,被下一個乘客撿到惡意關機。
她身上肯定沒帶現金,找路人借手機想給他打電話,但是又記不住號碼。從這邊回到市里不算近,問陌生人借錢,人家大概率不會借。
可是她不可能一個人來爬山,她的同伴呢?
想到這里又忽然想起她發的那條朋友圈,都把山拍下來了,手機肯定不是落在出租車里,那是爬山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了?如此一想,他心更是揪緊,那冒冒失失的性子,該不會在找手機的時候滾下山吧?
那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滋味,夾雜著后悔、懊惱、自責、害怕,甚至恐懼,在他心里無法宣之于口,以至于他腳下的每一步都猶如灌滿了溶鉛。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告訴自己不會有任何意外的發生,可越是自我安慰,越是心緒難安。
他站在原地,幾個深呼吸后,再次撥通歲櫻的電話,可依舊是關機提醒。他扭頭看著蔥郁的山間綠色,耳邊除了鳥叫,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已經十一點二十,距離歲櫻發的那條朋友圈過去了整整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可以發生任何的意外。
他來不及多想,一個電話打到了沈確那。
“公安局那邊你不是有不少熟人嗎,你問問,今天上午荊條山有沒有人失足滾下山!”
沈確搭在茶幾上的腳倏地一收:“誰跟你說她滾下山了?”
“我是讓你問問!”
聲音尖銳,滿是情緒激動的高亢。
聽得沈確耳膜一震。
正想著要不要把實話說出來的時候,他眉頭突然一皺:“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在荊條山?”
“沈確——”
聽出他情緒正激動,沈確只能暗自作罷。跟電話那頭心急如焚的人一連說了三聲好:“你別急,我現在就來打。”
電話掛斷,沈確咬了咬牙:“臭丫頭,有本事你永遠別開機!”
開始的時候,歲櫻是沒敢開機,中途,她偷偷開過兩次,最后不見人來,她徹底敗下陣來想開機的時候,手機沒反應了。
“該不會沒電了吧?”
邱黎黎說不可能,“我昨晚給你充上了。”
歲櫻摁住開機鍵:“那它怎么開不了?”
邱黎黎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那你先用我這個?”
“用你的有什么用,他們倆又沒你的號碼。”她一臉郁悶的把手機往桌上磕了磕。
十一點的天,太陽直射下來,頭頂一把遮陽傘根本沒用。
邱黎黎蹭了一手背額頭的汗:“這都等了一上午了也沒個人影,不然我們先回去吧?”
不回去也沒轍了。
歲櫻看著距她不過二十米,形同虛設的柵欄小門,眼眶一紅:“我這腳不能爬山,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邱黎黎掏出紙巾抵在她眼瞼那兒接著:“你說他們是不是識破了咱們的伎倆,所以才沒有來呀?”
歲櫻將鼻子一吸:“這么明顯嗎?”
邱黎黎點了點頭:“反正不夠高明”
“那你干嘛不早說啊!”她眼里淚光閃閃。
邱黎黎給了她一記自己體會的眼神:“昨天你不是在興頭上嗎,我說了你會聽嗎?”
那倒也是。
歲櫻接過她手里的紙巾,埋著頭擦了擦還沒墜下來的眼淚:“以后再也不干這么蠢的事了!”
“那咱們現在回去?”
歲櫻點了點頭:“我手機開不了機,你叫車吧。”說完,她把臉趴在了胳膊上。
八月的天,又是正午,加上附近又只有一個小區,邱黎黎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一個司機接單。
“要十五分鐘才能過來呢,等司機給咱們打電話,咱們再過去。”
歲櫻輕嗯一聲:“早知道把輪椅帶來了。”
“腳不舒服嗎?”邱黎黎低頭往桌子底下看。
視線剛落到歲櫻腳上的黃色球鞋,余光里就涌進了另一雙
男人的腳!
邱黎黎怔怔抬頭。
那是一雙相當漂亮的眼睛,也是一雙讓邱黎黎好似看見救命稻草般
邱黎黎壓住就要上揚的嘴角,因為她從那雙并沒有直視自己的眼睛里,感覺到了他明顯收斂的情緒。
邱黎黎在心里不寒而栗了一下,像是在課堂上提醒開小差的同桌,不敢明目張膽,只敢用腳在桌下一踢。
歲櫻當即“嘶”出一聲:“好疼!”
她沒骨頭似的軟著上半身,半張臉壓在胳膊上,哀出那聲后,她又把臉壓了回去。
邱黎黎剛想再咳她一聲提醒。
旁邊的人蹲了下去。
感覺到自己的腳腕被握住,歲櫻還以為是邱黎黎,她抬起臉:“哎呀,你好——”
后面的一個“煩”字因為那雙琥珀色,一對視就會亂人春水的眼睛而哽在喉嚨。
“好什么?”陸霽塵仰頭看她。
“好”她眼睛無辜一眨,蹦出了后面一個微微顫抖的軟音:“壞”
摟緊
“壞?”
他尾音微揚, 眉宇淡淡皺著,任由自己額頭一滴汗滾至眉梢。
歲櫻心虛得厲害,但又難掩歡喜:“你怎么跑這來了?”
“這話應該我問你。”他聲音帶著明顯的質問, 但看著她的眼底卻遮不住濃濃的擔心。
歲櫻眼神閃躲開:“我、我就是, 就是出來散散心”
“想散心哪兒不能去, 非要來這爬山?”
早就料到見面會是這么一番訓斥, 可歲櫻還是真心實意的覺著委屈,誘紅的小嘴扁成了小鴨子,瞥他一眼, 低聲咕噥:“你又不在, 都沒人提醒我不能來爬山。”
陸霽塵聽得含糊,側耳靠近:“大點聲。”
歲櫻還以為他是故意想看她敢不敢說第二遍,忘了自己的腳腕還被他攥在手里, 身子往旁邊一轉。
雖說今天沒走多遠的路, 可到底也是爬了二十多米拍了一張以荊條花做背景的自拍。
如今腳腕被她身體反方向帶動拉扯, 一聲濃濃的疼音讓陸霽塵慌忙松了手。
但是隨著他起身的同時, 一手攬過歲櫻的后背,一手伸至她兩腿腿彎。
他背過她、抱過她,但從未跟她說過——
“摟我。”
歲櫻怔怔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側臉, 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
“你、你剛剛說什么?”
其實她聽清了, 聽得可清楚了,可她不想回味, 只想聽他再說一遍。
目光從她櫻紅的唇,落到她挺翹的鼻, 最后看進她那雙比黑瑪瑙還要漂亮的眼睛里。
陸霽塵喉結一滾, 一字一頓:“我說,摟我。”
歲櫻心里跳出兩個大大的紅字感嘆號!
天吶, 難以想象這兩個字會從他嘴里說出來,雖然是命令的語氣,可卻要命的動聽。
歲櫻抬起胳膊虛虛摟上他肩膀,身體從長椅上被抱起的時候,陸霽塵又看向她。
“摟緊。”
他刻意咬重的音節讓歲櫻瞬間接到指令似的,立馬又抬起另只胳膊,掌心剛一壓到他肩膀,她整個人就被懸空地往上托了幾分,嚇得歲櫻立馬兩手抱住了他脖子。
一抬眼,對上他那雙在太陽下愈漸琥珀的瞳孔,歲櫻臉一紅。
陸霽塵追著她低垂的眼睫,問:“為什么關機?”
手機關機原本是她最心虛最不好解釋的一件事,但現在不一樣了。
“我哪知道,”她眉頭一皺,言之鑿鑿:“昨晚明明充滿電了,結果上午無緣無故開不了機,”她松開一只手往旁邊的桌上指:“不信你自己試!”
見他一雙意味不明的眼睛盯著自己,歲櫻委屈地晃了晃自己的腳:“真的,騙你是小狗!”
陸霽塵凝神望了她片刻,視線慢悠悠收回之際,淡淡出聲:“你也不是第一天當小狗了。”
歲櫻:“”
邱黎黎拎著兩人的包,一邊跟在陸霽塵身后走著一邊取消網約車,再一抬頭發現是往山上的方向,她忙喊一聲“陸叔,”她反手一指:“大門在那邊。”
兩個女孩子都不是本地人,也都沒來過荊條山,和陸霽塵一樣,都不知道還有另一道出入口。
見他不說話還一直往前走,歲櫻指甲撓在他脖子上:“跟你說話呢。”
一上午的焦慮和心慌都隨著懷里的人平安無事而消失殆盡,他聲音又回到平日里的淡然沉穩。
“車在北門。”要不是偶遇到一位路人,他還不知道南面還被開了一個門。
歲櫻眸子一轉,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可能性。
“你幾點來的?”
陸霽塵瞥她一眼:“你猜。”
歲櫻聽出他影影綽綽的情緒了,心里蕩著把秋千,眼睛看天看樹就是不看他。
“你該不會昨晚來這里拍夜景,一夜未歸吧?”
陸霽塵氣出一聲笑:“我在你眼里就那么閑嗎?”
不閑嗎?
不閑干嘛關注她朋友圈。
歲櫻余光瞄他一眼:“北門離這邊遠嗎?”
不遠,但也絕對不近。
見他不說話,歲櫻晃了晃被他托在臂彎里的右腳:“要不我還是在剛剛那兒等你吧,你去把車開來——”
陸霽塵打斷她:“哪那么多話。”
歲櫻:“”
這人真是不識好人心,她是心疼他好不好,雖說自己不重,可雙手托舉著她繞到山的另一側是那么輕而易舉嗎?
歲櫻眼睛垂著,聲音低著:“你體力行不行啊?”
陸霽塵似笑非笑的望了懷里人一眼,“試試不就知道了?”
歲櫻:“!!”
她嚴重懷疑他說的不是正經話,可是她沒有證據。
為了驗證自己是不是心思太不單純,歲櫻摟緊他脖子,扭過頭把下巴抵在他肩膀。
接到她雙眉微挑的眼神,將剛剛兩人對話聽得一字不漏的邱黎黎朝她豎起大拇指。
歲櫻心窩憋著笑,憋著憋著就要忍不住,她把臉往下一埋。
昨天剛被她雙齒咬住的那一塊,如果用指腹往下壓的話,還能感覺到絲絲縷縷的痛感。
如今被她不知是鼻尖,還是隔著唇的牙齒抵著,陸霽塵眉心微動。
不疼,只是想起了昨天她的唇軟齒硬,和那晚洶涌吻她時,是完全不一樣的觸感。
托舉在懷里的重量并不沉,但一階又一階地爬高、走遠,還是讓他手臂上的青筋漸漸凸顯。
但他面色鎮定,步子一點也不亂。
歲櫻歪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沒想到你體力這么好。”
這么一想,歲櫻頓時覺得自己以后也要鍛煉身體,不然到時候幾個姿勢一變,她就軟塌著身子求饒,那豈不是很丟臉?
那可不行。
她還想翻身在上當主人呢!
眼看北門出入口已經近在眼前,邱黎黎往地上一坐:“我不行了,我得、歇、歇一會兒。”
陸霽塵半轉過身看過去一眼:“出門右轉,黑色的車,尾號06。”
到了車邊,他兩臂傾斜,“右腳先落地。”
“哦。”
等到歲櫻左腳落后右腳踩在地上,陸霽塵的手還沒有完全從她后腰拿走:“疼嗎?”
歲櫻短暫遲疑了兩秒:“一點點。”
本來還想等車廂里的高溫降下去再讓她上車,如今她的“一點點”讓陸霽塵絲毫猶豫都沒有就打來了車門讓她坐進去。
被烈日烤了好幾個小時,車廂里的悶熱滾燙可想而知。
可為了讓他信服自己的腳還在疼,歲櫻只能強忍著。
眼看她開了空調,陸霽塵又一秒給關了回去。
“你關了干嘛呀,熱死了。”
車子剛啟動,空調里吹出的風都是燙的。
陸霽塵沉著眉眼看她:“嫌熱還來爬山?”
又開始秋后算賬了。
歲櫻瞥他一眼,咕噥道:“不都說了嗎?”
“說什么了?”
“散心啊。”
陸霽塵似笑非笑一聲:“我有問你這個嗎?”
歲櫻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那你什么意思?”
見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后卻不說話,歲櫻眉梢一挑:“該不會一天不見,你就開始想我了吧?”
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真不知她跟別的異性說話是不是也這么沒輕沒重。
陸霽塵坐正回去:“上次那個男人,你這幾天有沒有跟人家聯系?”
歲櫻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男人?”
陸霽塵還以為她在跟自己打太極,冷著聲兒提醒:“咖啡店那個,戴眼鏡的。”
「戴眼鏡」三個字被他咬出了重音,歲櫻“撲哧”一聲笑道:“人家戴眼鏡怎么啦?”
“別打岔,”陸霽塵又問一遍:“到底有沒有再聯系?”
歲櫻剜了他一眼:“你怎么比我小叔管的還寬?”
陸霽塵掃了眼她的膝蓋:“這要不管你,你還不飛到天上去?”
歲櫻:“”
真是一夜不見,脾氣見長。
陸霽塵吐出一口郁氣:“在那邊住的還習慣嗎?”
歲櫻玩著牛仔褲上的小洞洞:“這有什么習不習慣的,無非是從一張床換到另一張床。”
陸霽塵看向窗外的后視鏡,不自覺地苦笑一聲。
想她能習慣,起碼睡眠能有保證。
可她真的習慣了,還習慣的如此之快,他心里又不禁涌出難言的失落。
他對她而言,真就像一陣風,吹吹就過去了?
見旁邊沒聲兒,歲櫻抬頭,剛好看見他手臂上留下的壓痕,視線再往上,看見他耳后的皮膚,歲櫻食指往他肩膀一戳:“外面比我還好看啊?”
陸霽塵扭回頭,隱約的不滿露在臉上:“你跟誰說話都這樣?”
歲櫻無辜地眨了眨眼:“哪樣?”
這么沒有距離感。
一個女孩子,不知道這么跟異性說話,很容易讓人誤會嗎?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半息,剩余的半縷含著嗓子眼的話一起咽下。
他今天的情緒有起有落,完全沒了平日里的風輕云淡、古井無波。這就讓歲櫻忍不住想繼續往他心窩窩里再砸一塊小石頭。
她又輕“噯”他一聲:“你昨晚回樓上睡了嗎?”
“嗯。”
準確來說,是在樓上睡了半宿,又回樓下睡了半宿。
因為睡不著。不知是因為床單沒換,還是因為四面八方全是她的氣息,明明人都走了,味道卻久留不散。
歲櫻歪頭看他:“和你之前住的時候,沒什么不一樣吧?”
被他這么抱了一路,歲櫻再看向他的眼睛里,已經不自覺的有了一絲媚意。
陸霽塵眉眼微垂:“還是那張床,能有什么不一樣?”
歲櫻撇了撇嘴:“真羨慕你。”
羨慕他?
陸霽塵心里苦笑。
羨慕他心神不寧寢食難安,羨慕他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了?
旁邊一聲輕嘆傳來。
陸霽塵扭頭看她。
“還以為就我一個人不習慣呢,沒想到某人這么沒良心。”
還好意思說他沒良心。
也不知是誰沒心沒肺,臉一轉就把他忘到了腦后勺。
等等,她剛剛的意思
陸霽塵眼角倏地一瞇:“你剛剛不是說在你小叔那住的挺習慣?”
“我說的是環境,又沒說人。”
心臟在那一瞬,失去了規整。
陸霽塵眼睫幾不可聞的抖了一下,心里生出不確定的,卻讓他不禁歡喜的可能性。
可是一想到她平時話語間總是讓人生出的誤會,理智又一秒將他拽回現實。
“沒我這么管著你,你該解脫了才是,再說了,沈確畢竟是你小叔,他對你肯定比我對你好。”
“好什么呀!”歲櫻嘁了聲:“兇巴巴的不說,還一副命令人的語氣!”
陸霽塵不禁回想著自己這段時間對她的各種管束,他自問自己管起她來肯定要比沈確管得多管得嚴。
可照她剛剛話里的意思,明顯是不喜歡這種管束。
所以,他要不要改?
以后盡量不再事事管著她,給她足夠的空間。
剛閃過這個想法,他又覺得好笑。
她現在都不住他那里了,他就算是管,又能管得了什么呢?
面都見不了幾次。
他眉心幾度蹙起又攤開,都被歲櫻看在眼里。
她壓著嘴角的笑,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想什么,想著要找個什么樣的理由把她接回去。
結果還沒想出個合適的理由,后車門突然被打開。
邱黎黎一屁股做進來:“還是車里涼快!”
所有的思緒都被打斷,陸霽塵定了定心神。
車子一路開回了悅都國際。
歲櫻突然想起來:“小叔知道我在荊條山嗎?”
“知道。”
歲櫻愣了愣:“知道他怎么沒跟你一起?”
陸霽塵也是今天才發現沈確心有多大。
“一個人接你還不夠?”他避重就輕。
這事雖然已經過去,可歲櫻總歸心虛。
她沒再往下問,剛解開安全帶就聽旁邊傳來一聲——
“能走嗎?”
剛想說能,結果她又一秒搖頭。
見陸霽塵開門下車,邱黎黎忙按住歲櫻肩膀:“你該不會還想被他抱上去吧?”
歲櫻回頭看她,嘴角笑痕明顯:“對呀!”
邱黎黎可一點都笑不出來:“你也不怕被你小叔看見亂想?”
“看見就看見唄,那有什么!”
“你心可真大,”邱黎黎重重提醒:“這個時候被你小叔發現了不對勁,你就等著被棒打鴛——”
副駕駛門從外面打開,邱黎黎一秒收了聲。
歲櫻來不及多想了,在陸霽塵弓下腰身,朝她伸手的時候,她腿往旁邊躲了躲。
“我、我還是、自自己走吧。”
手在她膝蓋處停住,陸霽塵抬頭看她。
歲櫻嘴角強擠出笑:“我剛剛試了下,已經不疼了。”
她眼神閃躲,表情也極度不自然。
這是不想再和他有肢體接觸的意思?
陸霽塵緩緩收回手,“那來之前你還讓我抱著?”
歲櫻被他問的說不出話來,就只聽他略帶命令的一聲——
“過來。”
歲櫻并著膝蓋,身體沒動,但她小心思動了,“你就不怕被我小叔看見啊?”
陸霽塵先是皺眉,似乎是品出了什么,他嘴角提著意味不明的笑:“這是你需要擔心的問題?”
所以他的意思是,在沈確這件事情上,她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他?
歲櫻不確定地往后座看去。
一直屏氣讓自己成為空氣的邱黎黎,接到她眼神,視線往上一抬。
仿佛在說:別看我,好壞話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自己拿主意,任何后果你一人承擔,以后哭鼻子也別來我面前。
可歲櫻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還在用眼神求助她意見。
這時候,一只手捏在了她下巴上。
順著那股不輕不重的力道,歲櫻轉過臉。
對上車門邊的人,歲櫻眼睛接連眨了好幾下。
雖然陸霽塵沒有說話,但眼神帶著明顯的不容置喙的征詢。
仿佛在說:要不要抱,不要的話以后就沒了。
歲櫻豁出去了似的,兩手一抬,妥協了。
不過她沒敢掉以輕心,被抱下了車,被抱進了樓道,被抱進了電梯。
“叮”的一聲,電梯停落的警報聲拉響在她耳邊。
歲櫻晃了晃腳:“我還是下來吧,”理由她剛剛已經想好了:“等下被小叔看見,要說我沒腳了。”
陸霽塵把她抱出電梯,一直走到門口,才彎腰將她放地上。
開門前,沈確就從可視門鈴里看見了外面站著的人。
門開的下一秒,他目光就定在了那張看似無辜實則一肚子“壞水”的臉上。
他端著一臉審視,“喲”了聲:“還舍得回來啊?”視線一點點落到地上那雙腳,“爬到山頂了嗎?”
聽出他的陰陽怪氣,歲櫻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不歡迎是吧,不歡迎那我走就是了。”
見她還真轉身,沈確聲音陡然沉了:“回來!”
沈確鮮少發脾氣,陸霽塵更是少之又少。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他聲音不似沈確那般壓著情緒,而是揚高了調子,但壓迫的氣勢絲毫不遜對面的人。
沈確目光落到他臉上。
真的,要不是為了那點面子,他都想直接戳穿某人的心思。
他平了平心口的火氣,朝今天最無辜的人笑出一道難見的客套:“讓陸教授費心了,回頭我一定對她嚴加管教,絕對不再給你添麻煩。”
陸霽塵眉心微微一動,“我沒覺得麻煩,”話鋒一轉,他又似笑非笑一聲:“倒是你,挺能坐得住。”
沈確:“”
這事弄的,他還有嘴說不清了。
他話里藏話,婉轉又含蓄:“這不是被你趕了先?”
趕著先的被這小丫頭耍了一道,竟還真跑山里尋人了。
幸好他腦子轉得快,給程子墨打了電話。結果可好,程子墨壓根就看不見她發的那條朋友圈。
敢情這是特意給他和陸霽塵開了個分組,僅她這兩個叔叔可見。
陸霽塵沒再說什么,掌心握住歲櫻兩只肩膀,將她轉過身,又將她帶進門。
聞見客廳里淡淡的酒氣,陸霽塵蹙了蹙眉,看見茶幾上一高一矮兩個酒瓶,他看向沈確,溫和的眸子夾雜絲縷涼意。
“你倒是挺有閑心雅致。”
沈確忙解釋:“那是昨晚喝的。”
陸霽塵沒管他,徑直去了開放式廚房,冰箱一打開,他面露意外地眉梢微挑。
蔬菜瓜果一樣不少,甚至比他那邊還要多。
客廳里,邱黎黎和歲櫻肩并肩地坐在沙發里,對面,沈確則抱著胳膊,翹著二郎腿,一副開堂審問的架勢。
“山上好玩嗎?”
廚房正對客廳,陸霽塵一個抬眼就能將沙發里的三人全部攏進視線里。
聽見沈確的沉沉質問聲,陸霽塵看了一眼后收回目光,“路上我說過她了。”
這意思就是他別再揪著這事不放?
沈確心里憋著火,對右耳邊的聲音仿若未聞。
“幾點跑的?”他又問。
歲櫻垂著眉眼,指腹摸著腿上抱枕上的凸邊花紋:“五點。”
“起得倒是早,”沈確冷笑一聲:“走之前是不是還趴我門上偷聽了?”
歲櫻抬頭往天花板上看了一圈。
“還需要監控?”沈確一語戳破她詫異眼神。
在歲櫻的悶不吭聲里,不遠處的廚房傳來低低一聲笑。
歲櫻沒敢眼神亂溜,但嘴巴不想饒人:“陸教授都沒你兇。”
沈確壓下腰,看著對面:“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被你個臭丫頭給耍了!”
歲櫻頓時瞳孔一縮。
沈確緩緩坐回去,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張慌張又無措的臉:“怕了?”
雖然上一句話被他壓低了音調,但這一聲「怕了」,他說的絲毫沒有顧忌。
陸霽塵看過去一眼,“你能不能別嚇她?”
沈確目光沒有偏轉,盯著對面的人:“看看,還護著你呢,”說著,他嘴角一勾,笑得焉壞:“你說,某人要是知道了,會怎樣?”
歲櫻最不喜歡被人威脅,盡管心里虛著,可她卻不閃不躲地接住沈確的眼神,強作鎮定地問:“知道什么?”
還跟他在這裝。
沈確氣笑一聲:“知道你設的分組可見啊!”
真要想讓陸霽塵知道,干嘛又把聲音放低呢?
還不是故意拿這話嚇她?
歲櫻無辜的眼睫眨了眨:“不能設分組嗎?”
打過那么多場的官司,沈確可太了解她這種看似臨危不亂實則手心冒汗的假象了。
“能啊,”沈確微微一笑:“但里面就獨獨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你安的什么心?”
“好心啊,”歲櫻一秒遲疑也沒有:“我把我的動態讓你們看見,這是一種信任,這也不行嗎?”
伶牙俐齒,小看她了。
沈確笑著舔唇:“沒錯,你能有什么錯?”
“倒是你,”歲櫻矛頭一轉:“一個上午無動于衷,悠哉愜意地坐在家里,就等著我回來跟我秋后算賬。”
她望向廚房流理臺前站著的人,眼里的迷戀一點也不收著,一聲幽幽嘆息后,她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呢~”
袒護
一向巧舌如簧的沈確,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就拿的一手好牌,卻被打的稀巴爛。
反應了好半天才突然想起來:“那你手機呢,你手機關機是什么意思?”
歲櫻聳了聳肩:“它自己開不了機, 我能有什么辦法。”
見他狐疑地瞇著眼角, 歲櫻把手機從包里掏出來往茶幾上一擱:“不信你自己看。”
沈確伸手把手機拿到手里, 摁了幾下的確是沒反應, 他掀著眼皮看對面的人,嘴角勾出耐人尋味的笑:“準備工作做的挺足。”
別說他不信,這事擱誰身上誰都不會信, 因為連她自己也覺得老天挺會捉弄人。
但是百口莫辯也要辯, 不然太冤了。
歲櫻“嘁”了聲:“你該不會覺得我把它摔壞的吧?”
沈確回她一聲冷“哼”:“你有什么干不出來的?”
兩個人的針鋒相對讓邱黎黎越發坐不住了。
“叔叔,”她做不到歲櫻的氣定神閑,慢吞吞地從沙發里站起來:“我、我學校還有事, 我就先走了。”
她掙開歲櫻拉她手腕的手, 朝她使了個眼神, 小碎步地跑到廚房:“陸叔, 我先回學校了。”
陸霽塵停下手里的動作:“馬上就能吃飯了。”
經過今天這一遭,邱黎黎越發覺得這位外表看著挺冷淡的假小叔比那個真小叔要可靠。
她搖頭說不用,然后又壓低聲音, 小小地助了一把力:“我覺得你還是把歲櫻接回你那里住吧。”
陸霽塵往沙發那兒看了眼:“她跟你說什么了?”
邱黎黎搖了搖頭, “我就是覺得他在你那能安全點,畢竟”她抿了抿唇:“外面壞人太多了。”
如果她沒說后一句, 陸霽塵會以為她指的是沈確今天這反常的兇氣。
把她后面一句品了品,陸霽塵眉心倏地一緊, 剛要再問, 就見邱黎黎風一般地溜掉了。
門鎖“滴答”一聲,陸霽塵擰眉看向沙發。某人還在絮絮叨叨的揪著今天的事情不放。
陸霽塵倒了杯水, 繞過流理臺走過去。
沈確還以為他是給自己的,伸手去接,卻見他把水遞到了歲櫻面前。
他口干舌燥地教育了半天,這人熟視無睹也就算了,如今還坐到了那臭丫頭旁邊。
這是要站到敵營那邊,跟他對峙的意思?
沈確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
接過被歲櫻喝光了的水杯后,陸霽塵從茶幾上抽了兩張紙巾遞到她手邊。
“餓不餓?”
歲櫻委屈地朝他點頭:“早上就沒吃。”
冷眼旁觀的沈確冷出一聲笑:“都去爬山了,還不吃飽一點,餓給誰看的?”
陸霽塵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一件事被你翻來覆去地說,不累?”
沈確氣笑一聲:“我這不是替你出氣的嗎?”還不識好人心。
陸霽塵把水杯放到茶幾上,“我什么時候說我生氣了?”
明明沒喝水,卻好像被一桶水嗆到。
沈確舔了舔牙:“電話里怎么不見你這么氣定神閑?”當時話筒里傳來的語氣,用‘天塌地陷’形容都不為過。
陸霽塵并不否認:“但現在人不是找著了嗎?”
“那照你這么說,做錯了事,說一句對不起就完了?”那還要他這個律師做什么?
“那不然你還想怎么樣?”陸霽塵語氣依舊淡淡的,但多了兩分袒護在里面。
沈確錯開他眼神,目光落到他旁邊。
在他這個親小叔面前趾高氣昂,在這個頂著教授頭銜的人面前呢,小鳥依依,楚楚可憐。可真會扮乖。
沈確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我是不能怎么樣,但我覺得有必要給歲鴻波打個電話了。”
盡管陸霽塵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不用深想就知道是誰。
“你至于?”
真不知這丫頭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竟讓這個原則性極強的人沒底線的縱容。
沈確銳利的眼神掃到他臉上:“你平是對雨璇也這樣?”
陸霽塵語調微揚:“她跟雨璇能一樣?”
“怎么不一樣了?”沈確幾乎是攆著他話梢追問的。
就在陸霽塵心口下沉又陡然提起的時候,他看見了沈確眼里尖銳的鋒芒。
現在算是一個好時機嗎?
可他都還沒確定旁邊的人對他到底是什么心意。
看似很依賴他,可那份依賴到底鋪墊著什么,是那一聲“叔叔”的親切,還是那聲“陸教授”帶來的可靠?
陸霽塵側頭,剛好對上歲櫻看過來的眼神。
她是看出什么了嗎?
不然眼里為什么會有那么濃的詫異?
一陣靜謐無聲里,陸霽塵將心里的驚濤駭浪藏起,視線重新落回沈確臉上。
“雨璇幾歲,”他朝旁邊偏了偏頭:“她幾歲?”
他看見沈確一秒舒展開了的眉心。
“這跟年齡有什么關系。”
就連聲音也不似剛剛那么凜然壓迫了。
陸霽塵幾乎能想象到,如果讓他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對他侄女生了歹心,他會是什么反應。
怕是十拳八拳都不夠解他氣的。
陸霽塵沉出一口氣,起身:“先吃飯吧。”
直到他把飯盛好,沙發里的人才一前一后走過來。
見歲櫻坐到了陸霽塵那面,沈確叩了叩右手邊的位置:“坐過來。”
歲櫻還了他一記不冷不熱的眼神:“我不。”
沈確冷眼瞧著她:“你覺得自己能在這個靠山下背陰乘涼多久?”
他不緊不慢的語速里,聲音混著點兒笑:“夏天的時候可能會覺得涼快,冬天可就說不好了。”
聽出他話里有話,陸霽塵眉眼一沉:“你有完沒完?”
沈確睨過去一眼,“我現在連說她都不能說了?”
“能,”話落一秒,他加了一句但是:“別當我面說。”
沈確抱著胳膊看他:“怎么弄的好像你是他親小叔,我是撿來的?”
陸霽塵嘴角扯出一抹笑,看過去的眼神卻是涼嗖嗖的:“你放心,沒人跟你搶。”
一個看似坦蕩,一個深露探究,兩雙銳利的眼神在半空中交匯許久。
最后還是歲櫻給兩人各夾了一塊菜打破了這場隱藏著濃重的無聲硝煙。
一頓飯,沈確可謂是一個字也沒說。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吃完飯,沈確沒好意思讓陸霽塵洗碗,洗碗機能做的事情,又何必再欠他一個人情。
不過他也沒打算讓他繼續待在這給某人撐腰,正想著要找個婉轉的理由‘攆人’的時候,陸霽塵主動從沙發里起身。
歲櫻抓著他的襯衫后擺跟著站起來:“你要走了嗎?”
這話聽在耳里,再配上她的動作、表情,好像陸霽塵一走,他就要罰她跪搓衣板似的。
沈確瞥著她那張驚慌又害怕的小臉,調笑了句:“不然呢,你還想陸大教授繼續給你做晚飯?”
歲櫻狠狠瞪他一眼。
陸霽塵沒理沈確,視線低在歲櫻仰起的臉上:“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
他輕慢的聲音剛一落地,身后又傳來一句:“不用,有我呢。”
陸霽塵仿若未聞,他把手壓在歲櫻的肩膀上,叮囑著:“雖然石膏拆了,但還是不要掉以輕心,像今天爬山這種事不要再做了。”
歲櫻乖巧地點了點頭,下一秒,她鼻尖又囊了起來:“那其他地方呢?”
“你想去什么地方?”
見她兩眸微轉卻不說話,陸霽塵幾乎是一秒就想到了咖啡廳。
咖啡廳當然可以去,但上次約在咖啡廳的那個男人
壓在她肩膀的手沉了幾分力。
“上次那個人,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
這個問題,在車里的時候,陸霽塵就問過她,當時被岔開了。
本來他沒想再追問,但邱黎黎走之前提的那一嘴,讓他不得不再度重視。
眼看歲櫻一點一點輕咬住唇,陸霽塵眉心輕跳。
“還在聯系?”
歲櫻沒想到他會這么揪著那個實則一毛錢關系沒有的男人不放。
意外是有,但竊喜更多。
她避開他寫盡情緒的一雙眼,低下頭,兩手揪著身側的衣擺。
那表情,那動作,和雨璇犯錯被逮到的時候一模一樣。
“你跟我出來。”說完,他徑直往門口去。
憋了一肚子疑惑的沈確終于找到了這兩人之間不對勁的苗頭。
原來是共享了一個他不知道的秘密。
眼看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門,還將門帶上,沈確躡手躡腳走到門后,點開門鈴上的監控,看見兩人面對面站著。
“那人是做什么的?”
這點,歲櫻倒是沒撒謊:“室內設計。”
“和你一個專業?”
被他這么一問,歲櫻這才意識到竟然誤打誤撞,那他是不是更加誤會她和那——
“怎么認識的?”
心里的小九九被打斷,歲櫻抬頭看了他一眼:“就、偶然認識的。”
陸霽塵又問:“那除了工作,其他方面,你對他了解多少?”
歲櫻沒說話,一雙眼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她突然抿嘴一笑:“怎么聞到一股醋味似的?”
見他擰眉,歲櫻輕“嘁”一聲:“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吃哪門子的醋。”
兩分鐘前還對他一臉不舍的人,如今身子一轉,背身對他的小手揮了揮:“拜拜,我的陸教授。”
陸霽塵是在“滴答”的落鎖聲里回過神來的,但耳邊那拖腔帶調的【我的陸教授】還余音未散。
就在歲櫻額頭抵門偷樂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嘴角的笑痕一秒就收了,歲櫻轉過身,見沈確站在兩米遠的地方,一臉深意地盯著自己在看。
她也下意識地輕咳了一聲。
“等等。”沈確在她越過自己身側時喊住她。
“干嘛?”
沈確走到她面前:“剛剛陸霽塵說的那個男人是誰?”
就知道他會問。
歲櫻睨他一眼:“你管的是不是有點多?”
沈確也不想管,畢竟她早就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談什么樣的男朋友也有她的自由,重點是,陸霽塵知道,他卻不知道。
沈確往大門方向甩了個下巴:“他見過?”
“見過啊。”
見她語氣輕飄飄的,還有幾分理所當然在里面,沈確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你帶他見的,還是他無意中看見的?”
這人真有意思,在這事上一較高下。
被他教訓了一個中午,歲櫻趁機就想扳回一局:“想知道啊?”
看出她是在吊自己胃口,沈確非常非常不情愿地“嗯”了一聲。
歲櫻卻把兩手往牛仔褲的口袋里一插:“就不告訴你!”
沈確:“”
回到房間,歲櫻立馬跑到窗邊往下看,那輛黑色的車還停在原地。
沒有走,是在車里想什么呢?
想她那聲【我的陸教授】?
還是那個讓他醋意橫生的男人?
這兩件事,陸霽塵當然也想了,不過那是在他回到車里之前,此時此刻,他坐在悶熱未散的車廂里,在為另一件事猶豫不決。
在遇見她之前,還從未有哪個異性讓他如此依依不舍,甚至魂牽夢繞。
睜開眼是她,閉上眼,她的臉、她的手、她的聲音,甚至她身上的味道,依舊揮之不去。
盤踞心頭,束手無策。
像一針軟芒,蜇在他心口,碰了疼,不碰又癢麻難耐。
思緒萬千,他理不順,索性也不想再理。
只想順著自己的心,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她在他心里落地生根,張牙舞爪。
讓他猶豫不決的是,到底是直接告白,還是試著追求
窗邊,歲櫻看得眉心都擰出痕了。
這人在車里干嘛呢,睡著了嗎?
在封閉的車廂里開著空調睡覺,這是不要命了嗎?
歲櫻一邊勾著腦袋往下看,一邊撥通了他電話。
結果打過去顯示對方正在通話中。
歲櫻知道他不是一個會和人在電話里聊天的主兒,所以很快就撥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五分鐘過去,依舊還是正在通話。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也就一個對著手機屏幕嘀咕的間隙,等她再一抬頭往外看,車位里的車沒了。
*
八月中下旬正是學校和教育局最忙的時候。
自從陸霽塵的姐姐陸霽漣升了他們區的教育局局長以后,每逢開學季,各種托關系找她幫忙的人就絡繹不絕。
只是沒想到自己的親弟弟會跟她開這個口,而且還直接堵她辦公室里來了。
“我沒聽錯吧?”
“也不算走后門,”陸霽塵解釋:“現在不都是按生源就近入學這個政策來劃分的嗎,只不過今年他姐姐家對面又多了一個小區,學校的名額就不夠了,就把那孩子分到了創源分校。”
陸霽漣問:“哪個小區?”
“沁園。”
陸霽漣點頭:“那是比實驗六小遠多了。”
“為難嗎?”陸霽塵問。
倒也不算為難。
讓陸霽漣想不通的是:“以前應該也有不少人托你來找我吧?”
的確,去年他們學校就有好幾個教授都托他辦過這事,但都被他擋了回去。
陸霽塵說:“這次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陸霽漣笑了笑:“方潮遠托沈確找的你?”
如果這事陸霽塵自己就能辦,沈確不會跟他客氣,但讓陸霽塵做中間人,這不是沈確一貫的處事作風,哪怕他和陸霽塵的關系很好。
不出陸霽漣所料,陸霽塵搖頭說不是:“是方潮遠直接找的我。”
方潮遠和陸霽塵的關系只能說是點頭之交,這點,陸霽漣知道。
“沈確都沒出面,你就把這事攬下來了?”陸霽漣一臉深意地看他。
陸霽塵說:“但他應該跟沈確提過,沈確那人你也知道。”
陸霽漣笑著點頭:“的確,他應該先是應承下來,然后過兩天再找個理由回絕掉,所以方潮遠見他那邊還沒個信兒,就直接找到你了?”
陸霽塵點頭:“他姐姐老公這兩年常年出差,都是他姐姐一邊上班一邊接送,挺不容易的。不過我也沒直接答應,你自己看,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能幫再幫。”
陸霽漣也沒多加猶豫:“那你回頭讓他姐姐單位寫個申請吧,說明一下上下班時間以及自身的難處,蓋上公章,我再讓下面的人問問六小那邊,難度不大。”
“確定不會違反原則?”
陸霽漣剜了他一眼:“又不是跨區域。”
把陸霽塵送到門口,陸霽漣突然想起來:“沈確那侄女現在還住在你那嗎?”
陸霽塵搖了搖頭:“昨天就跟沈確回去了。”
見他垂著眉眼,陸霽漣突然笑了聲:“怎么覺得你還有點舍不得似的?”
她就是隨口一句玩笑罷了,沒想到一向對感情淡漠的人“嗯”了聲,還說——
“有點。”
陸霽漣表情怔愣住,第一反應就是:“你該不會”
后面的話是被她硬生生咽回去的,因為覺得不可能。
就是,怎么可能,一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姑娘,和他這個弟弟相差多少歲,七歲?八歲?不可能不可
但是站她對面的人點頭了!
陸霽漣嘴巴張了張:“你、你喜歡那種類型的?”
似乎對她口中的「那種」這兩個字很不滿意,陸霽塵皺眉:“她哪種?”
還跟她較起真來了。
陸霽漣抿唇笑:“你可別誤會啊,我不是說她不好的意思。”
她換了個說法:“我一直以為你會喜歡那種溫婉優雅型。”
沒想到,是古靈精怪的,而且,還是個那么小的小姑娘
“難怪,”陸霽漣恍然大悟:“我就說你今天怎么這么反常的當起中間人來了,敢情是巴結人家小姑娘的叔叔啊?”
陸霽塵明顯不想接她這話,轉身就要走,結果胳膊被陸霽漣拉住。
“你想好了嗎?”
雖然知道她這個弟弟不是一個會拿感情開玩笑的人,可就是給人一種不是深思熟慮后的感覺。
見他不說話,陸霽漣忍不住敲打:“你可別看人家年輕——”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陸霽塵打斷她。
見他聲音還急上了,陸霽漣問:“你就不怕嚇著人小姑娘?”
怕,可怕就要藏起心里的喜歡無動于衷嗎?
萬一她能接受他呢?
那個約她在咖啡店見面的男人看著也不比他年輕在哪,除去相貌之外,若真要說自己哪里不如對方,那就是專業上的共同話題。
不能想,一想到她和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談笑風生,他心里就有一把妒火在心中燒。
陸霽塵掙開她手:“我心里有數。”
這個弟弟是個什么性子,陸霽漣作為姐姐,心里清楚,看著溫謙如玉,其實內心犟得很。
“你既然想好了,那我也不多說什么,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沈確那邊你還是要把握好分寸,別因為一個小姑娘,把你們這么多年的兄弟情弄沒了。”
陸霽漣比他年長幾歲,作為一個各方面都成熟的女性,她早已過了男女之情勝于一切的年紀。
愛情很美好,但這份美好能留存多久,是否比得過十多年長存的友誼。
這是她作為一個看過太多活生生例子的過來人,對親弟弟的勸誡。
當然,陸霽塵也不是一個幼稚莽撞的人,做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考量。只不過,心里的這份愛意洶涌的就快要沖破胸膛。讓他不想有任何的斟酌與衡量。
很不像他的作風,但是沒辦法,控制不住。
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彌補’,彌補都算好聽的,就像陸霽漣說的,是巴結。
不能說堵某人的嘴吧,起碼日后能讓他心里噎一噎。
既然要巴結,那就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得讓方潮遠把人情記在沈確頭上。
所以,當他把這事在電話里跟沈確說了之后,沈確直接懵了:“他怎么還直接找你了?”
這事,方潮遠兩天前就找沈確了,如陸霽塵所料,他給應了下來,想著托關系找找別人,結果這兩天被歲櫻這事給攪合的,他就給忘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辦好了。”
說的輕松,這要沒那層親姐弟的關系,哪那么容易。
沈確問:“你求的你姐?”
這要擱平時,陸霽塵會糾正他的那聲「求」。
但今非昔比。
“嗯,”他語氣略有無奈:“求了好半天才答應。”
見電話那頭不作聲,陸霽塵嘴角隱著絲絲笑意:“怎么,辦成了你還不高興?”
高興,一向不喜歡參合給別人走關系走后門的人,竟然為他破了例。他除了高興還有那么點受寵若驚。
但是吧,他又覺得蹊蹺,明明中午還能從這人身上感覺他對自己滿肚子的意見,臉一轉,又輾轉幫了他這么一大忙。
不應該啊。
還是說,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寶貝
周日晚上, 沈確穿了一身正裝從衣帽間出來。
歲櫻知道他不上班的時候不喜歡穿西裝,“你相親去啊?”
“我用得著相親?”沈確看著投在落地窗上的影子:“這身怎么樣?”
歲櫻淡淡掠過去一眼:“一般般,你眼光沒陸霽塵的好。”
沈確捏著領帶的動作停住, 扭頭看她:“陸霽塵是你喊的?”
歲櫻低頭看回手機, 唇角抿笑:“我就喜歡喊他全名, 怎嘛, 不行啊?”
“沒大沒小,以后這三個字,別讓我聽到。”
歲櫻今天心情好, 不理他訓斥人的語氣, 上下又瞥他一眼:“你到底干嘛去?”
今晚和陸霽塵還有方潮遠吃飯這事,沈確沒跟歲櫻說,萬一說了她也吵著要去怎么辦, 都是男人, 帶她一個小姑娘像什么樣子。
“約了朋友。”
歲櫻第一反應就是:“女的?”
“不是。”
歲櫻眼角一瞇:“不是女的你打扮的跟只孔雀開屏似的?”
這要是平時, 沈確一定會揪著她話里的沒大沒小而教育半天。
但今天, 他覺得有點對不住這丫頭,想到今晚去的那家酒店人均消費三千加,他“咳”了聲。
“昨晚不是說想吃豐茂的澳龍嗎, 你找朋友陪你去, 回頭給你報銷。”
昨天那么求他,他都不為所動, 今晚竟然主動開這口,絕對有詐。
“你到底干嘛去?”
知道她在盯著自己看, 沈確不接她眼神:“都說是朋友了。”
沈確的朋友, 歲櫻多少認識幾個:“哪個朋友?”
心虛的人最怕被人窮根究底地問,沈確瞥他一眼:“你不認識。”
“說出來我不就認識了?”
這逼問的架勢, 顯然不說個名字就過不去了。沈確避開陸霽塵,只說了方潮遠。
方潮遠這人,歲櫻早就有耳聞,長得帥,還有個單酒窩,一笑能盛酒的那種。
她早就想見了,可惜一直沒機會。
“除了他還有別人嗎?”
沈確是真不想把陸霽塵給招出來,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歲櫻在,他和陸霽塵之間就沒那么和諧。
“沒了。”
歲櫻眼睛一亮,蹭的從沙發里站起來:“那你把我也帶著吧!”
“帶你去干嘛,”沈確嫌棄地看她一眼:“別什么場合都往里湊。”
“不帶拉到,”歲櫻才不求他:“不帶我我找別人。”
沈確也就是隨口一問:“找誰?”
“你管不著!”說完,她電話已經貼到了耳邊。
沈確拿起茶幾上的車鑰匙,剛一轉身——
“陸教授,你干嘛呢?”
沈確兩腳陡然停在原地,回頭,只見歲櫻趴在沙發里,兩腳一前一后地蕩悠著。
陸霽塵也剛出門:“準備走了,你呢,出來了嗎?”
雖然沈確聽不見陸霽塵跟她說了什么,但見那兩只小腳緩緩停了動作,他心里咯噔一下,也沒覺得自己做了什么虧心事,可就是心虛得厲害。
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剛邁出一步——
“沈確!”
沈確像是被點了穴似的,一秒停在了原地。
陸霽塵也被她這一嗓子吼的陡然站住:“怎么了?”
“沒事,”歲櫻兩膝跪著沙發慢慢坐起身,她收起剛剛聲音里的尖銳,聲音揉盡委屈:“真羨慕你能出去吃飯,剛剛小叔又讓我點外賣。”
明明讓她去吃澳龍的沈確:“”
陸霽塵皺眉:“今晚吃飯,他不帶你?”
歲櫻穿上拖鞋,走到沈確面前,兩只漂亮的大眼睛一邊朝他眨啊眨,一邊跟電話那頭的人委屈控訴:“我讓他帶我的,但他說什么都不答應。”
沈確幾乎能想到她這通電話掛斷,自己的手機下一秒就能震在他口袋。
果不其然——
一接通,話筒里就傳來了意料中的質問:“你為什么不帶她?”
沈確心虛但不理虧:“咱們三個大男人吃飯喝酒的,帶她一個小姑娘去干嘛?”
“所以你就讓她一個人在家吃外賣?”
“你別聽她瞎說,”沈確瞪著面前告他狀的人:“我都給她錢讓她去吃澳龍了!”
“軒庭不也有澳龍?”
沈確:“”
“還有,這兩天你一直都是點外賣給她吃的?”
“那不然呢?我又不會做飯。”但是他保證,這兩天他點的可都是餐廳里的正餐,絕對沒有敷衍了事!
見電話那頭不作聲,沈確認命似的:“行了行了,我把她帶著還不行嗎?”
見手機從他耳邊拿下來,歲櫻歪著腦袋問:“所以,我可以去了嗎?”
他可以說不嗎?
沈確朝她連揮兩下手:“趕緊的。”
得了意料之中的準許,歲櫻立馬跑回房間。
沒時間再洗一次臉,她直接快速地化了一個小淡妝,將挽在腦后的小丸子一解開,頓時就有了波浪卷的效果,之后她又沖去衣帽間,挑來跳去,最后選了一條超短超短的牛仔裙。
是陸霽塵沒見過的「短」。
眼看十幾分鐘過去,沈確等的耐心見了底,“你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
聽見細碎的腳步聲,沈確從沙發里起身,一個抬眼的功夫,他眉頭一皺:“你這什么衣服?”
歲櫻低頭看了眼:“不好看嗎?”
沈確對她那只能蓋住屁股的牛仔短裙不做任何評價,只勒令一聲:“換一件。”
歲櫻不喜歡自己的衣服被人指手畫腳。
她攥著斜跨在身前的包鏈,一邊往門口去,一邊嘀咕著:“又不是穿給你看的。”
今晚若是只有陸霽塵也就算了,重點是還有方潮遠,一個向來只撿漂亮且不超過二十二歲小姑娘下手的風流公子哥。
“換一件,聽不見還是怎么的?”沈確跟在她身后。
歲櫻兩腳一頓,回頭惱他:“陸霽塵都不管我穿衣服!”
沈確臉色一沉:“他又不是你親小叔,他管得著嗎?”
眼看他真發起了脾氣,歲櫻立馬賣乖地跑回他身邊:“這裙子我剛買的,你就讓我穿著過過新鮮感嘛~”
沈確抽回被她左右晃著的手腕:“那你去找件襯衫系上。”這是他作為家長,能給出的最大讓步。
等歲櫻真按他要求在腰間系了件格子襯衫出來,沈確還是滿臉的嫌棄。
“你平時在學校也這么穿?”
“怎么可能!我平時在學校里穿的可保守了,今天不是因為你們都是長輩,我膽子才大了那么一點嗎?”
長輩
今天也就他一個是實打實的‘長輩’,另外兩個都是不到三十,血氣方剛的大男人!
陸霽塵那個吃齋念佛的倒是可以忽略不計,一想到方潮遠過去談的都是些跟歲櫻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沈確心里就直哆嗦,這要是被那個家伙看上,豈不是被叼到了狼窩里?
保險起見,沈確叮囑她:“到時候你就坐我和陸霽塵中間,離方潮遠遠點。”
歲櫻哪知道他的擔心,聽到自己還能挨著陸霽塵坐,眼里喜光直露。
“好噠!”
這幾天沒一件事能讓她答應的這么干脆利索過,沈確忍不住瞥他一眼,在她的滿面春光里,沈確漸漸回想到當時她聽聞方潮遠在時,她一身的抖擻勁
沈確心里又是一咯噔。
越想心里越不踏實,路上,他忍不住旁敲側擊:“最近學校追你的男生還多嗎?”
歲櫻只當他時隨口一問,她也隨口一答:“還行吧。”
“還行是什么意思?”沈確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有還是沒有?”
“有啊,不過都是些毛還沒長全的。”
沈確:“”
所以這是喜歡年齡大的?
突然就想到剛把她接回來住的那晚,陸霽塵在電話里跟他說的一些年長不年長的男朋友。
原來不是隨口一說,是在給他打預防針吶。
沈確扭頭看了眼副駕駛的人,眉飛色舞,還哼著不著調的歌。
作為長輩,沈確覺得還是要給她一些過來人的忠告。
“現在社會上的人都復雜,不像你們學校里的純——”
“那你可錯了,”歲櫻打斷他話:“你難道不知道學校也是一個小型社會?”
行吧,她說的也沒錯。
沈確在沒有否認的情況下又說:“但多多少少比你們學校里要更復雜一些,特別是男女之情方面。”
歲櫻歪頭看他:“什么意思?”
想著她也不小了,有些話也不必彎彎繞繞,沈確直接攤開了說:“這男人啊,年歲越大,花花腸子就越多,這釣你們小姑娘的手段也是層出不窮,買花買包給你們身上花錢——”
后面的話被歲櫻止不住的笑聲給打斷。
“你在說你自己嗎?”歲櫻笑得肩膀直抖。
沈確蔑她一眼:“我跟你說認真的,你往我身上扯什么?”
歲櫻撇嘴“嘁”出一聲:“你說的那些算是手段?”
“這些還不算?”沈確笑出一聲匪夷所思。
“算,但不能說是手段,”歲櫻想了想:“這只能算是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體現。”
沈確聽出來了。
“所以要是一個男的這么追你,你也會答應?”
“那得看我喜不喜歡他了,如果不喜歡,他就是送我金山銀山我也不要,但如果我喜歡”歲櫻余光往旁邊溜了眼:“那他就是個悶葫蘆我也愿意。”
還悶葫蘆呢,沈確可一點都不覺得她會喜歡悶葫蘆的那種類型。
“總之你眼睛得放亮一點,你爸把你當寶貝似的寵著,可不是讓你在愛情那條小溝里打滾的。”
他難得的語重心長讓歲櫻心里的疑惑又多了幾分。
但她什么也沒問。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這種蠢事,她才不會干。
車子剛一駛入酒店大門,歲櫻就降下了車窗,眼睛直盯著斜對面的玻璃旋轉門,除了迎賓外,完全沒看到即便在人群里都格外扎眼的人影。
“他們是沒來還是已經進去了呀?”
沈確看了眼時間,離約好的八點還有二十分鐘。
“應該還沒來。”這場飯局是他組的,所以他特意提前出的門。
下了車,歲櫻一邊慢吞吞地走著,一邊低頭看著手機屏幕,想給陸霽塵發信息又怕打擾他開車。
那打電話應該可以吧,他手機是連著車內藍牙的。
結果電話還沒撥過去,頭頂就被揉了一把。
“走個路也得看手機,還想再崴一次腳?”
歲櫻一邊抬頭瞪人,一邊用手指順著頭頂被揉亂的頭發。
突然想起來酒還在后備箱里,沈確朝斜對面支了個下巴:“我回車里拿酒,你在這等我。”
他一走,歲櫻就得了空子,一邊撥通陸霽塵電話一邊往最顯眼的酒店門口小跑過去。
沒想到,未聞其聲先見其人了。
看見酒店大廳里那熟悉的,讓她一眼定格的背影,歲櫻慌忙摁掉還沒接通的電話。
她朝門口給她引路的迎賓做了一聲“噓”,而后輕輕推開旋轉門一側的推拉玻璃門。
躡手躡腳走到陸霽塵身后,她踮起雙腳,兩手一抬。
被她蒙住雙眼的人只有短暫不過一秒的怔愣。
“寶貝,猜猜我是誰?”
聞到掌心那熟悉的味道,陸霽塵就已經知道是她了,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喊他寶貝。
心臟不受控的突突跳起來,垂在身側的手被他忍了又忍,似乎是還想被她溫熱的掌心再多罩住一會兒,他始終沒有將她的手腕拿開,也沒有開口說話。
倒是歲櫻,沒了耐心地主動松開手。
她兩步跨到陸霽塵身前,嘴巴噘得老高,仰頭一邊看他,一邊質問:“這才幾天,我就變了個聲,你就聽不出我了?”
陸霽塵眼里含著淡淡笑意,目光不轉地看著她:“如果沒有聽出來是你,會讓你蒙住這么久?”
歲櫻兩眸微轉:“什么意思呀?”
沒等陸霽塵回答,站他旁邊的男人嘴角斜出一汪能盛著酒的酒窩,“女朋友?”
陸霽塵沒有否認,更不可能點頭,故作聽不見似的,問歲櫻:“沈確呢?”
“回車里拿酒了。”說完,她扭頭往門口看過去一眼。
正巧沈確從旋轉玻璃門里走進來,看見兩人竟然早他一步,他明顯一愣,剛要開口,又瞧見歲櫻站在方潮遠身旁。
一路上的提心吊膽讓他開口就是一句:“過來!”
明明沒有指名道姓,歲櫻卻像是被點了名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確幾個大步邁了過來,帶著明顯斥責的眼神掃到她臉上:“你倒是跑的快,不是讓你等我嗎?”
在家兇她也就算了,大庭廣眾還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歲櫻越發覺得他沒以前可愛了。
盡管對他一肚子意見,但歲櫻還是給足了他男人的面子。
默默往他旁邊站進了一步,然后一雙求救的眼神看向陸霽塵。
倒是方潮遠,整個人懵懵的。
眼睛一下落到陸霽塵臉上,一下落到沈確臉上,實在摸不清其中關系,他這才問了。
“這位是?”
他不說話還好,一出聲,沈確立馬護犢子似的將歲櫻往身后拉。
“我侄女。”
方潮遠眉梢一挑:“歲櫻,是吧?”
沈確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
記得沒錯的話,他就在這小子面前提過一兩次,而且都是隨口一帶的那種,沒想到這人不僅記得名字,竟還一口叫了出來。
可到底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不想誤會,沈確問歲櫻:“你跟他說你叫什么了?”
歲櫻剛一搖頭,方潮遠就接了話:“不是你以前在我面前提過的嗎?”
沈確不冷不熱地笑了聲:“你記性倒是好。”
侄女上學的事被他這個中間人辦妥,方潮遠自然是話里話外捧著他:“你侄女,我不記著能行嗎?”
為了讓他知輕重,沈確重重咬字:“是親的,親侄女!”
方潮遠看了眼陸霽塵,想到剛剛歲櫻跟他的那股子熟絡,甚至可以說親密的勁兒,他腮頰陷出漩渦:“我看人家跟陸教授比跟你這個親小叔還要親。”
沈確那警告的眼神還定在他臉上:“不跟你親就行。”
方潮遠只當他玩笑話,朝電梯方向揚了個下巴:“別在這站著了,走吧?”
原本走在沈確旁邊的歲櫻,趁他不注意,小碎步地溜到了陸霽塵的右手邊。
感覺到身后人影閃過,沈確一個眼神掃過去,見她和方潮遠中間隔著一個陸霽塵,他提到嗓子眼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陸霽塵早就看出歲櫻今天的小心翼翼了,他低頭小聲問:“這兩天他有沒有再兇你?”
歲櫻躲在他身側,好似找到了避風港:“之前還好好的,出門之后就開始陰陽怪氣了。”
陸霽塵下意識往沈確那邊看過去一眼,視線收回后,他抬手在歲櫻的后腦勺揉了揉:“回頭我幫你說他。”
電梯門開,沈確等方潮遠進去之后才跟著進去,而后擋在他身前,方潮遠自然而然就往旁邊站了一步,恰好就站在了歲櫻的身后。
沈確直接上手,拉著方潮遠的胳膊:“你來我這邊站。”
方潮遠雖然站過去了,但眉頭卻皺了皺:“你今天反常啊?”
這話當即就惹得歲櫻扭過頭來。
雖然她今天第一次見方潮遠,但他作為沈確的好朋友,歲櫻對他就多了幾分自然的熟絡。
“你也看出他反常了吧?”
方潮遠回她一個笑痕:“不喊聲叔叔來聽嗎?”
在沈確死亡眼神的注視下,歲櫻朝他甜甜一笑,人甜,聲音更甜。
“方叔叔,”不僅喊人,她還夸人:“你那單酒窩真好看。”
一直目光淡淡看著對面銀色電梯門的陸霽塵,扭頭了。
“你還喜歡男人有酒窩?”
“讓你喊人,沒讓你夸人!”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歲櫻右一眼,后一眼地看了看兩人,最后委屈咕噥著:“本來就很好看嘛~”
雖然聲音虛虛的,但陸霽塵聽得清楚。
“有多好看?”
方潮遠抬手刮了刮眉骨,一時無措。
倒是沈確,嘴角壓笑,好像在說:可終于有人替我出手了。
歲櫻當然能聽出陸霽塵隱隱的酸意,她狠狠壓著滿腔的歡喜,兩手抱住陸霽塵的胳膊,求饒似的:“沒你好看,行了吧?”
直到出了電梯,方潮遠才小聲問沈確:“你侄女和陸教授什么關系?”
沈確饒有針對,意有所指:“收起你那不干凈的心思。”
不干凈嗎?
方潮遠皺了皺眉,反正以他一個局外人看,似乎有點太曖昧了。
進了包廂,沈確腳跟方潮遠,眼觀歲櫻,見她老老實實坐到了陸霽塵左手邊,他這才放心地抽出陸霽塵右邊的椅子。
雖說今天是沈確提出的請客,但作為受益人的方潮遠,自然提前跟沈確說好了,這頓飯他買單。
“歲櫻,”他將轉盤上的IPAD轉到她面前:“想吃什么就點,別跟你方叔客氣。”
歲櫻生了張極為迷惑人的乖巧臉蛋,一笑起來,感染力十足,妥妥的清純甜美風。
雖然和她鬼馬的性子很是不同,但領教過她最真的一面,也絲毫不覺得違和。
“謝謝方叔叔,”吃人嘴短,她小嘴抹了蜜似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我小叔的關系,這聲叔叔我可喊不出口。”
方潮遠越發覺得她本人比沈確口中描述的還有意思。
“不喊叔叔,那喊什么?”
“哥哥呀!”
陸霽塵余光掠到她臉上。
倒是沈確,聽聞這一聲“哥哥”,兩指壓住往上跑的嘴角。
哥哥也行,反正別把他歸類到年長成熟可靠的那一類,弟弟都行!
結果歲櫻說了一聲“不過”。
沈確一顆心被她拎起又拋下再拎起。
歲櫻略有無奈:“你這么年輕就坐到了總監的位置,再喊你哥哥,就顯得和你的身份不太匹配了。”
“怎么會,”方潮遠目光不轉地看著她:“我就喜歡聽你們女孩子喊我哥哥。”
沈確一腳掃到他腿上:“好好說話!”
他不管方潮遠怔愣的眼神,手背揮在了陸霽塵的胳膊上,催促道:“趕緊點菜。”
陸霽塵面無表情地從歲櫻面前拿走了IPAD,表情淡,聲音冷:“吃什么?”
歲櫻把臉歪到他肩膀旁邊,“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隨著她手指往下滑,下巴尖尖抵在了陸霽塵的上手臂上。
“還有這個,這個也要!”
本來被醋意灌滿的胸腔,在見她這個也想吃那個也想要的時候,又被心疼取代而填滿。
“這幾天都吃的什么?”他聲音軟軟的,目光也滿是心疼地落在她烏黑的兩排眼睫上。
“就一些外賣啊。”
因為下巴抵在他手臂上,歲櫻開口說話時,雙唇一張一合,可愛之余,那低慢的語速聽在耳里,讓陸霽塵又疼在心上。
“明天呢?”他問:“明天沈確上班,你三餐怎么解決?”
歲櫻下巴未動,掀著眼睫看他,默了好一會兒,她埋在桌下的小手戳了戳陸霽塵的腿側,小聲問:“我可以去你家蹭飯嗎?”
原本松弛的大腿因她指尖的戳弄而繃緊,陸霽塵不由得將另只空閑的手伸到桌下。
五指指腹將那根始作俑者握在其中,他喉嚨輕滾,“你就不用來回跑了,明天我過去。”
因他這句話,歲櫻目光下意識偏移了幾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兩雙眼睛竟然齊齊盯著自己在看,歲櫻心里陡然一驚,心虛地收回被握住的那根食指。
她慌忙坐正回去,一雙明仁杏眼尋不到目標的上下左右來回流轉,最后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輕咳一聲,說:“好餓啊”
倒是陸霽塵,好似剛剛什么都沒發生過,氣定神閑地將IPAD放到轉盤上。
“我們點好了,你們看看還有什么需要的。”
方潮遠收回意味深長的眼神,兩指壓著轉盤,將IPAD拿到手里,點開,上下掃了一眼后,笑了笑說:“怎么沒點些甜食?”
“我——”
“她不愛——”
兩人的異口同聲,讓方潮遠笑意更深:“行,不愛吃就不點,”他手指輕滑,掃了眼,又抬頭:“他們家的小龍蝦味道還不錯,要不要給你點一份?”
歲櫻剛要點頭就聽見沈確不耐煩的聲音——
“你點就點,老問她做什么?”沒話找話說似的。
被他懟了一晚上,要不是有陸霽塵在,方潮遠早就跟他‘翻臉’了。
他不露聲色的笑說:“人老了,話免不了就多了起來。”
「老」這個字已經成了沈確心里的刺,他斜睨過去:“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好意思說老?”
就是這么一句,歪打正著的讓方潮遠覺得還算中聽。
他輕嘆一息,故作謙虛:“不服老都不行,我現在都不敢和二十歲的小伙子站一塊兒。”
歲櫻單手托腮,看過去:“為什么呀?”
方潮遠伸著兩指在眼尾點了點:“眼角紋都冒出來了。”
歲櫻覺得他還挺有趣:“那是閱歷的積累,怎么能叫眼角紋呢!”
當他的面還聊上了。
沈確手肘往陸霽塵胳膊上一搗:“你能不能管管?”
雖說今晚歲櫻說的一些字句讓陸霽塵心里有絲縷的醋意,但他知道她是說者無心,再加上她嘴巴本就甜,今天夸方潮遠的那幾句,或多或少也是看在沈確的面子上。
倒是沈確,反常的讓陸霽塵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我管什么?”
沈確嚼了一嘴的玻璃渣子:“我就說不帶她來,你非讓帶,真要有了后續,我拿你是問。”
陸霽塵聽得云里霧里:“什么后續?”
今天晚上沈確可謂是對他一肚子意見,平時挺疼旁邊那小姑娘,如今有頭狼這么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竟然如此的無動于衷!
也是,也不能怪他,他和方潮遠交際不多,自然不知道那小子背地里的陰暗爬行。
沈確深吸一口氣,揮手作罷:“沒什么。”
飯吃到一半,沈確手里的筷子又是一停,他朝方潮遠“唉”了聲:“之前出來吃飯,你不是喜歡把女朋友帶著嗎,今天怎么沒帶?”
聞言,方潮遠笑了笑:“都快要分手了,帶出來干嘛。”
“又要分手?”沈確先是一怔,接著眉眼一涼:“找好下家了?”
“那倒沒有,”方潮遠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不過”
這一帶著轉折的欲言又止,讓沈確臉頰上的肌肉隱隱顫抖了幾下。
“不過還在計劃中,還在猶豫,還在想到底要不要下手,要是真下手了,會有怎樣的后果。”
“那你可真得想好,”沈確把手往陸霽塵肩膀一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方潮遠那張風流倜儻的臉:“這后果你還真不一定拎得起。”
在陸霽塵郁滿疑惑的眼神里,方潮遠垂眸失笑一聲。
他就算反應再遲鈍也聽出沈確話里的意思了。這是防備他對今晚第一次見面的小姑娘下手呢!
倒也怪不得沈確會這么想,畢竟自己的情史過于豐富,且臭名昭著。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他對斜對面這個小姑娘印象分上乘,但也不至于吃窩邊草。
何況
這個女孩子和陸霽塵的關系似乎沒有明面上那么簡單。
他覺得自己的猜測十有八九,但他這個朋友沈確似乎還被蒙在鼓里,又或者說,沈確已經知道,是提防他挖墻腳所以今晚才這么針對他?
不管哪種都好,舉起酒杯淺淺解釋兩句是最不失顏面且最穩妥的。
他端起手邊的紅酒杯,看向沈確那寫滿防備的一雙眼:“多年的朋友了,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我心里有數。”
他這么一說,沈確表情這才松懈幾分,“早這么說不就完事了。”
接著兩只杯口相碰,響出清脆的和解聲。
三人都開了車,只有陸霽塵以水代酒。
沈確知道他酒量不錯,勸過兩次:“找代駕不就行了?”
陸霽塵依舊搖頭:“還有事。”
沈確問他什么事,他只搖頭卻不細說。直到吃完飯出酒店。
方潮遠提議再去酒吧坐一會兒。
在家悶了兩天的沈確欣然同意,但陸霽塵卻搖頭說:“你們去吧,我帶歲櫻去買點東西。”
沈確問買什么。
陸霽塵依舊沒有細說:“買完我送她回去。”
沈確雖然沒有再細問,但掏出一張卡遞給了歲櫻。
陸霽塵當即截下:“我有。”
“再有也不能花你的錢,”沈確把卡搶走,強行塞到歲櫻手里,還不忘再次叮囑:“不許花陸教授的錢,聽見沒有?”
歲櫻乖乖“哦”他一聲,然后問:“我晚上沒有門禁吧?”
沈確聽出來了:“怎么,我要是說沒有,你還打算在外面過夜?”
歲櫻低頭摳著手里的卡:“你都能出去玩,我為什么不能”
沈確不理她,看向陸霽塵:“你晚上看好她,別讓她亂跑。”想了想又擔心陸霽塵把她送回去后她再偷溜出去。
“這樣,你晚上把她帶回你那住。”
恐她
陸霽塵沒想到沈確會主動讓歲櫻回他那里住, 即便只有一個晚上,也難掩他心中歡喜。
他不露聲色地看向歲櫻:“去嗎?”
歲櫻依舊沒抬頭,小嘴扁了扁:“隨便。”
聲音聽著還不樂意似的, 沈確本了本臉:“馬上就開學了, 心也該收收了。”
歲櫻這才抬起下巴, 瞪他一眼之余又委屈控訴:“這個暑假我還不夠老實呀?”
腳是老實了, 心不老實,一天到晚想著捉弄人。
沈確不理她,看向陸霽塵:“今晚又要麻煩你了。”
陸霽塵笑了笑:“沒事。”
沈確這才扭頭又給那整天凈惹事的人打了一劑預防針:“老實點, 別給陸教授找麻煩!”
歲櫻朝他囊了囊鼻子:“管好你自己吧!”
眼看沈確兩眉一抬, 歲櫻轉身拔腿就跑。
方潮遠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剛剛一直不動聲色暗暗觀察陸霽塵。
平靜,平靜到看不出一絲異常。
除去最開始沈確還沒出現時, 兩人那一眼看盡的曖昧, 之后的相處倒是更像長輩對晚輩的照顧。
難道真是他多想了?可據他所知, 陸霽塵鮮少會與異性這么親近。
“噯。”
沈確低頭看手機的眼沒抬:“說。”
“陸教授什么時候和你侄女這么熟的?”
雖說方潮遠在飯桌上已經下了保證, 但沈確對他的防備心并沒有完全松懈。
他眼皮一掀:“還說心里有數?”
方潮遠無奈失笑:“我單單只是好奇陸霽塵而已,你別想歪了。”
沈確絲毫不為所動:“好奇他,你干嘛非得帶上我侄女?”
得, 這事是過不去了。
方潮遠抬手作罷:“不問了, 不問了,行了吧?”
眼看兩人相繼回到自己車里, 歲櫻這才歪頭看向陸霽塵:“你剛剛說要帶我買東西,買什么呀?”
陸霽塵回望她:“那你先告訴我, 今晚你原本是想去哪的?”
就知道他會問。
歲櫻抿了抿嘴角, 不說話。
但是這人的表情太嚴肅了,看得她實在沒忍住, 噗嗤一聲——
就是這一聲笑,讓陸霽塵眉梢突然一揚。
“故意的?”
歲櫻掩著嘴,笑意從眼睛里溢出來:“對呀!”
可是她為什么要故意拿話刺激沈確呢?
陸霽塵不由得亂想了,他眸光比剛剛明亮了些,嘴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揚:“安全帶系上。”
路上,歲櫻又問他:“你到底要帶我去買什么呀?”
陸霽塵依舊守口如瓶:“到了不就知道了?”
想到接下來小叔都不在家,歲櫻自然而然就以為他是帶她去超市買好吃的。
眼看車子行駛的方向不是開往玉璽園,歲櫻淺淺皺了下眉。
但是他不說,歲櫻就沒再追著問。直到車子駛入一家輕奢商場。
記得沒錯的話,這個商場沒有超市,但是負一層有不少的零食店。
下了車,歲櫻剛繞過車頭,陸霽塵就喊住了她:“過來。”
真是人長的好看,做勾手的動作都那么優雅。
歲櫻走近他:“干嘛?”
陸霽塵將她系在腰間的襯衫整理了幾番:“走路別邁那么大的步子。”
歲櫻還以為他是擔心她的腳,“已經完全不疼了。”為了證明給他看,她還抬腳踢了踢。
視線掠過她那玉瓷凝脂的兩條長腿,陸霽塵在心里深嘆一口氣。
進了電梯,歲櫻還沒來及抬手,就見陸霽塵摁了二層的按鈕。
她弓一般的烏睫輕輕眨出疑惑,“去二樓干嘛?”
“帶你買幾件衣服。”
他話音落地,電梯也隨之停了。陸霽塵握住她手腕,將她帶出電梯。
他動作太過自然,歲櫻幾乎沒察覺出異樣,只低頭看了眼自己那堪堪只蓋得住腿根的牛仔小短裙。
今晚從見到他到現在,他只字未說一句她今天的穿著,還以為他真的不介意,沒想到這人竟一直忍到現在。
她嘴角偷笑,但嘴上不饒人:“嫌我裙子短就直說。”
的確是有些短,在酒店大堂,從他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這么覺得了。但她是女孩子,愛美是她的天性,穿什么樣的衣服也是她的自由。即便他想管想干涉,也不想太過直接的表現出來。畢竟他現在是抱著想追求她的心,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成為被她pass的理由。
見他不說話,歲櫻伸著腦袋去看他:“真這么不好看啊?”
平時總把“還行”“挺好”掛嘴邊的人,今天換了個詞。
“好看。”
很好看,她那兩條白瓷玉似的腿將「美」這個詞展露到了極致。
可他也發現吃飯的時候,她幾次將裙擺往下拉。好在她還知道在腰上系一件襯衫,不然真是連走路都要春光泄盡。
陸霽塵轉過臉來的時候,歲櫻正撲簌著那雙漂亮的眼睫看他。
無辜又茫然的一張臉,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垂在身側的手不禁地蜷了蜷,他不露痕跡地忍住,笑問:“這么看著我干嘛?”
稀奇呀!
天知道她穿這條裙子的時候,心里多多少少是帶著點想聽他約束、責備,又或者勒令禁止的話的,卻沒想到他會這么縱容,不僅縱容還史無前例地夸一句「好看」!
要知道,她以前有多想從他嘴里聽見這兩個字。可他現在說了,她怎么就沒有她以為的滿足呢?
說不上是失落還是驚喜。
歲櫻小幅度地晃了晃他的手:“那是不是我以后穿什么都可以呀?”
看吧,給一點甜就開始得寸進尺。
陸霽塵看了眼她那暗藏狡黠的眉眼:“比如?”
比如
歲櫻兩眸輕轉:“上次陪你去參加學術會,我穿的那條開衩裙,”她抿了抿唇:“我可以穿去學校嘛?”
陸霽塵步子微微慢下來,目光流轉在她看似清純卻暗藏艷麗的臉上。
不要太約束她,要給她所有她想要的空間和自由
這是今天晚上,在看見她穿了這么一條腰不能彎腰不能抬腿,就連步子都不能邁大的小短裙后,陸霽塵一直告誡自己的話。
可告誡歸告誡,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不能。”
他語調微沉,聽著像是要求,可隨著歲櫻唇角剛要往下撇,他握著她手腕的手又一緊。
他站住腳,解釋的話里帶著長輩的關心:“馬上就入秋了,再穿那種裙子,感冒了怎么辦?”
就會說這些長輩的語重心長,露一點醋意是會少一塊肉嗎?
歲櫻甩開他手:“我冬天還穿裙子呢!”
陸霽塵被她說的一噎:“也這么短?”
“不行嗎?”歲櫻氣呼呼的又瞪他一眼:“你信不信,我今年冬天穿的比這還短!”
血氣一往上涌,就分不出對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氣話,更別說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了。
陸霽塵晦暗不明的目光定在她臉上,聲音沉出冷音:“你試試。”
剛剛還一肚子的幽幽怨氣,如今被他冷冽的三個字澆滅得干干凈凈。
心神蕩漾間,目光像是被他漸深的眸色牽引,歲櫻走近他一步,仰著臉看他。
“陸叔叔”,她眼含春光,聲音清甜:“你會讓你的女朋友穿那種特別特別短的裙子嗎?”
她臉離自己太近了,近的能一根一根數清她弓一般的睫毛,也因為太近了,讓他一時不能思考,順著她的話問道:“有多短?”
“比我今天穿的這條還——”
不等她說完,陸霽塵就打斷她:“想都別想。”
原來他也會有這么霸道的一面啊!
歲櫻突然覺得自己好變態,竟然好喜歡!
“陸叔叔,”她波光瀲滟的一雙眼有遮不住的滿足:“做你的女朋友真幸福。”
陸霽塵先是一愣,反應過來自己沒聽錯,他眼里盛著不可置信:“反話?”
歲櫻唇角彎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痕:“自己想。”
在他的滿目怔然里,歲櫻身子一轉,進了他身后的一家連店名都沒看的女裝店。
心情一好,她那購物欲就上來了,手機里不僅有她存下的小金庫,包里還是有沈確給的那張額度絕對不低的信用卡,門口更是有一個任她踩及底線還無限縱容她的未來男朋友。
陸霽塵慢她兩分鐘才走進店里,剛好看見歲櫻用手指著:“這件、這件、這件都要最小碼。”
今天就是帶她來買衣服的,她無論買多少陸霽塵都不會說她一個“不”字,但她剛剛選中的那些,無一例外全是裙子。
秋天是真的來了,晚風都涼了溫度。
陸霽塵走到她對面,把聲音放到最溫和的語調:“不看看外套嗎?”
歲櫻睨了他一眼:“那你給我挑啊!”
陸霽塵左右扭頭看了看,隨后走到對面,拿了一件彩色扎染的針織開衫過來。
歲櫻很少穿這種鮮艷的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的顏色。
見她只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似乎是不喜歡,陸霽塵沒有放回去,在店里轉了一圈后,他胳膊多了厚厚一摞。
針織式的吊帶,針織小圓領、針織過膝裙、針織外套
雖說歲櫻沒有跟著他,但他每拿一件端詳在看的時候,歲櫻都有偷瞄。
“去試試。”
歲櫻看了眼他伸過來的胳膊,嘴角的笑就要壓不住,她“咳”了聲,故作不滿:“你就這么想讓我穿毛衣啊?”
“不然呢?”陸霽塵朝她身后的店員投過去一眼,“你選了那么多的裙子,我有說什么嗎?”
所以這是要和她‘交換’的意思?
“行吧,”歲櫻扭頭看向店員:“他挑的那些也都要了。”
“不試試?”她的不試就買在陸霽塵看來就像是敷衍。
歲櫻卻搖頭:“不用,我相信你的眼光。”
陸霽塵也相信自己,但他有點不相信她,他提醒道:“買回去是要穿的。”
“放心吧陸教授,”歲櫻主動伸手將那摞衣服抱到懷里:“今晚就一件一件穿給你看。”
以前每次買東西付錢,歲櫻都會和他搶,今天她一反常態的和他并排站在收銀臺前。
單手托腮,扭著臉看他。
看他在店員報出不菲的價格后,眼皮都不眨就亮出了付款碼。
原來,讓喜歡的人給自己買東西竟然會有這么濃烈的滿足感。
那他呢,給他喜歡的人花錢,是不是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心疼嗎?”歲櫻無辜的眼神看著他。
陸霽塵皺了皺眉,輕笑一聲:“這點錢就心疼了?”
歲櫻很喜歡他這個答案,又問:“那花你多少錢,你會心疼啊?”
花多少都不會心疼。
但如果她今晚還像以前那樣,和他搶手機,說什么都不讓他付這個錢的話,他應該會‘心疼’。
可是要怎么回答她呢?
陸霽塵接住她凝眸看過來的眼神,唇角挾一縷似有若無的笑意,說:“給無關緊要,可有可無的人花錢,我才會心疼。”
那無關緊要、可有可無的反義詞是什么呢?
歲櫻雖然知道,但回去的路上還是上網查了。
“舉足輕重、非同小可、必不可少。”說完,歲櫻輕輕“哇”了一聲:“陸叔叔,原來我在你心里這么重要啊?”
陸霽塵哪想過在那句話說完的二十分鐘后還能被她以這種方式提起。
短暫怔愣后,他嘴角又不禁滑出笑:“所以呢?”他看了她一眼問。
歲櫻兩腮鼓了鼓:“就是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陸霽塵愣了一下,剛好紅燈,他緩緩踩住剎車,帶著試探,他目光攏著她略感失落的側臉:“那你想要多久?”
這條路行人車輛都很少,車廂里安靜,陸霽塵幾乎能聽見自己等待她回答的緊張心跳聲。
歲櫻回望了他一眼:“想要多久都可以嗎?”
他一秒猶豫都沒有:“對。”
短短一個字,被他說的擲地有聲,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
歲櫻故作沉吟了很久,久到她瞥一眼已經由紅變綠的指示燈,她用手指了指:“可以走了。”
之后的十幾分鐘里,陸霽塵都不見她開口再提,心里正想著要怎么把這個話題再度拉回去的時候,旁邊傳來幽幽一聲嘆息。
陸霽塵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我現在是單身,所以沒什么,”歲櫻眉眼耷拉著,聲音盡是無奈:“但我如果談了男朋友,再被你這樣疼著,那他肯定會吃醋的。”
陸霽塵眉心倏地皺了一下,壓在油門上的右腳也不受控的往下一壓。
車速即刻提了上來。
歲櫻的后背慣性地往座椅里一壓,剛一扭頭看他,就聽他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會因為那個還沒出現的男朋友和我保持距離?”
只是試一試他,卻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反問回來。
歲櫻一時語塞住。
陸霽塵回頭,琥珀色的眸子蒙在昏暗的車廂里,黑漆漆的將她攏在視線里。
歲櫻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假設一下嘛,干嘛這么認真。”
“假設?”陸霽塵不明意味的重復一聲:“你倒是會假設。”
歲櫻撇了撇嘴角:“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如果有一天你談了女朋友,難不成你還會對我這么好,還會讓我住你那?”
她余光睨他一眼:“講不好我被當小三也說不定。”
車頭突然右斜駛向路邊,在他踩下剎車的前一秒,陸霽塵右手橫亙在她胸前,和安全帶一起,止住了她身體的慣性前傾。
車子在斑駁樹影下的綠化帶旁停下。
歲櫻驚魂未定地呼出一口驚嚇,扭頭就要惱他時,被陸霽塵搶先了開口。
“假設上癮了?”
歲櫻:“”
見她唇角抿得緊,陸霽塵眼角微瞇:“還是說,你現在有男朋友備選了?”
歲櫻深知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解釋,不然就會澆滅他高漲失控的情緒。
她抿緊了唇,黑漆漆的一雙眸子,比被捕住的小鹿還要可憐兮兮。
陸霽塵哪受得了被她這樣一雙無辜的眼神看著。
他偏臉看向窗外,無奈嘆了口氣。
本來還想著慢慢追求她,等到她不再把他當叔叔,他再試著向她剖開心意,如今看來,再不加快點速度,她真要拎一個男朋友回來了。
想到未來的某一天,牽她手的人不是他,抱她、吻她的人也不是他,心臟就像是被成千上萬的螞蟻蜂擁啃食一般。
氣壓漸低的封閉車廂被手機震動聲豁開了一道口子。
是沈確。
接通前,陸霽塵掃過一眼時間,還有十分鐘到十點。
他指尖往右一滑,剛把手機貼到耳邊,就聽沈確問:“你們回去了吧?”
陸霽塵扭頭看了眼副駕駛,難得撒了謊:“回了。”
“行,回去就行,沒事,我就問問,你也早點睡,今晚又麻煩你了,掛了——”
“等一下,”陸霽塵喊住他:“明天你不就上班了嗎,她一個人在家——”
“你說你,”沈確嘆氣之余又覺得好笑:“你能不能少操點心,她都多大的人了,我就算不在家,她還能餓著不成?”
陸霽塵皺了皺眉:“她不是不會做飯嗎?”
“我也不會做飯,你見我少塊肉嗎?”
陸霽塵:“”
“行了,就這么說,我就是出來抽根煙,順便問問你,早點睡,明早等她起床,你就讓她自己打車回去,別又是接又是送的,養她一身的臭毛病。”
陸霽塵現在就聽不得他說這些話:“你有沒有點叔叔的樣子?”
“行行行,這方面我是沒你做的好,行了吧?”
以前陸霽塵只是覺得他這人私下里沒什么正形,現在他是徹底改觀了,這人根本就是不負責任。
電話掛斷,陸霽塵將手機撂回中控臺的動作略重,歲櫻余光瞄他一眼,感覺到他的低氣壓,她開口都小心翼翼了。
“不然,”她聲音虛虛的:“你還是送我回去吧”
陸霽塵回頭看她,眼里揉了幾分不可置信:“現在?”
歲櫻一臉委屈狀:“我怕我明早起不來,到時小叔再兇我。”
“他兇一個試試。”沉聲說完這句,他摁下電子手剎,車子駛入行駛道。
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就到了玉璽園。
眼看他下車從后備箱里抱出一箱水蜜桃,歲櫻差點就要蹦起來。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水蜜桃的呀?”
要不是上面還罩著一層透明薄膜,歲櫻都恨不得伸手拿一個。
短暫的驚喜過后,她又愣了一下:“是給我買的嗎?”
“不然呢?”陸霽塵朝后備箱偏了偏臉:“里面還有一袋零食,要不要拎下來。”
昨天傍晚在接到沈確電話說今晚出去吃飯后,陸霽塵就去了一趟超市,買了她愛吃的一些零食還有這箱水蜜桃,本來是想著今晚吃完飯讓沈確帶回去的,卻沒想,東西沒送掉不說,還把人帶回來了。
不過歲櫻不僅把零食拎出來,還把買的那些衣服也都一并拎了出來。
“衣服就放里——”
“那不行,我還想著一件件試給你看呢!”
在店里她就這么說過,當時陸霽塵還以為她就是故意說給他聽。
“都十點多了,不怕明早起不來了?”
“不是有你嗎,是誰說的?”她學起陸霽塵當時的口氣:“他兇一個試試!”
她走的這幾天,陸霽塵整天都悶悶沉沉的,生活好像沒變,可又好像全變了。
他也深知自己心情變好是從接到沈確的那通吃飯的電話開始,想到今晚就能見到他,就連昨晚的睡眠都好了很多。
過去,他一直以為平靜如水的生活是常態,如今最常態化的平靜被她打亂,再想回到過去,談何容易。
可是,讓自己的身份從叔叔變成她的男朋友,同樣不易。可他還是決定走這條更不易的路,畢竟,嘗過甜的人,哪還愿意再回頭品過去的苦。
一條不算長的鵝卵石小道,在她的嘰嘰喳喳里,陸霽塵嘴角的弧度一直沒有落下來。
“重不重?”
歲櫻笑著搖頭,恨不得一蹦一跳來證明。
進了客廳,歲櫻環顧一圈后嘖嘖兩聲:“果然,這個家沒了我,連空氣都是冷清的。”
“所以你實習的公司在哪?”
歲櫻被他突然岔開的話題聽得一愣:“怎么問起這個來了?”
陸霽塵沒有跟她繞彎彎:“如果不遠的話,實習以后你可以繼續在我這住。”
歲櫻扁扁嘴:“那可惜了,我實習的那家公司離你這二十多公里呢。”
“那也不算遠,”陸霽塵問:“公司叫什么名字?”
“思遠設計,聽過吧,很有名的!他們公司的老總就是從我們設計學院畢業的,所以每年都會從我們系里要兩個成績優秀的過去,今年我們系的方教授把我推薦過去了。”
“所以你的專業課很優秀。”他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說到專業課,歲櫻就忍不住翹起她的小尾巴:“那當然了。我的專業課成績可是我們系里數一數二的。”
陸霽塵又跳回剛剛的話題:“但是思遠設計離你們學校也不近,所以到時候是繼續住校?”
“不知道呢,”歲櫻輕嘆一口氣:“主要邱黎黎和我不是一個公司,不然我們就可以一塊兒了。”
陸霽塵給了她選擇的空間:“你自己決定,到底是住校還是來我這住,如果來我這,我可以早晚接送你。”
竟然還打起早晚接送她的主意了。
歲櫻故作為難:“還是算了吧,我親小叔都不管我這些,咱倆還不是親的呢”
“我本來就不是你叔叔。”
他的脫口而出讓歲櫻表情微怔:“可我一直都喊你叔叔呀。”
“那你以后就別喊。”
為了不給自己思考猶豫的時間,她的每一句話,陸霽塵幾乎都是逼著自己攆著她的尾音回答。
歲櫻張了張嘴角:“那、那不喊你叔叔,喊你什么呀?”
現在又在他面前扮無辜了。
陸霽塵似笑非笑一聲:“你之前喊我的花樣還少嗎?”
歲櫻惱他一眼:“我那都是逗你的。”
“逗我?”
除去陸叔叔、陸教授、還有那聲哥哥,以及讓他心跳紊亂難以自持的daddy
他眸色漸深,里面有懷疑,也有試探:“全是因為逗我?”
歲櫻發現了,這人在逼她,逼她袒露自己對他那不清白的心思。
以前怎么沒發現他這么有心機呢!
不行,她要把持住,誰先坦白誰就輸了,以后就很難在這段關系里占據主導地位。
就在歲櫻收起壓在沙發靠背上的胳膊,準備將身轉回去的時候,剛剛筆直站在沙發后的人突然面對著她彎下腰。
視線自然而然落到他從身側抬起又壓在沙發靠背上的兩只手臂。
那讓她心馳神往的青筋脈絡又開始在她面前張牙舞爪了。
目光控制不住流連間,頭頂聲音傳來——
“除了陸叔叔,在你過去逗我的那些稱呼里選一個。”
捕獵
陸霽塵也不是非要她選, 只不過想用這種方式,來試探一下她對他到底是否有其他的情愫在,卻沒想, 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抿唇笑了聲。
“那你想聽哪一個?”
說真的, 那聲“哥哥”也就能從她嘴里能聽聽, 若是讓他說, 陸霽塵自問是說不出口的。
快三十的人了,讓一個小七歲的小姑娘喊他哥哥,他還要不要臉。
可他這么認真的在問她, 而她卻一臉玩味的在笑, 陸霽塵沉下幾分臉色:“是我在問你,不是讓你問我。”
還兇上了。
歲櫻朝他“嘁”了聲:“你不講理!”
惱完這一句,歲櫻身子一轉站了起來。
如此心慌意亂的等著她的答案, 陸霽塵哪會給她機會逃跑, 他手一伸, 準確無誤的抓住了歲櫻的手腕, 但是他一時沒控制好力度。
歲櫻被他反方向的用力一扯,整個人再次深陷進松軟的沙發。若不是沙發墊松軟,她真懷疑自己的尾椎骨要震斷掉。
“跑什么?”
手腕被他扣的死死的, 歲櫻掙了兩下沒掙開。
她亦惱亦嗔的眼神瞪在他臉上:“干嘛, 你還想用強的呀?”
陸霽塵被她那不知深淺的一句話堵住喉嚨,語塞兩秒, 他氣笑一聲:“真要用強的,你覺得你能跑出這客廳?”
歲櫻也是脫口而出那句話,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 本來還以為他會揪著那句話教育她兩句,沒想到他竟然還順著接下去了。
歲櫻嘴角抿笑, 忍不住拿話激他:“你要是有那本事,我還真對你刮目相看了呢!”
刮目相看。
陸霽塵將這四個字品了品。
說實話,他對自己的認知也在一天天在刷新,從她說要離開這間房子那天起,他一向恃為傲物的沉穩自持就沒有了,像是被她裝進了那個粉色的行李箱一并帶走。
過去最被他淡泊的名利、錢財、女人,如今只剩兩樣。
他開始對‘女人’感興趣,當然,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只是獨獨對她這個女人感興趣。
女人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在他心里從一個小姑娘變成了女人。
但他也深知,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是來克他的,她的出現,打亂了他原本的一成不變,刺激出了他深藏于骨子里,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占有欲’的因子,她像是在她心里播了一顆誘他下墜的種子,在他心里瘋狂生長。
等他意識到已經晚了,若是拔掉,怕是要傷筋動骨,血肉模糊。
陸霽塵松了她的手,認命似的:“實在喜歡那聲叔叔,以后不改就是了。”
只是一聲稱呼而已,改變不了,也動搖不了他在她身上下的決心。
但是他這么快就服了軟,這讓歲櫻心里生出濃濃的挫敗感。
什么叫喜歡那聲叔叔,她才不要喊他什么狗屁叔叔。
哥哥,她也不喜歡。
陸教授、daddy,她通通不喜歡。
她最想喊的就是他的名字:陸霽塵。
最純粹的三個字,也是最不純粹,可以在前面冠上任何她想要的名詞的三個字。
可是他卻不追著要她的答案了,還松了她的手。
歲櫻鼓了鼓腮,視線追著他繞過沙發扶手,坐在了離她二十公分的旁邊。
長了那么一張漂亮的嘴巴到底是干嘛用的。
不知道除了吃飯喝水,還可以用來告白和強吻嗎?
越想越生氣,歲櫻重重朝他“哼”出一聲,在陸霽塵看過來的視線里,她毫不留戀的從沙發里起身。
任他再沒有眼力見也看出她生氣了,盡管不知自己哪句話又惹到她。
但現在不是究其原因的時候。他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卻被歲櫻躲開,他手臂長,不過一個揚手,就摟住了她的腰。
腰是歲櫻最敏感的部位,只覺得骨子里一酥,還沒來及躲,膝蓋就被腰上的那股不容置喙 的力道按的屈坐下身。
酥麻勁還沒褪去,她人就坐在了陸霽塵的懷里。
準確來說,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不給她逃跑的機會,陸霽塵的手臂順著她腰圈成了一個圓,幾近禁錮的將她整個人都鎖在了他的手臂和胸懷之間。
歲櫻來不及感受坐著的拿塊地方的軟硬程度,只知道自己整個人都是僵的。
懵怔間,聽見他說——
“好不容易跟我回來住一晚,不許生氣。”
視線落到他微微仰起的臉上,歲櫻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
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膽了,竟然把她摟在懷里,讓她坐他腿上,還說這么一句讓人浮想聯翩的話。
什么叫「好不容易跟他回來住一晚」?
說的好像他和她是同睡一張床的關系。
可他都沒有告白,連追求都沒有!
邱黎黎說了,跳過這些環節就在一起,將會成為日后毀天滅地的遺憾。
她不要,她不要自己的第一段戀愛有任何的遺憾。
理智一遍遍地告誡她,起來,快點從他腿上起來,可是那不爭氣的屁股就是舍不得抬起一點點。
被他那樣一雙露出星點溫柔的目光籠罩著,所有的理智都潰不成軍。
最后,她雙唇蠕了半天,才低低含出一句:“你不是買了桃子嗎我想吃”
但是陸霽塵卻沒有說好,更沒有放她從他懷里起身。
就像他剛剛說的,好不容易帶她回來住一晚,他哪里舍得放開他。
可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摟著她的姿勢很不成體統,畢竟和她的關系還沒有撥開云霧。
可他就是想用這樣曖昧不清引她浮想的越界來告訴她,他不想再當他的狗屁叔叔。
陸霽塵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將她的每一個五官都在腦海里細細臨摹一遍后,他才開口:“明天晚點我再送你回去。”
晚點?
為什么要晚點?
這是料定了今晚會很晚很晚才能睡,她明早會賴床起不來嗎?
可晚睡的理由呢?
歲櫻看著自己并攏著的兩只膝蓋,他該不會就這么打算讓她在他腿上坐一夜吧?
腦子里亂成了漿糊,左一通想,右一通猜的,最后抵在地板的腳后跟一滑。
摟在她腰上的手幾乎是一秒收緊,止住了她差點從他腿上滑下去的動作。
歲櫻以為他會因此放開她,結果見他撈住她的腿彎,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另一條喇開的腿也墊在了她屁股下。
如果說之前的坐他腿上是他的不得已,那現在他就是故意。
歲櫻壓著心里的悸動,波瀾不驚的一雙眼迎向他視線。越過他微仰的下巴,她看見他突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原來不僅她心跳加快,他也在緊張。
逗弄他的壞心思頓時鋪天蓋地的從四面八方涌來。
摟住他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上一口呢,還是捧住他臉,吻上他唇呢?
又或者喊他一聲“哥哥”,或者“daddy”?
不行不行,這種挑逗一旦沒把握好分寸,就會變成了輕浮,她可不能給自己貼上這種標簽。
但如果不是坐在他腿上呢?
歲櫻為自己接下來的念頭輕輕吞咽了一下:“都快十一點了,你都不困嗎?”她用的是很磨人耳朵的綿軟調。
從她坐在他腿上后,陸霽塵的視線就沒從她臉上移開過。
隨著她說話,視線自然而然的從她漂亮的眼睛下落到她粉潤的唇上。
“你困了?”他看著她的唇,尾音落地,他目光也不露聲色的落回她眼睛里。
他在她墨如夜空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以及他纏于瞳孔后的漸深欲色。
怪不得他,懷里抱著讓他心心念念的人,他沒順勢將她壓在身下就不錯了。
可她卻在這個時候說困。
可如果真讓她這個時候去睡覺的話,那再見就是明天了。
再有幾天她就要開學,緊接著她又要開始實習
陸霽塵看一眼墻上的時間,“再過一會兒。”
歲櫻兩只手壓在自己那短的已經露出她一圈白色蕾絲的牛仔裙擺。
不敢動,好像一動就春光泄盡。
歲櫻余光瞥他一眼,發現他視線還定在她臉上。
看似溫謙的一雙眼,其實暗藏銳利,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她心底的小心思。
歲櫻輕“咳”一聲:“你最近都是在樓上睡的嗎?”
陸霽塵點頭。
歲櫻往他肩膀的斜后方快速溜了眼:“那我今晚睡哪?”
“樓上。”
一來就主動讓出了他的房間他的床。
歲櫻心里偷笑,卻又故作驚訝的輕“啊?”一聲:“那你呢,又要回樓下睡了嗎?”
“不然呢?難不成還和你睡一個房間?”
盡管他很想那么做,像那天晚上在酒店哄她睡著一樣。
如此一想,倒是想把她弄哭了。
被他視線籠罩的人,眉眼微垂,陸霽塵沒忍住,伸手在她鼻尖上輕輕劃了一下:“想什么呢?”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她做這些小動作都這么自然了?
歲櫻用手蹭了蹭剛剛被他碰過的鼻尖:“怎么感覺你像逗小貓似的”
“不是小貓嗎?”他聲音含著縷縷笑意:“高興了讓人撓兩下,不高興了就撓別人兩下,不是小貓是什么?”
歲櫻輕輕“嘁”了聲:“之前你還說我是小狗呢!”
“也沒冤枉你吧?”
歲櫻剜了他一眼:“誰讓你那時候那么狠心,都不——”
后面的話陡然停住,但是晚了,他肯定能猜到她后面僅剩的幾個字了。
歲櫻一點一點抿上唇,視線小心翼翼地落到他臉上。
不知是不是心虛的原因,總覺得他那雙溫溫柔柔的眼睛里藏著銳利的的精光,像是把她里里外外看了個透。
可不能再這么繼續坐他懷里了,歲櫻故作鎮定的把腰挺直了幾分,扭頭往茶幾上看去:“遙控器又被你收——”
但陸霽塵并沒有因此分散注意力,視線追著她的側臉,他打斷她的話追問:“如果當時我挽留你呢?”
心臟隨著他尾音落地開始快節奏地跳動起來。
歲櫻偏轉著的臉沒有轉回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大膽和勇敢,卻沒想到在他的追問下,她竟然有點慫了!
是真的慫了,不然心臟怎么突突直跳,讓她呼吸都開始急促了呢?
她余光往旁邊瞄了眼,剛一收回來,眼前就閃過一只手。
陸霽塵扶著她的臉,讓她轉過來看他。
“問你話呢。”
他語氣說不上兇,但是表情一旦認真起來,就會多了幾分刻板的嚴肅,誤打誤撞的將歲櫻起伏不定的心跳給壓了回去。
她眉心一擰,語氣隨之變了:“你在兇我嘛?”
陸霽塵一怔,圈在她腰上的手隨之松了幾分力度。
歲櫻趁機從他腿上蹦了下去:“現在知道問我了,當時你干嘛去了?”
說完她身子一轉,一步一跺腳的往樓上去。
等雙腳踩到二樓平階,她終于憋不住了,掩著低低笑出聲的嘴角,一路小跑的去了臥室。
樓下,陸霽塵在沙發里呆坐了好一會兒。
想不明白,自己就多問了一嘴,怎么就又把人惹生氣了,氣的還不輕,那兩只小腳重重的踩在地上,恨不得踩在他身上似的。
正想著要怎么上樓哄她的時候,手機震了。
點開一看,是剛剛生氣的人發來的:【趕緊洗澡睡覺!】
陸霽塵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這是不讓他上樓的意思?
可若是真的對她的情緒不管不顧,那她會自己消氣嗎?
沒消的話,那明天從他這里走,豈不是帶著對他的氣性走的?
好不容易把人帶回來
陸霽塵來不及多想,大步去了樓上。
卻沒想,經過衛生間的時候,聽見里面傳來嘩嘩水聲。
陸霽塵皺了皺眉,距她上樓也沒幾分鐘,這么快就洗澡準備睡覺了?
在門口遲疑了兩分鐘后,他轉過身,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又停住腳。
她走后,被她睡過的床單枕巾,陸霽塵一直沒舍得拆洗。
加上今天,正好一周。
連他自己都難以想象,過去三天一換的床上用品,他到底是怎么忍得住一周沒換的。
就因為貪戀她留下的味道?
不然呢?
腦海里自發的給了他這三個字的答案后,他垂眸笑了聲。
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可憐他,在正好滿一周的今天,把她送回來了。
在依稀的水聲里,陸霽塵回到臥室把床上用品都換了一套新的。
撫平床單褶皺的時候,他突然想到她今晚過來什么都沒帶,上次給她收拾行李,可謂是一片布料都沒有留下。
那洗完澡她要穿什么,總不能裹著浴巾睡覺吧
想到這,陸霽塵去了衣帽間,在他那為數不多的T恤里挑挑揀揀,最后選了一件黑色,只是沒想到,出了房門剛一轉彎,就和迎面走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啊”的一聲尖叫里,撞進他懷里的人慣性一個退步,陸霽塵條件反射的伸手一撈。
一撞即離的那軟身子再次撞到他懷里,貼合的密度比剛剛還要緊實。
陸霽塵明顯感覺到兩團飽滿壓在了自己的胸腔之下。
視線垂下,未扣的兩顆紐扣將大片奶霜般的細嫩皮膚送進他眼底。
混著濃濃青皮柚的香氣,在他鼻息前肆無忌憚、喧囂不止。
讓他胸腔氣血微微一涌。
摟在她腰上的手倏地一松,不自覺的一個吞咽讓他尖利的喉結一滾。
“抱、抱歉,”他解釋的聲音有著明顯的急色:“我就是上來給你換了床單,還、還有枕巾。”
剛剛接連兩下撞進他堅實的胸膛,歲櫻整個人還懵懵的,聽他這么一說,她無辜的眼睫撲簌兩下,手也不聽使喚的往后指了指:“我、我也剛洗完澡”
彼此的詞不達意,讓氣氛不由得凝滯住。
隔著半米遠的距離,陸霽塵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襯衫。
寬松的罩著她細軟的身子,顯得愈加嬌小不堪。
“我的?”
像是為了緩解這讓人心跳不止的尷尬,他明知故問的吐出這兩個字。
歲櫻心虛的低頭看了眼,再抬頭,她臉頰紅了幾分,眼睛里還有被熱氣蒸出的霧蒙,隨著她眼睫輕顫,帶出一片誘人的迷離。
勾人而不自知。
“我、我沒帶衣服,就、就去你的衣柜里找了一件”
陸霽塵被她這虛虛軟軟的調子磨的心窩發麻,嗓子里哽了哽:“怪我。”
他嗓音沉淀著磨人耳膜的顆粒感,讓歲櫻反應慢半拍,“怪你什么?”
只想著給她買外面穿的衣服,把里面穿的還有睡衣給忘了。
陸霽塵沒有解釋,他將搭著黑色T恤的胳膊遞近她:“襯衫穿著睡覺不舒服,穿這個吧。”
如果是為了舒服,那她大可以裸.睡。
歲櫻搖頭不伸手:“換來換去好麻煩,”這個理由似乎沒什么說服力,她又補充:“而且你的襯衫很寬松,也沒不舒服。”
說完,歲櫻幾乎不給他回味的時間,趕緊岔開話題:“樓下的床你鋪了嗎?”
陸霽塵搖頭:“還沒有。”
不過被她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剛剛若是說完那聲晚安就直接下了樓,他還是要折回來一趟。
“時間也不早了,你鋪完床就趕緊洗澡睡覺吧,”歲櫻難得朝他露出莞爾的笑:“晚安。”
說完,她幾乎不帶留戀的越過他身側回了臥室。
身后傳來落鎖的聲音,陸霽塵這才緩緩轉過身。
不知是習慣了她的刁鉆和俏皮,又或者十幾分鐘前還生氣的眉眼,讓他對她剛剛露出的溫柔笑意有些不適應。
低頭看著手臂上的黑色T恤,腦海里卻現出她剛剛白襯衫罩體的模樣。
凝脂白玉般的一雙長腿并直立于虛虛浮蕩著的衣擺之下,那樣寬大的襯衫下,完全看不出她的曲線,可今晚他的手臂兩度圈住了那截細腰。
不盈一握。
從衣帽間出來后,他隨手將門帶上,輕微的下樓腳步聲里,緊閉的臥室門的門把輕輕下落,漸開的門縫里,露出一只波光瀲滟的黑色瞳孔。
貼在耳邊的話筒傳來邱黎黎警告的聲音:“你可想好了啊!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歲櫻又將門輕輕合上:“又不是沒和他睡一張床上過。”
邱黎黎送她一記冷呵:“那時候和現在能比?他現在對你什么心思,你不知道?萬一他一個翻身把你給壓身底了,你說你怎么辦?”
怎么辦?
是從了他呢,還是推開他呢?
歲櫻咬唇想了想:“不會的,他沒那么大的膽子!”
電話那頭,邱黎黎都扶額了:“大小姐,咱能別這么天真嗎,他是男人,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歲櫻還是搖頭:“他不會的,剛剛我又是露胸又是露腿的,他都沒什么反應。”
邱黎黎震驚兩秒:“照你這么說,他是不是不行啊?”
“呸呸呸,你說什么呢!”歲櫻分享她的冷知識:“你難道不知道手指長的人都很厲害的嗎?”
邱黎黎:“我還知道手指頭粉的男人也很厲害呢!”
歲櫻激動的捂嘴笑:“那他的手指又長又粉,豈不是厲害死?”
邱黎黎:“”
一通激動后,歲櫻看了眼時間:“再聊五分鐘我就掛了啊!”
“這才幾點,你剛剛不是說他又要洗澡又要鋪床的嗎?”
歲櫻扁了扁嘴:“他給我買的水蜜桃,我還沒來及吃呢”
沒有因為男人忘了吃。
能有這樣的覺悟,說明離戀愛腦還有一段距離。
“那你現在就去吧,掛了。”
歲櫻躡手躡腳到樓下的時候,陸霽塵剛好在浴室洗澡。
嘩嘩水聲里,她貓著腰,做賊似的溜進了隔壁的房間。
和她走之前沒什么兩樣 ,床單還是一成不變的深色,看見床頭那兒只放了一個枕頭,歲櫻偷笑一聲后,將門合上。
陸霽塵洗完澡出來的時候,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的絲質浴袍,帶子沒系。敞開的衣襟間露出了大片紋里流暢的緊實胸膛。
歲櫻啃著手里輕松剝掉皮的水蜜桃,轉過身來的時候,那撲面而來的男性荷爾蒙讓她瞳孔一縮。
從俊冷的輪廓,到性感的頸骨,再到肌理分明的腹肌
她哪里見過這副模樣的陸霽塵,滿滿性張力的蠱惑感直沖她腦門。
手里的水蜜桃“咚”的一聲砸到地板上。
聽見聲音,陸霽塵這才抬頭看過去,表情微微怔忪,但見她眼睛睜圓,唇角微張,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
就是那一眼,讓他耳尖一紅,浴袍帶子幾乎被他一秒拉到了手里,交叉打結的速度很快,可系上的速度卻突然慢了下來。
手指從帶子上收回時,他先是瞥了眼滾在地上的桃子,視線再尋到啃桃子的主人。
接到他看過來的視線,歲櫻條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一步。
眼看他不疾不徐的朝自己走近,歲櫻不禁一個吞咽。
突然就想到邱黎黎說的那句——
「萬一他一個翻身把你給壓身底了,你怎么辦?」
壓身底了,她怎么辦怎么辦
就在陸霽塵走到她身前不過半米時,歲櫻右腳一抬,眼看都越過他身側了,手腕卻被一股力道拉住。
往前逃跑的慣性再大,都不及被他往后回拉的力度。
軟綿的胸口和他緊實的胸膛一撞,歲櫻只覺胸口一疼。
“又跑?”
歲櫻嘴角是笑著的,但被她那慫唧唧的表情帶出了欲哭無淚的生動。
她空出的那只手直直往天花板上指:“我、我東西落樓上了,我、我去拿。”
陸霽塵卻不松手,難得生出了逗她的心思:“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
她哪知道什么東西。
她一邊掙脫他的手,一邊求饒似的:“你沒騙你,真有東西。”
見他還不為所動,歲櫻把嘴一扁:“你弄疼我了。”
明知她在耍花招,可陸霽塵還是一秒松了手。
果然,手一松開,某人就像條小魚似的,從他面前滑走了。
歲櫻一口氣跑到了樓上,氣都沒喘兩口就給邱黎黎打電話。
電話那頭,邱黎黎笑出了鵝叫聲,把歲櫻臉都笑紅了。
“你別笑了行不行?”
邱黎黎還在那咯咯咯:“一個腹肌就讓你慫成這樣,還想跑人家床上呢,哈哈哈”
剛剛跑的有多快,現在就有多后悔。
歲櫻眼淚都要悔下來了:“怎么辦,你說我等下還要不要去找他呀?”
“還去什么呀,”邱黎黎“唉”她一聲:“馬上都十二點了,趕緊睡覺吧!”
歲櫻也覺得再下去太丟臉。
電話掛斷,她整個人呈八字的趴在床上,越想越覺得自己不爭氣。
就會雄赳赳氣昂昂的耍一堆嘴上的功夫。
幾道腸子都要悔青了的尖叫聲悶在床墊里后,她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不行,過了今晚她明天就要走了,無論如何也得給他留下一個會讓他一想起就輾轉難眠的記憶。
她不知道的是,今晚她三次撞他懷里,就已經足夠讓樓下的人輾轉難眠了。
從歲櫻搬走后,陸霽塵的睡覺一直都不算好,僅有的一次一覺到天明就是接到沈確電話后的昨晚。
本以為有她在的今晚,他會有一個好夢,結果漫漫長夜更加難捱。
不知多少個輾轉翻身和深呼吸后,他坐起身。手指點亮手機屏幕,已經凌晨一點。
他抬頭看了眼天花板,沒心沒肺的人,想必這時候正抱著枕頭睡得正香。
他深深一個呼吸,又緩緩吐出,凝了最后一點氣息在胸腔里的時候,“叩叩”兩聲敲門聲讓他眼皮一掀。
只是沒等他開口,門把就擰下了。
門口的光亮除了能籠罩那直徑不過一米的方圓之地外,其余地方都隱在一片暗色里。
歲櫻手握門把,勾著腦袋往里看。
站在亮處的她像一只夜晚覓食的小鹿,而隱在暗處的那截黑影則像一頭捕獵的猛獸。
只是未等他悄然靠近,她倒是主動送上門來了。
陸霽塵嘴角隱笑,看著那顆可可愛愛的腦袋,聲音帶出愉悅的漫不經心:“東西拿完了?”
濃夜
光線太暗, 歲櫻幾乎看不清說話人的表情,只聽那聲音透著股逗弄人的笑意。
歲櫻裝傻不接他話,捏著她的小甜嗓, 問:“你怎么還沒睡呀?”
一聽她這聲音, 陸霽塵就猜出她別有它意了, 他不答反問:“睡不睡你不都自己開門進來了嗎?”
身處暗處的人, 能將亮處的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看得一清二楚。
那嘴角撇的,盡是嫌棄。
逗歸逗,若是逗得很了, 講不好又把人氣跑了。
陸霽塵輕“咳”一聲:“這么晚了, 你怎么也沒睡?”
就等他這句話呢,以至于他話音一落,歲櫻就焉巴巴地輕嘆一口氣, “換了床我睡不著。”
陸霽塵:“”
以前也不知是誰說不認床的。
見他不說話, 歲櫻心里虛虛的:“陸叔叔, 你困嗎?”
從心里涌出對她不清白的心思后, 陸霽塵就不愛聽她嘴里的那聲“叔叔”。
他臉色不見異常,但咬字卻重了幾分:“你陸叔叔不困。”
這話正中歲櫻下懷,她手一抬, “啪”的一聲摁亮了門邊的開關。
被乍亮的白光刺到, 陸霽塵條件反射地閉了下眼,再睜開, 剛剛只露出一顆腦袋的人已經站在了床尾。
“我也不困!”
她聲音里透著股難掩的激動。
陸霽塵瞇著眼角瞧她,突然就有點猜不透她心思了。
“所以呢?”他問。
歲櫻把腳往床里側挪了兩步:“既然咱倆都不困, 那不如來聊會兒天啊!”
大半夜不睡覺, 穿一件只蓋得住屁股的襯衫跑到一個對她心存不軌的男人房間,天真的說要和他聊天。
真不知是她太小看自己, 還是太高看他了。
陸霽塵靠著床背未動:“怎么聊?”
歲櫻往床上溜了眼,裝傻:“就這么聊啊!”
陸霽塵忍不住輕笑一聲:“你不覺得”他用手在自己和她的這段距離里來回比劃了兩下,“有點像老師在談話學生?”
歲櫻眨了眨她那雙無辜的眼睫:“你這么一說,好像是有點”
視線再次往床上溜了眼,剛一偏轉到他臉上,就聽他說——
“你身后不是有椅子嗎,”他下巴一抬:“坐。”
歲櫻:“”
自己靠在柔軟的床上,卻讓她坐冷硬的板凳,真不知該說他狠心還是不解風情。
歲櫻連看都沒往后看一眼:“不用了,我站著就行。”
“喜歡站著?”
除了點頭說對呀,歲櫻找不到其他的詞。
陸霽塵故作惋惜地看一眼床邊:“喜歡站著就算了,還想著讓你坐到床——”
他還沒說完,上一秒還站在床尾的人就倏地一蹦,跪坐在了床尾。
陸霽塵沒忍住,偏開臉笑了聲。
歲櫻跪著的膝蓋前就是他的腳,她被他笑紅了臉,伸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腳背上。
“再笑我就回我小叔那了!”
一句話戳中了他要害似的,陸霽塵唇邊的笑痕一秒收起。
歲櫻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奏效的一招極為滿意。
她歪著腦袋看對面的人,沾沾自喜:“怎么不笑了呀?”
陸霽塵:“”
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一個小他七歲的小姑娘如此拿捏,還被拿的死死的,一點反抗都不敢有。
陸霽塵怕了拍旁邊的位置。
歲櫻看過去一眼,懂了,但又不確定:“干嘛?”
“坐過來。”
他話音一落,歲櫻就迅速爬了過去,一改之前在廚房里的慫唧唧。
以為她會像自己一樣坐靠在床頭,結果卻見她身子一歪,直接側躺了下去。
陸霽塵微微一愣,垂眉看她,“不是說要聊天嗎?”
歲櫻笑出一臉無辜純粹:“坐著聊多累啊!”
襯衫雖寬松,可卻因為她側躺的姿勢而衫擺上竄,沿著大腿外側蜿蜒的曲線,露出了她的白色安全底褲。
漂亮的邊緣蕾絲服帖包裹著她的大腿一圈。
有那么一瞬的呼吸微窒
陸霽塵將身上的被子拉到她身上蓋住,像是隨口:“你平時也和你小叔這么聊天?”
“怎么可能!”
因為枕頭在陸霽塵身后,所以歲櫻就把手壓在了臉下面。沒那么舒服,但這樣仰視著看他,能將他漂亮的下顎線盡收眼底。
陸霽塵當然知道她一直盯著自己在看,但他沒有回望她,而是看著對面:“那你和我這樣聊?”
“你不一樣啊!”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陸霽塵終于沒忍住,再次看她:“哪里不一樣,你不也喊我叔?”
歲櫻本來是想說你不是我親的,話到嗓子眼又覺得這話說過太多遍太沒新鮮感。
“反正就是不一樣。”說了這么一句釣人心癢的半截話后,她躺平了身子。
陸霽塵當然很想往下問,可是見她那副隨心所欲漫不經心的模樣,他又只能作罷。
僅有的的一只枕頭在自己身后,陸霽塵將枕頭往她那邊拉近:“抬頭。”
歲櫻就知道他會把枕頭給她,但是不確定是全部都給她,還是會給自己留一半。
眼看自己的腦袋都要懸在枕頭中央了,她后腦勺一壓。
陸霽塵收回手:“你該不會準備在我這睡吧?”
“怎么可能!”
她當然不會承認,盡管她就是這么打算的。
陸霽塵瞥了眼她的睡姿:“可你這么躺著,萬一睡著了呢?”
“那你喊醒我不就好了?”
見他不說話,歲櫻用腳碰了碰他腿:“聽見沒有?”
她的腳在碰了他的腿以后并沒有收回去,漂亮的腳趾挨著他的腿,明明隔著一層輕薄的絲質布料,卻好像能感受到她的體溫。
陸霽塵沒有把腿移開,扭頭看她:“不是說要聊天的嗎,聊什么?”
能聊的可太多了,但歲櫻今晚來找他,是抱著給他機會的目的來的。
“你想聊什么?”她問。
陸霽塵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聊什么都可以?”
“那當然了,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霽塵說了聲“好。”
短短一個字,讓歲櫻心跳突然快了幾分,不知是頭頂的光太亮了,還是她心里的好奇與期待太多,她枕在枕頭上,仰著臉看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一陣緊張的等待里,他低沉的聲音像是將靜謐無聲的夜撕開了一道口子。
他看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目光深邃了幾分:“接下來有談男朋友的打算嗎?”
歲櫻差點沒繃住上翹的嘴角,她狠狠吞咽了一下將胸腔里的激動給摁住。
“你問這干嘛?”她眼尾一挑,故帶審視防備的眼神來回掃在他臉上。
“不是你說的什么都能聊?”陸霽塵瞇眼似是回想:“還說絕對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歲櫻沒話說了,垂下眼,支吾了一陣才回答:“那要看那個人是誰了。”
聽著像是要求很高,陸霽塵往下追問:“那什么樣的人能入你的眼?”
歲櫻抬眼看他,將他的硬件條件代入進去:“自然是要貼心溫柔,待我極好的。”
這話聽著讓陸霽塵不多想都難。
“照你這么說,我對你也夠貼心溫柔,也足夠照顧,那豈不是我也能做你男朋友?”
歲櫻沒想到他這么直接,笑出撲哧一聲:“但你是我叔叔啊!”
又是這該死的叔叔。
陸霽塵別開視線,想狠吸一口氣的,又怕她覺出他情緒的異常。
“你家人呢?”他換了一種問法:“對你交往的男朋友有沒有什么要求?”
這還真把歲櫻問住了,她皺了皺眉,兩眸微轉:“應該沒什么要求吧”
陸霽塵很平靜的看了她一眼,看似眼波平靜,可心底卻暗暗揪成一團。
怎么可能沒要求。
起碼在年齡上,是否能接受一個大她七歲的。
畢竟在大多數的長輩眼里,七歲是一個可以產生任何溝通障礙的鴻溝。甚至有些人會認為,他只是貪圖她的年輕。
可這些都是外界的聲音,他最在意的仍是她的態度。
可她今年才二十歲,正是對一切的人和事最容易產生新鮮感的年齡,她的未來還會遇到很多人,而他又憑什么認為自己可以成為她未來人生里最愛的那一個。
如果有一天她對他的新鮮感淡了沒了,跟他提分手——
想到這里,陸霽塵閉了閉眼。
難道要因為未來的不確定就止步不前或退縮嗎?
萬一呢?
萬一她對他的喜歡日積月累越來越深呢?
他從來都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看似不動聲色,卻又來勢洶洶。
過去從來都不會在他心里涌現的瞻前顧后、患得患失,如今排山倒海的,一波又一波襲他心頭。
幾度將自己不該有的情緒壓下去后,陸霽塵才垂眸看向躺在他旁邊不足半個手臂遠的人。
卻見她單手托腮,眼睫安安靜靜的鋪著。
該不會是睡著了?
陸霽塵愣了一下,不相信似的,彎腰湊近。
只是沒想到,籠罩在自己視線里的那張臉,突然一抬。
“你剛說什么?”
像是從夢中驚醒,陸霽塵無聲失笑:“困了?”
歲櫻忙搖頭否認:“才沒有,我精神著呢!”
說完,她使勁地撐了撐發重的眼皮:“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說到哪兒都不記得了還說不困。
陸霽塵眸色一轉,故意逗她:“你說你從來都沒把我當成叔叔。”
歲櫻:“”
她竟然說了這話?天吶,還是困到神志不清了嗎?
歲櫻朝他抿嘴笑:“干嘛,你想聽我喊你叔叔啊?”
“不想!”這一聲,他答的干脆利落。
渾厚的聲音震在耳邊,把歲櫻漸升的困意磨下去幾分。
她小幅度的往他那邊挪近:“那你想聽我喊你什么?”
反正除了那聲叔叔,什么都行。
陸霽塵垂眸看她。
眼底的深邃和她那雙下彎的眉眼一對上,就聽她勾著貓似的奶音喊了聲——
“哥哥?”
陸霽塵:“”
從歲櫻的角度能清楚看見他滾動的喉結。
她伸著一根食指,輕輕戳在他深色睡袍的腰間:“哥哥?”
陸霽塵很怕癢,腰腹倏地一緊,一把逮住了她那作亂的手。
歲櫻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她故作委屈:“不就碰你一下嗎,小氣!”
今晚這天是聊不出什么了,但她繼續躺在這兒會躺出什么后果,陸霽塵說不準。
“回去睡吧。”他無奈下了逐客令。
歲櫻把手往回一抽,“我不要!”
陸霽塵瞥她一眼,“難不成你還想賴在這兒?”
“不是說好聊天的嗎,”她小眼神瞪他,聲音卻滿是委屈:“都還沒聊幾句呢!”
行,那就繼續聊。
陸霽塵語帶警告:“之前咖啡廳里的那個男人,別再聯系了。”
“為什么?”
見她滿眼的不可置信,陸霽塵聲音冷了幾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歲櫻嗓子里一哽:“你小心眼!”
就說了這么一句就小心眼了,陸霽塵氣笑一聲:“那不然改天我也找個女的去咖啡廳里坐坐?”
他話音一落,腿上就挨了重重一腳。
“你敢!”
但凡她將陸霽塵剛剛那句話在心里品上一遍,就能知道他是故意,可是血氣上涌,醋意翻山倒海,她哪還有心思和時間去品,第一反應就是給他一腳。
但她那一腳,卻把陸霽塵踹笑了。
像是拿到了一個盲盒,開出了他最想要的東西。
歲櫻卻還淹在醋壇子里沒爬上來,抬著下巴,扁著嘴,滿臉都是小女生吃醋的小家子氣。
陸霽塵被她這模樣取悅到,嘴角掛著很深的笑意,凝眸看了她半晌,最后話鋒突然一轉:“什么時候開學?”
歲櫻懵怔幾秒,“周五報道,”說完,她還是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干嘛?”
陸霽塵身子往下躺:“送你。”
歲櫻:“”
就這樣?她依舊不解的眨了眨眼:“然后呢?”
然后順便看看,報道那天有沒有男生跟她搭訕,有的話,他也‘踹’她一腳。
床邊的開關“咔噠”一聲。
房間里頓時昏暗的只能看見回落的手臂輪廓,還有床墊微微下陷的觸感,從旁邊蔓延到她頭底的枕頭。
她聞到了和她身上不太一樣的青皮柚的香。
還有她壓在身前的手背
正被幾指溫熱慢慢滑過,悄無聲息的,貼入她掌心,又一點一點,撬開她指縫,最后與他十指相扣。
昏暗的光線里,歲櫻紅著臉往下看,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觸感卻給了她最真實的感受。
這個時候如果沉默,是不是就等于默認了?
可是他連一句告白都沒有!
可如果收回手,他會不會誤會她對他沒有男女方面的意思,會不會知難而退,及時終止?
心緒難平、左右為難、猶豫不決間,她聽見他說——
“要不要和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