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彼時心跳聲蓋過?了一切。
但?很快這陌生的、屬于他的又涼又軟的觸感?席卷了她的頭腦。
緊接著?是?潮潮的冷氣。
一口?未盡下一口?便來, 大半都從他口?中急促而無?律地泄進她的口?腔里。涼涼的。
與她的完全相反。
上顎與舌面被這一口?口?的冷氣撩得麻癢,她忍不住咽了咽。
味道清冽。
好奇妙。
她的探索欲空前高漲了。
她攏了他的頭發?,將?唇貼得更緊。
舌尖舔他微開的唇縫。
以及雪白?的尖牙。
“嗚嗯——”
只是?舔一下, 他好像就受不了。手抓了她堆疊到臂彎的袖子, 粗粗的冷息都有點抖顫。
唇不知所措地半張著?。
喉結不上不下。
她嘗到了那點裹在他尖牙上的濕黏。
真?的有點甜。與蜜餞果脯、鮮果蜂蜜種種的甜都不一樣?。
第一次見面,小蛇就呲著?這兩顆小牙沖她撒嬌。
偶爾她會把手指頭伸進去輕輕地磨著?玩。
現在她在用唇舌舔碰。
她當然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無?非是?欺負他的不清醒。
好吃,她想吃更多。
她手掌往他下頜移,進一步抬他的臉。
盡管少年的身體早被她溫吞吞、笨拙拙的吻弄得禁受不得, 他還是?在她手心落來時溫順地挺高了鼻子。
供她繼續。
她探了他的齒關。
水汪汪的舌頭。大概是?被刺激得涎水分泌不斷,嘴巴卻太無?措, 無?措到了無?法正常吞咽掉這些多余涎水的地步, 以至于他汪了一大口?在嘴里。
冷黏柔滑, 獨一的清甜味。
他真?的很好吃。
不僅味道好, 口?感?也很好。像涼糕,像軟膠。又都不同。
她吃不夠。拿舌尖去纏,唇齒去吮咬。還因為自己不會換氣, 不斷地侵吞他好不容易呼出的冷息。
他被她欺負慘了。
本就意識不清,又身體敏感?, 偏偏還那么聽話。呼吸不了、吞咽不得,仍堅持著?沒有反抗, 只在喉間不時難受地哼唔。
涎水都要溢出了。
從他那里奪得的吐息終于也不夠少女揮霍自如了。
她呼吸促促, 漸漸沒了力氣,手揉著?他的臉, 要退離。
至少要歇一口?氣再吃。
舌尖方泄力,剛還任她吮吃的冰冷唇舌, 卻忽然會了吞咽。
吸力來得突然,繾綣。
喉結滾動?時, 連同兩人豐沛的涎水與她懶怠的舌一起含吞了。
刺激直沖上顎,搗向頭皮。
她抖了一下,脊骨發?麻。
他吃她。
她睜開眼。
護心鱗不知何時變得黯淡了。
暗得極,幾乎什么都照不清。
幽光中,一切的一切,都近在咫尺。
都在往你我?不分去交融。
唯獨相碰的視線,在這個一切之外。
兩兩眉睫相接之處,睫影之下,靜靜地抬著?一顆瑰美剔透的紅色眸子。
無?言地映著?她烏黑的眼睛。
波瀾不顯。
……哦,他醒了。
方別霜慢揉他的發?根,也不眨眼。
兩根舌頭熨帖著?彼此,暗暗地蠕動?,飽嘗對方的滋味。
她感?覺很,很興奮。
好奇怪呢。他們唇舌不分,唾液互嘗,吃著?對方。世間再沒有比這更親密的事。
她與他做了這樣?的事。
偷偷這樣?做,然后被他發?現了。
發?現就發?現吧。他要如何?
她沒有被任何人逼迫,沒有被任何人乞求。這個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一切只因為她心焦、胃痛。
為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她對他動?了嘴。
他能明白?嗎?
是?她又冷又餓。
彼此的呼吸與吮唾咽液的聲音都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濕冷的口?腔交接著?濕熱的口?腔。
他們比從前任何一個時刻,都要親密。
怎么會這么親密。
她一直盯他的眼睛。
卻沒有想到,護心鱗本已幽弱的暗光,會在下一刻徹底熄滅。
滅得很決絕。
像香柱頭角被燒盡的一截灰,不會搖搖欲墜,只會在不能支撐的時候驟然斷落。
今夜無?月。
方別霜盯著?黑暗。
她的舌頭輕易就被放過?了。
一口?一口?冷冽的氣被他予取予奪地送來。
明明渴望的喘息聲一番更比一番激烈。
明明他想要極了。她都感?覺得到。身下這副軀體甚至在低頻地顫。
但在相互侵入的口腔中,他只是?把自己的唇齒舌腮,都奉與她。
仰著?臉,將一切都獻與她。
比昏睡時更乖。
他克制地喚她,聲音輕而低:“……主人,”
“將?來,你會不會,”兩人的唇與舌都沒有完全分開,他的話音因而含糊,聽著?好像該是?高興的,“永遠,不忘記我?。”
太親密的姿態。
因為太親密,所以他每個字的發?音,每一口?喘息的幅度都被她感受得那么清楚。
清楚得像都是她嘴里發出的。
方別霜有片刻失神。
她摸到他胸口?,攥了他要捂心的手指。
唇也松了他的口?。
銜燭抖抖睫毛。
壓制了呼吸。
他好像又做錯了。
他不該在她玩得盡興的時候說話的。裝睡也許能讓她更滿意。
不過?,主人雖然不玩了,但?還捧著?他的臉。那她也有可能只是?暫且累了。
他輕輕抓了她的袖子,不聲不響地望著?。候她繼續或就此停下。
方別霜眼睛睜得大大的。
可是?黑夜太濃稠,她什么都看不到。
做著?最親密的事。
她卻料想不到他如何想。
她摸著?這張臉。
有幾綹碎發?沾了汗,黏在他的頰畔額鬢。
汗也是?冷的。和她嘴唇現在的溫度差不多。她摟了他的脖子,慢慢抱住他。
牙齒啃著?自己的手指。
銜燭被她擁著?,乖著?不動?。
他覺得有點奇怪。
不過?很快便想通。
他彎彎眼睛,自言道:“無?所謂的。”
是?最漂亮最好玩的就可以了。
至少沒有人能夠替代。
手指被啃得發?痛。
幼時的毛病好像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
他在說什么無?所謂?
方別霜趴在他肩膀上,微闔眼眸,沒有問。她并不是?真?的那么不解人情、那么遲鈍。話不必說至十分明朗,她想得透。
她和他說話,嗓音有些輕渺:“我?不想與人成?親了。不成?親,不會怎樣?的對吧。不會死。”
少年寬大的手掌即刻輕落到她的脊背上。
他終于回臂抱她。
臉埋進了她的肩窩。
久違的被緊緊抱住的感?覺。
肚子好像直到這一刻才真?的又被填飽。
她聽見他嗓音低柔地說:“不會的,你做什么事,都不會死的。”
方別霜松了快咬破皮的指頭。
喉尖發?苦。她咽了咽。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以后做什么?”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
口?腔在回溫。從唇到舌到喉,大概還包括食管,每一次吞咽,都有他的氣息和味道。
不斷變淡的甜。
她對他做了那么親密的事。
他好像都明白?,但?又不懂得。
“你不會走的吧。”她又想咬手了,“會走嗎。”
這個問題,他沒有立刻回答。
但?也很快笑著?道:“不會呀。”
“你會與人說謊嗎。”
“不會。”
“我?不丟你你就不會走?”
“嗯。”
他的話前后不一。上一次他說他自己會走。
……她不能明白?。
舌上嘗到鐵銹味。
護心鱗一亮。
方別霜尚未將?手指從嘴里抽出,指尖上剛出一點血的咬傷瞬間痊愈了。
接著?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來,將?她幾根細指都扣進了手心。
方別霜對著?黑暗瞇眼睛。
少年以指腹輕揉她方才破損的食指。
唇線微繃。
她怎么咬自己。
……她竟咬傷自己?
她不舒服。
一定是?心里在對未來未知的一切忐忑害怕。
當然會怕。這個世界不好,這世上所有人都待她不好。所有人,都敢欺負她。
她怎么會不怕。
他輕蹭她的臉。
“你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天上地下,九州三界,任何人,不能威脅你,不能逼迫你。”銜燭哄拍著?,將?? 她抱得愈緊,“什么都不必怕的。”
哦,這些,她知道啊。
方別霜遲緩地眨眼。
手指被他捂得冰涼。不過?他這人哪怕是?手掌心也又柔又軟的。一旦被握在其中,冰著?也舒服。
她揪了他肩上的衣料。
他都在意些什么?
她親了他,他不管。她說那些話,問那些問題,他都不管。
反應都平淡。
手指破一點皮,他緊張什么?
方別霜抬了手,去摸他的臉。
因為看不見,摸得很胡亂。
像小動?物嗅來鼻子探索。輕,癢,柔。
下巴,嘴唇,睫毛。少年剛平復的氣息頓時又亂。
終于掌心停在他臉龐。
她撫摸兩下,輕眨黑瞳。
話音很輕,夾雜茫然與困惑:“我?為什么那么想親你。”
銜燭垂望她的眼睛。
少女大概以為他也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毫無?掩飾。
除迷惘不解之外,還有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興奮。黑黑的眸子那么亮,那么圓。
有點殘忍。
總是?殘忍。
可也總是?那么可愛,那么美好。
不論是?站在籠池外冷冷垂視他,還是?站在霧中對他滿目嫌棄。亦或如此時此刻,她憑著?本性?玩鬧。
他愛她一切樣?子。
每多見到她一種樣?子,他都會進一步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愛原來真?的永無?休止。
“因為,”銜燭彎眸,“我?漂亮,淫.蕩,好玩。”
“什么。”方別霜眉心短暫地蹙了一下。
“不用擔心。”銜燭溫和地安撫她,“情契催欲,主人暫時受它影響才會對我?生出幾分玩心,并非是?你性?情有移。過?段時間就好了。”
方別霜皺起眉。
他這樣?想。
情契?
她想咬手,動?指時才想起那只手還被他攥著?。
他松開了。
她卻移掌按了他的手。
少女仰面,慢慢地,嘴角噙起笑意:“你對我?呢。同樣?都是?因為情契?”
第52章 第 52 章
銜燭看著她, 輕輕搖頭。
“那還能是因為什么?”
黑暗中,少女眸無聚焦,天?真地凝望著他面?前的虛無。
她與他之間永遠隔著這片虛無。
她永遠離他那么近, 又那么遠。
銜燭平靜地笑了笑:“不重要。”
方別霜揉著他的臉:“不重要么。”
“不重要。”
……好惱火。
方別霜抓了他的手。
另只手則落到他肩膀上, 手指往下扣,緊緊扒住。
心里好惱火。
但不知道在惱火什么。
于是更惱火。
苦苦的,澀澀的。
那股火就在這灘酸水里“咕嘟嘟”地冒。
酸水不知從何而來?。
火也不知從何而來?。
反正心和胃都?被它們灼得濕濘潮悶,酸熱發苦。
莫名其妙。
都?莫名其妙。
她皺著眉, 掌心上移,按到他的心口。
接著身體壓上去。
銜燭僵了僵:“……主人??”
一聽見他叫她, 她又好煩。
煩死了, 都?煩死了。
他不是很聰明么。不是面?面?俱到地了解她么?有什么好詫異的。他猜不到她要做什么嗎?
少女身量窈窕, 不如他高壯, 縱使全覆其上,當然也不能把他壓倒。
她不強壓,挺挺身, 伸手捧住他的臉。
鼻子眼睛嘴唇都?湊來?。
溫軟的唇混著熱燙的吐息,笨拙地落到他鼻側。
銜燭一下收緊長指, 攥了不知她哪塊的衣服。鼻子剛屏了息,嘴里又沒受住, 落出一口氣。
她感覺到了, 捧著他的下巴,下移啄他的嘴角, 最?后終于親到他的唇,重重地吮了一下。
清矜泠然的少年登時?氣息全亂, 臨近崩盤邊緣。
神情卻依然溫和。
他攏眉垂目,望著對自己放肆作亂的少女。
少女輕閉兩?眸, 享用得認真。
睫毛那么濃,那么卷。鼻子秀挺,和呼吸一起擦到他的臉上,很癢,很讓人?心軟。
方別霜吻得很專心。他通體冰涼,手感極佳,口感也那么好。吻上的那一刻,好像那種煎心熬胃的酸苦惱火就被澆了大半。
濕暖的舌尖舔進他的口腔,卷奪他的溫度和味道。
都?吃掉。
少年被她壓靠床欄,所有感官都?在因為她這毫無章法的吻而無限放大。
顱內潮涌不斷,涎水也分泌不斷。
他不眨眼地望她。
身體沒有一刻不在因為她而情動難持。
神魂也沒有一刻不在因為她而痛苦徹骨。
不重要。
一切愛欲情潮、痛徹心扉,都?可以在將來?永遠止歇,永遠消亡。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頭發。
天?上地下,她總孤身一人?。一個人?長大,一個人?害怕。
但她也因恐懼而勇敢,因弱小而強大。
她因為是她而永遠美好。
他好愛她。好愛好愛好愛。
她會記得他多久?
可不可以久一點。
他不打算再問?了。
指尖碰了碰她發尾的發絲。
不喜歡的,不重要的,還是都?忘掉吧。
又一次親到呼吸不得。
方別霜摸著身下人?的肌膚,舔著他的上顎、牙齒,直到實在無力?了,才?大口喘著氣與他分開。
稍喘兩?口,她低下頭又親,在他唇上連啵幾?下。
他好像能致人?成癮。
親完還想親。一次比一次想親。
想一直親。
“銜燭。”少女緊著手臂抱他,睜開眼。
帳內仍然一片漆黑。
她心一沉,轉腕一看,護心鱗真的沒有一絲亮光。
少年喘息聲不小,乖乖任她抱著,點頭“嗯”了聲。
仍是如此平淡的反應。
方別霜咬著指節。咬得用力?。
好焦慮。好、惱、火。
真的好惱火。
心與胃都?酸酸脹脹。
他在想什么?
到底在想什么?
為什么她會弄不明白。他明明是個很簡單的人?。為什么她一點都?想不透他在想什么?
方別霜揉著他的耳朵,親著他的臉。無意間,揉得用力?,也親得連綿。
聲音卻是輕飄的:“把燈弄亮。”
“嗯?”銜燭不明白。
她那么隱忍內斂的脾氣。如此暴露性情的時?刻,身處暗處,她才?能更有安全感。
他的話音里終于有了不一樣的疑問?。
方別霜眨眨眼,松了指間的力?道。
她忽然有了耐心。
他畢竟是個簡單的人?。簡單到會因為吃到糖就笑的人?。
能難解到哪去?
正如她不明白他,他此刻大抵也并不明白她。什么都?看不見,不能知悉對方心中所想,正常的吧。
她親親他飽受蹂躪的耳朵,薄聲道:“我?想看你。”
銜燭垂睫。
下一個瞬息,帳外燭光無聲驅黑透來?。
少女秀美的輪廓被鍍上了一層昏黃柔光。
她歪坐在他身前。
銜燭仰望著她。
烏黑長發垂落到他胸口,與他的頭發混作了一處。蜿蜒纏繞,眷眷綢繆。
鼻梁上有一小塊亮光。
雙目也正垂看著他。
冷若冰霜,亦似有情。
永遠是令他心動的樣子。
阿霜,阿霜。
他的囚身之籠,縛魂之索。
愛之所牽、欲之所往。
他是為她而生,當然也該為她而死。
銜燭對她輕輕彎起眸子。
方別霜沒有表情地盯著他的眼睛。
摸著他的臉。
動作被她無限放緩、放輕。
額紋果然沒有出現。
唇覆水色,肌膚透粉。眸光漣深,底下欲念暗涌。
他早有十分動情。
方別霜摸到他的眼尾,指腹輕揩那抹紅:“你很痛苦。”
銜燭眉心微凝。
方別霜去擦他睫毛上落的輕灰。
少年目光未動,任她纖指探來?,覆上指腹,又收去,依然不眨一下地注視她。
“比之前更痛苦,是嗎。”方別霜再度撫摸他的臉。
神情竟因太迷茫而顯得有些嬌癡。
“因為我?嗎。因為愛我??”
不知這是夜間幾?時?。
幾?時?的夜會這樣安靜,又扭曲。
銜燭感覺到她手指與手心的溫度不同。手指要涼一點,手心要熱一點。手指觸來?時?,他覺得癢。手心貼上時?,他感到暖。
又癢,又暖。
他貪婪的欲望,他胃口很小的愛。
怎么都?發作在他的身體上。
怎么她一直注視他,怎么她會問?他的愛與痛。
陌生、旖旎,陸離如夢的情景。
不是夢。
因為不是夢,所以更有欺騙性。
一旦被迷惑,會發現想要醒來?真的好困難。
他不會再被迷惑。
“我?們今夜去哪里玩。”銜燭柔順地望她,“什么時?候走呢?”
少女擰起了眉。
“哪也不去。”
銜燭垂眸,點點頭。
“你為什么愛我?呢?”方別霜又捧他的臉。
她并沒有真的被他轉開注意。
反而更困惑,更要尋根究底。
眉蹙得很緊,迷惘又費解,“愛都?這樣嗎?”
銜燭被她托著下巴,抬起眸。
他長久地望她的眼睛。
空洞,稚拙,生澀。對“擁有”這件事總不能習慣的一雙眼。
他握了她的手腕。
進而握她的手臂。
將她抱進了懷里。
他摸她的腦袋,感覺到她在忍不住縮起身體貼緊他,心又發起疼。
“我?如何不愛你。你究竟有哪里不好。”
“我?,”方別霜喜歡被他抱住。
好安心。
他們很親密。
即便不唇齒相接,也很親密。因為她與他之間,什么都?不必隱瞞。
對的,就是這樣的。
她什么都?不怕讓他知道。是這種親密。
她歪在他頸窩,“我?很弱,很無能,保護不了任何人?。我?還很,很虛偽,很別扭,薄情寡義。很多人?說我?并不正常,我?不知道怎樣做一個正常的人?。我?想不通,你為什么愛我?。而且我?對你,很不好。”
銜燭久久沒有說話。
方別霜并不覺得心慌。
也不為此焦慮。
因為他把她抱得好緊,緊得不能再緊。
也許能把人?死死地抱住是他作為一條蛇的天?賦?
“不正常的是他們。”銜燭喉結幾?滾,勉強平靜地發出話音。
他心要碎了。
疼得想用尾巴把她裹得嚴不透風。
她過得好苦,好苦。
“為什么他們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告訴你你很好。”少年手撫著她的頭發,輕輕地抖,“你就是你,這些哪里不好?他們憑什么指責你,憑什么問?你要,憑什么對你指手畫腳。”
“都?是該死的惡人?。”他一句一頓,尾音還是帶了哽意,心則痛極而絕望,“……我?不好,我?不好。”
如果他早一些找到她,或許葉惜蓮不會死,或許她會從一開始就有很多很多的愛。
愛她的人?怎么可能任由這個世界這樣欺負她,貶損她。
燭光籠罩床帳。
夜晚靜悄悄。
這意境讓人?發困,卻舍不得閉上眼。
方別霜窩在他懷里,干脆卸了身體所有力?氣。
他抱得太緊。
他好像一架搖籃床。
趴在他身上,就像伏臥于一架柔軟安全的搖籃床。完全不必擔心自己會不會跌倒摔傷。
“我?也覺得,他們說得不對。沒有人?,可以站在他們自己的立場上要求我?。但是,”但是他究竟為什么要站在她的立場。而且,她實在好奇,“為什么這樣說著,能怪到你自己?”
少年一遍遍揉撫她的后頸與后背。
始終無言。
“因為愛我?。你對我?的欲望、克制、容納,這一切,都?與情契無關,”她摸摸自己的臉,烏圓的眼睛凝著潤亮的燭光,“都?是因為愛我?。”
方別霜側耳貼他的頸部,又以身體去感受他的心跳。她對他生出無盡的好奇。
她笑了一下。
“我?不覺得,影響不到你的東西,會那么輕易就能驅使我?。它也不是第?一日有的。”少女攬抱他的肩腰,徐徐收力?,感受他的□□,“我?近來?,總想貼你,摸你,親你。這一切,都?跟情契沒有關系。你說,是與什么有關?”
冷暖體溫之間,胸腹懷抱之間。
這副處處完美無瑕的身體,在這一刻繃緊了。
那只冰冷、柔軟的手,停在她的發絲上。
第53章 第 53 章
帳幔靜垂。
銜燭默然闔眸。
他摸摸她的長發, 繼續撫拍她的腰背。
動?作輕而柔。
原來?她今夜眾多異于?平常的疑問,是因為這?個。
懷中少女僵了一僵。
她要抬起頭:“你,”
“你以為, 你愛我。”銜燭垂目于?她側頰。
他抬指捋了那些茸茸的碎發, 輕別?至她耳后,“你以為這?一切是因為你愛我。”
方別?霜咬一咬下唇。
就是呢,他怎么可能會?是那么遲鈍的人呢。
“小阿霜,”銜燭凝眸于?她。
少女眼睛黑幽幽的。
他笑了笑, 好像很多無奈,“是天冷了。”
“啊。”
“天冷了, 你需要取暖。”所以要貼他、摸他。
少女目光一下變得迷茫。
她瞇了瞇眼, 咬住指節。
他輕拿下她的手。
握住, 揉被她咬濕的手指。
然后再?一次抱住她。
催出?許多暖意給她。
方別?霜窩在其中, 無手可咬,于?是咬了腮幫。
她萬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回答。
且那么合理,那么接近事?實。
他的懷抱真的很舒服。
真的像永遠可以信任的搖籃床。
可她還?是好焦慮, 好焦慮。
少年慢拍她的肩胛,溫聲哄她放松下來?:“沒關?系的, 怎么弄我都可以,不是愛我才能玩我。我怎樣?都是你的呀。”
她真的想不到他這?個人怎么會?柔軟到這?個地?步。
再?緊繃的人落進這?樣?一個綿軟的云堆里, 全?身的骨頭也?要酥松下來?。
她酥松了全?身的骨頭。
灘在他身, 像一捧水。
意識當然掙不過皮肉,緊跟著繳械投降。
“天已?經很晚了, 不出?去玩,就睡覺吧, 好不好。”他催暖她發涼的手,拾被蓋住她的小腿。
一會?兒的功夫, 趴在他懷里的少女已?耷了眼皮。
銜燭輕輕地?拍,頻率越來?越低。
耳垂頸窩處,被她逐漸勻停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
他斂目看帳上他們交疊的影。
影外紗罩下的燈。
燈苗在變長、變長。芯子在變短、變短。
一生有多長,一生有多短?
所有燈燭,在某一刻全?部無聲熄滅。
窄小的世間又只剩一望無盡,萬拂不開的虛無。
他徐徐傾身,漸漸松力。扶握她的腰,捧護她的后腦,要把她從自己的肩膀胸膛腰腹一點點卸下。
臂間卻一軟。
“你哪里也?不許去。”
銜燭微微偏過臉。
本?已?熟睡的少女手臂搭上了他的臂彎。
朝他的方向半睜著眼。
她手指手腕都沒有力氣,拉不成、握不了,就那么軟軟地?搭在那里。
嗓音和眼皮一樣?倦懶,因而軟噥,“聽到沒有。”
銜燭摟抱著她,細細地?撫理她睡亂了的額鬢,無限疼惜。他輕聲應了:“嗯。”
她好像并不滿意,渴著睡,還?蹙了秀氣的眉。
不高興地?下令:“抱緊我。”
銜燭把她抱緊。
箍腰鎖身,捧首攏臂。
把她的所有、全?部,都一絲不漏地?占進他一個人的懷里。
一點不放過。
她松懈在他身上,困極還?要嘟嘟噥噥地?發出?警告:“我見不到你,就立刻去找你。用護心鱗。”
銜燭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重新把她哄睡:“好呀。”
少女貼偎著他的胸口,很快又一次睡熟。
飽飽地?睡了一覺。
無愁無夢,月消云散。
八月過盡。
九月初至,厚衣裳陸續被翻了出?來?。
芙雁熨平那些大大小小的褶,給方別?霜換上。
廚房送了幾塊炭來?。
雖然現在早晚天氣寒,但當然還?遠不到要用炭的時候,芙雁讓小丫鬟都拎去墻角一一碼起來?,留待冬日備用。
小丫鬟笨手笨腳,使不好鐵鉗子,弄得滿手滿臉灰。芙雁嘻嘻笑她,小丫鬟既羞又惱,一往水里照,又自己跟著笑起來?。
都躲在屋里說說笑笑的,氣氛雖談不上十足熱鬧,卻也?溫馨松快。
洗著洗著,小丫鬟忽然“呀”了一聲,抬起濕淋淋的臉:“今年霜降來?得挺早,初六就是。小姐二十日就過生辰了,怎么好像沒見外頭有什么準備?今年可不一樣?,今年小姐就及笄了。”
經她提醒,芙雁臉色變了變。
底下幾個擦桌掃地?的小丫鬟也?各有沉默。
又快到一年霜降。方別?霜恰巧是在那年霜降過后的凌晨出?生,但凡是個稍稍有心的人,一提到霜降,都能立刻聯想到她的生辰。
最近過去請安,方老爺和夫人一次沒提過,似乎都忘了。
有人回了一嘴:“夫人近來忙著與蘇家走動?還?來?不及,哪顧得上我們這?里呀。”
“沒顧不上的道理呀!往年潦草,只端碗長壽面就罷了,今年再?怎么說,宴請眾賓是不能免的,一家好女百家求,若不讓別人曉得我們家有好女,等誰來?求?去年大小姐及笄,夫人請的都是城里有頭有臉的夫人,還?特請了頗有聲名的劉家夫人為大小姐簪發成禮,輪到咱,不求一樣?,也該有個過得去吧。”
特別?姚庭川要來?提親了,如果連最重要的及笄禮家里都不給好好辦,以姚夫人那脾性……將來?定?會?加倍看輕小姐。
芙雁心里愁,扭臉看方別霜。
少女面鏡支頤坐著,對這?些為她打抱不平的話都無動?于?衷,臉上竟有兩分清淡的笑。
渾似局外人。
……小姐真是越來?越古怪了。
芙雁擔憂地?皺緊眉,回頭往她床帳去打量。
那條蛇到底哪去了?若再?讓她看見,她一定?要趁小姐不注意的時候想辦法丟掉。
她懷疑小姐這?幾個月的種種異常之處,都與那條蛇有關?。特別?是在那蛇消失一個月又重新出?現后。
至今想到那一幕,她都要臉紅。
常言蛇性本?淫,由不得人多想!而且好好一個閨閣少女突然就喜歡上養蛇了,本?身就很奇怪!
“咱今天去請個安吧,順帶與老爺夫人提一提及笄禮的事??”芙雁提議。
小姐已?連著幾日尋借口不出?門了。
事?實上若她堅決要求,方仕承應該還?是會?讓吳氏用心替她操辦及笄禮的。畢竟要顧忌她背后那位看不見的“靠山”。
“不用了。”
方別?霜拾了少年的發尾,繞在指尖把玩。少年靠坐梳妝臺,一頭柔潤白發鋪散得到處都是。她平平淡淡地?同芙雁道,“忙完就都出?去吧。”
眾人嘰嘰喳喳的說話聲音頓時都停了。
兩個婆子招招手,把人都領了出?去。
芙雁沒有跟去。
十多年來?,她陪著小姐長大,自詡對她的了解至少有七八分。但現在她總想不透她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前些天小姐還?大著膽子帶她去銀樓打首飾,看得出?絕對是有心要為自己的將來?做足打算。怎么今天提起最重要的及笄禮,她態度卻如此消極?
那日還?破天荒地?問如果不嫁人會?怎樣?。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難道真如她直覺所感,與那條蛇有關??
芙雁站在后頭,抱著花瓶不住地?擦。想要說好多話勸她,又無從開口。
怎么說起呀!
水盆里暫置著的幾枝新剪來?的木芙蓉。粉白色的花苞沁著冷津津的淡香。
方別?霜抬頭看外面,外面幾棵樹一半禿一半凋零。
十多年前,這?些樹還?不足一人環抱,樹冠才到屋檐。
她靠椅懶坐,覷了眼鏡子里滿面苦惱的姑娘。當初細如豆芽的小女孩兒個子已?可稱高挑。
時間是過得很快的。
她們已?同在這?座冷僻的小院子住了十多年。互相從不懷疑會?陪彼此到生命永久。
因為一個小姐和一個貼身丫鬟的命運總是顯而易見,難有意外的。
在家是小姐和丫鬟,進入另一個家,就會?成為夫人和婆子,直到最后。
方別?霜撫弄著手里銀絲般順澤的白發,問芙雁:“你覺不覺得,我們這?一生,好像都被人釘死了。”
芙雁先為她的主動?開口驚了一驚,很快又對她的話感到莫名:“怎么這?么說呀。我們不一直在努力爭取過得更好嗎?”
方別?霜搖一搖頭:“其實嫁給誰沒有區別?。為人女,然后為人妻、為人母。總難‘為人’而已?。”
芙雁擱下花瓶,往她身邊的小凳探身坐下:“原來?,小姐一直在想這?些?小姐啊,你是極聰明的人,連我都明白若把世事?看得太透便不能存世的道理,你如何糾結這?個?你說沒有區別?,那嫁公子和嫁小廝能一樣?嗎?嫁到姚家和嫁到蘇家能一樣?嗎?”
“在沒有辦法,又得活下去的時候,人得裝糊涂。我知道的。但如果,有辦法呢。”少女看著她,聲音越來?越輕,眼睛里的光卻愈發凝聚,“如果有行止自由,做什么都可以的能力,還?要再?去為人妻,為人母嗎?”
芙雁預感不妙,表情僵硬:“你有?”
“不要和她說了,她不會?理解你。”
肩上一涼,少年長指覆來?,方別?霜側去余光。
銜燭手掌撐臉,拖著聲:“她以為你被我弄得中了邪。她總想背著你丟掉我。”
確如他所言,眼前的女孩一臉警惕,滿目憂愁。顯然把她的話都當成了瘋言瘋語。
方別?霜微斂視線,良久道:“你也?出?去吧。”
芙雁一下緊張起來?:“小姐還?有些話我想……”
“不必說了,我都明白。”
方別?霜打斷了她,略有些自嘲地?笑笑:“我今年累著了,才總生出?不切實際的臆想。實際該怎么做,我怎么會?不清楚呢?你去吧。”
“可是……”
“我畢竟不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方別?霜看向屋外,交代道,“那幾個小丫頭頭腦都不靈清,做事?做不好,你去看看吧。”
再?三催促之下,芙雁不甘不愿,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
屋里只剩他們。
瓶立臺上,花浸水中。
空氣靜謐。
方別?霜松了手中發絲,起身往瓶里灌水,然后拾起花枝,一一裁剪插上。
花苞隨她動?作一顫一動?,清露漣漣。
銜燭陪在她身邊。
學她的樣?子,也?拾了花,插進瓶里,調理擺弄。
偶爾手指會?撩碰到手指。
一冷,一熱。都是濕漉漉的軟肉。
盆里空了,瓶里滿了。
剪下的殘枝和抖散的花瓣零落水面。
不足虎口一握的細瓶嘴里吐露著大朵大朵清麗嬌美的花。
銜燭趴下來?,安靜地?看花。
花后是主人垂下的視線。
花瓣還?在滴水,滴到他的眉心,淌進他的眼窩。
他受不住地?眨眼,主人伸來?暖熱的手指,輕輕地?把那粒水珠揩去了。
極溫柔。
他從她袖口聞到與花相似的淡香。
這?讓他聯想起從前一個又一個,同樣?類似幸福的瞬間。
心在這?時很恬靜,很滿足。
他仰望她,眼中笑意溫和:“主人可以隨時離開這?里,不用管他們。主人是完全?自由的。”
方別?霜面目沉靜。
亮暖的光穿窗照來?。
照在花上,花影搖曳。
花影下,少年眉目干凈。水珠從瓣尖滑落,淋到他臉上。
他總不躲。
沁得眉眼微微的潮。清艷絕塵。
方別?霜一一去擦。
手指一遍遍地?撫碰,他乖覺地?承受,偶爾動?一動?粹血似的眼睛。
美得很生動?。
比花更悅目。
她低聲問:“你會?永遠跟著我嗎。”
第54章 第 54 章
方別霜對永遠沒有概念。
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擁有是短暫的,失去是必然的。像人注定要死亡,生命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 就已?經?在?失去了。
她也不覺得這世?上會有除她自己以?外?的人能?夠把她從外?皮到心臟地理解個徹底。
生活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的兩個人, 竟也能?同?床共枕,湊活著完成一項項“任務”。
她與芙雁,她與姚庭川,她與所有人。
所有人共同?釘死在?簿子上的人生。
唯獨她與他不同?。
少年松懶地趴在?花前, 從下至上專注地凝望她。
目光是一貫的溫情。
長發茸茸,有些可愛。
她的心在?這一刻涌上一股沖動。
沖動淹沒了剛剛她自己發出的問題。
花瓶被她推移到一邊。
少女?俯身探入光中, 俏麗的影替代了花影, 映到少年的臉上。
他猝然攥緊她的衣袖。
纖薄的眼皮被她綿軟的唇吻得輕抖。
臉與耳在?她來回的揉摸下迅速變粉、變紅。
方別霜沒有吻得很過分。吻過他的眉眼, 便停下。
但即使停下了, 她的呼吸還縈繞在?他的呼吸之中。他無法不沉淪。
銜燭微喘著氣,眼瞳水色清蒙,仍然一瞬不眨地望她。
眼中蘊著最深的欲念, 流露著最純粹的愛意。
“會的。”
他依然回答了,執拗暗藏其中, 像是用心臟咬出的聲音,“我死也不要被你丟開。”
方別霜指尖顫了一顫。
她輕撫他的唇角, 聲音很柔:“不丟。”
日子一如既往、大同?小異地流淌。
方別霜一直在?猶豫是否要留下點什么。
她決定要走。
離開方府, 離開姑蘇城,離開所有人。
說不清是哪一刻做下的決定。
或許在?她試探地問出是不是不成親也不會怎樣的時候, 這個想?法就已?經?沒辦法從她腦子里根除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做什么。但知道自己不想?去哪、不愿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要過同?千萬人一樣釘死在?簿子上的人生。
不要被圍困在?灰塵吊子里,黏一身黑汪汪的油垢。不要最后成為積塵蛛網、鍋底黑漬的一部分。她不要。
從前她沒得選, 寧肯被釘住手腳,也要留一口氣捱著活下去。
現在?她可以?走。隨時可以?走, 去任何地方。為什么不走?
這世?上鮮有讓她留戀的人和事。她本想?帶走芙雁,但芙雁不會愿意。而娘親什么也沒給她留下,唯留一身骨血。就帶這身骨血走吧。
銜燭說,她可以?什么都不說,想?離開的時候就離開,不會有任何后果。沒有人找得到她,更沒有人傷得了她。
方別霜設想?了下,如果她在?某一日的清晨突然消失,從此?再不出現,估計只有芙雁和姚庭川會著急。但她其實并不想?讓這唯二會記掛她的人白白擔心。
不如尋個時機,和他們說清楚。至于他們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特別是姚庭川。她許了諾要嫁他的,他明知在?這場姻親里她對他的利用要遠多于真情,卻不曾計較,始終寬容,她該給個坦誠的了斷,而非逃避。
忽然守門丫鬟進?來通傳:“二小姐,那小和尚來了,說找您有事。”
方別霜打理首飾盒的手一停,目光越過院落,果真看到那個小小身影。
周身空氣隱隱泛出寒意。
她往身側看去,剛才還趴在?她身邊睡意昏沉的少年將視線凝向了那里。
眸色冷沉。
察覺她在?看自己,少年轉來目光,彎眸抿唇,神情重新變得溫軟乖巧了。
方別霜對守門丫鬟道:“讓他進?來。”
眾人退守門外?,小和尚進?了里屋。
小和尚豎掌躬身行禮,低著頭,眼神微閃:“方姑娘,我來其實是想?……其實是有事要找神君!”
方別霜看他片刻:“什么事呢。”
這幾?日她一直要求銜燭不許擅自離開,把他看得很死。果然小和尚坐不住,主動找過來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么。
是不是合了她的猜想?。
“就是……”螣馗神威重重臨身壓來,小和尚手直哆嗦,冷汗直流,完全不敢抬頭,下句話卡在?嗓子眼接連打轉幾?次,直到改了話意才得以?吐出,“其實沒什么,是有些東西,想?,交給神君。方二姑娘!我還是交給你吧。”
“是么。”方別霜只盯著小和尚的反應觀察,“正?好,我有不少問題要問你。走吧,出去說。”
她開了門,領他一路走到院中小亭。
轉回身,能?看到屋內少年還懶散地坐在桌前,捧腮看著他們的方向。
一進?亭子,小和尚肉眼可見地松懈了精神,擺袖擦汗,拿起桌上陳茶就一陣牛飲。
方別霜輕笑:“你不怕了?這么點距離,以?他的能?力?,我們說什么,他會聽不見么。”
“您單獨領我出來,神君便知道您有些話不愿意讓他聽見,他絕不會聽的。”
“這樣么。”
方別霜再看一眼門后。
少年雙目輕閉,似乎又睡著了。他這兩天又總犯困。
所以?他也從沒想?過要探入她的念識?
原來真是這樣?
他這個人。
“方姑娘,這是虬龍仙君的仙露罐子和藥草罐子,您拿好,給神君用的。”小和尚掏出兩只巴掌大的玉罐遞給她,交代道,“很多,能?用很久,您只管倒,務必讓神君每日都泡上一二個時辰。”
方別霜垂看這兩只玉罐,沒有接。
“你沒有別的話要說嗎?反正?他聽不見。”
小和尚的表情絕望而為難:“我哪里敢!您是聰明人,有些事既然猜得到何必再刨根究底。我若阻止得了,我就不會只為帶這兩樣東西嚇成那樣了。”
“所以?你特地過來,是暗示我去阻止。阻止什么?阻止他,”
情緒堪堪激上去,即刻滯在?半途。
干癟的枯葉在?枝上撇動兩下,掉下來。
院子里有小丫鬟一邊掃,一邊踩,“呲喇呲喇”“吱嘎吱嘎”。
方別霜繼續凝視房門的方向,拿過玉瓶。
她終于還是把話完整地問了出來:“阻止他自傷自毀,是嗎?”
盡管她問他是不是永遠不會走的時候,他每一次都能?給出肯定的回答,但有太?多跡象了。
睫毛上沾落的灰,難以?徹底愈合的傷口,越來越頻繁的昏睡。還有最直接的,那夜他自己動手撕開的心。
……或許該從更早的時候算起。
從那個他把護心鱗遞向她的夜晚算起。
這一切,他都能?承受,都能?不在?乎嗎。
少女?覺得冷,攬臂抱著玉罐,眼睛卻不曾眨動,圓圓地睜著:“為什么呢。因為愛我嗎。假使我愛一個人,我也要這樣? 嗎。”
小和尚抓抓頭皮。說不清啊!
“我并不能?做到。到底什么是愛。”
方別霜實在?很費解,兩彎眉緊緊蹙在?了一起。
她不會再疑惑他為何愛她,冥冥中她已?經?有了理解。但這種愛比她見過的任何一種都要匪夷所思。
他什么都不要。從哪一刻起他開始什么都不要的?
之前他分明還很想?要她的愛。照常理說,也的確沒有人做得到在?付出愛時不渴望任何一點回報。
她也回報不起。當然回報不起,早已?回報不起。從最開始的時候她就心知肚明。
但是,她不是為了回報呢?
她不為回報。
少女?迷惘微渙的瞳孔聚了焦:“我怎么愛他?”
“唉……誒?!”
小和尚一下愣住。
僵手僵腳,瞠目結舌。
“我認真地在?問你。”方別霜移目盯向他,“我想?愛他,可我找不到辦法。”
“這個這個,我,這,我,”
小和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有這樣的想?法。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這難道不正?說明了什么嗎?
啊太?奇怪了。
難道她意識不到,他也意識不到?
太?奇怪了!
小和尚一下反應不過來,給不出回答。
少女?還在?耐心地等他捋直舌頭。
小和尚腦子都要打結了。
“這個,”結解了半天解不開,他呆滯道,“您是不是,該問神君本人啊?”
出現在?他們之間的怪問,除他們自己以?外?,有誰解得了?
小和尚離開以?后,方別霜獨自抱瓶回了房。
恰好到了用晚飯的時辰,芙雁正?領著人布菜。
方別霜放好玉罐,不動聲色地揉了揉妝臺前少年白毛毛的腦袋。
銜燭抬起臉,迷蒙地望著鏡子里的她,彎了眼睛。
吃了飯,人都出去了,方別霜秉著燈,領銜燭走到隔間。
隔間里放置著浴桶。
她先擰開兩個罐子,底朝上倒置在?桶底,對少年道:“進?去。”
銜燭靜靜看了一會兒?,沉默地穿過桶壁,走進?去,面對著她,交臂趴下來。
桶中仙露漫上,仙息四溢。
方別霜撥攏撥攏他的頭發,捧起他的臉。
昏暗中,少年紅眸澄澈,映著燭光和她。
方別霜盯著他眼睛里的自己,張開唇,又什么都說不出。
她放開手,手落到他頸間,弄他的衣襟:“都脫下。”
水線已?達少年腰際。
銜燭垂著睫毛,神袍松帶解扣,自行脫落下來。
露出白膩如羊脂的肌肉。
肌肉覆滿了猙獰傷口。
少女?溫暖的指尖落在?他的鎖骨上。
癢而麻。
傷口被輕輕地撫碰。
銜燭若有所覺,無聲仰頭。
少女?的視線果然正?凝在?那道傷上。
銜燭眉間一蹙:“主人。”
主人將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手指輕揉他的后頸。然后回過來,再一次捧起他的臉。
眼睛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
他的胸膛開始起伏不定,頸上青筋愈加明顯。
似憐非憐的撫摸、對視。
輕易就能?讓他欲如火燒。
“你想?親我嗎。”少女?開口,聲音混在?水聲里,格外?輕盈,“是不是很想?。”
水線已?沒至胸下。
少女?黑瞳幽亮,致命的吸引。
眼底又似乎冷意涔涔。
冷得殘酷。
水不再往上漲了。
兩只罐子漂浮水面。
銜燭別過臉。
看那兩只沉沉浮浮的罐子。
他撈起來。
拿在?手里,一遍遍地揩。揩了又揩。
揩掉罐身的水漬。
終于把罐子遞向她。
眼睫遮著眼瞳,平靜如一。
他一言不發。
手臂上,卻有水珠在?“噠噠”地、不斷地,往下滴。
第55章 第 55 章
方別?霜沒接罐子。
她輕柔擦掉他耳際冰冷的汗珠, 按摩他的頭皮。臉與他挨得很近,幾乎鼻尖對鼻尖。
他一切動?情的反應,包括鼻翼輕微的翕動?, 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對他說:“想親就可以親。”
銜燭一手握兩只罐子, 抵在她面?前,出聲提醒:“滿了。”
方別?霜憐惜地撫摸少年白里透粉的臉。
不理罐子。
她當?然感覺得到?他的回避。但她要他直面?。
難禁撩撥,□□焚身。偏還?衣不蔽體?,無處遮掩。
越敏感, 越強抑,越可憐。
“乖乖, ”她氣息一拂再拂, 告訴他, “我?允你親。”
銜燭抬起眼。
少女柔軟的手從他的肩膀順下去, 像片花瓣無意順風往下落,最終落到?他的虎口?上。她讓他松開虎口?。
罐子咕咚咕咚掉回水里。主人,主人。
少女半握他的手腕, 然后幾根細軟的指插進他濕乎乎的指縫里。蓬勃的欲望在洶涌地滋長。她拿他的手,放到?她的肩上。
多親昵的舉動?, 多曖昧的距離。好像他也可以捧她的臉,揉她的肩頸, 摸她的耳朵, 感受她的體?溫。
“親一親我?。”她的吐息分兩次噴惹在他的口?鼻間。
眼睛依然睜得很圓,很大。
她好像近在咫尺。
銜燭看著她黏在頰邊的發絲, 伸著指尖,想為她撥到?耳后。
終于沒有撥。
他看著她的眼睛, 烏黑烏黑,冷冰冰的眼睛。
他一直看。
一邊嘗試著, 湊近唇,聽話地親她。
上唇被她溫熱的呼吸軟軟地撥著。
他停在那里。
屬于他的思?緒突然變得不可控了。
突然想要委屈地訴說、憤懣地質問。
少女瞳仁黑圓,始終透著濃濃的興趣與好奇,沒有一絲波瀾。
他輕握著她的肩,對著這?雙眼睛,幻想那些情緒和思?緒都不存在。
然后再一次遞上自己的唇。
將要貼上時,還?是?停下了。
舌頭緊抵上顎,眉擰起。
卻不能阻止視線在下一瞬變得極度模糊。
一連模糊的還?有她的表情和目光。
……你怎么可以這?樣欺負我??
他問出來了,沒有聲音。
你怎么可以這?樣欺負我?。至少不要這?樣欺負我?好不好。
淚滾著淚。
他心里一片茫然。
她欺負了誰,他在求她不要欺負誰。
銜燭把她頰上那綹發撥去,唇角抿出一個?笑。
他怎么凈生出一些荒唐沒意義的問題。多煩人。
然而不論他如何想,視線卻不受控制,一再地模糊。這?副身體?總是?不依他。
倏地,少女那雙柔暖的手撥弄起他的眼睛,胡亂地給他擦淚。
她語氣有些慌:“怎么了?”
銜燭竭力逼停眼淚,輕松地笑笑,搖頭道:“發情了,難受。”
方別?霜迷茫地望他還?在大顆大顆往下砸淚的血瞳。
這?雙過于干凈的眼睛其實?根本掩飾不住任何情緒,無論是?復雜的還?是?簡單的。
假若真是?發情讓他難受得掉眼淚,親她不是?會好受些嗎?
少年眨眨眼睛,愧悔著,輕聲道:“對不起。”
“為什么?”
方別?霜腦子直發脹。
她捧了這?張掛著淚光的臉,根本想不透。
怎么會這?樣?
他如何理解她的話的?她是?要他親她啊。為什么會這?么痛苦,為什么這?么痛苦了還?要對她道歉?
為什么啊?
少年還?是?那樣望她,眼里凝著晶瑩,又輕輕地搖頭。
他想自己該好好回答她,但他真不知道說什么。他感到?割裂。乖巧聽話的他、不停流淚的他。他為自己的不乖不聽話道歉,解釋卻要由那個?一直哭、惹人嫌的他來做。他不想做。因為需要解釋的原因是?,他沒能做成主人要他做的事?,心里好難受。
惹人嫌只想哭。阿霜欺負了他。她這?樣欺負他。
這?一切,怎么說。
不如不說。反正不重要,無所謂,她怎么理解都可以。
銜燭坦然地對她笑,想把這?件事?揭過去。
少女卻捉著他的耳朵不松手。
方別?霜更看不得他溢著眼淚彎起的眼。
他一定錯解了她的意思?。雖然匪夷所思?。她讓他親她,能是?什么意思??
小和尚要她直接問他本人如何愛他,她當?時便想起,其實?早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就告訴過她,真的喜歡他,要用力地親他、不吝嗇地夸他,緊緊地抱他。
她知道光這?些一定不夠。所以她允他親她,難道不是?更好嗎。
他到底怎么理解的?難過成這樣。
“我?喜歡你,才要你親我?。”方別?霜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俯身親他的眼睛、眼尾,聲音有點抖,“你最漂亮,最好,我?最喜歡你了。你不要哭。”
又咸又苦。少女抖了抖。好苦的眼淚。她從未嘗過這?般濃郁難消的苦。
他竟會有這樣的味道。
從舌根一連苦到?心臟,接連苦遍全身。她整個?人都難受起來。
水中人竟沒有多余的反應,只默默地承受。
她被苦得不行,他忽然開口?了:“謝謝主人。”
她停下了。
他頓了頓,接著道:“不用這?樣,待自己。我?會沒事?的。”
方別?霜撤開身,愣愣地盯他。
眼珠從左往右顫一下,又顫回去。細長的眉聚攏起,像一筆畫皺了峰部的遠山。
呼吸屏著,抑在胸下不發。
好像很不能明白他的話。
銜燭輕緩地拿下她的手,笑了笑:“傷都會好的,我?真的不會死。”
不知她是?從哪天起看到?了他的傷。她心那么軟,見他的傷口?一直不能愈合,這?些天一定非常擔心。他知道的,她從來,也根本,就不是?什么虛偽自私的人。她的心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坦蕩,都要柔軟。
方別?霜的眉越皺越深。
“你覺得,我?是?想救你,才做這?些。你這?樣覺得?”她口?吻一下冷了。也許是?因為剛才一直屏息,才說一句話她的胸膛就明顯地起伏了幾次。
她突然很惱,很煩,很急躁。也很難受。
吸氣的速度完全趕不上心肺耗氣的速度。
好氣人。
氣死了。
不等他說話,她推開手,腳步即刻往后轉。她不管他了。然而轉了腳沒用,身子還?固執地立在原處。
她就沒能走掉。
她回視這?條空有美?貌的笨蛇,扭個?頭的功夫,眼淚竟就掉出了眼眶。
“你根本不明白我?!”
方別?霜沖他吼出來。
堪堪吼到?“不”字,剩下幾個?字全被哭腔扭曲了音調。
鋪天蓋地的委屈壓倒了她的理智。她來不及細究自己干嘛要沖他發脾氣。她竟想到?姐姐方問雪。她那個?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姐姐,從小就愛這?樣跟人耍性子。
她又不是?方問雪,她耍什么性子,她沖誰耍性子?她要誰明白她?
方別?霜咽著淚推開門,快步走了。
淚卻止不住。干嘛要哭?可是?一跑進黑黢黢的房里,辨不得物?、摸不到?路的時候,她又想,總不能連她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了。
她抽噎著慢慢地往前走。
有桌椅凳子就繞,有淚糊了臉就擦。路走難沒什么好怕的,哭不停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想窩回被子里躺著去。
走著走著,一只熟悉的、濕冷的手從身后伸來,一下握了她的胳膊。
被抱住是?一瞬間的事?。
屬于他的體?溫也是?在這?一瞬間占據了她所有的觸覺。
他身上還?在滴水。
冰涼涼、濕漉漉的臉小心地埋進了她的頸窩。
少年語氣里的無措害怕,與他臂膀間的力道一致。想更用力,又怕傷了她:“我?不好,對不起。”
她一哭,他的心跟著碎。
腰背都被他的雙臂束得緊緊的。
后腦被捧著,肩膀被扣著。
方別?霜抓著他的衣袖,眼淚剛又滾下來,就被他的手指擦去。
她咬腮不言。
手指松了他的袖子。
然后落至他后腰,輕攥了他腰際的衣料。
一剎間,把她抱得鐵緊的少年,為她這?一個?輕到?不能再輕的回臂,僵了身體?。
方別?霜攥得更緊了一些。
開口?時,她話音中的淚意已不大明顯:“你沒有錯,為什么要道歉。”
她能理解自己沖他發脾氣時候的委屈。
委屈于,為什么都這?樣了他還?不能懂她?她把話說得那么清楚。
也能理解自己轉身要跑時候的后悔。
后悔于,她能仗著他對她有超乎常人的好,就對他有超乎他人的苛刻嗎?
她分明可以選擇把話說得比面?對他人時更清楚、更直接、更細致,便于他真正地去理解她。若要他超乎常人地明白她,她難道不該超乎常人地坦白于他?
把從不撒向別?人的氣,都不明不白地撒向這?一個?會真心理解她的人,算什么呢?
而且,她對他,又有幾分真正的明白?
“我?不該吼你,”方別?霜眉骨抵著他的胸口?,眼角溢出的淚都滲進了他的衣襟和指間。他一呼一吸間的錯落起伏,她都清晰可感。
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決定對他毫無隱瞞,“我?任性了。知道你不論如何都會待我?好,所以肆無忌憚。我?不該這?樣。只是?剛才我?,我?好生氣。”
她扒住他為她拭淚的手,仰頭試圖穿透虛無凝透他的眼睛。
銜燭垂看她。
垂看少女深皺的眉、濕粉的臉、無意輕噘的下唇。
黑瞳上水霧澄瑩。
一向倔且不服,從無低頭,拒人千里之外的她,此刻正攥著他的中指、無名指、小指。
掌心柔軟,和她的淚水一樣滾燙。
他心疼如刀絞。
“我?是?擔心你的傷,還?總懷疑你是?不是?要死了。你是?不是?要死了?”她說著說著就問了,鼻子吸吸氣,又道,“可我?不至于為救別?人的命這?樣又那樣。我?覺得我?喜歡你,想與你親近、看你好好的,我?才要這?樣做。你竟然怎么都不明白,我?要氣死了。”
她咬咬唇,問:“你現在明不明白?”
第56章 第 56 章
深秋露寒, 樹聲沙啞。
月影孤長。
他們?同立暗室。
銜燭默然眨落睫下的淚,把她的臉一次又一次地看清。
他明不明白?
他如何?,會?不明白。
正如明白她的冰冷, 他同樣明白她的柔軟。明白她底色的善良、恐懼時的勇敢、無情?之下的有情?。
她喜歡他, 當然的。不喜歡,怎么會?把他撿回家。
不喜歡,怎么會?兩次,都為他賜下同樣的名字。
如若他不貪心, 擁有這些,他多幸福。
偏偏他有情?有思?, 有愛有欲。一切錯誤的根源, 都在于此。
銜燭撫一撫她的耳鬢, 看她眼尾鼻尖一片紅, 揪心的疼。
她不要再?傷心,不要再?生氣了。
“我不會?死。”他回答她,“我能明白。”
“明白什么?”
“主人喜歡我, 想要對?我好。”
“然后?呢?”
少女?緊抓不放,不肯輕信。
“然后?, ”銜燭揉按她緊覆于他食指指際的一排圓潤指甲,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無奈笑道, “……其實你待我夠好了。”
“是嗎。”
她不笑,神情?未有絲毫變化?。
“如果你真這么覺得, 為什么護心鱗不亮,”她直直盯向他的額頭, “額紋也沒?有出現。”
銜燭笑意微頓。
她手指一翻,攥了他停頓的拇指, 連帶緊扣住他的虎口?。
怕他會?跑掉似的,很用力。
“感覺得到愛,護心鱗才能亮,額紋才能出現,是嗎。你睡得沒?意識的時候,身體很好哄,醒著的時候反而我怎么做都不行。你現在根本不信我說的喜歡你,越清醒越不信。是不是?”
外面吹起風,云層移來,月影淡了。
好像下起了雨。簌簌一陣,俄頃變得嘩嘩。
無燈的房間,越發得昏暗飄搖。
銜燭沉默地看她的眼睛。
她沒?什么耐心,他不說話,她便往前?貼近,迫他做出反應:“你想要反駁嗎?”
她仰著臉,要求道:“若我猜得不對?,那你親我。”
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撕心克制,小心翼翼。克制到那般地步,親都不敢親的話,怎會?是能信她的話?先?前?他深以?為她其實喜歡他的時候,放肆的行為沒?少做。
對?面,沒?有回答。
沒?有將她推開,亦沒?有后?退半分。
方?別霜伸出另只?手,觸碰他的臉。
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不見。
“所以?……”
話才開頭,手忽然被反握住。
柔澤白發從他寬長的肩上滑至她身前?。頸間一冰,過低的體溫冷得她一抖。
眼前?這安靜的人,俯身捧起了她的下頜。
她所有話都停住了。
鼻側一涼。
是他觸來的鼻尖、噴灑的呼吸。
隨之落下的還有他冰軟的唇。落在她的唇角。
玉質般潤涼的指腹貼住她耳后?那塊軟肉,溫柔地撫按。
她腰霎時一軟,頭皮更?因他給的這一切觸碰,陣陣地發著麻。
方?別霜微張開唇,想更?多地呼吸。
然而一切都停在了這里。
再?沒?有進一步。
那張貼著她臉頰的唇,力道由輕轉重,又轉輕。
外間雨聲厚重。
眼下砸來一滴濕涼。
她顫睫抬眸。
借稀薄的天光,咫尺間,她望見一只?霧蒙蒙的眼睛。
瀲滟冷霧下,紅瞳仿若失了血,顯得灰敗。
她怔住時,少年握著她的肩膀,緩慢地將臉錯開了。
胸膛卻因再?無法承受痛苦,壓抑地伏抖起來。
他低低地哭。
方?別霜心驀地發緊。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踮腳抱他,想將他整個抱住。
當然抱不住。她慌張地問:“怎么了?”
他哭得停不下,聲音卻很小。
脊背微微地躬著,小幅度地聳動。
方?別霜快快地拍他的背,揉他的腦袋,極盡可能地哄:“我的錯,不親了,你不傷心,好不好。”
少年搖頭。卻終于哽咽著,輕聲地控訴:“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方?別霜懵了一下。
她瞬間反思?,沒?反思?出結果。她還是立刻和?他道歉:“對?不起,我不欺負你了。”
“……你怎么能這樣欺負我。你。”
他傷心至極,每個字都像是從心里一口?一口?帶著血嘔出來的,聽得人心碎,“你不愛我,你討厭我,你嫌我惡心。你,你愛小蛇,不愛我。我都知道……為什么要這么欺負我。”
他扒著她的肩,那么的傷心,嘴里全是浸滿了委屈的控訴,手掌卻還是那么的小心,置在她肩上,只輕輕地揪她的衣服。
方?別霜感到自己的心好像都被揪起了,隨搏動“咚咚”地流血。
前?所未有的疼。
疼得她滿腦只剩一個想法。
讓銜燭不傷心,讓銜燭開心。
她想要銜燭開心。她想要他真正地開心,再?也不流淚。
她從前?怎么舍得對?他說出那樣狠的話的?
他全聽進了心里去,他全記得死死的。
她不好,真不好。非但沒?有保護好他,還讓他一再?地難過。她怎么能讓他這么難過?
怎么辦。怎么辦?
方?別霜愧悔無比,臉埋在他胸前?,幾不能抬頭。
他卻連她的衣肩都漸漸地松開了。
軀殼難承悲痛,他去扶旁側的高幾。高幾應聲斷裂。幾上花瓶傾倒,一聲巨響后?,支離破碎。
他極力往平靜去緩和?嗓音,出聲時聲音已變得低而啞:“錯從不在你。我很,我自己很,很不好。”
她只?是不愛他,不愛當然從不是什么錯。
話至最后?,少年重重地喘口?氣,仍沒?能擋住更?巨大的痛苦將他一遍遍地碾壓。
銜燭轉步朝外邁去。
他想走了。
“我根本沒?有討厭過你!”
袖擺被身后?少女?緊緊地抓住。
“當時,我,”她有些抽噎,“我當時太害怕了。我膽小,我怕你,我口?不擇言,我怎么會?沒?有錯。”
她難為情?地流淚:“我恨我自己無能。怕被你拿捏,怕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我那時候還并不真的了解你,”
“我自以?為地揣測你,畏懼你、排斥你。現在,我現在明白了,我想保護你,我應該保護你。我現在才明白……”她扯著袖子,努力去抱他緊繃的手臂,“你信我此刻的話,不要信之前?我違心的話,好不好。”
黑暗中,少年只?是一道高高的影子。
教人什么都看不清的影子。
影子背立在前?,被她抱至懷中的手臂繃得僵直。
既有愧,要彌補。有悔,要挽回。
越難說出口?的話,更?要說出來。越難做到的事,更?要鼓足氣去做。越難面對?的自己,更?要抬起頭來直面。
方?別霜越過一地碎瓷,站到他面前?。
她扶住他的臂彎,再?度踮腳,將這道單薄的影子抱住。
滿懷清冷。
她的心更?疼了一疼。
她攬扣他的肩膀,要他靠上自己。
他不肯。
捂著心,硬著腰。
方?別霜一點點貼上他濕涼涼的臉,什么也不怕了,小聲道:“讓我保護你,好不好。”
耳邊哽咽一下變得明顯。
他在輕輕地抖。
“喜歡你。喜歡銜燭。”她含著淚音,對?他的耳朵道,“喜歡銜燭依賴我。銜燭讓我抱,好不好。”
伴隨幾聲再?咽不下的悶悶氣音,肩上微沉。
少年下巴搭來,在她頸窩脆弱地嗚咽著。
方?別霜抽疼著的心徹底軟掉。
她帶他回到隔間時,隔間內點燃的燈已燒得只?剩半支。
少年坐在長凳上,眉眼微垂,淚水朦朧。
胸膛還在因難以?完全壓抑住的抽泣不時輕微地震。
不論她剛才如何?地哄,他都不發一言。連崩潰的哭泣,此刻也漸漸止了。
此前?她傷透了他的心,再?想要他敞開心門,必然不能容易。方?別霜心里清楚。
她探身扶他的膝蓋,吻一吻他不斷溢淚的眼角,更?真摯地表白:“銜燭想哭就哭,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你怎么我都喜歡。”
“你摸摸我的心,它喜歡你。”她握他的手,貼放到自己胸口?,“是不是感覺得到。”
昏暗燈下,少年安靜地掉著淚,并不看她。
“還不信,你可以?進我的念識。”少女?近距離地凝視他的眼睛。
他終于搖一搖頭,嗓音都是濕的:“不可以?。”
“我允了你,就可以?。”
他眸光輕垂,些微的渙散:“允了,誰。”
少年鼻尖透粉,卷長睫毛潮濕粘黏,暗光亦難掩其容色。看得人心里發軟,又發癢。方?別霜抬膝輕抵他的腰,親幾下他的臉,回答道:“允了銜燭。”
他卻慢慢移開眸,再?次沒?了聲音。
幾近于無的反應。
方?別霜為他擦淚的手隨之慢慢停下。耳邊密密麻麻,雨音嘈雜。
顯得他們?之間的這股沉靜格外幽長。
一顆急于證明點什么的心,在這種潑天的寂靜中,忽然失了躁動。
她開始認真想他的話。
還能有誰呢?
他們?之間,當然沒?有別人。
他在說誰?
疑問一旦冒出,追思?便不能止歇。
她想到這些天的樁樁件件。樁樁件件都開始串聯。
他極敏感。她知道的。
她輕易一句話,落進他耳中,都可能牽出他千絲萬縷的心事。
不論是多輕易的一句話。
譬如,她曾說,他在她眼中只?是條蛇而已。
那天晚上,他對?她說,不是只?有愛他才可以?玩他。
憑什么她不愛他還可以?玩他呢?憑什么呢?他又怎么可以?被玩,他怎么這樣跟她說起他自己呢?
那天晚上,她為什么沒?有這樣問回去。
一句也沒?有。
為什么每一次聽見他叫她主人,她都沒?有制止。為什么直到剛才他轉身要走的前?一刻,她對?他說過的話里,都沒?有一句的口?吻像只?是對?心悅的人,而非對?一條蛇而已。
他哭著說,她愛小蛇,不愛他。他這樣以?為。
她曾經?,也的確不止一次地強調,她對?蛇與對?人的情?感絕不可能一樣。
她的輕易,哪一句不沉重。樁樁件件。哪一樁,哪一件,足以?讓他相信她的喜歡?
換做是她自己,她可以?相信嗎?
如果強求她回饋愛意能是一種欺負,那輕視他的愛,戲弄他的愛,又是一種怎樣的過分。
雨沒?有停過。
少年不反抗地坐著。不論她想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他只?沒?有聲音地流淚。
眼淚一珠滾著一珠,順睫毛砸落,砸下去也沒?有聲音。
方?別霜再?次望他模糊的紅眸。
模糊之中,是一片黯淡。
那些眼淚好像都在她的視線望進去的那一刻漫涌進了她的口?腔。鋪往舌面,牽出無盡的苦味。
苦味又一連扎往心臟,帶出抽刃般的痛感。
她能感覺到的疼,是不是還不足他所經?受的萬分其一。
與她相處的每一時,每一刻,他是不是只?感覺到自己的愛都卑下,都輕賤。
他是不是在告誡自己這一切都理所應當。他的愛就該不重要,就該被輕視,被戲弄。
是不是。
怎樣愛他這個問題,如何?能向他問出口?。
她該問一問自己。
第57章 第 57 章
方?別霜陪少年在仙露中泡了一二個時辰。
夜間入帳以?后, 她挨著他的胸口,抱著他不松手。
銜燭哄拍她兩下,她才安分睡了。
天未明時, 他出現在別院。
大雨停歇, 冷霧壓人?。
青黑天幕下,少年隨意坐著,手里閑閑把玩著半只鬼氣未褪的魂魄。
盛怒無聲。
只剩半個魂的小和尚跪倒在旁,抽搐不已。若非靈識中尚存有靈甕, 他已然喪命。
縱使神君并未刻意去聽?他與方?別霜之間的交談,但前后因?果, 并不能瞞得過神君。包括他與師門的各種心思, 神君都?知道。
昨日他擅自去找方?別霜, 盡管只是拿出兩只仙露罐子, 什么都?沒多說,但這種行為包含的暗示意味太多,方?別霜也的確都?感知到了。這觸犯了他的逆鱗。
氣若游絲之際, 視線盡處,少年站起身。
長?袍赤足, 威不可逼視。
轉身那刻,一團被玩弄得變了形的魂球脫出少年五指飛滾回?來?, 瞬間侵入小和尚噴涌鮮血的口中。
他的聲音淡淡落下:“拿了我的東西, 就不要自以?為是地違逆我。我對你們的想法和目的沒有興趣。”
小和尚臉趴泥地,及至咽下喉口腥苦的血沫, 才能抬起頭。
霧隱日月,天地空蕩。
少年已經離開了。
他勉強把自己翻過面來?, 仰躺朝天,呼嗬呼嗬地喘氣。
怎么會有人?能為他人?的生死獻出一切, 卻對自己的性命漠視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縱使強大,滅亡必然已是他們不可更改的宿命。
魂魄正在體內一點點粉碎,又重?新融合。渾身劇痛。
痛感漸消以?后,小和尚扶地起身,抹抹臉上的土和血,再度望天。
雖然如此,但畢竟靈甕在他這里。神君顧念著這一點,便不會真的要他性命。
他能做的會比老虬龍更多。
再試試吧!
溪汀閣。
夜間下過雨,有人?在掃廊上的積水。
銜燭緩步走到紗帳前。
他輕攏起少女蜷睡著的身體,將她完整地攬抱住。
少女的臉再次無意識地緊挨上他的胸口,一如昨晚。
他理了理她散亂的發絲,垂眸慢慢收緊了手臂。
室內再靜了一二刻。
少女呼吸一長?一促,手臂輕抻,懶綿綿地落到他身上。
銜燭睜開眼,枕上少女睡眼惺忪,輕輕地注視他。
她伸手,撥水一樣撥弄他臉際的碎發。
帳外暖光花白,點在她黑潤潤的眼睛上,像一紙墨畫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此刻這亮色只凝向他。輕柔,軟潤,和她指尖的動作一樣。幾根發絲劃過她的指腹,被她撩往他的耳后。
她的臉跟著近了,銜燭睜著眸,被她親了臉頰。
“喜歡你。醒來?看到你,心里好安定,好歡悅,”她聲音也很輕、很柔,如同一縷風擦過發梢,在他耳畔短暫停留住,“覺得幸福。”
少年眼睫動了動。
少女的頸枕上他的頸,肩膀微微陷進他的懷里。那么自然,好似一切都?稀松平常。
她呼吸勻和,如晴日湖岸邊上時進時退的小波浪。她說:“這以?前,我很久沒有覺得幸福過了。”
少年的手臂從后抬來?,輕環住她。
讓人?越躺越懶的懷抱。方?別霜提了口氣,才催說自己起身。
銜燭靠在妝臺一旁。
她面對著梳妝鏡,簪好頭發:“我們出門走走吧。不管他們,我們走我們的,試試嗎?”
也許以?后的每一天都?要那樣漫無目的地活下去。方?別霜想提前體驗一番。
銜燭依她一切想法。
街巷秋光微涼。
他戴著幕離,走在她身邊。
行人?側目紛紛。
街邊餛飩鋪正在收攤。熱煙繚繞,碗被堆得一摞一摞的,筷子收了一盆。
方?別霜拉開一條長?凳,要了兩碗蝦籽餛飩。
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被端上了桌。
很燙。方?別霜舀起一只,吹了兩下,又將勺子靜置在碗沿。她支起腮,眼剛抬起,見對面少年輕別一下長?指,一股涼風頓從他指間拂來?。
氤氳在眼前的熱氣不見了。
方?別霜垂目看一眼碗,探手一觸,溫了。
她笑?起來?,攪攪勺子,彎著眉眼瞧他:“卿卿,餛飩就要燙的才好吃。”
銜燭隔紗望她。
他點一點頭,片刻后,將自己面前尚冒熱氣的碗推向她。
方?別霜抬指抵住,推回去:“你自己嘗一嘗呢。”
她為他撩起幕離輕紗。
輕紗下露出了少年下半張雕瓷砌玉般的臉。
銜燭翻舀起餛飩,送往艷紅的唇邊。
“不是這個意思,”方?別霜趕緊按了他的手臂。
少年抬臉,紅瞳圓潤。
她心又被看得一軟,“要吹涼等涼,不然要燙傷的。”
銜燭捏握著勺柄,沉默后問:“為什么?”
既然燙的要等變涼了才可以?吃,吃的終究還是溫的,怎么會更好吃。直接吃溫的不是更省時方?便。為什么一定要親自等涼再吃掉?
“我們并不趕時間。早晨風涼,慢慢吹著吃,身上也慢慢地暖起來?。還可以?閑聊很多話。你試一試吧。”
銜燭無話,聽?她的,一只一只慢慢地吃了。
吃完餛飩,方?別霜數好銅板壓在碗底,領少年繼續閑走? 。
他話少,她話也不多。
但都?走得很慢。
有賣糖葫蘆的,她買了糖山楂、糖山藥,還有糖人?,都?遞給他。
走到茶肆,他們坐下歇腳。
她又點了壺桂花茶,與他細細地喝。
梧桐葉落,秋花凋零。
滿街好景。
她認真地看銜燭。
少年一直垂眉看那幾串糖物,看得認真。
“都?是給你吃的。”她向對面道,“你喜歡吃,多少我都?買給你。”
銜燭摸摸裹糖衣的糯米紙。很漂亮的禮物。
舍不得。
他一顆一顆地取下,還是吃了。
剔透紅果,玉雕指,艷色唇。風吹白紗,在他肩上撩動。
一幅動靜皆宜的美?人?圖。
方?別霜喝盡杯中茶水,問:“甜嗎?”
“嗯。”
“開心嗎?”
銜燭咬碎薄薄脆脆的糖衣,點頭:“嗯。”
眼眸微微地彎。
行人?路過,進來?,起坐,離開。店旗招搖。
不見得每個人?都?是高?興的。但就算有人?滿身愁意,也不至于?一眼望去就把人?感染得替他生出一心悲涼。
方?別霜看著銜燭,盡管他在笑?,也覺悲傷。
他是一幅傷景。
河岸泥濘,扎總角的孩子蹲聚在一起玩泥巴。拍著小手,蹦蹦跳跳,不知道在高?興什么。
方?別霜朝外坐在亭子的長?石欄上,看漁人?撐船撒網、收網。鵜鶘飛掠來?,飛掠去,捉了一嘴大大小小的魚。
她閑談般地說起來?:“我好小的時候,娘親帶我和芙雁出來?玩過。她很溺愛我,比吳容心待方?問雪還要好。小時候我每一天都?開心,都?幸福。”
銜燭面朝內,挨在她身側,與她相錯而坐。
他偏首凝望她的側臉。
零碎秋光在少女眸中粼粼瀲滟。她漆黑的眸,此刻像一面被微風輕吹拂著的清潭。
“她臨走前,囑咐我要平安地活下去。我其實不記得她是哪一天走的了,沒有人?幫我記著。芙雁比我還小,哭得比我還兇,也不記得。我記得這句話。我算做到了吧。”
“做到了,做得很好。”
“其實我活厭了。”
空氣好像有一剎那的停滯。方?別霜沒有理會少年發寒的目光。
她仰頭看鵜鶘掀起水花銜著肥魚驕傲地飛回?船頭。水花在飄于?陽光下的那個瞬間變得晶瑩而璀璨。下一瞬嘩啦落回?去,又杳無蹤跡,只剩逐漸平靜的漣漪。
她笑?道:“不過這是之前。我現在,對活下去這件事很抱期待。每一天,只做自己喜歡的事,見喜歡的人?。我之前沒有想過可以?這樣活。或者想了,又不敢。”
銜燭道:“你會永遠開心幸福下去。”
她轉回?頭。
微風中,視線相觸。她望他雪凈的紅瞳,自然道:“卿卿,銜燭。我現在開心幸福,是因?為你。”
又有水花被掀起。落下去,蕩起漣漪。
漁人?高?興地喂能干的小鵜鶘吃了好幾條小魚。
銜燭斂起眸,轉而看亭內靜而不動的石桌。
神情平常。
手背一暖。
少女柔軟的手掌放了上來?。
她一碰他,他還是會發僵。她握起,指尖輕摩過他的掌心。
她仍然直望他的眼睛:“想到有你在,你在我身邊,什么也不做、不說,我看見你,就什么都?不擔心,什么都?不怕,好像什么都?敢面對。我因?為這個覺得幸福。”
“并不是賴享你保護的意思。”她摸著自己的心意,徐徐說與他聽?,“我不怕你比我厲害,也不怕自己沒有能力。我們之間,這些并不重?要。我在你面前什么樣子,都?可以?。沒有條律,沒有必須,自由?無顧忌。所?以?沒有什么事不能面對,不能接受。唯有在你身邊,我有這份放松的底氣。”
令人?貪戀的溫度,正停在他的掌紋。
銜燭看著石桌,心卻在隨她的指尖游動。好想她能將溫度烙下,給他留下永不能磨滅的烙痕。然而她總那么溫和、輕盈。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
“并非因?為我。你本?來?勇敢,勇氣生來?有之。這些年,對自己需要的想要的,盡管會害怕,你從沒有退縮過。沒有我,你也一定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因?為是你自己才幸福的。”
“功勞都?在我?”
“為自己,分何功勞苦勞。”
方?別霜一時無言。
他真正地了解、理解她。
人?世間,多的是各掃門前雪。理解他人?并不容易,得他人?理解更為難得。
他了解她了解到這份上,對她何止是蛇寵對主人?的依賴而已。她之前卻不曾看透,偏說是他分不清人?與人?、人?與寵的愛。
他說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他知道自己有多好嗎?
方?別霜探身湊近他,目光更軟地注視他。她握著他的虎口,嘗試將自己的溫度渡給他:“沒有你,我哪一日能去想這些從不曾想或是從不敢想的未來?。我哪一日能真的放松下來?。沒有你,我今天都?不會出現在這里。我開心,實實在在是因?為你。一見你,我心生歡喜。”
說完這些,她還想繼續說。
一切出自真心的話,都?不會被自尊心和羞恥心輕易地蒙蔽。她敢說,她更想要他聽?見。
然而在她這段短暫的停頓里,僵在她懷中的手臂漸繃了力道。
似乎在克制著身體將之抽回?的意圖。
少年將視線轉得更遠,忽然開口道:“我想睡一睡了。”
方?別霜流到喉口的話一滯。
“什么?”
銜燭滾滾喉結,仍不看她,卻輕松地笑?:“也許逛得久,累得厲害。”
“不必理會我的,睡一睡就好了。”他肩膀抵上旁側的亭柱,眼睛眨得弱而慢,聲音低下去,“一會兒就好了。”
“銜燭……”
方?別霜趕緊起身,指尖將要碰上他的臉了,他竟就閉了雙目。
她手指顫停空中。
樹梢風聲干脆。河岸飛鳥扇翅,孩童歡笑?。
熾烈的秋光像一捧欲燃于?手的好花,風拂來?,明媚歡快地笑?。
眼前,少年靜靠亭邊,薄紗覆面,眉目舒和。飛塵亦不舍得將他攪擾,縈縈繞繞不肯近身。
一幅靜止的美?人?圖。
圖中美?人?的肩上,大片秋光漫灑,燦爛披覆,至極的美?好。
如夢似幻,一碰即散。
鈍痛,□□,淹溺。之于?心臟,之于?肺腑。
方?別霜捂著胸口。
他肯定很疼很疼,才會沒征兆地睡著。這么疼,也不肯往她身上靠一靠嗎?
方?別霜抑不住哭意,才要扭過臉,朦朧視線中,卻多出一方?錦帕。
小和尚不知是何時跟來?的。
他老神在在地憂嘆一句:“方?二姑娘,不要苛責自己。”
方?別霜沒有接帕子,直盯著亭外,語氣冷靜道:“是我傷了他的心。”
他搖頭:“不是的。”
“就是我。我誤解他,攆他,欺負他,我對他一點都?不好。”
說到一半,少女聲音抖起來?,“換做是我,我都?不能原諒。”
她根本?就沒有愛人?的能力。她沒有辦法回?饋他,治愈他,讓他開心幸福。她享有了他給的這一切,回?給他的只有忍不完的痛苦。她沒有愛他的能力。
“不能原諒自己,正是你對他的愛。”
小和尚慨然道聲佛號,收起錦帕,眼神含悲地望她,“只是,你仍然錯解了他。”
“錯解?如果我能給他想要的,如果我有這個能力,”方?別霜面對身前無聲沉眠的少年,“他還會這么失落這么絕望嗎?他這么痛苦難道不是因?為我?”
“如果有個人?害得你絕望,害得你身體摧殘,神魂破碎,痛苦無盡,生不能,死不得,你是愛她,還是恨她?”
“當然是恨。”
“他恨你嗎?”
少女咬腮,忍淚不言。
小和尚在旁側一欄盤腿坐下,盤捻佛珠,徐聲道:“他不恨你,因?為根本?不是你害的。你本?身就不曾做錯過什么,即便有,你有你的局限和無奈,他比任何人?都?要理解。所?以?他對你從無一絲怨怪,更不要說恨。相反,他絕望痛苦,是因?為愛你太過。”
“愛你太過,以?至于?恨上了自己。不能容忍自己傷你、拖累你,給你造成任何負擔。感覺不到自己之于?你的任何意義,便連自己的存在都?不能認可。”
“……三言兩句,道不盡他愛你程度之深的萬分其一。”小和尚頓了頓,“總之,他的痛苦不是你造成的,他絕不想你為了他而否定自己苛責自己。”
方?別霜怔怔凝思。
她抬眸:“你過來?和我說這些,是不是有辦法了?你想提示我怎么做?”
“辦法,那倒沒有。”小和尚嘆口氣,捧著臉無奈道,“天道難違吧。但我私心的確不想看神君落此結局。所?以?,所?以?嘛,”
他坐直身:“我打?算把神君對自己的種種厭惡、恨意和虐殺,都?告訴你。”
“其實,你怎么會不愛他呢,當初你們的情契可是在瞬息間結成的。只是,讓你一個凡人?,在這也不能知道,那也不能知曉的情況下摸著黑愛他,對你難道公?平?神君料想得到對你種種方?面的尊重?,連探你念識都?不肯,卻把這點落下了。他沒有想過,你對他真的會有愛和欲,而愛欲,是你會想要像他了解你一樣,了解他。”
第58章 第 58 章
沉浮的水。
交纏的氣?息。
黏膩、潮熱、柔軟的給予和撫慰。
這一切包裹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痛楚的軀體與神魂都深陷其中。痛苦不再尖銳。
好舒服。
唇被慰藉地吮咬, 舌被誘哄地吸舔。是?極愛惜的方式和力?道。他在被她愛惜地親吻。
血肉發癢,肌骨發熱,傷口?也在被她愛憐地觸碰。她在擁抱他。
好喜歡, 好渴望。好想?得到滿足, 好想?要更多。
他要愛。他要好多好多,令他不能呼吸的愛。
銜燭輕喘,低哼,無意識地接受、索取。
吻與擁抱, 都在一步步加深,似乎真的能夠綿綿無盡。
她在愛他嗎。吻得好溫柔, 抱得好緊。
好幸福, 好痛苦, 好想?哭。
她的手落到了他的臉上, 濕漉漉的。她在捧他的臉,摸他的眼睛。他將臉小心地貼緊。愛我,愛我。她的聲音隨氣?息撩來:“銜燭。”
銜燭微微睜開?眼。
窄室昏燈, 皂香水汽。眼前是?凝望他的少女。
一切好像重回了那個被主人?浸于仙露之中,被她問明不明白的夜晚。
不同?的是?, 此刻她也在水中。
伏坐于他身前。
“卿卿。”少女滿目憐惜,輕擦他濕粉的眼角, 銜燭看她雙唇張合, 吐出?輕軟的聲音,“怎么哭了。還疼嗎?”
好溫柔, 好美。
銜燭深深望著,不聲不響。
真實的, 不是?夢。
那么,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他又被她浸在浴桶中。為什么她也在, 還親醒了他。為什么這次的親吻和往常完全不同?,沒有?強勢的掠取,沒有?被吃咬的痛,只有?令他無法不沉醉的憐愛。
腰間移來一只纖柔的手掌。
銜燭呼吸堪堪頓住,少女又將手上移了一些,在他腹上輕揉。
太輕,太柔,太軟。令人?緊繃,又令人?松懈。太過分……
最柔軟最易攻擊之處,被她這樣輕易地觸碰。
銜燭泡在水里的身體微微地顫栗起來。眸光都渙散了,張唇喘息著抑制索取的欲望。
“主,主人?。”他低哼著喚她。
乖乖仰望向她的目光中,有?他自己無法意識到的乞求意味。
可憐,無助,迷茫。
是?要求她停下?,還是?要求她給得再多一點?
他才喚出?來,唇再次被吻住。
他反應得慢,齒關沒能在第一間內啟開?。
她不催,撫摸著他的臉頰、頭皮,蜻蜓點水般含吻他的上唇。太溫柔了,他很快淪陷。她舌尖舔碰了幾下?他的尖牙,好像極喜歡,又舔吻幾下?,然后才將暖熱的呼吸和涎液一并送入他冷冽的口?腔中。
她好像知道如?何能令他更難矜持、更沉溺其中,從而?表現出?更激烈的反應。小舌勾纏壓抵住他無措的舌頭后,便攤開?舌面對著他的上顎一下?又一下?地吸裹□□。
更激烈的顫栗沖刷了他更多的感知。
與此同?時,她落在他腹上的手并未收回,而?是?一并地揉,比方才更確定地揉。
于是?這場淪陷,波及了他的全身全心。
一切都比他未醒時感受到的那個吻給的還要多。更多的給予、慰藉、疼惜。
仿佛飽含愛意。
銜燭抓了她的手臂。
欲要抱緊,又不敢。他輕輕地抓著,感覺到自己所有?的強撐都在這個吻里潰敗地瓦解著。
少女還不大熟練換氣?,把他吻得喉間咽動,低低哼喘時,卻因力?有?不逮而?停了。
不上不下?,更為難捱。銜燭強忍住,喉結微滾,迫切地含吞下?了她留下?的味道。
就這樣結束了吧。
可是?緊接著,更綿密的吻落上了他的唇角。
輕輕重重,牽往頰邊、頜下?,乃至耳畔。沒能預料,就沒能準備,他一下?難以禁受地仰起了頸。她趁此從水中撥出?手,扶著他的后腦,含住他的耳垂,咬一下?,啄一下?,吮一下?。
好熱,好癢。
少女灼燙的吐息夾雜著細細的凌亂喘聲,全數噴進他的耳窩中。
“銜燭卿卿。”分明她自己都尚不能緩和,對他的語氣?竟是?無奈又愛憐的,“我不要你這樣叫我。你答應了我的。”
耳朵,臉,唇,被她弄得濕熱潮黏。渾身血液昂揚,又混沌。
銜燭想?起來了。
那夜她對他說了好多話?。她不要他再叫她主人?。
他還能叫她什么?
她又是在對他做什么?
是?玩弄吧。把他吻成這樣,是?為了提醒他不要再叫這個稱呼。
他好亂,好難受,無法清醒地思考。
痛苦如?細絲般勒絞著那股朦朧的歡愉,不能紓解,不能沖破,痛苦加了倍。肯定不是?愛,她不會愛他的。是?他好玩,她在玩弄他。他就知道,撫慰,疼惜,憐愛,都不是?真的。
不要亂想?,不要亂想?。她當然不會愛他。她并不是?沒有?吻過他。
銜燭忍下?情緒。
剛忍住,脖子忽被少女輕柔地摟住。
她的體溫熨帖著他。她處處都滾燙,他也被她弄得好燙。
揉撫他腹肌的手往后移了,搭上他的手腕。細長的手指往他掌心探、往他指間鉆。
她趴在他懷里,親他的臉。他眼睛微闔著,仍能感覺到她應該在看著他。他不愿想?會是?什么樣的眼神。
可是?她說話?,他無法不聽見。她說:“吞下?那么多東西,你該有?多疼。每次都這樣生生忍下?去。這樣的事,你都不肯告訴我。”
銜燭怔了一下?。
她扣緊了他的五指。手掌擠走隔在中間的水,緊按在他的掌心。
她與他的每根手指。五指與五指,指縫與指縫,都扣得很緊。
冷熱相間,掌紋相摩。
手與手共扣成了一把嚴絲合縫的鎖。
他被她鎖得嚴絲合縫。
那輕軟的溫度瞬間順手臂激往他的心臟,他心跳漏了一拍。
少女輕蹭他頸與頸間的發絲,臉輕輕埋了進去:“你有?什么感受,有?什么情緒,都告訴我,好不好?我都想?知道,對我都重要。”
她埋在他的頸窩。
那么纖瘦清冷的一個人?,蜷靠在他懷里。
銜燭感覺到有?熱燙的水液從她眨顫的眼皮滲出?,烙在了他的皮膚上。他的心緊張地疼起來。
他手臂抬起只想?將她抱緊,這時她悶悶的聲音,通過胸膛對胸膛,低震著再次傳來:“我愛你的,我在乎你的感受。不要再,再說自己不重要了。你是?人?,還是?蛇,還是?半人?半蛇,我都愛的。”
顱內“轟”地響了一聲。
水與空氣?,好像都有?了拖力?。
再次將他包裹,將他圍攏。
銜燭想?要后退,退不開?。浴桶太狹小,她抱得太緊。他下?意識的掙扎已無法全部克制住,被她鎖住的手破水而?出?,被她歪壓的腰身微微上挺。水花被激得四蕩,“啪”地飛打到地上。
痛苦被那種不知是?源自水,還是?源自空氣?,還是?源自她的拖力?裹得緊緊的。再鋒利的刺,落進這樣膠黏的軟團里,也要無能為力?。痛苦變得模糊了,不再尖銳。
這讓他恐懼。
疼痛不夠刺骨,他會在這種迷境里失控。
失控地相信她、依賴她、期待她。
他沒有?辦法不愛她,不要這樣。迷境只是?迷境,他卻要再一次認清事實,然后再一次失去本就從未擁有?、從未存在過的東西。
那樣好疼,太疼了,他不想?疼了,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疼下?去了。
他要怎么辦呢。
他不能逃走。他要依從主人?。但依從下?去,他要失控的。他不要失控。
那么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為什么要存在?
他存在,存在怎么做得到什么都不做?
她的愛不存在,他應當不存在。
不存在就是?什么都沒有?,沒有?感知,沒有?想?法,隨波逐流,任其如?何。
他不再掙扎。
“你在想?什么?銜燭,你,你,”他的身體在被少女輕晃。他的手在被抓扣著,放往她的胸口?。肩膀,后腰,都被她抱得很緊。
他什么也沒在想?。
她沒晃幾下?,手放開?了他的手。
銜燭無動于衷,結束了,她不玩了。
可是?,有?溫暖鋪來,將他覆蓋了。
冰涼的身體再一次被她的柔軟貼偎。
銜燭掐著手心。
后背在被她輕拍。極輕柔,極和緩的節奏。掌骨落下?,指骨牽連,輕若鴻毛。留下?的溫度卻不能忽視。
下?頜被她綿綿親吻。
她的聲音甚至比剛才更柔蜜,更真切:“不怕,不怕,不害怕。你那么了解我,你了解的,我不會拿沒有?的東西騙你。”
少女面對著他,細眉輕結,眼神蘊著深深的意味。
銜燭要垂下?眸,她卻這樣望著他,對著他的眼睛直親下?來。親得那么輕,好像也有?那種深蘊的意味:“我愛你的,很愛你,”
他不得不眨眼,又一次望進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在流淚。
她為什么流淚?
他剛在心底問出?,她含著淚音,對他道:“你這樣痛苦,這么絕望……我心要碎了。”
第59章 第 59 章
腕部發起燙。
方別霜卻分不了心去看一眼。
因為在情動里掙扎、痛極中?麻木的少年, 終于?望著她,擰了擰眉。
兩只琉璃般破碎的紅瞳涌溢出比珠寶更晶瑩的淚液。
他握著她的胳膊,一聲不響。
眼睛一遍遍地、來回地看她的眼睛。
好像一只已經追尋主人太?久太?久的棄寵, 迷茫街頭的某一日, 再次意外地聞到了她的氣?息。
棄寵蹲在她腳邊,仰著頭努力地確認。
是她嗎。
她是會帶他走,還是會再一次,把他踢開。
蒙在她視線上的淚液也在凝落。
落到他的眼下、鼻梁。有?“啪嗒”的輕響。
她清晰地看見他被?她的眼淚從?里到外地淋了個濕透。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動, 都像在對她哭著問詢。
偏偏唇張開以后,他什么都沒說, 就安靜地合上了。
方別霜摩挲著他的虎口, 手指再次根根扣入他的指縫。
她俯身, 再次吻他。
將他抱緊。
他的呼吸徹底失了克制。
不等她親完, 他濃著鼻音:“你愛,我,愛我么。”
雖然是在問, 然而少年已經徹底無法在她的溫柔里保持住清醒了。
他好委屈好委屈,好可憐好可憐地輕哼一聲, 忽然埋在她懷里哭起來。
哭得停不下。
手臂緊摟著她的腰背,手指緊攥著她的衣料, 松不開一點。
“愛我, 愛我好不好,你愛一愛銜燭, 你愛銜燭好不好。好想要你的愛,好想要, 我不能,沒有?。主人你愛銜燭, 求求你,你愛一愛我……”
不僅沒了清醒,也沒了理智。
洶涌的眼淚幾乎要將他們?兩人一起淹沒。
再不能強撐的少年,狼狽,無助,可憐。
方別霜心里疼。
她貼貼他的耳朵,抱得更緊。
仙露雖好,方別霜卻不能在其中?浸泡過?久。出水后,銜燭烘干了她的衣裳頭發。
房內只點著一柱黃燈。
方別霜把他壓在枕上。
少年還沒有?完全哭夠,兩丸漂亮的瞳仁水潤潤的,一瞬不眨地看她。
好像怕自己一眨眼,一切就會變。
“有?什么想法,念頭,情緒,能告訴我的,以后都說給我聽?,好不好。”少女扒著他的肩膀,指背輕蹭他的臉頰,目光又輕又軟,“特別是難受的時?候,要對我說。我有?不高興,不舒服的時?候,也會告訴你的。”
“我重視你,你的什么我都重視,不要瞞著我傷自己的心了,好不好呀。我想要你開心,你開心我也會開心的。”
她實在喜歡他,對他的一切都愛不釋手,來回輕揉他的臉頰肉,想聽?他說話,“你此刻在想什么呢?”
少年尖牙下那點唇肉被?壓得一會兒發白,一會兒回血。來回兩下,竟都沒有?張開口。
方別霜摸摸他的牙尖。鋒銳冰涼。她一摸,他立刻松了齒。
微張著口,卻仍說不出話。
但眼睛無聲流露了他所有?的心思。
——小心翼翼、不敢全信。茫然無措,以及有?言不知如何?說的急慮。
方別霜心更軟了。
她猜到也許是太?久沒有?向她吐露過?自己,而她更從?不曾向他問過?這些,他一時?,根本不知道?怎么說。
現在回想起昨夜自己一開始對他的數種?逼問,真不好。
她擅長關注自己的心,所有?心思、心意,默認他既然愛她,便能全然地理解她,包括她對他的好心好意,他都該明白。
可是那些本就不多的好心好意,剩多少不是出自她笨拙的自以為?
沒有?人會怪她這種?笨拙的自以為,即使是因之受害的銜燭,哭得那樣崩潰,都不肯怨她一分。
她自己也尋得到開脫的理由,比如都是因為她不懂如何?愛人,才會那樣傷了他。不會愛,并不是錯。
可是,他給了她很?多很?多的愛。
具體可感?的愛。即便閉緊雙目,也能看見的愛。
她被?裹在其中?,覺得歡悅幸福。
若肯花些心思細究這些愛為何?如有?實質,為何?能讓她覺得幸福,細想一想他是如何?愛她的,她真的完全學不會嗎?
反正,他是從?不會怨怪她的。他永遠能悉心地理解她。
所以她也要用心地理解他。
方別霜對著他的眼睛彎一彎眸,緩聲道?:“說不出也沒關系呀。也可以直接告訴我你說不了的。”
她揉捏著他的耳垂,親一口他的臉,徐徐引導:“你感?覺,我是怎樣的?”
少年睫毛抖得厲害,體溫不斷地攀升。他抓著她的袖子?,不敢隨她移去目光。
少女伏在他耳邊,嗓音帶著熱氣?噴下來:“你好軟,好漂亮,美玉一樣。”
這是她對他的感覺。
銜燭臉紅了。
羞得容色更艷。
又一口軟綿的親吻落到他腮上:“可憐可愛,更漂亮了。”
她這樣夸他。她好久,沒有這樣真心地夸過他了。
銜燭手握在她的后肩上,忍羞望她烏溜溜的眸子?。
他好愛她。
他大膽地撫摸她落在肩上的發絲,想到她說她想知道?他的一切想法和念頭,便張口告訴她:“我好愛你。”
少女好像有?些意外,怔怔凝著烏眸。
“我在想的,我愛你。”銜燭一直望進?她的眼睛里去,“你怎樣,我都覺得,好愛,好愛你。”
不論她怎樣,不論她是擁抱他、親吻他,還是厭棄他、漠視他。
他對她的感?覺,都是好愛,好愛好愛她。
少女黑睫微動。
胸腔下那顆為他不斷發軟的心,又為他軟軟地嘆出一口氣?。
他仍在為著她,不停湮殺屬于?自己的感?知與情緒。
他好像很?難學會再去感?受自我了。
不過?,沒關系。他們?會有?很?多很?多,用不完的時?間。
她拿下他輕摩她發絲的手。
少年眸中?瞬間漫上一絲緊張,小臂下意識往下脫開。
方別霜沒讓他脫開。
她抓著他的手掌,貼上自己的臉。
他僵住了。
她偏頭,臉挨進?他的掌心里。
少女眼睛化?開笑:“那我希望愛我,可以讓你覺得開心幸福。每一時?每一刻,你都能因為愛我而愛你自己。”
……
夜漸濃。
后半夜,燈滅了。黑漆漆的,四處靜謐。
少女與他說了半宿的話,困怠已極,趴在他懷里,將要睡著了。
呼吸與心跳都在變得平緩。
銜燭輕輕貼著她的發頂。
圓紅的濕眸無聲地睜著。
看朦朧的垂帳。
頭腦還浸在幸福里,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味她今夜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她愛他,愛他。
心疼他,憐惜他,在乎他。
好幸福啊。
少女睡意迷蒙,模糊中?,聽?到他輕聲地問:“主人如何?知道?,我吃下東西會疼的。”
預料之中?的問題。只是來得有?些晚。
她環緊了他的脖子?,唇挨在他臉側,憑意識含糊地回答:“你樣子?疼得厲害,不難猜的。”
額頭被?他溫柔輕蹭。
即將徹底睡著的那一刻,方別霜又隱約聽?見他用極輕極輕的聲音道?:“謝謝主人。”
……他為何?總記不住呢。
不要再這樣叫她了。
她不滿意地咬了口他的耳朵。
夜風很?涼。
銜燭拖著長袍,緩慢走出溪汀閣。
小和尚趕緊隱匿了自身氣?息,悄然跟上。
少年走過?竹影搖曳的長廊、擱淺著烏篷船的城中?河。
白日熱鬧,夜晚清冷的山塘街。
沙與星,不知孰多的大漠。
餛飩攤空蕩蕩。
走出很?遠,也沒有?賣糖葫蘆、糖山藥、糖人的小販。
當然不會有?。
河岸垂柳禿黃。
小神君朝外坐在亭子?的邊欄上。
水潮嘩嘩,沒有?漁船,沒有?鵜鶘。鷺鳥孤零零的,立在水邊啄羽。
兩彎月亮,一個冷漠,一個流淚地對望。
某個瞬間,小和尚感?覺頭一重,腳一輕,空間斗轉了。
地面映出他的影子?。
“化?魂井結成了嗎。”
小和尚凜然抬頭。
月色水波中?,依然是少年獨坐亭欄的背影。
赤袍的顏色與日俱褪,如今已幾成雪白。
果然隱匿得再嚴實,也會被?他發現。
他囁嚅地“嗯”了聲:“兩方人,各結了一口。”
“你也等很?久了吧。”
小和尚抿緊了唇。
三日后是重陽。
九九歸真,極陽之日。
“姚庭川”會來向方別霜提親。
他們?為這一日籌謀了許多。
“神君,”小和尚幾經猶豫,還是提口氣?朝他靠近了兩步,“您不改變主意嗎?真的不改嗎?”
他不是已經得到他最渴望最想要的了嗎?
他不是只要方別霜的愛嗎?
方別霜一定已經向他說明了自己的心意,一定努力使他相信了。
他不是已經信了嗎?
少年側頭。
鈴鐺脆響。
風也溫柔,水也溫柔。風將他綢緞般柔澤的白發吹起,水上波光將他艷魅的臉映得清美絕俗。
發后一對凌厲的血瞳,卻深冷似寒淵重冰。
被?生撕魂魄的痛感?,記憶猶新。
小和尚攥拳咬牙,強繃著腳步,沒往后退回去,與此同時?,拉緊了全身皮肉,準備隨時?接受神君的盛怒發落。
沒有?什么瞞得過?神君。
盡管他有?意藏去了大半關鍵點,但他對方別霜說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也是不被?神君允許告知的。除卻擔心無用之言只會平添她的煩惱而無任何?益處外,神君也顧忌會有?不知哪一個點、哪一處細節,將她從?前的記憶牽扯出來。
她前世死得慘烈,若非借情契與他神魂一息相連,早已魂飛魄散。這種?徹骨斷腸的痛楚,絕非如今一個凡人的她能夠輕易承受的。
“哼。”
少年笑得平淡。
小和尚繃得腳背都要抽筋了,痛楚也未臨身。他緊張地打量小神君無波無瀾的表情。
神君又在看月亮。
淡墨般層層疊疊的云里,掛著一鉤新月。
他微微仰著頭,任單薄月華披身照拂。
“上面真的有?嫦娥仙子?么。”
平緩的語氣?,莫名?的天真。
“沒,沒啊。”小和尚下意識地回答他,“奔月是人間訛傳的神話,真實情況您可以去看看的!再者以您的神力即使不挪半步,神識也可達千萬里之外……”
神君搖頭。
小和尚閉了嘴。
“也許有?一日,主人會帶我去的。她愛我呀。”
銜燭頓了頓。
有?些恍惚。
美好,幸福的迷境。
之所以這樣美好,是因為她,真的很?好很?好。她是個很?好的人。
他愿意陷進?去。
被?她愛著,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少年對著那鉤冷月,笑起來。
與之相比,清醒剝離的痛,其實沒那么難以承受。
他一生求而不得,也算在此有?了圓滿。
這是她給的,最好的禮物。
她這么好的人。
她這樣好的人,當配永遠的自由,永遠的強大,永遠的得償所愿。
他愛她,所以要為她實現這一切。
要把他最好最好的東西,全部留給她。
不好的,她討厭的,全部替她抹除。
銜燭彎彎眼睛,溫和笑道?:“一切計劃,不作更改。”
“這些天,也謝謝你了。”
第60章 第 60 章
離開的時候, 要帶上哪些東西呢?
金銀錢票,珠翠首飾,還是一些可?作紀念的小玩意。
方別?霜把?早已寫好的書?信壓在了放置貼身衣物的箱子底下。這箱子素常只由芙雁一人?整理。
信是留給芙雁的。
她抬頭環顧這小小的溪汀閣, 看小丫鬟剛擦過的衣柜、博古架、妝鏡臺……臺上擺放著半月前她和芙雁一起去?銀樓訂做的頭? 面首飾。首飾是早上銀樓才差人?送來的。
滿目琳瑯, 帶不走。
帶不走的,終究都不是她的。
一身干凈地走吧。
喜子興沖沖地過來傳話?,說姚庭川帶著聘禮來了。
芙雁將她扶起,難掩緊張激動:“來得還怪早的, 咱要不過去?看看吧。”
方別?霜扭身看向窗臺。
白袍白發的漂亮少年沐浴在曦光下,乖乖地坐著。
正對著她慢慢地眨眼。
方別?霜笑了下:“等我回來吧。”
正在窗下擦花瓶的小丫鬟“啊”地抬頭, 見小姐沖自己溫柔地笑, 趕緊移眸看向水盆里的各色秋菊:“您要回來自己插?”
少女已被?人?簇擁著出了門。
沒人?回答她。
小丫鬟把?花瓶放下了。
走在院子里, 仰□□外看, 能看到?不少紙鳶。江南過重陽,有放紙鳶以?放晦氣的習俗。
芙雁和她說話?:“咱回來也?放放風箏吧,那幾只老鷹風箏好些日子沒見過天了。”
到?了前廳, 芙雁陪她候在屏風后,悄悄看姚庭川走進門來, 向姍姍來遲的方仕承與吳氏拱手行禮。
媒婆在旁側落座,說得口干舌燥時才停嘴喝茶。
吳氏接過話?頭, 馬馬虎虎地說了兩句場面話?, 便輪到?方仕承開口了。
芙雁咬著絹帕,想聽又不敢聽, 怕好事會在方仕承這里出岔子。
剛擔心到?這,身側那抹淡青身影一動, 忽然往屏風前邁了去?。
芙雁一驚,小姐怎么?不躲好!
她低聲喊:“小——”
“父親, 我有話?想跟姚公子說。”
滿座愣住,看向屏風前的少女。
神情各異。
哪有姑娘家遇人?提親竟直接出面要求與男方私談的?
簡直毫無規矩……
方仕承臉上寫滿了不悅,正要怒聲斥責她的不矜持,少女卻平靜地偏過身,直接向僵立堂中的姚庭川道:“我們去?廳外說吧。”
她轉身走了。
堂內死寂。
姚庭川迅速反應過后,快步跟了上去?。
眾人?面面相覷,頗覺尷尬。媒婆打哈哈笑道:“各位瞧,咱們姚公子多體貼的郎君!令愛出一言,他便出一行,天作之合不過如此!這好事一成啊,定是能羨煞旁人?的一對!”
廳外擺著數叢艷菊。
下人?都守在廊下。
天陰了,云把?太陽遮得很嚴實。
方別?霜停步,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也?停了,才轉過身來。
下雨了。
檐下雨滴成串,叮啷叮啷響。
小丫鬟關?上窗子,看眼盆里的花。馬上要到?晌午了,怎么?還不見小姐回來?
難道事有不順嗎?
前頭也?不見有消息傳來,真教人?心焦。
身畔叮鈴一聲,是脆鈴的響動。
小丫鬟收神四顧。
什么?也?沒有。
銜燭走出門。
狂風獵獵。
凡人?肉眼所見的沉寂烏云之下,萬丈紫光已布滿蒼穹。道道虬結成脈,狀似筋肉相連。
而筋脈匯集之處,是山口般巨大而幽深的圓洞。
圓洞周圍閃電纏繞,怒雷滾滾。
深恐如蒼穹之眼。
化魂井。
銜燭朝那個方向走去?。
黑霧瞬間自四面八方彌漫涌來,將天光遮蔽,將他圍攏。
視線完全?暗下來的那刻,黑霧涌動著,逐漸分化為一個個猙獰的憤怒面孔。
他腳步未有絲毫停頓。
“你要去?哪里!”
黑霧連聲怒問。
它們每一個,都是死在他螣馗神力之下的仙魔亡魂。
不論是仙是魔,天生靈胎還是后天渡劫成仙者,那般潦草地灰飛煙滅于他掌下,千萬年修為頃刻化為烏有,沒有人?能夠甘心。
沒有人?!
翡貍也?只是他們的其中之一而已。
天不讓它們這些怨氣散去?,它們就可?以?永遠存在。即使無形無神,也?能化霧將他纏下。
要他死!
少年仍然緩步往前。
從容,無情,甚至視線未多落于它們一分一刻。
黑霧愈發惱恨激憤,在數丈之外繞著他尖叫怒吼。
卻不敢真的近他一毫。
“蠢,蠢蠢蠢!愚蠢至極的螣馗,愚蠢至極的螣馗!”
黑霧怒極而惱,大笑而罵:“你百般計劃,為的不就是把?自己一身力量都獻予那個不識好歹的惡毒女人?嗎?”
“哈哈哈!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引來數萬天兵魔將,就為了自投化魂井,蠢得可?憐,蠢得讓人?心驚!”
罵聲四蕩,招搖囂張。
白袍在其中飛揚,少年依然優游自如。
“你以?為她會領情嗎?你以?為她會對你感恩戴德嗎?蠢神!她不會!她重生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凈,這一次也?一樣?!她完全?不會再記得你!哈哈哈!你在她眼里是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嗎?你知道嗎?哈哈哈哈!這世上可不止我們覺得你蠢!她覺得你蠢死了,蠢極了!她牲畜般圈養了你,從一開始就只想得到你的力量而已,你竟然對她比狗還忠誠!哈哈,狗都做不到?為想吃它肉的人?主動躍鼎作烹食的地步啊!你看看,你蠢得多可?憐!”
少年甚至將要走出結界了。
這些質問怒罵,都沒能將他的腳步攔下半步。
黑霧變得焦急。
它們開始四竄亂飛,逐漸朝他靠近。模糊扭曲的五官一刻數變,厲聲地吼叫著、尖嘯著。
不能讓他的計劃成功!
他必須死,螣馗神力也?必須跟著死!
都要死,都要死!
必須拖出足夠的時間,讓他們把?那個女人?殺了!
天沉得厲害,卻始終下不起雨。
方別?霜抬頭望望,朝對面愣神已久的姚庭川道:“我想說的就這些。到?這一步了卻忽然變卦,我知道你一定心中有氣……我不想瞞你,不想你將來白白擔心,我已經虧欠你許多了。這親事,你退了吧。”
青年張口僵立著,木雕般反應艱難。
他應該需要些時間消化。
方別?霜又等了一二刻,終于側步要走:“他還在等我。我走了。”
青年猶如全?身過電般清醒了。
他激動地擋到?她面前:“他是妖精,他會要你的命,你不能跟他走!”
他抖著唇阻攔道,“霜霜我并?不是不能接受你悔婚并?不是不能接受你愛上別?人?,但,但那是妖怪,你會死!你不能被?妖怪蠱惑!”
少女停步,沉靜地抬起眸。
她認真地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擔心我,多謝你,我心里一直感激你。我也?知道不論我怎么?說,你都很難相信我的話?。換作數月前的我,我也?會覺得荒唐的,怎么?會有人?……但你也?該知道,你攔不了我。”
她今日只為告知,并?無商量之意。
就算他執意提親,真的定下親事,明?天她也?會消失在姑蘇城。或許永不回來。
多余解釋,無須再作。
她繞過他,繼續往回走。
這次姚庭川沒有再阻攔。
天光被?云層遮得越來越暗。
走出幾步,慢慢地,她再次停下。
心里密密麻麻,爬上一片怪異之感。
她伸手抬頭。
一滴雨也?沒有摸到?。
可?是不遠處的長廊底下,已經雨水如注了。
何時下的雨?
下人?們打起傘,紛紛朝這邊跑來。
芙雁跑在最前頭。
方別?霜站住腳,眼睜睜地看她打著傘,與自己錯身而過。
風吹得脊背發涼。
她回過頭。
院中央,她剛才所站的位置,有另一個人?。
另一個她。
“她”已被?淋濕了頭發。
而姚庭川,還是那個木訥的姚庭川。
她絕不會是下了雨不知道躲的人?。
誰弄的假人??!
她扭身四顧,緊張地攥了護心鱗,面前卻倏地晃來一道人?影。
他臉上有極夸張的笑。
嘴幾乎要咧破耳根,原先一雙清目瞪得極大,癡癡地、用力地盯她。
是“姚庭川”。
方別?霜不住地后退。
姚庭川的身體,又被?那個陌生的東西占據了!
她攥緊護心鱗,眼前的青年,卻豎起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地“噓”了聲。
他笑起來:“這結界,剛才就已通過那個蠢材下在了你身上,你去?哪,結界就跟會到?哪。我也?會跟你跟到?哪。我們,還像以?前一樣?。”
說到?一半,他就得意不已了,控制不住地大笑:“方別?霜,我的主人?,好久不見啊!”
……
“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愛你!神君,神君,小神君!我們可?憐的小神君!”
越聚越濃的黑霧,漸漸變了聲調,一個個似泣非泣,似怨非怨地訴說起來,“她怎么?能不愛你呢?你多痛苦,你多難過,她都知道,可?是她都不在乎!她的心怎么?這樣?狠!”
“不,我們早該知道的——對,早該知道——早該知道!”
它們都湊得這樣?近了,少年竟未揮袖驅散。黑霧大了膽子,只只貼近,都圍著他擺哭臉,“她是最最無情的東西!她不會愛上任何人?!為了能讓自己變得強大,她棄母背父,叛出師門,何況是你!何況是你啊,神君!”
“你要恨她,你要恨她!她的心比她的刀劍還冷,你應當?恨她!恨,恨也?是愛啊,神君,你其實恨她!”
袍袖盈風,鈴鐺輕響。
少年止了步伐。
黑霧都在哭,嗚嗚咽咽,鬼一般。
擋了他所有的視線。
銜燭摸摸鈴鐺,摸過鈴鐺上的每一個紋路。
“我不恨她。”
“你恨,你恨!你恨!”
他一旦回應,黑霧全?部興奮地聚攏來,“你怎能不恨!你恨不得殺了她,你記得你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找到?她嗎?是要殺她,殺了她!這就是你的恨意!”
“恨是刻骨銘心,是永世不能忘懷!是不眠不休也?要將她找到?殺掉!像翡貍刺她穿心一劍,她恨極了恨極了!她永生永世無法將他忘記!你好嫉妒翡貍,是不是,你好嫉妒他!她永遠不能忘記他了!”
“嫉妒?”
“你嫉妒他!嫉妒每一個出現在她身邊的人?,每一個,都比你更得她親近,都能陪伴她跟隨她!哪怕是翡貍,她對他的恨,是對等的兩個人?之間的恨!唯有你,哈哈哈,你是什么??你是她的什么??”
“連寵物都不是,連坐騎也?不如!她只要你的力量,不要你!從來就不要你!”
“不要我。”
“是啊,她不要你——她將你圈禁籠池,遍尋化魂井,她只要你的力量。嗚嗚嗚嗚——神君,你的心在流淚,在流血!你想到?了什么??好疼啊,好疼啊!你每一時每一刻都這樣?的疼嗎?”
“都這樣?疼。”
“殺了她吧!神君,和她一起死,一起死!死后你們會永遠在一起,任何人?不能將你們分開!”黑霧慫恿著,攛掇著,大叫著,低語著,“你知道她現在的處境吧,翡貍將她困住了!明?明?只要她肯對護心鱗呼喚你一聲,你就可?以?立刻出現在她身邊。你可?以?破除我們,可?以?越過化魂井。她怎么?還不叫你?還不叫你!”
少年不語。
“哈哈哈,因為她還是要你的力量!她知道了你的打算,她知道有個愛她愛到?容不下自己的神要把?自己的全?部獻祭給她!她全?都知道啊!有人?全?部告訴了她啊!她怎么?,連一點點的阻攔,都沒有?”
“真可?笑,真可?悲!還未恢復記憶,她的心就已狠到?了這樣?的地步。她若想起從前那一切,哈哈,她馬上就能想起了!她一旦想起自己對力量的渴望,想起螣馗神力的至高無上,她對你,會有多狠,狠到?何種地步?”
銜燭微微歪著頭。
他彎彎眼睛:“都可?以?呀。”
黑霧驚吼:“什么?都可?以??!”
少年懶散地抬一抬長指,指尖綻出粉色的火焰:“她對我,怎樣?都可?以?。”
“不——不要!”
焰光頃刻間將所有圍在他身邊的黑霧都照透了。
神火的灼燒感是有實質的。
“蠢,蠢神,蠢神!”黑霧們痛苦無狀,變形扭曲地哭喊,卻始終無法擺脫焰光。
這樣?干凈純粹的東西,對于他們這些骯臟的怨靈而言,比一切刀槍劍斧、咒術仙法都要可?怖。
“我愛她,沒有一刻停止過愛她。”銜燭揉玩著指尖的粉焰,照舊緩步朝前,“我會嫉妒,會難過,會疼,是因為我愛她。”
“我愛她,所以?希望世間的一切,都愛她,敬她。她自己,可?以?不愛任何人?。任何人?,當?然包括我的。”
銜燭捏碎了火焰。
剎那間,所有黑霧都被?灼燒殆盡。
嘈雜尖銳的咒罵與哭喊都消失了。
耳邊前所未有的清凈。
屬于他自己的心跳就格外地清晰。
銜燭摸摸鈴鐺,又摸摸心。
又酸,又疼。
他只好笑一笑。
他的自私多隱蔽,差一點瞞過了自己。
——寧可?想她不愛任何人?,也?不要她愛上任何一個,除他以?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