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有人只想殺他。
有人既想殺他, 又想奪取他的力量。
天兵,魔將。或有維護(hù)三界安寧的喊聲,或有呼吁三界眾生應(yīng)當(dāng)平等的號召。每一個人, 都有非殺他不可的理由?。
每一個人, 耗盡修為,費盡心機(jī),就?為了得到他的力量,企圖依靠這?股力量統(tǒng)治全部。
所有人畏懼他, 又譏諷他。
至高神權(quán),一統(tǒng)三界。天底下?, 沒有比這?更榮耀, 更值得的事。他竟都不要。
他都不要。
役此者, 恒為此所役。
螣馗不會?被世間任何東西所拘束, 所役使。
包括他們自?己的力量。
他想要把自?己給誰,就?給誰。
銜燭站在結(jié)界前。
化魂井在上?空不斷地汲取力量,不斷地涌動。
為了殺他, 仙魔兩界一次又一次地舉全族之力結(jié)起化魂井。
翡貍不過是個被他們利用的幌子。魔族利用他圍困方?別霜,想要通過圍困方?別霜的方?式, 要么殺了她讓他們一起死,要么趁他落井之時, 搶奪他的神魂丹。天族則一直伺機(jī)在后。
所有人的目的, 在某一件事上?,卻是統(tǒng)一的。
所以事情進(jìn)展得這?樣順利。
翡貍順利圍困了方?別霜, 兩口化魂井也都順利地結(jié)起。
——不論是否要他的力量,所有人, 要他死。
所有人,包括所有人。
原來主人每一次離開, 是去找化魂井了么。
每一次,他能在籠池里等到她回?來,原來是因為她沒有找到化魂井。
這?個答案是那些骯臟的怨靈告訴他的,還是他的心,自?己找到的?
銜燭將手掌貼上?結(jié)界。
巨大的結(jié)界出現(xiàn)了幾道細(xì)小的裂紋。裂紋驟然?攀升四散,結(jié)界轟然?破碎。
都不重要。
他愛她,并非因為她給的撫摸,笑臉,賜名,隔籠投來的目光。
他因為她是方?別霜。
因為她是她本?身。
結(jié)界碎片淋落下?來,在微微亮的天光下?閃爍著?奇異的顏色。
化魂井的形狀重新變得清晰。
銜燭邁出腳步。
終于他再也不用等她回?來了。
不會?再嫉妒,難過。不會?疼。
他滿腔的愛,會?沒有絲毫雜質(zhì)地,成為她的一部分。
……散了。
黑霧怨靈的氣?息竟這?么快就?散了個干凈。
翡貍感知得清楚。
那么多怨靈,那么多,連半刻也攔不住他嗎,為什么!為什么他連一絲猶疑都不會?有!
少女剛剛落下?的平淡話聲猶在耳畔,不斷地在他腦海四處碰撞。
他更加無法遏止自?己的憤怒。
他用力地瞪她,瞪她同樣平淡的表情,瞪得自?己額頭暴起了青筋。他沖她吼起來:“不記得我?哈哈,你憑什么不記得我!”
少女略皺了皺眉。
除此外,再沒別的反應(yīng)。
他痛苦地大叫。
瘋子一個。
方?別霜沉著?捏袖,不動聲色地后退。
雖然?肉眼無法看見?,但不必細(xì)思她也猜得到,這?所謂下?在了她身上?的結(jié)界,應(yīng)當(dāng)就?是小和尚口中?那兩個上?下?連通的化魂井。
也許就?是趁著?她與姚庭川談話的那點時機(jī),他們把井咒結(jié)到了她身上?。所以她所在之處,始終無雨。
他們這?么做的目的顯而易見?。
想利用她,把銜燭引進(jìn)化魂井,然?后搶奪神魂丹。
她必不能輕易對護(hù)心鱗說話,把他引來。
“你最好立刻想起我!方?別霜,你想起我,想起我!我陪伴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你最深最深的痛,可都是我給的!”青年一邊吼,一邊兩手指著?自?己的心,步步朝她逼近。
兩只眼珠瞪得幾乎要跳出眼眶。
一味地后退,只會?被這?瘋子逼得退無可退。
雖然?不能用護(hù)心鱗逃跑,但有護(hù)心鱗在根本?沒有人傷得了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思及此,方?別霜矗直腿,瞪回?去:“給我住腳。”
青年竟果真停了步子。
方?別霜眼看他用著?姚庭川那張溫良的臉,慢慢咧出一個瘋狂的笑。
“對,就?這?樣罵我,你從前就?是這?樣罵我的!”
有病的東西……
少女的雙眉越皺越深,無名的火氣?在她體內(nèi)橫沖直撞。
她心煩氣?躁,躁得氣?息不穩(wěn)。
她不想跟個腦子不正常的瘋子溝通!
費勁,惡心,麻煩。
她別過了眼。
她竟連個正眼都懶得給他了!
翡貍被刺激得幾要崩潰:“你,必須把我想起來,我要你想起我!”
眼前白光一閃,青年不知從哪抽出一把雪刃,雙手攥著?,刃尖沖她直擺,“想起我!”
“否則,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把你再殺一次,用同樣的疼,逼你想起來,哈哈!”
“你怕了吧!那種穿心之痛是我給你的,我給你的!你一定恨死我了,哈哈哈!恨我吧,越是恨,越是不能忘啊,方?別霜!”
她前世,就是死在他這種東西手里的?
方?別霜倒沒有被那把劍唬住。
但她厭煩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對峙。
分明?臉還是姚庭川的那張臉,她一看竟只覺得惡心。
和這?種東西多說一個字她都煩。
她前世怎么會?養(yǎng)它,養(yǎng)幾千年?
少女終于掃來了視線。
審視的目光平靜而冰冷,從他的頭,直落向他的腳。
活像在看一個廢臭的垃圾。
翡貍反而冷靜了不少。
她果然?還是她。從骨到肉,都是原來那個人。只有她,會?這?么無情,這?么冷。
但是,她怎么會?一點都想不起他?
他殺過她。
她不可能不恨他!
他甚至把這?把滅魂劍都拿出來了!穿心之痛,穿心之痛!這?痛該是永留她心的,她憑什么想不起來!
對,她一定能想起來!
他獰笑一聲,攥著?刀劍,癡癡地逼迫:“我是一定要讓你想起我的。我真的不介意再殺你一次,方?別霜,我是貓兒啊!翡貍,翡貍!你騎了貓兒幾千年,你怎么能忘記他!”
方?別霜沒有搭理。
非要她想起他,為的是什么?
很多人,特?別是銜燭,很怕她記起從前的一切。小和尚更直言,以她現(xiàn)在的身體和神魂,是無法承受前世過載的疼痛與記憶的。
所以他們總是對她有諸多隱瞞。許多話,不敢直接說個清楚。
說到底,是怕傷了她。
想起從前的一切,會?傷了她。
這?個瘋子非要她想起,是為了傷到她?
有護(hù)心鱗在,他沒有辦法動她一根汗毛。她不覺危機(jī),自?然?就?不會?把銜燭呼喚過來。但她要是受了傷,危機(jī)時,她很難不找銜燭相助。
他是打的這?個主意嗎?
那他一開始提醒她不要急著?用護(hù)心鱗逃跑,是什么意思?若她剛才就?叫了銜燭,他的目的豈不是直接就?能達(dá)成了?
除非,他不止是要把銜燭引過來而已。
他還想干嘛?
方?別霜松松抱臂,理了理呼吸。
她忍著?惡心,淡聲試探:“如果你殺了我,我也想不起來呢?”
翡貍的臉一下?有了肉眼可見?的變化。從浮夸的繃張,變得極度的陰沉。
“不可能。你是睚眥必報的人,任何欺辱你打壓你的人,你必然?會?報復(fù)回?去。否則,你不是方?別霜。”
“你很想我報復(fù)你嗎?”
“當(dāng)然?!這?么多年,這?么多年,從沒有人能在你心底留下?位置!但我能,我應(yīng)該能!你一定是恨我的!”
徹頭徹尾的瘋子。
好奇怪又好惡心的想法,根本?沒辦法讓人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理解。
“怪不得一看見?你我就?心煩氣?躁。”方?別霜冷笑直言,“我的確會?憤怒,憤怒得一定要殺你。越痛,便越怒。但不一定會?恨。恨的份量太重,還浪費不到你身上?。”
翡貍猙獰著?臉,大叫著?反駁:“不!你在嘴硬!我陪你那么多年,你最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你那么信任我卻被我背叛,一劍穿心幾乎要魂飛魄散,你怎么可能不恨我!你現(xiàn)在,你現(xiàn)在敢這?么說,只是你沒想起來而已。想起來吧,想起來吧!你想起來!”
“所以你非要我想起來,只為證明?自?己在我心底是有份量的?”
這?隱秘陰暗的想法終于被當(dāng)事者看穿。
他興奮了,激動了。
“哈哈哈是啊!”
“我要得到你,我要你因為我而痛不欲生,要你想殺我卻不能不向我求饒,我要你為我狼狽,為我□□!”
他直勾勾地盯她,不肯放過她任何一個細(xì)微的表情變化,一字一頓說得極重,企圖看見?她為此而感到羞惱憤恨,尷尬難受。或者露出厭惡、惡心、幾要作嘔的表情。
任何一樣,都可以讓他得到快感。
對面,少女咬著?指甲,拇指撫過唇角,靜靜地聽他說完了。
烏黑的瞳仁略略散大,沉在眼白之間,映出泠然?的冷色。
翡貍變了表情。
她在笑。
鮮有起伏的聲音從她口中?緩緩?fù)鲁觯骸澳銗畚遥俊?br />
翡貍臉色大變。
她慢慢地朝他走近,慢慢地說完:“你要我的恨,是渴望我的愛卻不能得,只好退求其次?”
“你……”
翡貍往后退著?。
她笑起來。
沒什么溫度,倒有幾分玩味的笑。
像是偶然?了解到了一個令她頗覺有趣的秘辛。
“說到愛,你就?怕了。你心里還是知道的,妄想我去愛你,比你剛才所說出來的其他任何一個想法,都要罪孽深重。所以你只敢要我的恨。”
方?別霜放下?手,視線垂過去:“住腳。”
順服于她,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無法違抗。他真的住了腳。
顫栗激著?全身,似愉似懼。
他想一瞬不瞬地看她,可是在她此刻平靜的眼神之下?,他竟然?感到了久違的害怕。
心情像十分遙遠(yuǎn)又模糊的記憶中?,犯錯后被她冷冷注視時一樣。
好害怕,又舍不得逃走。
“主,主人,你這?樣了解貓兒,”他甚至想要跪下?,跪下?把頭拱進(jìn)她的掌心,“你對我……”
“原來,愛也能是占有。”
少女瞇起眼。
透過他,看著?什么。
黑瞳深處的寒光因而顯得稅利。
甚至顯得鮮艷。
對于一個霜雪般冷冽的人而言,任何一種出現(xiàn)在她身上?的別樣情緒,都像在將她點綴。
此刻的她格外地吸引人。
翡貍不能呼吸。
方?別霜看著?那份同樣已在她內(nèi)心蟄伏日久的心思。
隱秘、難以言說,但她現(xiàn)在領(lǐng)會?到了:“要占有他。”
占有銜燭。
想要銜燭永遠(yuǎn)永遠(yuǎn),跟她在身邊。
看見?他,抱緊他,不斷地吻咬他。
想看他因為她而開心,因為她而幸福。為她情動,為她克制。想他的目光永遠(yuǎn)地,一刻不停地,黏在她的身上?。
這?是她的欲望。
她的欲望,是獨占他。
方?別霜摸著?自?己的心。狂亂的心跳。好陌生,好喜歡。
她愛他。她這?么愛他。
原來自?己真的這?么愛他。
翡貍反應(yīng)很久,才反應(yīng)過來她剛才說了什么。
他死死地盯她。
但她的目光,又一次離開了他。
他慌張,暴怒,失控。
他往她面前沖去:“你要占有誰?!你了解的是我,我!你這?樣地了解我你對我一定,一定!”
少女肯看他了,但渾不在意:“我并非了解了你,我了解了我自?己。”
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急促地喘息。
她,了解愛?
她?
一個沒有情,不懂情的人,怎么會?突然?,了解什么是愛。
是啊,她怎么會?突然?明?白他那些骯臟又隱晦的心思。
她甚至還沒恢復(fù)記憶,還沒想起從前那一切!
答案,答案是。
潑天的嫉妒兜頭澆來。
答案顯而易見?。她,會?愛那個,與她相處一共一共不過二十幾日的東西嗎?!
憑什么?!
憑什么!
他陪了她數(shù)千年!
翡貍失控了,抖著?手再次握緊滅魂劍。
他一定要殺了她,讓她清醒,至少讓她知道自?己該恨誰!
他把劍舉起,對準(zhǔn)少女。
少女的眼神卻鮮有變化。
她似笑非笑,看那把劍。
“你以為,我今天為什么明?知有局,偏要入局?”
明?,明?知?
她不避劍,走近他。
“我平生,最恨有人威脅我。”
“因為你想要螣馗神力,你想要!你知道他會?給你,他會?想盡一切辦法給你,所以你順了他的計劃跑來這?里等著?他把……”
翡貍拼命地為她找理由?,語速疾快,“你渴望變強(qiáng)你只想變強(qiáng)為了變強(qiáng)你什么都可以做!你自?私自?利,對,自?私自?利冰冷無情,你從始至終想要的都只有他的神力而已!”
他大聲地喊叫,絕望地咒罵。
腳步卻在步步后退。
他刺不下?手。他不是想殺她,他那一次也不是想殺她,他只是想,想……
也刺不了。
她有螣馗的護(hù)心鱗。
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他無力后退后,縮短得極快。
久違的近。
某一刻,主人的手,就?要落到他的爪子上?。
他的腦子變得空白。
他感到這?具身體軟了。
或許是他的魂靈先軟了?
他激動地看她的眼睛。
她卻仍在看劍。
她奪了劍。他忘了掙扎,竟就?讓她奪了。
她看他了。
她淡淡地笑,深蘊(yùn)的怒意卻在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灼烈地燃燒著?。
“他愛我,擔(dān)心我,心疼我,不愿我想起那一切。有人利用這?份不愿,威脅他。威脅我。”
“但這?是我的東西。”
“我的東西,再負(fù)荷,再沉痛,”少女反手握了劍,靈魂深處的本?能讓她在怒氣?攀至最烈的那一刻,使出了熟悉的刀法。
“我的。”
“拿我的東西,威脅我?”
噗呲——
刺偏的一劍。
不見?血,不見?肉。
偏偏刺中?了右上?方?那縷剛要出逃的羸弱貓形魂魄。
翡貍沒有來得及朝她喊出最后一聲疼,便靈隨劍亡,魂破而消。
徹底的死亡。
第62章 第 62 章
小和尚站在觀音寺的屋檐上極目遠(yuǎn)眺, 那兩口深不能測的化魂井震得他全身發(fā)麻。
他知道,方別霜就在這兩口井之間。
他回?想起那個秋風(fēng)沉醉的早晨。
他們?站在河畔柳堤的亭子里。
少女眼角分明還沾有?淚光,看向他的眼神卻?只有?不可更改的堅毅:“……怕就不要了嗎?再不好?, 也是我的。六千年, 還是十六年,都是我的。”
“人生并不是由?我選擇的,同樣,所謂我想要的人生, 也不是由?我選擇的。命運(yùn)把我扔在這里,十六年前?我是有?法力?的仙者, 我可以選擇這樣或那樣, 十六年后我是這也不懂那也不知的凡人, 我最多只能選擇嫁給這樣的人還是那樣的人。這些選項不論?大小、好?壞, 都是它給的,我怎么選,都是在被它塑造。”
“但我是我啊。”
“有?我才會有?命運(yùn)。我依著?自己的心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就是我在塑造自己的命運(yùn)。我不要被牽著?鼻子走,縱然害怕我也不想逃。”
“我的記憶, 我的東西,只有?我抉擇它, 沒有?被它脅迫的道理。”
“可是不要說你, 就連我們?,我們?和老?虬龍, 我們?能做的事都很少,根本無法更改神君決定要做的事!”
少女搖頭:“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銜燭為我做那么多, 那樣傷自己,我卻?都不能知道, 問題的根源在于,我是連我自己都不能全然掌握的。不相干的人都能拿這個掣肘我威脅我,那愛我的人,為避免傷我,要多小心?”
“如你所言,他面面俱到地了解我、尊重我,可是他為我做的那些事,包括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這些卻?甚至連你都比我清楚。你不告訴我,我何時能知道?”
“我不知道不是我的錯,但難道還能怪他不告訴我嗎?他太小心了,他已?經(jīng)很痛苦了……他那么小心仍然是為了我。什么都沒有?辦法通過?自己去知道,是我的無能之處。”
“所以我要的,是改變我自己。我要握得住我自己的東西。唯有?做到了這一點,才能讓他知道我不需要他愛得那么小心那么苦。我是可以保護(hù)自己的。我也必須有?掌控自己保護(hù)自己的能力?。哪怕沒有?人逼我想起從?前?,我也要自己把記憶找回?來。”
“如果我阻止失敗,他仍然入了化魂井,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他。如果我也死了……死也無懼,說到底,我是為自己死的。”
……
姚庭川的身體倒了下去。
陰沉沉、白茫茫的天?空,不斷地往下飄著?什么。
飄著?什么?
方別霜仰起頭。
一粒一粒輕灰般的東西落到了她的眉間、鬢發(fā)。
意外的沉重。
是雪。
雪勢陡然變大。
頭疼。
又沉,又疼。
她好?像被雪砸倒了,兩手著?地。滅魂劍脫手之后,消失不見了。
眼前?一片花白。
什么都有?,什么都沒有?。
天?山,云宮,在崩裂、倒塌。
暴怒的蒼穹,煉獄般的仙界。
心口墜著?一把重劍。
她費力?地睜開眼皮。
沾血的白發(fā),泣血的紅瞳。巨大的籠池在他身后,玉欄斷裂,池水橫? 流。
一張對死亡那么陌生,那么無措的臉。
真漂亮。
原來籠池關(guān)不住他。
……
她想活下去。
……
一個失憶的人,面對浩如煙海的記憶,最先抓住的是一段最難忘懷的情緒。
她不想死。
很不想,很不想。
太不甘心。
所以,她那時做了什么?
與他神交。
仙者雙修,以神交為上妙。
神交,是兩人識海相融,靈與靈合。瞬間即是萬年。
她即將?隕碎的神魂,在那個瞬間、那個萬年里,和一個至純至潔的懵懂靈魂合為了一體。
她被他拾起、拼湊,重新變得完整。
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安棲。
曾有?人判過?她的命格。
具體的話,她想不清了,畢竟是要在那么浩繁的記憶里翻找。大意是她追尋得越緊,真正想要的東西就會離她越遠(yuǎn)。
她那繁冗的數(shù)千年生命,想要的是什么?
天?界是個等級分明的天?界。
仙班列眾,其中天?生仙胎者多如牛毛,后天?修習(xí)者更鮮有?能后來居上的,德不配位的人占多數(shù)。頂層仙者壟斷了幾乎所有?的仙器仙法等資源,底層縱使苦苦修煉多年,也難掙到他們?的出生起點。
仙者之宗室背景,往往比其能力?更為重要。
她霜為體,雪為魄,是天?界末族出身的,一個資質(zhì)平平的仙者。
雖然天生仙胎,卻?修煉多年,不得要法。
她想要變得足夠強(qiáng)大。
強(qiáng)大到,可以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保護(hù)所有?,她所有?的。
她想要的。
她所有?的。
親人,朋友,師門。
……銜燭。
她不過是憑一息之力絕望地試一試而已?,他竟真與她結(jié)下了情契。
至純的神。
一個被她好?奇過?,畏懼過?,嫉妒過?。
輕蔑過?,動過?殺心,又后悔,最后仍然被她利用個徹底的人。
他在哪里。
她要找到他。
找到他。
方別霜抓著?地上一把一把的雪。雪冰冷滲骨。她用力?地睜開眼。
巨大的旋渦。
土地龜裂,巖漿滾滾。
是化魂井。
她抬起頭。
又一只深邃可怖的眼睛。
一仙一魔兩口化魂井。
他在哪里?
手腕發(fā)燙。
她蜷指看去,是護(hù)心鱗在揮散力?量,減緩著?她接載過?多記憶時產(chǎn)生的壓力?和痛楚。
他在哪里。
翡貍沒有?困住他嗎。
大雪彌漫的上空,忽然涌來烏壓壓的一片。
一邊是天?兵,一邊是魔將?。
勢如水火的兩界人馬,隔在化魂井之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少女瞳孔驟縮。
他們?是來奪取神魂丹的。
所以,他已?經(jīng)在化魂井了。
翡貍沒有?困住他。
是的,如何能困住他……如何能。
他不信她的話。
他真的不信。
“銜燭,銜燭。”
護(hù)心鱗沒有?反應(yīng)。
她茫然地站在雪里。
又是雨,又是雪。
其實今晨本是個暖和的晴天?。
她走之前?,天?還是晴的。
他坐在窗臺上,等她回?去的。
那就是,他要給她留下的最后一面嗎?
只言片語,都沒有?的一面嗎?
少女呼吸發(fā)顫。
她之前?抱過?何種期望呢。
她想就算他的計劃無法更改,他一定有?話要留給她的。她都會給芙雁留信的。
也許是在她與翡貍對峙之時,也許是在她將?翡貍親手殺死之后,總之在他真的走入死亡之前?,他一定,會找到她,再與她見一面吧。
他會說什么呢。會說,她不要將?他忘記,還是說,他愛她,很愛很愛她?
不論?他要說什么,在他把話說完之前?,她一定會把他抱進(jìn)懷里。
她不需要他的力?量。
然而,他沒有?話要留給她。
窗臺前?匆匆一眼,就是他要給她留下的最后一面。
風(fēng)雪剮身。
劇烈的疼痛瞬間啃噬了她的心臟。
他要留給她的話,早在一次次看向她時,就已?經(jīng)說盡了。
方別霜捂著?心,盯著?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冷漠的臉上,都有?期待,甚至是迫切的神采。
所有?人,都要殺他。
所有?都在等他死。
好?骯臟,好?惡心。
怒氣直沖肺腑,恨意滿貫。
怒極之時,噬心之痛卻?更成倍地席卷來。
痛得方別霜屈了身。
她也真的想過?要殺他。
想過?奪取他的力?量。
她付出過?行動。
她與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區(qū)別。
風(fēng)聲呼喝,大雪粒粒簌簌,千萬人聚于此方,然而萬丈此方之中,卻?無半點人聲。
這里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的眼睛,都不曾凝于她身分毫。
盡管站在這里的,只有?她。
只有?她一個人。
所有?人都在關(guān)注世間最后一位螣馗究竟會死在哪一刻。哪一刻神魂丹出世,他們?可以上去搶奪。
她,一個身軀羸弱的仙者,即使曾在他們?手上盜走過?螣馗神蛋,即使竟于眾目睽睽中與那位螣馗結(jié)下了生死情契,也并不值得他們?分心注意哪怕一刻。
因為相比螣馗,她太弱了。
太弱太弱了。
弱到每一個人,都可以對她視若無睹。
弱到,某一刻她產(chǎn)生了與這些蠅營狗茍之輩一樣的想法。一樣地覬覦他人力?量,妄圖以爭搶掠取搏出捷徑。
弱到銜燭為了把自己的力?量獻(xiàn)祭給她,走到這一步。
她不要這樣弱下去了!
怒火,恨意,心碎的痛楚,全都翻滾在一起,不停地在她體內(nèi)沸騰。
隨之滾烈的,還有?一股壯大充盈的力?量。
殺意。
無法抑制的殺意。
銜燭是她的。
是她一個人的。
她要保護(hù)他。
她要一個活的,好?好?的銜燭。
空在身側(cè)的雙手亟待用力?地攥住什么。
方別霜腳踩龜裂的土地,直視那難以名狀的可怖之眼。
她步步走去。
氣流忽而變得激蕩。
風(fēng)與雪劇烈回?流,刮得云裂日暗,人馬摧折。
少女卻?安立其下。
堅實臂膀自她單薄袖管裸出,腕骨沿下繃直,一把冰凝雪粹的刀,出現(xiàn)在她手中。
第63章 第 63 章
“她這是要進(jìn)?階了?”
霜雪紛亂中, 有人?開口打破了這持續(xù)已久的緊迫氣氛。
另一人?接了話:“哦,即便抬上?一二個境界又能如何,難道我們這么多人?, 還?能讓她個單槍匹馬的六境仙子翻出大浪來?”
“可是, 多日前,就是她盜走?了螣馗神?蛋。”
氣氛因這一句話,再度陷入沉寂。
沒有人?不認(rèn)得這個霜刀仙子,方別霜。
雖是末族出身, 卻以無?情無?懼在三界立下了聲威。其父其母都?是天界小仙,因牽涉六千年前那場仙魔大戰(zhàn), 雙雙被囚禁于飛雪塔之中。據(jù)說她棄父背母, 從不為他們申辯, 也不曾為他們奔走?過。
她獨身在外修習(xí), 進(jìn)?階得并?不算慢,上?次死?前已至第六境。千年一境,短短六千年能達(dá)六境, 強(qiáng)勝過許多氏族之仙了。
不過說到底,只有六境而已, 與在座活了幾?萬年已至十一二境的仙尊仙君相比,還?是算不上?什么。
但就是這樣一個六境仙子, 無?知無?覺地盜走?了由無?數(shù)仙尊仙君把守著的螣馗神?蛋。
還?守到螣馗破殼出世, 將他囚在籠池之中,直到最后。
“那次情況復(fù)雜, 她僥幸而已!這次不論如何不能讓她得逞。就是要她死?,也不可讓神?魂丹落入她的手?中!”
“對!就算她今天翻出十境來, 我們也能合力將她壓下!”
每個人?都?在心底暗暗地發(fā)誓,絕不能讓螣馗神?力落進(jìn)?別人?手?里。
要么我勝, 要么共輸。
否則自己即便茍活,也要永遠(yuǎn)拜倒于螣馗神?力的陰影之下!
他們繼續(xù)表情嚴(yán)肅地盯向底下。
如晦天地之中,那個身著青裙手?持霜刀的少女,單薄得猶如簌簌一葉。
這一粒青色還?在緩慢地往化魂井井眼的方向挪動。
奇怪,她要干什么?
眾人?等候多時?,既不見她升階,也不見她有別的動作,各自起了疑心困惑。
“難道,她要殉情嗎?”
有人?有了新的猜測。
殉情?
眾人?神?色微凜。
雖然匪夷所思?,但好像,不無?可能。這兩人?,畢竟結(jié)有情契。
或許她已對那愛她愛到癡狂糊涂的螣馗情根深種了,也未可知。
那么,是否要阻攔她?
有人?開始無?聲地對視。
她要是先死?了,神?魂丹怕就結(jié)不成了。螣馗神?力,也會就此消失于世。
他們再無?從爭搶。
到底是阻止她,先讓神?魂丹結(jié)出來再說,還?是任由她去死?,任由螣馗神?力消失?
焦灼的等待中,千軍萬馬的死?寂漸漸變得詭異,氣氛越發(fā)得緊迫。
然而詭異中,也有異樣的和諧。
一旦有人?率先冒頭,這樣的和諧就會被打破。不論是阻止她去死?,還?是先殺她后快,場面,一定會再一次陷入難以調(diào)和的混亂之中。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于是所有人?,都?在默契地繼續(xù)等待著。
也許某一時?他們的內(nèi)心真的達(dá)成過一致。都?在想,若讓這一切紛爭自然地止歇于此,未嘗不可。
沒有人?想死?。也沒有人?能夠再忍受那種絕對神?力的恐怖壓迫了。
如果止歇于此了,所有人?,都?可以活著在這里握手?言和。
已經(jīng)死?太多人?了。修煉到各自的境界,有各自的不容易。
眾心感慨。
這時?,那青裙少女停了腳步。
人?人?屏息,睜圓雙目,不肯錯過那關(guān)鍵一刻。
少女昂首而立。
她抬起了刀。
眾人?正待細(xì)觀,然而周遭空氣卻忽有凝結(jié)。
所有人?都?愣住了。
剛才還?在呼嘯狂蕩的風(fēng)雪,竟在少女抬刀的那刻,有了不可控地停滯。
空間中的一切,都?被強(qiáng)制暫停般,無?法流動。
只有少女的刀,還?在往上?抬。
“不好!”少數(shù)還?能夠活動的人?,立刻在這種凝滯中反應(yīng)了過來。他們瞪大雙目,喊道,“是臻化境界!”
“什,什么?”
他們話音才落,只見廣闊空間之中,所有被迫凝滯了的雪粒、水花,如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吸力所卷,卷聚著,涌往唯一的一個中心。
——她的刀。
她想干什么?!
刀越來越沉。
方別霜卻覺得手?腕越來越有力了。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上?方那口化魂井。
所有濃烈的情緒,不論是不甘還?是痛心,都?在攀升著,將她的刀一次又一次地鑄利。
長?刀被徹底抬起。
方別霜握著自己的一腔火氣,手?臂大開大合,奮力將刀刃向那只眼睛劈去!
無?數(shù)冰刀霜劍自那砍天裂地的一刃飛射而出,狠狠扎往了蒼穹之眼的瞳孔處。
“啊——!”
九天上?,為結(jié)此井大費修為的仙者們瞬間遭到了這一擊帶來的深重反噬,竟都?呼痛著搖晃倒地,再難站起。
這時才有人想起,化魂井,并?不是一旦結(jié)起,便不能破的。
若有能強(qiáng)勝所有結(jié)井之人多倍的仙力,那么砍破此井,便能破除井咒。
可是,怎么可能?
雖然仙界諸賢已在多次大戰(zhàn)中仙隕大半,此番結(jié)下的化魂井的吞噬之力的確大不如以前了,但這可是化魂井!能殺螣馗的化魂井!
莫說她單槍匹馬了,就是有數(shù)位高境仙者齊聚于此合力殺井,也未必能破!
怎么可能有人?能單憑一己之力就殺破化魂井!
尚能堅持的人?勉強(qiáng)在驚愕中維系住鎮(zhèn)定,向旁側(cè)同伴喊道:“加力結(jié)井!”
所有人?嚴(yán)肅了表情,鄭重而迅速地起勢結(jié)印。
剎那間紫電飛繞,雷霆震懾。那蒼穹之眼短暫地閉合一瞬后,便以更狂猛的姿態(tài)再度撕裂了天際,俯瞰在萬物上?空。
化魂井被重新修復(fù)了。
又有幾?道冰刃隨少女揮刀劃來,然而再不能對它造成半點損傷了。
仙者們一邊加著力,一邊暗暗地松著氣。
就算她今朝真的突破了臻化境界又如何。只要他們齊心協(xié)力,她必不可能得逞!
她也是瘋了。
螣馗要將神?力全數(shù)輸送與她,她竟不肯,起刀砍井,難道是要救他?
那可是螣馗神?力!
簡直比直接殉情還?要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畢竟她一個人?要砍破化魂井,完全是癡人?說夢啊。
化魂井的力量在成倍地壯大。
砍不破。
方別霜握著手?里的霜刀,冷冷地盯著這只眼睛。
怎么辦?
護(hù)心鱗的光在不斷地變?nèi)酢2徽撍蛩f什么,它都?沒有多余的反應(yīng)。
他一定是不肯信她的話。所有話都?不肯信。
少女提上?一口氣。
他怎么這樣犟!
非要這樣犟嗎?!
認(rèn)下死?理就死?活不能改了嗎?!
氣死?了。氣死?了!
方別霜咬了咬腮肉,咽下喉尖滾上?來的澀意。
她不要放棄。
反正她不要放棄。
少女仍然連續(xù)不斷地?fù)]著刀。
真是蚍蜉撼樹。
眾人?竭力對視時?,又互相輕蔑地笑。
不過一笑過后,也各有惆悵。她要是真能殉情就好了。
現(xiàn)在只好繼續(xù)等神?魂丹出世,然后拼上?全力搶上?一搶了。
所有人?盯得更緊。
沒安穩(wěn)幾?刻,視線中,卻忽然微有震意。
嗯?
眾人?低頭瞥一眼早已停止流動的云層。
是云在震。
云怎么會震?
有人?抽出空來扭頭朝后看。下一刻,頭頂竟多出了大片大片的不明?陰翳。
緊接著,一聲尖銳龍嘯劈空而來。
“都?給俺去死?——!”
眾人?徑直盯向那陰翳的來源,一個個,瞪大了眼睛。
一顆百丈之長?的滾圓火球正從巨龍口中吐出,泰山壓頂般地砸下來!
這,這是……?!
龍火頓以不可抵擋之勢“轟”地砸來,眾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才穩(wěn)住不久的陣型徹底亂了套。
更可怕的是,云層的震意愈發(fā)明?顯了。
——大批大批的虬龍族眾,正在朝此圍來。
老虬龍不斷膨大著自己的身體,一顆火球才吐出,又一顆就醞釀到了嗓子眼。鑲在龍角下兩只碩大龍眼火球燃得還?要紅還?要燙,根本不去區(qū)分誰是誰,逮著人?就狂吐。
為這一戰(zhàn),他準(zhǔn)備太多了!他們虬龍族眾好歹是靠著守護(hù)螣馗神?族延續(xù)到今天的,螣馗神?族留下的仙器法寶,他們多的是,光是吐火丹他就吃了千斤有余!
小神?君要是活不了,今天這些臟東西?也一個都?別想逃!
身后震耳欲聾的轟炸聲實在難以忽視。
方別霜快速瞥了眼,還?沒瞥清那條老龍的身影,正前方又傳來熟悉的話聲:“師姐,使劈山刀法!”
方別霜皺緊眉,看向不遠(yuǎn)處矮山上?站著的小和尚。劈山刀法?
他為什么要叫她師姐?
她那零落多年的師門,何曾有過他這一號人?物。
管不了那么多了。
方別霜迅速思?考了下,劈山刀法的優(yōu)勢是能在一擊之內(nèi)匯聚到所有能匯聚到的力量,劣勢是這一擊之后,很難再迅速運(yùn)出下一招,且瞬間擊出的第一招也大概率會后勁不足。
不過,她若離這化魂井更近一些呢?
少女不加猶豫,立刻確定好行動,踮起腳尖飛身而上?,同時?,手?腕飛轉(zhuǎn)運(yùn)力,以刀瘋狂吸收著天地雨雪的全部能量。
她緊盯那口吸力大減的化魂井。
沒了那些仙者給它輸送法力,它在搖搖欲墜。
她要銜燭。
她就是要銜燭。
越想越恨。
反正她就是要他!
蓬勃的占奪欲望和反抗欲望充斥了她的心肝脾肺。少女繃緊表情,將重刀貼至面前。
只這一次,不可以失敗。
她睜開眼,額紋生輝。
全新的境界,臻化境。
她握緊刀柄,低聲喊出訣語后,朝那近到快要貼面的恐怖天之眼,狠狠地劈了過去。
與此同時?,小和尚運(yùn)全身之力,穩(wěn)著她那一擊順利地劈上?化魂井,劈進(jìn)?井眼深處去。
爆破轟鳴,令人?頭暈?zāi)垦!?br />
世界靜了一二刻。
片刻后,井中深邃幽長?不可探想之處,傳來了回蕩的震響。
強(qiáng)烈的震響。
震得空間直顫。所有人?,幾?乎穩(wěn)不住身形。
仿若眼睛被刺后,它的主人?在慘烈地呼痛。
化魂井遭受重創(chuàng)。
而老虬龍已領(lǐng)著虬龍族眾,將那些仙者都?燒了個七七八八。
沒有人?能再將它及時?修復(fù)了。
方別霜力氣幾?要竭盡,她攥著刀,喘息著死?死?地盯那氣浪滾滾的眼中裂縫。
黑洞幽暗,一望無?盡。
似乎什么都?沒有。
她要恨死?了。
急死?了,氣死?了。
方別霜汪了眼淚,大喊他的名字:“銜燭!”
回音寥寥。
眼淚把視線糊了個干凈。方別霜氣得聲音直抖,眼淚直掉。
她對護(hù)心鱗嚴(yán)厲地下令:“銜燭,到我身邊!”
他必須到她身邊!
淚珠砸在刀上?,綻出了一朵朵的霜花。盡管氣浪不斷,但周圍的一切都?很安靜。
死?寂的靜。
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方別霜就是死?死?地盯這只惡心的眼睛。
不肯挪步,不肯眨眼。
偏不肯放棄。
它把她的銜燭吐出來,吐出來!
如若吐不出來,她就把它搗爛,把所有能結(jié)這種臟井的人?,都?殺干凈。
但是,如若殺干凈,也吐不出來呢。
殺干凈……當(dāng)然也是吐不出來的。
少女目光漸有失焦。
吐不出來,要怎么辦。
怎么辦。
她要怎么辦。
小和尚和老虬龍朝這個方向走?來,沉默地看少女繃得直直的脊背。
過了一會兒,老虬龍悲號起來。
哭得很難聽。
小和尚捂著耳朵勸。
方別霜立著刀,慢慢地,弓了腰。
原來心疼到極致,真的很難站穩(wěn)。
那晚他支撐不住,哭著靠上?她時?,他有多難過。
少女咬著手?,無?措地哭了出來。
他有多難過。
竟沒有一句話,要留給她。
她沒有他了。
螣馗的神?魂世間僅有其一,既碎便不能再全。沒有,就是沒有了。
天地寂然,白?光微弱。
不知過去多久。
某一個時?刻,少女的肩上?,忽然感覺到了重量。
她滿面淚痕,紅著眼圈,迎風(fēng)側(cè)過目。
是一條光化的小蛇。
她立刻望向那條巨大的裂縫。
——一一個周身瑩瑩泛光,圣潔如玉的少年,正閉著雙目,渾似安睡地浮在其中。
白?發(fā)如綢,鋪在身后。
是她的銜燭。
第64章 第 64 章
方?別霜飛奔過去, 握了少年的手腕。
冰涼柔軟。
他如身在水中。
失著重?,輕飄飄地,從上?傾落下來。
像一朵高潔的玉蘭, 為她墜落, 落進(jìn)了她的懷里。
方?別霜將他緊緊抱住。
少年白袍松散,身軀毫無?生氣。腦袋輕軟地搭在她肩上?,靠在她頸側(cè)。
頸側(cè),涼意微微。
是他微不可聞的呼吸。
懷抱重?新被他填滿了。滿懷都?是他的溫度和?氣息。
方?別霜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攬著他的腰背,抖著身子, 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失而復(fù)得, 失而復(fù)得。
他終于, 還是見不得她哭的。
歷經(jīng)一場大戰(zhàn), 情緒大起大伏,方?別霜筋疲力盡了。
仙力盡耗,幾?乎使不出一點。
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
她只想先?把銜燭安頓下來。左思右想, 還是決定回方?府。
老虬龍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能將銜燭喚醒。
不過他消失的這段時間里并未閑著, 除了組織虬龍族眾屠仙以外,還一直設(shè)法炮制能修復(fù)螣馗神魂的靈丸。
他知道神君的計劃和?決定是無?法更改的。所以他想, 至少要在他真被煉成丹以后, 再做一把努力吧。
還好事情沒有真的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靈丸炮制出來了,但不知效果?如何。方?別霜抱著試一試的想法, 給?銜燭喂下了。
但銜燭還是沒能醒來。
鏡靈兔子推測他是受了太多的傷,才會醒不來的。
人間的事很好打點, 清除掉該清除的記憶后,方?府一切如常。
夜幕沉沉。
方?別霜抱著始終沉睡的少年, 偎在他頸側(cè)。
額頭與臉都?緊緊地貼著他的頸與下頜。
她咬著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盯向帳外的月光。
心臟又痛,又酸。
還有無?盡的后怕和?委屈。
失而復(fù)得,失而復(fù)得。
銜燭還是她的。
一直醒不來,她也會一直將他錮在自己身邊。
誰都?不能奪走?。
他再也不能被奪走?。
可是,他醒不過來,怎么辦。
他每個樣子,都?好看,她都?好喜歡。笑或不笑,只是眨眼?,也讓人覺得生動?可親。
她要他每個樣子。每個樣子的他,她都?要。
他怎么會醒不來。
他以往不也是需要睡很久很久,才能醒過來的么。
如果?真的一直醒不來,怎么辦?
她已經(jīng)漸漸明白,留一具身體給?她,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huán)。
原要留一條蛇身的。是她強(qiáng)行?劈開化魂井,才保下他的元神,沒讓他真的被煉化。
他的身軀不死,他們情契不毀,而她吞下他的神魂丹,她便能永生了。
這就是他的計劃。
他一早,就有了這個計劃。
他真的一點都?容不下自己。
一日之內(nèi)先?是恢復(fù)了記憶,再是連躍多級直接升階至最高境的臻化境,老虬龍擔(dān)心方?別霜的身體吃不消,第二天冷著臉給?她投喂了諸多仙靈補(bǔ)品,各種仙露靈水也是毫不吝嗇,都?堆到了她面前。
小和?尚訝異他的大方?,老虬龍翻翻白眼?,一字未說轉(zhuǎn)頭就走?了。
小和?尚攤攤手,向抱著乾坤箱的少女道:“他就愛鬧別扭,其實他心里很感激你的。”
方?別霜轉(zhuǎn)手將老虬龍給?的內(nèi)藏?zé)o?數(shù)寶物的乾坤箱縮放成掛件掛到腰間放好:“我知道。剛說到哪了?你說師父這么多年一直都?守在觀音寺?”
“嗯。”小和?尚重?新在椅上?坐下,被老虬龍一打岔,他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什么,“當(dāng)年仙魔大戰(zhàn),天帝為一己之私不惜獻(xiàn)祭眾仙吸取他們的力量,師父也被他逼殺在昆侖山,僥幸逸出的一魂一魄落進(jìn)了人間。”
“后來你出了事,蓮雪仙子將你的神魂護(hù)至此地,重?新孕出發(fā)膚誕下,十多年來是師父在暗中設(shè)下屏障,沒讓仙魔兩界追查到此。我是師父在人間收下的一抹游魂。”
“我尋找?guī)煾付嗄瓴灰娤侣洌瑳]想到,最終是師父先?找到了我。”方?別霜摳著掌際,“……娘親孕育了我兩次。她,她在飛雪塔……怪不得,她的魂魄被消磨得那?樣快。”
“唉。那?時蓮雪仙子已沒了肉身,是師姐你的父親青霖仙君化魂為體,才將她勉強(qiáng)護(hù)佑出飛雪塔,讓你們有了血肉之身。蓮雪仙子勉強(qiáng)在人間撐到第五年,實在支撐不住,也怕被天后追查到這里連累你和?師父,不得不收神回去了。”
方別霜垂眸聽完,久久無?言。
不論?是從前的六千年歲月,還是如今的十六年光陰,她一直以為自己與父母的親緣極為淡薄。
前生仙母仙父在她幼時便被牽連囚禁在了飛雪塔,她苦苦修習(xí),想將他們救出,雖然沒有停過努力,卻也自覺希望渺茫。他們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記憶里日漸地模糊。
今生娘親那?么早就走?了,方?仕承更對她從無一絲父愛溫情。可是原來……原來在她將他們淡忘模糊的那些?年月里,他們從沒將她忘記。得知她出了事,他們寧要犧牲自己,也要將她再次孕育出來,做她的父母。
而她真正的父親,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小和?尚背過身去,給?她留了緩和?情緒的空間。
過了一會兒,少女嗓音微啞,但仍然堅毅:“我娘親的魂魄呢?”
才從小和?尚手里捧過靈甕,尚未看清里面的一魂七魄,方?別霜眼?淚就砸了下來,手抖得厲害。
小和?尚趕緊重?新接過。
少女半捂著臉,側(cè)身抽噎起來。
活下來的代價是巨大的。
她沒有承下這份代價,是因為,有太多人在替她承受。
娘親幾?乎魂飛魄散,父親已然失了神魂。而銜燭為了她還可以再享有親情溫暖,不斷地替她放血滋靈。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最后為了成就她,他甚至要虐殺自己。
在她不知道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其實,她擁有很多很多的愛。
太多了,太多了。
方?別霜去了觀音寺,見了闊別多年的師父。
老和?尚現(xiàn)今沒有肉身,只有魂靈鎮(zhèn)守此方?,整個觀音寺,倒可算作他的身體了。
雖然沒了頭發(fā),但他笑容依然和?藹,方?別霜縱使眼?中含淚,也禁不住對他笑一笑。
老和?尚化影與她對坐蒲團(tuán)上?,目光滿是欣賞與欣慰:“最后一次見你,你才剛破三境。如今,你已是臻化境界,強(qiáng)過那?時的師父許多了。”
“小時候,我沒有地方?去,只有師父愿意收下我教養(yǎng)我。沒想到后來,仍是師父在暗中保護(hù)我。”
“你是好孩子,這么多年,你一直很辛苦。孩子,人生一切因緣際會,皆在冥冥中。經(jīng)此一生,你可有什么收獲嗎?”
方?別霜注視著裊裊檀香,點點頭:“我常以為無?情無?懼便可讓我立身三界,獨身一人也能抵擋萬馬千軍。不是的。我所理?解的無?情讓我麻木,我所理?解的無?懼讓我逞能。那?幾?千年我心里明明有目標(biāo),卻仍然覺得每天都?渾渾噩噩。我一心想要變強(qiáng),想要擁有可以不被人欺負(fù),不被人輕視的力量,為此什么都?去嘗試。所以我去搶了螣馗神蛋。”
“我不在乎別人的生死,我可以冷漠地路過每一個苦難。沒有人跟我說話,我自己陪自己,自己哄自己。可是,我常常。在銜燭面前,我常常,常常覺得自己在變得與那?些?人一樣的卑鄙。無?情是要麻木嗎。無?懼,是要勉強(qiáng)嗎。那?時候我沒有想透,今天才真的想透。”
“我不能沒有情緒。我要有憤怒,嫉恨,和?愛,要有關(guān)于一切的感受和?心情。擁有自己的感知,我才是活著的,才有屬于我自己的力量。銜燭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存在,我不能夠剝奪他……即使他將神力給?我,不是我的東西,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永遠(yuǎn)是他的,我能永遠(yuǎn)擁有的,同樣只有我自己。向外不能求,向內(nèi)卻可無?限汲取。”
老和?尚笑容越發(fā)得慈愛,高興道:“是啊。人常以為唯有宇宙無?窮無?限。然而豈知宇宙亦有宇宙之微渺。螻蟻居一葉之下,嘆己身不如塵,觀參天之樹,亦如凡人觀其宇宙。螻蟻窮其生攀不盡眾生草木,凡人縱一世難攀宇宙之滄海高峰。若身不能達(dá),那?樹有限,宇宙亦有限。無?限在何處?心海之中。身無?法丈量,心卻可囊括。問天問地,不如問己之心。”
說至一半,老和?尚頓了話音。
因為面前的少女已盯著那?縷青煙一起散了思緒,無?心聽他嘮叨了。
他不禁失笑。
孩子仍是原來那?個性子,寧肯多做切實的事,不愛聽玄虛啰嗦的老生常談。
方?別霜把葉惜蓮的魂魄暫留在了觀音寺。
她當(dāng)然不能再繼續(xù)用銜燭的血滋養(yǎng)娘親的魂魄了。等她仙力恢復(fù),她要用自己的血肉回饋養(yǎng)護(hù)。雖然要耗上?許多時間,但最終也能夠娘親她滋出剩下兩魂的。
多日過去,銜燭仍然未醒。
方?別霜很少出門了,常趴在他身邊,玩他的鼻子耳朵嘴唇頭發(fā)。或是將他浸泡在仙露仙藥之中,為他療一療傷。
好像一切都?與從前沒有太多的差別。
可是安靜太久,她常想念起他彎著眼?睛對她笑的樣子。
越想心越疼。
她摸摸少年始終沒有蘇醒跡象的臉,看了又看,俯身親吻他柔軟的唇。
以往即使處于深睡中,哪怕她只是輕輕觸碰幾?下,他也總難克制呼吸,要渴望地醒來。
這些?天她總親他,他卻一直睡得平穩(wěn)。
她有好多話,想對他說。
無?從說起,也不能說盡。
那?便不說了。她要他能夠感受到。
方?別霜扶著他的肩頸,輕吻他的尖牙,慢含他的舌尖。奪走?他呼吸的同時,也將自己暖熱的呼吸都?送予他。
她親得用心用意,照顧他一切可能有的感受。
盡管他毫無?反應(yīng)。
口腔的溫度在趨近。
方?別霜吻得很累了,貼著他的臉趴下來。
眼?淚糊濕了他的鼻側(cè),她也不給?他擦。
她惱。
總得不到回應(yīng),她心里當(dāng)然是惱的。
也害怕。
他怎么就是不肯醒。
少女抓著他的耳朵,在他頸側(cè)輕輕地抽噎。
是她愛得不夠深刻,還是愛得不夠滾燙,以至于無?法使他感覺到幸福和?快樂。
她要怎么辦。
哭得累了,她也不改姿勢,壓著他任困意漸漸侵蝕意識。
她先?前仙力損耗嚴(yán)重?,一直都?沒能恢復(fù)完全,行?動?坐臥還是要以凡軀的習(xí)慣來。
少女就這樣摟著他,蹙著眉睡著了。
很久之后,被她半壓在身下的少年,動?了動?睫毛。
第65章 第 65 章
好疼。
身?軀與神魂, 皆如受火炙。
太疼了。
幼蛇低喘著,難受地回?摟了覆于自己腹前?的一截腰。
又軟,又暖。
主人的氣息。
主人, 主人。
好想要與她貼近。
他受不?了, 掙扎著,用了力將她完全地攬抱住。
口鼻蹭她的胸口。
痛苦一下?得到了緩解,蓬勃的欲念亦得到了一瞬間的安撫。
好喜歡。好喜歡啊。
小蛇渴望地,稀里糊涂地睜開眼。
不?知睡到幾時, 方別霜又冷又熱,被?迫醒來。
燈燭迷蒙。
視線一下?撞進(jìn)了少年暗澤流轉(zhuǎn)的血眸中。
鼻息之間, 交睫之距。
少女霎時怔住。
身?體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牢牢地占據(jù)著。
他把她渾身?上下?, 纏得鐵緊。
長指在?攏她的頭發(fā), 胸腹則在?極盡可能地與她貼覆。
長腿亦要將她困住。
完全是一條蛇要進(jìn)食的姿態(tài)。
他醒了。
方別霜屏了呼吸, 睜圓了眼睛,想摸他的臉。
他終于醒了。
手卻伸不?出來。
—? —他單臂繞背而過,將她環(huán)得很死。
他……
他癡迷地望她, 口吻卻有無措之意:“主人。”
“……嗯?”方別霜回?應(yīng)得僵硬。
“主人,想要。”
他把眼角的淚眨掉了, 卻漸漸地將她放開。
放開時,禁不?住想要抖動尾巴。但?尾巴沒能變出來, 沒得纏弄。他只好睜著濕眸傾訴, “銜燭想要主人。”
天真艷魅的臉上,什么情緒都明顯。
愛意, 欲念。渴望,委屈。
統(tǒng)統(tǒng)以不?明顯的撒嬌作了出口。
方別霜看得明白。
他好久沒有這樣同她撒過嬌了。
她當(dāng)然也明白這般情境下?的這般姿態(tài), 他是在?要什么。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變得激烈。
都經(jīng)歷過神交了,身?交……實在?不?值得內(nèi)心惴惴吧。
她將他臉側(cè)茸茸的白發(fā)撥攏到了耳后?。
少年跟著偏去臉, 要留住她的指尖。
方別霜將手落到他的肩上,微彎眼眸:“你想怎樣要?”
她也一樣地喜歡他的身?體,喜歡他的全部。
關(guān)于歡愛交合,她有信心自己可憑本能就做得很好。愉悅自己愉悅他,她會的。
但?他好像沒想到她會答應(yīng)。
少年懵懂地快眨兩下?眼睛,不?說?話,確認(rèn)般地瞧著她。
雪銳的牙尖戳在?潤紅的下?唇上,極可口的色差。
他這樣子實在?很惹人喜歡。
方別霜心念微動,想摸摸他的尖齒。
但?指尖才觸上他的面頰,忽然一擦即過了。
懷抱倏地一滿。
少年完全地、小心地,貼了下?來。
他好高興,好歡喜。又好羞,好難耐。
他貼蹭她的脖子和臉,無法滿足,卻也滿足,開心地回?答她:“想要主人抱抱我。”
他好喜歡她,好喜歡主人。
好幸福。主人怎么這樣地喜歡他寵愛他。不?僅不?對他生氣,還笑得那樣溫柔。
她一定喜歡死他了,她好喜歡他。
是呀他那么漂亮,那么乖,那么聽她的話,她當(dāng)然會很喜歡很喜歡他的。
小蛇止不?住地歡喜,心里面驕矜得不?得了。
他把臉埋入她的頸窩,緊密地親近著,撒嬌更甚:“抱抱銜燭。”
方別霜遲鈍地收彎手臂,落到他背上。
他不?安而動的睫毛掃得她肌膚發(fā)癢。
他的開心,肉眼可見、切實可感。
他,只是要這樣而已?
少年很乖,得了她的懷抱,便安分地靠在?她懷里,踏踏實實地陪她睡覺了。
只是凌亂的吐息、透紅的面頰和軀體賁張的肌肉,仍在?時時刻刻地表露著他更多的欲求。
方別霜也清楚他更多的想要的是什么。
但?是,他似乎并不?清醒。
心思?簡單,情緒純粹。沒有痛苦,只有熱烈的歡喜。
除了誕生之初,他清醒的時候,沒有這樣開心過。
歇過一夜后?,少年的神智似乎仍沒有好轉(zhuǎn),只握著她一邊肩膀,挨著她的胸口,要嗅著她的氣息睡。
身?體規(guī)矩,情動七分的臉上卻欲色難掩。
方別霜不?忍對他做什么。
卻也不?忍起身?。
他是怎么了呢?
陪他賴了一會兒床后?,方別霜還是起來了。
她先找了老虬龍問。
老虬龍收到她的傳音問詢,得知小神君醒了,興奮得差點把龍角撞掉。
但是聽見她說神君現(xiàn)在沒了神智,他就忍不?住在?那頭唉聲嘆氣了。
“看來小神君是在?進(jìn)入化魂井前?先封了自己的五感六識。怪不?得俺想盡辦法都喚不?醒他……原來關(guān)鍵不?在?他受了多少傷,是他心痛啊。他能愿意醒來,怕是已經(jīng)不?錯了。”
還有些話,老虬龍沒敢說。
螣馗只有絕望至極,苦到無法承受時,才會用自封神識的方式減輕痛苦。
明旭神尊死前也有過這樣的行徑。
小神君是帶著難以想象的絕望進(jìn)的井。
不?說?了吧。少女已偷偷哭過多回?了,老虬龍不?想她再傷些沒用的心了。
雖然守護(hù)了螣馗神族許多許多年,也親自陪伴過許多許多的螣馗,但?老虬龍還是沒辦法完全理解他們?的思?想。
小神君尤甚。
先是剖鱗,再是放血滋魂,后?來又封下?神識獻(xiàn)祭自己。
方方面面,比他的祖輩們?做得還要過火,過火多了。
至少他的祖輩們?不?會那么輕易地愛上一個囚禁自己的人。
他年歲這么小,卻已走到這地步了。
也許真如那兩個和尚所言,天道真的容不?下?這世上唯一純粹的力量了。
所以要賦予他們?無盡的愛的本能,要他們?一一虐殺自己,自己一步步地走向滅亡。
老虬龍那邊先切斷了傳音。
方別霜感覺手腕癢癢的,回?過神,看到少年在?玩他們?兩人的頭發(fā)。
他捧了她的發(fā)尾,想把自己的白毛與之纏在?一起。
纏不?好。
涼涼的發(fā)絲時不?時掃過她的臂彎。
他很耐心,一點不?失落,平靜而專注地一遍遍把兩撮頭發(fā)纏到一起。
或許本就只是纏著玩而已,不?求纏住。纏住了,會礙著她。
方別霜抬頭看著面前?溫潤乖巧的少年。少年神情天真舒展,額間光潔。
他并不?知道她很愛他啊。
少女傾一傾身?。
尚未梳起的烏發(fā)大半朝他傾去了,落進(jìn)他懷里,混入他的白發(fā)之中。
銜燭抬起紅瞳。
抬至一半,唇被?溫柔地吻住。
他慌了神,想要張口提醒她,卻被?她趁虛而入。他被?刺激得低哼,她還不?放過,按了他的肩膀,要他低頭,任其?吮吻。
銜燭想哭,不?明白主人怎么忽然這樣對他。
方別霜想索取更多。
他太美好,她好喜歡。她揉按著他的后?頸,要求他做出反應(yīng)。
眼下?一濕一涼。
她掀起眸,才發(fā)現(xiàn)他在?哭。
兩扇睫毛已經(jīng)濕得不?成樣子了。
方別霜望他一會兒,沒有停下?。
水聲微響中,她也輕哼了兩聲。不?同于他努力克制卻不?得不?發(fā)出的委屈悶音,她明顯是享受其?中的。
手指還跟著配合,把他眼尾的淚花擦掉了。
她不?吝流露出幾分情動,捧著他的臉,愛憐地吻吻他的唇角。
少女吐息微亂,語氣無奈:“是難受,還是不?要我親。怎么光哭不?說?呢?”
銜燭被?問得懵懵的,淚眼朦朧。
手上將兩人的頭發(fā)攥得死緊。
顯然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些突如其?來的情緒。
他也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對主人說?些什么。
“是討厭我,還是討厭我親你?”她進(jìn)一步地問。
銜燭手指微抖,睜著水潤漂亮的紅眸,焦急地?fù)u頭。
他隨便什么表情做出來,都好看得不?像話。方別霜心癢地又親他一口:“那卿卿在?哭什么?”
哭什么?
銜燭真的不?知道。
就是好混亂,好難過。
他低下?眉,一下?一下?地揉掌心的兩縷頭發(fā)。
“你要說?出來。我要知道。”少女握上他不?安的手,手指插進(jìn)他虎口,仰面繼續(xù)望他的眼睛,“是不?想被?我親嗎?”
銜燭反而更想哭。他滾著喉結(jié)忍下?,但?嗓音的艱澀還是將此暴露:“不?是。”
他想看她,卻怕眼睛一抬起,眼淚又會掉下?來。然而不?抬眼,眼淚也是要往下?掉的。他怎么辦呀。
他搖著頭加強(qiáng)否認(rèn),一邊哽塞著回?答:“喜歡主人親我的。”
他想接著說?更多,都對主人說?。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了。
他真的不?知道呀。
為什么要哭,為什么這么難過?
主人要討厭死他了。怎么辦。
“卿卿,銜燭卿卿,”少女還為他溫柔擦淚。她停頓片刻,聲音忱切得像是從心底擲出來的,“你哭得我心要疼死了。”
銜燭怔住,有些小心有些怯地抬起濕眸。
少女黑漆漆的眸子亮著一層溫?zé)岫彳浀墓鉂伞?br />
光澤無聲地凝落于他。
滿目憐愛。
他茫然地,流著淚凝望。
她摸摸他的耳朵,貼了過來。銜燭睜著眸看她貼來,貼那么近。
她在?親他眼下?剛掉的淚。
綿軟的吻和吐息。他如何禁受得住。他控制不?住地情動。
他哭得這樣煩,她也不?討厭嗎?
“因?為你想親我呀。想要抱緊我,對我給予又索取。可是又怕我生厭于你。”
“可是,卿卿,”少女一邊吻他一邊輕喘著,“可是我整顆心,最愛你了。”
少年被?她弄得腦袋嗡嗡響,渾身?紅粉。
他想發(fā)抖,身?體像被?催了情。好想用尾巴把自己纏死,興許會有緩解。
他方胡亂地想到這,少女坐了上來。
銜燭思?緒一下?中斷,睜開眼睛,握了她的腰。
指間發(fā)緊。
她不?可以再靠近了。
他咬破唇,眼神在?求她、警示她。
方別霜也被?自己的言語行徑弄得臉熱身?熱。她閉一閉眼,說?服自己不?要逃避。
偏腰被?他握得發(fā)軟又發(fā)麻。掀眸一瞧,少年十分動情的模樣更惹她心跳了。
盡管看得出他眼睛里的請求與警示,少女還是頂著一張透紅的臉腮,貼了貼他濕粉的臉。
“沒關(guān)系的。你愛我,我對你做什么都被?允許。我同樣愛你,所以當(dāng)然你一切樣子我都愛都想看到的。”她又一次纏弄他的口唇,越親,情意越綿,嗓音越軟,“愛你。我愛你。不?要怕。”
她愛他。
她這樣地愛他。
身?體尚困囿于無法紓解的欲望之中,神魂卻已顛倒。
銜燭抖著濕睫,手掌扣在?她腰窩上。
少女情動,呼吸那么輕那么軟。好像無一不?在?告訴他,她需要他。
他將她抱緊。
她情動得更明顯。
身?體貼附著他,胸口起伏,為他而生出許多的反應(yīng)。他如何能克制。沉溺著,憑意識裹了她原本在?不?斷撫慰他唇齒的舌。
他一回?應(yīng),少女的喘息瞬刻變得激烈,鼻息溢出輕哼。
腰和肩膀都在?變軟,要他摟抱,要他擁緊。
銜燭想把一切都給她。
都給她。
她喜歡他這樣。她需要他這樣愛她。
她需要他的愛。
他撫摸她的腰腹,輕輕重重地揉按。他深吻她,含舔吸弄,吻得她幾乎不?能張合兩唇,即使仰著臉,涎水也要豐沛得不?能全然留住。
他取悅著她。
方別霜被?他弄得意興泛涌,身?軟氣促。她回?摟他的脖子,挺腰還要努力地吻回?去。
他心一定痛極,才要自封了神識。
他不?明白她愛他。他怎么能不?明白。
她不?斷地進(jìn)取。
挨得太近了。
她一切都感受得到。而他無法掩藏。
銜燭耳朵通紅,吻著她,慢慢睜開眸。
少女同樣半掀黑瞳。黑瞳水色迷離,一瞬不?瞬地凝望他。
親密。無與倫比的親密。
還能夠更親密。
銜燭先垂了眸,扶著她的腰身?,只是更激烈地吻她。
“唔。”
忽然他呼吸一促,繃著身?,停頓了吻。
兩衣相隔,少女以腹貼他之腹,兩邊圓膝壓下?,輕磨他的腰側(cè)。只這一下?,余光已見少年頸側(cè)繃直,青筋凸起了。
他強(qiáng)忍著,唇壓在?她的唇角,無助地低喚:“主人……”
是求她不?要,還是求她再要再要?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小蛇只能緊扣她的肋下?,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少女卻將自己全伏于他之身?,腦袋趴靠在?他胸口上,喘息微微,要求道:“問我要。”
銜燭沒動,擁抱著她,懷抱繾綣卻也僵硬。
他亂亂的。
身?體心理都亂亂的。
他很愛主人,很愛很愛她。她愛他?她愛嗎。他,他是漂亮的吧,她說?他是最漂亮的小蛇。他是不?是很好呢?她會很喜歡一條足夠漂亮的小蛇嗎?
他能擁有多少,他會不?會要得太多了。
他一定又在?胡思?亂想。方別霜抬身?吻他,要他顧不?得想。
其?實她已不?大有力氣撐好自己的腰了。奈何底下?椅上太突兀,隔些距離都能感覺到兩個冷邦的鼓翹在?一處。
并不?是沒有見過。
他才破殼的時候,一身?光潔地抱著碎殼片趴在?籠前?,那時她就看得清楚。
粉白碩長,狀貌精致,一模一樣的。
與藏在?蛇身?空腔里的樣子很不?同。
“知道求我抱,”少女累極,松懈了臉上的五官,因?而神情顯出幾分慵懶的魅意,似嗔非嗔的,“這個怎么不?問我要?”
銜燭耳朵紅得能滴出血。
喉結(jié)滾動的幅度愈來愈大,愈來愈難控。他抱著她,躲不?開。
他又想哭了。
他到底能不?能要,該不?該要。她說?的喜歡是他想的那個喜歡嗎,說?的愛能是他想的那樣的愛嗎。她允下?的和他要說?出口的,會是一樣的意思?嗎?
他好笨,他分不?清楚。他真的很笨,總會誤解她的話。
少年焦慮,鼻尖眼尾沁出了一片片可憐而誘人的紅。
憋悶的克制,抑不?下?的痛苦。方別霜都看在?眼里,心既為之疼,又為之癢。
她還是要狠下?心。
要他再不?能忍。
少女仰著面,一邊深望他的眼睛,要他看得見她一切的動情,一邊更投入地舔吻他。眼睛鼻子下?巴,無一放過。
都是她的氣息。
柔嫩的舌尖,黏膩的涎水。他被?她弄得都是她的味道。
待她舔吻到下?巴時,銜燭終于被?撩得崩潰恍惚,再受不?了了。
他抬起手掌捧住她的后?腦,重重地吻回?去。
她是不?是在?勾引他。
主人勾引他。
她和他一樣的淫.蕩。
她知不?知道她這樣會讓他失控成什么樣子。
他要滿足她的一切。
不?光要滿,要溢得她到處都是。
即使放過了她的唇齒,少年也要扣緊她的頸,要她不?斷地貼吻他的臉。
他含了她整只耳朵,冷息噴薄,生澀地求,“弄,”
“主人,弄弄。”
他終于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