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豈曰無衣
【江東,臨安】
渡河萬萬沒有想到,竇采兒執政的第一件事是將季氏皇族所有的子孫后代都囚禁到了臨安——當然,面上的話還是要好聽一點,是“邀請”。
季氏皇族的所有人都應該為孝帝季涓流和太后竇強女服喪,因此竇采兒直接以服喪的名義將季氏皇族所有的血脈都“邀請”來了臨安,并美其名曰“按照太后懿旨,從季氏皇族中選出新的天子來”。
然而長沙王季穰的下場還歷歷在目,傳聞長沙王季穰在當中被廢后,轉頭就因為羞愧難當而一把火燒了屋子,連帶自己也成了一堆焦骨。
至于這把火究竟是誰放的,重要嗎?
長沙王府的焦味還縈繞在鼻尖,哪個不怕死的敢在這個時候去臨安?
但他們不想去,竇太主會請他們去。身著金甲的金鱗衛手持長槍往各王府門前一站,不想死的都要乖乖前往臨安,因為不去臨安的都下去陪先帝了。
而當所有季氏皇族都并不情愿地“自愿”留在臨安之后,竇采兒宣布了他的第一道政令——
對游雍宣戰。
渡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被自己嗆死。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覺得大抵是這個世界瘋了: “你說什么?義父做了什么?對游雍宣戰?”
孟良撓了撓頭,有點不理解渡河為什么這種語氣: “老大,不就是對游雍宣戰嗎?怎么了嗎?”
渡河差點被這鐵憨憨氣死: “這還叫沒什么?我看他們都瘋了。”
說著,渡河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找義父。”
相府內,竇采兒正在書房里看著奏報,渡河甚至還沒讓人通報,就直接闖了進來: “義父,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竇采兒指了指案幾上還冒著水汽的茶杯: “坐。”
一副早知道渡河會來興師問罪的場景。
渡河抿著唇,努力壓下了心中的憤怒與震動,這才坐在竇采兒的對面,問道: “義父,你為什么要對游雍宣戰?你明知道,我們現在根本就沒辦法和游雍在戰場上對抗!”
荊北和兩淮的戰事失利使得雙方的形勢瞬間顛倒,原本處于強勢一方的朝廷失去了長江以北的土地,只能窩在江東這一小塊還算富饒的地方。但國土的損失意味著大量兵源的減少,現在朝廷的人口根本湊不出一支人數十萬以上的軍隊來。
而游雍卻得到了長江以北所有的土地,即便剛剛占領的地盤還不能立刻征兵,但只憑借游雍現有的兵源,就足夠按著朝廷打了。
若非長江天塹,只怕游雍的大軍早已包圍臨安。現在朝廷不夾著尾巴做人,還敢對游雍宣戰?
渡河不明白: “義父,你明知道,雍王溯未曾橫渡長江,一是北方士卒不適應南方氣候,二是太后娘娘畢竟是雍王溯的生母,雍王溯要顧慮一下君臣名分和母子之情。現在太后娘娘已經駕崩,朝廷又沒有新的天子來正君臣之名,我們本就危險,你為何還要如此?”
聽到渡河的擔憂,竇采兒卻笑了出來。他說: “你自己都知道,雍溯想橫渡長江已經沒有了任何阻攔,那你憑什么以為,我不對游雍宣戰,游雍就不會橫渡長江?”
渡河一愣。
竇采兒道: “雍溯秣馬厲兵,枕戈待旦,長江上的樓船都要開到京口來了,你還在指望我們不宣戰,就能得到喘息之機?渡河,你何時變得這般孱弱了?”
渡河的臉色逐漸發白,竇采兒甚至能聽到他的牙齒上下打磨的聲音。
竇采兒不禁皺起眉: “渡河,你最近怎么了?”
好一會兒,渡河搖搖頭,說: “義父要對游雍宣戰,是為了穩定江東吧?江東士族都不服你,每天都想著另立天子,而義父你——”
渡河的眉銳利起來: “支持你的儒生空有名望卻無實權,太主有兵權在手,這是你最大的指望。但是,這么多兵是需要無數的糧草來填補的,而這些糧草需要豪右來提供。一旦豪右拒絕提供糧草,那么太主手中的兵只能被迫解甲歸田。”
“當事情真的到了這一步,那義父執政的位子也就不穩了。為了穩固你執政的地位,維系這一場充滿謊言的共和執政,你必須要讓太主的地位無可動搖。在沒有人能護住太主的時候,有什么比一場戰爭能需要太主?”
“游雍鐵騎隨時能橫渡長江,豪右再不滿也必須捏著鼻子為太主提供糧食,維系這一支龐大的軍隊,而太主手中的軍隊又能反過來支持義父的統治,這樣一來,義父的目的就達到了,不是嗎?”
竇采兒沉默一瞬,才說道: “渡河,別將我想的這般市儈。”
渡河只問他: “義父,對游雍宣戰之后呢?你要做什么?我們打的贏這場戰爭嗎?”
竇采兒: “雍溯暫時還過不了長江。”
渡河的臉色白了三分,眼神卻更銳利了起來: “義父,你這樣說,和自欺欺人有什么兩樣。”
這一刻,竇采兒竟然不敢直視渡河的雙眸。他不經意地撇開眼,說道: “長江天塹豈是這般容易突破?游雍一群北方士卒,過得了長江也無法在江東的土地上戰勝江東子弟。”
渡河苦笑——
這算什么解釋?
翻譯一下,不過是竇采兒根本沒有想過游雍大軍一旦真的橫渡長江他應該怎么辦。竇采兒已經看不到未來了,他不去想對游雍宣戰之后應該怎么應對,他只能看得到宣戰之后,季峨山的權力被無限加強,他的地位方能穩固。
竇采兒的依仗不過是北方士卒在南方水土不服,覺得游雍的軍隊肯定戰勝不了王師——這簡直就是個笑話。
渡河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義父,你這樣的舉動,將江東黔首置于何地?又將這個天下置于何地?”
竇采兒的臉色冷了下來: “渡河!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渡河緩緩睜開雙眼,這一次,竇采兒在渡河的眼中看到了無盡的痛苦與悲鳴。
竇采兒皺起眉,然而他還沒有開始斥責,渡河卻突然問他: “義父,你還記得晉靈公二殺趙盾之時,用是的什么手段嗎?”
晉靈公一殺趙盾是派遣刺客鉏麑。結果刺客鉏麑在刺殺時看到趙盾生活簡樸,于是寧可自戕也不愿刺殺趙盾,晉靈公一殺趙盾以失敗告終。
但鉏麑并未勸阻到晉靈公,晉靈公很快安排了第二場殺戮——晉靈公召趙盾入宮宴飲,卻在四周埋伏士兵意欲刺殺,最后甚至放出了一條惡犬。
渡河輕聲說: “義父,在朝堂上干掉對手,需要的從來都不是多么精妙的計謀,而是刺客,甚至只是一條狗。”
竇采兒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茶杯落地,一聲清脆的聲響震驚了檐外的飛鳥。
孟良第一個沖進書房,他本以為是竇采兒怒極對渡河出手,卻沒想到當他進入書房的時候,看到是的捂住脖頸喘不上來氣的竇采兒,和被濺了滿臉鮮血的渡河。
孟良一臉懵逼。
渡河扶住竇采兒軟下的尸體,任由竇采兒滿身的鮮血濺落在自己的衣袍上。孟良看不懂這波操作,一時間訥訥無言。
渡河說: “我殺了我的義父。”
孟良: “……哦,看出來了。”
渡河: “他是對我最好的人,給我溫飽,教我讀書,讓我知道自己的理想。”
孟良: “……嗯,我知道。”
渡河: “但是現在,我親手殺了他。”
孟良: “……老大,要不你先起來?”
渡河低眸: “我還沒能再見陟南一面,如果以后你還能見到陟南,替我告訴他,我很愛他。”
孟良: “……好的,老大。”
渡河繼續絮絮叨叨: “我還沒見過白先生,如果你有機會,幫我告訴白先生,我很想看到他想象中的盛世。”
孟良沉默一瞬,才說: “老大,既然你還有這么多事沒做,不然咱們先起來?”
渡河笑了: “不了……對了,順便幫我告訴太主,我輸了,她也輸了。”
渡河用衣袖擦去竇采兒臉上的血漬,說: “我殺了義父,是因為義父的存在就會讓朝廷繼續風雨飄搖。游雍大軍壓境,朝廷若想保住國祚,就需要擰成一股繩,就需要一個所有人都認同的天子……別搞什么共和行政了,共和行政不適合現在的大晉王朝。”
“我錯了,我們都錯了。”
******
【荊北,江陵】
當消息傳到江陵的時候,已經是竇太主季峨山登臨九五,并且大肆屠殺季氏皇族,江東人心惶惶,無數豪右紛紛出逃,卻又遇到季峨山的追殺,鮮血染紅了長江。
女帝的登基就是壓死搖搖欲墜的大晉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這個早已風雨飄搖的王朝在這一刻發出了最后悲鳴。
游溯第一時間率軍從瓜洲渡橫渡長江,高大恢宏的樓船鋪滿了整個長江。王師自然不甘落后,無數樓船亦從京口出發。游雍的樓船與王師的樓船在長江上混戰三天三夜,鮮血染紅了整個長江。
最終,遮天蔽日的游雍大軍從京口登岸,不過短短一日,便摧毀了臨安的最后一道防線。
京口至臨安之間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帶,本就無險可守以至于易攻難守的幾座城池也不知為何,竟然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游溯甚至沒有怎么派兵攻城略地,就攻占了路上的所有城池。
身著黑甲的鐵騎直接包圍了臨安城,這座做了大晉三十年都城的城市也迎來了戰火的洗禮。
一切都順利地讓游溯感到意外,一想到游雍大軍所到之處對方幾乎是且戰且降,游溯就總覺得不對勁,像是總覺得季峨山在搞什么陰謀詭計一樣。
但當游雍鐵騎包圍臨安的時候,游溯又覺得陰謀詭計也沒什么,再多的陰謀詭計也改變不了臨安被兵臨城下的結局,他所率領的鐵騎會踏破臨安的城門,為自己的父祖得到一個交代。
游溯的祖父雍王潛一生鎮守涼州,為涼州奉獻了自己的一生,卻在率軍征西羌的時候得不到應有的糧草支援,以至于屢次征西羌都功敗垂成,還要被朝廷斥責“養寇自重”,最終郁郁寡歡。
游溯的父親繼承先輩傳統,依舊鎮守涼州,卻僅僅是因為沒有聽從景帝的指令調兵攻打司州平叛,就被景帝斥責為“不臣” ——但是當時,西羌可是聯合了月氏兩路進攻涼州,雍王麟若是聽命平叛司州,涼州就能丟掉半個。
朝廷無道,帝王不顧先祖基業也要搞內亂,難道衛國守土還是錯的嗎?
游溯親手書寫的檄文響徹江東之地,徹底堵上了那些一口一個“雍王不臣”的儒生的嘴。
臨安城下血染黃沙,新任女皇季峨山卻在此時提出了要見游雍的中書令白未晞。游溯直接將使者趕走不見,白未晞卻攔住了游溯,說道: “臣愿意去見太主一面。”
游溯想都沒想就反對: “孤不許!”
說完,也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游溯連忙軟了語氣,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季峨山此人詭計多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見他。”
游溯伸手撫摸著白未晞的臉頰,黑曜石一般的眸中滿是擔憂: “先生,我沒有別的親人了,你是我最后擁有的了,我沒辦法失去你。”
白未晞的眸中如溶溶春水,他握住游溯溫熱的手,眼中是如水的春意: “主公,你放心,臣不會有事的。”
游溯皺眉: “你就這么想見她一面?”
白未晞: “……”
白未晞微笑: “你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游溯依舊不滿: “我擔心你。”
白未晞退了一步: “那主公可以與臣一同前去。”
白未晞抬眸,說道: “臣知道太主想問什么,不會有事的。”
最終游溯也沒信白未晞給他畫的大餅,但是拗不住白未晞是真的愿意見季峨山一面,只能捏著鼻子同意了這場見面。
這場“雙王之會”的場地被建立在臨安城下,季峨山遵守了諾言,孤身一人前來赴約。當她看到游溯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根本不想掩飾的嫌棄。當然,游溯臉上的表情和季峨山如出一轍。
這對一母所生的兄妹真不愧是流有相同的血,白未晞都忍不住感慨。
季峨山冷冷地看了游溯一眼: “朕不想看到你。”
游溯毫不留情地回懟: “你當孤想看到你?”
白未晞求他: “主公,冷靜。”
說完,白未晞又轉頭問季峨山: “太主約外臣所為何事?”
季峨山沖著游溯揚起了下巴: “你先離開,朕不想你在場。”
游溯懶得搭理她。
白未晞幽幽地嘆了口氣,只能去勸道: “主公不如先行離開,臣很快就會結束這場談話。”
像是生怕游溯犯倔,白未晞又低聲哄道: “這里是高臺,你站在哪里都能看得見我,不會有事的,嗯?”
白未晞甚少這樣求他,卻是為了和一個外人交談,游溯只覺得心里犯酸——雖然這酸犯的實在是毫無意義,但這并不妨礙游溯借機提出不平等條約: “那之后你也要陪我玩。”
他指了指白未晞,又指了指他自己: “就我們兩個人。”
白未晞無奈,只能點頭: “好好好。”
季峨山在一旁看了,只覺得她要被游溯惡心吐了。
游溯目光涼颼颼地看了季峨山一眼,這才不情不愿地離開了。季峨山見狀,不由“切”一聲。
白未晞怕了這對年級加一起不到兩位數的兄妹,他連忙邀請季峨山坐下。待季峨山坐好,白未晞才問: “太主約外臣前來有何事?”
季峨山卻糾正他: “你應該叫朕陛下。”
白未晞笑道: “好,陛下。”
白未晞順承地應了,季峨山反而又不開心起來: “你根本不承認朕是皇帝,你只是在敷衍朕。”
沉默了一瞬,白未晞忽然就笑了: “看來,這就是陛下約外臣的原因了。”
聽到白未晞的話,季峨山也笑了出來。可笑著笑著,她的臉上卻又多了一抹苦澀。季峨山唇畔的笑容逐漸收斂,好一會兒,她才問: “為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 “為什么那些豪右寧可接受舅父一個竇氏之人執政,卻不肯認朕這個季氏子孫?”
想到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季峨山都覺得離譜: “他們甚至都能接受共和行政,也能接受阿娘執掌朝綱,為何朕要登基,他們就都棄朕而去?”
白未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 “因為陛下的身上看不到未來。”
“看不到未來?”季峨山呢喃著這句話,半晌都不明其意,躬身道, “請先生賜教。”
白未晞回禮: “教。”
白未晞道: “沒有未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女帝——尤其是公主出身的女帝,沒有合適的繼承人。”
季峨山聞言更迷茫了: “先生何意?”
白未晞道: “世人允許太后執政,是因為太后的身份是皇帝的生母,不論如何,最終大權都還是會回到皇帝的身上。譬如大晉當年兩位執政的綠竹太后,都是還政給了季氏子孫。”
“可是陛下卻是公主——你若一生不嫁無子,百年之后,皇位傳于何人?這不就是另一場馬奴之亂?”
“倘若陛下嫁人生子,生下來的孩子隨父親姓,季氏江山豈不是淪落于他姓之手?”
季峨山皺眉: “朕可以讓孩子隨朕姓季。”
白未晞淡淡道: “那么陛下挑釁的,就是幾千年來的父系傳承。”
季峨山忽然間就明白了。她的臉色在這一瞬間青了又白,像是打翻了調色盤,卻又寡淡地只能出現這兩種顏色。
許久,季峨山說: “我輸給的不是雍溯。”
她抿著唇站起身,臉上是許久以來都未曾更改的倔強。冉冉紅衣烈焰如火,卻在這一刻展現出異常的冰冷來。
季峨山走到游溯身前,她仰起頭,直視這個她幾乎未曾見面的兄長: “朕知道,你想殺了朕。”
游溯瞇起了眼: “你知道就好。”
季峨山抽出腰間佩劍指向游溯: “和朕比一場,誰贏了,誰走出這里。”
游溯斂眉: “好。”
長劍相抵的聲音流轉在耳畔,白未晞抬起頭,就看見刀光劍影之下,游溯長劍劃過,帶出一片鮮紅。
白未晞輕輕嘆了口氣。
******
剛剛登基的女帝死在戰場上,甚至沒有人承認她曾經為皇。
游溯目光復雜: “孤真想將她挫骨揚灰。”
但是白未晞知道: “她將自己的棺槨給了仲牧,主公不會這樣對她的。”
游溯沉默半晌,終究還是說道: “就將她葬在臨安的帝陵吧,以……”
游溯頓了頓,最終說道: “以長公主的身份,諸侯王的規格,該給的都給,無須苛待,算是報答她收斂了仲牧與他愛馬的尸骨。”
最終,游溯的行為被一位名叫“董繁”的史官記錄下來: “帝崩,雍王溯以諸侯禮葬之。”
白未晞懷著好奇的心情接見了這位史官。
出乎白未晞的預料,這個敢頂著所有人的壓力將季峨山記錄為“帝”的史官看上去竟然這樣年輕,白未晞好奇: “你多大了?”
董繁對著白未晞施了一禮,才道: “在下年十七。”
還是個孩子,白未晞然地點頭: “他們都說你是不改董公之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當年的不改董公敢對著武帝要抹殺綠竹太后的要求大喊一聲“乃公不改”,今日的董繁敢冒著游溯的颼颼冷氣對著季峨山口稱“先帝”,果然是史官一脈相傳的命硬。
白未晞好奇地問: “你不怕嗎?”
董繁道: “總要有人將歷史記錄下來,旁人不敢做,外臣就不得不做。”
白未晞有些欣賞他: “可有興趣去長安為官?長安城還缺你這樣的史官。”
董繁搖了搖頭: “身為晉臣,當為晉室效忠。雍王明主,卻非外臣之主。”
早在董繁一口一個“外臣”的時候,白未晞就意識到董繁八成不會同意這份邀約,現今被董繁拒絕,他的臉上也不見懊惱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說: “那便隨你,日后若有需求,可來長安找白某。”
董繁再次躬身: “多謝先生。”
當所有的書簡資料都被裝車之后,大晉的政治中心正式從臨安轉移到了長安。
游溯于長安登基,恢復了大晉國祚。
《晉史》記載: “承平元年三月,太祖定都長安,天下承平。”
******
王二狗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白未晞背著行李離開長安,覺得自己這個老年人可能要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了。
它跟在白未晞的身邊,搖著尾巴問: “我親愛的晞晞寶貝,你在做什么?”
白未晞的眼皮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隨即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淡淡地說道: “離開。”
王二狗不理解: “你要走,為什么?”
二狗覺得這個世界真魔幻: “游溯要分化了,你們這就要有小寶寶了,馬上守得云開見月明了,你現在要離開?”
白未晞垂下眼,看著不遠處的蒹葭蒼蒼,輕聲道: “他……他現在不適合和我在一起,沒有人會接受新的天子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重演一次馬奴之亂。”
“庸人自擾。”二狗啐他, “你簡直和我那愚蠢至極的主人一個樣。”
“你知道他有多蠢嗎?”二狗斜了白未晞一眼, “就和你現在一個樣。”
白未晞: “……”
二狗一瞬間跳到遠處,淡色的蒹葭被它一腳踩扁,白鷺驚飛,二狗仰著下巴說: “我的主人,他曾經是一個部落的王子。王子你知道嗎?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陽,所有人都在仰望他。”
“后來,他就死了。”二狗躥到白未晞面前,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
白未晞誠實地搖頭: “不知道。”
王二狗: “和你一樣,蠢死的。”
白未晞: “……”
王二狗: “有一天,我的主人發現,他的父親成為了天神的走狗,于是他背棄了自己的父親,想要帶領自己的子民逃離天神的控制。但是那是天神,他一個凡人怎么對抗得了?所以,他死了。”
二狗瞇起雙眼,又恢復了農民揣的姿勢,語重心長地說: “我的晞晞寶貝,這個世界不是你想改變就改變的,世界的進化需要時間,因為生產力的發展也需要時間。但這并不代表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你明白嗎?”
白未晞沉默了一瞬,才說: “我明白,我都明白,盜來的火種如何比得上自己鉆木而取出來的火種?適合這個時代的才是最好的。”
見白未晞想的這么開,二狗反而想不開了: “那你為什么還要走?”
白未晞輕輕撥開面前的一片蒹葭,一對白鷺正悠閑地互相啄著對方身上的羽毛。白未晞的手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才說道: “我說了,我現在不適合留在這里。”
王二狗: “???”
二狗回憶了半天,才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來真的啊!”
它圍繞著白未晞轉了一圈又一圈,一臉的目瞪狗呆: “不是,你真是因為覺得游溯那狗男人不可能現在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就要離開?”
二狗萬萬沒想到: “你竟然是這么一個戀愛腦!”
二狗勾著白未晞的衣擺,瘋狂勸道: “晞晞寶貝,你信我,現在不流行這種為愛付出的人設了。況且別人都是帶球跑,你要跑,起碼帶個球啊!難道……”
二狗突然陷入沉思: “難不成你倆已經睡過了,就是在瞞著狗爹?”
白未晞: “……滾。”
“嘖。”二狗磨牙, “千算萬算沒算到,你竟然是這個品種的戀愛腦,失策,失策。”
二狗還欲再說,耳朵卻突然聽見一道馬蹄聲。
……是先路!
二狗的臉色頓時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無妨,那個狗男人是另一個品種的戀愛腦,你倆絕配。”
白未晞: “???”
白未晞還沒反應過來,便后王二狗一步聽到了馬蹄聲。他驚訝地抬起頭,就看到一襲黑衣的游溯正騎著馬踏水而來。
微渺的人影逐漸放大,不過須臾,游溯便到了白未晞身旁。他下了馬一句話都還未曾說,便一把將白未晞抱在懷里。
白未晞一怔,問道: “主公,你怎么來了?”
游溯悶悶地說: “再不來,你就要跑了。”
白未晞尷尬到無言以對。
游溯問: “先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嗎?”
“當然不是。”白未晞下意識說道, “是,是我……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主公。”
他一開始的想法不過是和游溯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至于游溯如何,從未在他的計劃中。
當熾熱的感情噴涌而出,偏偏又得到了游溯的回應,白未晞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游溯。所以,他下意識想逃。
游溯說: “先生,你若是不喜歡長安也無妨,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你帶著我一起就好。”
游溯放開白未晞,他盯著白未晞的雙眼說: “先生,剛剛我想了一路,最終還是想通了。不做天子沒什么,我一想到我以后可能只是一個漁樵耕讀的農夫,心中升不起半絲漣漪。但是我一想到先生會離我而去,我就像要死掉了一樣。”
他緩緩低下頭,輕聲說: “我是離不開先生的,先生,你也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白未晞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他才說: “主公,你知道的,他們都在勸你不要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我知道。”游溯點點頭, “我選擇不聽。”
白未晞: “……”
游溯: “剛剛我就說了,天子之位對我來說毫無吸引力,這話是真心的,不是說出來只為了哄先生高興的。”
他甚至對著白未晞伸出小指: “先生不信,我們可以拉鉤。”
白未晞: “……”
白未晞屬實有些驚訝: “我,我之前從未想過……”
從未想過,你會這樣痛快地放棄皇位,直接追隨我而來。
游溯直接握住白未晞的手,強買強賣地逼迫白未晞和他拉鉤: “我們說好了,要永遠和對方在一起,先生已經答應我了,就不能反悔。”
白未晞: “???我什么時候?不是,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吧?”
“無妨。”游溯死皮賴臉, “先生已經答應我了,這就夠了。”
說著,游溯忽然問: “先生,你不會拒絕我的,對嗎?”
好半晌,白未晞也無法搖頭。
游溯忽然就笑了,他低下頭,聲音呢喃在唇齒間: “那我們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完】
————————
本文正式完結啦,感謝各位陪伴到現在的小可愛。這本完成的不算很好,評價也很一般,看著一條條的差評,最難過的時候曾和想過和編輯提解V,最終還是舍不得已經寫完的大綱,努力把這本寫完了,非常非常感謝一路陪伴到現在的讀者朋友,沒有你們的支持,我可能真的沒辦法完成這一本,萬分感謝,鞠躬~
推一下預收《法蘭西求學日常[民國]》和《花期失約》,都是純都耽,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點一下收藏,愛你們,么么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