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沉悵雪不敢抬頭,眼睛低低望著別處。
他一手握著碗,另一手握著筷子。或許是太過緊張,他悄悄拿筷子往白飯里戳了幾下,又往外拿出來一些,在空的地方打起了圈。
撞到碗邊,那雙玉筷發出了些咔噠咔噠的清脆聲響。
鐘隱月輕笑了笑,就近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
“沒什么理由,就是喜歡。”鐘隱月說。
沉悵雪一怔,緩緩抬起頭來,呆呆地看向他。
鐘隱月繼續補充道:“說實話,的確有很多人問大家是怎么在這么多人里面選上自推……就是為什么會選這個人喜歡。畢竟話本這東西又不只有一本,到處都是,話本里的人更是多得和天上的星星一般。”
“這些理由,有人說得出來,有人就說不出來。喜歡這東西,有人確實是會有個契機,但也有人就是沒有契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喜歡。也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很喜歡了。”
“再說了, 不用非得有個理由吧?這世上也不是所有事都非得要一個理由。”
“啊……這倒確實。”沉悵雪聲音慢吞吞的, “那……師尊,有希望我為師尊做什么嗎?”
這下鐘隱月愣了:“啊?”
“師尊來到這里,一直為我著想,為我做了這么多事。”沉悵雪紅著臉望著他, “師尊若是想從我這里要些什么,想讓我做些什么……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沉悵雪越說臉上越紅。
桌案邊上燈燭照映,燭火微搖。
這些話對一個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過于難以啟齒,沉悵雪說得聲音顫抖,耳朵也已全部紅透,握著碗筷的雙手都禁不住用力握緊起來。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鐘隱月就算再神經大條,這話落進耳里,他也隱隱猜到了沉悵雪是什么意思。
鐘隱月騰地漲紅了臉,直罵自己心思骯臟。
他不愿往那邊想。
他一邊覺得全是自己心臟多想了,一邊哈哈干笑:“不是,你在說什么……”
沉悵雪抿緊嘴。他低斂眼簾,縮縮肩膀——顯然,他沒有多少把剛剛的話再重復一遍的勇氣。
“師尊……不是喜歡我嗎。”
沉悵雪訕訕著,扯了扯自己胸前衣襟,以此暗示了下,還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還真是那個意思! !
“說什么呢!”鐘隱月驚道,“我不用你做到那份上!”
沉悵雪又愣了愣,抬起頭來,一臉茫然。
“我什么都不要你的!”鐘隱月說,“我用不著你還我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什么都不要我的嗎?”
“對啊!”
沉悵雪說這些話,鐘隱月震驚極了。
他完全沒注意到沉悵雪眼睛里浮現起的十分明顯的難以置信和傷心難過,抬手把碗筷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傾過去道:“你……你別覺得別人對你好,你就一定要還點什么啊!我是喜歡你,但我給你做這些事,我也不是指望你有一天能回報我什么!我就是希望,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有什么結局就有個什么樣的結局……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一點兒都不要我的嗎?”
鐘隱月還是沒接收到他話里滿滿的傷心。
他以為沈悵雪這是震驚世上居然還有如此對他好又不求回報的人,于是肯定地點頭:“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
沉悵雪沒急著再開口說什么,他把視線往下挪了挪,看向鐘隱月也早已通紅的臉與雙耳。
他禁不住彎了彎嘴角。
騙子。
他又輕聲問:“我還想問師尊,師尊說喜歡我,又如此不求回報……那,對我究竟是什么喜歡?”
沒想到他這么問,鐘隱月“哎?”了一聲。
“師尊想與我如何?”
沉悵雪問他,又笑起來,對他歪歪腦袋,彎起眉眼。
鐘隱月臉上立刻更紅了。
他抹了一把臉,偏過頭,磕磕巴巴了會兒:“沒……沒什么想法。我剛剛也說了,我就是……你好好的,就行,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的。”
說了兩遍。
沉悵雪輕笑出聲。
“弟子知道了。”他點著頭說,“擾了師尊用飯了,弟子有錯。我以后不會再問了,師尊就當我剛剛什么都沒說罷。”
語畢,沉悵雪端起碗,重新夾起一口飯,送進嘴里。
他又吃起來了,鐘隱月心中卻難以平復。
鐘隱月通紅著臉,偷偷看了幾眼沉悵雪。
或許是因為原身非人,沉悵雪的手指比常人長了一些。那雙手骨節分明,修長干凈。白玉似的膚下,青色血管如蛇一般蜿蜒著,清晰可見。
鐘隱月看得莫名口干舌燥。他忙甩甩腦袋,也端起碗來,往嘴里狂塞了半碗米飯,用力把不該有的心思壓了下去。
他不能!
沉悵雪是不諳世事的小白兔,鐘隱月不能讓他因著自卑的不配得感就真這樣!
鐘隱月狂塞飯,沒敢再看沉悵雪,還吃得險些嗆住。
沉悵雪偷偷盯著他。見他把嘴里塞得兩腮都鼓起來,一個勁兒瘋嚼著嘴里的東西,為了掩飾還用手擋著,慌亂地抹了幾下嘴。
可這么做反倒適得其反了。鐘隱月險些嗆到。好不容易把飯咽下去,他又咳嗽幾聲,臉上更紅了。
他脖子都跟著紅了。
沉悵雪看著他喉結上下來回滾動,又咳嗽著,那氣息紊亂的呼吸聲十分清晰地落入了他本就敏銳的耳朵里。
沉悵雪意味深長地瞇起眼睛,笑了。
鐘隱月后來都不知道自己這一頓飯是怎么吃的,總之不知道為什么,沉悵雪吃完了飯就笑意吟吟地離開了,瞧著十分高興。
沉悵雪把桌子上的狼藉都收拾好,把吃過后的碗筷都端回了別宮清洗,說回宮舍等他去睡覺。
沉悵雪來之后,鐘隱月一直是在沈悵雪的宮舍里過夜的,就在地上打地鋪。沉悵雪有說這樣太不敬師長,想讓他去睡床,自己去睡地鋪,但都被鐘隱月拒絕了。
他幾次這般提議,鐘隱月都十分強硬的拒絕了。
沉悵雪也不好再說,之后就再沒提。
鐘隱月就一直在他宮舍里打地鋪。
今日,鐘隱月在長老大會上雖是提了讓他住進山宮里來的事,可那并不是立刻就能得到允許的提案。沉悵雪最早也得等仙門大會之后才能和他同吃同住了,在那之前,鐘隱月得一直去他宮舍里過夜。
他畢竟真的不放心沉悵雪。
沉悵雪又生病又做噩夢的,瞧著還那般可憐,總是求他陪著,鐘隱月怎么忍心留他一個。
這會兒,沉悵雪走了后,鐘隱月出去在宮門口站著,吹了半晌春夜的夜風,又回來坐到案前,喝了兩大壺涼水。
他茶葉都沒放,就那么咕嘟咕嘟喝下去兩壺,才終于把剛剛吃飯時的口干舌燥全壓了下去。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平靜了好些。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又猛搓了一番,讓自己清醒起來。
【宿主。 】
系統突然冒了出來,鐘隱月看向它的面板:“啊?”
【宿主近日辛苦了。 】系統說,【距離進入秘境僅剩兩天。基于宿主近日行動中出現的“蝴蝶效應”與額外劇情的變化,現為宿主自動取消:秘境系列任務中,目標為“修復關系”的“與干曜長老論茶”任務。 】
這確實該取消,他跟干曜現在已經完蛋了。
【其余任務,宿主均已完成,恭喜宿主。 】
“謝謝你啊。”
【不敢當。 】系統說,【以及,我方需要向宿主匯報有關于目標人物的數值。 】
沉悵雪的?
這么一說,這些天系統都沒冒出來,鐘隱月忙得兩腳不沾地,也沒空叫它。
反正沉悵雪轉門之后,整個天決門內都忙著準備秘境,各山的日子充實又平安,迎來了一陣短暫的歲月靜好。
所以說人就是得上班,一忙就顧不上瞎想和整一些沒有用的幺蛾子破事兒了。
鐘隱月正想著,系統就將要報告的東西加載了出來。
是好感值的數值。
系統加載起了數值條,鐘隱月眼睜睜看著那代表好感的粉色豎條快速拉滿,然后爆棚了。
數值條那邊已經爆了最高值,可還在不管不顧地持續上漲——
1099/1000。
4599/1000。
9999/1000。
78999/1000。
最后系統測算不能,干脆放棄掙扎:
∞/1000。
……怎么還變無限值了! !
鐘隱月拍桌子:“喂!這不奇怪嗎!怎么會變無限的啊!”
【目前的確無法測算。 】系統冷冰冰地回答,【目標人物目前對宿主的好感值已突破上限,此數值已經測算不能。對目標人物來說,目前宿主極其重要,因此近日也才對宿主依賴有加。目標人物的這類心理現象,此后只會增加,不會減少——恭喜宿主。 】
鐘隱月又不太自然地紅了臉。
他嘴角抽搐兩下,欲蓋彌彰地咳嗽兩聲,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系統:【但請您先別高興。 】
“沒高興!”鐘隱月下意識反駁。
【目標人物的值還沒有減少。 】
系統又搬出之前兔妖狩獵時給他看的這漆黑的數值條。
鐘隱月記得這個。系統當時說是沉悵雪內心極為旺盛的負面情感,但不知道是什么。
這條名稱不明的負面情感數值條還是滿的,一點兒沒有下去。
不是那個心魔的影響?
鐘隱月皺了皺眉。
那次狩獵最后,沉悵雪的心魔跑了出來。
心魔是會暫時潛伏在“宿主”身上的。那次狩獵時,沉悵雪應該一直都被心魔纏身,所以有時候他看起來就呆呆的,沒什么反應。
后來那心魔被鐘隱月清除,他本以為那就是這條漆黑數值條的來源……但看起來完全不是。
“還查不出來是什么嗎?”他問系統。
【很抱歉,由于不明原因,此數值無法查明。若能夠查明,我方會立刻告知宿主。 】系統說,【這些是需要向宿主進行匯報的目標人物的數據。秘境劇情將要開啟,請宿主接收新的任務。 】
鐘隱月眸子沉了沉,神色不太好看。
*
“都被打成這樣了,怎么還不老實!”
“你有什么可掙扎的!別動了!”
“你一個靈修,得了干曜師兄這么多年照顧,都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
“別動了,師兄!聽話些!”
“別再動了,我們扎不中,就得多扎幾刀,豈不更疼嗎!”
“也是為了你少受幾刀,我也是為你好呀,師兄……啊!”
拿劍在他身上丈量著的弟子突然一聲驚叫。
沉悵雪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到令他作嘔的氣息。他本來正如一條被掐著尾巴按在菜板上掙扎的活魚掙扎著,這氣息一來,他立即停住了撲騰。
他突然不敢動彈了,他看見耿明機也出現在視線里。
“師尊……”
他聽見自己聲音發抖。喉嚨作痛沙啞,那一口血仿佛還在喉間卡著,令他難受得直流眼淚。
可他顧不上把它咳出來或咽下去,滔天的恐懼已經將他淹沒。
他怕又惹干曜生氣,在他人手中再也不敢動彈一下,又不住地流著眼淚,用干曜向來最愛看的屈服卑微的模樣和聲音說:“師尊,我……什么,什么都做……我什么……都會做的……我,我再去一次……”
“沒必要了,廢物。”
耿明機眼神陰寒,聲音森冷。
“不過一個畜生,你們跟他廢話這么多。”
耿明機說著,一劍生生扎進他肩頭。
鉤月劍貫穿肩骨,釘子一般將他死死釘在了那處。
一劍落下,那便已定了他的命數——干曜長老一劍,就會定他所有的命數。
因為他是干曜長老的東西,大家都這樣認為。干曜刺穿了他,那他便只有去死。
絕望之中,他聽見有人厲聲慘叫。待到鮮血控制不住地從口中咳出,喉嚨痛得再說不出一句話,他才終于發覺,是他自己在慘叫。
“快些,別磨蹭,扒一只野兔子的皮罷了,你們要花多長時間?”
沉悵雪漸漸看不清眼前了,他的視線模糊了,他感到徹心徹骨的疼。他再也沒力氣喊出一句話,可又聽見耿明機的聲音似遠若近地響著。
“冬兒等不了太久。”耿明機說,“骨頭挖完了,剩下的爛肉扔到后山去就好。隨那些山獸吃了吧,也算是成了兔子的末路。這世道,哪只兔子不被吃。”
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敲門聲響了很久,將沉悵雪從亢長的噩夢里叫了出來。
他睜開眼。
看到一旁桌柜上燒著的燈燭和四周的布置,沉悵雪安了安心。
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他從床榻上坐起來。把滑落到手邊的外衣拉回肩上,整理好衣服,沉悵雪站起身,出去開了門。
門一開,蘇玉螢站在外面,手里抱著一個食盒。
沉悵雪回到宮舍來,已經散下了頭發。
他長了一雙桃花眼含情目,本就極其漂亮,再見到他這幅披散長發的模樣,蘇玉螢立即紅了臉。
“啊,師兄。”蘇玉螢喚他一聲,又欲蓋彌彰地咳嗽了幾聲。
沉悵雪彎起眼睛笑笑:“怎么了?”
他笑起來更好看了,蘇玉螢臉上更紅了。
她趕緊把食盒端起來了好些,甚至舉過肩頭擋住自己的臉,不敢再看沉悵雪一眼,緊張地提高聲音道:“師、師兄前幾日發燒剛好,又剛過來,想必屋中沒什么點心!我、我們前些日一直在靈澤宮中暫住,靈澤宮的師兄師姐們給了些靈藥草,我拿來做了些……藥膳湯和點心!請師兄嘗嘗!”
語畢,蘇玉螢把食盒往他身前一遞。
沉悵雪愣了愣,接了過來:“多謝。”
“沒、沒事!師兄不嫌棄才好!”
蘇玉螢直起身,大著膽子看了他一眼。
沉悵雪抱著食盒,模樣呆呆的——看著是沒想到會收到這等好東西。
干曜宮里從來沒人送他東西。
察覺到目光,沉悵雪又望向蘇玉螢。
見她看著自己,沉悵雪猶豫了下,道:“抱歉,師妹,我如今沒什么東西能回送你……干曜宮的東西的話,我還有兩三件……你要嗎?”
“不用的不用的!”蘇玉螢趕忙擺擺手,道,“我只是想送師兄些東西,順便打個招呼罷了,不勞師兄回禮!師兄如今剛搬過來,想必也是沒什么東西的!呃……那師兄,我就先回去了!”
沉悵雪點點頭,笑道:“師妹費心了,早些睡吧。”
“師兄也早點睡!”
蘇玉螢說完,向他躬了一禮,回身離開了。
她前腳剛走,鐘隱月后腳就落了地。沉悵雪看見他從院里走來,便也就不急著關門,在門口等了他一會兒。
鐘隱月一進宮廊,往這邊一走,就看見他抱著個食盒站在門前。
鐘隱月稀奇道:“誰給的?”
“蘇師妹。”沉悵雪如實回答,“蘇師妹人很好。”
“確實。那快進去吧,別在門口傻站著了。”
沉悵雪點點頭。
待鐘隱月進來,他便關上了門。
鐘隱月走進屋子里,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又問:“她給你送了什么來?”
“說是前些日子在靈澤宮時,那處的師弟師妹們給她了些靈藥草。她見我發燒剛好不久,便用那些藥草做了藥膳湯和點心,送來了。”
沉悵雪說著,將食盒放在桌案上,打開來道,“真是麻煩她了。”
“她本來就時常掛心你。”鐘隱月說,“她愛操心,門里誰病了誰傷了誰少吃了兩口飯,她都看在眼里。”
沉悵雪笑了笑:“師尊本就細心,更關注著弟子們,所以師妹也這般關心著同門。”
鐘隱月哈哈干笑兩聲,看向沉悵雪端出來的藥膳點心。
蘇玉螢手挺巧,點心一端上來就有股香味兒,賣相也精致極了。
鐘隱月看得輕聲驚嘆,剛要出言夸贊幾句,沉悵雪手頭上的動作突然明顯一頓。
沉悵雪突然的停止讓鐘隱月愣了愣,到了嘴邊的話也止住了。
突如其來的,沉悵雪臉上的笑意濃了些,但顯然表情變了——和鐘隱月在一起時,那張臉上向來都不會有什么厭煩與殺氣,可鐘隱月很明顯看到了他的笑里多了一股莫名的厭恨。
沉悵雪把端出來的湯碗放到桌子上。
碗剛落下,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
沉悵雪突然笑出了一聲來,轉身去開門。
鐘隱月感覺不太對勁,起身來跟著走過去幾步。
門一開,他看到一個很熟悉的身影局促地站在門外。
白忍冬。
第62章
白忍冬局促地站在門外,手里也拿著一個東西,看樣子也是來送禮的。
只不過他拿的不是食盒,而是個木頭箱子。
沉悵雪開了門,白忍冬便張開嘴,正要說什么,鐘隱月又從后面走了上來。
白忍冬一驚, 慌忙低身:“師尊。”
“嗯。”鐘隱月應了聲,“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沒……這幾日,弟子沒能和沈師兄好好打過招呼,便想來送些什么……正好,靈澤長老與我有恩,師尊閉關這些時日,弟子在靈澤山宮中時,靈澤長老也愿意多照拂我,前幾日還給了我許多珍稀之物。她說……這法器,能使修者與仙劍靈氣合一,有助修行,弟子便想送與師兄……”
白忍冬聲音漸弱,怯怯地望著沉悵雪,“人劍若能合一,對劍修來說,那才是上好的。弟子與師尊同樣,是符修,但沉師兄是干曜山出來的劍修,此物……想來更適合沉師兄,我才想來送給沉師兄。”
沉悵雪笑得眼睛都沒睜開。
“這么好的東西,師弟還是自己留著吧。”他說,“靈澤長老送你的東西,你隨意送我,我日后若是被靈澤長老看見了,怎么解釋?”
白忍冬慌了,連忙解釋:“不是不是!靈澤長老送了我許多,她也說了,若是覺得門中有人比我更適合,便可送與同門的!她不介意!”
靈澤想得還真全……
鐘隱月暗暗腹誹。
白忍冬又接著說:“而且,這些天里,師兄都不怎么與我說話……”
這話就很有意思了。
鐘隱月頗為意外地看向沉悵雪:“是這樣嗎?”
鐘隱月一直以為沈悵雪對白忍冬感情復雜,但總體來說偏向愛護——畢竟沉悵雪之前明知自己的下場如何,卻還強壓下自己心中苦楚,硬是不計較這些還拜托鐘隱月好好教他。
沉悵雪依然笑著:“沒有的事,白師弟誤會了而已。這些天里,都是其他師弟師妹與白師弟一起三兩結伴地來找我,話頭一雜便來不及回師弟的話,才無意間冷落了師弟吧。”
哦,白忍冬這小子愛自卑的毛病又犯了。
原文里他就這樣,尤其是剛入干曜宮那會兒。
動不動就會想多,自卑,自顧自地給別人加戲,猜測對方這話是不是有別的用途,是否討厭他等等。
鐘隱月十分無奈:“大約是人多口雜,有幾句話頭沒來得及聽到罷了,你莫想太多。”
白忍冬迷惘:“是嗎?”
“自然是了,再說,你沉師兄為何要冷落你?”
鐘隱月邊說著邊走上前去。一走過來,他就感受到了木箱里這法器的靈力。
的確是個上等的法器。
鐘隱月看看木箱,又問沉悵雪:“靈澤長老既說了無妨,你收下也不礙事。不過收不收一件東西,也得看受贈的人愿不愿意,并非是他人要給,受禮的就一定要收著的。你意下如何?”
沉悵雪搖了搖頭。
“我用師尊給我的就好。”他說,“這是靈澤長老給師弟的,師弟自己收著吧。”
白忍冬面色尷尬,臉都紅了,支支吾吾地應了兩聲,說好。
“要是沒有別的事,師弟就請回吧。”沉悵雪說,“師弟不必多想,我并沒有故意不和師弟說話。”
白忍冬尷尷尬尬地抱起箱子,點了兩下頭,又把頭低了下去。
好尷尬。
鐘隱月都替他尷尬,于是打了個圓場,揮著手讓白忍冬回去,又哄著沉悵雪回了屋子里。
沉悵雪乖乖回去了,鐘隱月隨他一同邁過門檻,回到屋里。
沉悵雪伸手關門。
白忍冬突然聲音低低又可憐巴巴地叫:“師尊……”
沉悵雪都轉身回屋子里了,門都關上一半了。
白忍冬這一聲師尊出來,他關門的動作止住了。
鐘隱月站在門后:“還有什么事?”
“我……我想和師尊說幾句話。”白忍冬怯怯道,“可以嗎?”
鐘隱月沒有“不可以”的理由。
他便拍拍沉悵雪,讓他先行回屋,自己又出了門來。
沉悵雪就笑著點頭,關上了門,自己回了屋子里。
鐘隱月問道:“有什么事?”
白忍冬沒立刻說話。他又怯怯地看了看沉悵雪的宮舍,小聲地道:“師尊,能借一步嗎?”
鐘隱月意味深長地把他這些神色收進眼里,點了點頭,跟著他往外去了些。
到了院子的一處樹下,鐘隱月帶著白忍冬停了下來。
“這里行了吧?”鐘隱月說,“是怎么了,你非要避著他說話?”
“也沒什么……就是剛剛,弟子所說的事。”白忍冬說。
“你剛剛說的?”鐘隱月道,“你覺得他不怎么跟你說話的事?”
“是呀。雖說,這幾天我的確是和師兄師姐們三兩結伴去尋的沉師兄,可是不論在一處談話時有多人多口雜,沉師兄總是會很耐心地回答師兄師姐們的每一句話的。”白忍冬說,“只有我總是受師兄冷落……況且不止如此,師兄每每與我說話,都隱隱語氣不善,還十分警惕……似乎很提防我。”
說到此處,白忍冬又嘆氣起來,可憐巴巴道,“若只有一兩次,我也不會這般在意。師尊,我知道這些事大約同師尊說了也沒辦法,或許也不能同師尊說……只是,我實在想知道,我是……做了什么讓師兄討厭的事了嗎?”
是還沒做,但也不能說完全沒做。
鐘隱月心情微妙,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沉悵雪。
他知道自己原本的結局,也知道自己一顆真心全喂了狗——縱使知道一切還沒發生,但他很難心里不會膈應。
更何況按照原本劇情,白忍冬會是干曜長老的心頭肉,這輩子最愛的愛徒,超越邱戈和沈悵雪的首席大弟子。
就這個情況,沉悵雪還一直不甚在意地掏心掏肺地對他,什么都教給他。
最后為了他死于非命,就換來那么一句輕飄飄的理所當然。
別說冷落了,鐘隱月覺得他拔劍砍白忍冬一頓都使得的。
對此絲毫不知情的、站在鐘隱月面前的白忍冬這會兒表情很無辜。
鐘隱月望著他,心里也有點情緒復雜——白忍冬這會兒也還沒做錯什么,打他穿書之后因為劇情改變,他本性也改了不少,這會兒還什么都沒干,就莫名其妙遭了沉悵雪一頓暗搓搓的冷落,何其無辜。
總結一下,雙方都沒什么錯。
鐘隱月扶了扶額,隱隱頭痛,突然發現做老師真難,怪不得高中同學會上那位做了高三數學老師兼班主任的同學年紀輕輕就地中海了。
他嘆氣:“我知道了,我回頭幫你探探口風。你不必太在意,或許是因為你從前還未覺醒靈根時和他打過照面,所以如今同處屋檐下時,還是有些自卑,只是自己沒意識到。大約他并沒有提防你,也沒有語氣不善,只是你太愛想多了。”
白忍冬嘟囔:“是這樣嗎?”
“是呀。今日也是,他一個做師兄的,還曾是干曜宮的首席弟子,怎么能拿你這等剛入道的小師弟的法器?”
一語驚醒夢中人,白忍冬立即恍然大悟,又面露窘迫:“我、我沒想那么多……”
“我知道的,你本性不壞。”鐘隱月說,“你沉師兄也是啊。你細想想,他有什么理由非要提防你?”
白忍冬想想也是:“也對。”
“此事你不用太過思慮。”鐘隱月說,“回去吧,早些睡。”
鐘隱月把白忍冬哄回屋子里,自己也回了沉悵雪的屋子。
沉悵雪在屋子里等他多時了。
鐘隱月一回去,就看見他趴在桌子上,小口小口吃著蘇玉螢送來的點心。
門一開,沉悵雪往他這邊一看,立馬又撇下臉來,一臉傷心:“師尊又撇下我。”
“我這不是馬上就回來了嗎。”鐘隱月無奈。
沉悵雪朝他笑起來,溫和問道:“師尊都與白師弟說什么了?”
“沒什么,他問我秘境的事罷了。這次是他第一次進秘境,心中緊張。”
鐘隱月不著痕跡地把方才白忍冬的話瞞了下來。
和沈悵雪說也沒什么用,他心里的坎邁不過去的。反正說了也是徒增煩惱,倒不如不說。
鐘隱月心里打著算盤,坐到他旁邊去。
沉悵雪立刻不著痕跡地往他那邊挪了挪。
“誰家修道之人不入秘境……師弟也是太過擔憂了。他那般強力的靈根,有什么需要擔憂的呢。”沉悵雪輕聲嘆著,“與之相比,我這靈根可就太普通了。還真是羨慕師弟,又有天賦,還能在這般晚的時候,占用師尊的時間,來問這些本不該擔憂的事情。”
“沒辦法,他入道才幾個月,就要進萬年秘境了。”鐘隱月摸摸他腦袋,“我本以為你對他頗有偏愛的,怎么今日瞧著,又對他多有厭煩了?”
“哪兒有厭煩……只是害怕罷了。”
“有什么可怕他的?”
“自然是怕的呀。”沉悵雪用兩指捏起一塊小點心,送到鐘隱月嘴邊,笑道,“白師弟實力這般高強,師尊之前也同我說了我原本的命數。我一想到日后恐會為他而死,心中如何能不怕呢……師尊,張嘴。”
被沉悵雪親手喂東西,鐘隱月紅了臉,張開了嘴。
沉悵雪把點心送進他的嘴里。
絲絲甜意帶著清苦味道在嘴里蔓延開來。
味道不錯。
“玉螢手藝可以。”
鐘隱月低聲嘟囔著評價了句,抹了抹嘴角的碎屑,又看向沉悵雪說,“你別怕,天道雖是向著他,可也不是非要你為此而死的。命數這東西,并非先天而定,還是有許多能更改之事的。我已確認過了,用你獻祭那等要你去死的爛事,絕不會再落到你頭上。”
沉悵雪怔了怔:“真的?”
“自然是真的。”鐘隱月笑著道,“我是你師尊,是這兒的宮主。做長老的,從來不騙底下的弟子。日后不論你出了什么事,我也會幫你擋下來的,不用擔心。”
沉悵雪眼睛里亮起了光。
他表情呆愣愣的,似乎一時之間難以消化掉這個事實。
呆了片刻,沉悵雪笑了起來。他側過身,抱住鐘隱月,腦袋擱在他肩頭上,一個勁兒蹭著他的頸窩。
“師尊。”他在他耳邊輕輕叫著,一聲又一聲,“師尊,師尊,師尊。”
鐘隱月無奈應著:“我在呢。”
沉悵雪把他抱得更緊,半點兒不愿松手。
“師尊。”沉悵雪說,“有師尊在,真好。”
鐘隱月紅了臉,哈哈干笑起來。
“師尊對我這般好,以后師尊若是有天厭煩了我,松了手……我不知會有多傷心。”沉悵雪說,“師尊可千萬不能松手,師尊若松了手,我唯有去死了……”
“別亂說話。”鐘隱月拍了下他的手臂,語氣略微責備地斥道,“我不會松手,你以后也不能死。”
沉悵雪的腦袋擱在他頸窩間。他輕笑了聲,點著頭:“我錯了,都聽師尊的。”
他說話時,氣息都呼在鐘隱月脖子上,連胸口都貼在鐘隱月身上起伏。
鐘隱月一時心中狂動,禁不住又猛烈地咳嗽了幾聲。
鐘隱月試圖轉移話題:“過兩日的秘境……你,做好準備。”
“師尊放心。”沉悵雪說,“我不會有事的,師尊不用擔心……”
沉悵雪嘟囔著說著,一點兒放開他的意思都沒有。
鐘隱月嘆著氣,隨他去了。
兩日后的一大清早,依照掌門所囑咐的,天還沒亮,鐘隱月就到別宮院里敲響了一把破鑼,把所有人叫了起來,又叫溫寒去調出來了三輛馬車,拖家帶口地飛了天,跟上天決門秘境之行的大隊,前往了萬年秘境之處。
剛下馬車,狂風卷著地上的黑塵撲面而來。這些黑塵如刀般硬,風一吹就吹刀子似的割在臉上。
鐘隱月臉疼。
系統還很是時候地冒了出來,給他預告:
【“秘境篇”已開啟。 】
【請宿主一路小心,祝您平安。 】
我謝謝你。
鐘隱月暗暗回了一句,把系統關了后,轉頭看向四周。
四周一片荒涼,寸草不生,生靈涂炭。天上一片黑壓壓的黑云,雷電時不時從上劈下。
劈下的雷直直落到地上,在四周的焦土上燒起雷火來。
腳下大地開裂,想來都是天上那些黑雷劈下的焦痕。
四周狂風四起,而在他們面前,一處巨大的、滿是混沌的半圓結界橫在焦土之上,正源源不斷地吸收著空中黑云與地上黑塵,而大作的狂風也朝著其中席卷而去。
那就是這次的萬年秘境。
玉鸞山的弟子這次都是第一次進這等萬年秘境,都驚詫又愕然極了。
頂著狂風,弟子們走到鐘隱月身邊來。
風聲巨大。
溫寒用雙臂擋著塵風,大聲問:“師尊!那就是萬年秘境嗎?怎么……看著,一點兒都不像,能尋出很多仙家法寶來的秘境啊!”
鐘隱月大聲回他:“當然了,如果它長得仙里仙氣的,那就不叫秘境,叫仙境了!”
溫寒:“……”
還挺有道理。
風沙瞇眼,鐘隱月也不得不抬起手臂來擋了擋:“這些天忘跟你們說了。我一直在說秘境兇險,但也沒告訴你們為什么兇險……人都齊了是吧。”
鐘隱月邊說邊回頭望了一圈。
畢竟接下來要講課了,得保證他這邊的學生都能聽到。
他門下的弟子都湊到了他身邊來,沉悵雪還往他身前擋了擋,替他擋了一部分大風,方便他張嘴說話別喝風。
鐘隱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放下些胳膊來,朝其余人繼續道:“秘境這東西,雖說入秘境又能成功將其封印者能獲法寶無數,但其中兇險又可比刀山火海。自古以來,不知多少修道者都折在里面了!”
“究其原因,便是秘境生成的緣由。”鐘隱月說,“秘境此物是由天地靈氣而生的。靈氣本就是天地精華之物,是流轉在人世間的氣。”
“但這些在世間的靈氣本身無主,極易被影響。它會受到雷劫與修者施法影響,并且這里的修者不論派別——也就是說,不論是仙修鬼修魔修還是妖修,凡是施法留痕,都會對靈氣造成影響!”
“多方力量如此混雜后,混沌的力量就會交雜,最終匯聚在一起,形成秘境!而這些混雜之物還會影響到物件,在秘境中多年沉淀,經受多年靈氣洗禮后,會成為法寶。而這些混沌之力還會吸引妖獸前來,守護法寶。”
“這些妖獸在秘境里待久了,也會受到靈氣影響,會越來越強。秘境若是一直不被攻破,封印,就會持續存在,便會有百年、千年、萬年之別。”
“不論什么東西,一旦活了萬年,那就都會恐怖如斯了!”鐘隱月說,“都小心點。就算是大乘,進萬年秘境都要處處謹慎的。”
弟子們被說得越發緊張,趕緊都一同點頭如搗蒜:“是!”
第63章
“玉鸞!”
喊他的是掌門。
天決門一群人都聚集到了秘境的混沌結界前。按照掌門先前說的, 他們所有人都要聚集到結界前,由耿明機施法打開秘境,他們一起進入其中。
鐘隱月不再與弟子們說話,領著他們走上了前去。
走到跟前,這秘境之中的靈氣便黑壓壓地撲面而來。
走得越近,風就越大了。
上玄掌門如今沒多少修為。他的首席大弟子不得不擋在他身前,拉著他的胳膊,以防他被這兇險的秘境吞噬了去,而化作結界的靈氣。
鐘隱月走了過來。
結界前風大,掌門向他點了點頭, 不再多說,轉頭給了耿明機一個眼神。
雖說如今門中修為最高的成了鐘隱月,但耿明機現在多少也還是個天下第一劍。
兩人如今水火不容,掌門又不能丟棄了哪一個。
鐘隱月有了與魔尊一戰過的實績,耿明機近日又是因為他而接連吃癟,天天一臉怒氣。上玄掌門想一碗水端平,便要讓他來開秘境,給他找回一點兒面子來。
鐘隱月走到了跟前,耿明機也開始施法了。
臨施法前,他瞥了眼鐘隱月——他的視線只在鐘隱月身上停留了須臾,立刻就將視線又投向沉悵雪。
沉悵雪就緊跟在鐘隱月身后。他抬著胳膊擋著沙塵。
他也看了過來。耿明機跟他四目相對,又冷冷地收回目光。
他拔出劍來。
那是一柄新劍了。
那柄劍薄如蟬翼,劍身修長,似有若無地泛著炎光,其上雕刻的劍紋隱隱走著火色。雖說是柄新劍,但瞧著并不遜色鉤月,應當是耿明機從倉庫里翻出來的另一把萬年仙劍。
鐘隱月吹了聲口哨,心說干曜宮還是好東西多,這么快他就能找到下家。
耿明機走出幾步,上前來,直面秘境。
他一挽手中劍,另一手也扶于劍刃之上。他口中輕念出咒文來,過于輕的聲音被周身的狂風碾碎。
無人聽得清他念的什么,但那柄劍上的劍紋火色逐漸亮起。
火靈氣逐漸遍布全身。
待咒文念成,劍身之上已燃起火光。
耿明機突然大喝一聲,握劍的手一挽,一劍刺向結界。
一道法術隨劍氣襲出,炸在結界之上。
一陣碎裂聲響后,結界砰地碎裂開來,出現了一道能供兩三人通過的裂洞——用大白話來講,這書里的秘境本身便是一個蘊藏寶物的黑暗副本,根本沒有門,只能自己生炸出來一個。
耿明機順利自行開“門”,弟子們一陣嘩然,紛紛贊嘆。
耿明機淡淡收劍入鞘,又淡淡拂去衣上沙塵,雙手抱臂,微揚起頭,一臉驕傲地帶著干曜宮的,率先信步進了那裂洞,入了秘境之中。
又有幾個弟子一陣崇拜,鐘隱月都能在身邊大作的風聲里聽得清清楚楚了。
“不愧是天下第一劍的干曜長老!”
“好靠得住呀!我聽說,秘境的結界可不是想破就能破的……”
“那當然了,就算是萬年秘境,在干曜長老跟前也是完全不夠看的!”
弟子們嘰嘰喳喳的。
鐘隱月揉了揉太陽穴。
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能高興得太早。就算耿明機的劍斷了,依靠沒了,可那都是長老間才知道的秘事。
作為最在意名聲的天決門,作為最在意地位的天下第一門,上玄是不會把耿明機大敗魔尊的事說出去的。
他更不會把沉悵雪是怎么被交給鐘隱月的事兒說出去。畢竟此事一經公開,聽著就十分像耿明機大敗鐘隱月了。
輕輕松松就把鉤月捏碎了的魔尊,和鐘隱月打了個平手。雖說后半句話耿明機完全沒參與,可聽著就很像是耿明機被鐘隱月按在地上摩擦。
總而言之,上玄掌門并不想在外,以及對全山弟子公開什么,他不想損了耿明機的威名。
耿明機現在還是風光無限的天下第一。
看這些弟子這會兒的崇拜模樣,大約在那之后聽來的傳言也只有玉鸞長老出關后就平步青云,根本沒聽說耿明機的事。
鐘隱月頭疼地揉著腦袋。
天決門的人跟著干曜宮,接二連三地入了秘境。
鐘隱月嘆著氣,帶著自己一家老小,跟在最后面,走入其中。
秘境之中,是一片如山洞似的地方。
頂上垂著無數鐘乳石柱,面前是蔓延到遠方,陷入一片黑暗,似乎遙遙沒有盡頭的數條山洞之路。
每一條路都被洞壁或寬或窄地分開,黑漆漆地通往不知名的黑暗之處。
四周都是石壁,腳下的路凹凸不平。有滴滴答答的聲音微弱地回響著,不知是哪里一直在滴水。
秘境寒涼,妖獸的低吼聲陣陣從里面傳出。
仿如哭號,又滿是警惕的殺意。
有沒怎么見過世面的弟子嚇得紛紛抱團。
玉鸞宮的弟子們嚇得哆嗦,一半躲到鐘隱月身后,另一半又忙不疊地躲到了沉悵雪身后。
蘇玉螢嚇得抓著沉悵雪的衣角:“師兄,師兄,沉師兄……你,你來過秘境沒有?”
“來過,不是這個。”沉悵雪笑著淡聲答。
“那……那你見過秘境的妖獸沒有?”蘇玉螢問,“好恐怖啊……”
“我見過的,沒關系。”沉悵雪說。
他應著話,又瞥了眼鐘隱月。
鐘隱月正站在他們身前,一聲不吭。
他在努力回想劇情。
秘境篇算是承上啟下的一個過渡篇章——主角本應在這里一展雷靈根的雄風,被山門發現他的天分,繼而在出了秘境后,就順理成章地從玉鸞門轉到了干曜門去。
雖說是個過渡,但這篇也很危險。
畢竟原主差點折在這兒。
這好歹是個萬年秘境,秘境的妖獸鼻子比狗都好使。原文主角那時沒老師師尊助他管理體內靈氣,他天天自己偷偷瞎練,根本不懂收放。
也不知道為什么,山門里也沒人注意到他身上恐怖的雷靈根氣,等進了秘境,他身上的雷靈根便吸引來了妖獸。
引來他們玉鸞門這邊的,便是這秘境里相當頂級的幾只。
妖獸們重擊了玉鸞門,主角竭力逃跑途中,遇到了沉悵雪。
沉悵雪在這篇里也是出場了。
但他也是主角的墊腳石。
幫主角殺了幾只,兩人一同走出去沒幾步,竟然就很倒霉地遇到了秘境之主——也就是坐鎮于此,守護秘境的終極boss。
沉悵雪同樣被重擊了,就那么倒到地上無法再起。
最終是干曜長老趕來時,正好看到了主角擊倒了秘境之主。
干曜長老大為震驚,對白忍冬贊賞有加。
同時,沉悵雪也丟盡了臉,被干曜長老當眾批了一頓。
他居然沒護住他門師弟,還被妖獸重擊了,這讓耿明機覺得很掛不住臉。
畢竟,在外時,沉悵雪是干曜宮的門面。他倒了,干曜長老臉上就沒光。
鐘隱月又仔細回想了番。記得這個秘境篇,他們這些長老要帶著弟子兵分幾路,各自查探……
正想著,上玄掌門開口了:“諸位。”
鐘隱月回過神來,看了過去。
上玄掌門被自己的首席弟子扶著,站在前面。
他的目光掃過他們眾人,嚴肅說著:“我等如今,已順利進了這萬年秘境之中。”
“秘境兇險,還請諸位長老護好各自弟子。此秘境更是廣大,故而,我們兵分幾路,各自查探前進。”
“此次秘境之行,是以磨煉弟子為主。請諸位長老,非必要時,不要出手。”上玄掌門道,“若無疑問,便各自前進吧。”
此話一出,弟子們面面相覷,面露怯色,將目光各自投向自家長老。
沒人說話。
鐘隱月知道不會有人有問題,于是率先抬腳離開,朝著手邊的一條路就進去了。
青隱跟在后面蹦了幾步,沉悵雪也隨之跟上。余下的幾個玉鸞弟子愣了一愣,才連忙喊了幾聲師尊,追了上去。
耿明機往那處瞥了過去。
望著鐘隱月的身影漸漸沒入洞口的黑暗里,他嗤笑一聲,眼色晦暗難明。 -
“師尊,選這條路真的沒關系嗎?”
溫寒惴惴不安,緊跟在鐘隱月身后,不斷地環望四周,警惕極了。
妖獸的低吼聲若遠若近的,令人分辨不出所在。
“沒關系,你放一百個心好了。”鐘隱月把雙手負在身后,平靜極了,“反正不管選哪條路,最后的終點都是同一個地方。”
“哎?”
溫寒迷茫地眨巴眨巴眼。
見他迷茫,青隱便好心解釋:“此處所有的路,最終都會通往秘境之主所在的大洞穴。所以,不論選了哪條洞路,都只會到同一個地方,只不過是會繞得多些還是少些罷了。”
溫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師尊,這秘境的法寶都在哪里?不是說,秘境里都有很多法寶的嗎?”
“這個……”
鐘隱月話剛冒出個頭,突然間,一道暴怒的獸吼自身下響起。
鐘隱月心頭一驚。他正欲后撤步離開,突然,有人先了他一步——不知是誰一把拉過了他的胳膊,將他拉得后撤了幾大步。
腳下地動山搖,眨眼間,一只妖獸從土里暴起,張開血盆大口,對他們所有人怒吼起來。
它正吼著,沉悵雪一步上前,立即拔劍出鞘。
只一瞬,妖獸的吼聲戛然而止。
鐘隱月都沒來得及看清這只妖獸長什么樣,它便當場成了兩半。
變成兩半的妖獸當場裂開,倒落在地兩邊。
噴濺的鮮血后方,沉悵雪淡然收劍入鞘。
他冷瞥了眼地上躺尸了的妖獸,又抬起頭,一臉無辜地看向鐘隱月。
鐘隱月呆呆地看著他。
他突然聽到身邊有響聲。于是一轉頭,見到白忍冬剛沖到他面前,劍剛拔到一半。
鐘隱月明白了。
這小子剛也打算出手。
第64章
白忍冬剛剛也想出手。
但顯然, 他比沉悵雪慢了許多。
白忍冬訕訕起身來,收起了剛拔到一半的劍。
被沉悵雪搶先一步,他似乎頗有不服, 那雙劍眉不太高興地皺了起來。
鐘隱月瞥了一眼,便收起目光,上前幾步。
他低下頭。
被劈成兩半的妖獸躺在地上,往外洇洇流著大片鮮血。
走近一看,鐘隱月才看清,這是只形似野狼,身形又像只牛的怪異妖獸。
不過這不稀奇,秘境里的妖獸個個都扭曲得很,形態怪異是它們的“基本素養”。
鐘隱月沒多在意,又回身往它剛剛鉆出來的洞里去看。
和原書劇情一樣,這洞下別有洞天。
下面有個空間, 是一條地下隧道。隧道里有異樣的亮光,那是這只妖獸守護的法寶所發出的光芒。
鐘隱月把站在后方不敢上前的幾個弟子招呼過來,讓他們往洞里看。
幾個人圍在洞口,往里瞧著,都看見了那片光亮。
“師尊,那光是什么?”
“法寶。”鐘隱月說,“下去看看吧。”
“哎!要下去嗎!?”
“廢話,你沉師兄給你斬了妖魔, 你還不敢下去拿法寶, 對得起他嗎。”
鐘隱月這樣一說,一群弟子又抬頭去看沉悵雪。
沉悵雪剛從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來,正擦著臉上的血。
他朝他們笑笑,拿著帕子繼續拭著臉上血污。
沉悵雪一身白衣都染了血。
溫寒看得心中敬佩又感動, 于是心一橫牙一咬,與旁人說:“我們下去取吧!”
玉鸞宮的幾個弟子各自點點頭,看向鐘隱月。
鐘隱月撇撇臉,示意他們自己下去。
他這樣示意,就證明下面并無危險。幾個弟子十分相信他,誰都沒開口再問一句,接二連三地就跳了下去,尋法寶去了。
鐘隱月沒跟著下去。這只開門殺的妖獸在原著里也有劇情。原主在上面斬殺了它后,就去下面的洞窟尋法寶去了,下面并無危險。
毫無意外,沒多一會兒,一群弟子就又從下面爬上來了。
第一次在秘境里找法寶,幾個人都挺興奮。爬上來之后,溫寒就興高采烈地跑到沉悵雪跟前,把方才找到的法寶之一遞給他:“沉師兄,你拿著!”
沉悵雪攤開手一看,一枚玉石躺在掌間。
這是這類妖獸所守護的最要緊的法寶了,它能讓修者靈氣更快地聚散,對于運轉靈氣來說極其有用。
不過這類能輔助靈氣運轉的仙玉石,沉悵雪從鐘隱月那兒得了沒有十個也有二十個了,實在不缺這一個。
但溫寒和蘇玉螢及陸峻看他的目光灼灼神色緊張,想必沉悵雪若不收下,這幾個人心里定然是過不去的。
沉悵雪便笑了笑,道了聲多謝,收下了。
溫寒幾人立刻松了口氣。
“沉師兄方才真是厲害,”溫寒由衷夸贊道,“沉師兄真不愧是干曜宮出來的!劍法果真蓋世無雙!”
“師弟謬贊。”
沉悵雪應付了句,看向鐘隱月,“那,繼續前進嗎?”
“前進。”鐘隱月說,“你下次別出手了,把磨煉的機會留給他們些吧。”
沉悵雪笑笑:“都聽師尊的。”
一群人又繼續前進。
鐘隱月瞟了幾眼浮在空中的系統面板。
前兩日臨出發前,他從系統這兒接收了一系列秘境篇的任務。
現在上面就明晃晃掛著兩條。
【任務一:除主角外,請保證全員平安到達秘境之主的所在地。 】
【任務二:當到達目標地時,請代替弟子,抵擋出現的妖獸攻擊。 】
第二條上,還有一個不斷減小的距離數。
現在上面顯示的是561m,這會兒正在不斷減少。
按照系統的意思, 561m后的這只妖獸,他鐘隱月的弟子擋不得。
擋了估計會出事。
不過這個不重要,鐘隱月可以擋。
他比較在意的是第一句話的前半句——為什么是除了主角外的全員平安到達?
為什么不用管主角?
雖說鐘隱月不太在意主角,但這里面似乎有點兒什么事。
他有點在意里面的事。
再在意也不能現在立馬就得出答案來,鐘隱月走在最后,護送前面的一群崽子往前行進。
沒走幾步路,他們又遇到了妖獸。
一群玉鸞宮的弟子嚇得驚聲尖叫,驚惶逃竄,滿場亂竄著。
這次沖出來的妖獸甩著長舌頭,蹬著四只蹄子滿地亂跑,追趕著他們所有人。
那幾人胡亂用著符咒,喊著師尊。
鐘隱月站在后面圍觀。沒到要緊的時候,他是不會出手的。
“師尊!”溫寒哭叫,“師尊!我要死了!師尊救命啊師尊!”
“救命什么救命,你也老大不小了。”鐘隱月在后面打著哈欠,“不要一年到頭總向你師尊撒嬌。人家都說了,不把孩子從懸崖上扔下去,他這輩子都學不會飛的。”
“扔什么啊師尊我要死了啊師尊!!”
鐘隱月呵呵笑了聲,不理他。
溫寒嘴上胡咧咧瞎嚷嚷,手上卻接連幾個木咒飛了出去。眨眼間,藤木飛出,將那妖獸強硬地縛在原地。
妖獸揚首怒吼,白忍冬從后一躍而起,拔出腰間劍,幾劍就將這只妖獸斬成了幾半。
鐘隱月皺了皺眉。
一次這樣尚且還好,可之后走了數百米,次次都是白忍冬最終出劍,斬滅了妖獸。
鐘隱月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他明明給這些弟子特訓時,教的都是符修的符法,劍法幾乎沒碰,可白忍冬下意識的反應還是拔劍。
是原文設定給他把劍修之法刻在骨頭里了,所以縱使走上了不同的路,他也下意識地會拔劍?
鐘隱月不得而知。
他看了眼系統第二個任務的坐標,已經只有數十米遠了。
鐘隱月不再讓弟子們走在前面。他招呼了一聲,將他們全都領到了身后來。
一路走來,只有區區五百米,弟子們卻已經遇上了十幾只妖獸,這會兒打得灰頭土臉,各個都像剛從溝里爬出來一樣臟兮兮的。
鐘隱月又算了算原文的劇情。
按照原文,一進這個秘境,在經歷了第一只妖獸后,后面就有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的妖獸被主角強烈的異靈根吸引而來。
現在他們雖然遇到了不少妖獸,但總體來說都不算太強,跟書里那一上來就頻遭襲擊的玉鸞宮比起來,他們這會兒過的已經算上是桃花源記一般的好日子了。
鐘隱月把白忍冬教得已經懂得了收放靈氣,原文里的那些朝著玉鸞門就來了的頂級妖獸這會兒一只都沒看到……想來,他們已經不會按照原書劇情走下去了。
也不知那幾只本來該落到原主頭上來的頂級妖獸,這會兒是落到了誰手上。
思索間,鐘隱月已經來到了目標地十米內。
系統上響起了提示的警告聲,提示他已經進入任務區域內,注意周圍。
鐘隱月回過神,才發現已經只剩下十米不到了。
鐘隱月放慢了腳步。
緩步走了沒兩步,沉悵雪突然立刻疾步上前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鐘隱月嚇了一跳,停了下來。
一群打得灰頭土臉的弟子跟著停下,各個一臉詫異。
回過頭,沉悵雪朝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噤聲。
他看向右側的石壁:“有東西來了,師尊。”
兔子可是太適合這種山洞之地了。
他的耳朵比常人好用很多,鐘隱月自然信他。
鐘隱月也是這會兒才想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要面臨的是什么,但他旁邊的可是有一只兔子。
兔子可比他清楚得多。
鐘隱月忙問:“知道是什么嗎?”
沉悵雪皺起眉來。
不多時,他面露難色。
鐘隱月還沒來得及問他怎么了,系統面板上突然拉響了警報。
鐘隱月再次嚇了一跳。低頭一看,系統面板上變成了紅通通的一片,中央還有一個巨大的黃色感嘆號,在向他竭盡全力地預示著將要到來的危險。
黃色感嘆號的下方,還有一行倒數。
【18m】
這個代表距離的米數迅速落下,最終,前方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聲響。
青隱一躍而起,從鐘隱月腦袋頂上飛過來,落到他身前。
周遭地動山搖,落石從頭頂滾滾而落。弟子們驚叫幾聲,紛紛大聲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剛剛的轟隆巨響正是面前的石壁遭了巨力破壞之聲音。這會兒前方塵沙飛起,只聞妖獸低聲沉吟,根本看不清出了什么事。
片刻,塵沙散去,一只身形巨大又脊背佝僂的妖獸低吼著,巨大的爪子砸在地上,齜著滿嘴獠牙,口中血水滴答地從沙塵中走了出來。
它的脊背都磨到了石洞頂,簡直巨大無比。
鐘隱月仰起頭,默默看它:“……”
他身后的弟子們同樣沉默:“……”
妖獸張開血盆大口,怒吼起來。
鐘隱月忙道:“師姑!我來擋,你去護門中弟子!”
青隱立刻懂了他的用意,于是一回身就利索地化作人形。
青隱的人形貌美,弟子們雖身處危險,卻也不自禁地看呆了。
青隱抓住沉悵雪的手,把他從鐘隱月身邊帶離開,往后撤去。
沉悵雪壓根沒多看他,眼神就沒從鐘隱月身上離開過。
他被強制帶走,便朝著鐘隱月急道:“師尊!”
鐘隱月沒回頭。妖獸朝他沖了過來,鐘隱月立刻一道符開,玄色的雷墻當即擋住了這只妖獸。
受到玄雷攻擊,妖獸憤怒地怒吼起來。
突然,身后也傳來一聲轟隆巨響。
另一道怒吼聲亦從身后傳來。
青隱皺起眉來。
怎么會突然有兩只?
只疑惑一瞬,她立刻明白了。
他們玉鸞門并無會吸引妖獸的存在,那能想到的可能便只有一個。
在這萬年秘境里的人——也就是說,那些長老之中,有人已經擊敗了這些妖獸,但并沒有將它們斬殺。
他們利用一些法寶,指引它們來到這條洞路上,襲擊玉鸞門。
青隱笑出了聲來。
玉鸞宮的弟子們被嚇得六神無主,青隱這一笑,更是讓他們都哆嗦了一下。
蘇玉螢愣愣看向她:“師姑……?”
“爛透了。”
青隱如此評價了句,接著松開沉悵雪,伸手隨意一拍他,道:“交給你了。”
語畢,她沖上前,一掌拍進那片沙塵之中。
兩邊一時都陷入混亂。
弟子們驚惶無措,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他們一會兒看看這邊,一會兒看看那邊——前面是鐘隱月在以符法噼里啪啦地揍那只妖獸,后面青隱也在收拾那一只。
弟子們站在中間,一動不敢動。
他們被嚇得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不知多久,蘇玉螢習慣了些許這種心被提在嗓子眼上的驚嚇感,回過來了一些神。
她左右一看,突然發現不對:“沉師兄呢?”
其余兩人被她一句話說得如夢初醒,紛紛轉頭四周一看,的確是突然就不見了沉悵雪的身影。
陸峻趕忙走出來,向四周遠方也望了圈:“哎?沉師兄呢?怎么真的不見了?”
溫寒再仔細一看周圍,更是大驚:“忍冬也不見了!”-
“師兄?”
“沉師兄,這樣不好吧?”
白忍冬畏畏縮縮的,聳著肩膀,跟只縮頭烏龜一般。
不論怎么說,這真的是他第一次進萬年秘境,不敢離了師長在外隨意行走。
他往前面湊了湊,去抓住了只顧著在前面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的沉悵雪的衣袖。
片刻前,沉悵雪拉住他的袖子,用水遁就把他帶出來了。之后,他就只涼薄地撂下一句“跟著我”,便自顧自走在了前面。
身后已經沒了鐘隱月的身影,白忍冬別無他法,只好跟著他往前走。
這會兒都跟著他走了好半天了,白忍冬實在心中不安,再次開口:“沉師兄,還是回去找師尊吧……噗!”
白忍冬正小心翼翼地望著左右兩邊,誰知走在前面的沉悵雪突然停下。
白忍冬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沉悵雪看著瘦,可后背上真是有著結結實實的肌肉。這么一撞,白忍冬鼻子生疼,不得不捂著鼻子往后退了好幾步。
他抬起頭,眼前是沉悵雪笑意吟吟的一張臉。
但那笑容明顯不對。
沉悵雪笑里藏刀,不懷好意。怨恨與殺意,以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志在必得,都一并存在于那張笑臉里。
白忍冬怔了怔,一是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長這么大,他就沒見過誰能有這么復雜的笑容。
“師弟。”沉悵雪忽然叫他。
“哎。”白忍冬訕訕答。
“進地獄吧。”
“啊?”
沉悵雪說出的四個字沉重得過于突然,白忍冬沒反應過來。
直到身下亮起水色的光,他才回過神。他低下頭,身下的法陣已經成形,并立刻將他包裹進其中。
法陣光起,一陣往上的風呼地迷了白忍冬的眼睛。
風太大,白忍冬閉上眼。接著,黑暗之中一陣天旋地轉,大風四起。
待風停,他聽到一陣慘叫。
白忍冬睜開眼,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道黑影。
他都沒反應過來,那道黑影立刻砸到了他身上。
這黑影是被扔過來的,白忍冬遭了猛砸,胸骨一痛,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哎喲我去……”
黑影從他身上爬起來,喃喃,“這什么妖獸,也太厲害了……不過幸好地面軟……?”
此人話說到一半,一起身,才看到了用身體接住了他的白忍冬。
他驚了:“白忍冬?怎么是你?”
白忍冬揉揉被砸得生疼的胸口,一抬眼,就見剛剛這砸過來的黑影竟是邱戈。
白忍冬也愣了。
一時間,他和邱戈大眼瞪小眼。
倆人面對面怔了片刻,白忍冬一時無法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不遠的地方響起慘叫,白忍冬一望過去,看見一個有些印象的干曜弟子被一只可怖的妖獸一爪子拍飛,而那妖獸周圍也圍了幾個干曜弟子,干曜長老也站在那些弟子身后時,才終于恍恍惚惚地明白了。
他好像到了干曜宮這群人的地方上。
第65章
干曜宮這邊的妖獸,比剛剛鐘隱月碰到的更恐怖。
它的臉是一張歪七扭八的人臉,眼睛鼻子嘴都與人一模一樣。只是長得歪歪斜斜,雙眼里盡是眼白,沒有瞳孔,更別提什么神采了。
那張臉面無血色,黑色的血管與青筋都往外明顯地凸起著,十分可怖。
它正如人一般佝僂著腰站立著。
它身形枯瘦,兩只手十分巨大。它那下半身漆黑無比, 正化作陣陣黑煙向外飄散。
怪物。
已經不是妖獸了,瞧著就是個人化的怪物。
白忍冬看得心中生駭:“那是什么啊……那也是妖獸?”
“不知道。”邱戈咬緊牙關, 面色凝重道,“師尊說那是妖獸,據說是這萬年秘境里頂級的妖獸之一……它有智慧,會學人形, 所以才是這副模樣。”
這妖獸實在太像人了。
它大張著嘴巴,血水從那張嘴里流淌出來,瞧著十分惡心。
白忍冬皺起眉。
“說起來,你怎么會在這兒?”邱戈又狐疑地瞥向他,“不會是玉鸞長老把你傳過來,要你給我們添亂的吧。”
白忍冬懵了懵,慌忙擺手:“不是不是!那怎么可能,師尊怎么會做這般下三濫的事!”
邱戈冷哼一聲,目光仍然狐疑:“那你為什么出現在這兒?”
白忍冬哽了哽。
他這才想起來,他會出現在這里的緣由——是沉悵雪在混亂中將他一人帶出來,之后,白忍冬就莫名落進了一個傳送的法陣之中。
一睜眼又一閉眼的空,他就出現在這里了。
白忍冬一時也很莫名其妙。
他沉默了, 低頭仔細思忖片刻。
這事兒不論怎么想,都只有一種可能。
是沉悵雪把他傳過來的。
看沉悵雪當時的神情,他似乎毫不意外……難道說,真的是沉悵雪刻意安排了這一出,把他傳送過來了?
為什么?
白忍冬又仔細回想了下,想起在那傳送法陣起作用之前,沉悵雪對他說的話。
“進地獄吧”。
什么意思?
是他聽錯了嗎?
這里是干曜宮的人的所在地,何來地獄一說?
白忍冬不太明白,只是覺得沉悵雪奇奇怪怪的。
很莫名其妙的,他突然不經思考,嘴巴就自作主張地張開來,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做了什么很對不起沉師兄的事嗎?”
“啊?”邱戈更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在說什么?”
白忍冬都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么:“我說了什么?”
他一臉無辜。
邱戈無語,懶得解釋了:“算了,沒事。”
“邱師兄!邱師兄啊啊啊啊啊!!”
有干曜弟子在那邊慘叫,那只人形的“妖獸”怒吼起來。
慘叫聲更加慘烈地響成一團。
耿明機嘖了聲:“邱戈干嘛去了……”
他轉頭掃視,尋找邱戈地身影。
往旁一瞧,耿明機見到邱戈在稍遠的地方站了起來。
白忍冬坐在他身后,正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胸口。
耿明機立即詫異起來。
他怎么在這兒?
正想著,又是一陣尖叫。
耿明機轉頭一瞧,面前的弟子們亂成了一團。
這只人形妖獸伸出巨大的人手,抓住了一個弟子。
那只手上,五根手指的指甲都尖利極了。一抓起人來,指甲便深入人的皮肉,登時讓那弟子身上鮮血直流。
那弟子臉色扭曲,瞳孔瞪大,凄厲慘叫。
人形妖獸張開大嘴。
弟子有危及性命之難,耿明機無法再旁觀不動。他拔劍出來,沖了上去。
那只妖獸敏銳地一轉頭,面向他的方向。
它松開手里抓著的弟子,一掌拍向耿明機。
耿明機利落側身,出劍,斬斷了它的手臂。
妖獸一聲慘叫。
耿明機一腳剎住,又一轉身,跳向空中騰空而起,在空中一個回身,高舉起劍,從上向下,重重劈下。
妖獸被劈成兩半。
鮮血如泉噴濺,白忍冬在不遠處看得愣住。
耿明機輕飄飄地落到地上。他收劍入鞘,淡然地冷哼一聲,神色一如既往地高傲嚴肅。
很突然地,白忍冬覺得自己應該拜他為師。
這個想法自心底生出的一瞬間,他又趕緊在心里給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他已認了玉鸞長老做師尊了!
玉鸞長老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尊!
“喂。”
白忍冬回過神。他一抬頭,見到已經收劍的干曜長老朝他走了過來。
那一身白衣上染透了血,半張臉上也都是正在往下滴答的鮮血。
干曜長老握著腰間的劍鞘,向他一步步走近。
那握劍的姿態太像沉悵雪,白忍冬一時恍神。
直到干曜長老走到他身前,白忍冬不得不揚起頭來看他。
干曜長老居高臨下地低著頭,俯視著他。
“你為何在這里?”
耿明機問他-
收拾完手頭上的妖獸,鐘隱月甩了甩手,走了回來。
青隱也早就收拾完了,正陪在他三個弟子旁邊,看著他往回來。
鐘隱月用帕子擦著手上的血。他記得剛剛打的這只妖獸,它是這萬年秘境里頂級的妖獸之一,實力僅次于秘境之主,收拾起來也比較麻煩。
雖說這篇章里頂級的妖獸很多,但頂級和頂級之間亦是千差萬別。
若鐘隱月知道干曜宮那邊碰見了什么,那必然會笑一聲——那只人形妖和這邊的這只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系統面板上,他的第二個任務已經完成了,系統還給他指了下一條路。
任務已經自動接受,鐘隱月也不急著立馬就去。
他很松弛地隨意擦著手,走了回來。
看見只有三個弟子和青隱一只狐貍,他就愣了愣:“怎么只有你們幾個?沉悵雪呢?白忍冬呢?”
溫寒就等他這句話了,趕緊急道:“師尊,沉師兄和白師弟方才都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鐘隱月大驚,“這怎么還能不見的,你們又碰見什么妖獸了不成!?”
“我方才碰到了一個,就把他們交給那個沉悵雪,去后面收拾了。”
青隱說著,指了指后面。她現在還是人形,手指纖長得很。
鐘隱月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后面的確也有一具妖獸的尸骨。
那妖獸也是一只頂級的,鐘隱月認了出來。
怎么來襲的兩只都是如此頂級的妖獸……
鐘隱月很難不懷疑自己被人安排了。
但現在不能多介意這個,這不是最要緊的事。
系統也很是時候地蹦了出來,為他提供了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檢測到宿主丟失了目標人物,為您開啟目標人物定位導航。 】
然后系統面板上出現了簡略版地圖。
鐘隱月心里吹了聲口哨,怒贊它干得漂亮。
“總之,先去找沉悵雪。”他說,“秘境這么險的地方,不能讓他一個人。”
溫寒憂心忡忡:“是呀,師尊說得沒錯,白師弟也很危險,不能放著他們不管……”
蘇玉螢問:“可話這么說,到底要去哪里找才好?”
“是啊,這秘境這么大……”
“無事,我知道去哪兒找。”鐘隱月說,“跟我來。”
他說著,回身就往后面走。
見他如此信心滿滿,弟子們頓時心安很多。他們不再多問,跟上鐘隱月就往前走。
青隱再次化作狐貍,跳上了他的肩膀。
“你真知道去哪兒找?”青隱問。
“我真知道的,師姑放心。”
他還是如此篤定,青隱也不再多憂心,點了點頭。
往前走了好些,幾人來到了一處空地。遙遙地,鐘隱月就看到了一襲白衣。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沉悵雪,于是他喚了幾聲。
那一襲白衣回過頭來,面上盡是茫然無辜——的確是沉悵雪。
看見鐘隱月,沉悵雪立即彎了眉眼,高高興興地溫聲喚著師尊,朝他跑了回來。
沉悵雪撲上來,兩手拉住他的胳膊,又委委屈屈地癟著臉說:“方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到了這處空地上,師尊和師弟師妹們都不見了……我嚇了一跳呢。怕貿然走動,師尊會更找不見我,一直在這處不敢動彈。”
他委屈極了,眼睛里都蒙上了層水汽,好似要被嚇哭了似的。
鐘隱月心生憐愛,趕忙拍了拍他,寬慰了幾句:“沒事了,你是好乖的,知道不亂走動,在此處等我……忍冬呢?他沒跟你一起嗎?”
沉悵雪聞言怔了怔,搖搖頭說:“我并未看到白師弟……怎么,師弟也不見了?”
鐘隱月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他看向系統面板。面板上只顯示了他成功找到了沉悵雪,并未顯示和白忍冬有關的一星半點。
鐘隱月總覺得白忍冬的問題越來越大了——進了秘境后不用符法,一直用劍,眼下還莫名其妙地在他隊里人間蒸發了。
沉悵雪又是為什么會被突然傳走?
鐘隱月不太明白。
“師尊。”
沉悵雪叫他,鐘隱月回過神來:“嗯?”
“眼下怎么做?要回去找白師弟嗎?”
“自然是不能不管的。”鐘隱月說著,抬起另一只空著的手,掐指算了起來,“你們等會兒。”
鐘隱月在掐指算卦,弟子們立刻噤聲。
沉悵雪也松開了鐘隱月,乖乖地站在一邊。
掐指算了片刻,鐘隱月突然臉色一變。
他臉色的劇變讓弟子們一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來。
溫寒問:“師尊,怎么了?”
鐘隱月不答。他難以置信地白了臉色,臉邊都冷汗涔涔起來。
他立刻又掐指算了一遍,本就突然失掉血色的臉色這下雪上加霜,更加慘白如紙了。
見他這樣,青隱也再次化作人形,掐指一算。
她手上一頓,吹了聲口哨。
雖然她也頗感意外,可她見過的世面太多了,眉毛都沒動一下。
蘇玉螢緊張兮兮地問:“師姑祖,到底是怎么了?”
“在干曜宮那邊。”青隱淡定道,“更準確地說,白忍冬在干曜宮的那條路上,現在正跟干曜宮的那群人一起呢。”
鐘隱月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突然有些頭暈腦脹,消化不了現狀。
鐘隱月扶了扶額頭,感覺劇情已經大混亂了。
他有點消化不過來了。
沉悵雪站在一旁看著他,笑意濃得瞇起了眼來。
鐘隱月嘆了口氣,又摸住下巴,沉吟道:“怎么會這么巧地把他傳到干曜宮……到底是誰,又到底想干什么?”
沉悵雪又歪開腦袋,睜開眼睛看向一旁,狀作憂然:“誰知道呢,或許是這秘境的天意吧。”
第66章
鐘隱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再次仔細回想了遍,很確定原文中的秘境篇里沒有什么把人傳來傳去的法術情節。
那為什么白忍冬會跑到干曜門那邊去?
鐘隱月看向系統——所有穿書文的鐵律,便是遇事不決就問系統。
他朝著系統面板一挑眉毛,默聲問道:【怎么回事? 】
系統一直在旁邊候著,聞言即刻回答:【正在調查中,請稍候。 】
真廢物。
一個穿書系統,這么大的事居然測算不到,現在還不能立刻查到端倪。
鐘隱月暗搓搓地罵了句,嘆了口氣。
雖然白忍冬這事令人震驚,可一直站在這里耗著不走也不是辦法。
耿明機雖然為人垃圾,但也不會做出在萬年秘境里把弟子扔下的糟爛之事。再說白忍冬還是主角, 想來是死也死不了的。
鐘隱月說服了自己,便對其他人說:“我們先往前走吧。這或許是秘境之中的什么陷阱法術,中了陷阱之人便會被傳到某個地方去。干曜長老雖說近日與我相看兩厭了,但他也算是個講道理的,不會遷怒到弟子頭上。”
鐘隱月自己說完都險些吐了。
他拍了下胸口,不著痕跡地把要涌上來反胃感壓下去了一些。
鐘隱月繼續說:“所以,雖說委屈了他,但白忍冬在干曜長老那兒也不會出什么事。此地兇險,還是速戰速決,快些去到秘境之主的地方為上。”
弟子們點點頭。
鐘隱月便回身領著他們繼續往前行進。
青隱再次跳到他的肩膀上。
她說:“白忍冬和沈悵雪,可不是因為陷阱法術才突然消失的。”
“我知道。”鐘隱月說,“只是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你真不知道嗎?”
“我當然不知道了。”
鐘隱月說完,才明白過來青隱的意思,轉頭愕然道,“師姑知道不成?”
“這不是很顯而易見嗎。”青隱冷眼睨他,道,“我早告訴過你了,那人不似你想的那般純良。”
鐘隱月這才明白,她說的是沉悵雪。
鐘隱月微微側頭,向身后瞥了眼,沉悵雪正走在最前面,其余三個都躲在他身后,揪著他的衣袖不敢撒手。
或許是忌憚青隱,又或許是想要幫他照拂徒弟,總之沉悵雪跟他隔了一段距離。
鐘隱月看了過來,沉悵雪就朝他笑笑。
鐘隱月耳尖立刻紅了紅。他朝沉悵雪點了點頭,收回目光:“沒有啊,這不很純良嗎。”
“……”
青隱無語了,她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我是說,是他趁亂把白忍冬帶走,到了方才那處空地上,又把白忍冬送到了干曜門那邊去。”
鐘隱月詫異:“他為何做這些?”
話音一落,鐘隱月微微明白過來了一些。
或許,是因為鐘隱月告訴他的那些原文的事。
沉悵雪知道了自己的命數。
他知道自己會因為白忍冬橫死,而且沒有任何一人感謝他的死去。這里所有的人修都會理所當然地踩著他的尸體,理所當然地將他挖骨扒皮,理所當然地踩著他的血肉,高興著主角的“復活”。
甚至無人為他立墳。
所以即使他循規蹈矩,即使他溫和有禮,即使他知道這一切還沒發生,即使他知道白忍冬還什么都沒做,即使他能忍住酸澀拜托鐘隱月好好教導,把白忍冬從既定的路上拉回到正軌上,可他仍然心有不甘。
他還是會覺得不公,畢竟這世上沒人應該做誰的墊腳石,他沉悵雪什么都不欠白忍冬的。
他恨那些既定的命數,又沒辦法恨還什么都沒做的白忍冬。而這無處可去的怨恨在他心中慢慢生根,又令他無法真正心胸寬廣地面對白忍冬。
所以,即使無法讓白忍冬知道會發生什么,他也想讓他知道干曜宮是什么日子……大約是出于這種想法,沉悵雪才做了這些事。
可這樣也說不通。
鐘隱月雖說心中有了這一番猜想,可細細品來,又能發覺這里頭邏輯不通。
鐘隱月與他說過,白忍冬因為天賦異稟,在干曜宮極其受寵,是干曜長老的心頭肉。
所以即使做了這些,讓白忍冬落到干曜宮的地方里,耿明機也不會像對他一樣對待白忍冬。
畢竟說到底,沉悵雪受耿明機折磨被所有人理所當然害死的原因,是因為他是靈修。
他地位卑賤,耿明機又最恨靈物,沉悵雪才會是這一切的受害者。
白忍冬天賦異稟,又是這世界的主角,他不會被那樣對待……沉悵雪應該也明白的。
是怨恨蒙蔽了雙眼,才忘了這事?
鐘隱月覺得不至于,沉悵雪又不傻。
鐘隱月心中不解。
青隱看出了他的猶豫疑惑,從喉嚨里擠出一聲輕笑來:“你也不傻。”
鐘隱月的確也不傻,青隱這一句話,他就知道青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瞞也是瞞不過的,鐘隱月就如實答:“我想不通。”
“想不通的就不必硬想。”青隱說,“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了。”
“是嗎。”
鐘隱月嘟嘟囔囔應了聲,也不再糾結了。眼下還在秘境里,周身也出了其他事情,鐘隱月便順理成章地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方才那兩只妖獸……”
“都不是簡單的東西。”青隱說,“有人在故意刁難你。我那只妖獸命門上有一法寶,這種秘境里,只要把這些妖獸守護的法寶鑲入命門,就能讓它迅速沖撞出去,到處襲擊人。”
雖說目標無法確定,但只要走在鐘隱月旁邊的那條洞路上,再把妖獸的腦袋朝向他這邊,就能保證一定能攻擊到他了。
沒記錯的話,原文中走在隔壁那條路上的,是云序門。
云序長老好像之前就看他不太順眼。
系統之前也說過,這次秘境會有人對他蠢蠢欲動——鐘隱月本以為會是耿明機,但沒想到是云序。
不過他也不意外。從之前的幾次事情看來,云序長老都又蠢又壞。
他在原文里是個比原主還沒存在感的長老,鐘隱月還真沒想到他會愚蠢到這份兒上。做這種事,跟實名制下毒殺人毫無區別。
思索間,鐘隱月繼續往前行進。
他看向系統面板。繼剛剛解決了那兩只妖獸后,系統就給了他一個新的任務。
那是一個新的地點,距離他們這里不到百米。而任務目標,依然是鐘隱月要自己出手,阻擋一只妖獸。
大約是隔壁的云序長老又要作妖。
正想著,突然間,大地猛地連續震動好幾下。
地震得突然,鐘隱月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青隱從他肩頭上跳下來,環顧四周,兩只狐耳晃動幾下,聽了番四周的動靜。
頭頂的石柱紛紛因為震動而碎裂,因為碎裂而掉落,都落在地上斷裂開。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沉悵雪拉了把驚慌失措的蘇玉螢,按著她的肩膀,示意她別太慌張。
他也環顧起了四周。他是個兔子,耳朵更是一等一的靈敏。
地震還在持續,山洞里再度響起了妖獸的低吼聲。這聽起來猶如有兩只在一同吼叫一般,聲音一高一低,卻又很難分辨。
就仿佛,它們雖然截然不同,但卻是從同一個嗓子里發出來的聲音。
一聽到這聲音,鐘隱月立刻拉下臉來。
他對這一只亦有記憶。
出來了。
他想,回頭去看沉悵雪——沒有別的原因,這一只妖獸,正是這萬年秘境的秘境之主。
在原文里,一巴掌就把沉悵雪重傷擊倒的秘境之主。
秘境之主的低吼與其他所有的妖獸都截然不同,恐怖極了,整個大地都為它的蘇醒而震顫不停。
這吼聲令人不寒而栗,汗毛四起。修為不甚高深者,此刻連一動都不敢動了。
可不知為何,沉悵雪臉上的笑容越發濃了。
饒是鐘隱月,這會兒也看出他的笑不太對勁了。
那是一個對眼下這番變故期盼已久的笑容。
突然間,前方石壁又破。鐘隱月回過神來,轉頭一望,前方因著石壁碎裂而起的沙塵之中,有一人緩緩站了起來。
那沙塵中的人猛烈地咳嗽起來。
“師兄!”
有另一道聲音慌慌張張地從那處碎裂的石壁里傳出來,在仄長的洞路里有著回音。
不多時,另一個白衣之人從那壁洞中跑了出來。
是云序長老。
而剛剛撞碎石壁飛出來的,這會兒站在沙塵里咳嗽著的人,竟然是干曜長老。
耿明機抬手一劍刺進地里,杵著劍柄,咳嗽著揮掉沙塵,站了起來。
沙塵散盡,云序也過來扶起了他,細心地關切著他是否有事。
耿明機應付了幾聲,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的鐘隱月兩眼空空地看著這里。
耿明機:“……”
云序:“……”
“師兄。”鐘隱月呆呆開口,“你為什么在這里?”
第67章
鐘隱月原本就不太夠用的腦子這會兒更是雪上加霜了。
他望著遠處互相攙扶的耿明機和云序長老,再看看耿明機那一身的傷,這會兒真真是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感覺原文的劇情正在以一個乘坐了穿越光年的火箭速度迅速離他而去,速度快得他連殘影都抓不到。
真是令人頭大又無能為力又絕望。
他已經完全看不懂劇情了。
耿明機看向他的目光扭曲起來。畢竟他這會兒狼狽極了,被這么活活被打飛,摔到了鐘隱月跟前,的確是非常令人難繃。
“我怎么知道我為何會在此處!”耿明機沒好氣,梗著個脖子喊,“我原本與我宮中弟子走得好好的,可遇上了一個難對付的萬年妖獸!與它一戰時,邱戈不小心使那處山洞坍塌,石頭把洞路堵了個死,致使我與他們分開了!”
“我好不容易擊退了那只妖獸,拾起法寶。可因為落石堵死了路,且這些落石還在我與那只妖獸纏斗時, 不小心被它上了法術,根本無法通過, 我才不得已擊碎了一旁的石壁, 從云序師弟這邊過來了!你以為我是想來才來的不成!?”
他生氣真是莫名其妙,鐘隱月沉默半晌才說:“我也沒說你是想來才來的。”
耿明機氣得臉更紅了,狠狠挖了他一眼。
挖完他,他又狠狠挖了后面的沉悵雪一眼。
沉悵雪和鐘隱月都挺無辜地眨了兩下眼。
但耿明機這么一說,鐘隱月也終于想起來了些原書的劇情,把事情捋順了一點。
原文里, 主角白忍冬因為不懂收放靈氣而引來大批妖獸時,原主因為不敵其中一只, 早早就被一爪子拍飛導致重傷,在這個篇章里暫時下線了。
溫寒這些玉鸞宮的弟子也是同樣,跟著原主一起開局就受了重傷暫時下線。
白忍冬有主角光環,才趁著混亂逃了出去。
但這萬年秘境里危機重重,白忍冬雖是逃了,卻立刻就遇到了其他的妖獸。他靠著天賦和自己在玉鸞后山摸爬滾打亂練出來的修為奮力斬了一兩只后,也因為實力不敵敗下陣來。
在眼見著將要死在后來的妖獸手中時,沉悵雪就很及時地出現,一劍誅滅妖獸,救了他一命。
沉悵雪當時是干曜門的,卻很突然地就形單影只地出現在了玉鸞門的這條洞路上。
白忍冬對此疑惑不已。
而沉悵雪給出的理由,就是干曜門那邊也遇到了一只玉鸞門這邊的萬年妖獸。
他說妖獸一擊就讓洞中的落石堵死了洞路,在斬殺妖獸后,他發現堵死洞路的落石被上了法術,根本無法通過,才破壞了旁邊的石壁,來到了云序宮的路上。
云序宮當時也因為白忍冬引來的萬年妖獸們亂作一團,沉悵雪這才驚覺隔壁的洞路出了大事。
他一路順藤摸瓜,找到了白忍冬。
也就是說……干曜長老現在的境況,其實是原文里沉悵雪該經歷的事。
只是他不在干曜門里了,這樁子事兒就到了耿明機的頭上。
鐘隱月哈哈了兩聲。
“你笑什么!”耿明機怒道,“我——”
還沒“我”出個什么東西來,突然一旁響起怒吼,耿明機身前的石壁再次被擊碎。
一片沙塵之中,一只妖獸仰首怒吼。
玉鸞宮的幾個弟子嚇得又驚聲尖叫。
隔壁亦有幾個云序宮的弟子撕心裂肺:“師尊!!”
喲呵,老熟人。
鐘隱月瞥了這妖獸一眼,心中好笑——這就是差點殺了白忍冬的那一只。
耿明機立馬拔劍起立,云序長老也立刻繃緊神色,舉起雙拳做好應敵準備。
看樣子,耿明機就是被這一只打成這樣的。
他的修為估計真是倒退了,這一只在原文里還是沉悵雪誅滅的。
鐘隱月涼薄地嘲諷一笑,抬起左手,一揮袖子,一道驚雷從手中迅速擊出。
妖獸還在仰著頭怒吼,耿明機和云序長老還在擺著姿勢等待時機,云序宮的弟子們也紛紛滿身鮮血狼狽不堪,一瘸一拐地從石洞里驚慌失措探出頭來。
這道驚雷就隨著一聲雷響,擊中了妖獸的咽喉。
驚雷如利刃一般貫穿了它的咽喉。
妖獸的怒吼戛然而止。
它轟然倒地。
沙塵還未散去,又再度飛揚起來。
一瞬,全場靜寂。
青隱默默收回腳來,重新跳到了鐘隱月肩膀上。
“算你厲害。”她說。
鐘隱月朝她笑笑。
腳下大地突然更厲害地搖動起來。鐘隱月回過神,才反應過來,秘境之主已經出現了。
突然,耳邊響起了刺耳的警告聲。
鐘隱月偏頭一看,見到系統面板上竟然滿屏都是“錯誤發生”的警報。
【宿主,我方已經調查完成。 】
【根據調查結果,由于某位相關人物所行之事已經與原作劇情完全背道而馳,導致劇情已經發生重大事故,劇情發展已經不在我方之前的測算范圍之內。 】
【主角“白忍冬”目前發生生命危險,為保證劇情不會在此之上更加偏離,請宿主立刻前往目標地點,保護主角。 】
【根據緊急測算系統的測算結果,如果主角死亡,本書世界將會崩塌,所有的一切會被進行格式化,并從零重啟。屆時,宿主不會受到同等重啟待遇,請知悉。 】
鐘隱月看到這兒,還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
【意思是,】系統頓了頓,【主角一旦死亡,這本書的世界的世界線會終止,并倒流回檔,一切從頭再次開始。并且,這種回檔設定會重復無數次,直到主角能像原書所定的劇情線一樣,走向真正的結局。 】
【但是,宿主作為世外之人,不會被回檔。 】
【也就是說,一旦主角死亡,世界回溯,宿主將會被強制退出世界,回到現實。 】
鐘隱月腦子一白。
事態緊急,系統動作也很快。
它立刻調出一個新的面板,上面顯示,鐘隱月之前接收的兩個待完成的任務都已經取消了。取而代之的,一個新的追蹤任務躍然其上。
【請宿主加速前往。 】
似乎是生怕他動作慢了,系統還前所未有地給了一句很有感情色彩的提示:
【一旦您被強制退出,目標人物周身將不會再有人為其著想一分一毫。 】
鐘隱月心臟漏了一拍。
耳邊突然傳來腳步聲。
是干曜長老收起劍,他冷著一張臉走了過來。
他說:“你倒還挺厲害的。可這也不是因為你厲害,和你們這種繡花枕頭不同,我與云序師弟這類劍修武修,必須要等待時機才能出手。不提這個,我還有話還要問你。玉鸞,你為何……!?”
鐘隱月一點兒跟他扯閑淡的功夫都沒有了。
他一抬頭,臉上一片殺氣騰騰。
干曜長老被他嚇了一跳,剩下的話竟然活生生嚇得一哽,說不出來了。
鐘隱月一把推開他,抬腿往前就跑。
“師尊!?”
身后幾個弟子嚇得叫他。
青隱雖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她立刻追了上去。
跑到一半,系統面板上又顯示他跑過了,大聲警告他請掉頭。
鐘隱月難得地聲嘶力竭地大罵一聲,腳上一個剎車,扭過頭來回來了幾步。
系統很大聲:【請左轉! 】
鐘隱月一扭腦袋。
他的面前,是一面還沒受到攻擊的石壁。
他怒罵起來:“這他爹是墻啊!”
【這是直線捷徑。 】系統的聲音冷冰冰的,【這是最短距離,請宿主自行突破墻體。 】
“……你有病吧我真是服了這里到底有沒有正常人!?”
鐘隱月罵得聲嘶力竭,手上卻老老實實捏出法術,一掌下去,那石壁登時灰飛煙滅。
鐘隱月已然到了飛升前的大乘境界,這一掌下去,波及范圍極廣。
本就地動山搖著的山洞這下震動得更加厲害,許多落石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來。
一塊落石掉下來,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到耿明機的腦袋上。
耿明機一聲痛呼,捂著腦袋蹲了下去。
云序長老大驚失色,喊著“師兄”,趕忙蹲下去查看他的傷情。
鐘隱月跳進自己砸出來的洞中,沒了蹤影。
青隱也跟了過去。
耿明機疼得捂著后腦,云序在一旁緊張地查看著他的傷勢。鐘隱月走遠了,玉鸞宮的弟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沉悵雪望著那片散不盡的沙塵。
塵沙之中,還有鐘隱月剛剛那一擊留下的雷術蹤影。
沉悵雪原本擔憂的神色慢慢晦暗下來,眼底里升起了大片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一炷香的時間前。
干曜門的洞路上,邱戈狠狠踢了兩腳把洞路堵死的落石。
落石上,再次幽幽顯現出土色的法陣。
“這玩意兒不行了。”邱戈收回腳,“就是踢不開。剛剛也用劍砍過了,也是一點兒用都沒有。都嘗試這么久了,我們也認命吧。”
“哎!?”
竇嫻很明顯不樂意。她一跺腳,急道,“說什么呢邱師兄,這里可是萬年秘境!師尊方才被那只妖獸隔絕在這些落石后面了,眼下我們若是不破了落石,和師尊再匯合,怎么能走得下去呢!”
其余幾個弟子也不安地紛紛幫腔:“是呀,邱師兄,沒有師尊,我們怎么敢在這個萬年秘境里往下走的……”
“竇師姐說得對啊,師兄,剛剛我們就險些都被打死了!”
“就是啊!”
若只是一人說還好,眼下其余三個也都紛紛附和,一群人便嘰嘰喳喳地都抗議起來。
邱戈被吵得腦仁都疼了,忍不住怒道:“行了!”
他一聲暴喝,其余幾個肩膀一抖,立馬都不吭聲了。
“像什么話!”邱戈大聲斥道,“一個個都是干曜宮的,如此懦弱!師尊那般疼愛弟子的長老,在另一邊定然也是著急得很!他一定也是用了許多辦法了,可他不也是沒能突破這堆落石嗎!”
“師尊都突破不了的法術,就你們這些弟子,還能做些什么!?再者說了,你們一個個都是干曜宮的弟子,都是天下第一劍山的山門中人!區區一個萬年秘境,就把你們嚇得魂飛魄散,日后又如何為師尊在大會上爭得榮耀回來!?”
弟子們都不吭聲了。
白忍冬回頭看了看,就見那四個弟子被邱戈訓得跟四只鵪鶉似的脖子縮縮著。
白忍冬有些想笑。
不過實在很失禮,所以他憋住了。
沒人再吭聲,邱戈的氣也消下去不少。他穩了穩心神,說:“再說,這法術是隔絕所有聲音的,師尊的聲音我們也聽不到。可師尊定然是不會放著我們不管的,我們先往前走,待到了秘境之主的地方,定然又能見到師尊了。”
“而且,萬年妖獸這么稀有的東西,平常遇都遇不到一個的。我們方才已經接連遇到了兩個,已經足夠倒霉了。而正所謂否極泰來,萬年妖獸本身也難遇,之后這一路定然是不會有什么阻撓的了。”
在耿明機誅滅那只人形妖獸后,干曜宮的這些人才又緊接著遇到了擊下落石,將他們與耿明機隔離開的這一只。
他們接連遇到了兩只。
邱戈雖也沒有多大把握,不過干曜宮的弟子們也受到了不少安慰。
他們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來,紛紛說:“師兄說得對!”
“是啊,我們得往前走!”
“在此地一直守著這個無法斬破的法術也沒什么好的,還是往前走吧!”
眼瞅著那幾個人被三言兩語就又挑撥起來了一腔熱血,白忍冬有些說不上來的無語。
“也太好騙了吧。”
他默默嘟囔著,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地面開始劇烈震動。
白忍冬這會兒正坐在石壁邊的一塊石頭上歇著,聽到這陣由遠及近又笨重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一看。
一只渾身裹滿瘴氣、巨大的、兩只眼睛灰白的、背脊骨凸得插進了洞頂,帶著一陣陣落石石柱往下掉落的妖獸,緩慢地朝著干曜嗎門的人走了過去。
看清它的一瞬間,白忍冬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全都起來了。
妖獸張開嘴來,兩道聲音一高一低地從喉嚨里發出。那聽著十分詭異,令人汗毛倒立。
近乎于本能,一種恐懼感從心底猛地升起。白忍冬立刻起身,拔劍。
哐啷一聲響,白忍冬手一頓。
劍沒有被拔出來。白忍冬緊盯著那只巨大的妖獸,一片空白只剩下戰斗本能的大腦沒讓他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
他又狠狠拽了幾下劍鞘里的劍,仙劍卻一直被死死鎖在劍鞘里。
白忍冬終于從令他窒息的恐懼里回過了神來。他低下頭,又使勁兒拔了幾次劍,它卻還是死死地把自己鎖死在劍鞘里。
拔不出來了。
為什么! ?
白忍冬目眥欲裂,又用力拔了幾下,劍仍然紋絲不動。
一道水色的法陣突然在其上緩緩顯現,又立刻消散。
白忍冬目眥欲裂。
有人在他劍上動了手腳!
誰! ?
能有誰,這可是鐘隱月……這是玉鸞長老親手給他的劍!
白忍冬平日里一直抱著它,將它隨身帶在身上,根本無人動過!
會有誰……
……
驀然間,白忍冬想起來了。
在他被傳送到干曜宮的洞路上來前,最后和他有過接觸的是沉悵雪。
而沉悵雪在將他送來前,笑意吟吟地和他說過話。
在說那句“進地獄吧”時……
白忍冬想起來了,沉悵雪拍了一下他的小臂。
然后他手往旁一收,自然而然地就碰到了他掛在腰上的劍。
就是那個時候! ?
白忍冬難以置信。
他放下手,轉過頭。干曜門的人那邊已經開始慘叫,大家四散逃竄,遠處有一個人已經渾身是血地躺倒了下去。那人手上的劍還在閃著寒光——他應當是自告奮勇地拔了劍,沖了上去,又被立刻打了下來。
妖獸嘴里發出低低的怒吼,又有另一道聲音興奮地高聲尖利笑著。
有個什么東西咕嚕嚕地滾在了地上,似乎是倒在地上的那人的法寶。
白忍冬腦子全都白了,視線里的一切都出了重影。他不太懂沉悵雪為什么做這些,在萬年秘境里鎖了他的劍,與要殺了他毫無區別。
耳邊慘叫連連,白忍冬盯著那個咕嚕嚕滾著的法寶,突然看清那渾圓的法寶后腦還長了像長發一樣的流蘇。
他仔細看了看,發現那不是流蘇。
那是頭發。
那是那個弟子的腦袋。
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已經不是人,那是一具無頭尸。
白忍冬立即呼吸不暢。喉間像堵了一塊血,上不去也下不來了。
腳下地動山搖,邱戈完全沒了剛剛的游刃有余。他的仙劍被擊得粉碎,妖獸把他抓起來,又重重拍在地上。
邱戈一點兒反抗的余力都沒有,唯一剩下的劍柄也在這樣單方面受虐之下飛了出去,他已經沒了握住它的力氣。
如此幾次過去,邱戈已經滿身是血。
竇嫻在一旁嚇得厲聲尖叫,然后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邱戈倒是還強撐著一口氣,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這樣把他摔到一動不敢動之后,妖獸松開了手。
正當白忍冬和邱戈本人都以為終于逃過一劫,剛松了一口氣時,妖獸突然一掌落下,擊在邱戈的兩條腿上。
邱戈凄厲地慘叫起來。
白忍冬面色灰白,臉色比不遠處那顆人頭都更像死人。
這番煉獄光景,他已經喘不上氣來,感覺靈魂都仿佛要被剝離出去。
妖獸又笑了起來。
接著,它緩緩轉過頭顱,灰白的眼睛看向了白忍冬。
白忍冬僵著臉色,與它對視。
妖獸咧開嘴,露出了白忍冬這輩子都無法忘卻的笑容。
它的嘴巴很大,笑得弧度亦是。
它正要轉過身,朝著白忍冬過來時,突然,石壁被人擊飛了。
碎石塊漫天飛落,白忍冬感受到了極其熟悉的雷靈氣。他猛然回過神來,定睛一看,那片沙塵中寒光一閃,鐘隱月一劍擊了出來。
妖獸微一側身,躲了過去。
鐘隱月撲了個空,落到地上翻了個身,穩穩持劍落地。
白忍冬一下子就從恐懼之中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來,大喜道:“師尊!”
鐘隱月站直起來,背對著他頭也不回:“退后。”
白忍冬不敢立即聽話。他生怕鐘隱月不知狀況,忙道:“師尊,這只妖獸不一樣!它……”
“我知道,別廢話,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鐘隱月正說著,沙塵之中又起變故。那妖獸本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突然塵沙之中又起一股恐怖靈氣。
那妖獸立即再次側身,可這次從塵沙之中殺出來的“人”卻一擊正中它的命門。
她直接一掌貫穿了這巨大妖獸的命門,從它身體的瘴氣之中鮮血淋淋地殺通出來,落到了地上。
是青隱。
第68章
青隱跟個血人似的落到了地上。
她慢悠悠起身, 回頭。
巨大妖獸——秘境之主的命門被貫穿,那處出現了一個十分清晰的巨大豁口。
它的笑聲戛然而止。
像是突然被人摁下了暫停鍵,秘境之主突然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半晌, 它收斂起了咧到了耳根的笑容。
它低下頭,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被一擊貫穿的洞口邊緣,突然笑了一聲。
它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后已經渾身都被血澆成落湯雞一樣的青隱。
秘境之主問她:“你……是誰?”
青隱回答:“隕仙秘境之主,青隱。”
此地的秘境之主那雙灰白的雙眼里突然多了幾分悵然。它悲涼一笑,喃喃道了句“果然如此”。
而后, 它雙目一閉,身形向后一倒,轟然倒地。
青隱甩了甩沾滿鮮血的袖子,又聞了聞上面,露出一股嫌惡的神情。
妖獸倒地,鐘隱月還有些不安。他持劍上前去看了看,確認這只秘境之主的妖獸確實已死后,松了口氣。
他起身回頭,道:“死了。”
原本骨頭緊繃著的白忍冬也松了口氣。
心安之后,他便一屁股坐了下去,癱軟在了地上。
“真是嚇死我了……”
他說著,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愣了一愣后, 白忍冬猛地睜大眼, 又趕緊連滾帶爬地爬起來,跑向那邊早已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邱戈, 嘴里大喊:“邱師兄!”
鐘隱月側頭看去,才看到邱戈的慘狀。
他整個人都陷在地里, 渾身滾滿泥土又鮮血淋淋,露出的半截手腕沒一處好的,下半身的兩條腿彎曲成了極其怪異的弧度。
一看便是斷了。
鐘隱月怔住,看得心驚肉跳。
秘境之主死了,他也才有心思看一眼四周情況。見到這番凄慘光景,鐘隱月心頭驚得突突直跳。
怎么會這樣?
鐘隱月心中驚懼。原文中,這個秘境篇雖然驚險,受了重傷的人也不在少數,但都只是皮肉外傷而已,最嚴重的也不過是瘸了幾天的腿破了幾天的相,從未有人傷得如此……
他都想不到形容詞。
白忍冬跑了過去,跪在地上,把邱戈從地上翻了起來。他整張臉都滿是鮮血,血滴滴答答地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鐘隱月雖然很不喜歡他,可他傷成這樣,這會兒心中也是忍不住疼了幾分。
他剛要張嘴關切,一旁傳來一陣腳步聲。
“邱戈!!”
是干曜長老的聲音。鐘隱月一偏頭,見到耿明機和云序長老都一起來了。
干曜門這邊已經一片狼藉,甚至地上還有一具無頭尸。
耿明機看到此情此景,好懸沒兩眼一翻暈過去,鐘隱月都看到他眼角抽搐地翻了半個白眼了。
他沖進洞路里來,跑過來翻起邱戈,抱著他急切地呼喚幾聲,又猛晃了好幾下,已經毫無聲息的邱戈才終于在他懷中微微轉醒,氣若游絲地呻.吟了幾聲出來。
耿明機大喜過望,兩眼通紅起來,都流出了兩行眼淚來。他慌亂地用袖子抹了抹,直吸鼻子。
白忍冬跪在一旁,怔怔地看著。
“師尊!”
鐘隱月收回目光,往旁一掃,他門下的人也都跟著來了。
蘇玉螢壓低聲音喚了他一聲,小跑到他身邊,躲到他身后,心里發怵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小聲詢問:“這是……怎么了?”
“說不好。”鐘隱月說,“反正現在的情況不太正常。”
他說著,看了看那處被落石堵住的路,又往后看了看另一邊向里延長著的,還十分仄長的洞路。
鐘隱月臉色更難看了。
他看明白的事,青隱不會不明白。
青隱也緩步走了過來,道:“這很不對。”
“是啊。”鐘隱月說,“這不是秘境之主的地方。”
蘇玉螢沒明白:“哎?”
“照理說,每一條洞路走到頭之后,才會是秘境之主的所在地。”鐘隱月解釋道,“秘境之主的所在地,會有鎮壓這萬年秘境的珍稀法寶,一般來說便是仙劍……可這處哪兒都沒有劍的影子,想必是這秘境之主自己出來了。”
青隱擦著臉上的血:“這就很奇怪,秘境之主一般絕不會走出終焉之地。”
終焉之地就是秘境之主的所在地。
鐘隱月皺緊眉,望著眼下的一片狼藉,沉默幾許后說:“這次秘境之行,問題有點多。”
他說著,偏頭望了眼站在洞口那處的沉悵雪。
沉悵雪正臉色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一切——跟其余人驚疑不定的神色不同,他眼神雖然同樣詫異,可那是一種很難說清的詫異。
像是有人下了一盤棋,卻沒想到棋盤面會失去控制到如此地步。
鐘隱月看向系統。系統的警報解除了,面板恢復了正常,又開始迅速計算接下來的劇情。
干曜宮受了重創,秘境之主也已經死了。
其余山宮的人去到了終焉之地,卻沒人能拔下劍來。按著系統的任務要求,鐘隱月讓耿明機待在原地等著,自己帶著人再次前往終焉之地,讓白忍冬上去拔了劍。
毫無意外的,他一點兒不費勁地就把那柄在書中從頭陪他到尾的蒼然劍拔了出來。
他拔得懵懵的。拔出劍來后,就站在原地握著劍柄,愣愣地看著鐘隱月。
鐘隱月絲毫不意外他能拔下來。
劍一拔下,四周山洞之景色立刻煙消云散,乘風消失。四周變作了一片荒野,之前大作的狂風也隨之消失不見。
劍已拔,秘境就算作被封印,所以消失了。
身邊許多長老都立刻面向鐘隱月,作揖恭喜他門下弟子拿下了這個萬年秘境的頂級法寶。
鐘隱月揮了揮手就當謝過,轉頭就對掌門說:“既然把劍拔了,就快走吧,干曜師兄那處出了大事。”
他簡單把事情說了一二,上玄掌門立刻大驚失色。一行人連忙去尋了耿明機,而后速速離開,急匆匆地回了天決門。
秘境結束得亂七八糟,結束與沒結束別無兩樣。
回了天決門,一下馬車,鐘隱月急匆匆地就朝著干曜山去了。
他沒聽到白忍冬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叫的一聲“師尊”。
鐘隱月跑遠了。
白忍冬訕訕收回手,神色難看。
他又回過頭,看向沉悵雪。沉悵雪正望著鐘隱月離開,神色發暗,瞧著很不開心。
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沉悵雪一低頭,和白忍冬對上了眼神。
一看見他,沉悵雪立刻眼神陰冷下來,朝他笑了一下后,回身就離開。
“師兄!”
白忍冬叫住了他。
沉悵雪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他。
溫寒幾人這會兒也都正望著鐘隱月離開的方向,內心多有不安。白忍冬這一句話,將他們幾個的目光也拉了過來。
“師兄,”白忍冬厲聲說,“師兄為何加害于我!為何……為何將我的劍鎖上!”
其余幾人立即面露驚駭,看向沉悵雪。
沉悵雪背對著他們所有人。此話一出,他亦回過頭,一種白忍冬從沒見過的怔愣神情出現在他臉上。
沉悵雪問他:“你的劍被鎖了?”
“?”
白忍冬猝不及防,也迷茫地眨了眨眼,“是……是啊。”
“什么時候?”
“……?”
沉悵雪看著是真的不知道,白忍冬更迷茫了。 -
回到天決門,白榆長老立刻被耿明機拉了過去。為了救邱戈,他在干曜別宮里進進出出了好幾次。
聽來傳話的弟子說,耿明機守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鐘隱月后來被傳喚到了上玄山宮里,被掌門摁著討論了半天這次秘境之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個多時辰后,邱戈被藥修長老的白榆長老拉回了一條命。耿明機喜極而泣,來到山宮里面時,兩眼還是紅的,直抹眼淚。
鐘隱月突然看得想笑。
他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
耿明機看他就渾身來氣,見他笑起來就罵:“你又笑什么!”
“沒什么。”鐘隱月淡淡道,“只是我見師兄能為了門下弟子這般掉眼淚,不知若是沉悵雪沒到我門下,日后也遭受如此命懸一線的事,師兄是否也能掉兩三滴眼淚呢。”
耿明機很明顯僵了僵。他沒回答,只揮了揮手說了句“都是些無用的假設”,就坐下了。
鐘隱月也未追問深究。
答案都寫在劇情后期了,他知道耿明機不會的。
耿明機一來,主動將事情一說,門中的長老們也把事情捋順了些。
在鐘隱月看來,事發無數蹊蹺,但整理一下便能捋順一些——不過是數只妖獸襲擊,匆忙之際,沉悵雪和白忍冬又被莫名傳送消失。沉悵雪雖是在不遠處找到了,白忍冬卻不知為何被傳送到了干曜門。
而后,便是耿明機頂了沉悵雪遭了落石的坑,被迫與干曜門分離,跑到了鐘隱月這條路上。
再之后,是秘境之主不知為何主動走出終焉之地,跑到干曜門的路上,重擊了弟子。
因為耿明機不在,干曜門弟子便重傷無數,甚至出了死人。
死者為大,鐘隱月不再嘲諷他,摩挲著杯壁思索。
“這些事,頗為蹊蹺,又實在恐怖,絕不是我門中之人所為。”靈澤長老說,“驅使秘境之主可非常人能行之事。若是要做這些,他必定得是實力極為高深的大乘之人。雖說只是猜想,但是掌門,我猜是有歪門邪道的上乘修者在暗中算計。”
上玄掌門悠悠抬眸:“比如?”
“比如,那魔尊。”靈澤長老說,“他前些日,不就已經來過了我天決門嗎?他當時未能戰勝玉鸞師弟。雖說他向來不在意輸贏,可心中到底是會有不服的。”
“師妹言之有理。”廣寒長老點頭,“況且,他那日都已經說了,不介意再次開戰……掌門,說不定他是想借此重傷弟子,激怒我等,找個理由再次開戰!”
上玄掌門覺得有些道理,撫著下巴道:“的確……若是他,驅使那只秘境之主也并非是全無可能……若是如此,他近些日肯定還會有動作。”
……
長老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了一晚上,也沒得出什么好結論。
有人說是魔尊,又有人說魔尊用不上等到秘境,且在秘境里做這些手腳極為麻煩。魔尊是個很怕麻煩的人,所以斷不會是他。
可除他之外,鬼王又在閉關,妖后又不知所蹤,更是無人能做這些。
于是又有人說是妖鬼兩道之人的手下。
說法亂七八糟,簡直眾說紛壇,各方都說得很有道理。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于是掌門先遣散了眾人,打算日后再去那秘境之地探查探查,看看還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到時再做定論。
秘境雖說已被封印,但殘留的法術應該還有。
就這樣,長老大會散了。
在上玄山宮里開了一下午會,坐了一個小時,鐘隱月腰骨酸痛。他錘了錘后腰,走在回山的路上,心中還是不寧。
他猜到白忍冬被傳過去是沉悵雪做的了,可在此之外所有的事,應當都不是沉悵雪能力范圍內的。
他還只是元嬰期。
秘境之主這般萬年的靈妖物,別說鐘隱月,登過天的青隱來做都難之又難,沉悵雪不可能能隔著兩條洞路對它使用什么法術,讓它出來重創干曜門。
況且干曜宮都出了被擰下腦袋的死人了,這么血淋淋的惡事,他應當也是做不出來……
……
鐘隱月心里琢磨著,始終放不下心來。
他從上玄山門前御劍而起,在夜色里落到了玉鸞別宮前。
他收起劍,走到沉悵雪的宮舍前。
他敲了兩下門。
很快,門被打開了。
沉悵雪只身穿一件里衣,披頭散發地立于屋內門后。看見鐘隱月,他原本就溫和的面龐立刻又柔軟幾分,彎了彎眼睛笑起來:“師尊……!?”
叫都沒叫完,鐘隱月突然推了他一把。
沉悵雪被他推進屋子里。
鐘隱月回身關上門。
他速度極快地把門匆匆上了幾道鎖,接著轉過頭,按著沉悵雪,將他往后推去,一直推到了床榻上。
鐘隱月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摁倒在了榻上。
“話說在前頭。”鐘隱月跪在他身上,“我的確支持你復仇,只要是你干的,我完全可以當你共犯。”
“但是,沉悵雪,我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背叛。”
“殺人越貨放火搶劫,我什么都可以陪。”鐘隱月壓著他,身子往下傾,頭慢慢低了下去,“但是,不可以騙我,也不能瞞著我利用我。”
沉悵雪睜大一雙眼睛,眨巴了兩下,無辜極了。
“所以,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問你。”鐘隱月說,“你干了多少。”
沉悵雪噗嗤笑了出來。
他被鐘隱月摁著肩膀壓著,面上神色卻慵懶放松,雙手都往上隨意放倒著,仿若絲毫沒受到威脅。
沉悵雪歪歪腦袋,語氣無奈道:“師尊懷疑我。”
“一開始沒想懷疑。只要別人不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想到你頭上的。”鐘隱月說,“我也很無奈啊,怎么偏偏是你呢。”
“是誰告訴師尊的呢?”
“青隱師姑。”
“那可頭疼了。”沉悵雪笑笑,“我真弄不過她。”
“你還想弄她?”
“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嘛,師尊。”沉悵雪說,“看得出我沒安什么好心,又總能跟師尊精準告密。這種人若是在,我得想辦法哄騙哄騙,教他日后別總將我說得那般無賴。若能跟師尊吹耳旁風,便多吹些好的……比如,我是只干干凈凈又命很不好的小白兔子。”
“那個我知道,不必你勞煩別人來吹風。”鐘隱月說,“你別把話題拐走,說正事。”
“啊,對對,說正事。”沉悵雪笑著點點頭,“師尊想知道,我說便是。今日秘境之事,我只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自然是把白師弟送去干曜長老的地方。”沉悵雪說,“今日,我只做了將白師弟送去干曜宮這一件事。我并未鎖他的劍,也沒有召秘境之主出來,我還沒有那般的實力。”
“將他送去,我也只是想讓干曜長老見一見他的修劍天賦。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驚人天賦的劍修,更何況長老落到今日這個下場,他自然急著出頭,更缺真正能觸及劍仙之名號天賦的弟子。”
“況且,我也不會做將秘境之主召出這般事。我就是能做到,也不會的。”
“我的確恨邱師弟和竇師妹,但也不至于要殺之而后快。畢竟若真論起來,他二人也只是嘴上過分了些,并未真對我做過什么。那兩個腦子不靈光,干曜長老教些什么亂七八糟的都信,都奉承。”
“恨是真的恨的,可我如今還不知想讓他們如何償還我。我只是想讓他們知道我有多痛苦,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做……但總之,我沒想過讓他們今日就死在這秘境之主的手上。”
“話又扯得遠了。總而言之呢,師尊,我雖是恨,但也不至于殘暴到今日秘境這般如此。”
“也如師尊所見,我的確不是什么干干凈凈的人。我有心魔,也恨許多人,但眼下最想要的,還是早日將白師弟送出去。那可是此世主役啊,萬一又搶我的師尊怎么辦?”
沉悵雪說著說著,抬起手來,投降一般可憐兮兮道,“師尊,我若騙你,便教我明日就被帶回干曜宮,再去日夜罰跪受打,睡那發霉的柴房。”
鐘隱月撇撇嘴:“你真沒騙我?”
沉悵雪又委屈巴巴起來:“真的沒有。師尊,我從不做太過分還給師尊添麻煩的事的。”
他瞧著不像說謊,且又搬出了這番委屈的神色,鐘隱月一時無可奈何。
鐘隱月是相信他的,也自知今日這些,多數與沈悵雪都沒什么關系。
于是他松開了摁著沉悵雪的肩膀,緩坐了起來。
果然如此。
他想,今日這些事,果真還有另一個更殘暴的在背后安排。
第69章
鐘隱月從沉悵雪身上坐了起來。
他思忖片刻,嘟囔著猜測:“真是魔尊?”
原書里的劇情后期,魔尊烏蒼和鬼王白懺同伙,開始再次為禍人間。雖說書里的劇情還沒寫到那份上, 但他很明顯是打算重新向仙修界開戰,想要重新血洗人間。
可眼下還只在秘境篇,按原書里的劇情,這會兒才剛到百分之五的進度,怎么魔尊這百分之六七十左右才會出來的劇情線就跑出來了?
況且魔尊那個出了名的不喜歡彎彎繞繞做麻煩事的性格,真的會選擇跟著到秘境里來,驅使秘境之主出手嗎?
他可最喜歡打架了。有架自己不上交給秘境之主,實在不像他那個發癲的性格。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是魔尊想要安排這秘境中的驚險,又為何要安排去干曜宮那處?
在天決門跟他打架的是鐘隱月,就算真要挑事,也應該是來挑他鐘隱月的事。
為什么會去找干曜宮?
鐘隱月抱起雙臂,越想腦子里越是一團漿糊。
沉悵雪手撐著床榻,也坐了起來。
他一動,鐘隱月才發現自己還騎在人家身上。
鐘隱月頓時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訕訕從沉悵雪身上下來,坐到了另一邊。
他看了看沉悵雪。沉悵雪面色平靜,沒什么表情,坐起來后就挽了兩下自己的長發。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養眼。
鐘隱月想了想,覺得自己硬想也沒辦法,劇情都已經這樣大崩塌了,他一個穿書的拿的已經算是前朝余孽的爛劇本了,拿在手上跟沒劇本沒任何區別,干脆還是等掌門差人去查完秘境之后再說。
到時候拿到線索, 他也更好推斷。
再說系統也說會去查……從秘境出來后,在回程的馬車上,系統就和他說了,因為這次秘境篇劇情的大崩壞,系統會去重新從頭開始嚴查這個世界里的所有人,不多時一定會給他一個完整的答復。
原書里,下一個要緊的篇章是仙門大會。那大會在深秋時才會舉行,這會兒才剛開春沒多久,有的是時間。
思及至此,鐘隱月很爽快地暫時放棄了這方面的思考。
他開口,問沉悵雪:“你如今怎么想的?”
沉悵雪還在捋他的頭發。鐘隱月說了這話,他才抬起頭,看向鐘隱月。
沉悵雪臉上沒表情的時候,瞧著就是張茫然又無辜的臉。鐘隱月以為他發呆去了沒聽到,就又問了一遍:“我說,你如今怎么想的?”
沉悵雪反問:“師尊希望我如何想?”
“……與我希望有什么關系,”鐘隱月說,“我問的是你的想法。”
“師尊想要我如何想,我便是怎么想的。”沉悵雪說,“我全聽師尊的。”
“都什么跟什么……”鐘隱月嘆氣,心中又有了猜想,“你是怕我聽了你不該有的一些想法,從而厭惡你?”
沉悵雪沒有回答。他一直捋著頭發的那只手動作慢了下來,又微微低下頭去。鐘隱月明顯看到他低下去的眼簾里多了幾分落寞。
半晌,沉悵雪輕輕點了點頭。
“怕什么。”鐘隱月笑出了聲,“我方才不是也說了嗎,我完全支持你復仇。你是想殺人越貨還是放火燒山,我都可以陪你,只要你不瞞著我就是。”
“我不是已經瞞了師尊了嗎。”沉悵雪嘟囔著。
“是呀,可剛剛沒見你害怕呀。”鐘隱月說,“剛才還躺在床上跟我耍賴呢,怎么這會兒又害怕起來了?”
“都已經瞞過師尊了,師尊也知道我騙了人。”
沉悵雪勾著自己的發尾,一揪一揪地玩著,嘴上又好似毫不在意一樣輕飄飄地說著,“做壞事可真奇怪。被發現的時候很慌,但偏偏能冷靜自持。可等到把話說干凈了,也知道旁人都已知曉了,反倒又緊張起來了。為什么呢,師尊。”
“不知道。”鐘隱月說,“很多事都是這樣吧?下雪也是,往往下雪的時候不冷,等雪停了之后才更冷。”
沉悵雪跟著苦笑了笑。
“不過我不是雪,你不用怕我,說就是。”鐘隱月說,“我說過了,我不會厭你。哪怕你墮魔入妖,我也不會像他們一般厭煩你的。你要知道,說到底我壓根就不是修道的。道不道的,與我無關,我只在乎你好不好。”
沉悵雪抬起眼眸來。
他沒有因為這番話而再動容一星半點,那雙眼眸只是平靜地望著鐘隱月。
鐘隱月絲毫不懼地回望著他。
“哪怕我如今想要師弟出這個門嗎?”沉悵雪問他。
“你想讓他出門,那他馬上就要出門了。”鐘隱月說,“不過我得想想辦法才能辦。”
沉悵雪笑了出來。
“師尊也太縱容我。”他說。
“沒辦法啊,這世上就一個沉悵雪。”鐘隱月說,“告訴我吧,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沉悵雪卻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說,“很多事,我還不知該如何和師尊說。”
鐘隱月沒有回答。
他望著沉悵雪。沉悵雪又把眼睛低了下去。他沒有看鐘隱月,也沒有看著任何事物。只是把手掌攤開,呆呆地望著手心。
沉默片刻,他又放下手,偏頭望向別處,再次聲音很輕地說著:“我只是想,被抽骨扒皮,該有多疼呢。”
“我好像夢到過,又好像沒有。夢到過的那一次,好像很疼,不過醒來的時日多了,又隱隱約約記不得有多疼了,好像比起皮肉之苦,有其他更痛的。可那更痛的是什么,又也記不得了。”
“只記得師尊同我說,別害怕,沒關系,師尊說會幫我想辦法。”
沉悵雪轉回過頭來,看向他。
那是個很難說清的眼神。麻木、掙扎、平靜、痛苦、死亡、癲狂、絕望、希冀——所有一切相背離又過分極端的情緒,都在那雙眼睛里。
“我知道是白師弟害的。”他說,“師尊,我后來夢到過許多事。我如何能不恨他呢,我替他擋過劍,背下黑鍋,受干曜長老責罰。我原以為和他同病相憐,到最后卻是又淪為下等。我曾傻過,以為只要真心相待,他總有明白的那日。”
“我以為這山門里,他曾與我境遇相仿。他曾也是受盡白眼的廢材、流浪兒……我以為有朝一日,他定能懂我。”
“師尊告訴我一切后,我做了許多許多夢。他搶了我許多東西呀,師尊,夢中是那般真實,那般令我喘不上氣。”
“我又怕又恨。我當然知道他如今還是個好孩子,還什么都沒有做。我與他之間也還是兄友弟恭的同門,他甚至都沒叫過我幾聲師兄。可是師尊,我再無法用一顆平常心對他了。”
“我看他一眼,便會想起那場噩夢。我知道并非是他令我去的,也并非是他要將我扒皮。可我那般慘死,人人又說要我為他著想,我又如何能不恨他呢。”
“我還不夠為他著想嗎?我已經仁至義盡。”沉悵雪說,“我知道,我都清楚,這一切并非他所為,他也還什么都沒做。可即使如此,我仍然恨他那句理所當然。”
“師尊,我有時也覺得我不講道理。”
“我恨他把我做的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受著我的好,拿著本該是我的東西,有著最好的天賦,卻總說自己受著苦。踩著我的骨頭,喝了我的血活了下來,看著我死無葬身之地,卻說這一切理所應當。”
“我如何不恨呢,師尊。不瞞師尊,我一開始真的想要他死,如今這想法也絲毫未變。只是后來,我受著干曜長老責罰,躺在柴房里又做了那一場被抽骨剝皮的夢,醒來后我吹了窗外的冷風,忽然又想,他不能這樣白白的死。他應該與我一樣,被抽骨,被扒皮,被人踩在腳底下,被人教著循規蹈矩,而后溶于法陣,死無葬身之地……”
“我知道這想法無比陰暗,早晚會生心魔。靈修生了心魔,去到何處都只有送去殺仙閣的命數。”沉悵雪說,“可是師尊,只有師尊不介意。”
“我知道如今還不是殺了他的時候,我也知道在師尊看來,白師弟是此世主役,天賦異稟,是天道之人……我也并不打算強求師尊認同我,可是師尊,白師弟真是搶了我許多東西呀。”
“所以如今,我只是想……讓他離師尊,遠一點。”
“這世上有那么多人看好他,偏心他。可我……我只有師尊。”
沉悵雪抬起眼簾,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余下的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試探著往外蹦的。
“我……其實,并不干干凈凈,心底里的陰暗事,大約比那些妖魔邪道的,還要多。”
“對干曜長老,我更是這般想法。我恨不能將他刺在地上,親手挖骨剝皮……師尊,我曾是他門下弟子,如今卻想弒師正道,這簡直倒反天罡,離經叛道……”
“即使如此,即使我心底里臟成這樣,有這般多的惡念;即使我生的心魔,并非全是被干曜長老折磨出來的,我其實并非……即使這般如此,師尊……也還愿意,如從前一樣對我嗎?”
鐘隱月沉默地望著他,片刻,忽的一笑。
他偏開眼睛,沉吟著看向天井:“我考慮考慮吧……該怎么把白忍冬弄到干曜那邊去。”
他前半句讓沉悵雪眸子一暗,后半句又立刻讓沉悵雪眼睛里冒起了光。
沉悵雪立刻紅了雙眼,幾乎要哭出聲來:“師尊……”
他又開始抽抽噎噎地哭了,鐘隱月看不過去,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腿上:“過來。”
沉悵雪便哭哭噎噎地爬了過去,抱著他又小聲啜泣起來。
鐘隱月拍著他:“我當然愿意如以前一般對你了,傻兔子。我說了快十遍了,你是什么樣我就喜歡什么樣的。”
沉悵雪哭得更厲害了:“我不是故意想瞞師尊的,我只是心中不安……怕師弟又得了師尊喜愛,怕他又與我爭搶……師尊,我搶不過他的呀,我又不敢告訴師尊,我心底里其實骯臟得如此見不得人……我只想悄悄地讓干曜長老看到,讓干曜長老來爭搶師弟,讓師弟早點離開這兒,不要再和我爭搶了……”
“我本不想給師尊添麻煩的,我只是想悄悄地做完這些,讓師弟去和干曜宮的鬧去,我就……只想和師尊清清靜靜地呆著……我不想再摻和那些事了,我真的不想……”
他哭得抽抽噎噎地,一個勁兒地辯解著,生怕鐘隱月再多想什么。
鐘隱月嘆著氣,把他拉在懷里好聲好氣地哄著。
他現在信了,秘境之主的事絕不是沉悵雪干的。
能做出那事的高強反派,怎么可能這會兒會趴在他的大腿上梨花帶雨地哭。
沉悵雪哭了半晌才被哄好,鐘隱月又哄著他睡下。
待沉悵雪情緒平靜了些,鐘隱月再次問他:“你當真不想讓邱戈死?”
沉悵雪點了點頭。
“他與竇師妹雖咄咄逼人,平日也欺壓我欺得厲害,我心中自然是恨的,但我從未想過要害死他二人。”沉悵雪說,“我其實如今也不知,我到底想要他們如何。若說的話,師尊,我只是……想讓他們明白……我經歷的一切。”
鐘隱月懂了。
“你想以牙還牙。”鐘隱月說,“不想讓他死,但想讓他體會體會你平時的日子,和臨死的絕望。”
沉悵雪苦笑起來:“師尊所言極是。”
“他死倒是沒死。聽白榆長老說,命救回來了,只是腿上遭了重創。雖說能養過來,但今年的仙門大會是趕不及了,他那雙腿得養個一年半載的,才能站起來。”
沉悵雪沒說話。
鐘隱月看著他,默了片刻,突然想問他想如何對付干曜長老。可轉念一想,干曜長老對他做的事跟白忍冬做的事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沉悵雪定是更想要以牙還牙的,鐘隱月便沒再問了。
他不問了,沉悵雪卻忽然喚他:“師尊。”
“嗯?”
鐘隱月一抬頭,才看見沉悵雪又在看他了。
沉悵雪動了動胳膊,又把手從被子里挪出來,伸向鐘隱月,拉住了他袖子的衣角。
“師尊……當真愿意為了我,將白師弟,送去他人門下嗎?”
鐘隱月哭笑不得:“自然是愿意的呀。”
“為什么?”沉悵雪問,“白師弟那般天賦異稟……師尊不將他留在門下,不覺得……虧嗎?”
“虧什么,你過得最舒心才最值。”鐘隱月說。
沉悵雪呆呆地望著他。片刻,他忽的笑了聲。
他把鐘隱月又拽緊了些,喃喃著低聲:“被人偏愛,便是這般感覺嗎……”
鐘隱月沒說話,只是拉過沉悵雪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地拍著他的手背。
不多時,沉悵雪睡著了。
鐘隱月沉默地坐在床前,安靜地坐了半夜。
他想了許久沉悵雪的事,又想了半刻白忍冬的事。
坐到半夜,剛有了睡意,系統突然冒了出來。
【宿主。 】
鐘隱月都習慣了它的突然出現。這會兒他剛站起來,洗漱過后躺在了地鋪上,眼皮都沒抬一下:“嗯?”
【緊急調查后,有了一定的調查結果,姑且向宿主匯報。 】系統說,【今日秘境篇的大變化,已經查明了根本原因。 】
鐘隱月還是沒睜眼皮:“說。”
【經調查,為妖后一手操控。 】
鐘隱月還沒反應過來:“妖后?”
【妖后“鬼哭辛”,宿主。 】系統說,【原本在劇情中,被定位為“上玄掌門封印,全身修為遭廢后不知所蹤”的,與魔尊烏蒼,鬼王白懺齊肩的大反派,妖后鬼哭辛。 】
鐘隱月終于睜開并瞪大了他的眼睛。
他騰地坐起來。
剛好,系統面板上又出現了一行字。
【由于原書尚未更新到妖后相關篇章,在此之上得不到任何情報。因此,向宿主致以真誠的歉意。 】系統說,【但,我方還入手了另一相關情報。 】
“什么?”
【書內,并非只有宿主一人為“異世人”。 】
【根據探測,宿主周圍還有另外兩位角色的魂魄出現波動。根據歷來相關的可能性,我方推斷,書中或許有角色已經“重生”。 】
第70章
這消息簡直五雷轟頂。
但鐘隱月很確認,他穿的不是重生文。
他都把作者罵了個狗血淋頭了,還是這本書里一個男配的毒唯,算得上是把這本網文給翻爛了。這要是個實體書, 一定早就被他翻得書邊泛黃了。
重生這么大的設定,但凡出現個影子,他都能立刻捕捉到。
問題是沒有啊!
“你確定?”
思及至此,鐘隱月對著系統面板說,“這可不是重生文,怎么會有人重生?”
【宿主所言極是,這種情況也極為少見。 】系統說, 【但這類情況并非完全沒有。根據歷來相關事件的情況,有可能是反派在計劃失敗后有了自我意識覺醒,或一些角色在死亡劇情中身死后有了自我意識覺醒。 】
【總而言之,是書中角色會在某些重大劇情點產生了巨大靈魂波動,進而掙脫了劇情束縛。因為強大的意念,才能夠回溯時間,讓自身重生。 】
“說大白話, 就跟那些重生文的設定一樣,死或者失敗之后太不甘心,就自己重生了?”
系統面板上蹦出來一行省略號。
它似乎很不情愿這么專業的定義被鐘隱月簡單三句話就解決了,無語了六個省略點之后才說了句“是”。
鐘隱月突然了然了,那怪不得他穿書后劇情就亂七八糟的。
居然有兩個重生的人。
鐘隱月問系統:“知道是誰嗎?”
【抱歉,宿主,現階段還不能特定角色,只能查探出靈魂波動。想要調查出結果,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我方一旦得到結果,將會立刻通知宿主。 】
行吧。
鐘隱月愁眉苦臉,感覺本就不開朗的局面這下雪上加霜。
系統報告完了這兩件事,沒別的可說的了,立刻又下線了。
鐘隱月又一次倒到地鋪上,睜著眼目光灼灼地盯著天花板,深思著睡了過去。
妖后的事也沒任何情報,他想不出來什么可能性。
這人在原文里就還沒多少戲份。
截止到鐘隱月追到的進度時,主角還在打魔修和鬼修,妖后基本沒有多少戲份。
她還只活在魔尊烏蒼和鬼王白懺的臺詞里。
妖后此人十分兇殘,可若說起人到底如何,又到底是男是女,卻又無從得知。
因為烏蒼和白懺這倆祖宗一說話,都跟打啞謎一樣云霧繚繞。
說了半天,硬是把妖后說得又男又女,又老又少,愣是全天底下的人的特征都給說了一遍。
到最后,誰也不知道妖后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仔細想想,作者還曾在評論區里哈哈哈地對懵逼的讀者說,妖后是千人千面。
如今想來,倒也不無道理。那可是妖后,外貌變幻自然無窮。
另一方面,鐘隱月覺得系統說的應該沒錯。秘境之主歸根結底就是妖獸,若是妖后做的這一切,那驅使秘境之主走出終焉之地奇襲干曜門,那簡直是動動手指頭就能做到的事。
鐘隱月決定第二天去偷偷查查妖后之事。
原主的記憶里也沒多少這位妖后的事,前玉鸞長老傅應微也沒教他,想必是仙修界一直避諱。
次日一早起來,鐘隱月便匆匆和沈悵雪說了自己有事,獨自去了山宮。
他進了山宮深處。在放著諸多法寶的倉房木門旁,還有一道厚重的、上了三把笨重仙鎖的木門。
鐘隱月取下仙鎖,推開木門。門后,是一片不小的書房,架上書經無數。
書架從地連至天井,沒有絲毫縫隙。它那般高大,令人不得不仰起頭去仰望。
莊嚴之氣,撲面而來。
鐘隱月仰著腦袋,一時被震撼到失語。
“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傳來聲音。
鐘隱月嚇了一跳。一回頭,青隱正邁著步子朝他走過來。
她又變成狐貍了。
鐘隱月望著她走向自己,又路過自己走進這間書房里,并未出言阻攔,只說:“長老大會昨日開到入夜,關于昨日之事究竟起因為何,座上眾說紛壇。”
“有人說是魔尊為了開戰而在故意制造理由,也有人說魔尊不會做這樣麻煩的事;又有人說,或許是妖鬼兩道的人在暗中搞鬼。”
青隱明白:“原來如此,雖說鬼王閉關,妖后不知所蹤,但也有可能是為了重新出世做準備,他們麾下的人在為再次開戰找理由。”
鐘隱月點點頭。
“倒也不是并未可能。百年前,仙修界與這些歪門邪道大戰時,鬼王便不怎么愿意服輸。”青隱說,“妖后更是,直到最后都在喊著呢。”
鐘隱月詫異:“師姑知道?”
“廢話,我也在那場大戰之中。”青隱說,“你師尊與妖后交手,險些死了,還是我把她叼了出來。”
鐘隱月汗顏:“還有這事……”
“不說這個,你來此處做什么?”
“我在想,是否可能真是那妖后在暗中搞鬼……并非是她麾下之人,而是她親自在暗地里動的手。”
青隱皺眉。
鐘隱月絲毫沒察覺到:“畢竟百年前,我等只說上玄掌門與她一戰后,妖后便不知所蹤了,可從來無人說過她已身死。”
“自然的。那場大戰之中,你家上玄掌門拼盡全力,才將她修為盡廢。廢了修為,才能將其封印。可他法力不夠了,沒能將她徹底封印,到了途中他就也失掉了全身修為。那時,我等就只聽見妖后怒吼,隨后化作黑氣,再也沒了蹤影。”
青隱說,“再也沒人見過她了。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她還活著,正躲在哪里悄悄修煉,就待著日后卷土重來。所以,這百年里仙修界也不敢懈怠,天下眾門都嚴密地布著結界防著她呢。”
“果真如此。”鐘隱月說,“我不甚了解,但隱約猜想或許會是這么一回事,所以來到這里,想看看記載了妖后的書籍,想深入地了解一二。”
“也對,他也沒怎么聽過妖后的事。”青隱走入房中,“把門關上吧。”
鐘隱月跟著往里進了兩步,聽話地關上了門。
青隱化作人形,緩步走到其中一個架子跟前。她伸出纖長玉指,按在積了一層薄灰的書上走了一遭,在最角落的一本經書上停了下來。
她把那本經書從架子上抽出來,自行簡單翻了幾下后,回手扔給了鐘隱月。
鐘隱月嚇了一跳,接住了。
“妖后的記載。”青隱言簡意賅,“關于她的記載不多。她是個很愛變幻外貌的狐妖,老少男女婦孺,什么都變。見過她的人那般多,可說起她的外貌來,卻沒有一個能說得清楚。所有人見過的妖后都不同,這是她有些駭人的地方。”
鐘隱月愣了愣:“師姑做不到嗎?”
“做不到。狐妖就算能變幻,可若心里沒有一張完全清晰的臉,是變不出來的。再者說,所有人腦海里的清晰面貌即使再多,也總會有變重的時候,怎么能保證變出來的面貌不會重復?”
眼瞅著鐘隱月表情越來越茫然,跟他最偏心的那只兔子似的,青隱便嘆了口氣。
她補充:“好吧,打個比方,你下廚做菜,能保證每日做的飯菜不重復嗎?”
鐘隱月狂搖頭。
“跟那個一個道理。”
青隱甩了甩手。
接地氣的例子最能讓人迅速理解,鐘隱月秒懂了。
他翻開了記載妖后的這本經書,一目十行地翻閱了番。
書中的記載也沒有多少,無非便是說妖后是何時出現的,做了什么事,百年前的血戰又是如何收場的。
上頭記載,妖后鬼哭辛原本是一只狐妖。后來它為禍人間,因為實力高強,始終沒有被誅滅,反而越戰越勇,最后不知何時,竟然就成了妖后。
之所以名叫鬼哭辛,是在它還不是妖后時,有一名修者奉命前去誅滅她。
在進入被她屠戮的村莊時,修者聽到村子里的死人堆中傳出哀戚的哭聲。那哭聲伴著帶血的風聲傳來,如同鬼哭一般令人膽寒。
修者順著哭聲走近,就見一白衣女子坐于尸骨之上,肩膀抽搐。
修者再走近一些,又見有水滴正滴滴落在她身下。
修者頓時心生憐憫,于是上前,拍了拍她。
那白衣女子回過頭,便是一臉鮮血,正啃食著尸肉。那些滴滴落下的,竟是她的口水。
雖說不知為何會為她起了一個“辛”字,但那嚇得膽破的修者,確然是將此事寫就紙上,流傳了下來。
關于妖后的記載不多,人人都只說她樣貌絕美,且形容之詞從無重復;記載之中,人人又說與其外貌不同,妖后為人偏執癲狂,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曾有數人親眼看見,她和氣地說著話,又將人的胳膊生擰了下來,讓滿地鮮血橫流。
鐘隱月想了想秘境里的慘狀,覺得這記載的確很像那時的光景。
思及至此,鐘隱月偏頭問:“師姑,你可曾被妖后控制過?”
“何出此言?”
“我記得,師姑便曾是秘境之主,是師尊封印秘境時與師姑打了平手,師姑便自愿做了師尊的靈獸,離開了秘境。”鐘隱月說,“那昨日,若是妖后控制了秘境之主……”
“那的確很有可能。”青隱說,“比起人來,我們這些靈物對妖后來說,應當是更好操縱。不過我與她同根而生,都是狐貍,她若要動我,我能立刻感知到。再說,我如今已經是登天的修為,她動不了我。”
也就是說,控制不了現在的青隱。
鐘隱月又低頭翻了翻手上的經書,心中的疑問仍然多之又多。他剛要開口詢問,忽然,屋外傳來一聲:
“師尊——”
鐘隱月不說話了。
他側耳傾聽起來,那人走進了宮里來,喚著:“師尊,你在嗎——”
“師尊——”
不是沉悵雪。
鐘隱月聽出來了,這是白忍冬。
他一來,鐘隱月立刻想起來了昨日的事,立即一個頭兩個大。
他還沒想好怎么對付這廝呢。
鐘隱月立即開始猶豫要不要先躲在這里暫時裝死。
正權衡著,青隱忽然在一旁說:“這小子,昨天跟溫寒他們議論過你那只兔子。”
“哎?”
鐘隱月愣住。
“你昨天一下馬車,不是馬上就走了嗎。”青隱說,“你一走,他就問那只兔子為什么要鎖他的劍。可那兔子沒干,問清了事情始末之后就說與他無關。”
“那兔子好像看見這姓白的就難受,說完就走了。他走了,這小子就拉著溫寒那幾個背后嘀咕。”
“他說,他被扔到干曜門那路上時,聽耿明機說過了。據他說,那姓耿的告訴他,根本沒必要敬重這只兔子,他其實是這座山門里最該做雜役、最沒天分,最廢物的那一個。”
“邱戈又跟著說耿明機這是話里有話,這姓白的說自己想不通什么意思。”青隱說,“這些干曜宮的,一個唱明面的一個唱暗面的,生怕他聽不懂什么意思。”
“照我看,他是生怕你不知道,特地過來把耿明機的話傳給你的吧?”
青隱側眸瞥他。
鐘隱月一時無言。
很巧,白忍冬又在外面拉長聲音喚他:“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