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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玉鸞山宮的門大開著,那就是宮主此時正在宮內。

    畢竟宮主不來,無人敢開正門。

    白忍冬在廣大的山宮里四處尋著,喚著,卻始終不見鐘隱月的人影。

    他心里納悶著,背著劍這邊走走那邊轉轉,最終又回到了書房里。

    “師尊去哪兒了……”

    他自言自語, 突然宮內深處傳來響動。

    白忍冬回頭一看,鐘隱月正推開厚重木門,從里面走了出來。

    白忍冬面上一喜:“師尊!”

    鐘隱月淡淡點了點頭。

    青隱從他身后跳了出來。白忍冬見到她,又連忙點頭:“師姑祖!”

    青隱也點點頭當做回應。她沒有多停留,輕快地跳過去了幾步,與白忍冬擦肩而過,徑直離開了。

    鐘隱月把木門關上,揚手就把幾道仙鎖重新掛在了門上。

    他回頭:“這一大清早的, 你有何事?今日不是沒有早課嗎?”

    白忍冬忙說:“師尊,昨日秘境出了那么大的事,長老們又在上玄山宮中待至深夜,弟子也對這些事掛心得很……弟子昨日被突然傳至干曜長老那邊,其實事出有因!弟子也看到了始作俑者的臉,想著得要告訴師尊,才一大早就來尋師尊了!還請師尊一定要聽我說!”

    真巧,我也知道了。

    鐘隱月波瀾不驚地想著,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串玉珠來,拿在手里捻著。

    不論怎么說,都不能被白忍冬看出來,鐘隱月已經知道了。

    于是鐘隱月面上淡然地點著頭。

    “我知道你昨日突然被傳走。”鐘隱月說,“此事長老們也商議過了。干曜長老同我說,你去時,他們正巧在殺一妖獸。那之后,他們又遇到了兩三只妖獸,你都在旁協助他們擊殺了。”

    這話是真的,耿明機昨日真在長老大會上這么說了。

    他邊這么說邊偷偷打量鐘隱月。挺巧,他那眼神偷偷飄過來的時候,鐘隱月也在偷偷打量他——雙方都想偷偷瞧瞧在提到天賦異稟的白忍冬的時候,對方都是如何想的。

    些微的表情變化,是能把握對方心思的最直接觀察方法之一。

    于是他倆四目相對,發現彼此都有這個心思的時候,鐘隱月笑了出來。

    耿明機表情一沉,后面的話也壓低了聲音,似乎很不高興。

    “干曜長老說,你的劍法不錯。”

    鐘隱月往旁走了兩步,坐在了一把羅漢椅上。

    他往后一靠,雙腿一疊,手放在了膝上。

    抬頭一看,他就看到白忍冬神色怔愣,還紅了臉。

    鐘隱月瞇了瞇眼。

    他裝作沒看到,低頭去看自己的手,繼續捻了兩圈玉珠:“干曜長老既然覺得你劍法不錯,你若是有意,過些日子待他不忙了,也可以去干曜宮修一修劍法的課業。”

    “多謝師尊替弟子著想……但還是不必了。”白忍冬喏喏地,“雖說干曜長老對弟子多有贊許,實在感激……可弟子,還是不太……”

    他后邊的話說不出來了。

    他說不出來,鐘隱月倒是明白:“你還是不喜歡干曜長老?”

    白忍冬點了點頭。

    那或許還能救一下。

    鐘隱月想,至少還討厭干曜。

    鐘隱月沒有再說話,他捻著手上玉珠,望著乖乖負手站在眼前的白忍冬,一時沉默。

    青隱是不會說謊的,她沒必要捏造事實造謠一個弟子。白忍冬如何,都不會影響她的地位和其他一切。

    都是活了萬年的狐貍了,這點兒彎青隱不至于繞不過來。

    再說白忍冬。

    沉悵雪既然看他不順眼,心中也那般郁結,那他自然和白忍冬活在同一個屋檐底下都是折磨。

    他要是不高興,鐘隱月當然能為他做所有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也可以努力把它變成能做的。

    只是……

    鐘隱月開始憂愁,不知該把白忍冬送到哪兒。

    昨晚被沉悵雪哄得頭昏腦漲,他一個嘴快就說了會送到干曜門。

    可真能把白忍冬送到干曜門嗎?

    他這次也算是改好多了,沒再像原文那樣走偏。如果讓他去干曜門,怕不是又要變回原書劇情線那般了?

    他這次的確是好多了。

    鐘隱月這么想著,卻總覺得不太對勁。

    他暗暗將整本書里的白忍冬單獨剖出來,回味了一番。

    這么一說,原書里白忍冬的性格就是一個陰郁的一根筋,眼里就只有修為和劍法的陰暗地雷男。

    之前看書時有沉悵雪在旁邊為他的那股陰暗勁兒中和還不顯,這會兒鐘隱月再細細回味,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下這本書來的。

    白忍冬的性格有點糟糕。

    離開沉悵雪,鐘隱月終于慢了很多拍地回過味兒來了。

    他突然又慢了好幾拍地再想起來,這原文作者好像腦子就有點病。

    鐘隱月看書不看人,網文作者的瓜沒吃過幾口,也沒聽過。他隱約記得似乎聽過幾句流言,但這會兒是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作者的破事兒這會兒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忍冬……不論如何,得讓他避開干曜門。

    畢竟他是主角,這個秘境篇亂成這等破樣,他也按著劇情線拿到了他的劍。慶典上鐘隱月那般攔著,他也以炸了玉鸞山山頭為代價覺醒了異靈根。

    有些不能避開的大事,似乎就是不能避開。若是送回干曜門,等他日后說不定真的又被偷襲,干曜長老說不定又要來抓沉悵雪去秘境找死。

    不論如何,鐘隱月得規避一下風險。

    再說也不能讓他更長歪。

    可說起來,青隱剛剛在里面的書房里說的那些話,同樣讓鐘隱月在意。

    如果她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就證明白忍冬其實也沒長好到哪兒去。干曜門的成長環境因素雖然也是一部分,但他說不定骨子里其實就不是什么好的。

    他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好久都沒開口。白忍冬在一旁等得久了,終于是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師尊……”

    “嗯?”

    “弟子方才說的……”白忍冬小聲道,“師尊,師尊能聽弟子說嗎?”

    “你說。”

    “其實……弟子,昨日被傳至干曜門,是因為中了法術!”白忍冬咽了口口水,“師尊,是沉師兄將弟子帶離師尊身邊,到了一處空地,為弟子布下法術,把弟子送到干曜門那邊去的!”

    鐘隱月睜大了眼睛。

    他歪歪身子,一臉疑惑地把上半身前傾過去:“他把你送走干什么?”

    白忍冬一哽:“弟子也不知……可是師尊,此事千真萬確呀!”

    “可說什么千真萬確,都只是你動了動嘴皮子而已啊。”鐘隱月說,“你可有什么實證?”

    “我……”

    白忍冬活跟喉嚨里卡了塊石頭似的,“我我我”了半天也說不出來什么。

    他哪兒會有實證。

    鐘隱月想笑。他努力憋住,板著一張疑惑懷疑的臉道:“再者說了,沉悵雪那是天決門的門面。這天決門是天下第一,他沉悵雪更是門里數一數二的劍修,還曾是干曜門門下最出名的首席大弟子。如今到了這邊來,就算是移籍了,那地位也是未變的。”

    “他這般修為,為人更是出了名的溫和有禮,從不厭棄嫉妒同門,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會照顧著師弟師妹。這才與你呆了幾天,他有什么理由要在秘境里鋌而走險把你送走?有什么好處?”

    白忍冬更無言以對了,臉憋得通紅。

    “師尊!”白忍冬說,“師尊,我是真的被沉師兄傳走的!沉師兄在將我送走時,還曾對我說……進地獄吧!”

    “說的什么?”

    鐘隱月莫名其妙。

    見他仍是不信,白忍冬干脆撲通一聲跪下,砰地給鐘隱月磕了個頭。

    “師尊!師尊就算再偏心沉師兄,可沉師兄都已對我下如此毒手了!這次幸好是落至干曜長老之處,若是他將我送至終焉之地,我豈不是連在此處向師尊稟告的機會都沒有了!”

    “師尊是仙門長老,修道之者不可偏心,須得心懷蒼生,胸有天下大公,方能得封仙位!這是師尊的教誨,師尊萬萬不可偏心沉師兄!”

    還不讓偏心了。

    鐘隱月心中呵呵地笑,面上無動于衷。

    “行了,別說用不著的了。”鐘隱月說,“我若是真如你說的誰也不偏心,你早死在山頭上了。”

    白忍冬沉默。

    鐘隱月繼續:“沒聽懂嗎?我是說,我若當真不偏心,所有人一視同仁,你都不知道被凍死在山頭上多少回了。倒是你,你嘴上說著不能偏心,可你是否瞧見邱戈和竇嫻是如何對他的了?在原來的山門里便不得重視,空有其名,干曜長老在大會上隨口就能污蔑他偷盜,你想沒想過他過的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真相,猜想也能猜出個大概吧。”鐘隱月說,“這般的人,來了我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來就生了大病。他那樣溫和隨意什么都行,我不偏心,誰偏心他?你瞧瞧你,你偏心他嗎?”

    “……”

    “你知道他過的什么日子的,你若說你糊涂你不知道,我是不信的。”

    鐘隱月說著,站起了身來。他捻著手中玉珠,慢悠悠地往外走,“仔細想想,我倒不是不了解你。你從前自卑膽小,生怕會被逐下山再去流浪。你日日吃了這頓沒下頓,你怕了蓬頭垢面與狗搶吃的的日子。”

    “所以你即使在這兒不被人當人看,被趕出去掃地凍得滿手膿瘡,你也認,因為至少我給你一頓飯吃,至少你師兄師姐還是好的,會關心你,多給你些飯吃。”

    “你需要那些飯食,所以你留在這兒。”鐘隱月背對著他,“你沒有靈根,所以你認了。你很恨自己的平庸,所以那些飯你都是咬碎牙咽進肚子里的。”

    “你恨自己,你又不得不接受就得這么平庸地在山上過一輩子,蹭一輩子吃的。可是你后來有了異靈根,一瞬間就變成了人上人。”

    “你這個人,劍法便向來愛劍走偏鋒,雷術更是,所以人也向來極端。”鐘隱月說,“無靈無根時極度自卑沉默,一朝天賦異稟又更是自視甚高。你如今,越發眼里容不得沙子了,不許旁人不喜愛,眼下連我偏愛誰都要來指點一番。”

    白忍冬的頭埋在臂彎里,沒說話。

    “若論偏心,你炸了玉鸞山時,我不問責,你怎不說我偏心你,心無大公?你習雷咒又炸山宮,怎又不說我偏心你,心無大公?你隨我衛道,我只賜你一人宮中上等仙劍時,你怎不說我偏心你,心無大公?”

    “心在你身上,便不是偏心。待我去關懷另一身世比你更凄慘的弟子,便是心無大公?”

    “不要將話說得這般漂亮了。直說如何?你就是想要所有人的喜愛,不是嗎?”

    白忍冬擱在地上的手猛地攥緊起來。

    他聲音弱弱地辯解:“師尊誤會了,我沒有此意……”

    鐘隱月冷笑一聲。

    “你若只說沉悵雪對你下黑手,我便也不會說這些。你騙得過那幾個小孩,騙不過我,我比你都要更了解你一些。”

    鐘隱月朝他一笑,“你沉師兄的事,我心中自有定數,不勞你在此處多憂心了。回去吧。”

    鐘隱月不愿再多說,說罷就要走。腳剛抬出去,白忍冬又喊:“師尊!師尊留步,弟子還有事要說!師尊可以誤會弟子,但為了師尊,為了玉鸞山宮,請師尊聽我說到最后!”

    鐘隱月:“……”

    怎么還跟玉鸞山有關系了?

    第72章

    鐘隱月雖然很想一走了之,但他又想聽聽白忍冬還要說什么。

    于是他停了下來,轉過頭。

    他一言未發,但面上一挑眉, 無言地用表情示意白忍冬繼續說。

    見他給機會,白忍冬面上一喜。

    白忍冬忙說:“這次秘境之行,弟子與干曜門的人同行時,聽干曜門的師兄師姐和干曜長老說……沉師兄的事,似乎……另有隱情。”

    鐘隱月知道他要說什么了。

    他笑了聲,把身子轉回過來:“什么隱情?”

    “弟子……也尚且不知。”白忍冬說,“只是干曜長老說, 沉師兄……其實,根本不必敬重,他其實是這山門中,最……”

    后頭的話,有些難以啟齒。白忍冬嘴唇哆嗦了幾下,始終沒說出口。

    他說不出來,鐘隱月也不說話。

    好半晌, 白忍冬才終于把后面的話憋了出來:“干曜長老說,沉師兄……其實,沒有天分,還曾經在暗地里因此背叛過干曜門!”

    鐘隱月:“……”

    鐘隱月突然知道傳謠是怎么越傳越離譜的了。

    鐘隱月問他:“你信嗎?”

    白忍冬又砰地把腦袋磕了下去:“師尊,弟子也是不信的!可是此話是干曜長老說的……弟子只是覺得長老話中有話,是在暗示什么,所以,想來把這話告訴師尊!”

    “若是干曜長老當真話中有話, 沉師兄若當真叛離過干曜門,那日后還有可能叛離師尊的!師尊, 不論如何,既然干曜長老說了此話,此事就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弟子知道師尊偏心沉師兄,可是師尊,事關玉鸞山呀!”

    他的話太長,鐘隱月聽著聽著,就往旁邊走了兩步,靠到了一旁的桌柜上。

    他半倚著桌柜,捻著手上玉珠,聽完這些話,噗嗤笑出了聲。

    他笑得跟聽到了個什么笑話一樣,悶聲笑個不停。

    白忍冬被他笑出了一后背冷汗,跪在地上,忽然不敢動彈。

    鐘隱月笑著,慢悠悠地將手中的玉珠在手掌上纏了幾圈。

    他突然猛一抬手,啪地將玉珠摔到地上。

    登時珠碎玉裂,僥幸沒碎的幾顆咕嚕嚕地滾了滿地。

    鐘隱月一句話都沒說,回身就走了。

    白忍冬跪在原地,一動沒敢動。

    鐘隱月登登出了山宮,沒注意到一旁的宮墻外,站著一個青隱。

    青隱目送他氣沖沖地離開了。

    鐘隱月一走就是一整天。

    待到日落西山,他才去叫溫寒去宮里把人領走,還讓他告訴白忍冬,三天內不準出宮舍。

    他表情不好。

    溫寒領了命,連忙走了。

    下完禁足令,鐘隱月心里還是不痛快。

    他嘟嘟囔囔自顧自罵了幾句,動身去山宮后面挖了幾壇子酒出來。入夜后他回了山宮,坐在院里開了一壇子酒,給自己灌下去了半壇。

    正是春時,月光皎潔。喝著喝著,鐘隱月趴在桌子上,把酒杯捏在手里晃了一晃,天上那輪明月便入了杯中,隨著酒液輕蕩了幾分。

    醉意有些上頭,鐘隱月一時看愣了神。

    頭頂突然傳來聲音:“喝什么悶酒?”

    鐘隱月一抬頭,看到青隱趴在山宮屋頂上。

    她從山頂上跳了下來,在空中幻化回了人形。

    鐘隱月見狀,伸手朝宮里一拉,手中雷光立現,隨之入了宮去。

    玄雷立即拉住一把椅子。鐘隱月抬手一拉回,那把椅子立即隨著雷光出了院子,在他身旁一剎車,穩穩當當地停住了。

    青隱走過來,順從地坐到了這把椅子上。

    鐘隱月趴著的是個石桌。他從一旁拿出個新酒杯來,給青隱也倒上了一杯。

    放下酒壇,鐘隱月嘆了口氣。

    “我就是突然發現,又看走眼了。”鐘隱月說,“不瞞師姑,這是我第二次看這小子看走眼了。”

    青隱拿起酒杯送到嘴邊:“何來兩次?”

    “第一次,他拜到耿明機門下,怯生生地管沉悵雪叫師兄。那時候他拿劍都拿不穩,說話跟蚊子嗡嗡似的。他從前那般苦,終于得了個待人溫和的師兄,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二人日后一定會跟他惺惺相惜。”

    “誰知他后來越發冷淡。自己闖了禍,沉悵雪幫他頂;自己受了傷,沉悵雪幫他治;自己被人暗算,沉悵雪幫他扛……可他還是越來越冷淡,好像這一切對他來說,都理所當然。”

    “慢慢地,我有些看不上他了。可后來又因著他給沉悵雪送了藥,我想著可能是他愛害羞,是他脾氣就那樣,其實本性不壞……可后來,他死了,他自己親口說出了……理所當然。”

    “我本對他大失所望的。可幾月前我來了這兒,瞧他因著我做了些多余的事,心中所想有所改變,我便想著或許他本性不壞,只是跟著耿明機學壞的。”

    “我想若能學好,便也是極好的……可今日,又給我來了這么一出。”

    說著說著,鐘隱月又笑了起來。

    他一揚頭,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我又看走眼了。我這個人……真的很容易把人看走眼。”

    “他今日在山宮里說的話,我也聽到了。”青隱說,“他今日所說,與昨日可真是大相徑庭。這小子如今張嘴就謊話連篇,心性定是不好的。不過你既然知道,我也就不多說了……”

    “不止如此吧。”鐘隱月笑著,“師姑,你也不傻,我也不是被這種話就能蒙過去的,直說得了。”

    青隱不說話了。

    她看向鐘隱月。鐘隱月臉上因著酒意已經紅了一片,笑意卻越發濃了。

    可那眼睛里面的笑卻滿是嘲諷。

    青隱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也跟著笑了。

    她這樣,鐘隱月也又笑出了聲。他拎起空酒杯,手抵著額頭,笑到最后,聲音都干裂了。

    最終,鐘隱月放下酒杯,往后一仰身子,看向天上的月。

    一會兒的空,鐘隱月臉上已經沒了笑。

    “他說他討厭干曜的。”他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語道,“若是討厭,那定然不會相信這種說辭……我早該想到的。若真是好心性,又怎么會在原來時就因為三言兩語而那般對他。”

    “他本來就善妒的。善妒、功利、自私……他想要地位,想要力量,所以有過修煉太過而險些走火入魔的事。”

    “……干曜一定告訴他了,我知道的,他一定已經知道了……沉悵雪是靈修。”

    “你倒真不傻。”青隱看著他的眼睛,“那小孩在外流浪多年,盡管自卑,警惕心卻并不低。若是只同他說那只兔子廢物,他便不會信,畢竟兔子名聲在外;若是只說兔子叛門,他更不會信,因為干曜與你不交好,把那只兔子讓給你時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頂多算是背后氣不過而嚼幾句舌根。”

    “要想讓他相信,干曜就一定要有理有據。這理與據,便是靈修之事。”青隱說,“這可真是好用的說辭。不論有什么功勞,只要加上一句他是個靈修,那便全都成了無用功。”

    鐘隱月不說話了。

    他沉默不語,望著月亮,忽然間想明白了很多事。

    怪不得原文里這主角忽然就變得冷淡了。

    因為他從耿明機那兒知道了沉悵雪是靈修。

    耿明機告訴了他,靈修在仙修界就等同于凡世奴籍的存在。

    這讓白忍冬知道了,自己也能把人踩在腳底下……對一個被欺壓過的人來說,這是多大的“好消息”。

    那一刻起,他也有了能對人白眼相待,欺壓他人的能力。

    從一開始,白忍冬就注定不會高看沉悵雪一眼。所謂的惺惺相惜,也只是沉悵雪做的一場夢。

    沉悵雪或許早就夢醒了,他早知道這一切就只是黃粱一夢。

    鐘隱月直起身。青隱從旁拿起更大的兩個杯子,給鐘隱月滿上了一大杯酒。

    “喝吧。”青隱說,“錯付便錯付了,反正如今也還沒付出太多,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鐘隱月沒再說話,點了點頭,拿過酒杯,對嘴就開始吹。

    青隱望著他一會兒的空就干了一杯,隨口問了句:“你酒量如何?”

    這酒辛辣,極容易醉。這一大杯下去,鐘隱月臉上更紅了。

    他上半身一晃悠,一拍胸脯就喊:“海量!”

    一炷香的時間后,“海量”哥砰地倒到了院子另一邊的一把搖椅上。

    他抱著空了的酒壇子,完全醉暈了。

    鐘隱月方才就是醉了之后突然抱著壇子站起來,突發惡疾一樣在院子里邊喊邊跳了一陣,最后被搖椅一絆,就那么很巧很妙地倒到了躺椅上。

    “海量什么海量。”

    青隱嘲笑一聲,開了另一壇子酒。她也壓根就不把酒倒進杯子里,端起酒壇子就開始干。

    喝了半壇子酒,青隱放下酒壇,打了個酒嗝。

    好久沒這么干過了,她心中暗爽。剛要抬起壇子繼續喝,突然空中傳來破風之聲。

    青隱狐耳一動,放下了壇子。她抬起頭,沉悵雪正好從空中御劍而落,進了院子里。

    見到前院這么一番光景,沉悵雪皺了皺眉。他掃視一圈,目光落到已經在躺椅上醉暈了的鐘隱月,眉頭立時皺得更深了。

    但他還是向叉著雙腿坐在桌前抱著酒壇的青隱作了揖:“靈主。”

    作為萬年秘境之主的萬年妖獸,就算為誰做了靈獸,外頭的靈修妖修見了,輩分實力若不超,也都是要恭恭敬敬叫一聲靈主的。

    青隱點點頭,問他:“干嘛來了?”

    “過來看看。”沉悵雪說,“一天未見師尊,這么晚了也沒見蹤影。宮舍隔壁,師弟師妹把人帶了回去,又在耳語些什么。我聽著是惹了他生氣,便過來看看情況。”

    青隱樂了。

    “那可真是被氣得不輕。”

    她抱住酒壇子,身子往前一傾,下巴擱在壇子上,一雙媚眼如絲,語氣威嚴逼人,“你早知道白忍冬是什么樣的人,是吧。”

    話語絲毫沒有不確定,她不是在提問。

    沉悵雪低斂眼眸,點了點頭。

    “事情我也知道一些。”青隱說,“那你為何一開始卻讓玉鸞好好教他?”

    第73章

    “那你為何在一開始卻讓玉鸞好好教他?”

    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

    沉悵雪沉默了下來, 眼睛往旁邊飄了飄。

    他望著不遠處那毫無一物的一處空地,又望了望一旁剛長出新葉,在這個夜里被風吹得瀟瀟的樹影,終于回答:“其實一開始,只是想找個人看著他,別讓他覺醒靈根。”

    青隱笑了:“原來如此。他從前從來都不管這些小孩的,你要他教導便是要他盯著,只是把話說得十分漂亮罷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是個雷靈根的?”

    沉悵雪又不說話了。

    青隱一直在盯著他看。見他這個神情,噗嗤一笑:“好了,不必這樣,我都知道。”

    她說罷,站起了身來。單手拎起桌子上方才剛喝了一半的一個酒壇子,青隱抬腳就往外走。

    “我可是萬年的狐貍精了,還登過天。這種事兒若是看不出來,我去找個地方一頭撞死得了。”她晃著酒壇,甩著兩只袖子說, “雖說偶爾天道也會看不過眼,讓一些可憐人從頭再來,可這類事還是極少的。”

    說著嘴上的話,青隱也走到了他身邊。

    沉悵雪偏偏頭,望向她。

    他臉上沒有笑意,青隱卻笑得諱莫如深。

    她朝他一挑眉毛:“世間所有事, 都事出有因。無論何事,都逃不出因果二字。為何會如此, 你還是細想一想比較好。”

    青隱說完,繼續往前走去了。

    她單手拎起酒壇, 仰頭又飲了小半壇。

    沉悵雪高聲問她:“靈主是知道了什么?”

    青隱頭也不回地揮揮手:“眼下說不得!”

    她這樣說,便是此事太重大,說了影響因果,天機不可泄露,她才不能多說。

    沉悵雪也不再追問,又問她:“靈主要去哪里?”

    “回后山抓魚!”青隱說,“你都來了,那就沒我事兒了。姑奶奶不想照顧醉漢,交給你咯!”

    此話一落,青隱一回身,化作一陣白霧似的煙氣,乘著風就走了。

    春夜的風吹過,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青隱一走,此處還醒著的活人便只剩下了沉悵雪一個。周身再無什么動靜,一切突然變得寂寥許多。

    沉悵雪站在原地,一時未動。

    青隱方才的話十分有深意。他斂下眼簾,眼底掠過幾絲沉下去的光彩。

    都是成精的東西,就算只有這么幾句打啞謎一樣的話,她的意思,沉悵雪已經很清楚了——青隱已經看出了他是死過一次的兔子。

    她知道他已經經歷了一切,是再度重生回來的怨靈。

    只是正如她所說,關于自己為什么能重生回來,沉悵雪并沒有記憶。

    有關于前世最后的記憶,便是耿明機將他抽骨扒皮獻祭血陣之時。

    他在那場獻祭的儀式里看著自己一步步被剝掉人皮,取出仙骨。最后,他們拔出維持他最后一絲清明與命數的法器,使他終于一死。

    獻祭法陣者,魂飛魄散。

    此后消散于天地間,再無自我意志。

    元丹被廢,抽骨扒皮,獻祭血陣,魂飛魄散。

    短短幾日,沉悵雪就接連遇到這些糟粕事,如落雷一般殞了。

    那時他確實是死了,含恨而終,魂飛魄散和抽骨扒皮的痛鉆心鉆骨鉆魂,他被法陣和同門和師長五馬分尸。

    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睜開眼。可不多時,他居然又感到意識重新聚攏起來,再次睜開了眼。

    再睜眼,他人好好的,身上的皮還連著血肉,血肉還包著骨頭。

    被獻祭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沉悵雪便一直以為這是老天開眼,才讓他在死后立即回到往昔來,讓他再來一次。

    可看青隱方才的意思,完全不是。

    仔細一想,從死后到再次清醒雖對他來說是一轉眼,可人死后時間便停住了。究竟是過了多久,沉悵雪的確也不得而知……

    是有人在暗中助他重生?

    為何?

    重生可是上古邪術,此等法術完全是在逆天改命。

    再說這山門里,人人都是披著人面皮的畜生,道貌岸然的豺狼虎豹。

    沉悵雪可是親手被他們害死在陣眼里的,他們又為什么要費盡力氣助他重生?

    有什么意義?

    沉悵雪越想越糊涂,只覺得荒謬無比。

    這山門里怎會有人悔改,想要挽回?

    他想著想著,自嘲一聲。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嘟嘟囔囔的夢中囈語。

    兔子對動靜很敏感。那夢囈的聲音很低,但還是落進了沉悵雪耳朵里。

    沉悵雪正因著心中所想越發陰沉發黑的臉色立刻放晴。一聽見鐘隱月的聲音,他立馬又變成了一張茫然無辜的臉,回過了頭去。

    喝醉酒的鐘隱月還趴在躺椅上,抱著酒壇子不撒手,睡得哼哼唧唧,耳尖都是紅的。

    “天殺的主角……天殺的……作者……”

    鐘隱月嘟嘟囔囔哼哼唧唧著,嘴巴里還惡狠狠地磨著牙,好像要把罵的人都吃了似的。

    沉悵雪無可奈何地苦笑起來,心中的煩悶一掃而空。

    他走過去。

    鐘隱月嘴里還在罵:“罵輕了你……什么狗日的人……寫的什么……破人設……”

    “就該……拿……臭雞蛋,嗝,砸死你……”

    沉悵雪哭笑不得。

    他已經走到了鐘隱月身邊。鐘隱月身上酒味很濃,想來是喝了不少。

    沉悵雪伸出手,拍了拍鐘隱月,輕聲喚他:“師尊。”

    鐘隱月不為所動,但夢話立刻不說了,開始“沉默”地打呼,身上呼吸的起伏大了些。

    “師尊,師尊。”

    沉悵雪又叫了幾聲,拍了幾下,鐘隱月仍然不為所動。

    瞧著是叫不醒了,沉悵雪便嘆了口氣,拉著他的胳膊將他翻過來,拉了起來。

    鐘隱月倒還算好照顧的,他沒死拽著那酒壇子。被人一拉,手上便立刻松了力氣,乖乖地順著沉悵雪的力氣,靠了過去。

    沉悵雪將他拉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接著,他托起鐘隱月的屁股,抱睡著的小孩似的把他托了起來,抱在懷里,進了玉鸞山宮。

    鐘隱月這個醉酒的模樣,今晚不宜再回別宮去了。

    鐘隱月趴在他身上,隨著他的動作一顛一顛的。醉酒的人渾身都是熱的,抱在懷里,沉悵雪感覺他的溫度比往常高了許多出去,連呼吸時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燙的。

    氣息滾燙地打在他頸窩上,沉悵雪臉上的溫度都禁不住跟著高了些。

    他抿緊嘴,把一些雜亂的心思往下壓著,抱著鐘隱月,到了宮內的榻前。

    沉悵雪輕手輕腳地把他放到榻上。

    鐘隱月從頭到尾眼皮子都沒動一下,還在沉沉睡著。只是剛一躺下,他就皺了皺眉頭,一邊嘟嘟囔囔著熱,一邊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衣襟,當著沉悵雪的面,就把衣襟扯得大開了。

    可顯然這對一個現代人來說還不夠。仙界長老這衣服里三層外三層的,在外穿了二十幾年t恤外套短袖的鐘隱月還是潛意識里熱得要命。

    他一個勁兒地把衣服往下拉。或許是太熱,他還一拉就拉三四層。

    這一拉露出來的可不是下面那件衣物,而是他鐘隱月自己的大好春光。

    沉悵雪看得臉上溫度都要炸了。

    眼瞅著鐘隱月要扯出大事,沉悵雪看不下去了,一閉眼就大聲尖叫起來,上手就立刻捂住了鐘隱月的手:“師尊!不能扯了師尊!有辱斯文!!”

    被人這么一抓,鐘隱月老實了,可還是很不高興地又哼唧起來,還是嫌熱。

    沉悵雪卻老半天都沒敢睜眼。半晌,他穩好自己的心神,攢足了勇氣,才又睜開眼來。

    鐘隱月在他手底下歪著腦袋,閉著雙眼,臉上一片醉紅,歪開的衣襟下也露了一片好春色。

    沉悵雪眼睛直了。

    他抓著鐘隱月的一只手,他感到這只手在自己手心里如塊火靈秘境的巖石一般燙。

    他雙手顫抖起來。

    片刻后。

    沉悵雪抱著木盆和兩條毛巾,逃似的沖出了玉鸞山宮。

    宮門在身后砰地關上。

    沉悵雪背靠著門,張著大嘴,氣喘吁吁起來。

    他臉上一片通紅,整只耳朵都紅得充血。

    沉悵雪喘著粗氣。因為無法言說的情緒過于激動,他此刻已經有些上不來氣了。

    不可以。

    方才的畫面此刻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沉悵雪抹著臉,努力平復著呼吸和情緒,對自己一遍一遍地說——不可以,不可以。

    他還沒同意,不可以……

    沉悵雪深呼吸了好幾口氣。

    緩過來一些后,他端起木盆,朝著院子里走了過去。

    打了一盆子涼水,沉悵雪把毛巾也泡好,端了回來。

    他紅著臉硬著頭皮給鐘隱月脫了幾件衣服,又硬著頭皮給他擦了上半身,再幫他穿好里衣,放躺回去,給他掖好了被子,又把另一條毛巾擰干冷水,平放到了他額頭上。

    做完這一切,沉悵雪長出了一口氣。坐在床榻邊看了鐘隱月一會兒,沉悵雪站起身,將臥房的宮窗開了條縫,讓春風進來了些。

    站在窗邊吹了會兒春風,沉悵雪剛剛又涌上來的氣血也又下去了一些。

    他站了會兒,又回過身,往回走去。

    時間不早了,他想去另一邊的柜里拿出一床床榻,鋪在地上大哥地鋪,然后吹燭睡覺。

    可剛走到床前,突然,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啪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第74章

    床上的人啪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沉悵雪嚇了一跳——他真的嚇得跳了一下。

    轉頭一看,他就見躺在床上的鐘隱月側過身,瞇縫著一雙眼。

    他那一雙眼睛微睜著,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醒的。

    沉悵雪怔怔地:“師尊?您……什么時候,醒的?”

    鐘隱月沒回答。他唔著聲,手撐著床沿,把自己從床上撐著坐了起來。

    他額頭上那剛過了涼水的涼毛巾掉到了枕頭上。怕它洇濕枕頭,沉悵雪趕緊伸手把它拿走;鐘隱月又身形晃晃悠悠的,怕他一個不穩的話會把腦袋砸到床欄上,拿掉了毛巾后,沉悵雪又趕緊扶住了他。

    鐘隱月完全沒醒酒,還滿臉通紅,一雙眼睛卻死盯著沉悵雪,還瞇縫得越來越小。

    他眼神很認真,兩只眼睛跟兩把劍似的死死盯著,嘴上還半個字兒都不吭。

    沉悵雪都有點發毛了,訕訕道:“師尊?”

    鐘隱月突然眼睛一彎,嘴巴一咧,樂了。

    “老師,”他大著舌頭聲音含糊地說,“老師……你長得,好漂亮。”

    “……啊?”

    鐘隱月突然斂了笑意,很認真地拉著他:“老師,能集郵嗎?”

    “……?”

    沉悵雪懵懵地眨巴著眼,一個字兒都沒聽懂。

    偏偏鐘隱月還特別認真。

    沉悵雪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該回答他什么好。

    他實在不知道說什么,便生硬地跳過這話題,拉著鐘隱月重新躺下:“別鬧了師尊……您醉了,今晚就先睡吧。”

    “哦。”鐘隱月悵悵地傷心道,“好吧……不集郵,打擾老師了。”

    “……”

    沉悵雪真的聽不懂說的是什么,但他明白老師是什么。

    他扶了扶腦門,長嘆了一口氣,忍不住說:“師尊,倒反天罡了。”

    鐘隱月呵呵傻笑起來,沉悵雪覺得他根本沒聽懂,或者幻聽成別的了。

    沉悵雪哭笑不得,繼續好聲好氣地哄著:“師尊,睡覺吧,你真醉了……渴嗎師尊?我去給您倒水喝。”

    “對啊……我,那個……就是喜歡,沉悵雪。”

    鐘隱月說話驢頭不對馬嘴,但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將沉悵雪說得臉上騰地一紅,人也一愣。

    鐘隱月突然斂眉。他一翻身,伸出手。喝醉的人抓不準東西,他在空中虛無地抓了兩下,才抓住了沉悵雪的手。

    鐘隱月將他拉過來,沉悵雪不得不湊近過來。

    兩人毫厘之距。

    鐘隱月拉著他的手,另一手壓在嘴唇上,示意他噤聲。

    好像要說什么大秘密似的,鐘隱月很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聲音壓得很低。

    他說:“我跟你說啊……我都,自己我都,不敢承認,有的時候。”

    “我就知道,這樣很奇怪……但是我吧,有時候真的,還是想……我真想跟沉悵雪,談啊。”

    沉悵雪發懵:“談什么?”

    “還能談什么!”鐘隱月突然生氣了,他一把將沉悵雪推開,“你傻啊!談戀愛啊!當夢男啊!”

    他說的話還是令沉悵雪無法理解,但他捕捉到了這里面的一些字眼——比如“愛”。

    沉悵雪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口干舌燥起來。咽了口口水后,沉悵雪大著膽子問:“師尊……能否把話,說得明白一點?師尊想與我如何?”

    他話音還未落,鐘隱月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沉悵雪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又渾身一抖,差點跳起來。

    “你不懂我!”他喊,“他也不懂我!這世上沒人懂我!我每天都在破防啊你知不知道他大爺的那個狗屎劇情我真的破防了——我本來就很難過了!你知不知道我,我每天——我每次到深更半夜,我都他爹哭成傻逼啊——”

    “我要替他殺了干曜——狗日的啊我靠啊——天殺的!我要報警抓你們……讓我穿書啊!我要……我要……啊!!”

    “我做夢都想救他啊!誰能讓我去救他——什么破劇情,他們還有臉跟我吵!!我憑什么接受啊——他就是寫錯了!寫錯了他!沉悵雪怎么能是這個結局!?”

    “老師啊這不是我們沉悵雪該有的結局啊!老師!我們小雪是……是……是天底下,天底下舉世無雙的劍仙啊!!”

    “狗日的……沒有他們所有人!沉悵雪!就能活得……好好的!憑什么啊這到底是憑什么……!這么好的一個人!你們憑什么……誰都不寵他啊!?”

    鐘隱月越哭越傷心,沉悵雪聽得不太明白,但絞盡腦汁能明白大概一半的意思。

    鐘隱月看樣子完全聽不下他說話了,剛剛沉悵雪的問題他完全沒回答,只顧著自己哭得肝腸寸斷,喊得喉嚨沙啞。

    沉悵雪無可奈何,心中既酸澀又好笑。鐘隱月說的這些,數月前他便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內心掙扎。

    剛開始,那許多個深夜里他都徹夜難眠,早已熬過了這一段,心中早已經麻木,自當是毫無波瀾。

    可是眼前有人為他如此傷心欲絕,沉悵雪心中還是多了幾分酸澀。他低頭苦笑,拉了拉鐘隱月的袖角,張嘴便要安慰:“師……?”

    話剛出來個音兒,眼前的鐘隱月忽然哭聲漸弱。

    然后,他當著沉悵雪的面,往后倒了下去。

    沉悵雪定眼一瞧,倒在床上的鐘隱月已經閉上雙眼,歪著腦袋,呼吸平穩地睡著了。

    沉悵雪這下是只覺好笑了。

    他笑出了聲,又搖著頭,無奈地為他掖好了被子。 -

    “嘶!”

    玉鸞山宮的弟子別宮,溫寒這邊的宮舍里,白忍冬疼得哆嗦了一下。

    “疼啊?”

    溫寒問著,手上卻壓根沒有收力的意思。他夾著一團棉花,繼續往白忍冬的傷處上點著靈藥。

    白忍冬這會兒坐在一蒲團上,兩只腿的褲子都往上挽著,露著跪得青紫的兩塊膝蓋。

    溫寒正往他的膝蓋上涂藥。

    “自然是疼的。”白忍冬齜牙咧嘴,可憐兮兮道,“我可是跪了一天呢……”

    溫寒一聽這話就想笑:“你也真是實誠,師尊又沒出言要你罰跪,也沒回去過半次。你倒好,在那兒一跪就一天,一整天下來姿勢都沒變,真是死腦筋。”

    白忍冬委屈極了:“可是師尊摔了玉珠,是我失言惹了他生氣,怎敢不跪……”

    “他又沒說讓你跪。”溫寒還是說,“不過剛剛那會兒是真說了,你三天內不許出宮舍,不許上課業。”

    白忍冬大驚:“哎?為什么!?”

    蘇玉螢抱著雙腿坐在蒲團上說:“這才是師尊給你的責罰唄。”

    溫寒這屋子里還有別人。蘇玉螢和陸峻也在,他倆是聽說白忍冬出了事之后趕來看情況的。

    沉悵雪沒來。但他缺席玉鸞宮弟子們的私房話與集會時間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這四人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的單獨行動。

    “說起這個,我倒真的好奇,”陸峻望向白忍冬,“你今日究竟同師尊說了什么,他竟發了火?”

    “是啊。”

    一提這個,溫寒也納悶得厲害。他連手里的藥都放下了,問道,“你前幾月覺醒靈根炸了山頭,習雷咒炸了山宮,師尊都全然沒說什么,怎么今日會這般發怒?”

    蘇玉螢想了想問:“你是將昨日干曜長老說沉師兄廢物的那番話說出去了?”

    白忍冬沉默了下,點了點頭。

    其余三人誰都沒發現他眼睛里閃過的一絲不自然。

    溫寒氣得一拍大腿:“你傻啊你!腦筋怎么這么直,那話你竟然也敢和師尊說!你不知師尊最可憐沉師兄了嗎!”

    “就是啊,那一聽便是干曜長老不愿讓沉師兄與師尊待得舒心,在挑撥離間呢!你怎么這點兒好賴話都聽不出來!?”

    “而且我們前些月出門衛道時,邱師兄和竇師姐怎么對他的,你也不是沒看到!沉師兄辦離門禮,干曜長老是什么樣的,你更不是沒看到!”蘇玉螢氣得站了起來,“師弟!你天賦這么高,這幾十天里修為長進就飛快,又不傻!你還看不出來嗎,沉師兄是空有名聲在外!他在干曜門是人人可欺,日日都被踩著腦袋呢!”

    “他之所以名聲那么大,八成就是干曜門的生怕被外人知道他在干曜山過得難,才不斷吹噓出來的!這么一個人,如今被師尊一點兒不留情面地硬搶過來,干曜長老能舒心嗎!”

    “他自然會想方設法挑撥你我,挑撥師尊的!你怎么這些事都想不明白,還告到了師尊那里,你是想讓師尊如干曜長老一樣,踩著沉師兄的腦子過日子嗎!”

    白忍冬蒙住了,他沒想到這三個人竟然同仇敵愾地一同罵起他來了。

    他氣急:“師兄師姐們怎么這般咄咄逼人!?我昨日也說了,或許干曜長老還有別的意思呢!況且,也真的是沉師兄將我送到干曜門那路上去的,不論如何,此事不都有托師尊查一查的必要嗎!”

    他這樣一說,其余三人也都愣了愣。

    “說……得也對。”溫寒說,“若真是沉師兄做的,確實得問問他是何意圖……”

    溫寒支持了他一句。白忍冬聞言,連忙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趁熱打鐵道:“是啊!事出蹊蹺,況且方才師兄師姐們所說的也都是猜測,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的!”

    其余三人面面相覷。

    蘇玉螢訕訕坐了回去,躊躇開口:“我倒真覺得沉師兄不會……”

    陸峻也點頭:“我也覺得,師兄人是好的。”

    溫寒再次拿起藥來,繼續給白忍冬上藥道:“行了,都別議論了,我明天問問師尊去。”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鐘隱月才在悶悶的頭痛里醒過來。

    一醒過來,視線里還模糊著,他就感覺自己腦袋里的腦仁仿佛在陣陣突突,頭疼得要死。

    他捂著腦袋,在床上痛苦地翻了半個身,嘴里干得像起了旱災。

    “師尊?”

    沉悵雪拉開床簾,低下身來,細聲詢問:“師尊,您醒了?”

    鐘隱月都沒力氣回他了,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抱著腦袋哼唧了聲,算是回答。

    “既然醒了,就把醒酒湯喝了罷,能好受些。”

    沉悵雪說著,把他從床上扶了起來。鐘隱月睜開眼一看,他把一個碗端到了自己面前。

    那碗里是一碗藥湯,味道聞著倒沒那么沖。

    鐘隱月點著頭,把藥碗端了過來,單手捏著,兩眼一閉就一口悶了下去。

    藥湯終究還是藥湯,到嘴里是有些清苦的。等喝完了,鐘隱月齜牙咧嘴的,不過腦袋的確是好受了許多。

    他長嘆一聲,把空碗還給沉悵雪,自己又身子一歪,砰地倒了下去。

    沉悵雪把空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坐了回來,詢問:“師尊,還是難受得緊嗎?”

    “宿醉嘛,都這樣……”鐘隱月嗓子都啞了,難受著道,“我不行了,對不起……我再也不喝了……”

    沉悵雪輕笑出來:“師尊與誰道歉呢?不過飲酒過了度確是不好。”

    鐘隱月腦袋生疼,但一宿過來也清醒了不少。

    他捂著自己腦袋揉著,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昨晚師尊遲遲不歸,我便來山宮瞧了眼。正巧,師尊醉了,青隱靈主意欲出門,我便照顧了師尊。”沉悵雪說,“這是出了何事,師尊才要一醉方休?”

    鐘隱月想想昨天的爛事就想罵人,嘆了口氣:“別提了。”

    “好,師尊不想提,那就不提。”

    沉悵雪順著他應下來,又坐到床榻邊上,靠在了床欄上。他輕扶起鐘隱月,拉著他的肩膀,將他拉到了自己膝上。

    把鐘隱月拉到自己膝上躺好,沉悵雪伸出手,為他按起了太陽穴。

    他這一動手,鐘隱月舒服得不行。可一抬頭,看見他這張貌美的臉,再一意識到他沉悵雪在給自己按頭,鐘隱月便有些受不住:“不用了,太麻煩你了……”

    “師尊都不嫌我麻煩。”沉悵雪說,“不礙事的,師尊不嫌棄我就好……還是說,師尊不愿讓我碰?”

    鐘隱月自然不會不愿讓他碰。

    沉悵雪都這么說了,那雙眼睛里也再次涌起了小心翼翼與期待希冀的光。

    鐘隱月看得莫名頭更痛了一些,便默許了。

    宿醉之后被人這么照顧一通,鐘隱月的確舒爽多了。他躺在沈悵雪膝上,無聲地享受了片刻,又回想了番昨晚,卻只記得自己借酒消愁了。

    鐘隱月一時心里有點犯咯噔。畢竟從沉悵雪說的聽起來,他斷片之后,完全是沉悵雪從頭照顧他到尾的。

    鐘隱月深知自己的毒唯力度多恐怖,一時心里沒底道:“沉悵雪。”

    “弟子在。”

    “我昨晚……”鐘隱月都有些難以啟齒,“我昨晚,沒做什么不好的吧?”

    沉悵雪詭異地沉默了須臾。

    “沒有。”沉悵雪說,“只是,師尊……”

    “嗯?”

    “師尊昨晚,說的可不是什么都不想要我的。”沉悵雪淡淡道,“師尊怎么騙我呢。”

    第75章

    沉悵雪這話一出,腦子還昏昏沉沉著的鐘隱月立刻立刻精神了。

    他驀地睜大眼。

    他膽戰心驚地看著沉悵雪:“我昨晚上說了什么?”

    沉悵雪波瀾不驚地繼續給他揉著太陽穴,臉上笑意濃濃地:“師尊昨夜說,最喜歡的就是我,還說……雖說自己知道那想法荒唐,但有時還是會忍不住地想與我互定終身,訴盡衷腸,比翼雙飛……”

    這三個詞兒,沉悵雪每說一個,鐘隱月臉上就致命地紅一分。

    說到最后,鐘隱月臉都要紅炸了。他再也聽不下去,忙從沉悵雪懷里坐起來,嚇得連連后退:“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沒有那個意思!都是我酒后亂言,你別當真!”

    他突然起來,沉悵雪沒反應過來,手上還保持著給他按頭的動作。

    片刻,沉悵雪收起手來, 一臉無辜:“俗話也說酒后吐真言的呀。”

    “……那話是沒錯, 但你說的這些我昨晚說的……全是亂言!絕不是真言!”

    “可是師尊,”沉悵雪說,“你臉好紅。”

    鐘隱月渾身一哆嗦。他一摸自己的臉,果真燙得像火燒過似的。

    鐘隱月連忙張嘴想要辯解,可一張嘴,又根本說不出任何能辯解的言語來。他就只張著嘴,呃呃嗯嗯了半天,說不出半句話。

    沉悵雪彎起眼睛笑了:“師尊, 你別怕呀,我又不怕師尊對我有想法。”

    鐘隱月慌了:“我沒什么想法!”

    “沒什么想法,為何如此照顧我?”沉悵雪聲音淡然平和,“師尊,你不必驚慌,這沒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

    “好師尊,人若偏心與誰,不論如何,定是心中會有些愛戀在的。為人父母會偏心自家嫡出的子女,是因著那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為人兄長偏心自家弟妹,也是因著那是與自己骨血相連的同胞。”

    “干曜長老會偏心邱師弟竇師妹,也是因為與我不同,那是兩個堂堂正正的有天賦的人修,是會一輩子敬重他愛護他的親弟子。他心里看著喜歡,偏心自然也是應得的。”

    “若有血緣,偏心的原因便大多是因為這血緣相通。若無血緣,便多是因著心中是真的喜歡。”

    “師尊從不對我遮掩,我也知道師尊本就喜歡我。我也一早就說過,師尊若喜歡我,想要我什么,我什么都能給,也什么都能做。”沉悵雪說,“師尊一心為我好,怕我心中負擔,怕我受不住,怕我心中多想,師尊便說什么都不要我的,什么都不求我的。”

    “我當然知道,是師尊不愿我為難,師尊總是這般為我著想。可是師尊,若我說……我想被為難,師尊會如何呢?”

    鐘隱月愣了:“啊?”

    他此刻臉都快紅成天邊的晚霞了,大腦一片空白,思考能力不高,壓根沒聽懂。

    沉悵雪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正欲再說,突然,外頭傳來了一道很煞風景的聲音。

    “師尊——”

    這次的不是白忍冬的聲音,是溫寒的。

    沉悵雪臉上的笑一僵。

    鐘隱月也回過了神來。

    他從沉悵雪的迷魂鄉里清醒了一些。

    鐘隱月拍了拍沉悵雪,對他道了句“晚些再說”,扶著腦門臉色很差地從床上下了地,穿好鞋,披了件衣服,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去。

    溫寒守規矩很多,鐘隱月不出來,他就站在門口梗著個脖子敲門,喊著他。

    鐘隱月走過去,拉開了門。

    外頭的陽光一照,刺得他這個宿醉酒鬼的眼睛猛地一閉。

    今日的陽光真是太好了。

    鐘隱月抬起手,擱在眼睛上面,擋著陽光瞇著眼問:“一大早起的,何事?”

    溫寒迷茫:“師尊,都快到晌午了。”

    “……沒事,我說是一大早起就是一大早起。”

    鐘隱月說著,退后一步,回身往宮里走,捂著腦袋一晃一晃地繼續問,“所以,一大早起,你來做什么?”

    鐘隱月非說是一大早起,溫寒也沒話了。

    他苦哈哈地笑著,跟著邁過門檻,進了山宮,說:“弟子一早前來,是……沉師兄!?”

    鐘隱月聞言,腦袋一偏,就見沉悵雪也從臥房走了出來。

    他關好門,一身白衣飄飄,對著溫寒笑著點點頭。

    溫寒驚疑不定:“沉師兄,你在山宮過的夜么?”

    “事發突然,才在此處過了一夜。”沉悵雪答道,“師尊昨夜吃了醉,我恰巧來了山宮,便照顧了師尊一夜。”

    “竟是這樣。”溫寒驚異著,又轉頭,“師尊為何醉了?”

    “少問那么多。”鐘隱月不理這個問題,扶著腦袋坐到一把木椅上,一臉疲憊地問他,“到底何事?我今天頭疼得厲害,這兩天都打算閉門不見人了。”

    “啊,倒也沒什么大事。”溫寒說,“雖說打擾師尊清凈了……但……”

    溫寒說到后面,有些支支吾吾。他的眼神不太自然地瞟了幾下沉悵雪,神色頗為為難。

    鐘隱月看出來了他的為難。

    沉悵雪在干曜山更是過了二十來年屈于人下的日子,早已會了察言觀色。

    見溫寒這樣,沉悵雪便識相地朝著鐘隱月躬了躬身,說:“弟子再去廚房煮些醒酒茶來。”

    鐘隱月點點頭,朝他揮了揮手。

    沉悵雪離開了,還貼心地為他倆關上了宮門。

    他一走,溫寒松了口氣,轉頭作了一揖,道:“白師弟我昨晚已經帶回去,也把師尊的禁足令說給了他聽。”

    “不瞞師尊,白師弟前晚也同我說了干曜門所說的那些話。師尊莫多心,我自然是不信干曜長老和那些弟子之話的。前些日,干曜長老和師尊鬧得那般不愉快,白師弟又是師尊門下的,說給他的話,想來也都是用來氣師尊的……”

    “白師弟口無遮攔,聽聞惹了師尊惱火,還請師尊消消氣。”溫寒說,“只是依白師弟所說,他在萬年秘境里是被沉師兄下了黑手,送去了干曜門的地方……不論如何,弟子覺得……此事還是查查的好。”

    鐘隱月沒吭聲。

    他望著溫寒,溫寒一臉單純的真誠。

    見鐘隱月面無表情且不說話,溫寒趕緊又補充:“師尊,弟子知道師尊心疼沉師兄,弟子們也是可憐師兄的!雖說沉師兄在外一向風光,可前些日子我們下山衛道,那干曜門的是如何對師兄的,我們又不是沒看見!”

    “況且干曜長老出事那會兒,他都在大會上對著沉師兄開罵了!全然沒有一點兒做師尊的模樣……這些,我們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是事情出了也是出了,沉師兄他有可能是在存心害同門的,師尊再心疼他,也不能視而不見……”

    溫寒聲音漸弱,他怕說多了鐘隱月生氣。

    鐘隱月看了他一眼。

    溫寒目光小心翼翼,縮著肩膀,乖極了。

    鐘隱月心中無奈嘆了口氣。

    他揉了幾圈太陽穴,問道:“我有教過你們,靈修是什么吧?”

    鐘隱月突然話鋒一轉,問起了這個。

    溫寒心中莫名,但還是乖乖地答了:“受過師尊教導。”

    “說說看。”鐘隱月說。

    “是……”溫寒訕訕,“世間有命有靈之者修行開悟,化人形后,無意成妖者,得修道,入仙門仙道卻非人者,為靈修也。”

    “嗯。”鐘隱月說,“我說過,靈修地位卑賤吧。”

    “是。”

    “那你有何看法?”鐘隱月說,“若有朝一日,我告訴你,門中將要收一名靈修弟子,你會有何看法?”

    溫寒默了片刻,答:“靈修弟子……也是弟子,是為同門。若門中有靈修,那他與師弟師妹便無兩樣。雖說外頭總說靈修卑賤,可他們本身就極為不易,況且……既然他已經心向仙道,那便不是與那些妖修一伙,自然是當做同門的兄弟姐妹看待。”

    溫寒表情很認真,瞧著沒撒謊。

    鐘隱月點了點頭,對溫寒揮了揮手:“知道了,你走吧。別擔心,我昨日跟他生氣是生氣了,也只是氣他說話沒規矩罷了。我一個仙門長老,什么事該查不該查,用不著你們一個個接二連三地來提醒我。”

    溫寒聞言,神色一慌亂,連忙跪下:“是弟子失禮了!”

    “行了,別跪了,我頭疼著呢,你趕緊走吧。”

    鐘隱月頭疼得要死,只想趕緊回床上躺著去。

    溫寒匆匆行完禮,不敢多叨擾他,麻利地就走了,臨走前還順便問了他打算閉門幾日。

    鐘隱月知道他是要打聽好了回去告訴那些小孩,這幾日閑著沒事就不要來找了。

    宿醉也不是什么大事,鐘隱月隨口說了句三日,就把他趕走了。

    趕走了人,鐘隱月立馬又回到里屋躺下了。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外頭的宮門又被打開了。

    沉悵雪這次又端著醒酒茶來了。

    見到鐘隱月又躺了回來,他把醒酒茶放在桌子上,走了過來,又把他拉到自己腿上,伸手給他按頭。

    沉悵雪隨口問他:“師尊,與溫師弟說什么了?”

    “沒什么,就那些破事。”鐘隱月閉著眼,聲音懨懨地,“白忍冬……我真是錯看他了。”

    沉悵雪沒說話。

    一提到白忍冬,他就眼簾低垂,沉默不語。

    半晌,他又開口說:“也是我先抱有希望,還讓師尊好生教導他了。只是后來夜長夢多,夢越做越怕,才忍不住下了手,如今還讓師尊將他趕走……也是太為難師尊了,是我不是。”

    “跟你沒關系。”鐘隱月說,“他本來就心術不正……怎么教都是沒用的。你向來心軟,我知道的……這次也是多虧你多了一手,將他給了干曜一時半刻的,他藏著掖著的東西才都被他自己抖摟出來,也省的我識人不清,更省的日后會生更大的事端了。”

    “早點看清,早點下定決心送出去,以后也不會有更多麻煩,這是好事。”鐘隱月嘆著氣,“只是……還是得籌劃一下。”

    “為何?”

    “那三個還是向著他。他說是你在秘境里做了手腳,其他三個便心里都存著疑,想讓我查清楚。”鐘隱月說,“得想個辦法……又能把這事兒解釋明白,又能讓他們三個也看清他是個什么東西。”

    說著說著,鐘隱月笑出了聲,“說來也是好笑,他還挺有心機的。他定然已經知道你是靈修了,但是不主動說清,反倒裝著糊涂裝著無辜來向我稟報,讓我來查清,省得當這個出頭鳥……混小子。”

    沉悵雪跟著輕笑起來,笑聲之中也頗為無可奈何。

    “白師弟,便是那樣的。”沉悵雪說,“真是麻煩師尊了。”

    “不礙事。”

    “這幾日,師尊就先好好歇歇吧。”沉悵雪說,“昨日宿醉,師尊定然是不舒服了。雖說秘境剛過,許多事都還待查明,但掌門還要去秘境之處查探,想來也得費些時日了,師尊歇一歇也不礙事。”

    “嗯。”鐘隱月應著。

    “師尊。”

    “嗯?”

    “剛剛,”沉悵雪說,“溫師弟來之前,我的話才說到一半。”

    他聲音還挺委屈。

    方才的回憶驟然涌上心頭,閉目養神的鐘隱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驀然睜大雙眼,一下子對上了沉悵雪委屈巴巴的一雙眼睛。

    “師尊,”沉悵雪低著頭,捧著他的臉,和他對視,“師尊……當真對我,心無所想嗎?”

    這一瞬間,鐘隱月猛然懂了他的意思。

    他緩緩從沉悵雪身上坐起來,怔怔地,又難以置信地望向沉悵雪:“什么?”

    沉悵雪望向他的眼睛里滿是眷戀,以及一些失落與不滿。

    “師尊,怎么總是不明白呢。”

    沉悵雪朝他傾身過來,也湊近過來。他的衣物在床上摩擦幾下,發出了些在此時此刻頗為曖昧的動靜。

    鐘隱月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眼睜睜看著沉悵雪朝他靠近,最后幾乎沒了距離。

    沉悵雪極近地望著他的眼睛,輕輕拽著他的衣角,聲音都放低了許多:“我……想被師尊為難,想被師尊要求……想要師尊一直看著我,想要師尊只看著我……想要我對師尊來說是最特別的,獨一無二的……”

    “師尊覺得荒唐,我有時也覺得荒唐……可是師尊,這世道本身就荒唐了……我向來守那些規矩,可最后是什么下場,師尊比我更清楚呀。”

    沉悵雪說著,又失笑起來,將額頭抵住了他的額頭。

    “師尊怕誤了我,怕對我不好。可如今我想要的,便是與師尊耳鬢廝磨,相守一生……”

    鐘隱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臉色紅透,傻愣愣地看著沉悵雪的眼睛。

    沉悵雪說這些話,臉上也早已紅透。

    “師尊,當真沒有生過這些想法嗎?”沉悵雪聲音緩緩地問他,“師尊這般喜歡我,瘋了似的想救我,搶了我……就沒有想過,將我,將這里,占為己有嗎?”

    沉悵雪拉著他袖角的那只手悄悄往上,偷偷伸進袖子里,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拉著鐘隱月的手,按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手心下,隔著衣物與皮肉,鐘隱月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很快。

    不過沒他自己的快。

    鐘隱月聽到自己的心跳隆隆作響,跟打雷似的,好像馬上就要在他自己的胸腔里爆炸了。

    “師尊。”沉悵雪說,“師尊,當真不想嗎?”

    鐘隱月回過神,一抬頭,沉悵雪又貼過來了一些。

    鐘隱月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臉色通紅,雙眼失措的自己。

    沉悵雪問他:“師尊若當真不想……若當真不想,為何不避?”

    鐘隱月怔怔地望著他。

    不想嗎?

    他怔怔地問自己。

    當真不想嗎?

    怎會不想?

    他想起失眠的日日夜夜,想起瘋了一樣翻著頁狂點手機,在這該死的破文下面砸錢,苦兮兮地在每個他出場的地方受委屈的地方附著評論向作者求情,就只為給他爭一個好結局的日日夜夜。

    怎能不想?

    他當然有過遐想,可對方這般干凈,即使是到了跟前,他也不敢上前。

    他不敢說任何逾越的話,連不得不出口的“喜歡”的話也只是為了能最快得到信任。

    他始終想,在一旁看著就好。

    他不是修道的,他的手太臟了。

    收在名下,看著他平平安安地走到最后,得道登仙,走到最干干凈凈最風光的終點,那就可以了。

    如同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沉悵雪忽然又開口:“我不要登仙。”

    鐘隱月怔了怔。

    “這世道,天道,都太臟了。”沉悵雪含著笑,輕聲對他說,“師尊,我不要登仙了。”

    鐘隱月愣愣地:“那你想要什么?”

    沉悵雪無奈:“師尊還不明白嗎?”

    鐘隱月看清了他的眼睛,立刻懂了。

    沉悵雪笑著,歪了歪腦袋。

    他在等他的答案。

    鐘隱月心跳隆隆,他睫毛顫了顫,終于牙一咬心一橫,一把揪住沉悵雪的領子,撲了過去。

    沉悵雪猝不及防,嚇了一跳,被他往后按倒在了床上。

    鐘隱月親了下去。

    第76章

    沉悵雪倒到床上。

    鐘隱月按著他,很用力很莽撞地親了他。兩人嘴對著嘴,幾乎是摔到床上去的,鐘隱月把自己摔得牙都疼。

    他沒親過人,也不知道怎么親,便胡亂地咬了幾口,松了開來。

    他松開沉悵雪,兩手撐著床榻,伏在他身上,氣喘吁吁地看著他的眼睛。

    鐘隱月眼睫顫抖幾下,喘著粗氣。

    沉悵雪躺在他身下,束好的頭發已經散亂了,面上也是紅了一片。鐘隱月這么一撞他,他身上的衣物也散亂開,一身白衣下有一顆他滿懷不凈欲望的心。

    只有鐘隱月還覺得他干干凈凈。

    他嘴上全是被鐘隱月咬出來的紅痕。

    望著氣喘吁吁的鐘隱月,沉悵雪笑了。

    鐘隱月氣喘吁吁地問他:“笑什么?”

    “師尊對我果真有想法,我當然會笑了。”沉悵雪笑著答, “我好開心啊,師尊……您快摸摸我的心,它跳得我快聽不到您說話了。”

    沉悵雪說話真是越來越帶著些無法言明的風月之意了,他在書里從來都只說規規矩矩的臺詞。

    向來禁欲溫和又有些清高的人一張嘴開始調情,那可真是讓人受不了。

    鐘隱月立刻又騰地紅了臉,下意識地張嘴訓斥:“別說這話!”

    “師尊嫌我浪蕩嗎?”沉悵雪輕聲說, “可是師尊, 這話我只對師尊說的呀。”

    鐘隱月臉紅得要炸了:“別胡說話!”

    沉悵雪笑了笑,忽然一起身坐了起來。伏在他身上的鐘隱月躲閃不及,正要跌坐下去,又被沉悵雪抓住了手。

    沉悵雪一手拉著他的手,一手攬過他的腰,把他囚在懷里。

    沉悵雪抵著他的額頭。

    鐘隱月被他抓著,鎖在懷里,貼在身上,他們皮膚貼著皮膚,幾乎沒有距離。

    “師尊,”沉悵雪貼著他的額頭,望著他的眼睛,“您說……我與您,如今是什么呢?還是單純的師徒嗎?”

    ……這什么問題!

    鐘隱月受不住這種狀況,他手都抖:“我親都親了……你何至于還要問這一句?”

    “當然要了,師尊。師尊不真說與我聽,便是沒有準話的呀。師尊,我身世不好,誰都能踩我一腳,命數如此坎坷……我心中總是不安,夜晚也頻頻遭噩夢魘住。師尊若不給我一句準話,我定會日日夜夜想著此事,徹夜難眠……”

    他說著說著就瞇起眼來,狀作傷心,眼睛眨巴兩下,又立即蒙上了一層水汽,真是楚楚可憐。

    鐘隱月最受不了他這樣,心中立刻軟了:“好好好,我說就是。”

    沉悵雪把楚楚可憐的目光投向他。

    此話十分難以啟齒,鐘隱月嘴唇哆嗦半晌,才把話磕磕巴巴地憋了出來:“我……我如今與你,是……眷侶。”

    鐘隱月說著說著就目光游移,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見他如此,沉悵雪笑了起來。

    沉悵雪抱著他,又往他那邊撲倒下去。鐘隱月猝不及防,只見眼前天旋地轉,待反應過來,他已經被沉悵雪按著雙手,壓倒在了床榻上。

    鐘隱月懵懵地望著壓在他身上的沉悵雪。

    沉悵雪含著笑望他。

    “師尊。”

    沉悵雪拉著他的手,輕抬起眼簾。

    看見他的眼睛,鐘隱月忽然清醒了些——很奇怪,他明明是上位者,眼睛里卻滿是乞求與哀憐。

    “求師尊以后,不要丟棄我。”他說。

    沉悵雪拉著他的手,再一次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此物,以后便是師尊的。”他說,“若有一日,師尊厭棄我……便在我背后,親手刺穿它吧,不必告訴我……師尊,殺了我,總比被您丟掉來得好。”

    鐘隱月臉上的紅意立即退了大半。

    他望著沉悵雪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沉悵雪還在笑,可已經變成了苦笑。

    他的眼睛里沒有笑意,他是認真的。

    鐘隱月怔愣著,沉悵雪又瞇起眼睛笑了笑。他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俯身下去,親在他臉頰上。 -

    天決門山宮內,在深宮內處,皆有一仙祠堂。

    仙祠堂內,擺有飛升登仙的諸位前代長老的仙位。

    仙位前,供奉著香火祭品。

    日光從打開的木窗斜斜地射進來,被窗欞切割成十分均等的光塊。

    面對著數代干曜長老的仙位,耿明機正規規矩矩地跪坐在一團蒲團上。

    空氣中,日光中,無數灰塵飄落著。

    耿明機閉著眼,手放在雙膝上,沉默不語。

    豆大的冷汗卻從他臉頰邊上滴落下來。

    眼前,無數過往撕裂交雜著,一瞬瞬閃過。

    耳邊,無數聲音亦撕裂交雜著,耳鳴般不斷響起。

    【阿哥! ! 】

    【救我!救我! ! 】

    倒塌的房屋,尖叫哭泣的人,倒在地上被撕了面皮吃掉的親妹妹。

    慘叫聲、哀嚎聲,遠處那只狐妖得逞一般的大笑聲,聽著全然是一只狐貍得意的嚎叫。

    他又聽見自己的慘叫與怒吼,還有狐貍的哀嚎。

    等回過神來,手中的劍已經滴答著鮮血,一只狐妖已經倒在了他腳邊。

    那是他親妹妹的臉。

    他瞪著那張極其熟悉又極為陌生的臉,喉嚨像堵了塊石頭,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便在原地粗氣喘個不停。

    然后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他回過頭,看到何成蔭一張憐憫的臉。

    【這狐妖為了迷惑你,才化作你妹妹的樣子吧。 】何成蔭對他說,【不論如何,狐妖已經死了,你便都放下吧。 】

    噼里啪啦一陣巨響。

    耿明機回過神來,望著腳下的一片狼藉,還是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半晌,他緩過神,才發現腳下盡是盤子碎片,還滾了一地剛上供好的貢品。

    點燃的香火香味兒從供臺前飄過來。耿明機這才終于回過神來,望向那些仙位。

    離他最近的一個仙位上,“何成蔭”三個字刺痛了他的眼。

    耿明機眼角抽動了幾下,感覺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手心里,黑色的魔氣閃動了幾番。

    耿明機深皺起眉。

    沒多少時間了。

    他想起秘境里的事。想到鐘隱月那張臉,耿明機的臉色更難看了些。

    他還真以為自己撿到寶了不成。

    耿明機心中暗暗罵了幾句,起身離開了祠堂。

    鐘隱月閉門了三日,三日后,白忍冬的禁足令也恰好到了解禁之日。

    沉悵雪在他山宮里陪他呆了三日,但每到晚上還是要回山宮。

    畢竟那是長老的山宮,沉悵雪不好次次都留在那處過夜,那樣太不合規矩。

    每晚,他都會回自己的宮舍——說起他的宮舍,其實其余弟子并不知道鐘隱月這段時間一直夜夜留宿在他宮舍里。

    他們是知道鐘隱月會留宿在他那兒,但充其量也只是以為頂多一兩次罷了,誰都沒想過鐘隱月會把他那兒當家似的夜夜留宿。

    不過這幾日他宿醉,對外也宣稱閉門不出了,也就沒來沉悵雪這邊。

    三日后,白忍冬的禁足令解了,鐘隱月也在前晚就托沉悵雪回去帶個話,讓他告訴白忍冬,明日一早就到山宮里來。

    沉悵雪便在這晚回到別宮后,敲開了白忍冬的宮舍。

    來開門的白忍冬顯然沒想到會是他。在里面應門的聲音還很歡快,結果一開門就愣在了原地。

    望著沉悵雪,白忍冬磕巴了半天,才叫了一聲:“沉……沉,師兄。”

    “嗯。”沉悵雪簡單應了一聲,“師尊叫你明早去一趟,明天禁足令就解禁了。”

    “哦,好。”

    白忍冬訕訕應。

    沉悵雪也不打算跟他說別的有的沒的,點點頭就算作說了再見,轉身回自己的宮舍去了。

    白忍冬也沒有留他。

    第二天一早,沉悵雪本能地起了個早。

    剛從宮舍出來,他直直就遇上了剛也關上了自己宮舍的門,剛從里面走出來的白忍冬。

    兩人面面相覷。

    沉悵雪瞥了他兩眼,不是很想與他說話,于是一聲招呼都不打,掠過他就走了。

    沉悵雪走至宮門口,白忍冬突然在身后出聲:“沉師兄。”

    沉悵雪停在了原地。

    他不繼續走,也不出聲回應,只是站在那里等著他繼續說話。

    他太了解白忍冬了,知道這時候自己不必主動出聲。

    果不其然,白忍冬很快繼續開了口,聲音滿是戒備:“沉師兄可別仗著自己身份特殊,故意用法術魅惑師尊。”

    這話很莫名,沉悵雪懵了懵,腦子里轉了幾圈,才明白過來。

    沉悵雪笑了聲,側過身:“師弟是覺得,我是用了什么魅惑之術,才讓師尊這般偏心我?”

    “難道不是嗎?”白忍冬說,“師兄,我已知道你是什么了。”

    沉悵雪臉上笑意絲毫不減,還點了點頭:“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

    “師兄不必打趣我。”白忍冬一臉正色,“你們靈修,不最會這些歪門邪道了嗎!你若不是用了什么魅惑之術,師尊又怎么會突然這般偏愛你?師尊原本是公平公正的!”

    “如今不也是公平公正的嗎?”沉悵雪道,“師弟也不必想當然,我并不會什么魅惑之術。況且我若對師尊用了這等邪法,你師姑祖也不會放任我。”

    白忍冬不說話了。

    顯然,他也知道若真的有此事,青隱肯定早就出來管了。

    沉悵雪都不用瞧他,就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樣的一個神情。

    沉悵雪笑出了聲來。

    “你嫉妒起來,原來是這個樣子。”沉悵雪嘆道,“怪不得你總愛氣我。”

    沉悵雪這會兒真明白了。他得承認,有個人在身邊這么因為自己理所應當擁有著的東西而氣得跺腳,心里確實舒服得很。

    白忍冬真氣了:“你胡言亂語什么!?我何時氣過你,再者我并未嫉妒師兄!”

    “好好好,”沉悵雪哄小孩似的笑著細語,“那便快些見師尊去吧。”

    說罷,沉悵雪離開了。

    他這般平靜,白忍冬被氣得要死。他沖出來,朝著院子里沉悵雪離去的身影喊:“你去哪里!?”

    “不要管師兄的事。”沉悵雪頭也不回地朝他抬起手揮了揮。 -

    一刻鐘后,玉鸞山宮內。

    鐘隱月坐在正宮的一把木椅上。

    他兩腿交疊,手上端著一杯茶,飲了幾口。

    他這把木椅旁,還有一張木桌。木桌另一邊,還有另一把椅子。

    另一把椅子上,青隱趴在其上,打著哈欠。

    鐘隱月跟前,白忍冬正趴在地上,沒有抬頭。

    鐘隱月手邊的桌子上,還有個小香爐。煙氣帶著香氣從其中裊裊升起。

    放下茶杯,鐘隱月掀起香爐蓋子,見里面的盤香幾乎燒沒了一半。

    他把香爐蓋子放了回去。

    這盤香是白忍冬進來之后他點上的,既然燒沒了一半,那也過了一些時間了。

    “起來吧。”鐘隱月對他說。

    白忍冬便從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跪得太久,他腿麻,身形都在晃。

    鐘隱月看著他晃悠得直齜牙咧嘴,想必是腿疼得不行。

    他這才哪到哪。

    鐘隱月想了想剛來時柴房里的沉悵雪,眉頭不自覺地輕皺一下。

    白忍冬抬起眼睛看他。

    鐘隱月正巧也在看他,倆人四目相對。

    鐘隱月對他說:“行了,罰你就到這兒了。我一會兒便去查查你說的事,以后說話注意些。”

    鐘隱月這樣說,白忍冬眼睛里立刻一亮。

    “有勞師尊了!”

    鐘隱月沒多留他。說完這兩句話,他就擺擺手讓白忍冬走了。

    望著白忍冬一蹦一跳高高興興地出了門去,青隱回頭問鐘隱月:“就這么讓他走了?”

    “不然呢?關起來?卸他兩條胳膊腿兒?”鐘隱月說,“不現實啊,再說他現在是門內的紅人,天賦異稟呢,現在還不能動他。而且我門內人還是少,不能被外人抓住把柄,這門內瞧我不爽的人仍是有的,靈澤師姐也還疼著他。”

    “知道他是個什么人之后,靈澤估計就不會理他了。”青隱說。

    “或許吧。”鐘隱月說,“但現在還是不能動他。至少等掌門查出端倪后,我就也好和門中的孩子找個借口了,就說是那小子看到的沉悵雪是幻覺,實際上沉悵雪壓根沒動他。等到那之后再慢慢處置他也不急,反正還有的是時間。”

    眼下距離下一個篇章的仙門大會還有好幾個月,自然有的是時間。

    青隱聽了,覺得也對,心急又吃不了熱豆腐,無論做什么事,冷靜些的確都是最好的。

    又過了幾日,掌門派出去查探殘留秘境的弟子們回來了。

    他們回來的次日,掌門立刻將所有長老再次傳喚上了上玄山。

    第77章

    鐘隱月帶著沉悵雪走進上玄山宮的時候,其余人都已到了。

    他一進屋,所有人都看向他。

    鐘隱月在萬眾矚目的目光里,神色淡然地領著沉悵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最后落座,座上其余人沒有多說什么——若換做之前,肯定要有人出言訓他不知禮數了。

    如今卻沒人敢多說。連掌門也只是清了清嗓子,說了句:“人既然到齊了, 那便開始吧。”

    語畢,他就開門見山地說起了正事, “這幾日,我派靈澤與我門中弟子, 回到那秘境之地查探了一番。在那處,他們發現了……妖后之物。”

    聞言,座上數人驚駭:“妖后之物!?”

    “這怎可能!”廣寒長老驚得站起,“掌門, 此事可是真的!?您可親眼確認過那物件了!?”

    “我已親眼驗過。”掌門聲音冷靜,“那的確是妖后之物。鬼哭辛身上所持法器不多, 信物也少。那骨玉更是全天下只有她一人擁有, 其上的花紋是她自己雕刻,更是用她自己的妖氣加持過,玉中冤魂無數,才能有那般鮮紅涌動的血色,世間無人能仿……定然是她的。”

    說到這兒, 掌門頓了頓, 才繼續道,“所以, 前幾日的秘境之事,恐怕皆是妖后所為。”

    廣寒長老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半晌,他退后兩步,啪地一屁股坐了回去,癱坐在了位子上,目光失神。

    座上其余人也是神色各異。

    好說歹說是天下第一仙門的長老,倒是無人失態或不依不饒,可各人眼中都各有不安閃過。

    畢竟妖后恐怖如斯。

    鐘隱月淡定地拿起茶盞來,喝了半杯茶。

    一時間,眾長老間沉默不語,宮內安靜得都能聽到門口有弟子正在掃臺階。

    又過半晌,白榆長老終于語氣沉重地打破了沉默:“掌門,百年前,掌門與那妖后一戰,當時已盡廢了她全身修為。雖說不知她生死,近些年她也不知所蹤了……可,既然修為盡廢,又怎會這么快便能卷土重來?”

    旁人聞言,立即如夢初醒:“是呀!掌門,不論修為從前如何高深,那妖后可是被掌門廢了修為!這才區區百年,她怎會……”

    “我都明白。”上玄掌門聲音更是低沉,“可她,就是來了。據靈澤所報,那處秘境,也多了許多妖氣……想必,她是真的,回來了。”

    “雖說,無法相信,可若是有人,暗中助她,幫她在百年里,重鑄修為,也不是全然不可能。諸位是否記得,鬼王白懺,也閉關數十年了?”

    眾人心中一驚。

    靈澤明白了他的意思:“掌門的意思是,白懺閉關只是表面,實則是助妖后重鑄修為去了?”

    上玄掌門微微點頭。

    云序長老干笑出聲:“這怎么可能!雖說妖鬼魔都是歪門邪道,可他們并不是同心協力的!百年前他們開戰,也并非是同盟而起啊。是鬼王率先開戰,其余兩方都是覺著好玩才參戰罷了!鬼王怎會——”

    “你傻了嗎?”

    云序長老一頓,偏頭看向突然張嘴說了這句話的鐘隱月。

    鐘隱月嘆了口氣,終于聽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盞,道:“白懺素來野心勃勃,想殺盡人間修士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既然在百年前見過妖后的實力強勁,那他為了再次開戰,特地去助其重鑄,豈不是理所當然?”

    “既賣了人情,又拉攏了人心。即使妖后不上他的當,不會忠心于他,也算是欠了他一大筆債了。屆時,她便得順著白懺來。這番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白懺為何不做?”

    云序長老啞口無言。

    鐘隱月望著他這副臉色鐵青的模樣,心中只覺好笑。

    在這本書的劇情后期里,鬼王和魔尊的確都是想再與仙修界開戰。就是因為這些破事兒,他們才重傷了白忍冬,又為了救白忍冬,沉悵雪才會去了秘境。

    鐘隱月剛穿那會兒就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了,心中倒是沒多驚詫。

    “妖后來都已經來了,若真如掌門猜測的這般,這次出手說不定便是替鬼王白懺做事。”鐘隱月說,“開戰前先除干曜門,估計鬼王是這么打算的。師兄,看來你還是名聲在外,鬼王很怕你。”

    鐘隱月說著,瞥了耿明機一眼。

    耿明機沒說話。他也掀起眼皮瞥了鐘隱月一眼,卻沒說什么,只淡然端起旁邊的茶杯來喝了口。

    鐘隱月有些詫異。

    今天怎么這么老實。

    平常給他個舞臺,他不都得噼里啪啦跟個炮仗似的炸來炸去的嗎。

    一刻鐘后,長老們紛紛從上玄山宮中走了出來。

    眾長老商討了一刻鐘該如何應對,可卻什么都商討不出來。

    “說了半天,結果什么有用的都沒說出來。”

    廣寒長老憂愁著嘆氣。

    鐘隱月跟著靈澤,在廣寒長老后頭走出了山宮。

    聞言,靈澤說:“這也沒有辦法。雖說知道了我們這次秘境之行出了這么大的變數,是妖后在背后所為,但我們所知的也僅此而已。我等還未見過她如今的真容,也不知她如今的實力高低,就算想要行動,也不知她身在何處。掌門說得不錯,眼下也只能靜觀其變。”

    “我自是知道是這個道理,只是……實在令人心急。”廣寒長老再次嘆氣,“妖后如此惡劣之人,明知道她又出世禍害人間來了,卻只能袖手旁觀……這次秘境,若不是有玉鸞師弟在,干曜師兄門下那些孩子,這會兒定然是都出了大事了。”

    他邊說邊把目光投過來。

    鐘隱月笑了笑:“師兄謬贊,我并未做什么,都是青隱師姑靠得住罷了。”

    “師姑也是玉鸞門中的人,自然是師弟的功勞。”廣寒長老說,“說起來,白弟子如何了?”

    鐘隱月依然保持笑容:“一切都好,多謝師兄掛懷。”

    “他這次也受了驚嚇,師弟一定要多加關心。”廣寒長老意味深長,“雖說這次秘境驚險至極,但白弟子在這次秘境之行里,表現也是不錯的,師弟可千萬要珍惜他,好生教導。”

    鐘隱月笑了笑,作了一揖,不做應答。

    他剛要出言告辭,山宮里走出來了一名上玄弟子。

    弟子邁出門來,喚了他一聲:“玉鸞長老。”

    鐘隱月轉過頭。

    弟子向他行禮:“上玄師尊請長老回宮一敘。”

    鐘隱月立刻迷茫了。

    掌門這意思就是讓他回去,跟他還有些事要說。

    鐘隱月心中立即有了猜想,登時有些咯噔,隔了會兒才應下聲來,往回走去。

    沉悵雪作為隨行弟子,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這會兒,他也跟著鐘隱月往山宮里走去。

    剛邁出幾步,這上玄弟子突然抬起手,攔下了沉悵雪。

    弟子朝他歉意笑了笑:“師尊有命,請沉師兄在外靜候。”

    沉悵雪:“……”

    剛邁過門檻的鐘隱月:“……”

    掌門這么要求,沉悵雪不敢違命,鐘隱月也不能強硬要求。他便把沉悵雪留在門外,獨自一人進了山宮里。

    山宮內,掌門仍然端坐在案前。他身旁已上來了幾個弟子,弟子們正在給他斟茶。

    他案前,耿明機還坐在座位上,翹著一只腿,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食指一下一下噠噠地輕輕敲著,仿佛在等誰一般。

    耿明機微閉著雙眼。聽見動靜,他抬起眼皮瞥過來了一眼。

    瞧見鐘隱月,耿明機冷笑了聲。似乎是等著看一出好戲似的,耿明機那張臉上多了許多幸災樂禍的意味。

    鐘隱月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掃而過,而后瞥了眼他身后的竇嫻。

    竇嫻與他對上目光,憤憤地一瞪他,又立刻別開了目光,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臟。

    鐘隱月不以為意。他走到掌門案前,作了一揖。

    鐘隱月開門見山:“掌門喚我回來,是為何事?”

    上玄掌門放下手中的茶。

    茶杯擱到案上,碰撞間,咔噠一聲輕響。

    掌門說:“也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繁瑣之事,須得向你確認一二了。”

    鐘隱月有些緊張,面上竭力保持淡然:“掌門請說。”

    “是沉悵雪的事。”掌門道,“你可給他上了命鎖了?”

    原來是這事兒。

    鐘隱月暗地里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是沉悵雪在秘境里將白忍冬送走的事被靈澤查明了。

    鐘隱月懸著的心一放下,面上立即多了幾分笑意:“還沒。”

    掌門蹙眉,瞧著臉色,他是挺頭疼的,并且絲毫不意外。

    “靈修弟子拜入仙門長老門下,必定是要上命鎖的。”

    耿明機在一旁悠悠出聲。

    “這是規矩。”耿明機望著鐘隱月,“玉鸞長老是閉關閉糊涂了,這也不知道了”

    “他轉門來還沒多久,我門中事務繁忙,便耽擱了。”鐘隱月淡淡道,“師兄如此關心我門中之事,又這般關心我門中弟子,是自家門中現在十分平安順遂,便想來指點我一二么?”

    邱戈這會兒還沒從床上下來,且一直昏迷不醒,傷勢仍然嚴重。

    聽了這話,耿明機神色便驟然一變,猛地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

    鐘隱月一點兒不怕他,還朝他一挑眉毛,滿是挑釁之意。

    “玉鸞。”耿明機聲音陰沉地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敢如此不尊師兄長輩?”

    “尊敬此事,可是相互往來的。”鐘隱月說,“師兄可真心敬過我?”

    耿明機冷笑一聲:“你不必貧嘴,不論如何,尊敬師長都是規矩。你可是仙門長老,守規矩更是應該的,下頭可有弟子叫你一聲師尊的。”

    “沒有規矩,便不成方圓。我雖不知你為何明知沉悵雪就是個靈修,卻非要鐵了心地從我這兒搶走,可你既然搶走了,就也得按著規矩給他上鎖。”

    “再者說,他是個靈修,便是個地位卑賤的。該是什么地位,就得過什么日子。這是世道,亦是天道!”

    “師兄不必拿天道壓我。”鐘隱月說,“我自然知道靈修地位卑賤,且按著規矩,都必定要上一把命鎖。可他如今是我門下弟子,我現下要如何對待他,用不著師兄在一旁指手畫腳。”

    耿明機語氣不善道:“那是我撿回來的。”

    “那又如何?”鐘隱月說,“他現在是玉鸞山的。”

    耿明機臉色陡然陰了下來。

    鐘隱月繼續道:“他已離開了師兄門下,師兄便安心地放開手吧。不勞師兄再擔心,日后,沉悵雪定不會在我門下再受委屈。我可心疼他極了,不會再苦了他。”鐘隱月說著說著,就笑起來,“還是說,您是瞧見他過得舒心,自己心里就不舒心了?如今說這些,是想讓我也欺壓著他?”

    耿明機臉色扭曲。

    他不說話,只是咬牙切齒地盯著鐘隱月。

    鐘隱月含笑回望,兩人劍拔弩張。

    掌門坐在案后,很是冷靜地旁觀了會兒。

    “玉鸞。”

    掌門叫他,鐘隱月便收了神通,抬頭望去。

    掌門對他語重心長:“我知道你偏心那只兔子,可干曜也有說得在理的地方。凡靈修弟子拜入門下,該門長老就必然要為其上命鎖。這是仙修界的規矩,你雖如今身有諸多功勞,在門內也位高權重了,可也不能壞了規矩。”

    “玉鸞明白。”

    “命鎖,還是要上的。”掌門說,“不過,他進你門下時間的確也還不長,這些日子又要忙著秘境,想來你也十分繁忙,大約是有心無力。日后閑一些了,便一定要記著,必定為他上一把鎖。”

    “此事重大,不可忘了。待上了鎖,你要記得將他帶來,我得要親眼瞧一瞧命鎖紋印才行。”

    “……”

    鐘隱月臉色黑了一瞬。

    他沒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弱智。

    上鎖就上鎖,還要親眼看看上鎖的地方?

    這像話嗎?

    鐘隱月心里有氣,又不能對著掌門發,只好硬著頭皮暫時應了下來。

    應了是應了,但鐘隱月不會鎖。

    他知道在這兒表明自己不會鎖是沒用的,掌門不會讓。那還不如先應下來,然后一天一天拖下去,拖到日后仙修界血戰開始,大家都忙得顧頭不顧尾,把這事兒忘了就得了。

    如此一來,誰都不會不開心,我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此事說完,掌門便再無其他的事了,放了鐘隱月離開。

    鐘隱月出了門來。沉悵雪在門口等他多時了,見他出來,立刻迎了上來。

    “師尊……!”

    他剛喚一聲,耿明機突然踩著蹬蹬的腳步,從里面疾步走了出來。他一抬手就猛地推開了沉悵雪和鐘隱月,氣勢洶洶地從他倆中間穿了過去。

    竇嫻小跑著跟在身后。

    她剛剛在屋內聽得就不解氣,出了山宮跑到一半,又回過頭,朝著沉悵雪嚷嚷:“你遲早遭雷劈!!”

    喊完,她回頭追耿明機去了。

    鐘隱月一臉無語。

    沉悵雪卻笑出了聲來。鐘隱月一轉頭,他正輕掩著嘴,對著那兩人匆匆離去的背影,正笑得樂不可支。

    “你笑什么?”

    “自然想笑了。”沉悵雪說,“他們如今欺負不到我頭上,便只能這樣罵一罵,我心里開心得緊呀。”

    鐘隱月卻聽得不太開心,可他也說不出太多訓斥沉悵雪的話,只好無奈地嘆著氣,推了推沉悵雪,示意他別笑了。

    沉悵雪笑著點頭,收斂起了笑意。

    鐘隱月抬腳下山,沉悵雪跟在他身后,問:“干曜長老究竟是和師尊說了什么?長老例會時,他還十分冷靜呢。”

    “沒說什么。”鐘隱月說。

    “那掌門召回師尊,又是說了什么?”

    “也沒說什么,隨便聊了幾句罷了。”

    沉悵雪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鐘隱月卻感受到了審視的目光。

    他一偏頭,走在他身側的沉悵雪正低著頭,目光含笑,卻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一整張臉。

    鐘隱月被他看得臉紅:“做什么?”

    沉悵雪輕笑了聲:“師尊真是不會說謊。”

    被他戳穿,鐘隱月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

    鐘隱月別開眼睛,沉悵雪又笑得瞇起了眼睛來:“是說了命鎖之事吧?”

    “嗯。”鐘隱月硬著頭皮承認,“沒關系,你不必擔心,我不會鎖你的。”

    “鎖了也沒關系。”沉悵雪說,“只要師尊的心在我身上,即使是將我日夜鎖在山宮里,柴房里,山洞里,讓我終日不見日光……也都沒關系。”

    “別亂說話,我怎么會把你鎖在那些地方?”

    “我也不愿讓師尊為難呀。”沉悵雪說,“沒關系的,師尊如此偏心我,即使是鎖了我,我也心甘情愿的。”

    “我不愿。”鐘隱月說,“不要亂說這些了,我以后定不會委屈你,更不會鎖上你。走了,回家了。”

    沉悵雪都已微張開嘴了。聞言,他又訕訕把嘴閉上:“好吧。”

    第78章

    鐘隱月領著沉悵雪回了山宮。

    長老大會上出了秘境之事的結果,鐘隱月便把其他弟子也召了過來。

    不多時,五個弟子整整齊齊地跪坐在鐘隱月案前。

    “妖后?”

    玉鸞宮的弟子們都還小,不諳世事得很,壓根不清楚妖后有多恐怖。

    聽到鐘隱月說出來的秘境之事的始作俑者,他們一張張臉上寫滿了迷茫。

    蘇玉螢把身子往前傾了傾:“妖后,是那個與魔尊鬼王齊名, 妖修之主的妖后鬼哭辛嗎?”

    “正是她。”

    鐘隱月坐在案前,淡然地握著手上的一本書冊,有一行沒一行地漫不經心地看著,“百年前,她便和魔尊鬼王一同,與仙修界有過一場血戰。”

    “那時,掌門與她一戰,費盡渾身修為,才也將她的修為作廢。只不過在封印途中,妖后便消失了,如今不知所蹤,更不知生死,只是的確消失了近百年。”

    “如今,靈澤長老奉掌門之命,回到那處秘境去查探,便找到了妖后之物,及殘留的妖氣,掌門便篤定是她回來了。”鐘隱月道,“我看是八九不離十了。能驅使秘境之主走出終焉之地,襲擊干曜門,除了妖后這等人物,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弟子們面面相覷。

    他們神色各異,有迷茫有難以置信有害怕——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還理解不了這意味著什么。

    溫寒小聲詢問:“那師尊……妖后,是要來攻打我們天決門了嗎?我們要迎敵嗎?”

    鐘隱月笑出聲來:“想什么呢,臭小子。這么多仙門長老坐鎮,她怎會這么快就打上門來?”

    溫寒松了口氣。

    他看起來放心了不少,鐘隱月卻立刻斂了些笑意——會不會突然打上門來,他其實也說不好。

    雖然情報不多,但截止到目前,從他收集到手的信息來看,妖后性格癲狂,說會突然打上門來也不是不可能。

    說起來,妖后這人物在原作里還沒登場。可看她這個把所有人都嚇得一愣一愣的架勢,估計是隱藏在后期的大boss 。

    作者雖然還沒寫出來,但肯定給了她一個很強大的人設背景。

    多半不好對付。

    “師尊。”

    鐘隱月回過神,抬起眼皮。

    白忍冬坐在最邊上,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弟子前些日同您說的……”

    他說著,又小心翼翼地、眼神閃爍地瞥了幾眼坐在另一邊的沉悵雪。

    不知道他倆是故意的還是只是巧合,兩人分別坐在了左右兩端,隔得很是遙遠。

    但白忍冬還是怯怯地頻繁看了他好幾眼。

    這會兒看他,鐘隱月心中可是半點兒同情和可憐都起不來了,厭惡倒是多了不少。白忍冬目光害怕,瞧著可憐兮兮的,鐘隱月卻只覺得他做作。

    沉悵雪倒是絲毫不為所動。他規規矩矩地跪坐在那兒,低著頭閉目養神,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早就知道白忍冬會有這一出。

    當著玉鸞門同門所有弟子的面,把這件事捅出來的這一出。

    他知道,瞧著亦是非常平靜,仿佛絲毫不在乎結果。

    又或者是早就知道結果。

    鐘隱月看向沉悵雪,方才因著看了白忍冬幾眼而不自禁蹙起的眉眼立刻舒展了開來。

    還得是他最養眼。

    鐘隱月舒心多了,又回過頭來看白忍冬:“哦,你說他將你送去干曜門去的那樁事?不必多說,定然也是妖后所為。”

    “哎?可是弟子……”

    鐘隱月打斷了他:“鬼哭辛本身便是一只狐妖,狐妖最擅長的便是幻化與魅惑之術。想必是她化作沉悵雪的模樣,騙過了你。此事已了結,你不必再掛心追究。”

    白忍冬不依不饒:“可是,此事還沒有直接證據,師尊也只是猜測!萬一真是師兄所為——”

    “行了!”

    鐘隱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白忍冬一哆嗦,不吭聲了。

    “天天師兄所為徹查師兄的,你沉師兄才來幾天?你已狀告了多少次了?你非要把他搞得身敗名裂才肯罷休不成!”

    鐘隱月大聲斥他,白忍冬縮起脖子,跟個鵪鶉似的,不敢再說話。

    “都說了秘境中有妖后,她把這秘境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若一早也得知天決門出了你這么個天賦異稟的雷靈根,便特意找上你,讓你去干曜門那邊,想將你們一網打盡直接殺絕,很難理解嗎?”鐘隱月說,“你非得抓著沉悵雪了?你不讓他戴個罪你就難受得緊嗎!”

    白忍冬低下頭。

    鐘隱月語氣狠厲,其余幾個也紛紛低下頭,不敢再多聲張。

    溫寒小聲地想開口勸勸:“師尊別生氣……”

    “把嘴給我閉上!讓你說話了嗎!”

    溫寒肩膀一哆嗦,不說話了。

    鐘隱月一拍桌子,把手上道經往桌邊一扔,氣得指著他們幾個就開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私底下叨叨咕咕都說了什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敢到山宮里來逼我別問責你們的寶貝師弟了,還來要求我查同門師兄!?”

    “翅膀硬了是吧,敢對著為師指手畫腳!再過幾日我把你們教得厲害了,是不是要來逼宮弒師了!?”

    鐘隱月越說越氣,那幾個人的頭越來越低,只有沉悵雪還一直不為所動地閉目養神。

    “從前對你們愛答不理,反倒一個個恭敬得很!”鐘隱月罵道,“三兩天不管就要蹬鼻子上臉上房揭瓦的一幫兔崽子,我真是一腔真心不如喂狗去!”

    話一嘴快就說出來了。鐘隱月說完,看見沉悵雪臉上的笑意一抽,才意識到自己剛說了什么。

    說了兔崽子。

    沉悵雪曾經確實是個小兔崽子,另一個更可愛的意義上的,真實的,兔子崽。

    鐘隱月抽抽嘴角,火氣往回收了收。正好嗓子有點不舒服,他便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也不好罵得太過了,鐘隱月便撐著最后一口怒氣,下了最后通牒:“除了沉悵雪,都給我拿上凈心經,回別宮去一人抄十遍!后日太陽落山前,都交上來!”

    弟子們紛紛伏下身,向他磕了個頭,然后灰溜溜的起身,從宮里拿上凈心經,出了門去,回了別宮,乖乖去罰抄。

    人都走了,鐘隱月咳嗽了兩聲,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會兒宮里就剩兩人了,沉悵雪便起了身來,小步走到鐘隱月案邊,跪坐下來。

    鐘隱月喝了杯茶水,潤了潤嗓子。剛才太大聲,他此刻嗓子刺痛不已。

    他用力清了好幾下嗓子。

    “師尊罵得太用力了。”沉悵雪拿過茶壺,又為他滿上一杯茶,關切道,“師尊,真生氣了嗎?”

    “一半一半吧。”鐘隱月說,“白忍冬方才的話,我是真的氣,也是有點兒氣溫寒竟敢來勸誡我。至于那兩個,聽著倒是沒做錯多少,不過得讓他們長長記性。”

    沉悵雪笑了笑:“師妹確實是沒做錯什么,對我是挺好的。不過同門同心,一人犯錯全門連坐,也不能說此事與他們完全無關……說起來,其實我也該去領命罰抄的。”

    “跟你沒什么關系。”鐘隱月說。

    “只有我抽身事外,只會讓師弟師妹們厭煩我。”沉悵雪說,“師尊偏愛我,愿意包庇我,我自然心懷感激,不過待會兒我也必須得去罰抄才是。畢竟白師弟這般懷疑我,若是又說我些是非,可如何是好呢……”

    沉悵雪眉眼憂愁,瞧著是真的擔心。

    “也不能事事都勞師尊費心。”沉悵雪說,“一會兒,我還是去一去吧。也能攔著白師弟又在背后生事,算是為師尊解憂。”

    他這樣說,鐘隱月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點頭同意:“勞煩你了。今日這事兒推給了妖后,那些孩子應當對你便不會再有什么懷疑或成見。而且,今日他這么執著地非要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也是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想來,那幾個也能明白點什么了。等再過幾日,我再安排一二,便能把他送走了,你再等一等。”

    沉悵雪笑著點頭:“勞師尊費心了。”

    “不礙事。”

    鐘隱月又咳嗽了聲,拿過沉悵雪倒好的茶水喝了口。

    手中杯子一抬,鐘隱月便看不見沉悵雪了。

    他沒看到沉悵雪微抬起來的一雙眼眸盯著他手中的茶杯,看那茶水入他咽喉,看他喉結滾動幾下。

    他亦沒看到那雙眼睛里露出的欲望。

    鐘隱月放下杯子,沉悵雪立刻瞇起眼睛,眉眼彎彎地向他笑起來,十分及時地藏起了方才的欲望。

    鐘隱月半點兒沒瞧見方才他眼睛里盯獵物一般的色彩,反倒瞧見他的笑,又紅了紅臉。

    沉悵雪再次為他倒好茶,將茶杯推到他手邊。

    沉悵雪喚他:“師尊。”

    “嗯?”

    “雖說師尊不準我再亂說,可我還是想再說一說。”沉悵雪低斂眼簾,低眉順眼著道,“師尊……當真不愿鎖我嗎?”

    “當然了。”鐘隱月說,“靈修要上命鎖此事,本身就是羞辱,我絕不會對你做這事的,你大可放心。”

    沉悵雪沒有說話,他手撐著地面,往鐘隱月身邊蹭著坐了過來。

    他抬起手,攬住鐘隱月,把他抱住,腦袋擱在他肩膀上。

    “師尊對我真好。”沉悵雪輕聲附在他耳邊說,“可是師尊,師尊若是不鎖,長老們便能拿著這事為難師尊……我實在不愿讓師尊為難。反正師尊不會像長老那般,拿著這把鎖折磨虐待我,即使是鎖上也是無妨的。”

    鐘隱月被他突然攬住,本還在臉紅慌亂,渾身骨頭都繃緊了。可一聽這話,他又懊惱起來:“你怎么又說這個。不必憂心,他們即使為難我,我也有辦法,你不必感到負擔。我不會鎖上你的,你在此處,只需自由自在的。”

    “那若我說,我不要自由呢?”

    鐘隱月一愣。

    他微側過頭,望見沉悵雪一雙彎起的眼睛,那里仿佛有兩潭似海般深的情愛。

    沉悵雪望著他,慢慢重復:“我不要自由,師尊。”

    他的手臂貼到鐘隱月的手臂上,一步步慢慢靠近貼緊,最終握住了他的手。

    他與鐘隱月十指相扣。

    “師尊,”沉悵雪又把語氣放得委屈,可憐兮兮地喚他,“我不要自由,師尊,我要永遠、永遠……永生永世,被鎖在師尊身邊。”

    鐘隱月傻愣愣的。

    【宿主。 】

    一道冰冷的系統機械音把他拉回了神。

    鐘隱月一偏頭,系統面板出現在了他面前。

    第79章

    【宿主。 】

    系統的冰冷機械音在耳邊響起,鐘隱月一偏頭,那張冷冰冰的系統面板也出現了。

    此時此刻,鐘隱月正被沉悵雪攬在懷里吹著耳邊風——這可是真真實實的耳邊風,沉悵雪就貼在他耳朵邊上。

    顯然,系統來得很不是時候。

    它自己心里也很有數,但聲音卻依然冷冰冰的:【百忙之中, 打擾您了。 】

    正“百忙”的鐘隱月:“……”

    他立刻又紅了臉,慍怒地默聲道:【看見了你還出來! 】

    【有要緊的事要向您匯報。 】系統說, 【鑒于您事務繁忙,這次就長話短說。之前告知您的兩位“已重生”角色, 已經查明其中一人的身份。 】

    系統這么一說,鐘隱月才想起,還有重生這么一回事。

    他忙問:【是誰? 】

    系統還沒來得及回答,鐘隱月身上突然一重。

    身后的人故意將他往前按下去,鐘隱月被壓得不得不往案上一倒,喉嚨里本能地驚出一聲“呃”來。

    沒被沉悵雪握著的手本能地撐住了桌案。

    給自己緩了一口氣。一偏頭,他就見沉悵雪整個人壓在他身上,緊貼著他,臉就貼在他耳邊。

    沉悵雪眼神委屈,很不高興,臉上寫著些許對鐘隱月的責怪。

    “師尊怎么突然移開了眼睛呢?我明明與師尊離得這般近……師尊,這般不愿意看著我嗎?”

    鐘隱月下意識想反駁:“不是……!”

    話剛出了個頭,沉悵雪又往下一壓。鐘隱月壓不過他,身子往下一倒,整個上半身都被迫貼在了書案上。

    手邊的茶水被打翻, 灑了一小片水漬,蔓延到他被按在書案上的手心里, 洇濕了一片。

    鐘隱月的胸腔猛地一悶,感到些許窒息,剛說出口的話頭當即被悶在了嗓子眼里。

    沉悵雪瞧著柔弱,可到底是個劍修。

    而且,他的天賦與修為也都不低。他身高體長肩寬腰細的,往鐘隱月身上一壓,再用些力,要想讓他倒在身下不得翻身,那簡直是輕而易舉。

    鐘隱月倒在案上,悶得難受。他呼吸困難起來,顫著眼簾轉首一看,見沉悵雪那一片仍然黯然神傷的眼眸之中,竟多了幾分欣慰的高興。

    能這樣壓住鐘隱月,他好像很高興。

    鐘隱月終于意識到了什么,耳尖都紅了起來。

    沉悵雪摩挲著與他十指相扣的手,往他臉上湊了湊,呼出的氣息打在他臉上。

    “師尊,方才是看誰去了?”他問。

    “……沒看誰。”

    鐘隱月硬撐著一口氣回答。

    “師尊騙人。”沉悵雪傷心道,“我都瞧見過好幾次了,師尊總會看什么都沒有的地方,也會和那處說話……是有什么我看不到的東西,陪著師尊嗎?”

    “沒有……你別亂說。”鐘隱月道,“你先起來,好不好?”

    沉悵雪說:“我若起來,師尊又看向別人,那可怎么辦?”

    “不會……我現今與你是道侶,看別人做什么?”鐘隱月控制不住地微顫著身說,“聽話,好不好?”

    被他壓成這樣,鐘隱月還會耐著性子哄他。

    沉悵雪被哄得高興了些,從他身上坐直起來,也把他從案上抱了起來,摟在懷里。

    鐘隱月終于呼吸順暢了,他松了口氣。

    “師尊可不能看別人。”

    沉悵雪低下身子。方才壓他那般狠,這會兒又幾乎要趴到地上去了。

    他兩手往下,摟住鐘隱月的腰,一個勁兒地把腦袋往他懷里擠。

    “別人若不得師尊注視,大約也無妨,還能往前走。可我不行,若師尊不瞧著我,我便會心如刀絞,肝腸寸斷……若再想不開些,怕是要一劍自刎了。”

    他把腦袋擠進鐘隱月懷里,緊摟著他的腰。

    “這世上,我可只有師尊了。”

    鐘隱月怎么瞧他怎么可憐,嘆了一聲,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想來,這系統的事也沒什么好瞞的,沉悵雪在他的事上又這般患得患失。若得不到一個答案,大約會真的徹夜難眠。

    思及至此,鐘隱月便說:“不必多想的,也不是什么值得你擔驚受怕的人,只不過是個會說人話的法器罷了。”

    沉悵雪抬抬腦袋:“法器?”

    “若要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說,這的確就是個法器。”鐘隱月說,“是個從我那塵世來的,只有我能見著的法器。很是厲害,能插手此世天道,也能預知些未來,并非是個人,只是個有些智慧的法器而已,你不必這般擔驚受怕。”

    沉悵雪臉上原本可憐又懷疑又害怕的神色立即放松了很多。他彎彎眼睛笑起來,又往鐘隱月身上貼了貼。

    他是相信鐘隱月的,看這樣子是沒有再懷疑。

    鐘隱月松了口氣。

    【宿主。 】

    系統又冷不丁冒出來。鐘隱月剛放下去的一顆心立馬又提了起來,看了過去。

    【有關于“重生”的角色。 】系統說,【其中一名角色的身份,是您設定為“目標角色”的人物——】

    【沉悵雪。 】

    鐘隱月一下一下摸著沉悵雪腦袋的手立即一頓。

    他眨巴了兩下眼,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不太認識漢字了。

    鐘隱月睜大眼,把系統上顯示的這個名字來來回回瞪了十幾遍。

    沉悵雪。

    沉、悵、雪。

    沉悵雪,是重生的。

    鐘隱月只覺得這是個笑話,于是笑出了聲來。

    他手上又開始摸起了沉悵雪的腦袋,默聲道:【怎么可能,你搞錯了吧?沉悵雪怎么可能是重生的? 】

    【分析并無錯誤。 】系統說。

    【你上次和上上次的測算不都錯了嗎? 】鐘隱月說,【耿明機那邊出了劇情外的錯你也沒算到,秘境里妖后跑了出來你照樣沒算到。算錯這么多次,你現在又說沉悵雪是重生的?太扯了,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

    【再說,他要是真是重生的,怎么可能還會在耿明機那邊受那么多委屈?哪家重生回來的還會讓自己受這么多委屈,有病? 】

    鐘隱月對系統的分析結果嗤之以鼻,半點兒沒信。

    系統面板上出現了六個省略號,似乎是無言以對。

    鐘隱月往椅背上一靠,手上仍然一下一下摸著沉悵雪。他的手指穿過他的發絲,那烏發如絲絲有形的墨色之水,從他指間滑落下來,又循環往復。

    沉悵雪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好似要睡著了。

    看著他這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鐘隱月心中越發覺得系統剛剛說的都是在扯淡了。

    鐘隱月不信,系統也沒有再辯解。沉默一會兒,它又說:【還是請您記住,我們分析出了這一種可能性。 】

    【宿主,有關于目標人物的性格,相信您比系統都更加清楚。他重生后是否會選擇故意激怒耿明機來傷害自己,您心中應當也有答案。 】

    鐘隱月沒說話。

    他低了低眼簾,又很快別開了目光,眼中閃爍了幾下。

    系統只是公事公辦,它并未過多停留在這些感情色彩極其濃重的話上。

    系統繼續:【有關下一篇章:仙門大會的系列任務,三日后將為您發布。 】

    【在仙門大會之前,經過我方測算,魔尊烏蒼將在近日前來與您商談,請做好相關準備。 】

    烏蒼?

    【他來干什么? 】鐘隱月問。

    【暫時無法告知宿主。 】系統說,【請您待到魔尊到來,親自與他會談。 】

    系統不說,鐘隱月也只好硬著頭皮認了:【行吧。 】

    【感謝您的理解。那么,我方會繼續進行劇情分析,若有新的進展,將會及時與您匯報。 】

    系統說完,便閉了對話框,下線隱身休眠去了。

    系統走了,鐘隱月往后一靠,長舒了一口氣出來。

    “師尊。”

    沉悵雪忽然又叫他,鐘隱月應了一聲,問:“怎么了?”

    “我方才說的話。”沉悵雪抬了抬身子,睜開眼看他,“我不要自由。”

    短短五個字,鐘隱月立刻想起了他剛剛說的話。

    ——我不要自由,我要永生永世被鎖在師尊身邊。

    鐘隱月立馬又騰地紅了臉。

    沉悵雪仿若一只沒長骨頭的水蛇,伸出手,攀著他的衣袖,順著他的身子往上爬來,又湊到了他的臉前。

    “師尊,”沉悵雪眼眸深情又可憐小心地看著他的眼睛,“師尊,即使這樣,師尊也還是不愿鎖我嗎?”

    距離太近了,鐘隱月兩只手在兩旁慌亂地亂扒幾下,下意識地想往后退,想逃。可他已經靠在了椅背上,壓根就退無可退。

    沉悵雪顯然發覺了他想跑,于是湊得更近了:“師尊想跑去哪兒?”

    鐘隱月簡直頭暈目眩:“沒,沒想跑啊!”

    沉悵雪輕笑出聲:“騙我可不好,師尊,我可是只兔子,逃跑是天性。您是不是想跑,我瞧一眼便能知道的。”

    貼得這么近,他還笑了起來,真是更要人命了。

    鐘隱月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多多少少緩過來了一些。

    他不敢睜開眼:“你先別逼我……行不行?”

    沉悵雪沒說話。

    “你讓我想一下。”鐘隱月捂了捂臉,臉紅得像要滴血,“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給不給你上鎖。”

    鐘隱月感覺到身上的重量離開了些,輕快了許多——是沉悵雪站了起來,沒有再壓著他。

    鐘隱月睜開眼,沉悵雪果真坐直了些,從他身上起來了。

    只是他神色落寞,微低著頭,瞧著很不開心。

    “好吧。”他說,“師尊要想,那便想一想吧。”

    他答應了。

    可瞧著他毫無笑意,有些傷心的一雙眼睛,鐘隱月心里更不得勁了。

    第80章

    鐘隱月說要想想再說,沉悵雪也就沒有再逼他了。

    沉悵雪從他身上起來,往旁退了些許,把他書案上自己方才打翻的茶杯重新擺好, 擦干了水漬。

    做完這些,沉悵雪就規規矩矩跪坐在原地,兩手放在膝蓋上, 一聲也不吭,乖巧極了。

    他又開始低眉順眼地垂下眼睛了。

    鐘隱月越瞧他越可憐,張嘴想說些什么寬慰,可又說不出什么來——畢竟照沉悵雪剛說的那些話來聽,只有鐘隱月答應給他上命鎖,沉悵雪才會開心起來。

    鐘隱月不愿意鎖上他。

    鎖是不愿意鎖的,可他又不忍心讓沉悵雪這般傷心。

    鐘隱月心中糾結無比。

    他又不太理解,為何沉悵雪會這般想讓鐘隱月鎖上他。

    這命鎖害了他一生, 更是靈修的屈辱,沉悵雪不可能不知道。

    對于這命鎖, 原文中也有提及。盡管沒揭穿沉悵雪也是靈修, 但文中也說過,對所有靈修來說,命鎖都是不得不掛在身上的莫大的恥辱。

    這世道,靈修雖不是人,可也不被人當人,更不被人修當個活生生的靈物看待。所有被掛上命鎖的靈修都是鎖主的所有物,這就好似被牽上了一圈狗繩,命他一直隨著自己跪在地上走。

    靈物修行, 便必須承此恥辱。

    沉悵雪為什么上趕著要鐘隱月給他上一道屈辱的鎖鏈?

    鐘隱月想不明白。也沒待他想明白,跪坐了片刻后,沉悵雪便起了身,對鐘隱月說要去別宮跟其他人一塊抄經書去。

    這會兒鐘隱月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便點了點頭。

    畢竟名義上還是師徒,沉悵雪向他作了一揖,回身離開。

    他走后,鐘隱月越發心煩意亂。

    鐘隱月坐了半天,又躺倒在地上,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沉悵雪會想要他上一道命鎖。

    想了半天,他又想起系統的話。系統說他了解沉悵雪——鐘隱月的確是了解的,他都快把這本書有關沉悵雪的情節翻爛了。

    系統說,假設沉悵雪是重生回來的,他會不會在這一次故意三番五次地激怒耿明機,故意給自己找不痛快找罪受,鐘隱月是能明白的。

    他明白嗎?

    鐘隱月有點迷茫,按照一般重生文的套路,這種事兒絕不可能。

    可細細想想,他又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么。

    他自知自己是忽視了什么的。而因著這份忽視,他又隱隱感覺,沉悵雪故意給自己找不痛快,也不是沒有可能。

    鐘隱月思來想去了許久。

    雖說心中已經有了些異樣之感,答案也已經都到了心頭了,只差臨門一腳——可他又覺得這絕不可能。

    沉悵雪怎么可能是重生的?

    鐘隱月心想,誰家重生的人兒還能把日子過得這般可憐,這絕不可能。

    他那么可憐,那么柔弱,沒個旁人幫持,都快死在那吃人的干曜門里了!

    鐘隱月望著天花板想著,又憂愁地嘆了口氣,翻了半個身。

    所以沉悵雪為什么想讓他上命鎖?

    鐘隱月想了兩天都沒想明白。

    他罰下去的罰抄任務太重,得點燈通宵才能抄完。

    任務繁重,沉悵雪也一直沒再出現在跟前,更沒機會再跟他提。

    等過了兩天,弟子們通宵熬夜,才總算在鐘隱月定下的期限前抄好了經書。一群人又畢恭畢敬地來到山宮,將五十份經書交給了他。

    鐘隱月拿過來,一張一張慢悠悠翻閱了過來。

    他也只是隨意掃一眼而已。

    但弟子們跪在他跟前,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又惹他生氣。

    翻著翻著手上的東西,鐘隱月抬起眼皮,隨意一掃,見四個弟子都低著頭,不敢言語,這些天堵在心口上的悶火才消下去了些。

    看來他們心里都有數。前日生了那么一通氣,瞧著也不是白生了,好說歹說他們是懂點禮數了。

    孺子可教。

    除了白忍冬。

    鐘隱月把手頭上這些手抄的經書放到一邊去,揮了揮手道:“行了,知道做錯就行了,以后都注意著點,都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四個弟子連忙伏身謝過他,抬起身來,正要趕緊離開時,白忍冬突然小聲道:“師尊……”

    “嗯?”

    “前些日,弟子從秘境中得到的劍。”白忍冬小聲提醒道,“您還沒助我開光。”

    鐘隱月聞言,神色半點兒沒變,手頭上也十分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他記得這事兒。

    在這本書的設定里,一旦得到一把無主之劍,得劍的修者就需要以指尖血為其開光,使劍認主,才能讓這把劍徹底歸順于自己,能御劍來之法。

    不過世間一切事物都有好有壞,劍也是同樣。

    此間有不過百年的銅劍,也有上等的萬年仙劍。劍的資質不同,需要開光的法子也不同。

    若是平常的百年銅劍,修者自己便能開光。可若是劍的年頭上千上萬年,那劍中便已積攢了天地日月之精華,已自成劍靈,是會傷人的。

    白忍冬這把可是萬年秘境里的上等好劍,自然是在會傷人的這一撥里。

    若是他自己這等修道沒多久的愣頭青自己來開光,很有可能會被劍反傷,還是需要有大乘的修者助其開光。

    在原文里,他在這會兒就立刻被耿明機拉到干曜門里了,是耿明機幫他開光的。

    鐘隱月自然也能幫他開光,但他這會兒懶得理這茬。

    他都不想教了,開光不開光的,他更覺得跟自己沒關系。

    抿了好幾口茶后,鐘隱月放下茶杯:“先放著,不著急。近日得知了妖后出沒,我還得忙著查探秘境的事。你那柄劍又跑不了,早已是你的了。”

    白忍冬忙點了點頭。

    鐘隱月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了,又揮揮手,下了逐客令:“都走吧,干正事去。”

    弟子們忙再次向他行禮,紛紛離開了。

    沉悵雪最后一個起來,跟其他連忙疾步往外走的人不同,他慢慢悠悠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鐘隱月瞧他往外走,本以為是有意離開,便也沒留。他從一旁抽出本書冊來,剛翻了幾頁,突然聽出耳邊的腳步聲簡直慢得出奇。

    他轉頭一看,沉悵雪手背在后面,一步一步慢慢往外挪著。

    那簡直是在原地踏步,一步一步磨蹭得令人發指。

    鐘隱月沉默了半天。

    沉悵雪是只兔子。

    鐘隱月想,原來兔子也能走路這么慢。

    沉悵雪肉眼可見地走得越來越慢了,恨不得這輩子都走不到門檻去似的。

    他偷偷回了下頭。剛把腦袋扭過來些許,余光瞥見鐘隱月在看這邊之后,他又立刻把沒完全轉回過來的腦袋扭正回去,然后走得更慢了,簡直就是在蹭地面而不前進。

    他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寫滿了扭捏,“把我留下”四個字兒都快躍然空中了。

    鐘隱月嘆了口氣,只好順著他說:“沉悵雪。”

    沉悵雪立刻停下,微微側身,聲音低低:“師尊。”

    “你還沒走,正好。”鐘隱月往屋子里面撇了撇嘴,“秘境里帶回來的法寶,還都在紫虛瓶里。瓶子我放在那邊桌上了,本想著下午整理整理,放進倉庫里的。你既然沒走,就去幫我整理一番吧。”

    沉悵雪又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了。

    他笑著點頭:“師尊需要我做事,我就去做。”

    他向他行了一禮,高高興興地進屋去幫他理東西了。

    鐘隱月看著他高高興興的背影,不由得失笑一聲。

    從秘境里帶回來的法寶有許多,沉悵雪幫他理了半個下午。

    這些法寶都是鐘隱月自己和弟子們打下來的。怕他們貿然用了會傷到自己,鐘隱月暫且都拿來代替保管。誰都打了什么,鐘隱月在前兩天就都登記造冊了,瓶子里的,只需要都拿出來放進倉庫里。

    日后,等他們修為成熟了,這些法寶還要還給他們。

    而天決門要上交給仙門大會作為彩頭的萬年法寶,是上玄掌門那邊來出,與玉鸞宮和其他山門都無關。

    沉悵雪理好了東西,又坐到了他案邊來,守在他身邊,做他隨身的侍奉弟子。

    鐘隱月在看書冊,沉悵雪就在一旁給他磨墨。

    沉悵雪還是沒提命鎖的事。他不提,鐘隱月也不說——畢竟他也還沒想好。

    鐘隱月翻了頁書冊,隨口問了句:“白忍冬我是不打算留了。待過幾日,我就準備送走他,只是不知道要送到何人門下。當然,他這等紅人,大約是得請掌門再開一次長老例會,讓他過去自己再擇山門……”

    “就讓他自己選吧。”沉悵雪說,“師尊是有什么想法嗎?”

    “我怕他若去干曜門下,日后還會連累你。”鐘隱月說,“不過他如今似乎還是厭惡干曜的,或許不用擔心。”

    沉悵雪笑了笑:“我如今都不在干曜門中了,師弟就算是去了,日后出了事,又與我這個玉鸞門的大師兄有何關系呢。”

    那倒也是。

    沉悵雪這么說,鐘隱月心里也放下心來。

    要么就隨他選吧。

    鐘隱月想。

    “說起來,師尊。”沉悵雪說,“邱戈還沒醒嗎?”

    “沒呢,還在昏。”鐘隱月翻了幾頁書冊,頭也不抬道,“遭了秘境之主一頓虐殺,且得昏著呢。反正沒什么生命危險,昏著就昏著罷。”

    沉悵雪點了點頭,道了句“師尊說的是”。

    沉悵雪這么一提,鐘隱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他立馬放下書冊,看向遠方,迷茫的眼中多了幾分亮光。

    不對啊。

    白忍冬要是這次還是去干曜門里,日后又被暗算出了事,需要有人去秘境……

    沉悵雪現在不在干曜門里了,那到時候,會挑起這個秘境重擔的……

    不就是邱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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