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戰已經結束,劇情完全脫離了陳博斌的掌控;還是因為劇情已經崩壞到完全不按原文套路走,又或者是所有人都已經差不多覺醒了,總而言之,鐘隱月跟殺仙閣的交流十分順暢。
百年難得一見,殺仙閣里居然沒有一個靠不住的。
聽到前代閣主所言所行,姜子眉還皺起眉頭來, 說了句“確有不妥”,而后就讓他二人放心, 說此事必定會追究到底。
在忘生宗里,從鐘隱月和白懺這兒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殺仙閣便告了辭,說要去盤查一番。
事情繁多,白懺的事又是千年前的,盤查起來自然需要時間。
白懺也不是不講理的, 同意回去等。
值得一提的是,云序長老幾次想插嘴試圖譴責鐘隱月,順道把他拉下水,可話總還沒來得及開個頭,就要么被白懺打斷,要么被殺仙閣的打斷。
幾次插不進話,他最終無話可說了。
忘生宗修繕好后,鐘隱月也帶著名下幾個弟子回了天決門。
臨行前, 他還想找陳博斌算算賬, 可走遍忘生宗都沒再找到他。
他又沒問這次陳博斌那具弟子殼子的名字,這回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的。鐘隱月無法,想著或許是已經回去現實了,便放棄尋找,自行回了天決門。 -
回天決門時,云序宮的弟子們還將耿明機的尸體抬了回來。
殺仙閣特地去先查了耿明機的尸身。查完之后,才讓他們將他帶走。
不只是耿明機,忘生宗還在明心閣發現了上玄掌門的尸身。
那尸身沒了魂魄,已經枯敗在一個角落里,渾身灰白皮包骨頭,身上的皮跟樹皮一樣,甚至一碰就生生剝落下來幾片,脆弱如死了百年的死樹皮。
兩具尸身都搬回了天決門,而后挑了個日子,天決門中的人將上玄掌門葬在了上玄山的墓陵之中。
上玄掌門的葬禮盛大,滿天白綾。
上玄山的山宮緊閉上山門,棺槨從宮中抬向墓陵。
那日天公不作美,一早就有雨開始淅淅瀝瀝。山中有烏鴉引頸長鳴,撲棱著翅膀在空中亂飛。
路兩邊以簫做喪曲,曲音哀哀凄絕,送著那棺槨入了陵中。
安葬下掌門,葬禮禮畢,待眾人都回了山宮去,天上的雨便忽的大了。
大雨傾盆,打得天決門七山的樹木都東倒西歪,不成樣子。
鐘隱月站在屋檐底下,沉默地望著陰沉的天。
雨下了三天三夜-
長幼有序,干曜長老的葬禮被排在上玄掌門之后。
他那葬禮也差不多,但他并不能入墓陵。
饒是鐘隱月,聽了這事兒,也不禁疑惑道:“為何他不入墓陵?”
“天決門也是有規矩的,只是之前那假的掌門偏心,不按規矩做事。”靈澤長老坐在他羅漢椅的另一側,捧著茶說,“師兄欺壓弟子,惡意虐生,又用了邪術,還將邪術授予弟子,更是將弟子當做爐鼎養在名下……如此種種,實在骯臟。按著規矩,就必須將他從干曜山除名。可畢竟曾是干曜山的人,如今又已死了,便葬在山中陵外,為他立一墓碑,算是悼念他為山門付出良多了。”
真是離了陳博斌,整個世界都正常了。
鐘隱月心中暗喜,端起茶杯喝了幾口。
他又想了想,覺得干曜山那幾個不會高興。
他想的沒錯。
得知耿明機不能入墓陵,干曜宮中的那幾個主宮弟子立刻不干了。
鐘隱月得到消息,帶著沉悵雪趕過去,就見竇嫻跪在地上,抓著靈澤長老的衣角哭天喊地。
“長老!我師尊雖做了許多錯事,可也是為天決門鞠躬盡瘁過!”
“師尊身死,怎能不入墓陵!難道師尊不是干曜宮的宮主嗎!”
她哭得撕心裂肺,白忍冬也是跪在另一邊,抓著靈澤長老的衣角喊:“師尊可曾是天下第一劍的!若不是師尊,天決門可就早已一落千丈了!”
“這等功名,天決門應當記在師尊名上的!”
兩人一哭一喊,場面那叫一個可憐凄慘。若是不知名的見了,恐怕真會以為靈澤對干曜宮做了什么天殺的事。
靈澤嘆了口氣。
祝海云跟在她身邊,神色十分不好。見這兩人這么不講理,氣得正要開口辯駁時,鐘隱月就抬腳走近了過去。
聽見腳步聲,那幾個人紛紛看了過來。
瞧見是鐘隱月,跪在地上的那兩個立即神色一緊。
“玉鸞長老,”竇嫻抿了抿嘴,模樣瞧著竟有些不安,“你來做什么?”
“你們長老下葬的日子快到了,我過來看看。”鐘隱月走進來道,“別管我,你們繼續說你們的。”
竇嫻臉色發白,抿了抿嘴,竟然不敢再說什么了。
鐘隱月瞧在眼里,心中稀奇——照原來,她可是最能咋呼的那個。
反倒是白忍冬,他立馬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掠過靈澤,朝他走來,慍怒道:“什么過來看看,我看你就是來看笑話的吧!”
鐘隱月剛進干曜山宮,正四處看著風景。他這話一出,鐘隱月才扭過頭來,終于正眼瞧了他第一眼。
鐘隱月大方承認:“對啊。”
“你!”
白忍冬估計這輩子沒見過這么恬不知恥正面承認的人,氣得只蹦得出一個字兒。
他氣得一甩手,怒道:“你很得意是吧,你以為你在血戰里讓鬼王降了,你很厲害嗎!?”
“我不厲害嗎?”鐘隱月一攤手,“小子,我可是讓鬼王收手了,你捫心而問,我不厲害嗎?”
“你少來!”白忍冬怒道,“你——”
“哎,注意跟我說話的口氣。”鐘隱月提醒他,“長幼有序。”
“注意什么口氣!”白忍冬大怒,“你對我不公,門下弟子還在那血戰中不知殺了多少人!你就算讓鬼王降了又如何,他可是被妖——”
啪地一聲脆響。
鐘隱月一巴掌扇在白忍冬臉上。
這一掌力氣極大,白忍冬被扇得側過身去,半張臉當即都變得紅彤彤的。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鐘隱月又揚手一巴掌,啪地又從另一邊給他來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比剛剛那掌力氣更大,白忍冬被打得往旁一倒,撞倒了一張木頭椅子。
竇嫻驚叫一聲,一邊喊著師弟一邊跑了過來,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查看他的傷勢。
“玉鸞長老!”她哭著喊道,“我知道錯了,我們都知道錯了,師尊也知道錯了!我們愿給沉師兄道歉,還請你別這樣欺壓我們!”
鐘隱月拍拍身上。
他瞅了眼竇嫻。這小姑娘哭得滿臉都是淚,眼睛紅得嚇人。
耿明機還是聰明,臨死前估計囑咐過她了。
“我當然不是那種欺男霸女的混賬。”鐘隱月笑了笑,“別跑到我跟前犯渾,以下欺上目無尊長出言侮辱我門下弟子的話,你們愛怎么著怎么著。畢竟我只跟你們長老有仇,不會連坐孩子的。”
白忍冬捂著自己的臉,恨恨地望著他。
“別這么看我。”鐘隱月說,“你以后再敢說你沉師兄一句,就不是兩巴掌能了事的了。”
白忍冬半點兒沒被恐嚇住,看他的眼神反而更恨了,就那么死死地瞪著他,跟他有血海深仇似的。
鐘隱月皺皺眉,正欲再說,卻被靈澤長老叫住了。
靈澤長老出言提醒他:“好了,師弟。”
鐘隱月回頭瞥了她一眼,沒回答這句話,沉吟片刻,又回過頭說:“你們師尊下葬的事,肯定是不能夠入陵的。”
“他當然有功名,但他罪業也不少。竇嫻,你后背上的傷,這就好了?”
竇嫻也一哆嗦,立馬低下了頭去,不吭聲了。
“功名再多,也無法與罪業相抵。”鐘隱月道,“讓他葬在山上,已是開恩了。我告訴你們,殺仙閣的可是已經插手此事了,若是你們非拖下去,待到再過幾日,他們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這尸骨恐怕連山上都葬不下去,要被趕到山下亂葬崗去了。”
“你們都是主宮弟子,耿明機罪業多少,到底應該葬在哪兒,我應該不用說。”
竇嫻再無話可說了,她慚愧地低下頭去。
鐘隱月話說到這兒,干曜宮里再沒有了為耿明機辯駁的聲音。
沉悵雪站在鐘隱月身后,望著她這副跪在地上卑微的模樣,突然想起,往常這宮里會這副模樣的,似乎是他沉悵雪。
如此一想,他心中忽然十分痛快。
白忍冬突然朝鐘隱月喊起來:“你有什么臉說師尊!”
“師弟!”
竇嫻慌了,忙伸出手想捂他的嘴。
她伸出的手卻被白忍冬一把拍開來。
這小子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指著鐘隱月的鼻子又罵起來:“你不分好賴,該重視的弟子不屑一顧,將該壓制的弟子捧在手心里!你當打我幾個巴掌我就不敢說了嗎,我偏偏敢說!我告訴你,都是你驕縱,到頭來就在血戰里為妖后做了嫁衣!”
沉悵雪皺起眉。
“是你殺了大會上的那些仙修!”白忍冬歇斯底里,“若是師尊活著,定不會——”
“你以為你是什么好東西?”
白忍冬哈地笑出來:“我至少還是個人!你不必用這種話諷刺我,長老,師尊早說過!靈修被欺壓,被瞧不起,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到頭來,師尊不是沒說錯嗎!”白忍冬說,“他確實化了妖,劍向同門,殺了那么多的仙——!”
話到一半,鐘隱月揚手一道雷打了出去。
這雷正中白忍冬胸腔。
他又飛了出去,撞到了墻邊的一片架子上。
那架子一聲慘叫,掉下來好些珍貴法寶。
白忍冬疼得齜牙咧嘴。
“你少廢話兩句,”鐘隱月不耐煩道,“再多說,我就給你揍成妖后那樣。我告訴你,人別把話說得太滿,你也不見得真是個人。”
“哈?”白忍冬從地上爬起來,“你說什……”
“要不是我,你現在才不會站在這兒。”鐘隱月說,“我告訴你,白忍冬,你是魔尊的人。”
白忍冬頓時怔住。
不只是他,在場的人都怔住了。
沉悵雪早已知道,這會兒卻也跟著愣住:“師尊?”
他上前幾步,拉了下鐘隱月,演得一臉茫然:“師尊胡說什么?白師弟怎么會是魔尊的人?”
“就是!”白忍冬忍不住咆哮起來,“你說胡話也有個度吧!我——”
“你是魔尊為了這場血戰造出來的殺器。”
鐘隱月不愿再聽他說蠢話了,不耐煩地把話一口氣說了個干凈,“你是他用怨憤恨造出來的空殼,心里只有怨念。他放你到人間,只是想讓你流浪數年,多些怨念,以便日后殺人,因為你的力量來源就是怨氣。”
靈澤更愣了:“哎?”
“可偏偏就這么倒霉,讓師姐給遇上了。”鐘隱月看向她,“這都是魔尊親口告訴我的。”
靈澤滿臉難以置信。
“你胡說……”白忍冬喃喃,“你胡說……胡說!胡說!!”
他從地上爬起來,震怒得兩眼猩紅,“你胡說什么!我怎么——”
鐘隱月立刻看向他。
他那一雙眼睛堅定如劍。白忍冬與他相視,忽然喉頭一哽,無端恐懼起來,再也說不出任何質疑的話。
“你若不信,便自己想想。”鐘隱月沉聲道,“你最早的記憶,是什么樣的。”
“無父無母,送去衙門也沒有籍貫。這一切,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白忍冬徹底哽住了聲音。
喉結上下滾動半天,他才終于囁嚅出聲:“不可能……這不可能,不可能!那為什么魔尊——”
“因為讓他用了殺器,血戰的戰況只會更加糟糕。是我與他做了交易,讓他沒有為你種下魔種,喚醒你。”鐘隱月道,“你能站在這兒,就該跪下給我磕幾個頭,誠心誠意地謝謝我。”
白忍冬僵在了那里。
半晌,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瞳孔顫抖。
“不可能……”他顫聲,“這不可能,不可能……”
“我自然也不會讓你一個殺器還留在天決門。”鐘隱月說,“之后如何,我會與魔尊再商量。他不會再起戰,當然,我們也不會養一個殺器。”
說罷,鐘隱月轉身,正欲離開,可一回頭,卻看見沉悵雪還望著白忍冬。
他面無笑意,眼神有異。
看他那眼神,似乎是還有話想說。
他看向鐘隱月,兩人四目相對。
鐘隱月見他有意,便朝他扭扭頭,示意他隨意。
沉悵雪朝他笑笑。
回過頭,他道:“白忍冬。”
這是他第一次對白忍冬直呼名諱,癱坐在地上的白忍冬愣了半晌,才緩緩抬頭。
沉悵雪望著他。
“你也知道,我是借妖后的復生之術,從將來之日回來的。我聽師尊說,你也知道了,前生我被干曜長老抽骨剝皮,獻祭為陣,就為了救這干曜門中的一個弟子。”沉悵雪說,“那人就是你,白忍冬。”
白忍冬本就慘白的臉色瞬間又白了一個度。
“我死后,你說我應該。”沉悵雪面色沉靜,“我真是恨你恨到骨子里了。”
白忍冬臉色灰白地望著他。他動了動嘴唇,卻只蹦出一個音節:“我……”
“……”
他說不出半句話。
沉悵雪握住腰間劍柄,走上前去。
白忍冬呆呆地望著他走到了跟前。
他仰起頭。
“我發過誓,”沉悵雪低頭望他,“你至少要為了這件事斷條胳膊。”
說罷,他抬手出劍,手起劍落。
只一瞬間,白忍冬感到右邊的肩頭忽的一涼。
突然一聲悶響。
他轉頭呆呆望去,見到有一只胳膊落在遠處。
誰的胳膊?
白忍冬愣愣地想。
劇痛是之后傳來的,他低頭望去,才看見自己的右臂已經一片空蕩。
竇嫻驚叫起來,白忍冬也立刻慘叫出聲。他捂著斷了胳膊的肩頭,躺倒在地,痛得滿地打滾。
靈澤長老被眼前這血腥一幕嚇到。她捂住嘴,后退了幾步。
祝海云扶著她,跟著她一同后退。
沉悵雪收起劍,面無表情地往回走來。
鐘隱月望著他回到自己的身邊。
“什么動靜兒?”
有道調笑的聲音格格不入地從外頭傳進來。鐘隱月轉頭一看,就見魔尊烏蒼從外頭進來了。
他臉上帶笑,瞧著心情不錯。
今日他穿得很是隨意,兩條寬袖一甩一甩的。
他一進來,視線一掃,就看見了白忍冬在地上滿地打滾。
“哎喲,”烏蒼吹了聲口哨,瞳孔放大了下,“誰把我兒子胳膊砍了?”
“我家兔子。”鐘隱月答。
“厲害。”烏蒼說。
說著,沉悵雪走回到鐘隱月身邊來。
鐘隱月把他往身后拉了拉,問魔尊:“你來干什么?”
“接他回家啊。”烏蒼朝白忍冬努努嘴,“還把這玩意兒擱你們天決門養著,也挺奇怪的。”
鐘隱月呵呵了聲:“你隨意。”
說著,他拉起沉悵雪,輕道了聲告辭,就抬腳要離開。
“哎,阿鸞。”
烏蒼叫住他。
他朝著鐘隱月靠近過來,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說:“我抓到作者了。”
鐘隱月一驚。
烏蒼說完這話,就退后半步,朝他揚起一臉笑容。
鐘隱月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想起那日在忘生宗,他把陳博斌往泥里狂踹時,突然感受到過一陣殺氣。
“是你?”鐘隱月道,“你那天在?”
“剛好走到附近。”烏蒼笑道,“我這些年正愁找不到天道呢,正好,我還得多謝你。”
“……不用謝。”鐘隱月說,“多折磨會兒,我代表廣大人民群眾謝謝你。”
“好啊。”烏蒼說,“這方面你放心。”
烏蒼臉上的笑越發燦爛了。
鐘隱月想了想他在忘生宗給那些牌位上供的貢品,又想了想陳博斌那日在殺氣之后說的話,覺得這哥們完蛋了。
除非系統能把他立刻傳送回現實,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落到烏蒼手里,那可真是完了個大犢子。
沒有再多說,鐘隱月帶著沉悵雪離開。
那日之后,鐘隱月沒有再關心白忍冬和干曜宮的事。
回宮之后,他笑著跟沉悵雪說:“當著靈澤長老的面砍了人家一條胳膊呀,好生厲害,你真是不想在這山上呆著了。”
沉悵雪拉著他的衣角,低著頭悶悶道:“本就不愿。”
“……不是之前都和阿月說好了么,我不要再修仙了,”沉悵雪低聲嘟囔著,“阿月說過,要帶我走的,不在這山上修仙。”
他紅著臉,執拗地扯著他的衣角。
沉悵雪又往他身上貼過來。
沉悵雪總是粘他的,鐘隱月卻總是會臉紅一下。
鐘隱月側身,伸手刮刮他的鼻尖,道:“我說過,我當然會帶你走。不想修仙,就不修了。”
沉悵雪被他碰得縮了縮肩膀,又吃吃地笑起來。
“可這玉鸞宮,還沒個像樣的繼位人。”鐘隱月說,“不修道了,那也再等幾年吧。等溫寒成了,我們就下山。”
沉悵雪點了點頭。
之后幾日,干曜宮中都沒傳來什么消息。
過了數日,靈澤宮的弟子來了玉鸞山,前來傳話。
他來的時候,鐘隱月正跪在祠堂里面,雙手合十拜師祖宗,正幫白懺往天上傳話。
聽到人來,他匆匆出了門。
去到宮前正堂,靈澤宮的弟子同他說,干曜弟子們都松了口,干曜長老的葬儀就定在下半月的一個適合下葬的日子里了,請玉鸞長老務必到場。
弟子還說,那日鐘隱月走后,魔尊就帶走了白忍冬——方法是把他裝在紫虛瓶里。
臨走時他還和靈澤長老說,這不是虐待,這是幫鐘隱月為沈悵雪報下仇,是跟鬼哭辛學的。
鐘隱月聽得心情復雜,無語至極。
說完這些,弟子就走了。
下半月后,干曜長老的葬儀如期舉行。
鐘隱月終于又一次在干曜宮見到了邱戈。
他依然沒從輪椅上下來,同樣臉色灰白,目光憔悴,那一頭烏發都多出了幾縷白絲。
他站不起來,便在宮門口望著眾人將干曜長老的棺槨抬出去,在簫聲里離開了山宮。
邱戈雙眼通紅。
他望著那棺槨,欲言又止幾次,沒說出一句話。
最后,他低下頭。
鐘隱月一直在看著他。片刻,邱戈感受到目光。
瞧見鐘隱月,邱戈向他低了低頭,低身行禮。
不知是竇嫻和他說了什么,還是干曜長老的身亡讓他明白了什么,他畢恭畢敬地喚了聲:“玉鸞長老。”
鐘隱月離他不遠,能聽見他說話。
喚了鐘隱月,邱戈又喚他身后的沉悵雪:“沉師兄。”
沉悵雪朝他點點頭。
“從前的事,是干曜宮的不是。”邱戈說,“門中師弟師妹,都已知錯了。我等愿為師兄道歉,就看在師尊都已身亡的份上,請師兄……別再怪罪了。”
邱戈向他低下頭。
他神色凄楚悲切,瞧著真心實意。
沉悵雪卻沒說話。
邱戈向他低了很久的頭,沉悵雪卻始終沒說話。
良久,他說:“師尊,走吧。”
他沒接受。
他沒讓邱戈起來,只是拉著鐘隱月離開了那處。
頭也不回。
耿明機下葬了,葬在干曜山后山的一處空地里。
沉悵雪面無表情地望著那棺槨被放在土坑里,被一片片土掩埋上。
那一捧捧土像埋在了心里,他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也跟著一起被埋葬了。
但那并不是什么令他痛苦之物。直到最后一捧土將那棺槨徹底掩埋,他也感覺到心中終于有什么東西落了地。
他便明白了,或許是他能放下這一切了。
他抬頭,看著天空。
葬儀結束后,沉悵雪跟著鐘隱月回了宮里。
往后幾日,他都茶不思飯不想,一句話也不說,就呆呆地望著外頭發呆。
有時候站起來往外走,也是去尋鐘隱月。
找到鐘隱月,他也一句話都不說。要么往鐘隱月身上一靠,要么就往他身上一抱,沉默地黏他幾個鐘頭。
他不說話,鐘隱月也不問他。
這么沉默地過了好幾天,沉悵雪才終于在從背后抱著他的時候,在他耳后輕聲說了句:“他才不是知錯了。”
“是啊,他才不是知錯了。”鐘隱月說,“靠山不在了,他慌了罷了。”
“嗯。”
“不想原諒那就不原諒他。”鐘隱月說。
“嗯。”
沉悵雪把腦袋埋在他肩頭里蹭了蹭,“我不想再管這些事了,我們以后去哪兒呢。”
“隨你。”鐘隱月說,“你想去哪兒?”
“跟你回家吧,”沉悵雪說,“我跟阿月去阿月的地方。”
鐘隱月笑著:“好啊。”
第140章
干曜長老下葬后, 沒過幾日,白榆長老也下葬了——他死在了血戰之中。
白榆長老下葬后幾日,天決門內立即開了長老例會。
上玄掌門已死, 干曜長老亦去,連白榆長老也仙逝。天決門一下子空出三個重位,門中一時人心惶惶。
總這么空著也不是個辦法,便立刻開了長老例會,想要早日將繼位人定下來。
鐘隱月聽得心不在焉,直到這群人突然口出狂言,說想把他立為掌門。
嚇得鐘隱月趕緊轉移話題,把靈澤推薦了出來,逃也似的跑了。
——鐘隱月沒有接手掌門之位。
這倒是十分令人詫異,畢竟他在血戰之中功名最高,又在那戰里召了天雷。
不論怎么看,都是他最適合掌門之位。
但他強力拒絕,沒什么辦法,門中便立了靈澤長老為掌門。
掌門之位, 向來不是非要上玄宮的,此位會在長老之間輪換。
誰能勝任,便是誰來。
血戰之后,仙修界的一切又逐漸步回正軌。
忘生宗逐漸修繕好了,修界中受傷的人也都休養好了許多。
鐘隱月向傅應微傳了話,殺仙閣的人也盤查過后,出了結果。
可在說明白懺的事前,沉悵雪卻被召進了閣。
殺仙閣說, 是干曜長老身死的事與他有關。
眾人不知為何,一陣人心惶惶,其中玉鸞長老最為擔憂。但過了幾天,他又完好無損地從殺仙閣走了出來。
對此,閣主姜子眉只與玉鸞長老說明了,對外卻閉口不言。
眾人無從得知,便多了許多猜測流言。
可最終,誰也不知是為何。
鬼王白懺的事也出了結果。
前代閣主宋悔之真就被一腳從天上踹了下來,和其余與白懺親口說過,“都是為了蒼生而死”的人一同進了白懺的“鬼城”,在殺仙閣與玉鸞長老和白懺的眼皮子底下,跪下磕頭道了歉,又灰頭土臉地回了天上。
而后,玉鸞長老被托了夢。
據他所說,前代玉鸞長老告訴他,宋悔之被撤了仙位,重新入了輪回。
數百年的修仙之路,要從頭開始。
而那其余仙修,也都被殺仙閣都趕下了山去。
至于他們的罪業,說的這些話,自然都變成了“口業”。日后下了黃泉,還會被再審判一次。
還有,平白無故的犧牲,卻在口中為了蒼生大義。
姜子眉便立下審判,那些人此生不得再修道。
有人覺得太過,有人覺得就應該如此。
又聽聞,白懺在那之后,在鬼城之中枯坐一天一夜,最終在那日日出時起身來,隨殺仙閣的陰空法師上了黃泉路,進了鬼門關。
再之后,為著此次血戰,以玉鸞長老為首,開啟了仙修界的掌事人們的例會。
據說,玉鸞長老據理力爭,連開三次例會,最終取下了靈修的命鎖。
世上再無妖后,靈鎖也終于廢棄。
仙修界里一片歡呼。
仙修界里終于太平了。
忘生宗雖說在此后確實沒落了,但修界得以太平,安穩了千百年。
可玉鸞長老卻沒有久留。
在修界安穩后的第七十六年,玉鸞長老將長老之位傳位給首席弟子溫寒,而后便領著名下大弟子沉悵雪,下山去了。
自此,再無人得見-
血戰后的第七十六年,傳位給溫寒時,正逢初冬落雪。
鐘隱月名下這幾個弟子都很爭氣,不到百年的空里爭先恐后地入了化神。
正巧,系統之前因為計算不足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鐘隱月記不清了,總之是還欠了他一個能換道具的約定。
換道具約等于能實現愿望,沒那么大差距,鐘隱月就讓它給溫寒開了個外掛。
系統沒辦法,況且最后它也差點讓鐘隱月把沉悵雪殺了,這次的劇情也是過得亂七八糟的,它確實對不起這次的宿主,便特例就給溫寒開了個外掛。
有了外掛,溫寒扶搖而起,這一年直接飛躍大乘,成了能與鐘隱月并肩的仙修。
鐘隱月非常欣慰,立即傳位給他。
溫寒不知為何鐘隱月要突然傳位,他有些擔憂:“師尊是要羽化飛升了么?”
他問這話時,鐘隱月正給他整理衣襟。
馬上就是傳位禮了。
“不,”鐘隱月帶著笑說,“我要下山去了,不飛升。”
溫寒發怔:“師尊不飛升?可師尊都這個境界,不飛升為何傳位?”
“我不修道了。”鐘隱月說,“傳位給了你,我就帶著你沉師兄下山去,不再修道。”
“……”
溫寒突然不說話了。
他呆呆地望著鐘隱月,雖說心中不知原因,可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并不意外的釋然感。
他忽然想,大約鐘隱月從來都是這樣不按常理走的人。
“我也沒什么道心,正好。”鐘隱月拍拍他的肩頭,道,“不必為我覺得可惜,路都是人自己選的。溫寒,你沒問題的,以后師尊不在,玉鸞山就靠你了。”
“你以后就是玉鸞長老。”
溫寒望著他,忽的就紅了眼睛。
他趕忙抬手,抹了兩把掉下來的眼淚。
鐘隱月樂了:“干嘛啊,哭什么,今天就當長老了。大好的日子,別哭了,樂一個!又不是跟師尊死別了,以后我興致來了,還會回來看看你。”
“真的嗎?”
“真的啊。”鐘隱月說,“只是不會總相見了。”
系統確實說他若想了,可以隨時回來看。
但是次數有限。
可這話已經是莫大的安慰,溫寒吸了口氣,把眼淚收了回去。
“好。”
他說。
鐘隱月拍拍他,往外走去。
他打眼瞧了一番屋外的屏風前。見人都來齊了,就回頭說:“好了,走吧,人都來了。”
溫寒點點頭。
鐘隱月拍拍他,兩人一同繞過屏風,走到臺前。
他們走到屏風前的兩把正椅前。
面前,是天決門其余六位長老。
宮外,是一群在雪中佇立的天決門弟子。
站在宮門前的蘇玉螢見他倆來了,便轉身向外,高聲道:“玉鸞山傳位禮,啟!” -
傳位禮后,鐘隱月拉著沉悵雪,準備離開。
玉鸞山這些年多了許多弟子,但來送他的還是只有那三個,還有一個青隱。
倒不是別人不想,是鐘隱月不讓。來的人多,就太繁雜了。
他要走,三個弟子都紅了眼睛。
鐘隱月哭笑不得地一個個哄過來,又將玉鸞山托付給了他們。
倒都是懂事的孩子,沒有一個求他留下來的。
一想到這兒,鐘隱月也頗為欣慰,道:“玉鸞山有你們,我也能放心走了。”
溫寒問他:“師尊早就想走嗎?”
“對啊。”鐘隱月無奈,“可放不下你們,玉鸞山也不能就這樣荒涼了,便留了下來。往后,大約不會有什么幺蛾子事了,若是還有,我也不必擔心,還有你們在。”
溫寒點著頭:“好,那師尊此后保重。”
鐘隱月笑著點頭。
“師兄也保重。”溫寒說。
沉悵雪也笑著點點頭。
“師姑,”鐘隱月看向青隱,“那這玉鸞山,往后也交給你了。”
臨行時,他問過青隱。
青隱仍不愿回天上去,還是說要在此處守著玉鸞山。
鐘隱月隨她去。
青隱朝他點點頭:“放心交給我。你不愿再修道,趁早撒手也好。”
鐘隱月笑著:“多謝師姑。”
說罷,他又看向這三人,“也別太傷心,別太難過,人這一生,沒有不散的宴席。”
“即使我不在,你們也記住。”鐘隱月說,“我永遠為你們驕傲。”
與他三人道別,鐘隱月拉著沉悵雪,走下了山路。
正逢初冬落雪。
蒼空陰沉,滿天飄雪。那兩人走下山路,離開了山,不曾回頭。
三人一狐立在山門,目送他們遠去,又消失在視線里,良久沒動。
過了片刻,雪大了。
去時雪滿天山路。
雪漸漸大了,鐘隱月把沉悵雪抓緊了些。
沉悵雪的手有點涼,鐘隱月偏頭看了看他。雪幕之中,他見到沉悵雪眼睛亮亮的。
“哎,”鐘隱月問他,“不怕嗎?”
沉悵雪偏過頭來,眨巴眨巴眼:“怕什么?”
“那可是個新地方。”鐘隱月說,“你不怕嗎?”
“為什么怕?阿月拉著我呢。”
沉悵雪把手抬起來,晃晃被他拉得很緊的手腕,揚揚嘴角笑起來。
鐘隱月便明白了,沉悵雪早盼著被他親自帶下山,去往別處的這一刻。
鐘隱月跟著他笑起來,突然腦子一抽風,喊:“跑!”
說罷,他拉著沉悵雪,抬腳就往山下狂奔。
雪撲在臉上,鐘隱月突然很興奮,張嘴狂笑起來。
沉悵雪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哈哈笑起來,被他拽著往下跑去。
天空依然陰沉,漫天的雪又大了些。
鐘隱月拉著他這曾被天道斬了命數的眷侶,奔向他回家的路。
他知道,他將給他永遠的自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