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快又只剩下了裴云洲一個人。
他看向了依舊火紅的夕陽,突然又覺得,這個世界好像也沒有那么好。
也有點后悔,沒有讓應許替他買一盆新的鳶尾花。
熟悉的暈眩又一次襲來,他好像也又成了那葉漂泊無依的小舟,而這是第一次,他莫名覺得,避風港離自己是那么遙遠,指引航線的燈塔又是那么觸不可及。
裴云洲就這么靜靜地在窗臺前站著,看著18層樓下車水馬龍的大街,任由大腦無聲地放空。
至少這一次,他沒再產生想要一躍而下的感覺了。
他沒有無意識間扯掉手背上的針頭,也沒有莫名其妙失去一段記憶,他沒有病。
對,他沒有病。
他只是太累了,等到這兩個月的事情結束,他和阿冽一起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可是,他好像把他的阿冽弄丟了。
在暴風雨中航行的小船失去了掌舵的人,是沒有辦法抵達彼岸的。
心臟一抽一抽地疼,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么又把這一切搞砸了呢。
可他明明沒有錯。
阿冽也沒有錯,扶了自己一把的應助更沒有錯。
阿冽一定只是吃醋了,等阿冽消了氣,自己和阿冽好好解釋一番就沒有問題了吧。
阿冽只是因為太愛自己了,才會這么生氣的。
都是自己的錯。
裴云洲拿出手機想要給裴冽打個電話,只是指尖又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發顫,就連撥號的動作都是那么困難。
手機屏幕里倒映出自己的面容,并不是干凈漂亮的,反而蒼白得,像是剛剛從海里打撈上來的鬼。
裴云洲忽然又泄了氣,好不容易輸好的號碼,被一個一個刪除。
這樣糟糕的自己,只會讓阿冽不喜歡的。
對,洗漱,他還沒有洗漱。
遲鈍的思維終于想起來自己原本的目的,裴云洲小心翼翼地扶著墻來到了衛生間,這一次,他沒再摔倒。
他沒有病,裴云洲再次確認了這一點。
只是怎么也洗不干凈。
前額的劉海不知被沾濕多少次,發絲滴滴答答地掉著水,臉也完全洗不干凈。
自己不是這個樣子的。
一定是鏡子太臟了。
裴云洲打濕了袖子,殷切地往鏡子上擦,一遍又一遍。
可是好像沒有用。
他還是很臟,和阿冽用來做手機壁紙的那個自己,一點都不一樣。
八點的報時準時響起,裴云洲猛地驚醒,回到了床前打開電腦。
但這一次,他并不是為了工作。
裴云洲只是亟需一些東西來讓自己心安,而筆記本電腦的那串密碼,無疑就是最好的東西。
520412,吾愛零四一二。
在顫抖的指尖,精準無誤地憑借肌肉記憶完成這串數字的時候,裴云洲甚至有些鼻酸地想哭。
頸側尚未徹底愈合的痕跡再一次灼燒起來,成為戀人在側的有力佐證。
僅僅是輸入一串數字,就讓他覺得,他的阿冽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而是就在這里,親昵地吻他的脖頸。
但這段密碼實在是太短了。
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點燃了火柴以后,僅僅是一瞬間的火光閃過,很快就熄滅了。
他的阿冽,也是一樣。
裴云洲猶豫了一下,合上了電腦,然后再一次打開,輸入了這串密碼。
反反復復,反反復復。
直到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時候,電腦的開機鍵,突然就失靈了,不論他短按還是長按,屏幕都沒有了反應,也不再出現那個能讓自己輸入密碼的數字框。
耳邊的嗡鳴令裴云洲的大腦變得茫然。
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啊。
“這個項目很重要,我們裴氏那么多年的努力能不能有成效,裴家能不能真正成為上流世家,就看這個項目了。”
“小洲,做得好,媽媽永遠以你為驕傲。”
在一陣陣的耳鳴聲中,裴云洲依稀分辨出父母殷切希望的聲音。
他猛地想起來,自己打開電腦,原本是因為到了八點,到了每晚睡前例行處理工作的時間。
而他卻把電腦弄壞了。
今天不止弄丟了他的阿冽,還弄壞了電腦,弄砸了工作。
怎么會這樣呢。
裴云洲低頭看著自己的熟悉又陌生的手,手指細長又蒼白,骨節分外明顯,整雙手幾乎沒有半點血色,只除了手背上密密麻麻的新的針孔,以及斑斑駁駁的淤青。
目光最終定格在自己的指尖。
那里正留著漂亮的指甲,帶著微微的銳,似乎是整間病房里,最后的有棱有角的東西。
下一秒,顫抖的指尖便徹底失去了主人的掌控。
銳利的指甲搭上了另一只手的手腕,落在蒼白得有些瘆人的皮膚上,其下就是青紫的血管走行,似乎只要輕輕一劃,就會有瑰麗的血液流出來。
他實在是太瘦了,不盈一握的腕骨與空蕩蕩的病號服衣袖里,渺小得幾乎如從18層高樓向下望去的人們一般,成了隨時都可能被碾碎的螞蟻。
而現在,這具身體好像也成了螞蟻中的一只,甚至,是最卑微的工蟻。
指甲接觸皮膚的時候,裴云洲感覺不到什么痛,甚至只是失望地看著皮膚上留下的一道紅痕。
沒有預想中的,艷麗的顏色染上皮膚的畫面。
皮下的血管雖然表淺,到底也有一定韌性,不是脆弱的指甲輕易就可以洞穿,更何況,顫抖的指尖早已變得虛弱無力,根本做不到主人所愿望的劃開血管。
這具身體好像徹底地不屬于自己了。
不然,為什么連最基本的、本該可以在自己身上實現的愿望都做不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