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變故突生
這場荒唐的“考察”, 最終是在沉默的氛圍里結束的,云洲和裴冽回到車上以后,兩人的關系好像也同時降至了冰點,雖然云洲依舊和他一起坐在后座, 也依舊和來時一樣靜靜地望向窗外, 但裴冽就是能感覺到,云洲給人的感覺好像比之前更疏離了。
是那些回憶讓洲洲感覺到不安和不滿了嗎?
裴冽不知道云洲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只能這么猜測道。
“我不會再糾纏, 我已經承諾過了,云總,”裴冽抿了抿唇, 局促道, “所以、所以你不用這樣。”
不用這樣對他保持防備, 這樣實在太累了。
他會自動退回到他應當在的距離, 就像他的稱呼, 在離開花田的那一剎那,就從“洲洲”變回了“云總”。
從今以后,洲洲只是他深埋在心里的稱呼,而云總也只是他抬頭仰望的人而已。
對他來說, 剛剛那一下午的陪伴,都已經足夠,實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沒有防備你, ”云洲平靜道,“我只是一直這樣而已,裴總不要多想, 我們的合作也不會受影響的。”
裴冽的表情僵了一下。
雖然洲洲對他這樣說,但他知道, 洲洲只是站在合作對象的角度這樣回答他而已。
那的確不是對他的防備,那不過是對所有合作對象一視同仁的疏離而已,換了任何一個人在他所處的位置上,都不會有任何區別。
云洲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眼睛,自顧自地假寐起來,裴冽感覺到自己雖然與云洲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但在他們二人之間好像豎起了一道無形的空氣墻,難以打破,無法打破。
“……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裴冽低低道。
裴冽忍不住側頭,小心翼翼地凝望云洲精致漂亮的眉眼,從前他最愛這雙眼睛,也最愛親吻這雙眼睛,可是現在就連看一眼都是奢侈。
他控制不住地開始回想,在花田里自己沖動之下對云洲說能不能吻他的時候,云洲給自己的答案。
“有些問題,沒必要問,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裴總?”
這句話好像如一把尖銳的刀,一刻不停地往他心口上扎,讓本就鈍痛的心很快開始流血不止。
有些問題沒必要問,問題的答案在問出口之前就早已注定,問出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自己早就不是那個可以肆無忌憚地將云洲擁入懷里親吻那雙眼睛的自己,從前最美好的記憶也都早已被他親手摧毀了。
裴冽的呼吸放得很輕很輕,生怕將假寐中的云洲驚醒。
若不是他的心臟還在持續不斷地跳動,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的呼吸都短暫地停滯了。
這具身體沒有了心,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身邊的云洲好像實在是太累了,哪怕剛剛在花田里睡了半個下午,此時也很快睡著,呼吸變得規律又清淺。
云洲睡著的樣子非常安靜,就連姿勢都不曾改變,常常出現在小說和影視劇里的“一睡著就歪頭偏向另一個人、靠在他的肩膀上”這種橋段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云洲的身上。
如果不是裴冽對云洲實在熟悉,熟悉到對他的氣息變化都分外敏感,甚至都很難察覺到云洲已經睡熟了。
裴冽壓低聲音,讓司機將車廂內的空調調高一點。
接著,裴冽繼續安靜地凝視著云洲的眉眼,想要將對方的每一個部分都深刻地印在心里,哪怕他其實對云洲已經足夠熟悉,根本就不需要看著云洲,也能在心中清晰地勾畫出云洲的樣貌。
只是他都已經答應了云洲不再糾纏他,今日回去以后,恐怕也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裴冽原本只是沉默地坐著,始終和云洲保持著安全又紳士的距離,可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在他們的車正常向前行駛的時候,一輛從側后方匯入的銀白色車輛突然出現在了云洲那一側的后視鏡里,并且以快到不正常的速度向他們的車逼近,并且在后視鏡里越來越大,完全沒有要剎住車的趨勢。
“加速或者向左變道!”裴冽也顧不上吵不吵醒云洲的了,下意識對著司機大吼了一句。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哪怕司機打死了方向盤,車輛變道的速度也比不上后面那輛失控的車沖上來的速度。
云洲被裴冽的聲音驚醒,勉強睜開了眼,就看見裴冽突然撲了上來,整個人將他摟住,后背對著車門,將云洲護在了懷里。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云洲感覺到有溫熱的血濺灑在自己的臉上,連同一個溫熱,卻又無力的吻,在自己的眉心虛虛蹭過,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一觸即離之后,吻的主人就垂下了身體。
“洲洲……”嗓音虛弱又破碎,好像是主人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
他雖然已經答應過云洲不再這么叫他了,可是他好像又食言了,這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就讓他,最后再失控一次吧,反正也沒有以后了。
“要……好……好……的……”
還沒等云洲混沌的大腦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在劇烈的震蕩之下,云洲也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又是在那家熟悉的醫院里。
聞著消毒水的味道,云洲感覺自己的大腦一陣鈍痛,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病號服,手背上也有源源不斷的液體流入。
“醒了?”正巧來巡查的醫生見云洲掙扎著坐了起來,嘆了口氣,“還記得嗎?”
“……是,車禍嗎?”云洲遲疑了一下,感覺自己閉上眼睛的最后一幕,是銀白色車輛破碎的畫面,以及落在自己臉上的溫熱的濕意,只是具體的細節,好像都想不起來了。
“還好,還算清醒嘛,”醫生點了點頭,“運氣還不錯,只是腦震蕩而已,連骨折都沒有,就算腦震蕩也只是很輕微的腦震蕩,都沒出現逆行性遺忘的。”
“謝謝醫生。”云洲禮貌地道了聲謝。
這么嚴重的車禍,自己竟然沒有受傷嗎?
原來自己云洲命這么大的一天。
前二十四年重重悲慘遭遇令云洲早就不相信命也不相信運氣,只是沒想到,原來這樣的“好事”真的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哎,只是和你一輛車的那個人就沒有你這么好命了。”醫生又嘆了口氣。
那個年輕人真是慘啊,明明車是從右側來的,他都已經坐在左側了,還傷得這么厲害,現在還在ICU里吊著。
和自己一輛車的人……
是誰?
大概是醫生口中的腦震蕩的緣故,他真的一點都回想不起來了。
云洲沒有向醫生問這個問題,而是禮貌地又和醫生道了別。
云洲拿起了放在床邊的手機,真是令人震驚,這么嚴重的車禍,他的手機就放在衣服口袋里,竟然和他自己一樣幾乎毫發無損,就連貼膜和屏幕都沒有碎。
云洲只是昏昏沉沉地想到,自己現在怎么說也算半個公眾人物吧,出了車禍這么大的事情網上應該能搜得到,也許他能看見視頻,就會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了。
果然點進vb以后,第一個熱搜詞條,赫然就是#云洲車禍#。
云洲打開熱搜,在里面找到了視頻,視頻來源于路口的監控,并不算太清楚,但也如實地將后方的銀白色車輛向他所在的位置撞來的過程記錄了下來。
銀白色車輛這么快的速度,他怎么可能不受傷?
云洲茫然地回看了幾遍視頻,終于從錄像里一閃而過的畫面上,透過車窗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向自己撲了過來,將他牢牢護在了身下。
……這個人,是誰?
這個問題才想了半分鐘,云洲就感覺自己的頭炸裂一般地痛,連帶著根本沒有受傷的身體都控制不住地開始應激。
對很多人來說,車禍或者是其他的外傷給他們精神上留下的影響,遠比身體上留下的影響要大,云洲心想自己可能也是如此。
不然,怎么會對這個保護了自己的人毫無記憶,就連這天自己出門是要去干什么都想不起來呢?
能和自己在一輛車上的,應該是自己公司的下屬吧。
云洲根據自己往常的習慣這么分析道。
這個下屬一定受了很嚴重的傷,剛剛醫生不就是這么說的嗎?
不管是誰,他都救了自己一命,應該得到很高的補償才對,雖然他所能給出的補償,與對方的性命安全相比,實在不值一提,但不管怎么說也是一份心意。
云洲這么想著,在手機備忘錄里加了一條。
等他的情況穩定一點,一定要親自去下屬的病床前感謝他,還要去他家里慰問一下。
雖然云洲沒有受什么傷,但是精神上的應激也讓他倍感疲憊,這才醒了一會兒就又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給應許打電話,問他那日到底是誰跟著自己的,就又陷入了昏睡。
夢里,他好像久違地見到了一望無際的鳶尾花田,就連鼻尖都滿溢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他看見自己一個人在代表愛意與希望的原野上奔跑,累了就在花田里坐下小憩,好像這整片天地間都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可是隱約間,他又感覺這一切似乎不是這樣的,天地間原本應當不止他一個人的。
好奇怪啊,為什么會夢到這些呢。
在主人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大腦先行一步地將所有與裴冽有關的記憶從云洲的腦海里徹底抹除,就連一絲痕跡都沒有剩下。
第92章 掌中舊物
人的大腦就像一臺復雜又精密的機器, 機器上有一個隱蔽的重置鍵,只要按下這個鍵,記憶就會清空到只剩下初始狀態。
大概是潛意識里仍舊懼怕車禍發生的那個瞬間,以至于大腦自發地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 云洲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就連昨日自己想好的、去看一看和自己一起出了車禍的“員工”的事情都已忘記,他只以為自己是和往常一樣, 因為發燒入了院, 等病情好了也就出院了。
只是回到辦公室里的云洲,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點什么。
他如往常一樣地處理文件,看郵箱里合作對象發來的信息, 給公司里的下屬們開會, 一切都和他住院前并沒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問題就是, 他的記憶好像蒙著一層戳不破的紗, 遮住了某些觸碰不到的東西, 只要他稍稍去想就會頭痛,試了兩三次以后,云洲也就放棄了。
而他也不是沒試過問起應許,應許卻只是語焉不詳地含糊過去, 對他說“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讓他不要擔心。
左右公司運轉如常,云洲也就只好順著身體的意思不再去想, 和從前一樣按時上下班,只是每天中午一點鐘的時候,送來的飯變成了公司的盒飯。
云洲看著面前的飯盒, 毫無食欲地勉強拿起筷子,隱隱覺得自己的盒飯是不是換過, 之前好像不是這樣,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只能勉強吃兩口就想要扔到一邊。
可是之前的飯盒是什么樣的呢?
他還是想不起來,也還是一想就頭痛。
算了,既然應許說過不重要,一個飯盒而已,能有什么重要的呢?
既然想不起來,就不要強迫自己回憶了,現在這樣繼續按部就班地生活也很好。
在與總裁辦公室一墻之隔的助理辦公室里,應許小聲地打著電話。
“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嗎?”
“還是得靠醫療手段吊著是嗎?”
“云總現在狀況還算好,就是好像從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一想起來就頭痛,不過這樣也挺好的,我覺得云總現在的情緒比之前好了很多。”
電話另一頭,正是裴家的人。
裴遠失魂落魄地掛斷電話,看著和自己一起守在床邊,保養得再也不能得宜的夫人,疲憊地嘆了口氣。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裴母苦澀地笑了一聲,看著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兒子,“這都是我們欠小洲的,現在勉強還上一點,忘了好,忘了好啊。”
不管是裴冽還是裴家,只要忘記了,就不會再受傷。
從前傷害云洲的苦果,他們都已嘗過。
現在云洲將他們忘記,對他們來說是罪有應得,而對云洲來說,是終于解脫,忘記了這筆永遠無法徹底償還的債以后,云洲就是那個真正的、高高在上的云總、云老師了。
“你說的對,這樣也挺好的。”裴遠吃力地點了點頭,指尖輕輕撫了撫兒子緊閉的眉眼。
“這幾天冽兒都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知道到底還能撐多久,下一次又能不能挺過來,”裴母痛苦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別想那么多,”裴遠看向被他們掛在了裴冽的病房中央的,自從被裴冽拍了回去就再也不敢看一眼的畫,畫上是一望無際的鳶尾花,“會有希望的。”
油畫里的鳶尾花永遠開不敗,也就永遠洋溢著愛意與希望。
現實不是虛幻的畫,但是他們除了用畫麻痹自己,好像也完全別無他法了。
隨著《新生》在國際電影節上斬獲佳績,云洲也拿到了已經很久沒有華人拿到過的金熊影帝,“云洲”這個名字連同他所創作的繪畫和音樂一起,響徹也震驚了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高高在上的名字。
坐在辦公室里的云洲感覺自己的心態好像前所未有的放松,一切的愿望好像都實現了,只除了他還是沒有找回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記憶以外,其他都很好。
云洲站在落地窗邊,向下眺望著整座明城。
每一棟房子他都能叫出名字,這些從前仰望的存在,如今都只能仰望他而已。
只是正南方的那棟大樓,他怎么都想不起來,那是哪家公司。
按理在明城,已經沒有他不知道的勢力了才對。
“云總,這個月的報表,您現在要看嗎?”應許推開門進來,就看見云洲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段時間云洲站在窗邊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應許都以為,他已經想了起來,但是其實沒有。
“……放在桌上吧,我這就看,”云洲如夢初醒地揉了揉發漲的眉心,“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總是走神。”
“您只是太累了,”應許低聲道,“您應該多休息的。”
“現在已經比以前輕松很多了。”云洲下意識道。
……以前?
云洲這話說完就有些愣住,什么以前,他不是一直在“新生”影視,也一直都是這樣的工作強度嗎,他又是哪來的以前?
他這句話說完,應許也明顯愣了一下。
據醫生說,云洲的大腦似乎是啟動了自我防御機制,將所有不愿意記住的記憶,連同那場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車禍一起忘記了,還是很難再想起來的那種。
但好像,在云洲的靈魂里仍舊留有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可又隨處可見的舊的習慣,這些習慣已經成為了肌肉記憶,難以真正忘卻。
“您別多想,”應許干巴巴地說道,“公司現在已經發展得很好了,您應該多休息的,您到底是總裁,每天可以早點下班回去。”
應許想著,可能就是云洲的時間安排得太緊湊,工作時間太長,才會讓那些殘存在大腦深處的習慣影響到他,也許每天不要在公司那么長時間會好一些。
云洲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沉默了片刻,道:“也好,我把這份報表看完就回去休息,你今天也早點下班吧,每天都陪我到這么晚,也辛苦你了。”
“好,我知道了。”應許平靜地點了點頭,心里卻不由有些酸澀。
陪云洲到很晚,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啊。
如果說從前的云洲還會明里暗里地告誡他,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如今的云洲,好像就連有關“愛”的那一個部分都隨著記憶一起被封存了。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面前的云洲精神和身體都比起以前好,應許卻莫名覺得,他的身影好像變得更落寞了。
應許帶上門離開的時候,辦公室里的云洲依舊是那副端坐在辦公桌前面無表情的樣子。
他的工作效率很高,一份報表只需要幾分鐘就能看完,還能一眼就看出問題所在。
之前他從沒思考過,自己是哪來的這么高的效率,可是現在他卻沒忍住不去思考這些。
人是不可能一上來就能駕馭偌大一家公司的。
云洲總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缺失了很長也很重要的一塊,可是他怎么都想不起來,不過這次有進步的是,在回憶的時候,沒有再頭痛了。
不知道是大腦終于放棄對抗,還是身體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痛楚。
“到底是忘記了什么呢?”云洲的指尖恍惚地撥弄著擺在桌上的鳶尾花,此時雖然不是鳶尾的花季,他桌上這盆鳶尾花卻綻放得異常熱烈,并不十分馥郁的香氣悄悄在辦公室內散溢開來,很好地安撫了他的精神。
鳶尾是很少出現在辦公桌上的花,對他這樣“身份”的人來說,鳶尾花好像太廉價,也太不夠有“品味”了,他知道明城那些上流人士的辦公桌上,通常都是名貴的蘭花,既為了蘭花的身價也為了所謂的君子氣節,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桌上的蘭花通通換成了鳶尾,每次云洲去了別家的公司時都能看見。
“算了,還是不想了。”云洲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困了,既然都答應了應許好好休息,那就早點下班也好。
于是云洲在伸手進柜子的抽屜里,翻找自己的鑰匙。
只是還沒等他摸到鑰匙,指尖突然就觸及了一個冰冷的物體。
沒等云洲感知出那是什么,他的指尖就下意識觸電一般縮了回來,好像那是什么燙手山芋一樣。
原本已經好轉的頭疼又開始發作了。
云洲靠在椅背上,緩了半天才等到眼前這一陣天旋地轉平息下來。
讓自己不舒服的東西,他本不該碰的,可是偏偏指尖又像著了魔一樣,控制不住地向那件東西靠近。
直至將其抓在了手心。
是什么?
云洲茫然地握住了那件東西,大概是有了準備的緣故,這一回倒是沒有那種觸電般的難受,只是心臟開始一頓一頓地重重地跳,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了一樣。
緩緩收攏的指尖觸及了尖銳的棱角和熟悉的觸感,以及那件東西堅硬的材質。
像是一枚鉆石,兩邊拴著長長的鏈子,是一條項鏈。
自己為什么會把這串項鏈放在柜子的最深處,是因為不喜歡嗎?
云洲將項鏈取了出來,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項鏈上的金剛石質地通透,切割工藝異常精湛準確,一看就價值不菲,設計感也很強,非常符合他的審美。
可是自己為什么會讓這樣的東西蒙塵?
云洲怔怔地凝視著手中的項鏈了不知道多久時間,突然就感覺自己手背有點發燙。
低下頭一看,原來是一顆滾燙的淚掉在了自己手上。
第93章 忘記過去
云洲回到公寓的時候還是有些渾渾噩噩, 直到在床上躺下的時候,脖頸間微冷的觸感才讓他意識到,原來他竟然下意識地將項鏈戴在了脖子上。
于是云洲又從床上坐起,神色冷淡地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
鏡中人的樣貌很熟悉, 雖然新多出的項鏈與他一身西裝革履的風格并不匹配, 但卻又莫名和諧,好像這串項鏈本來就該呆在這個位置上一樣。
“我曾經, 一直戴著它嗎?”云洲不確定地摩挲著頸項間的項鏈, 閉上眼睛企圖回憶起哪怕任何一絲細節。
但依舊如從前一樣,什么都想不起來,好像那些記憶從來就不屬于他一樣。
云洲原本想著, 既然是忘記了的事情, 那就一直忘記就好,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 這一回想要弄清一切的意愿實在太強烈, 強烈到他根本就克制不住。
在云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莫名在搜索引擎里鍵入了這顆鉆石的相關信息。
以他的眼光看來,這顆鉆石克重很大,成色也非常純粹, 切割工藝更是高超,絕對不是什么普通鉆石,和市面上的金店里能買到的那種完全不同, 這樣的鉆石絕對是大師級別的工藝,甚至可能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名字,就像那顆享譽世界的“海洋之心”一樣。
互聯網的記憶比人的記憶要長久也可靠得多, 云洲才剛輸入幾個信息,搜索引擎上很快就匹配到了相應的鉆石。
希望之心。
“希望之心?”云洲喃喃道, “這是這顆鉆石的名字嗎?”
有名字的鉆石,通常只會出現在拍賣會里,而不是商店中,難道這是自己從前在拍賣會上買下的嗎?
但如果是這樣,為什么自己要將這串項鏈藏在柜子最深處,甚至連包裝都沒有呢。
云洲茫然地將搜索引擎的界面往下拉,在頁面的下方找到了這顆鉆石的拍賣信息。
拍賣會的時間是四年前,成交價八千七百萬。
“……四年前?”云洲的頭又開始作痛,他根本就沒有四年前的記憶,明明他已經二十四歲,可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自己的人生“短”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前面那么長的時光,好像都被一只手無形地掐斷了。
既然沒有四年前的記憶,也就更不可能對這場拍賣會有什么印象。
云洲遲疑地打開拍賣會的信息,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為了保護買家的隱私和財產安全,拍賣會都會對買家的姓名做一定的模糊處理,可即便是這樣,云洲也知道那不是自己。
在網頁上赫然寫著,“希望之心”的競拍者,裴*先生,而不是云*先生。
因為“希望之心”成交價很高,本身價值也過于貴重的緣故,拍賣會還對最終的成交及交付環節錄制了視頻,只不過給買家打了碼。
云洲打開視頻,雖然他看不清視頻里那緩緩走上主席臺的人的臉,卻也覺得那人的身形莫名熟悉。
但他不該對這個人感覺到熟悉才對,他連前面那么多年的記憶都沒有了,又怎么會記得一個連臉都被遮住的人呢。
云洲看見他走上了主席臺,從主持人那里接過了這顆鉆石,接著就是采訪環節。
主持人提問道:“請問這位先生,您買了這顆鉆石以后要怎樣陳列它呢?”
“雖然這顆鉆石真的很適合被展出,不過我不是買來作為展品的,”那個人彬彬有禮地回答道。“這顆鉆石叫做希望之心,我要將它打造成一串項鏈,送給我最愛的人。”
這么大一顆鉆石作為一串項鏈簡直暴殄天物,會大大折損它的保值作用,于是主持人驚訝地問道:“那您是為了您愛的人才購買它的嗎?”
“他最喜愛的花,花語正是愛意與希望,所以我也想將代表希望的心送給他。”那個人的語氣漸漸變得溫柔起來,在談及自己愛的人的時候,哪怕他的臉被遮住,都能讓人察覺到他說這話時的幸福感。
云洲怔怔地關掉了視頻。
這顆鉆石不是自己買下的,而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買下的。
難道,是他送給自己的嗎?
云洲抿了抿唇,覺得這一切簡直太荒謬了。
那個人在接受采訪的時候都說了,這是送給他愛的人的禮物,可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這里。
……他又為什么會有一種對這串項鏈很熟悉的感覺。
云洲有些煩躁地將項鏈從自己脖子上摘了下來,決定短時間內不要再碰它,可是真摘下來以后,又感覺心里一陣空落落的。
這樣的感覺十分沒有來由,明明先前這幾個月都是這么過來的,怎么偏偏就是今天有了這樣的感覺?
“為什么會這樣呢?”云洲疲憊地嘆了口氣,想不通自己到底忘記了什么,才會讓自己陷入如今這般境地。
或許真的如應許所說,自己只是太累了。
云洲這么安慰自己。
累了就該休息,于是云洲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洗了個澡就上了床。
其實現在時間還很早,才晚上六點,天色都還沒暗下來,哪怕拉上了窗簾,屋內也還是有一絲余光滲進來,根本就不是他睡覺的時候。
但對云洲來說,除了睡覺,好像沒有其他能夠逃避這種糟糕的感覺的辦法。
雖然云洲自覺并沒有多困多疲憊,但或許是精神高度緊繃了太長時間,他竟然真的沾枕就睡著了,只不過無意識間,手里依舊攥著那串金剛石項鏈。
然后,就又做了那個這段時間常做的、漫長的夢。
他看見自己坐在漫無邊際的鳶尾花田里,田野里只有自己一個人。
鳶尾并不是一個大眾的花,喜歡這種花的人遠沒有喜歡玫瑰百合的來得多,因此云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這種花莫名的執念究竟是哪里來的,他殘存的記憶根本就無法解釋這個復雜的問題。
這一次,他又看見了這片花田。
這已經是這幾個月來他不知道多少次看到花田,也是不知道多少次一個人坐在中央。
都說夢境依托人的記憶和見聞產生,但云洲非常確定自己根本就沒有去過這么大的一片花海,以他對鳶尾的喜愛,沒道理一點都不記得。
云洲有點不確定自己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在回憶,他只能感覺到自己低下頭看了一眼,看見了頸項間耀目的金剛石項鏈,經過精湛的切割后的金剛石成為復雜的六十面體,每一面都能折射出耀眼的日光。
這顆鉆石名叫希望之心。
云洲依舊坐在鳶尾花田里,將這個名字在心底默念了幾遍。
鳶尾是代表愛意與希望的花,就和鉆石的名字一樣。
難道這顆鉆石真的是給自己的嗎?
恍惚間,云洲覺得曾經也有一個人,和自己一起奔跑在鳶尾花田里,從少年時期到青年,可后來卻消失不見。
他只看見畫面徒然一轉,一輛車向自己沖了過來,即將碾壓過他的身體。
就在整個人都要支離破碎的前一秒,一個身影壓了上來,畫面的最后一刻,停留在濺灑了自己一臉的溫熱的血,以及一個落在眉心的吻,再然后,他的眼前就閃過了一道白光。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云洲后背冷汗涔涔。
這還是這幾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夢到那場車禍。
哪怕失去了很多記憶,云洲也從未想過要去回憶那場車禍,可是現在,車禍的細節卻以這樣荒誕的方式“灌輸”到了自己的腦海里。
人的大腦是一個很復雜的東西,得到開發的區域還不足大腦皮層面積的1%,據說那些從前獲取過的信息其實都被自動儲存在了大腦深處,只是一般人根本調動不起來而已。
而現在,那藏在沒有被開發的99%中的記憶好像就這么復蘇了。
云洲靠著床板,吃力地喘息了一會兒。
眼前旋轉的視線讓他仿佛猶在車禍現場,不得抽身而出,那是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即便在那場車禍里他奇跡般的沒有受傷,但死亡的陰影還是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恍惚間,云洲仿佛又記起,自己好像是已經“死”過了好幾次的人。
大量記憶片段因為記憶的復蘇紛至沓來,因為只是片段的緣故,云洲并不清楚那都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他只知道,自己看見了陰暗的小黑屋,看見了沖天的火光和煙塵,看見了十八層高樓的窗邊,也看見了病房里并不平穩的生命曲線。
“我到底經歷過什么呢?”云洲喃喃道。
有人說,人因為記憶而存在,記憶不完整以后人也就變得不完整了,但云洲不那么認為,既然是忘記的東西,就說明那不是自己想要記住的東西。
可是現在,他的想法好像又轉變了。
掌心的鉆石觸感猶在,云洲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鉆石的棱角,仿佛透過鉆石感受到了另一個溫度,比自己的體溫略高一點。
那是屬于送給自己這顆鉆石的人的氣息嗎?
遲疑片刻,云洲在搜索引擎下輸入了“云洲”這個名字,以一個第三人的身份。
按理不會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但現在的云洲,總覺得好像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
最糟糕的情況很快出現,這個名字好像真的是這半年來橫空出世,從一幅畫、一部電影和一段音樂開始,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
可是他明明已經二十四歲,他前面那么多年的人生,都去哪里了呢?
第94章 沒有人了
“你記得這個嗎?”第二天到了公司以后, 云洲將應許叫到了自己面前,將項鏈展示給他看。
應許看到那串項鏈的第一時間,臉色就不由僵了一下。
哪怕他跟著云洲這么長時間,表情管理能力其實已經很好, 此時也很難維持面上的平靜。
他當然認識這串項鏈, 畢竟他知道從前的裴云洲日日將項鏈掛在脖子上,也知道后來項鏈在火中遺失, 再然后被裴冽撿回, 又通過他的手還給了云洲。
只是當時云總不是想要將項鏈扔掉嗎,怎么現在又突然找了回來呢。
應許心中有些不安,回答云洲的問題時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遲疑了一下。
“你就和我實話實說就好, ”云洲將項鏈放在桌子上, “不用有什么顧忌。”
“我、我不能。”作為一個忠心的下屬兼愛慕者, 應許從未拒絕過云洲任何要求, 但是眼下, 他實在很難將那些事情對云洲和盤托出。
“連你也要瞞我,”云洲忽然笑了,將項鏈收了起來,“那看來, 我過去應該過得挺慘的。”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為什么大腦會這么排斥想起,別人又為什么要對自己三緘其口。
“不是這樣的, 您別多想,”應許艱難地解釋道,“只是、只是這件事說起來太復雜。”
“我沒那么脆弱, ”云洲嘆了口氣,“應許, 你知道嗎,我現在有種感覺,這種感覺非常熟悉。”
“就是,你可能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這是一種,好像自己身處于謊言的中心,全部的生活都是由虛假組成的感覺,就好像身邊所有人都達成了一致,在共同地欺瞞著你,”云洲很慢地說道,“而這樣的感覺,我好像從前也曾體驗過。”
聞言,應許徹底慌了神。
云洲所說的,被謊言包裹的感覺是指什么他自然知道,因為那就是從前的裴云洲所經歷的一切。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云洲不欲讓他為難,疲憊地對他擺了擺手,“你下去工作吧,我一個人待一會。”
應許覺得面前的云洲好像很落寞,他不確定讓這樣的云洲一個人留在辦公室里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就在他還在猶豫的時候,云洲又道:“我沒有你以為的那么脆弱,我說了,下去吧。”
心思被戳破的應許只得暫時離去,辦公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云洲一人。
“也許我是該把你鎖起來。”云洲凝視著桌面上的鉆石項鏈,“這樣這的一切平衡就不會打破了。”
但是現在平衡都已經打破,再將項鏈鎖起來就只是繼續自欺欺人,繼續生活在虛幻之中而已。
云洲頭一回在辦公室里,做了除辦公之外的事情。
他打開了昨天就匆匆忙忙看了一眼的,關于“自己”的所有消息,一條一條地看過去。
雖然網絡上的云洲是一個奇跡般的人物,甚至被不少媒體盛贊為華國乃至全世界藝術的新星,但云洲看著這些報導卻沒什么真實感,好像那并不是自己的人生,而是一個第三人的人生一樣。
云洲翻看了所有資料,才終于在最早的一條報導中看到了一點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個名叫裴云洲的人的追悼會,在追悼會上,電影《新生》的主題曲《鳶尾》第一次公開演奏,而那支曲子,正是已故的裴家小少爺裴云洲的作品。
云洲茫然地看著視頻中的片段,雖然畫質不算清晰,他也能清楚地瞧見,被擺在禮堂正中央的畫像上的人臉,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
云洲下意識站到了鏡子前,指尖細細撫過自己的眉眼,每一寸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我到底是誰,云洲是誰,裴云洲又是誰?”云洲喃喃自語道。
過往的細節一點一點在云洲腦海里浮現,只是不太清晰,依舊是片段式的,沒有辦法將這些片段融匯在一起。
“所以,那棟我怎么都想不起來的大樓,是裴氏。”云洲站在窗邊再一次向下眺望,自言自語道。
“那看起來,我的過去的確挺悲慘的。”云洲自嘲地笑了一聲。
如果他就是裴云洲,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釋了,比如他缺席的前面二十四年的人生,比如云洲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藝術天賦和商業手段。
如果他就是裴云洲,那很多事情其實上網一搜就能知道,他的記憶也能被徹底補齊,但云洲又覺得這樣挺沒意思的。
既然已經知道不是多好的回憶,就這樣放過自己好像也挺好的,要是想起來了就是想起來了,沒有想起來,他也不必強求。
畢竟他現在已經是云洲了。
在應許擔驚受怕了好幾天后,驚訝地發現云洲似乎完全沒收到項鏈的影響,很快恢復到了之前的生活和工作狀態,也再沒問過他與過去有關的事,至于那串項鏈,他也再也沒有見過。
應許不敢主動去問云洲,他究竟將那串項鏈如何處理了,既然云洲不說,他也就只能當作沒有這回事。
而裴冽那邊的情況,他也一直有在關注,只是拖了這么長時間一直沒有起色,人始終呆在ICU里,靠著最先進的儀器和設備續命。
醫生數次斷言裴冽可能撐不過那個晚上,但裴冽又的確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晚上,在受了這么重的傷以后還能撐這么久,簡直就是醫學奇跡,并且直言道他完全就是憑一口氣、憑一股執念撐到現在的。
而這股執念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裴家人不是沒想過請云洲去看看,可是這樣的念頭才在他們心里一閃而過就被他們立刻否決了,提出這樣的想法的裴遠甚至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
他們淪落到這步田地完全是他們咎由自取,又有什么臉面請洲洲回來,這樣的事情他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精密的儀器可以維持基本生命體征,昂貴的營養液可以補足身體需要的能量和元素,但長期臥床帶來的肌肉的消解萎縮是根本不可能抵抗的,裴家人眼見著病床上的裴冽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卻又毫無辦法。
有時候他們甚至會想,是不是讓裴冽得到永久的解脫更好,可是裴冽的求生意志實在頑強,心里的執念固執得可怕,偏生每一回都停了過來。
“我們可以繼續這樣,但是裴氏不行,”裴遠疲憊地對自家夫人道,“裴氏沒了主心骨,雖然現在還尚能支撐,可是早晚會亂的,但這是小洲的心血,不應該毀在我們手上,我在想,上回冽兒沒能送出去的合同,我們應該再送一次。”
“你說的對,我們應該將股權讓渡合同再送給小洲一次,”裴母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本來就應該還給他的,只是那時候他拒絕了冽兒,我們應該再試一次。”
“好,”裴遠嘆了口氣,“我想,我們應該親自去。冽兒這邊,左右也不會更糟了,讓護工暫時看著就是。”
哪怕知道他們親自去就是送上門去找罵,但也只有這樣才足夠有誠意。
“那我們今天就去?”裴母遲疑道,“但是我們能見到小洲嗎,現在新生影視炙手可熱,排隊想要見他的人,只怕多得數不過來。”
“咱們不是和應助理有聯系嗎,請他幫幫忙或許可行。”裴遠不確定道。
那位應助理的確可以幫他們牽線,但他知道應助理對云洲堪稱死心塌地,前些日子給他們傳話,不過是出于裴冽用性命救了云洲一回,這才肯幫他們的忙,在這件事上他又真的會愿意幫忙嗎?
“真可笑啊,”裴母神色凄然,“從前我們不肯讓出的股權,如今想要還給他,都是那么困難。”
萬幸撥通電話以后,應許表示云洲第二天下午就有時間,可以幫他們約見。
“也不知這么做是好還是不好,裴氏的股權還給小洲以后,我們和他之間,真的就連最后一點牽系也沒有了,”裴遠自嘲地笑道,“不過這樣對小洲來說也挺好的,總算是可以徹底和我們這些傷害過他的人一刀兩斷了。”
第二天他們趕到新生影視的時候,是應許親自下來接他們上去的。
“老裴總、裴夫人,云總這幾日精神和狀態都好起來了,一會兒您二位和云總見面的時候,請務必謹言慎行,不要刺激我們云總。”應許面無表情地提點道。
“我們知道了,我們會小心的,謝謝應助了,我保證我們今天來只為股權的事,多余的事,我們一句都不會提。”裴遠向應許鞠了一躬,從前的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對一個助理這么“尊敬”。
裴母的懷里抱著一束和當日裴云洲送給自己,卻被自己扔進了垃圾桶的,五顏六色的鳶尾花,兩人一道跟著應許進了會客室,云洲正站在窗邊向下眺望,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方才回頭。
“你們是來干什么的?”云洲冷淡道,“和裴氏的商業合作,應該還沒有出什么問題。”
“小洲……”裴遠下意識開口,而后猛地想起,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被他們看輕的孩子,而是高高在上的云洲,于是他又艱難地改口道,“云總,我們來是想將裴氏的股權讓渡給您。”
“你們難道不知道,我已經撕掉過一份讓渡合同了嗎?”云洲下意識道,說完他才發覺,自己對這件事竟然毫無記憶,只是無意識間說出來的。
他撕掉了誰給他的合同?
云洲壓下心中的疑問,面無表情道:“更何況,我既然已經撕毀了那份合同,就說明我根本就不想要你們這個裴氏。二位跑這一趟,沒有必要。”
“我們、我們知道,”裴遠痛苦地說道,“可是云總,我們不想讓裴氏毀在我們手上,這是你從前的心血,應該回到真正的主人手中。”
不想讓裴氏毀在他們手上?
云洲狐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就見兩人面上痛苦的神色不似作偽。
但裴氏不是經營得還算好嗎,距離自己上一次拒絕股權應當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他們怎么現在突然又舊事重提,真要毀,早就已經毀了才對。
“裴氏的發展與我無關,我可不姓裴,”云洲冷然道,“如果兩位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件事,那么就請回吧。”
“云總,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裴母沒忍住痛哭出聲,“實在是、實在是裴家,已經再沒有一個能撐起你的心血的人了。”
裴家,沒有人了?
這又是什么意思。
第95章 接受股權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云洲并沒有接過裴遠遞上來的合同,但也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警惕道,“你們又在打什么主意?”
“這是小洲……這是云總最愛的花, ”裴母沒有回答他的話, 而是將懷里的花遞到了云洲面前,失落道, “我們有錯, 但是鮮花無錯,不管怎么樣,也不管今天的結果如何, 云總都收下這束花好不好?”
她就這么將花擺在云洲面前, 眼底寫滿了懇切和悲傷。
鮮花的確無錯, 可云洲想不通他們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不敢就這么收下。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云洲再次重復道。
“裴家, 已經沒有別的人了,”裴遠不敢與云洲對視,更不想讓云洲以為他們這么說是為了博取云洲的同情,“我們只是想讓云總曾經的心血不要白費。”
“還有這花, 您就收下吧,”裴母的言辭懇切之至,甚至連敬語都已經用上了, 哪怕面前的云洲與她的孩子一般大,還沒有到她一半的年紀,“當初扔掉了那束花以后, 我就一直在后悔,代表愛意與希望的花, 原本就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絢爛的顏色,是我太庸俗,錯的永遠都只是人而不是花。”
鳶尾花的淺淡香氣很快充盈了整間會客廳,云洲的精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隨著他們說起一件事,就會有一段零星的記憶碎片在腦海里蘇醒,一遍遍地告訴他,他從前過的生活究竟有如何悲慘。
“放在這里吧。”云洲沒說收下與否,只是漠然道。
但這話仿佛給了二人一點曙光,在將花束小心翼翼放在桌上以后,兩人就滿懷希望地看向云洲,期望他同樣也能收下裴氏的股權。
“云總就收下吧,”裴遠勸道,“我們知道我們做的事情永遠無法被原諒,但至少物歸原主,也算是我們能給出的,最后的補償。”
云洲沒有說話,而是拿起讓渡股權合同看了一眼。
在簽名欄處已經寫上了裴家所有人的名字,只要等他簽字以后,這份合同就會成立,這一幕好像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不,不一樣,記憶中在這個“裴冽”的名字后面,沒有一個“(代)”,而是印上了一個指印。
清楚知道合同簽名的規定的云洲,自然能理解這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這個名字代表的人要么不會寫字,要么沒辦法寫字而已。
云洲的心莫名跳了一拍。
這個裴冽,就是他在拍賣會的頁面上看見的那位“裴*先生”嗎?
或許,也只有這個解釋了吧。
“我是不會簽的,”云洲冷淡地將合同放回了桌上,“你們應該知道,我既然拒絕了第一次,就會拒絕第二次。”
“我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了,”裴遠痛苦地說道,“這份合同簽下,裴氏的股權也轉讓出去以后,我們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裴冽已經是那副樣子,他和裴母的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幾乎要被漫長的痛苦折磨拖垮,恐怕也沒有多少時日。
他們都沒有機會再出現在云洲面前了。
云洲沉默了一下,覺得這話似乎有點熟悉,好像不久之前,也有人這么對自己說過,他說,再也不會來打擾自己了。
見云洲的神情似有松動,裴母趕忙又添了一把火道:“簽下合同,對云總來說沒有半點壞處,裴氏現在也勉強還能運轉,只是需要一個新的主心骨而已,之后的事務大可以按照從前的模式繼續下去,不需要云總費多少心思的,一切都還是云總的身體更重要。”
“我只問你們一件事,”云洲凝視著合同上那個指印,不自覺地想起了那串被自己重新封存回了柜子最深處的金剛石項鏈,輕聲問道,“裴冽……是誰?”
裴遠和裴母對視了一眼,沒有想過云洲會問他們這個問題。
因為早已從應許這里得知,云洲對從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凈的緣故,他們早就做好了云洲一點都不記得的準備,也覺得這樣的情況下,或許更可能說服云洲簽下合同,完全沒想過云洲竟然會主動問起裴冽。
“他、他是一個不太重要的人,”裴遠說這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狂跳著,但是他又實在沒有了別的辦法和借口,“只是因為他有裴氏的股份,所以才不得不有他的簽字的。”
“是這樣嗎?”云洲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里的筆,“那,他也是自愿送出股權的嗎?”
“那是自然,”裴遠斬釘截鐵地回答道,“請云總放心,來之前我們都已經處理好手續了,裴氏上下的員工,也都很認可新的總裁。”
“哪怕我不姓裴?”云洲冷笑道。
“……當然。”裴遠被他的反問說得一哽,當初正是因為云洲不是真正的裴家繼承人,他們才會在生日宴上將本該屬于云洲的股權轉交給了真正姓裴的人,可現在他們卻求著云洲回去,這樣的事情,不用想都覺得可笑。
“行,我簽了。”在他們失魂落魄的目光中,云洲漂亮的字跡赫然出現在了合同的受益人處,接著又蓋上了自己的章,合同從這一刻起正式生效,裴氏真正的掌權人也變成了一個根本就不姓裴的人。
他突如其來的爽快令裴遠和裴母都驚訝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反復確認了云洲的確在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兩人均忍不住雙眼含淚,語氣也有幾分哽咽。
“總算、總算是把能給出的最大的補償還給你了,”裴母抹了抹眼淚,沒忍住自己的稱呼,“小洲,請讓我最后再這么叫你一次吧,小洲。”
“我不是你們的小洲,”云洲冷淡地說,“二位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就要送客了。”
“小洲、云總……”有那么一瞬間,裴遠差點就沒忍住想要對他提起裴冽,本來他已經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的,可是剛剛云洲提起裴冽,又讓他無端地感覺好像有了一絲希望。
“不,沒事,沒事。”裴遠的舌頭有點打結,到底在脫口而出的最后一刻,終于息了帶云洲回去看一看裴冽的心思。
自己種下的苦果,該由自己吃下。
“他怎么樣?”在兩人失魂落魄地離開云洲的辦公室的時候,云洲突然問道,“他現在,怎么樣?”
裴父裴母均怔了一下,沒想到云洲竟然追問了這么一句,下意識轉過頭去,就見辦公桌前的云洲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眼神里沒有怨恨、沒有失落,什么情緒都沒有,這令他們又以為,自己剛剛所聽到的問題是不是錯覺。
“怎么,不能說?”云洲嗤笑一聲,“都能代他簽名了,卻不能說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裴遠一個激靈,“我們只是、只是不想讓你以為將他的事說出來是為了換取你的同情。”
“想得太多,”云洲言簡意賅道,“你們不值得同情,我也不會同情,我之所以問,只是單純基于,他在車禍里為我擋住了關鍵的一下而已。”
雖然從前的記憶依舊模糊不清,但對于最近的變故,聯系起裴父裴母剛剛所說的,裴家已經沒有能當大任的人了,故而云洲在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測。
只是,即便知道了裴冽為了保護他差點死了,也沒能讓云洲的心產生什么波瀾,他的心好像都隨著記憶一起消逝了。
“他,他的狀況不太好,”裴母扛不住壓力,黯然道,“已經搶救了很多次了,醫生說,他還能活著純憑最后的意志。”
“我知道了,你們走吧。”云洲點點頭,沒再說什么,好像他問出這個問題,就真的只是為了了解一下這個保護了自己的人的情況而已。
會客廳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一人,云洲又一次站在落地窗邊向下眺望,目光落在屬于裴氏的那棟大樓,更準確地來說,那棟大樓如今已屬于他自己,新生影視不費吹灰之力就吞并了明城的一座龐然大物。
但是他心中并沒有多少喜悅,對云洲來說,這樣不是靠自己的付出得到的“高高在上”,全部都是虛假的,就和從前包繞著自己的謊言一樣。
云洲一面看著那棟樓,一面摩挲掌心里不知被他什么時候從柜子里再次取出的金剛石項鏈,鉆石尖銳的棱角一下下劃過掌心肌膚,像是在刻意提醒著云洲它的存在。
“應許,進來吧。”云洲微微提高了音量,讓等在外面的應許進來。
應許沉默地站在云洲身邊,覺得此時的云洲有一點陌生。
“你說,我該去看看他嗎?”不需要過多解釋,應許也知道云洲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我不知道,”應許艱澀道,“這是您的事情,我沒資格提出建議。”
云洲閉了閉眼,眼前是揮之不去的鳶尾花田,以及花田上與自己一同奔跑,一同休憩的模糊身影。
“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云洲低聲自語了一句,“為什么所有美好的記憶都是假的呢。”
“他在哪家醫院?”云洲突然轉過身看向應許,只是語氣依舊冷淡。
應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因為裴冽就在云洲曾長住的那家醫院,甚至是那間病房里。
他不知道云洲眼下的反應,究竟是把從前的記憶想起了多少,也不知道這樣對云洲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但他只是一個助理,無權干涉任何總裁的決定。
就聽云洲淡淡道:“你帶我去看看他吧。”
第96章 人的本能
云洲覺得自己雖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但他也并不是憐憫或原諒裴冽,而是他覺得,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斷得更加干凈。
不管怎么說, 裴冽也算救了自己一回, 如今去看他一眼,也算是還了這一份恩, 往后他就和裴家所有人都徹底沒有了瓜葛。
懷著這樣的想法, 云洲走進了那家醫院。
雖然依舊沒能找回從前的記憶,云洲也覺得這家醫院很是熟悉,也許很多被自己刻意忘卻的痛苦經歷, 都是發生在這家醫院里的。
云洲跟著應許一道來到了十八樓, 站在病房門前, 云洲略微閉了閉眼, 壓下內心繁雜的思緒后就敲了敲門。
“是誰?”裴母的嗓音早已不復從前的溫柔似水, 而是沙啞得可怕。這個點醫生已經查過房,他們想不出除了醫護,還會有誰來看望如今落魄至極的裴家。
云洲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推門進去。
在看見云洲的那一瞬, 裴父裴母都明顯呆了一下,像是完全沒想到,云洲竟然也肯出現在這里。
云洲并未理會他們訝異的目光, 只是平靜地看向了監護儀上的生命曲線。
因為久病成醫的緣故,他對這些醫學知識遠比一般人來得熟悉,哪怕車禍后失去了大量的記憶, 這些已經成為常識的知識也依舊存在于他的腦海里。
所以云洲很快判斷出,裴家人并沒有說謊, 裴冽的狀況的確糟糕得很,哪怕此時并不算很好的生命體征,也是依靠插管內源源不斷泵入的純氧勉強維持的。
云洲看完生命曲線后,才看向了病床上的裴冽。
旁人探病都會帶上鮮花、果籃或是其他補品,唯獨云洲來時,兩手空空什么也沒有帶來,仿佛他來看病人真的就只是為了完成看病人的任務。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云洲稍微靠近了一些,看見了男人臉上因為長期臥床又缺乏營養而出現的明顯凹陷,以及很久沒有刮過的胡茬,雖然因為蓋著被子無法看見他身上的樣子,云洲也可以料想到,并不會比他清減了無數的臉好到哪里去。
其實云洲腦海里對裴冽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了,所有的記憶,也只剩下在鳶尾花叢里,多年前他們都還是少年的時候,一個朦朧的身形而已。
但即便如此,云洲也不用想就知道,裴冽和自己“記憶”中的樣子相比,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云洲并沒有說話,而是就這么沉默地在裴冽的病床邊站了一會兒,病房里另外的兩個人也都沒有說話,他們的目光在云洲和裴冽之間反復轉移,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從前這個小兒子了。
“我已經來過了。”云洲注視著裴冽緊閉的雙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已經看過,也就該走了。”
這里原本也不是他該多留的地方。
云洲沉默地想到。
他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竅,這才會想著要來看裴冽最后一眼,通過這種方式與裴家一刀兩斷的。
裴父裴母看著云洲將要離去的背影,非常想開口挽留云洲,想和云洲再說會話,不光是為了裴冽他們想要這么做,就是為了他們自己,他們也想這么做。
可是這個口,實在是太難開了,更何況,他們都已經承諾過,不會再糾纏云洲了。
他們只能無助地看著云洲一步一步走向病房門口,從出現在這里到離開,總共不過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他就像是一陣風,風過以后,什么都不會留下。
而就在云洲離開的前一秒,病房里突然響起一道微弱的聲音——
“洲、洲……”
“要、好好的……”
云洲的腳步生生頓住,這兩句話雖然聲音很輕,但因為病房里實在安靜得可怕的緣故,還是原封不動地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而他駐足也不是因為什么別的原因,正是因為,這兩句話實在太熟悉。
在那場車禍過后塵封的記憶好像一下子就被解封,他的眼前浮現出了那輛銀白色的轎車沖撞過來前的最后一瞬,在碰撞造成的漫天火光即將將他吞沒之前,他好像看見有一個人向自己撲了過來,溫熱的血液連同濕熱的親吻一起落在自己的額間。
他好像也聽到,那時候在他耳邊響起的,很輕很輕的“洲洲,要好好的”。
哪怕云洲自認自己是一個很絕情的人,在這樣的場景下也很難完全克制。
他就這么站在門口,既沒有離開,但也沒有轉身看一眼病床上的人,就像一座安靜的石像。
而裴遠和裴母,此刻則是又驚又喜。
自從那場車禍以后,裴冽就一直不曾醒來,也沒有開口說出過完整的句子,說的最長也最多的幾個字,也就是“洲洲”而已,但更多的,卻是從來沒有了。
眼下裴冽雖然依舊沒有醒來,竟然在昏睡中說了完整的一句話,難道云洲的到來,真的那么有用嗎?
病床上的裴冽,始終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里,這么長時間來沒有清醒過一次,但他雖然未醒,身體本能卻尚在,對外界仍保持著非常微弱的感知。
但那也真的只是非常微弱的感知而已,哪怕是扎針的疼痛強度,也從沒有使他有醒來的跡象過,醫生也曾斷言,有可能他這輩子都是這樣了,長久地保持著昏睡的、依靠醫學儀器維持生命的狀態,再也無法醒來了。
然而此時,或許是裴冽的身體本能對云洲的氣息實在熟悉的緣故,僅僅是云洲那么一瞬的靠近,好像都激起了最原始的感知和反饋,在他一望無際的黑暗視野中,驟然有了一絲光亮。
昏睡的裴冽什么也不記得了,唯獨記得,在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好像只有過一束光,不管是少年時期還是青年時期,都只有那一束光而已。
那是他的洲洲,自鳶尾花田到大學校園,再到商場之中,他的洲洲自始至終都是那樣璀璨又明媚,干凈又溫柔,與他在這個圈子里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飛蛾對光總是天然迷戀的,他也不例外。
此時,長期沉眠的身體本能好像一瞬間被激發了起來,雖然睜眼和清醒對他來說依舊困難,但或許是驚人的意志力使然,他的指尖都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好像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
“洲、洲洲……”昏睡中的裴冽想要再勉強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來,想要再叫一叫云洲的名字。
他不知道云洲到底在不在自己身邊,他只知道,他好想叫住自己在夢里看見的人。
站在門口的云洲自然也聽到了這一句,只是這一回,云洲沒再遲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裴冽和裴家的事情都與他徹底無關了,他不該再留在里面的。
“冽兒,冽兒!”看見了病床上裴冽微弱的反應,裴遠和裴母無暇出去追離開的云洲,緊張地喊著裴冽的名字,同時瘋狂按動了墻上的傳呼鈴。
匆匆趕到的醫生看見了裴冽指尖的最后一次顫動,但很快就消弭于無,就好像是手指的主人也感受到了,屋子里已經沒有了云洲的氣息,所以就又失去了最后的求生能力一樣。
“剛剛有發生什么嗎?”醫生震驚道,“他竟然真的突然就有了反應?”
“不、不是的……”裴遠痛苦地說,“就是、就是那個常出現在他口中的洲洲,剛剛來過了。”
醫生沉默地看了幾人一眼,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既然手指還能動,就說明還有希望,”醫生寬慰道,“再繼續觀察一下,當然,如果還能請那位來的話,自然更好。
“謝謝醫生。”裴遠點了點頭,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現在該怎么辦?”醫生離開后,裴母凄然道,“我們要是再請小洲回來,小洲應該會不高興的吧?我們明明都已經答應了,再也不會去打擾他了。”
裴遠看著再次失去反應的兒子,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如果裴冽依舊和之前一樣毫無反應的話,他們還能勉強保持冷靜,可是在云洲出現以后,裴冽好像真的有了好轉的跡象,這讓他們怎么能夠理智?
應許并沒有跟著云洲進入病房,而是聽了云洲的吩咐留在車里等他,對今天可能發生的一切應許都有所準備,但當他看到回到了車上的云洲的時候,還是不由地心頭一跳。
實在是云洲的樣子太安靜了,安靜到好像又變回了最糟糕的那段時間的裴云洲,那時候的裴云洲好像也是這樣,明明一聲不吭,在工作上的狀態也和從前毫無區別,但實際上卻已經是一具行尸走肉。
“……云總?”應許遲疑地試探道,“剛剛有發生什么嗎?您還好嗎?”
云洲好像突然回過了神,揉了揉眉心,輕咳一聲道:“抱歉,嚇到你了嗎?”
“沒有,”見云洲好像恢復了過來,應許松了口氣,“您剛剛是在想什么嗎?”
“沒事了,”云洲搖了搖頭,平靜地扯了個謊,“只是從沒有見過受傷成這樣的人,有點被嚇到了而已,這件事就到這里結束吧,我們回去。”
他和裴冽以及裴家都沒有關系了,云洲再次提醒道。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只是一切真的都結束了嗎?
云洲的大腦一陣不合時宜地泛起鈍痛,像是潛意識在質疑他的說法一樣。
他不敢閉上眼睛,一閉上眼仿佛就看見那輛沖自己而來的車,以及濺在額角的溫熱血跡。
或許是大腦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云洲一直不敢也不想回憶那場車禍的細節,可如今想來,卻是無比蹊蹺。
北城新區的項目才啟動沒滿一年,那一整片區域的規劃都還沒完成,道路也十分陳舊,道路監控以及車流量也都少得離譜,怎么就那么巧會被車撞到呢?
明明那里的空間那么寬敞,道路上更是毫無阻礙,下方就是田野,就算那輛來車剎車失靈,那輛車的司機也大可以沖進田野,依靠土地的阻力逐漸減速,而不是撞上自己的車才對。
“……云總?”見云洲再次駐足,像是陷入了沉思,應許有些不知所措。
“去查,”云洲回過神來,眉眼閃過一絲厲色,“那場車禍,去查。”
或許那不是一場車禍,而是一場早有預謀的謀殺。
在云洲的回憶里,那輛車好像真的是沖自己而來,也就是說,即便沒有那一日與裴冽一道去看原野上的鳶尾花,這場車禍也遲早會發生,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就未必會有人擋在自己面前了。
“應許,”云洲忽然又叫住了正要領命離開的人,遲疑問道,“你說人的本能,到底能強大到什么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