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既然還在仙人秘境, 那么剛才她所見所聽的一切又是什么?
眼前是真,那一切便是假。
殿下還活著。
真的活著。
文喜到底已修行了十年,十年間歷練無數(shù), 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其中因由——原來她之所以見到聽到那些, 不過是陷入了幻陣。
而她, 方才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劍指殿下, 妄圖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看著乘裊指尖捏住的的歡喜劍,看見那劍身上沾染的血, 文喜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幾乎沒了一絲血色,胸中氣血翻騰,體內(nèi)靈力如狂獸亂竄,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一股腥甜涌上喉間, 文喜卻硬生生壓下,盡力讓自己看上去與平常差不多。
她不能讓其他人看出不對。
“文姑娘,你臉色不怎么好?”少女清如明月的眼睛里滿是關(guān)懷和擔(dān)心,“可是在幻陣中受了傷?”
幾個昆侖弟子也都關(guān)心道:“多虧殿下來得及時,破了此陣,否則, 后果怕是不堪設(shè)想。”
“對,文師妹,可是被幻陣所傷?”
“文師妹,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方才我們怎么喚你, 都無法把你叫醒。”
問心陣其實(shí)并不是什么殺陣, 相反,世家宗門有時還會用它來考驗(yàn)門中弟子。如昆侖這種大宗門, 弟子們對問心陣其實(shí)都不陌生。
只不過是仙人秘境里的問心陣比起宗門所設(shè)更復(fù)雜一些罷了。
但只要心思澄明,并不會危及生命,甚至還能磨練心智,免生心魔。于他們而言,這是危機(jī),也是一次歷練自己的好機(jī)會。
在乘裊到來時,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人已經(jīng)從問心陣中清醒過來。乘進(jìn)三人有乘裊所贈的刻了清心咒的發(fā)簪,自然也不會被幻境迷惑。
清醒之后,眾人自然想要破陣,喚醒剩下的人。
只是這問心陣格外復(fù)雜,幾個昆侖精英弟子一頭亂序,找不到破陣之法。在乘裊來前,唯有李韶、文喜和季烆還陷在幻境中。
一行人步入此地時,陣法便啟動。
他們先尋到文喜,自然想要先喚醒她。只可惜,用盡辦法,也沒有成功。
“本來我們先前瞧著,你狀態(tài)不錯,面色紅潤,眉間有歡喜,想你定是在幻境里遇到了開心之事。卻不想,轉(zhuǎn)瞬之間就變了。”
“殺氣沖天,嚇了我們好大一跳!”
說到這,眾人還心有余悸。
只因方才文喜的變化實(shí)在太快,出人意料,不等他們反應(yīng),攜著漫天殺氣的利劍竟已經(jīng)筆直朝著殿下刺去。
幸而殿下及時反應(yīng),饒是如此,也受了點(diǎn)傷。
殺氣沖天四個字讓文喜不自覺咬緊了唇瓣,牙齒幾乎要刺破干澀的唇。
“我……我看到了肆意屠殺生靈的妖獸,那妖獸還變成殿下的模樣,我一時情急,便出了劍。”文喜垂眸,雙手無意識握緊成拳,說著,倏然朝乘裊單膝跪下,“是我之過,傷了殿下,任憑殿下責(zé)罰。”
隨著她話出口,歡喜劍顫了顫,乘裊松手,歡喜劍飛回了文喜手中。
文喜垂頭,心臟怦怦直跳,猶如雷擊。
即便知道其他人不會知道她看到的幻境是什么樣,但她的心仍然高高提起,難以平靜。
一滴血從上落下,恰好滴在了文喜面前。
是殿下的血。
她傷了殿下。
文喜的頭埋得更低了兩分,她不敢抬頭看,她害怕……怕看到那雙曾經(jīng)對她充滿欣賞的雙眼里只剩下失望和難過。
正想著,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雙臂,熟悉的氣息包裹了她。
是殿下。
“不過是點(diǎn)小事而已,文姑娘不必如此。”少女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包容,“而且只是誤會罷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文姑娘快起來吧。”
少女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扶了起來。
“妖獸屠戮無辜生靈,乃是至惡。身為修士,身為九胥子民,皆有義務(wù)為民除害,所以,文姑娘何錯之有?”
文喜驀然抬頭,對上了少女澄澈如水的眼睛,含著笑意和對她的信任。
喉間的血幾乎快要壓不住。
文喜緊咬牙關(guān),想要說些什么,可這一刻,卻是難以啟齒。
“好了,你也不用為此事愧疚。”少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撫,“有什么話以后再說,問心陣雖不是殺陣,但陷入幻境越久,影響道心,恐會生出心魔。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阿烆和李公子。”
“……好。”
文喜低頭,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其實(shí)眾人離得并不遠(yuǎn),只不過礙于陣法迷惑干擾,難以分辨正確的方位。不過乘裊精通陣法,帶領(lǐng)眾人,不過半刻鐘,便找到了李韶。
李韶面色漲紅,分明還陷在幻境中。
乘裊憑空畫了一道清心咒,印在了他的眉心。李韶猛地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眼里還帶著迷茫:“我……怎么了?”
“李師弟,你陷入了問心陣,殿下救了你。”
一個昆侖弟子解釋道。
說罷,又不禁感嘆:“殿下于陣法一道德造詣實(shí)在讓人佩服。”
方才他們?nèi)鐭o頭蒼蠅,尋找半天,也毫無進(jìn)展。與少女相比,簡直天上地下。
不等乘裊說話,乘玉便道:“那是當(dāng)然,殿下極為擅長陣法,多年前便能獨(dú)創(chuàng)新陣,一個小小問心陣罷了,豈會解不開?”
乘煥也跟著道:“對,就如之前的陣中陣。我們還毫無頭緒呢,殿下已經(jīng)先我們一步,尋到了陣眼,對上了那只出竅妖獸。”
乘玉是四人中年紀(jì)最小的女孩,因著天賦好,在族中也受盡寵愛,平日里與乘裊最要好。
自然也是最崇拜乘裊。
乘煥與她年紀(jì)差不多,雖不比乘玉粘人,但自小也愛跟在乘裊身后。直到大了一些,才不好意思當(dāng)跟屁蟲了。
但私心里,他也認(rèn)為自家殿下是最厲害的。
所以此刻聽到昆侖的人夸贊乘裊,兩人都忍不住驕傲自豪。
提到之前的陣中陣和出竅妖獸,其他人也忍不住跟著點(diǎn)頭。當(dāng)時他們本以為反應(yīng)最快的是季烆和文喜,但實(shí)際上,真正起到大作用的卻是帝女殿下。
迷陣易解,殺陣卻讓人猝不及防。
誰能想到那其實(shí)是個陣中陣?
“不錯,當(dāng)時若非殿下出手及時,我們便是有幸不死,怕也要吃些苦頭。”幾個昆侖弟子都是門中精英天才,平常雖稱不上眼高于頂,但能讓他們心服之人也少之又少。
起初幾人還有些看輕這位帝女,但如今,少女連續(xù)兩次救他們,無論是修為還是心性才智皆讓人刮目相看,心里早就服氣了。
“諸位過譽(yù)了,我們一同入了這秘境,是對手,但也是同伴戰(zhàn)友。”乘裊輕笑一聲,眉目平和,毫無驕矜之色,“遇到生死危機(jī),合該齊心協(xié)力,互幫互助。”
“與君共勉。”
少女看著眾人,抱拳一笑。
眾人抱拳,齊聲一笑:“好一句與君共勉!當(dāng)浮一大白!”
與君共勉說起容易,想要做到卻是難上加難。修行之路危險重重,所有人都力爭上游,有時候?yàn)榱嗣貙毠Ψǎ闶怯H人同門也需防備。
說不得還要自相殘殺。
若少女是在舍身獨(dú)對出竅妖獸前說這話,他們只會覺得起天真虛偽,而今,卻是自嘆弗如。
可心里,卻像是起了一把火,讓人精神大振。
“昆侖搖光峰劉無為,往后還請殿下多指教。”
昆侖共分九峰,除掌門的混元峰和無暇劍君的無暇峰,便以搖光峰最重。搖光峰的老祖乃昆侖的另一位太上長老,大乘后期修為,劉無為乃是其直系徒孫。
若非出了一個更加厲害的季烆,昆侖這一代,本該以劉無為為首。
而今季烆不在,昆侖弟子中,劉無為地位便最高。他是此次昆侖七人中年紀(jì)最大的一位,距離結(jié)嬰只差一個契機(jī),表面上與文喜修為相當(dāng),但基礎(chǔ)更加扎實(shí)。
若無意外,以他的天資悟性修到合體不算太難。
可惜,在書中,遇到陣中陣時,季烆和文喜雖挺身而出,但不代表其他人毫發(fā)無傷。劉無為為了保護(hù)師弟師妹,受了出竅妖獸一擊,后又連續(xù)遇到各種妖獸,終重傷不治而亡。
除了文喜與李韶,其他三名昆侖弟子也跟著劉無為一起向乘裊拱手一禮。
乘裊還禮:“指教談不上,往后,希望能與諸君共論道,頂峰見。”少女灑然一笑,如清風(fēng)朗月,明清闊朗。
一旁,正安置李韶的文喜,目光情不自禁地追著少女而去。
閑話少談。
有些話點(diǎn)到即止即可,話落,少女便收了笑,眉目沉肅:“阿烆怕是被困在陣心了。”
聽到這話,其他人也肅了神色。
問心陣本來攻擊不強(qiáng),但若闖進(jìn)了陣心,便會被認(rèn)作入侵的敵人,遭遇陣法的全力攻擊。
幻陣的攻擊不是明刀明劍,有時卻更加難纏。
“殿下不用太過擔(dān)心,季師兄修為高深,劍術(shù)不凡,又向來冷靜睿智,定然能化險為夷。”
見少女面露憂心,劉無為等人便勸道。
“但愿如此。”少女苦笑一聲,“我雖信任阿烆的能力,但……”
余下的話,她未曾出口,但眾人了然。兩人是感情深厚的未婚夫妻,無論是哪一人遇到危險,另一人自都無法安心。
人之常情。
眾人想到之前季烆的模樣,都不禁感嘆:“殿下與季師兄伉儷情深,著實(shí)讓人欣羨。”
少女只笑了笑,卻沒再說話,而是認(rèn)真的尋找陣心。
其他人也屏住了呼吸。
忽地,少女眼睛一亮:“找到了!”
不等眾人反應(yīng),便見少女抽出白靈鞭,朝著西南方向一鞭甩出,鞭風(fēng)如利刃,瞬間破開了一道屏障。
只聽一聲如雷擊的炸響。
眼前豁然開朗。
“季師兄!”
只見數(shù)丈外,高大的男人正提著劍站在那里。他持劍的手已被鮮血染紅,斬天劍正劇烈的震顫著。
俊美的面龐無一絲表情,像是被千年冰封的雪雕,渾身被煞氣包裹,令人畏懼不敢上前。
正是季烆。
聽到聲音,季烆偏頭看過來,不等眾人高興,卻覺一陣殺氣撲面而來,斬天劍發(fā)出刺耳的嗡鳴聲,朝著他們猝然襲來。
來勢洶洶,避無可避!
眾人瞳孔驟縮。
“季師兄!”文喜大喊了一聲,企圖喚醒陷于幻陣迷失神智的男人。可根本沒用,斬天劍沒有絲毫停頓,如閃電急射而來。
眾人慌忙撐起靈力罩或者啟動防御法器。
季烆這一劍,威力竟是不下于化神妖獸一擊。
“阿烆。”
一道清軟的聲音忽然響起,順著風(fēng)飄進(jìn)了男人的耳間。
錚——
彌漫著煞氣的斬天劍陡然停在半空中。
須臾,墜落在地,發(fā)出一聲脆響。
旋即,眾人只覺一陣疾風(fēng)從面前刮過,原是季烆沖了過來。越過所有人,停在了少女面前,猛然地用力把她擁進(jìn)了懷里。
“裊裊。”
“……不要丟下我。”
聲音嘶啞,粗糲磨耳,語氣近乎哀求。
他抱得很緊,幾乎用盡了全力,似乎想要把懷里的人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那么用力,仿佛在害怕失去。
乘裊甚至感受到了一絲疼痛。
她的臉貼在男人熾熱堅(jiān)硬的胸膛上,挨著他的心臟,耳邊是一聲快過一聲的心跳聲,又急又響。
季烆很少在外人面前與她過多親密,他不喜歡被人注視。
以前乘裊故意在外逗他,他還會生氣。
但其實(shí)曾經(jīng)在外,乘裊最多去牽他的手,并不會再做更親密的事。反倒是季烆,說話不算話。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主動抱住她。
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毫不猶豫,沒有顧忌。
第一次時,是他們歷練時遇到危險,乘裊不小心深入妖獸巢穴,好在只是虛驚一場,不等季烆沖過來,乘裊已經(jīng)出來了。
沒等她站穩(wěn),便被臉色鐵青難看的男人擁入了懷里。
“乘裊,以后不許離開我身邊半步!”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他身體的顫抖和心里的后怕。所以乘裊不認(rèn)同他的話,但還是回抱了他,輕輕應(yīng)了一聲:“好。”
第二次,也就是十年前的獸潮。
季烆抱住了渾身染血的她,一聲又一聲的喚著她的名字,對她說:“……裊裊,不要睡。”
那一次,他的聲音很冷,語氣很兇,臉色卻是蒼白的,身體僵硬的像是石頭。
乘裊也不想睡,更不想死。
但那時的她做不到。
她的心中其實(shí)也溢滿了不安和難過,只能抱著男人的手,勉強(qiáng)留下了一句‘等我’,便失去了意識。
而這一次。
男人身上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問心陣?yán)锊o妖獸和他人,這血,自然是他自己的。應(yīng)是他在幻境中陷入了殺戮,弄傷了自己。
他的手上全是血,抱著她時,溫?zé)岬难踔翆嬍伊怂囊律选?br />
乘裊感受到了那股粘膩的濕潤。
腦海里,回天珠在說話:“季烆滿心滿眼都只有你,你看見了吧。以他的心性,本不該被小小問心陣迷惑,定是因?yàn)閾?dān)心你,所以心神大亂,才著了道。”
“他都對你這么好了,你為何還要懷疑他?”
回天珠指的是書里的那個‘乘裊’。
乘裊沒理它,只閉了閉眼,放在兩側(cè)的手動了動,反復(fù)握緊松開了兩次,最后……緊緊握成了拳。
“我在。”
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伸手輕輕攥緊男人的衣袖,柔聲道,“阿烆,我回來了,我沒事。”
男人這才有了其他反應(yīng)。
他還是沒有松開她,只垂首,用發(fā)紅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我還活著,這是真的,不是幻境。”
乘裊沒動,抬頭與他對視,任由他看。
許久,季烆眼底的血色才慢慢褪去。但他還是沒松手,甚至還加重了力道。
“阿烆,你弄疼我了。”
直到少女輕呼了一聲,他才微微松了一些。
“裊裊?”
“是我。”
乘裊又應(yīng)了一聲。
“你在幻陣中看見了什么?”
季烆抿緊了唇,沒有答。他不會告訴她,他看見……她死在了他面前。
從始至終,他的眼睛都未曾離開懷中的少女,未曾看過旁人一眼。見此,其他人早便背過了身去,裝作沒看見。
“你還要抱多久?”最后,還是乘裊先出聲,提醒道,“這可是仙人秘境,寶物眾多,再耽誤下去,秘境可要關(guān)上了。你不要寶貝了?”
她不提這茬還好,提到此事,季烆便想到了之前她背著他獨(dú)自對付出竅妖獸的畫面,臉色冷到了極致。
“不要。”
聲音更冷。
“行了,要生氣以后再說。”少女嘆了一聲,扯了扯他的衣裳,像是撒嬌,“是我錯了,以后定然不擅作主張了。現(xiàn)在,”
她頓了頓,說:“阿烆,今天是我用逆命術(shù)的第六天了。”
逆命術(shù)只能維持十天。
“以后不要那樣做了。”半晌,季烆啟唇,冷著臉說話。他本想警告她,但最后出口的聲音卻低了許多。
沒什么威懾力。
乘裊微頓,嗯了一聲:“不要耽擱時間了,大家還等著我們呢。”
季烆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松手。
“走吧。”
少女朝他燦然一笑,充滿了鮮活,“別讓大家等久了。”
說著,她率先轉(zhuǎn)身朝一邊等待的劉無為等人走去。看著少女離開的背影,季烆本能地朝前走,腳步比平常快了幾分。
走至一半,他忽然想起。方才,她只拉了他的衣袖,卻沒有碰他,更沒有抱他。
季烆薄唇緊抿,擰緊眉心。
“阿烆,你怎么那么慢?”正這時,前方少女忽然停下,轉(zhuǎn)身,笑著朝他招手,“快點(diǎn)過來,你身上還有傷,我給你上藥。還要衣裳,全都是血,也換一件吧。”
她笑得那么美好,一如往昔。
對了,她喜潔。
而此刻,他身上全是污穢。
季烆心神驟然一松,快步走了過去。
……
因著乘裊的出現(xiàn),眾人也算順利的過了問心陣。之前忙著救人,而今暫時安全了,大家便問起了黑淵之事。
乘裊早就想好了說辭,不慌不忙解釋:“其實(shí)魔氣只在黑淵上層。我與那出竅妖獸墜下時,我及時啟動了身上的防御法器,所以才沒有如那妖獸被魔氣侵蝕,暴體而亡。”
“原來如此!”
眾人聽了,都一陣慶幸。
“所謂福禍相依,黑淵下方反而是洞天福地,靈氣比其他地方更足,天材地寶也比它處更多。”乘裊笑道,“我之所以來找你們,便是想請大家一同過去。”
“這……”眾人有些好不意思,“這不好吧,那地方是殿下發(fā)現(xiàn)的,我們豈能去占便宜。”
少女不贊同地?fù)u首:“怎是占便宜?探索秘境本就是我皇室的責(zé)任。而今,既然發(fā)現(xiàn)了寶地,當(dāng)然要告訴大家,如何能私吞?”
“這是元祖定下的規(guī)矩。”
說著,乘裊摘下旁邊的幾片樹葉,默念口訣,下一瞬,樹葉化作數(shù)只青雀。
少女下令:“去尋花小姐等人。”青雀們得令,瞬間四散飛開。
她不僅說,還當(dāng)真這般做了。
花晶瑩等人很快就過來了。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狼狽,便是花家大小姐,在秘境待了幾日,身上也少了幾分光鮮。
幾乎沒人沒有受傷。
有些還是重傷。
這也正常,畢竟這仙人秘境中,妖獸的境界最低都是金丹。這便意味著,他們幾乎都是在越級斗法,能活著已經(jīng)不錯了。
花晶瑩看了乘裊一眼,問:“你真要帶我們一起去黑淵?”
“當(dāng)然,”乘裊挑眉,“我什么時候說過假話?”
傳承之地早便化為灰飛,最寶貴的東西都在她手中了,其他東西無非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
所以不如用這些東西刷刷名聲,收買一點(diǎn)人心,才算實(shí)現(xiàn)了價值。
不等花晶瑩再說,乘裊直接道:“事不宜遲,大家一起走吧。當(dāng)然若不放心,并不強(qiáng)求。”
自然是沒人留下。
*
因著皇室式微,這些年來,皇室對各地的掌控越發(fā)松動。如他們這般天子驕子,向來只愿向強(qiáng)者臣服,自然對皇室多有輕視怠慢。
然而此刻,眾人汗顏之余,心頭更是震撼感動。
他們都讀過書,熟悉歷史,以前讀到元祖派人探索并鎮(zhèn)守秘境時,他們心中無甚波動,畢竟沒有親身體會過。
今次入仙人秘境,大家心里其實(shí)都做好了受傷甚至死亡的準(zhǔn)備。畢竟這么多年來,死在秘境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們早就習(xí)慣了。
想要變強(qiáng)成仙,怎么可能不付出代價?
可現(xiàn)在,他們跟著乘裊到了黑淵之下,感受著濃厚的靈氣,看著周圍的天材地寶,卻有些羨慕生在元祖時代的前輩們。
這里的東西,每一樣拿出去都能引來無數(shù)人的垂涎。
也是此時,他們恍然明白,元祖在時,九胥為何能強(qiáng)者輩出了。
乘裊走在最后,看著眾人的反應(yīng),輕輕翹起了唇角。隨即,高聲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未免沖突,按照元祖定下的規(guī)矩,諸君不如比試一番。排名靠前者,即可優(yōu)先選擇,你們覺得如何?”
若是之前,大家自然不聽。但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一來,這本就是皇室尋到的地方,若非皇室愿意分享出來,他們什么也拿不到;二來,說話的是于他們有大恩的帝女。
“便聽殿下的吧!”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想要什么東西,憑本事去取,這才公平!”
“但憑殿下安排!”
乘裊唇角笑意更深,提高聲音道:“既如此,那便開始吧。”
*
等到季烆上場時,乘進(jìn)避開他人,悄悄把留影石給了乘裊。乘裊接了過去,沒說什么。
乘進(jìn)卻忍不住問:“殿下,您是在懷疑季少主與文姑娘的關(guān)系嗎?”
沒等乘裊回答,他不由補(bǔ)充道:“我覺得您可能誤會了。這幾日,我們一直與季少主等人在一起。季少主一心只想尋您,根本不關(guān)心其他事和人。而且他對文姑娘疾言厲色,從無柔和之態(tài)。”
“之前文姑娘舍身救了季少主,季少主也未曾對她和顏悅色,態(tài)度很是冷漠。”乘進(jìn)道,“殿下若不信,可翻看留影石。”
乘裊笑了笑,不答反問:“阿進(jìn),你有厭惡的人嗎?”
乘進(jìn)有些莫名地點(diǎn)頭:“有。”
“那面對你厭惡的人,會怎么做?”
乘進(jìn)想也不想,脫口答:“自然是避而遠(yuǎn)之。”既是厭惡之人,當(dāng)然是能不見最好。
話一出口,他卻怔住了。
只因他忽然想到了不久前,面對迷陣和妖獸時,配合默契的季烆與文喜。
“殿下……”
“馬上該論到你了,去準(zhǔn)備吧。”
不等乘進(jìn)說完,少女便笑著阻止了他余下的話,“阿進(jìn),好好表現(xiàn)。”
正這時,季烆贏了斗法,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這一路過來,他目不斜視,一雙墨眸只看著溫柔淺笑的少女。
分明是一心一意,怎會有外心?
乘進(jìn)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想說是殿下多心了,可想到季烆與文喜合力破陣御敵的畫面,堵在喉間的勸說至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不要多想,我說了,我相信阿烆。”乘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讓你用留影石,是為了其他事。”
說罷,少女不再看他,而是抬頭看向朝他們走來的男人。
“阿烆。”
她向男人招手,唇角噙著甜美的笑。
季烆幾步便走到了她身邊。
“我好高興啊。”少女忽然說,“雖然沒有尋到萬年血芝,但想到出去之后,便是你我的結(jié)侶大典,能與你一同種下同命蠱,同生共死,我便好高興啊。”
她拉著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笑看著他:“算算時間只有不到五日了,阿烆,你高興么?”
季烆向來不如她會說這些甜言蜜語,然此刻,微頓片刻,卻罕見回了兩個字:“高興。”
第22章
因?yàn)槎际屈c(diǎn)到即止, 所以比試進(jìn)展很快。季烆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乘裊竟勝過諸人, 最后以一招之差惜敗, 排在了第二名。
看到眾人驚訝的模樣, 乘玉抬著下巴, 驕傲道:“有什么驚訝的?殿下本來就很厲害。若非沉睡了十年,浪費(fèi)了這么多時間,今日說不定誰勝誰敗。”
“當(dāng)初殿下也不比季少主差。”
這自然是有些夸大其詞。
劍修在同修為之中, 向來是戰(zhàn)力最強(qiáng)。倘若乘裊使用噬魂藤, 倒是能與季烆相當(dāng)。但噬魂藤乃是她的底牌,而且也未完全馴化,所以十年前,乘裊厲害, 卻還是比季烆差一線。
但眾人剛受了皇室的好,此刻當(dāng)然也要賣個面子,便笑著附和了乘玉的話。
“殿下的確讓人刮目相看,若非浪費(fèi)十年,現(xiàn)今想必也定然結(jié)嬰了。”這倒不是夸大其詞,畢竟眾所周知, 十年前乘裊便已是金丹大圓滿。
論天賦和悟性,在這些天才之中也是佼佼者。
乘玉越發(fā)自豪:“那是當(dāng)然,當(dāng)時殿下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閉關(guān)沖擊元嬰了, 若非獸潮突至, 殿下……”
說到這, 乘玉終于想起了乘裊損傷的靈根,臉色瞬間黯淡了下去, 話也再說不下去了。
周圍眾人也驟然想起了此事,心里都不禁惋惜同情。這世間最難過的不是未曾擁有,而是曾經(jīng)有過卻又失去了。
從云端墜落,比之從未飛過,自然更加痛苦。
花晶瑩哼了一聲,臉色冰冷:“是她自己活該,誰要她去救人的。”說著,她看向后面低頭沉默的文喜,忽然又笑了一聲。
“其實(shí)真算起來,帝女殿下也沒有虧。自己毀了仙途,但也救了一個天才。這樣一算,也值了。”花晶瑩直視文喜,“文姑娘,你說是么?”
其他人也不由跟著她看了過去。
因受了傷,此次比試,文喜表現(xiàn)一般。不過大家都知道她受傷,倒也不覺得有什么。
可是與方才大放異彩、光彩奪目的少女相比,她總歸黯淡了許多。她望著不遠(yuǎn)處方從高臺上下來的少女,怔怔出了神。
文喜手心握緊,沉聲道:“我必不會讓殿下失望。”
沒人看見她手心粘膩的汗。
*
臺上,乘裊收了白靈鞭,唇角微不可查的翹了翹。
那本書里,季烆與文喜一行也遇上了問心陣,這也是乘裊能告訴乘進(jìn)路線的原因。只不過那時,他們剛從傳承之地出來,各分了一半仙力,雖未煉化,但身體狀態(tài)達(dá)到了最佳,正是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
一個小小問心陣并未造成多么嚴(yán)重的影響。
現(xiàn)在呢?
她看著對面的男人,笑著露出了淺淺的梨渦:“阿烆,趁著還有時間,我們再去找找吧,說不定能尋到傳承之地。”
……
無暇峰,書房。
姬赤野又不請自來,推開門,就看見藺霜羿又坐在案前翻書。
“你這幾天都在查什么?”他走上前,瞧了一眼,“我看你這快埋進(jìn)書堆里,渾身上下都是書墨臭,以前也沒瞧見你多喜歡讀書啊。”
結(jié)果這幾日,藺霜羿都泡在了書里,甚至還破天荒的出了無暇峰,去了昆侖藏書閣。
所以姬赤野很好奇。
藺霜羿這一次倒是沒有不理他,抬頭,問:“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咒術(shù)?”回到無暇峰后,他便查衛(wèi)九幽下到他與乘裊身上的那兩道銀光。
查證一番后,確定這是一種咒術(shù)。
咒術(shù)與其他攻擊不同,無法用武力解咒。想要解咒,首先便要知道這是什么咒術(shù),才能對癥下藥。
他精通劍術(shù)和煉器,于陣法、煉丹等雜術(shù)上也有所涉獵,唯有咒術(shù),算是一竅不通。
這也不奇怪。
畢竟咒術(shù)本就冷門,又復(fù)雜,雖然有出其不意的優(yōu)勢,卻有反噬的危險。通常而言,但凡對人施展咒術(shù),下咒之人都需要付出一定代價。
是以,少有人研究咒術(shù)。
這幾日,藺霜羿翻遍昆侖藏書典籍,卻是毫無頭緒。查到的咒術(shù),沒有一種能與衛(wèi)九幽下在他身上的咒符合。
“咒術(shù)?”姬赤野疑惑,“你查這做什么?”
沒等藺霜羿回答,姬赤野繼續(xù)道:“這世上咒術(shù)無數(shù),你要查哪一類的?”
藺霜羿:“分別下在兩人身上,分為子母兩咒,沒有任何攻擊威脅,無一絲怨力的咒術(shù)。”
聞言,姬赤野更疑惑:“這世上有這樣的咒術(shù)?這不是脫褲子放屁,白費(fèi)功夫么?”
這世間的咒術(shù)哪一種不危險?畢竟是要施術(shù)人付出代價,所以但凡咒術(shù),都會帶上怨力。
這不僅是姬赤野的疑惑,也是藺霜羿的不解。
衛(wèi)九幽不可能做無用之事,可他又的確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或者怨力,這樣一來,非但沒讓藺霜羿放心,反而讓他越發(fā)警惕。
天下沒有無用的咒術(shù)。
所以衛(wèi)九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藺霜羿的調(diào)查在第一步便遇到了阻礙,而今,他只能先等乘裊從秘境出來,再去查她身上的母咒。
如此,或許能得到一點(diǎn)線索。
想到乘裊,藺霜羿便想到之前他在少女面前做下的承諾——他在她面前夸下口,會查清楚此事。
現(xiàn)今,卻是不能實(shí)現(xiàn)了。
藺霜羿的眉心不自覺擰起,翻動紙張的手指無意識摩挲了一下。
姬赤野問:“這咒術(shù)對你很重要?”
藺霜羿頓了頓,回:“我中了此咒。”
“什么?!”姬赤野本來對此事并不上心,不想竟得到這個答案,玩笑的神色一收,“是誰竟能給你下咒?”
“衛(wèi)九幽。”
姬赤野臉色大變:“衛(wèi)九幽乃是咒術(shù)大師,若是他下的咒,據(jù)傳唯有他能解!”
可衛(wèi)九幽已經(jīng)飛升成仙了,就連秘境里的殘念也消散了。
“你怎么惹到他了,他要給你下咒?”
藺霜羿:“我和乘裊一起闖入了他的傳承之地,準(zhǔn)確的說,是給我們兩人一起下了咒。”
事實(shí)上,他與衛(wèi)九幽無仇無怨,他也沒拿傳承之地的任何東西,會被下咒,純碎是被乘裊連累。
姬赤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傳說衛(wèi)九幽平生最恨之人便是乘氏元祖,看到乘氏子女報仇一二也是正常。”
“子母咒,等我回族里幫你找找。不過,”姬赤野神色凝重,“你還是做好準(zhǔn)備,別抱太大希望。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衛(wèi)九幽種下的不是殺咒。否則,便是你修為深厚,估摸也要受一番罪。”
藺霜羿沉默不言。
與姬赤野所想相反,藺霜羿寧愿是殺咒,倒好過這種莫名奇妙的東西。他已是大乘期,距離飛升只差一線,與天地之間的溝通比尋常修士更深。
藺霜羿沒有告訴姬赤野,也未曾在少女面前表現(xiàn)出來,在那道銀光落進(jìn)身體時,他感受到了一股濃重的不詳。
若不能解開,恐會影響他的道途。
咚咚咚。
正思索間,敲門聲忽然響起,小童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啟稟劍君,掌門派人求見,可要引人進(jìn)來?”
藺霜羿回神:“讓他進(jìn)來。”
到底是掌門派來的人,自然不好不見。
來的人是梅望雪的一個親傳弟子沈不周。
見到藺霜羿,沈不周立時恭敬下拜:“弟子沈不周見過劍君。”
“起。”藺霜羿問,“掌門有何事?”
沈不周回道:“稟劍君,是師尊聽聞您最近喜歡看書,所以特意讓弟子送了一些私藏典籍過來。”
說著,他便從儲物袋里拿出了兩箱書。
藺霜羿收下了:“代本君謝過掌門。”邊說,他隨手送了沈不周一把劍,看品級竟是天階下品。
沈不周喜不自勝的收下,連連道謝。他也乖覺,知道無暇劍君喜清靜,所以也沒久留,收下東西便識趣的離開了。
“老狐貍。”
待他離開,姬赤野才走了出來,瞧著那兩箱書,輕嗤。
藺霜羿沒說什么,他一心大道,并不關(guān)注修行之外的雜事,所以不管梅望雪有什么算計(jì),都影響不到他。
他低頭翻了翻梅望雪送來的書,倒是找到兩本記載咒術(shù)的,也不算是無用。
如今,還是解咒最重要。
姬赤野也知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便道:“我先回族里找一找,等有消息就告訴你。”
藺霜羿應(yīng)了一聲好。
姬赤野轉(zhuǎn)身便走,走前,視線無意中掃過了藺霜羿的手腕。他今日著了一身白袍。袖袍寬大,翻書時自然而然垂下,露出了皓白的手腕。
“咦,你的佛珠呢?”姬赤野好奇,“那不是你練無情道的重要道具嗎?你怎么沒帶著手上?”
藺霜羿翻書的手微頓,片刻,淡聲道:“壞了,在重新煉制。”
“你可是煉器大師,竟然也失手了?看來煉器一道果然博大精深。幸好我當(dāng)初沒有選它。”
姬赤野也只是隨口一問,感嘆了兩句,也就放下了,轉(zhuǎn)身,身形一閃,便離了唔無暇峰。
冷清空闊的客殿中,藺霜羿掃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手腕,兩息后,目光重新落回了手里的書上。
……
比試結(jié)束后,眾人又在秘境待了一日,還是沒尋到最重要的傳承之地。雖都各有收獲,但到底有些不足。
第二日,秘境震動。
不等反應(yīng),眾人便被送了出去。
出了秘境,自是各自回去。乘裊與季烆也暫時分開。乘裊回帝都,季烆要先與其他昆侖弟子回宗門。
而今,距離他們結(jié)侶大典只剩下兩日。
“還好沒錯過,否則,又該重新選日子。”分別前,乘裊看著季烆,笑道,“也幸好逆命術(shù)還沒失效,能讓我安生到我們成婚。”
聽她提起逆命術(shù),季烆目光便是一冷。
不過沒等他開口說話,少女便拉著他袖子晃了晃,拖長了音調(diào):“好啦好啦,不要生氣了,反正這術(shù)法我也不會再用第二次了。”
季烆臉色這才好了一些,低頭,輕聲說:“我很快回來。”
少女笑得更甜:“好,我等你回來。”
“阿烆,結(jié)侶大典見。”
季烆認(rèn)真地應(yīng)了一聲:“好。”
時間不等人,兩人只敘了幾句話,便各自分開了。臨走之前,少女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身后的昆侖弟子,便從儲物袋里拿出了數(shù)張請?zhí)H手分給了他們。
乘裊笑道:“本月十五,還望諸君賞臉,來喝我與阿烆的喜酒。”
劉無為等人有些驚喜,忙道:“殿下客氣了,十五那日我等必至。”唯缺了李韶和文喜的聲音。
不過少女似乎未曾注意到這一點(diǎn)小事,送完請?zhí)愀纱嗬涞霓D(zhuǎn)身走了。
季烆注視著她離開。
后方,文喜垂首看著自己手中的喜帖,是艷麗奪目的正紅色,精致華美,漂亮至極。
胸口傳來了一股劇痛,氣血翻涌間,喉間又涌上了一股腥甜。
文喜用盡全力咽了回去。
直到回了昆侖,別過眾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才再也忍不住,一口黑紅的血噴了出來。
胸口如火燒似的灼疼,體內(nèi)的靈氣根本控制不住,撕裂著各處筋脈。
這一次,走火入魔的程度更深了幾分。
文喜一時有些控制不住。
但好在,這里沒有其他人,她不需要再刻意掩藏。她慘白的臉色,與放在桌上的大紅喜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文喜看著那張喜帖卻是入了神。
“唉。”
正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了一聲輕嘆。她身體陡然僵住,回頭,便看見了師尊梅望雪。
“師尊……”文喜臉色更白,眼帶驚慌,“您怎么來了?”
“為師若不來,你當(dāng)如何?”梅望雪沉著臉,“走火入魔,出了這么大的事,你竟然還想瞞著為師?”
文喜立時跪在地上:“請師尊責(zé)罰,弟子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讓師尊擔(dān)心。”
“上次為師便告訴過你,走火入魔非同小可,你是沒放在心上?”梅望雪臉上常年帶笑,是出了名的好脾性,此刻卻面沉如水,明顯是生氣了,“阿喜,告訴為師,到底發(fā)生了何事,竟讓你生了心魔?”
文喜臉色惶然,咬緊了干澀的唇。半晌,只道:“是弟子辜負(fù)了師尊的期望,請師尊責(zé)罰。”
她怎么敢把自己丑陋的心思說出來?
梅望雪許久沒說話。
屋里一時陷入了窒息般的靜默。
良久,梅望雪才長嘆一聲:“罷了,此事之后再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了你的心魔。”
“心魔生是不好,也是好。若你能熬過此劫,往后道途將更順暢。”
“阿喜,為師膝下數(shù)弟子中,唯你天賦和悟性最佳,為師也最看好你。”
聽到這話,文喜背脊壓得更彎:“是弟子不爭氣,讓師尊失望了。”
梅望雪沉默片刻道:“你可知混沌之地?混沌之地乃是九胥最危險的地方之一,但也是渡化修心的妙地,你且去試試。”
文喜沒有立刻回答,抬頭,視線不由看向了桌上的喜帖。
梅望雪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眸光微閃,卻道:“事不宜遲,今日便出發(fā)吧。”
少頃,文喜聲音低啞的應(yīng)了一聲是。
……
向長老們交代完畢,乘裊便回了扶鳳殿。
“你為什么騙季烆?”腦海里,憋了一路的回天珠不滿質(zhì)問,“你明明拿到萬年血芝了,還得到了衛(wèi)九幽留下來的仙力。”
乘裊早料到它會問,不慌不忙回:“我不是騙他,而是想給他一個驚喜。”
“驚喜?”
“是啊,如果我在我們結(jié)侶大典時告訴阿烆這兩個好消息,他肯定會很高興。喜上加喜,豈不是更好?”
回天珠被說服了。
“你真這么想的?”
“當(dāng)然。”少女語氣輕快,“我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待我與阿烆種下同命蠱后,我便會立刻把好消息告訴他。所以我希望——”
“希望什么?”久等不到少女余下的話,回天珠忍不住問。
少女望著天上的明亮的太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整個人都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柔和如水如風(fēng)。她仰著頭,像是在等待奇跡降臨。
許久,她輕笑著,一字一頓地說:“希望那一天快點(diǎn)到來。希望那一天順順利利。”
第23章
混沌之地, 清濁未分,妖獸兇植亂生,其中危險重重, 莫說金丹, 便是出竅合體這樣的大能進(jìn)入此地也要謹(jǐn)慎小心。
所以除非有意歷練, 修士們通常不會輕易踏足此地。
可危險也代表著機(jī)遇。
混沌之地生有九胥唯一一棵玉清菩提。梅望雪之所以提議文喜去此地, 便因玉清菩提乃是凈化心魔的圣物。
梅望雪道:“為師本想陪你一起過去,但兩日后便是帝女與季烆的結(jié)侶大典,他們身份特殊, 代表著皇室和季家。屆時, 各大世家宗門皆會出席,便連無暇也會去。這樣重要的場合,我身為昆侖掌門自不能缺席。”
聽他提起這事,文喜目光微顫道:“師尊放心, 弟子定會安全歸來。”
“那里到底太危險,為師會派你沈師兄陪你一起過去。”梅望雪一邊說,一邊從儲物袋里拿出兩件法器,“這一件是金蠶衣,乃是天階中品的防御法器,你穿在身上, 能抵得住合體大能一擊。”
“這一件是極品傳音石,便是金丹期也能用,倘若遇到危險, 便及時傳音給為師, 只不過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定要謹(jǐn)慎使用。”
這兩樣?xùn)|西都是難得一見的寶貝。
文喜接過,只覺心頭酸軟, 眼眶酸澀。她跪在地上,向梅望雪重重叩首:“弟子不孝,讓師尊操心了。此番前去,弟子定不負(fù)師尊所望。”
梅望雪輕嘆一聲:“你心里清楚便好。去吧,為師等你平安歸來。”
……
因不能煉化從衛(wèi)九幽那得來的仙力,暫時也不能使用萬靈血芝,再加上結(jié)侶大典將至,回了宮后,乘裊便基本未再出扶鳳殿。
只在回來的當(dāng)日拜見了父母,又去見了兄長乘風(fēng)。
因著私自對外人用渡靈之法一事,乘風(fēng)被罰跪祠堂,后又關(guān)進(jìn)靜室思過。以長老們的意思,九胥大比時,他才能出來。
當(dāng)然,乘裊成婚時,作為九胥少君且又是她親兄長,這一日,乘風(fēng)自然也能出來。
到底是少君,雖心中對他失望,但長老們還是得為他操心。
為了不影響九胥大比,最終曾祖親自為乘風(fēng)施展了渡靈之法,這才治好了乘風(fēng)的傷勢。
曾祖乃是合體大圓滿的修為,使用渡靈之法,倒是不需要付出太多代價,但到底還是耗費(fèi)了不少元?dú)猓阒荒芟确艞夐]關(guān)沖擊大乘。
是以,乘裊見到乘風(fēng)時,他雖素衣素面,被禁足,但已沒了之前的虛弱和病氣,臉色紅潤,氣息飽滿,已然恢復(fù)到了全盛之態(tài)。
瞧見他,乘裊便驚喜道:“我瞧大哥修為又精進(jìn)了不少,九胥大比時定能拔得頭籌!”
“你怎么來了?”乘風(fēng)看著她,目光微動,“身體如何了?”
少女嘆氣:“與之前無甚不同。大哥不必?fù)?dān)心我,反正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了。除非能尋到萬年血芝,但這等圣物,又是哪里好找的?”
“我本想著此次去仙人秘境或許會有好消息,結(jié)果……算了,不提也罷。反正我也就這樣了,而今,便看大哥了。”
少女眉眼彎彎,滿是期待:“以大哥如今的狀態(tài),九胥大比時定能大放光彩,為皇室爭光。到時,曾祖他們的氣自然就消了。”
聽得這話,乘風(fēng)蹙眉,放在膝上的手掌微微收了收:“九胥大比人才濟(jì)濟(jì),想要奪魁談何容易。”
頓了頓,他補(bǔ)充了一句:“季烆才是元嬰第一人。”
一個是兄長,一個是即將成婚的未婚夫。
少女面色不變,認(rèn)真道:“在我心里,大哥最厲害。”如同很多年前一樣,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他這一邊。
乘風(fēng)垂眸:“也只有你這般想了,不用哄我。”
他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不等少女再說,便轉(zhuǎn)了話題,問:“你們此次去仙人秘境如何?”
乘裊回道:“雖有波折,總體還算順利,我們四人皆有收獲。只可惜,沒找到最重要的傳承之地,到底有些遺憾。”
在他們出了秘境之后,仙人秘境就沉入了地幽海,不會再開啟第二次了。
“可惜大哥沒去。”少女唉了一聲,“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以后會有其他機(jī)會的。”乘風(fēng)說了一句,頓了頓,才問,“其他人如何?”
“都還算收獲不錯。唯有文姑娘,有些不好。”說到這,少女眉間起了一層薄愁,“文姑娘先是為救阿烆,替他擋了一擊,險些喪命。后他們一行又不小心誤入了問心陣,許是身心虛弱,心魔乘虛而入,文姑娘又有了走火入魔之相。”
乘風(fēng)臉色微變。
不等他問,乘裊繼續(xù)道:“而今據(jù)說已啟程去了混沌之地,希望以玉清菩提凈化心魔。”
乘風(fēng)脫口道:“混沌之地那般危險,她一個金丹如何能去?”
“……大哥很擔(dān)心文姑娘?”
對上少女疑惑探究的眼神,乘風(fēng)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下意識別開視線道:“到底相識一場。”
“也是,文姑娘外柔內(nèi)剛,心地善良,是個好人,我也很喜歡她。況且,此次,她還救了阿烆一回。我心里也很感激她。”
少女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釋,補(bǔ)充道:“大哥放心,誰人不知混沌之地的危險?梅掌門早便考慮到了,所以派了精英弟子陪同文姑娘一同前去,想來還做了其他準(zhǔn)備,如此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意外。”
乘風(fēng)薄唇微抿,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兄妹二人又說了幾句家常話,眼見時間不早了,少女才有些不舍地道:“大哥好好修煉,我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見一次,又要分開了。”少女眼眶一紅,“我將與阿烆成婚,往后便要離開皇宮,離開帝都,離開家。”
“大哥,你會想我么?”少女抱住他的胳膊,如幼時那般依戀的蹭了蹭,“哥哥,我好舍不得你啊。”
看著少女發(fā)紅的眼眶,乘風(fēng)心頭一滯,片刻,回了一聲:“會。”
聞言,少女終于破涕為笑,笑彎了眼睛。
……
方回到扶鳳殿,乘裊正要再試一試宮婢新送來的喜服,便有宮人急急來報:“殿下,無暇劍君來了!就在扶鳳殿外等著,說是來見您。”
宮人的聲音里都是震驚和興奮。
乘裊換衣服的手微頓。
回天珠:“藺無暇怎么來了?”
不等乘裊回答,回天珠已經(jīng)自己找到了答案:“應(yīng)該是為了衛(wèi)九幽下在你們身上的那兩道銀光。”
乘裊也是這般想的。
她臉上立刻掛上柔婉的笑,快步朝外走:“那還愣著作甚?還不把劍君請進(jìn)來。”
藺霜羿不是普通人。
他此次進(jìn)宮,也未曾掩飾,消息自是很快傳遍了。便是曾祖和長老們都被驚動了。按照禮數(shù),為表重視,該由他們接待。不過藺霜羿點(diǎn)名是來見乘裊的,這才免了一場動靜。
乘裊疾步到了客堂,果然便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她而立。
聽到動靜,男人轉(zhuǎn)過了身來。
少女快步上前:“乘裊見過劍君。”
“不必多禮。”不等她行禮,藺霜羿便開門見山,“本君此次來,是為了衛(wèi)九幽種在你我身上的咒術(shù)一事。”
“咒術(shù)?”
藺霜羿解釋:“不錯,當(dāng)時落在你我體內(nèi)的兩道銀光,正是一種咒術(shù)。”
乘裊眉心不由皺了皺。
咒術(shù)是最不可捉摸的術(shù)法,當(dāng)今天下,精通咒術(shù)的人極少。而且,回來之后,乘裊便特意去查了有關(guān)衛(wèi)氏和衛(wèi)九幽的事,自然知道衛(wèi)九幽乃是非常厲害的咒術(shù)大師。
他種下的咒,通常只有由他自己解開。
她抬頭,看向藺霜羿問:“劍君是尋到解咒之法了?”雖是這般問,但乘裊心里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果然,便見藺霜羿搖頭:“未曾。”
話落下,果便見少女面上滿是失望擔(dān)憂之色,明亮的眼睛黯淡了幾分。
藺霜羿微頓片刻,說:“雖未曾尋到解咒之法,但本君能施法壓制它一段時間。”
聞言,少女眼睛微亮。
“今日我來,便是為此。”藺霜羿道,“事不宜遲,若你方便,現(xiàn)在便可以開始。”
乘裊也沒拖延,干脆道:“那便有勞劍君了。”雖遺憾不能立即解開,但能暫時壓制也好,她當(dāng)然不會拒絕。
兩人說話時,乘裊便屏退了宮人,此時客堂里便唯有他們兩人。藺霜羿又加了一道結(jié)界,以防萬一。
客堂里,落針可聞。
按照藺霜羿的指示,兩人盤腿相對而坐。
“對掌。”
“是。”
乘裊伸出雙手,對上了男人的手。
雙掌相觸,獨(dú)屬于少女的溫軟分外鮮明。
藺霜羿手腕微不可查的動了一下。
“閉眼。”
片刻,他道。
乘裊乖乖照做。
她本就生得嬌純,安靜閉上眼的模樣越發(fā)乖巧可人,烏黑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仿如輕舞的蝴蝶嬌娥。
藺霜羿閉上了眼睛,調(diào)動靈力,默念口訣。
一股靈力在兩人相觸的手掌間流轉(zhuǎn)。
乘裊只覺一股熱流瞬間傳遍全身,身體在剎那間酥軟一片,若非她及時穩(wěn)住身體,怕是就要倒下去了。
她面前坐著的可是生性不喜與人親近的無暇劍君。
所以即便不舒服,她還是硬生生忍住了。可不知為什么,她心里生起了一種莫名的想望,想要向藺霜羿靠近。
也許是因?yàn)樵谑┓ǖ脑颉?br />
咒術(shù)種在了修士元神上。
元神是修士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地方。
而今,藺霜羿要為她施法壓制,自然也要在元神上動作。元神接觸,自然比之身體碰觸的反應(yīng)還要大。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耳邊終于傳來了男人一如既往淡漠的聲音。
“可以了。”
乘裊心中長舒了一口氣,立刻睜開了眼睛,入眼的便是一張清俊無雙的俊顏。修煉后,靈氣可洗筋伐髓,是以,修士中多是美人。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乘裊也不例外。
當(dāng)初她看上去季烆,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yàn)榧緸钍浅隽嗣拿滥凶印K菑埬槪闶窃诿廊巳缭频男奘块g,也是頂尖。
可此刻,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她竟一陣失神。
感受到藺霜羿欲要收回手,乘裊無意識喚了一聲。
“劍君。”
“怎么——”
藺霜羿聲音戛然而止。
一張柔嫩如玉的臉龐猝然逼近,如花瓣嬌艷雨滴的紅唇差一點(diǎn)便碰到了他的下巴。藺霜羿反射性微微后仰,躲了開去。
但那股帶著馨香的灼熱呼吸依舊灑在了他的下頜。
他眉心緊擰:“乘裊?”
“你怎么了?”
原來是要分開的剎那,少女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柔軟溫香的身體更是情不自禁地湊了上去。
像是要撲進(jìn)他的懷里。
只剩毫厘之遙。
他神念一動,一股靈力擋住了少女前進(jìn)的動作,隨即微微用力,推開了她。
是啊,她怎么了?
不僅藺霜羿疑惑,乘裊自己也嚇了一跳,方才睜開眼看到藺霜羿時,她竟然想要親他!
雖然藺霜羿的確長得好看,但……她又不是沒見過美人,何至于此?
心念急轉(zhuǎn),面上,少女卻是白了臉色,眼帶驚慌:“我、我也不知道,難道是咒術(shù)的影響?請劍君明察,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說著,她飛快松了手,不用男人開口,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朝后退了好幾步,與男人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少女身體力行,極力證明著,她對他不感興趣。
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藺霜羿看著兩人之間足有一丈的距離,唇角不自覺拉平,淡聲道:“無礙,本君知道。”
一時靜默。
“你現(xiàn)在可還覺有什么異樣?”少頃,藺霜羿問。
乘裊本想回答沒有,但話到嘴邊時,又咽了回去,須臾她回道:“若說是異樣,看到劍君,便想親近您,算嗎?”
猝不及防的一句話。
藺霜羿呼吸微頓,凸起的喉結(jié)不自覺滑動了一下。
不是沒有人這般對他說過,甚至還有更過分直白的表白之語,但他抬眸,看著少女清純明澈的眼睛,極快反應(yīng)過來。
他視線在客堂掃過,入眼的便是一片喜慶的大紅。
她已經(jīng)要成婚了,且與未婚夫兩情相悅。
這是一樁心甘情愿的喜婚。
少女與那些人不一樣。
她說這些話,不是喜歡他,只是受了咒術(shù)影響。
其實(shí)那絲想要親近藺霜羿的沖動只持續(xù)了一瞬,便散去了。
乘裊這般說,無非是想要與藺霜羿拉近關(guān)系——好不容易有個合理的理由接近,當(dāng)然要好好利用。
“也不知這是什么咒術(shù),竟如此奇異。”少女越發(fā)惶恐,“劍君,這咒能壓制多長時間?”
“……半年。”
得到這個回答,少女臉色微白,明顯很是擔(dān)心。
藺霜羿心里已隱約有所猜測:“我會盡快尋到解咒之法。”
“我信劍君。”少女滿眼信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憑劍君吩咐。勞煩劍君跑來跑去,若有需要,不如我上無暇峰?”
藺霜羿的確不喜到處跑,可也不喜外人擾了他的清靜。但咒術(shù)一日不解,便是隱患,他想了想,回了一句:“可以。待你與季烆大婚后,便過來吧。”
早一日解決,早一日少了麻煩。
也好。
話落,他沒再說什么,干脆轉(zhuǎn)身離開了。
待到他離開,少女臉上惶恐頃刻散去,淺淺翹了翹唇角。
腦海里,回天珠不滿道:“那衛(wèi)九幽到底給你們下了什么咒?太麻煩了!”
乘裊深以為然:“是啊,太麻煩了。”
越麻煩越好,不是么?
*
藺霜羿出了皇宮,便回了無瑕峰。
姬赤野正等著他消息,瞧他回來,忙問:“怎么樣?”
他回族里翻遍了典籍,沒找到什么線索,只尋到一個壓制之法。
“成了。”
聞言,姬赤野松了口氣:“那便好,能壓制一段時間也好,說不定到時候就有線索了。”
“對了,這次我回族里,聽說老祭司要出關(guān)了。他精通咒術(shù),據(jù)說對衛(wèi)九幽的咒術(shù)頗有研究,你不如去問問他?”
若是以往,聽姬赤野提起回族里,藺霜羿通常都是置之不理。
這一次,他靜默良久,卻是點(diǎn)了頭。
反倒是姬赤野很是驚訝:“你愿意回去了?”
藺霜羿撫了撫左手腕上還帶著余溫的佛珠,說:“此咒不除,我大道難成。”
好吧,原來是這個理由。
姬赤野瞬間沒了興趣。
……
帝都,季府。打眼望去,已是紅燈紅綢,府中下人來來往往忙碌,一片喜慶之景。
下人來稟報藺霜羿去了皇宮時,季烆也正在最后試婚服。
“師尊去了皇宮?”
“是,劍君徑直進(jìn)了宮,不過未曾與帝君等見面,而是只去見了帝女。”
季烆心中覺得奇怪。
師尊喜清靜,平常基本只在無瑕峰修煉,極少下山,何況還是來皇宮?
此次過來,倒像是特意來見裊裊。
當(dāng)然,他倒是未曾誤會什么,季烆清楚藺霜羿修得是無情道。
他脫下身上的婚服,說:“師尊既然來了,身為弟子自然要去拜見。”
他本欲去宮里一趟,卻聽下人道:“少主,劍君離開扶鳳殿后,已經(jīng)回昆侖了。”
所以,當(dāng)真只是為了裊裊而來?
為何?
季烆心中越發(fā)疑惑,隱隱又有些擔(dān)憂。師尊無要事不下山,他特意來見裊裊,定是有事發(fā)生。
但是何事?
正想著,劍侍忽然捧著一疊紙前來。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少主,這是文姑娘著人送來的百遍靈藥譜,請您查閱。”
季烆驀然回神。
那日文喜錯認(rèn)血菩提,冒進(jìn)受傷,作為師兄,他便罰她默寫百遍靈藥譜。
上面字體清秀端正,顯示著默寫之人的用心。季烆微怔,忽然想起文喜已去了混沌之地。
少傾,他接過了那疊紙。
……
兩日時間倏忽而過,轉(zhuǎn)眼便到了結(jié)侶大典那日。
皇室為尊。
因而,此次結(jié)侶大典將在宮中舉行。整座皇宮張燈結(jié)彩,玉帶金裝,華美喜慶,熱鬧至極。
賓客皆已入席。
無論是否真心,至少表面上人人臉上都掛著應(yīng)景的笑意,打眼望去,一派祝福美滿之景。
乘裊早早便換好了喜服。
這喜服早在十年前便做好了,后因意外,才擱置箱底。而今,終于重見天日,耀眼的光華照耀滿堂。
少女本就生得美,換上華麗精致的婚服,越發(fā)嬌艷動人。玉白的臉龐映著紅,仿佛染上了紅霞,面如桃花,眉如芙蓉。
美得像是下凡的仙子。
艷若朝陽,美不勝收。
季烆看得出了神。
“阿烆,我好看么?”少女仰頭看著他,臉上掛著燦爛的笑,俏皮在他面前轉(zhuǎn)了幾個圈,精致秀美的裙擺隨她舞動,婉轉(zhuǎn)曼妙,搖曳生姿,飄逸如同美畫。
怎么可能不好看?
季烆并不好美色,但此刻心跳如鼓,仿佛喝了許多的酒,情不自禁向少女靠近。
“好看。”
他聲音微啞。
少女揚(yáng)起得意的笑。
這時,宮人提醒道:“殿下,季少主吉時已到,你們該出場了。”
正殿之中,已是高朋滿座,就等著新人入場了。按照規(guī)矩,乘裊與季烆將攜手走進(jìn)正殿,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師長,最后在所有人的見證下種下同命蠱,結(jié)下婚契,才算禮成。
“阿烆,我們走吧。”
“……好。”
兩人同時向彼此伸出了手,十指相扣。他們并肩站在一起,仿如真成了一對神仙眷侶。
腦海里,回天珠無比激動:“終于要成婚了!這一次,肯定不會出任何意外了!”
乘裊沒有理會它,只是在心里默念。
一步,兩步,三步……眼看著便要踏進(jìn)殿中,季烆腰間佩戴的一塊玉佩忽然亮了起來。
“季烆!”
一聲陌生的厲吼自玉佩里傳了出來,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喜樂聲驟停。
“你的小師妹在我們手中,給你一個時辰來混沌之地,若一個時辰后沒現(xiàn)身,我們便把你的小師妹扔進(jìn)妖獸肚子里!”
那頭,又傳來了一道兇狠男音:“你還愣著作甚?還不和你的師兄打個招呼?!”
季烆腰間佩戴的玉佩事實(shí)上乃是一塊傳音符。
聞言,季烆前進(jìn)的腳步驟然停住。
“……季師兄……”
一道虛弱的女聲從那頭傳了過來。
這道聲音落入一些人耳中,不亞于驚雷。
“阿喜!”
殿中,昆侖掌門梅望雪猛然起身,臉色大變,“大膽混賬,你們是誰?竟敢挾持昆侖弟子!”
不僅是他,殿中不少人變了臉色。
乘風(fēng)下意識直起了身體。
季烆神色也倏然沉了下來,與乘裊交握的手猝然收力。
乘裊垂眸,輕聲:“阿烆,你抓疼我了。”
明明他們離得那么近,身旁的男人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眸光黑沉,面色陰厲,心思已然在另一人身上了。
他們都認(rèn)出來了,那頭被挾持的人是文喜。
“昆侖弟子又如何?我們幽冥四煞什么時候怕過?想救弟子可以,季烆親自過來換,否則,莫怪我們心狠手辣。”
“竟是幽冥四煞!”
這可是鼎鼎有名的邪修,此四人窮兇極惡,曾造下無數(shù)殺孽,但凡落在他們手中的正道修士,幾乎沒有能活命的。
“季烆,五年前你殺我們四弟,今日便是你還債的時候了!你若不來,你那白白嫩嫩的小師妹,就給我們四弟償命吧!”
話音未落,那邊就傳來了文喜的一聲隱忍的痛呼。雖努力壓低,但依然瞞不過在座之人的耳朵。
乘裊只覺,手上的疼痛越發(fā)清晰。
季烆身僵如鐵的站在那里,眉頭緊鎖地喚了一聲:“文喜。”
又是一聲隱約的呻,吟痛呼。玉佩在季烆身上,他比任何人都聽得分明。
他下頜繃得極緊。
乘裊看著他青筋凸起的手,卻是沒有把自己的手抽出去。
她在等。
那頭,梅望雪厲聲一喝:“放肆!”
他還想再說什么,那頭幽冥四煞卻斷了傳音。
現(xiàn)場一片寂靜。
救人是重要,但……季烆可是今日的新郎官。皇室諸人都面色凝肅,季家人也是臉色快速變化,大家都各有心思,這一刻,無人說話,全都看向了門口那對新人。
上首,藺霜羿也未曾動作,目光定在了乘裊的臉上。
這是弟子的私事,除非季烆向他求助,否則他不會插手。
梅望雪已經(jīng)率先站了起來,拱手朝乘宏等告罪:“幼徒遇險,今日失禮了。”說著,便抬步朝外走。
“阿烆,你在想什么?”少女低頭,看著近在遲尺的最后一道臺階,“吉時要過了。”
季烆的腳遲遲沒有邁過面前的臺階,他松開了乘裊的手,沉默許久說:“裊裊,文喜危在旦夕,她是因我之故才被幽冥四煞挾持,我得去救她。”
乘裊垂首,看著兩人分開的手。隨即抬頭,直視男人的眼睛。
“幽冥四煞修為不低,便是你去了,也不一定是他們幾人的對手。”
“今日是你我結(jié)侶大典,五州四海有名有姓的人物皆已入席。季烆,你若現(xiàn)在離開,可曾想過后果?讓別人去救吧。”
“昆侖大能何其多?我皇室也會派金甲衛(wèi)前去。”
這一番話通情達(dá)理,合情合理。
“況且,”乘裊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你不是厭惡她么,緣何要去救她?”她眼里是真切的不解。
倘若真的厭惡,此刻不該高興么?
這句話不在計(jì)劃中,本不該問出來,平添瑕疵,但最后她還是問了。
為自己,也為這段她曾經(jīng)寄予厚望,以為會長長久久的感情。
季烆不答,面沉如水。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他的手又一次無意識攥緊,手背上青筋暴露。
最后,他別開了目光,快速說:“裊裊,她救過我的命,我欠她一次。混沌之地太危險,裊裊我必須去。”
“裊裊,等我回來。”
“裊裊,不要誤會,我愛的唯有你。”
話音未落,他猛然轉(zhuǎn)身,大步朝外走,紅色的喜服在烈陽之下,格外刺眼,又仿佛黯淡了幾分。
腦海里,回天珠急得大吼:“怎么會這樣?你不是已經(jīng)派人去混沌之地布置了么,文喜怎么還會出事?”
“乘裊,你不要誤會,你要記得,文喜是無關(guān)緊要的配角,你才是這本書的女主角!”
可乘裊看著季烆頭也不回的背影,已經(jīng)一點(diǎn)也不想做這個女主角了。
她摘下頭上鳳冠,轉(zhuǎn)身,朝殿中諸人行了一個歉禮,柔聲道:“因意外之故,今日我與季烆的結(jié)侶大典暫時中止,乘裊向諸君致歉。”
說著,少女又是盈盈一拜。
“但救人亦是大事,結(jié)侶大典無法繼續(xù),雖可惜,但情有可原。今日幽冥四煞作惡,皇室絕不會置之不理。降魔除惡乃是皇家之責(zé)。”她看向曾祖,面色鄭重,提高音量道,“請?jiān)媾沙鼋鸺仔l(wèi),我愿親自領(lǐng)兵捉拿幽冥四煞,救出文姑娘。”
字字句句皆大氣明理,毫無怨懟之意,只隱隱有幾分本就該有的難過失望。
寬闊的大殿中,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不遠(yuǎn)處,纖瘦的少女身披紅妝,眉目如畫。她獨(dú)自站在那里,面色肅穆,任人打量,毫無怯弱之色。仿若一顆璀璨閃耀的明珠。
孤峰寒頂,我欲上青天。
阿烆,從此之后,我們便是敵人了。
第24章
當(dāng)真的見到季烆時, 文喜不可否認(rèn),那一刻,她心底真的很高興。哪怕她要死了, 她想, 只為這一眼, 也滿足了。
幽冥四煞廢了她的丹田, 穿了她的心臟,此刻,她只剩下一口氣硬撐著。
“季師兄。”
見到男人, 明明那么痛, 她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到她慘烈的模樣,季烆神色冷極,快步走了過來,把人抱了起來。方一觸手, 便是滿手的血腥。
那么多的血,竟是比上一次在仙人秘境時還要濃烈刺眼。
他的手顫了顫。
“我?guī)慊厝ァ!奔緸畲驒M抱起文喜,便要走。文喜卻拉住了他的衣袖,搖頭,笑著說:“不用了,季師兄……我要死了。”
每說一個字, 便是一口血吐出。
源源不斷的鮮血流了出來,染紅了整個人,整片地。季烆反射性收緊了雙手。
“能在臨死前, 再看你一眼, 真好。”她看著面前的男人, 眼里的迷戀終于不再隱藏。
她想,反正她已經(jīng)要死了。
任性一次吧。
一次便好。
她終于忍不住拉住男人的手, 說:“季師兄,我心悅你。”話落下的瞬間,她感受到男人抱著她的手又一次收緊。
他冷著臉說:“不要胡說。”
果然是這樣的反應(yīng)啊。
“我沒有胡說。”文喜聲音越來越低,面如金紙,可一雙眼睛亮的嚇人,“我心悅你,是真的。”
“你不用覺得苦惱,我沒想過破壞你和殿下的感情,咳咳咳……我本來是想藏一輩子的,對不起……反正我要死了,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季師兄,祝你與殿下新婚大喜。抱歉,擾了你們的大典。我死后……”
“我說過,你不會死!”不等文喜說完,季烆便冷聲打斷,“你救我一回,我還你一次,我說到做到。”思索片刻,眼見著懷里女子越來越微弱的氣息,季烆擰了擰眉,終是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特殊玉瓶,打開。
文喜只覺眼前兩道金光閃過,是兩條蠱蟲。
那是……同命蠱。
“只要我與你一同種下此蠱,你便死不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
“不行!”文喜一著急,便又噴出一口血,但她顧不上這點(diǎn),忙道,“不能用同命蠱,這是你與殿下要在結(jié)侶大典上用的,不能……”
然而話未說完,一條蠱蟲已然鉆進(jìn)了她的嘴里。
“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待度過此關(guān),我會尋法解開。”男人聲音微頓,說,“我會向裊裊解釋的。”
……
在季烆毫不猶豫丟下眾人,自大典中離去時,皇室眾人臉色便都極為難看了。季烆此行,哪怕再有理由,也無異于羞辱輕視。
一個世家少主罷了,若是元祖在時,如何敢這般膽大妄為?
以乘宿為首的乘氏長老都面色鐵青。
但他們也不能出口挽留,否則,怕是最后一絲臉面也沒了。想必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笑話他們。
誰讓皇室沒落到連一個大乘期也沒有呢?
耀火長老脾氣最爆,正要厲聲喝罵,乘裊便是在這時站了出來。
少女仰著頭,目光堅(jiān)定地看向高坐之上,最后與曾祖目光相對。
“好!”乘宿一拍扶手,大聲道,“你考慮得很是,不愧是我皇家兒女。降魔除惡,我皇室責(zé)無旁貸。乘裊聽令,本座命你即刻領(lǐng)一隊(duì)化神金甲衛(wèi)前往混沌之地,誅幽冥四煞,救出無辜之人!”
“乘裊接令!”
“幽冥四煞這等兇徒人人得而誅之,我等也是九胥子民,也該出一份力。”各大宗門世家一一開口。
幽冥四煞雖厲害,但修為最高的老大其實(shí)不過化神中期,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乃因他們修煉的功法,極擅長偷襲逃跑。
所以出竅及其以上的大能都并未下場,只派了門下弟子跟上。
這正合乘裊之意,也在她計(jì)劃之中。
她沒拒絕,帶著這些世家宗門的精英立刻前往混沌之地。一行人速度其實(shí)不慢,但等他們出去時,早已沒了季烆和梅望雪的身影。
梅望雪是合體大能,出事的又是他的愛徒,有如此速度很正常。
倒是季烆,這番行為,著實(shí)意味深長。
不少人都偷偷觀察乘裊的神色,卻只見少女面色沉肅,仿佛只一心想要去除惡,看不出有什么傷心難堪。但真的不難過憤怒?
……
日前,乘裊便派了人去昆侖之地。
當(dāng)然不是如回天珠所想去救人,而是另有目的。她從來沒想過要救文喜,相反,她還要促成此事。她很想知道,季烆會怎么選?
是不管厭惡之人的性命,還是如書中描述?
真可惜,這一次,她與書里的‘乘裊’一般都輸了。
“你要快一點(diǎn),如果能及時救下文喜,便用不上同命蠱了。”腦海里,回天珠緊張催促,“快快快。”
“劇情有變,混沌之地那般大,誰知他們在哪里?”少女失落,“我便是想快也快不了。”
事實(shí)上,乘裊早便知道了季烆和文喜所在,此時不過是故意拖延時間。回天珠不想季烆用上同命蠱,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原書中,季烆趕到之后與幽冥四煞大戰(zhàn)了一場,按理他只是元嬰并不是四煞的對手。但季烆身上有高階法器,他毫不吝惜使用,最后逼得幽冥四煞潰逃。
四煞心中對他恨極,臨走之前,故意重傷了文喜,只給她留了一口氣。
直到收到了暗衛(wèi)傳來的消息,乘裊才帶著一行人朝正確的方向趕了過去。當(dāng)然,她也不會放過幽冥四煞,早便派了另一隊(duì)人伏擊。
“找到了!”
“殿下,是這個方向。”
面前一團(tuán)迷霧,遮住了眾人的視線,卻沒有遮蔽他們的五感。一行人急忙趕過去,隱約間見到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正要走近時,卻忽然頓住。
只見兩道金光沖天而起,在天上化為一對比翼鳥,并翼飛行,交頸纏綿,恩愛至極。
“……這是同命蠱?”
在場之人都見多識廣,自然一眼便認(rèn)出了空中異象成因。這分明是,種下同命蠱時才會有的景象!
隱隱綽綽間,一對年輕男女抱在一起,與天上的比翼鳥相映。
那分明是——
眾人下意識看向了最前方的少女。
少女怔了一下,精心妝扮過的面龐剎那間黯淡如蒼霧。望著天上比翼鳥,她頓在原地,再未前進(jìn)。
其他人見狀,也停了腳步。
唯季家人想要沖上去,卻被金甲衛(wèi)攔住了。
一時,一片靜寂。
直到比翼鳥散,金光盡,少女忽然抽出白靈鞭,毫不猶豫一鞭劈了下去。
……
耀眼的靈光如利刃,豁然破開了陰潮的濃霧,猶如一雙手堅(jiān)定地撕開了那層看似堅(jiān)不可摧的屏障,露出了內(nèi)里本來的樣子。
霧散云清,金色的陽光灑了下來,映亮了這一片不大不小的世界。
金光太刺眼了一點(diǎn)。
季烆與文喜都反射性閉了閉眼,兩息后重新睜開,首先入眼的便是一道艷紅的身影。
那片奪目的紅如烈火般燒盡了最有一絲潮冷,安靜的跳躍著,仿若冉冉升起的初陽,輝煌又熾烈。
“……殿下!”
認(rèn)出來人是誰,文喜率先脫口喊了出來,臉色猝白。
少女沒有應(yīng),也未曾出聲,就這般站在那里,沉默的看著他們。因?yàn)榇颐Γ纳砩线穿著那身精心制作許久的婚服。
燦若云霞,美輪美奐。
只發(fā)尾和衣擺帶著一點(diǎn)潮濕,足以說明,她來此或許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不僅是她,還有她身后的那些人,他們都看到了什么?
“嗤!”正這時,一道帶著濃嘲的笑聲響起,打破了窒息般的沉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死之間,才堪破內(nèi)心,明白自己的感情。不愿陰陽兩隔,同種同命蠱,做到了真正的同生共死,如此情深意重,當(dāng)真是好讓人羨慕感動啊。”
雪膚花容,眉眼清傲,艷麗如牡丹。
正是花晶瑩。
在其他人都沉默時,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手掌,仿佛是在為這對‘落難鴛鴦’喝彩鼓掌。
然在場的人誰聽不出這話里的諷刺?
季家的人臉色已經(jīng)很難看了,
他們一行人好不容易尋了過來,豈料還未來得及高興,便親眼看到今日的新郎官竟拿出同命蠱用在了另一個女人身上。
季家人本想阻止,但已是來不及。
同命蠱已經(jīng)種下一只,若是打斷,季烆和文喜都將受到嚴(yán)重反噬。
不等眾人開口,花晶瑩已經(jīng)快言快語道:“這番深情厚誼,實(shí)在感人。反正同命蠱已經(jīng)種下,帝女殿下,你要不便如了你丈夫的愿,替他把這小美人納為妾室吧,也算是成全了他們。”
‘妾室’二字,花晶瑩微微加重了語氣。
一旁,昆侖眾人臉色忽青忽白,一個長老忍不住道:“花小姐,你說話未免太刻薄了一些。”
文喜是掌門親傳弟子,憑她的身份去做一個妾,這不僅是對她的侮辱,更是對整個昆侖的侮辱。
時至如今,無論男女,沒有一個昆侖弟子自甘墮落去做什么男妾女妾。
想要成婚結(jié)侶,皆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
花晶瑩:“我刻薄?能有新婚當(dāng)天,就想納妾,坐享齊人之福的男人刻薄?”
“花晶瑩,你閉嘴!”
自看到眾人出現(xiàn),便沉默不言的季烆忽地大喝。
在看到乘裊出現(xiàn)的剎那,季烆已經(jīng)臉色大變。他本想推開文喜,但觸手的是一片粘膩潮濕,推拒的動作便又驀然頓住。
文喜受了致命攻擊,雖及時種下同命蠱保住了性命,但身體依然虛弱至極。
季烆深吸口氣,看向面無表情的紅衣少女,沉聲道:“裊裊,你聽我解釋。”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他只在乎少女所想。
她今天真的很漂亮,風(fēng)頭甚至完全壓住了曾與她并列九胥雙姝的花晶瑩,無人不被她引去目光。
一時間,在場安靜下來,其他人都沒再說話,便連花晶瑩動了動唇,最后也只是冷哼一聲,抱臂看起了好戲。
少女忽然笑了一聲說:“你說,我聽著。”
她看上去挺平和的,甚至還能笑,這番模樣惹得其他人矚目。結(jié)侶大典上,新郎不僅拋下她一人,還把有著特殊意義的同命蠱種在了其他女子的身上,怎會不生氣?
她當(dāng)然該生氣,當(dāng)然有理由生氣!
可少女沒有。
她只是溫和的、安靜的看著他,等著他的解釋。
然而季烆高興不起來。
他怔怔看著,莫名有些恍惚。
“殿下,您不要誤會,季師兄只是看我性命垂危,所以才用了同命蠱救我。”不等季烆解釋,文喜已經(jīng)慌忙從他懷里撐起了身子,拉開了兩人距離,急忙解釋道,“你若要怪,便怪我吧。”
“文姑娘,你可以先閉嘴嗎?”少女笑著說了一句,看向她的目光里,已沒了曾經(jīng)的溫和與欣賞,只有疏離與冷淡。
她的語氣其實(shí)并不冷硬,甚至不帶嘲諷,只是平淡的陳述。但落在文喜耳里,卻像是九天玄雷,猶如重錘砸在了心臟上。
文喜僵在那里,臉色慘白。
少女卻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便看向了季烆,示意他說話。
“我找到文喜時,她即將隕落,只剩最后一口氣。”季烆聲音很緊,像是一張拉滿了的弓弦,“當(dāng)時那種情況,我只能用同命蠱先救她。”
頓了頓,他補(bǔ)充了一句:“她救過我一回,我還她一次。”
乘裊看著他,問:“只是因?yàn)榫让骱屯T之誼,別無任何私情?”
聞言,文喜慌了一下,顧不上閉嘴,不等季烆回答,便先道:“殿下不要誤會,我與季師兄絕沒有任何私情!”
這一次,乘裊沒讓她閉嘴,而是問:“文姑娘的意思是,你對阿烆沒有男女之情?”
文喜咬牙,斬釘截鐵道:“沒有!”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方才向季師兄表了自己心思,現(xiàn)今,只能慶幸這件事,唯有她和季烆知道。
“文姑娘,我信你,絕不會對救命恩人的未婚夫有非分之想。”少女笑了一聲,轉(zhuǎn)而看向季烆,“阿烆,那你的回答呢?”
季烆抿唇:“我說了,只是還她的救命之恩。裊裊——”
“不錯,人無信則無立。”不等他說完,少女便啟唇道,“知恩圖報沒有任何錯。”
季烆余下的解釋戛然而止,怔然。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覷。雖則季烆使用同命蠱的理由勉強(qiáng)能說得過去,但再是情有可原,也是在傷害了另一個人的基礎(chǔ)上。
作為被傷害丟面的那個人,帝女生氣無可厚非。他們本還以為帝女會太過咄咄逼人,不想?yún)s是過于溫和了一些。
花晶瑩眉頭都緊皺起來了。
與她年歲差不多的年輕人也基本都一臉不可置信,男子還好些,年輕姑娘們卻已是憤憤不平了。
在那本書里,大家并未親眼看見季烆與文喜種下同命蠱的畫面,所以即便后來知道了此事,但因?yàn)闆]有親眼目睹,到底感受不深。
但這回,他們卻是從頭看到尾。
眾人不由朝少女看去,卻見她背在身后的手緊握成拳,已有血珠從白玉般的手指間慢慢溢出。
“你的解釋我接受了,你放心我不會無理取鬧。”
原來不是不生氣,而是不能‘無理取鬧’。
一時間,旁觀者都竟莫名有些心酸。
季烆的心不知為何,卻因這句話緊縮,疼了一下,他下意識喚了一聲:“裊裊。”
“那么現(xiàn)在便來算你我的賬,算皇室與季家的賬。”少女忽而話鋒一轉(zhuǎn),清柔的聲音微提,傳進(jìn)了在場所有人的耳里,“我問你,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你我結(jié)侶大典。”
“不錯,今日是你我大典,而你卻棄我于不顧,再是情有可原,但事實(shí)如此。新婚之日拋下未婚妻子,是錯還是對?”
“錯。”
“我二問你,你可記得同命蠱的意義?”
季烆喉結(jié)劇烈滾動,對上少女嚴(yán)肅的目光,只能干澀了‘記得’兩字。說罷,他還想解釋,但少女已經(jīng)說了第三問。
“我三問你,你可還記得我使用了逆命術(shù),還記得我還剩多少壽命?”
“……不到一百五十年。裊裊,我會——”
“你是想說你會尋到萬年血芝,治好我的靈根是么?”少女打斷他,笑著搖了搖頭,“阿烆,十年過去了,傾皇室之力,還有你,包括文姑娘,都沒有找到。”
“放眼過去三千年,九胥再未出過一株萬年血芝。”
“是啊……這東西本就是傳說中的存在。”周圍有人忍不住說,“根本不可能找到。”
也就是說,帝女的靈根不可能治好。如此,自然也不可能延壽。
一百五十年,于修士而言,太短太短。
少女眼尾似飛過一抹紅意,她仰著頭,閉了閉眼說:“阿烆,我們自幼相識,于年少定情又定下婚約,經(jīng)歷過生死,也海誓山盟過。阿烆,我是真的想要和你或白頭偕老,或一同飛升,長長久久做一對神仙眷侶。”
她逼回了那滴欲要掉落的淚。
那一瞬間,觸及那抹一閃而過的淚珠,季烆的心像是被利劍刺穿了。少女方才的三問,合情合理,無一絲過分胡鬧,字字句句都砸在了他的心上。
其他人皆是靜默輕嘆。
文喜癱坐在地。
“我會尋到法子解開同命蠱。”他臉色白如雪,再無往常的冷靜,“裊裊,我定會解開同命蠱!”
“阿烆,可是同命蠱易結(jié),無解。”
但凡種下同命蠱的夫妻情人,沒有一對解過。當(dāng)然也沒必要解,愿意一同種下同命蠱的人,想要的本就是朝朝暮暮,同生共死。
腦海里,回天珠道:“有解法的!你不是看了書么?季烆最后找到了法子。”
書里,季烆的確找到了解開同命蠱的法子,如此,‘乘裊’才原諒了他,愿意與他從頭開始。
“我知道,不過不得考驗(yàn)他一回嗎?待過段日子,他表現(xiàn)好了,我自會把法子說出來。”
乘裊敷衍了回天珠兩句。
回天珠問:“所以你原諒他了?”
乘裊沒回答這個問題,只問:“小珠,你的主人真的是我么?我現(xiàn)在很傷心,你不安慰我便算了,難道還要我向季烆道歉不成?”
“我……我沒有!”回天珠有些心虛,“我沒讓你向季烆道歉……算了算了,我不說話了。”
“裊裊,我會尋到的,一定!”
無解兩個字讓季烆臉色更加難看,此刻,這句話竟是如此蒼白無力。
“阿烆,人無信則無立,這是我方才說過的話。你信守與文姑娘的承諾,于我卻數(shù)次食言。”少女終于紅了眼,“我很想信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等多久。我愛你,可我不僅是乘裊,還是九胥帝女。我不能不顧皇室顏面,與一個與他人結(jié)下生死約的男人在一起。”
大部分人都贊同點(diǎn)頭。
別說是帝女,便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但凡要臉,也不可能與一個與其他女子同種下同命蠱的男子成婚。
“但念在你我多年情誼上,最后一次,阿烆,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四個字,讓季烆如同萬箭穿心,窒息的沉痛瞬息間傳遍了全身,嘴里充滿了腥甜的味道。
“今日,請諸君做個見證。”少女面向眾人,高聲道,“一年之后,倘若季烆與文喜的同命蠱未解,我與季烆的婚約便就此作廢!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阿烆,你可應(yīng)?”
“……我應(yīng)!”
少女笑了:“那我們擊掌為誓,一言為定。”
她看向他的目光里,還是帶著溫暖的愛意與不舍。到了這番地步,她還是那么愛他。
而他,辜負(fù)了她的信任和期待。
她與男人對視,看見了那雙墨深眼眸中的愧疚和痛苦。
可惜,這一回,她要得不僅是他的愧疚。
*
大典作罷,賓客盡散。
乘裊別過眾人,獨(dú)自回了扶鳳殿。她今日遭受重?fù)簦闶潜憩F(xiàn)得再堅(jiān)強(qiáng),想必心里也是極難過痛苦的。
不乏有看好戲的人,但大部分人都不會在此時落進(jìn)下石,失了氣節(jié)。
這一場戲,乘裊騙過了所有人。
書中的乘裊,不知后事,驟然面對愛人的背叛,選擇了直接解除婚約,得了個無理取鬧的評價。畢竟那時,她得了萬年血芝,文喜已還了她的救命之恩。
她再咄咄逼人,在文喜和季烆的退讓之下,顯得過于冷酷。
而今,許是有人會嘲笑她,但大部分人都會先同情她——靈根受損,仙途斷絕,被未婚夫拋下,被背叛,只剩短暫壽數(shù),還委曲求全顧全大局,已是慘到了極致,誰又忍心苛責(zé)她呢?
被同情并不可恥,反而大有可為。
“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告訴季烆解開同命蠱的法子?”回到屋,回天珠已經(jīng)迫不及待問道。
少女不緊不慢地說:“很快。”
書中寫到,解除同命蠱的法子有兩個。一是用藥,集齊金木水火土五種五行靈物,練成五行丹,能解開同命蠱。但這個法子,說起容易做起極難,五行靈物豈是那般好尋?
二是,廢了種子蠱之人的金丹,讓蠱蟲沒了寄身之地,自然就死去了。如此,同命蠱也便解開了。
只不過被廢金丹的人,修為盡廢,只能重新修煉。
書中,季烆選了第一種,花了足足二十年時間。
若是朋友,乘裊不介意盡數(shù)告知。可換做敵人,她當(dāng)然不會給敵人多余的選擇。
正這時,一道黑影出現(xiàn)在了屋中。
“殿下,東西拿到了。”
來人正是被乘裊派去混沌之地布置的采心。她雙手捧著一個盒子,遞給了乘裊。
打開,里面是一塊留影石。
回天珠好奇:“留影石?里面有什么內(nèi)容?”
什么內(nèi)容?
當(dāng)然是臨死前的留戀不舍,生死相許。
乘裊唇角的笑意淡去,她沒有打開那塊留影石,只摩挲了一下,便放進(jìn)了盒子里,須臾,說:“三日之后,我要它傳遍九胥。以及,”
“五日后,讓多寶樓傳出得到萬年血芝的消息。”
巖石之上,堅(jiān)不可摧。對敵人,她無需手軟。
窗外,繁花著錦。
風(fēng)吹草動間,滾滾戰(zhàn)鼓響。
第25章
回天珠問:“什么東西要傳遍九胥?”
“不要著急。”乘裊笑著安撫, “要不了多久,你便全都知道了。屆時,我送你一份禮物, 給你一個大驚喜。”
待到那時, 她的陣法也成, 即便不能立刻煉化, 也能把這顆沒了利用價值的礙眼珠子關(guān)起來了。
老實(shí)說,她已經(jīng)忍它很久了。
“什么禮物?”回天珠好奇,又有點(diǎn)開心,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它禮物。
乘裊溫柔一笑:“都說了是驚喜, 當(dāng)然不能現(xiàn)在告訴你。放心吧,你會喜歡的。”
……
短短三日,季烆為救文喜從結(jié)侶大典上逃婚,后又與其同種同命蠱的事便傳遍了九胥, 成了近來最讓人熱議關(guān)注之事。
五州四海,帝都以外,坊間小巷,便是鄉(xiāng)間田野也全是在議論此事。
“聽說季少主不惜逃婚也要去救的小師妹,是昆侖掌門親傳弟子,天賦卓絕, 入門十年,便已是金丹大圓滿,天賦之高不下季烆。”
“這便是季少主逃婚去救人的理由?”
“那倒不是, 據(jù)聞是這小師妹曾救過季少主的命, 所以是去報恩吧。”
“報恩又不急于一時, 便是情況緊急,但昆侖和季家眾多大能, 何至于要新郎官親自前去?”
“若論起救命恩人,那小師妹之所以能有今日,還是因帝女舍身相救。結(jié)果,她倒是一飛沖天,帝女卻因此傷及靈根,沉睡十年,仙途黯淡。”
十年過去。
每一年都有新事發(fā)生,當(dāng)初乘裊獸潮舍身相救凡人一事在隨著她沉睡十年,早已淡去。
反倒是文喜知恩圖報,季烆十年不離不棄的美名廣而知之。
但既然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便無法被抹去。在無數(shù)修士視凡人性命如草芥的對比下,帝女不惜用命救一個凡人,卻是極少有。
修士也會救凡人,但通常不過是舉手之勞,隨意之舉。但凡真會威脅到自己生命,大多修士只會遠(yuǎn)離避開。
九胥萬萬人,修士的數(shù)量連半成都不到。況且,他們通常只顧自己修煉,不問世事,撐起九胥的還是凡人。
即便修士力量強(qiáng)大,但只要還想晉級飛升,便不敢真的隨意屠殺凡人。
而凡人看似弱小,其實(shí)不然。
當(dāng)初元祖能稱霸天下,一來是武力強(qiáng)大,二來卻是凡人的支持。萬木長青決便是由此而來。
以信力為基,以靈力為橋,致萬木長青,建繁華之景,生生不息。
這是元祖的道。
于他人而言,凡人可有可無,毫無用處。但于修煉萬木長青決的乘氏來說,他們才是力量的來源。
元祖稱帝,是順天而為。
所以乘裊的首要目標(biāo),從不是那些已然生出不臣之心的世家宗門。相反,他們?nèi)撬臄橙恕?br />
有些人想讓她泯然眾已,她偏不如他們的愿。
季烆逃婚一事之所以傳這般快,也是乘裊在背后推波助瀾——她當(dāng)然不是真的要做一個讓人同情的弱者。
一時弱無礙,卻不能一世弱。
當(dāng)然是點(diǎn)到即止即可。
“若論救命之恩,據(jù)聞之前仙人秘境中,帝女還舍命救了所有人。真算起來,帝女才是季少主的救命恩人吧。”
“誰人不知同命蠱的含義?總之,我是不信這兩人沒有私情。”
“當(dāng)時文姑娘生命垂危,季少主用同命蠱乃是迫不得已。你們這是惡意揣測。”
“不錯,兩人都當(dāng)眾解釋過,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私情。”
兩方人吵得不可開交,認(rèn)為季烆與文喜結(jié)同命蠱是情有可原,認(rèn)為理由正當(dāng),是以理直氣壯,而且人數(shù)眾多。
再說:“帝女都選擇相信季少主和文姑娘,沒有解除婚約,訂下一年之約,你們還鬧什么?”
“誰人不知,季少主對帝女情根深種,十年不離不棄,如此深情,還需要質(zhì)疑嗎?”
“嘖,到底是皇室沒落了,帝女竟是這點(diǎn)血性也無。若有人這般打我的臉,無論是何理由,都不會善罷甘休!”
“帝女是重情重義,寬宏大量。多年感情,怎能一朝盡散?”
雖有人認(rèn)為帝女脾氣太軟和,竟沒有當(dāng)場解除婚約,但更多的人卻是贊美。
“依我瞧著,帝女當(dāng)有元祖風(fēng)范。殺伐果斷固然是好,但有情有義更值得稱頌。”
若要追隨,當(dāng)然是有情義且包容大度的主上更能讓人放心。是人都會犯錯,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誰愿意一朝出錯,連糾正和戴罪立功的機(jī)會都無,便被毫不留情的放棄?
而今,已不是萬年前的亂世。
“何況,帝女也不是沒有脾氣。她不是與季少主定下一年之約嗎?”
“同命蠱無解,這是世人皆知之事。”
不當(dāng)場解除婚約,是為情為義,定下一年之約,是為信,為尊嚴(yán),為皇室,為天下有一個交代。
“此次帝女無任何過錯。”
“反倒是季家……聽說,季少主逃婚之后,季家竟毫無作為?連賠禮道歉也無?”
“季家攀上了無暇劍君,這些年來發(fā)展極好,家有大乘老祖,想來是看不上沒落的皇室了,嫌棄仙途斷絕的帝女。”
“我瞧著,他們估計(jì)是想要解除婚約,順勢讓季烆與那位昆侖掌門弟子成婚。”
“忘恩負(fù)義之徒!”
“萬年前,季家不過是個農(nóng)戶,季家先祖還是個吃不飽飯的孤兒,若非元祖相救,又精心培養(yǎng)他,何來季家的現(xiàn)在?”
當(dāng)初元祖座下除了金甲衛(wèi),還有四大軍團(tuán)。四大軍團(tuán)長,便是現(xiàn)今四大世家的先祖。
這些都是記在了史書里,是不可能被抹去的。
“季家這是想造反不成?若季家先祖知道后人如此狂妄負(fù)恩,怕是要打死這些不肖子孫吧!”
議論越來越熱烈,季家怎么可能沒聽到?
不管他們有沒有不臣之心,如今,在沒有絕對實(shí)力前,都是絕不能表現(xiàn)出來。結(jié)侶大典取消的第四日,一早,季家家主便攜妻子兒子帶重禮進(jìn)宮賠罪了。
得到消息時,乘裊正在看書。這三日,她都未曾出扶鳳殿,并謝絕了他人的探望。今日季家來人,她也沒出去。
她現(xiàn)在可是受害者,已然夠大度了,難道還要受委屈不成?
反正她的目的已達(dá)成。
在書里,此事雖引起了一些討論,但并未有這般大的熱議討論。一來,書中的乘裊得了季烆與文喜從仙人秘境取回來的萬年血芝,靈根治愈有望,仙途重亮;
二來,書中乘裊并未忍讓,而是毫不猶豫退了婚,受了委屈,但也不過如此,并未被人騎到頭上;三來,有心人的刻意壓制,自然傳播不開。
而今卻不同。
她與書中選擇不同,又先人一步,把事情抖落開來,占了一個先機(jī)。此次,她的目標(biāo)本就不僅只在季烆與文喜身上。
書中,季家也賠了禮,但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這一回,卻必是要大出血。不過只一點(diǎn)賠禮怎夠?
“殿下,季少主求見,您可要見他?”
“不見。”乘裊頭也沒抬,毫不猶豫地道,“請季少主回去,告訴他,在同命蠱未解開之前,我與他不必再見。”
宮婢應(yīng)聲退下。
*
扶鳳殿外,這是季烆第一次被擋在門外。
按理,三日前他便該過來。但同命蠱種下之后,需要三日讓蠱蟲適應(yīng),所以他不能與文喜分開。
所以縱使心中焦灼,季烆也只能暫時忍耐。同命蠱已然種下,既已做了,當(dāng)然不能前功盡棄。
待到三日一過,他立刻便趕了過來。
往常他來此,無需通報,宮人早便請他先進(jìn)了殿中。乘裊也不曾讓他久等。這一次,無人對他笑臉相迎,也無人對他另眼相待。
與結(jié)侶大典那日的明媚不同,今日天空霧蒙蒙的,帶著一股陰沉,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沉甸甸的,濕悶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季烆背脊挺直,負(fù)手等在扶鳳殿外。
足足一刻鐘過去,才有宮人出來通稟:“季少主,請回吧。殿下說,在您與文姑娘的同命蠱未解開之前,你們便不必再見了。”
“請。”
宮人面無表情地道。
“她在作甚?”季烆沒有動,問道。
宮人:“請季少主恕罪,這是主人私事,奴婢不敢亂傳于外人。”
外人。
原來如今,他已成了外人了。
耳邊又回響起了那日少女的接連三問,季烆只覺心如火燒,雙手緊握成拳。
見他不走,宮人道:“季少主若真想見殿下,便早日把同命蠱解開吧。你當(dāng)日不顧殿下顏面,是事態(tài)緊急,而今不急了吧?”
聲音不輕不重,但不乏諷刺。
季烆喉頭劇烈滾動了一下,下頜崩緊,說:“告訴裊裊,這一次,我絕不會食言。等我。”
“我心中只有她一人。”
聽到這話,宮人笑了一聲,沒有說話。若是以往,怎會有人敢這般對他甩臉色?季烆雖不是冷酷濫殺之人,但出身優(yōu)越天賦出眾的他,也不是個好脾性的人。
但這是扶鳳殿的宮人。
是乘裊的人。
裊裊定是生氣了。
他怎么會以為她不生氣?
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尋到同命蠱的解開之法。季烆面色緊繃,終于轉(zhuǎn)身大步出了宮。方回到季府,便有下人來道:“少主,家主和夫人請您去書房一趟。”
書房里,季父季母臉色都不怎么好。
看到季烆來了,季父更是冷哼一聲,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因你之事,我季家名聲敗盡,我們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季烆沒有回話,只站在那里任父親責(zé)罵。
“你可知現(xiàn)在外界怎么說我們季家?”季父越說越氣,“季家人已成了人人口中的忘恩負(fù)義之徒!”
“天下女子千千萬,一個文喜而已,何至于讓你逃婚?!”
“你若不想成這個婚,便該早早開口!”
季烆皺眉:“我對文喜沒有那種心思。我想要的女子唯有裊裊一人。”
“沒有心思,你當(dāng)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季父冷著臉,“為她逃婚,與她一同種下同命蠱,沒鬧大便罷了,如今,你要怎么撇清關(guān)系?”
“行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再罵烆兒也無用。”一旁季母勸道,“如今還是想法子把那同命蠱解開吧。”
“解開同命蠱,談何容易?”
“無論如何,還是得想辦法。”季母道。
至少,要讓外界看到,他們不是不作為。
說著,季母看了季烆一眼,問:“你真的只喜歡帝女?”
“是。”
季烆毫不遲疑。
季母輕嘆一口氣道:“帝女看似給了你機(jī)會,實(shí)則……罷了,你先回去吧。既然只喜歡她一人,那便好好去賠罪道歉,讓帝女看到你的心意。”
說到這,她想到今日季烆去了扶鳳殿,便問:“今日見到帝女,她如何說?是何態(tài)度?”
聞言,季烆薄唇緊抿回:“她未曾見我。”
聽到這話,季母目光閃了閃,須臾,安慰道:“帝女對情意深重,只要你誠心道歉,想來她會慢慢消氣的。”
“同命蠱一事,家里也會想辦法解決。你回去先想想,怎么讓帝女消氣吧。”
季母又交代了幾句,便讓季烆下去了。
待到他一走,書房里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季母便嘆氣道:“不愧是乘氏女,這是擺了我們一局。”
倘若當(dāng)日乘裊直接提出退婚,那倒是好解決。他們無非多多賠禮便是,但也可順理成章解了這樁已經(jīng)不匹配的婚事。
烆兒天賦異稟,前途無量,堪配世間最好的女子,怎能與一個廢人糾纏一世?
可惜。
季父臉色沉冷道:“小聰明罷了,一個廢人,再聰明又如何?”
“也對。”季母想了想道,“以烆兒的天資,勢必能到大乘,時間多的很。”倒是乘裊,只剩一百多年而已,不足為懼。
“這個天下,終究以強(qiáng)者為尊。”
除非皇室能有人突破大乘,否則,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兩人正說著話,這時,有下人急匆匆而來稟報:“家主,夫人,大事不好了!”
不等夫妻兩人詢問,他便拿出一個留影石打開。頓時,一幅畫面出現(xiàn)在了半空中,映出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季烆和文喜。
滿身血污的女子躺在身著大紅喜服的男人懷中,仰著頭,眼里滿是愛慕,說:“季師兄,我心悅你。”
畫面里,男人只說了一句‘不要胡說’,卻沒有推開她。
“也不知這東西是哪里來的,又是怎么傳出去的……而今,已經(jīng)傳遍九胥了!”所以,便是他們想要銷毀阻止,也是來不及了。
背后之人,明顯是有備而來。
季父季母臉色大變!
……
扶鳳殿。
“殿下,已經(jīng)全都安排好了。留影石影像已傳開,萬年血芝的消息,今日也已放出去。”采心聲音里難掩興奮,“今日之后,我們多寶樓定然能天下皆知!”
多寶樓乃是十年之前成立,規(guī)模不大不小,當(dāng)然比不過花家的花氏商行,發(fā)展了十年,也只是不溫不火。
在眾多商行中,連前十都沒排上。
因著不打眼,倒是沒多少人在意。起初多寶樓建立,聽著這個狂妄的名字,不少人還以為會有一番大作為,結(jié)果不過如此。
對外,多寶樓是散修建立,幕后老板是一位將將晉級合體的大能。這般背景,讓一些小商行仰望羨慕,但在那些有大勢力扶持的商行眼中,不足為慮。
但無人知,乘裊才是多寶樓真正的主人。
只不過她沉睡十年,才耽誤了其發(fā)展。而今,她已醒來,多寶樓也該‘醒’過來了。
萬年血芝,足以讓多寶樓聞名天下。
既是弱肉強(qiáng)食,那便戰(zhàn)吧。
天上,彌漫數(shù)日的烏云不知何時已經(jīng)散開。少女捧著書,翻開的那一頁,正好寫著‘情人咒,傷心術(shù),求而不得,肝腸寸斷’。她淡淡一掃,合上書,斜倚在窗邊,仰頭望著那放藍(lán)的天空,感受著體內(nèi)已蠢蠢欲動的仙力,輕笑了一聲。
“采心,花開了。”
第26章
留影石影像如颶風(fēng)迅速傳遍天下。
若說起初, 還有不少人認(rèn)為季烆之舉情有可原,救命之恩本就比山重,而今, 卻是一言難盡。
影像里, 季烆雖斥了文喜, 但言行不一, 未曾避嫌。最重要的是,在帝女詢問時,他沒有如實(shí)回答。
即便他當(dāng)真對文喜無情, 可文喜對他有意, 他為何不說?反要欺騙眾人?顯得此地?zé)o銀三百兩。
總之,經(jīng)此一事,季烆往昔完美形象已有瑕疵。
曾經(jīng)十年不離不棄的癡情不移,似乎也顯得虛浮了許多。當(dāng)然, 這一點(diǎn)小小瑕疵,并不會把他徹底擊垮。
只要季家還在,只要他能力還在,外人也最多私下議論幾句罷了。
帝都卻不一樣,它乃皇室直接管理,與在四大世家手中, 逐漸脫離掌控的其他三州不同,此地百姓受皇室庇佑,安居樂業(yè), 自然是最擁護(hù)皇室的。
而乘裊名聲向來極好。
城中擁護(hù)敬佩她的人不知凡幾。
季烆正在鋪?zhàn)永镔I蜜棗糖。
從書房出來后, 他沒有回去修煉, 而是出了府,準(zhǔn)備去買乘裊喜歡的蜜棗糖。這一次, 是他理虧,傷了乘裊的顏面,也傷了她的心。
他的錯,他認(rèn)。
只不過他很少哄人,有限的經(jīng)驗(yàn)也全都自乘裊身上來。現(xiàn)在,乘裊正生他的氣,不愿見他,季烆一時間想不到該怎么哄。
乘裊其實(shí)很少與他鬧脾氣。
她會向他撒嬌,故意捉弄他,卻從未真正的生過他的氣。便是當(dāng)初氣他與花晶瑩,也不過是朝他說了兩句狠話,冷著他罷了。
但只要他去找她,她還是會見他,從不會把他拒之門外。
她的喜歡明明白白。
季烆知道,她是喜歡他的,所以在意他和他人親近。但也正因喜歡他,所以不舍得真的與他生氣。
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
然而這一次。少女發(fā)紅的眼睛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心臟瞬間揪緊,近似惶恐。
即便他與文喜并無其他越矩,無私情,但同命蠱用在他人身上,的確是他食言而肥。
即便他有無數(shù)理由,做了便是做了,他無可辯駁。
這一次,他可以任她打罵。
季烆算是常客,而且名聲斐然,所以掌柜伙計(jì)早就熟悉了他。往常見到他,伙計(jì)早就熱情迎上來,而今,卻是目光復(fù)雜的在原地躊躇不前。
“拿一包蜜棗糖。”
季烆從不注意這點(diǎn)小事,如往常一般言簡意賅。
伙計(jì)卻是沒動。
一旁,掌柜已經(jīng)開口道:“請季少主回吧,從今后,我們鋪?zhàn)硬蛔瞿愕纳饬恕!?br />
季烆皺眉:“什么意思?”
看他一臉正直無辜的模樣,伙計(jì)忍不住道:“季少主真是好心性,做了虧心事,還這般鎮(zhèn)定坦然,真讓人佩服。”
話里話外都是諷刺。
被一個凡人伙計(jì)嘲諷羞辱,這是季烆從未遇到過的事情。他臉色一冷,身上氣息翻涌。
即便沒有動手,元嬰修士泄露的一點(diǎn)靈力也讓凡人抵擋不住。
掌柜和伙計(jì)面色發(fā)白,卻是硬生生撐住了身體,沒倒下去。
“說清楚,什么意思!”
伙計(jì)更年輕氣盛,怒道:“季少主裝什么無辜,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嗎?往我還以為你對殿下癡情不移,原來全都是裝的!”
“既然想要和你心愛的小師妹同生共死,直說便是,緣何要欺辱殿下?!”
說著,伙計(jì)直接把一塊玉簡甩到了季烆身上。
凡人雖無法修煉,但能使用靈珠和靈石,所以也能打開玉簡。瞬間,熟悉的畫面展現(xiàn)在了季烆的面前。
那一瞬間,眼前一陣暈眩。
他卻顧不上許多,也顧不上掌柜伙計(jì)的諷刺,轉(zhuǎn)身飛身而出。
她看見了嗎?
……
季家已經(jīng)一團(tuán)亂了。
只因,皇室退還了當(dāng)初季家送去的聘禮,又送來了退婚書,完全沒有給他們反應(yīng)補(bǔ)救的時間,態(tài)度堅(jiān)決。
耀火長老親自拿著退婚書來了季府,面色陰沉駭人,屬于合體期的威勢毫無顧忌的散開。
整個季府都籠罩在這股威勢之下。
不說那些靈力低微或是凡人的下人,便是季父季母也有些承受不住,他們也不過是將將出竅期罷了。
府中倒是有一位合體修為的長老,但也只是合體初期,不是耀火長老的對手。
最重要的是,此次,他們根本不占理,連反擊的理由都找不到。
季長老臉色嚴(yán)肅道:“此次烆兒有錯,但他并未應(yīng)了那文喜,便是有錯,卻不是大錯。人無完人,也該有個彌補(bǔ)的機(jī)會。耀火長老,當(dāng)日混沌之地,帝女殿下曾親口與烆兒定下一年之約。難道不做數(shù)了嗎?”
耀火長老冷哼:“那是乘裊小兒無知。婚姻大事,本就該由長輩做主!再說,你們言而無信在先,有何臉質(zhì)問?當(dāng)時若非季烆騙了裊裊,裊裊豈會定下這一年之約?!”
“季氏,你們真當(dāng)我們皇室無人了嗎?是要違背族訓(xùn),造反不成?!”
這話一出,季家人臉色大變,哪里能認(rèn)?
但耀火長老不給他們說話的機(jī)會,直接飛身上天,聲音傳遍了整座帝都:“諸君見證,季氏言而無信,季烆違背誓言,退婚書在此,今日起,這門婚事即刻作罷!”
話落,他扔下退婚書,帶著人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季府。
季家人臉色鐵青一片。
“不行,這婚絕不能退!”季長老陰著臉道,“即刻傳音回族里,請老祖出面,務(wù)必繼續(xù)這門婚!”
若此時退了婚,那他們季家將真的失信于天下。
而今,已經(jīng)不是他們愿不愿意要一個已成廢物的帝女,而是必須要!
“季烆呢?讓他過來,我們立刻備上重禮,去皇宮請罪!”
……
受這份影像影響最嚴(yán)重的是文喜。
自那日從混沌之地回來之后,文喜便深居簡出。一來是同命蠱需要三日養(yǎng)成,二來,她雖撿回一條命,但傷勢還在。
即便不為自己,只為季烆,她也要好好養(yǎng)傷。
這三日,她雖與季烆朝夕相對,但兩人連三句話也沒說上。哪怕同處一室,季烆也沒再多看她一眼。
態(tài)度比曾經(jīng)還要冷漠。
但這本無可厚非,是她誤了他與殿下的結(jié)侶大典,害得他們險些決裂……他該厭她。
她雖然出身普通,但天賦出眾,一步登天成了掌門弟子后也從無嬌矜,勤奮刻苦,又心善包容,樂于助人,在宗門人緣很不錯。
得知她受傷,不少人都特意來探望她。
“文師妹不用太過自責(zé)愧疚。”
“不錯,此次也不是你的錯,只不過是陰差陽錯。”
大家瞧著文喜臉色如雪,看著情緒低落,自紛紛出言安慰:“帝女殿下通情達(dá)理,明辨是非,也沒有責(zé)怪你。你若覺愧疚,那便早日養(yǎng)好傷,尋到解開同命蠱之法。我們也會幫你找的。”
“多謝各位師兄師姐,我明白,我會好好養(yǎng)傷的。”文喜扯了扯唇角,勉強(qiáng)露出一抹笑,“多謝大家前來看望,師兄師姐們還是早點(diǎn)回去修煉,莫要為我耽誤了修行。”
眾人聞言,便笑:“這才是我們認(rèn)識的文師妹。那行,我們先回去了。”
劉無為走在最后。
之前,眾人安慰文喜時,他一直沉默不言。
待到眾人都走了,他才看向文喜,忽然問:“文師妹,你當(dāng)真對季師兄沒有男女之情嗎?”
這個問題,在混沌之地時,便被問過。當(dāng)時,劉無為也在場,親耳聽見了她的答案。
此刻,劉師兄為何還要問她?
文喜心頭急跳數(shù)下,不知為何心中生起了莫名不安。
“劉師兄忘了么?當(dāng)日我已回了殿下此問,我對季師兄絕無私情。”
劉無為許久沒說話,異樣的沉默讓文喜心中不安更深,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劉師兄是不信我的話嗎?我……”
“文師妹。”話未說完,便已被劉無為打斷,“加上仙人秘境那一次,殿下救過你兩次。第一次,予你新生;第二次,助我們所有人脫離險境。此恩,不亞于救命之恩。”
“我當(dāng)然知道殿下對我的恩情,劉師兄此刻提起是何意?”文喜告訴自己不要慌,當(dāng)時只有她與季烆兩人在混沌之地,只有季烆聽到她的表白。她深吸口氣,直視劉無為,堅(jiān)聲道,“是懷疑我嗎?”
劉無為定定看了她一眼,目光復(fù)雜至極:“文師妹,你還記得當(dāng)初入昆侖的初心嗎?”
不等文喜回答,劉無為自顧自道:“當(dāng)初你我初見,你在練劍,從早練到晚,每日雷打不動的揮劍三千次,即便精疲力竭,虎口生生崩裂,你也未曾停下。當(dāng)時我問你,為何要這般不要命的努力?”
“你說,你這條命是殿下用自己換來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你自己的命。你要加倍努力,一來向那些嘲笑殿下竟為了一個凡人不顧生死的人證明,殿下沒有救錯人,殿下不是傻子。二來早日學(xué)有所成去尋醫(yī)問藥,喚醒殿下,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文師妹,你還記得嗎?”
“……我當(dāng)然記得。”文喜的手不自覺緊握,臉上的血色卻在急速消失,“我沒有忘。”
“劉師兄到底想說什么,直說便是。”
劉無為嘆了口氣,從儲物袋里拿出了一個玉簡扔到了文喜面前,沉聲道:“你入門十年,修為精進(jìn)之快不下季師兄,仙途順暢,前途無量。文師妹,莫忘初心,莫要辜負(fù)了自己這一身修為。”
文喜看著眼前的玉簡,不知為甚,心中縈繞的不安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點(diǎn)。
見她不動,劉無為沉著臉直接一道靈氣灌入玉簡,打開了它。
下一刻,一幅極其熟悉的畫面出現(xiàn)在了文喜的面前。
“季師兄,我心悅你。”
文喜臉色煞白。
劉無為道:“這是我今日下山時得來的,以它的傳播速度,想來最多三日便會傳到昆侖,傳遍天下了。”
事實(shí)上,當(dāng)日便傳進(jìn)了昆侖。
今日下山的又不止劉無為一人,得到這份玉簡的自然還有其他人。不用三日,不過兩個時辰,在昆侖,便已是人盡皆知了。
文喜被師尊梅望雪傳召。
她從自己的院子出來,一路前往混元峰,此前,大家看她的目光多是欣賞、崇拜和喜愛,而今幾乎全變成了震驚、憤怒和厭惡。
“文師妹,這份玉簡里的影像是真是假?”
走到半途,文喜便被一個師姐攔下。她身邊,還站著不少同門。其中,有不少是才剛?cè)ヌ酵^她的。
此刻,他們看向她的目光冰冷如刃,眼里再無溫和安撫和心疼。
說話間,玉簡已被打開,熟悉至極的畫面又一次出現(xiàn)。她的那句‘季師兄,我心悅你’字字清晰,傳進(jìn)了所有人的耳里。
“文喜,你為什么要騙殿下,為什么要騙我們?”
“虧得我們還心疼你,讓你不要自責(zé),原來,竟是我們有眼無珠!”
“你可還記得殿下是你的救命恩人?對救命恩人的未婚夫起了非分之想,好一個知恩圖報!”
“忘恩負(fù)義,豬狗不如的東西,有什么好心疼的?真心信任你與季烆的殿下才該讓人心疼!”
面對著同門的質(zhì)問,文喜臉色白得嚇人,沒了半分血色,身體搖搖欲墜。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聽著眾人的憤怒質(zhì)問責(zé)罵,無力反駁,腦海里驚雷陣陣,轟然作響,好不容易才堪堪壓下的心魔似乎又要破土而出。
嘴里滿是濃郁的血腥氣。
“夠了,你們都退開。”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李韶跑了過來,大喝道,“文師姐喜歡季師兄又如何?她又沒有動手搶人!她說了不會破壞季師兄和殿下的感情。那同命蠱也是季師兄給她種下的,不是她開口要的!”
“天下有那么多喜歡季師兄的女子,憑什么文師姐不可以?!”
李韶跑到文喜身邊扶住她,冷冷瞪著其他人。
“因?yàn)樗拿堑钕滤龋驗(yàn)榧緸钍堑钕碌奈椿榉颉K运腥硕伎梢韵矚g季烆,偏她不能!”一個女弟子擲地有聲道,“若真是情不自禁,那便該避嫌,與其保持距離。而她是怎么做的,她騙了所有人!”
“明知故犯,滿嘴謊言。”
“文喜,我們恥與你為伍!”
話落,眾人轉(zhuǎn)身就走。
周圍徹底安靜下來,但文喜無法高興,她只覺身心都冷到了極致。
“文師姐?”
李韶?fù)?dān)心的看著她,“你不要理他們的話,我知道你沒有那個心思……”
“李師弟。”不等他說完,文喜聲音干澀地道,“以后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吧,別被我?guī)Ю哿恕!?br />
說著,她推開了李韶,徑直朝混元峰而去。
“文師姐!”
“不要再跟著我。”
李韶站在原地,看著那道灰暗瘦弱的背影,目光變幻莫測。
混元峰正殿。
除了梅望雪,還有幾位長老等著。幾人都面沉如水,看到文喜進(jìn)來,臉色皆沉凝嚴(yán)肅。
“弟子拜見師尊,拜見各位長老。”
文喜向眾人行禮。
梅望雪淡聲道:“跪下。”
文喜順從的跪在了地上。
“可知本座喚你來所為何事?”
文喜埋著頭,不敢看上方師長的目光,啞聲道:“弟子知道。弟子讓宗門蒙羞,請師尊和諸位長老責(zé)罰。”
“哼,看來你很清楚自己做得不對。”先開口的是三長老,論及輩分,還在梅望雪之上,修為也是合體大圓滿,“你既知不對,為何要那般做?”
三長老向來心直口快,此時毫不客氣冷聲道:“往日瞧著你,還以為是個好的。結(jié)果……這一次,我昆侖可是因你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了!”
“是弟子的錯,弟子愿一人承擔(dān)。”
“你能承擔(dān)什么?便是殺了你,我昆侖損壞的名聲還能恢復(fù)不成?”說到這,三長老口氣越發(fā)不好,“掌門,你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吧。這可是你的愛徒,你來處理。”
其他長老雖未說話,但也是嘆息一聲。
梅望雪面色沉肅,沉默半晌,問:“本座當(dāng)時給了你傳音符,你為何不用?”當(dāng)日沈不周陪著文喜一同前往混沌之地,中途遇到埋伏的幽冥四煞,兩人不敵,沈不周重傷僥幸逃脫,文喜卻落入兩人手中。
但文喜身上有他給的傳音符,倘若能及時給他傳音,便不會出現(xiàn)后續(xù)之事。
三丈老冷笑:“還能因?yàn)槭裁矗慨?dāng)然是心有不甘,所以想破壞他人的婚禮而已!”
“我沒有!”文喜脫口反駁,“我沒有想過破壞殿下和季師兄的結(jié)侶大典。是幽冥四煞從我身上搶走了我的傳音玉佩,所以……”
“你的傳音玉佩為何能與季烆傳音?”
傳音符傳音石等東西,向來只能一對一。便如之前梅望雪給她的傳音符,便只能與他聯(lián)系。
文喜心中一慌,忙道:“請長老明察,傳音玉佩是我與季師兄在一次秘境中尋得,當(dāng)初我們一人得了一塊。此次是我之過,是我對季師兄生了妄想,所以才不舍得毀去這塊玉佩,與季師兄無關(guān)。”
“倒是癡情。”一直未曾說話的大長老淡淡看了文喜一眼,只是語氣里并無任何夸贊之意,隨即看向梅望雪道,“我昆侖絕不能有此等敗壞門風(fēng)之徒。”
聽到這話,文喜癱坐在地。
梅望雪當(dāng)即朝大長老深深拜下,道:“孽徒犯下大錯,是我教導(dǎo)不嚴(yán)。但她年歲尚小,修煉不易,平日也從無任何過錯,還請給她一次機(jī)會。日后,我必嚴(yán)加看管,若是再犯,我親手廢去她的修為,逐出宗門。”
“孽徒,還不認(rèn)錯!”
“弟子知錯!”文喜重重叩首。
梅望雪道:“你此次犯下大錯,理應(yīng)該罰。首先便該向帝女告罪,你可知?”
文喜道:“我定向殿下負(fù)荊請罪!”
“諸位長老,你們看這般如何?”梅望雪頓了頓,補(bǔ)充道,“九胥大比將至,這孽徒算有幾分潛力,不如讓她將功折罪?”
聽他提起九胥大比,眾位長老沉默許久。這些年來,昆侖看似發(fā)展不錯,但已有青黃不接之景。
這文喜的確資質(zhì)尚佳。
最后,大長老道:“便是留下,也必須重罰。”
“我即刻去了她親傳弟子之名,貶去外門,做十年雜役。再要她必須集滿一萬功德,才能重新做回親傳,如何?”
一萬功德,便是要文喜去做一萬件善事。如此,也算是能挽回昆侖名譽(yù),的確比直接廢除修為逐出宗門更有力度。
“可。”
唯有三長老還想說什么,但最后被二長老拉住,把話憋了回去。
待諸位長老離去,梅望雪便看向還跪在地上的文喜,長嘆一聲:“你的心魔是不是因此而來?”
文喜慘白著臉應(yīng)是。
“罷,你即可去帝都向帝女賠罪吧。”梅望雪搖頭,“只不過,這一回,她怕是不會輕易原諒你了。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
“弟子明白,無論殿下如何對待,都絕不會生怨懟之心。”
……
“季少主請走吧,殿下早說過,同命蠱未解開,不必再見。”
扶鳳殿外,在得知那份影像傳出之后,季烆臉色突變,想也沒想便即刻進(jìn)了宮,直往扶鳳殿去。
但毫無意外,又一次被宮人攔在了門外。
季烆面色冰冷看向阻攔他的宮人侍衛(wèi),聲音極冷:“讓我進(jìn)去,我會向裊裊解釋。”
“季少主也不必解釋了。當(dāng)日殿下也不是沒有給過你解釋的機(jī)會,結(jié)果你滿嘴謊言,如今又來解釋作甚?”宮人冷笑,“既是假話,不如不說。”
季烆冷喝:“我說過,讓開!”話音未落,斬天劍倏然飛出,煞氣如云,發(fā)出刺耳的嗡鳴聲,屬于元嬰期的威壓瞬間壓往眾人。
就在眾人膝蓋發(fā)軟時,一股輕柔的靈風(fēng)吹了過來,打散了這股靈壓。
“季少主是想硬闖不成?”一個青袍男子從扶鳳殿中走了出來,似笑非笑,“擅闖帝女寢宮,按律當(dāng)殺。”
“夜露白!你怎么在這里?”
見到男人,季烆臉色難看極了。
只見前方的男子看上去不過二十來許,生得雋秀清逸,神清骨秀,一襲寬松青袍穿在他身上,落拓不羈,不像是修士,倒像是凡人名士。
此人正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夜家嫡出公子夜露白。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帝女的追求者,也就是季烆的情敵。
夜露白比他大幾歲,但也不過四十,現(xiàn)今也是元嬰期。
半年前,他閉關(guān)突破,所以錯過了乘裊醒來。不想,今日他竟堂而皇之的進(jìn)了宮,還進(jìn)了扶鳳殿!
“季少主這話真有意思,我為何不能在這里?”夜露白笑著挑眉,“只要殿下同意,我當(dāng)然能來。”
“為何今日來?夜某自然是來提親的。”
見到他,季烆眼里不掩厭惡和敵意。
提親二字重重砸在了季烆身上。聞言,他臉色越加陰沉,卻沒有動手,反而生生壓下了氣,冷聲陳述事實(shí):“你不用激怒我,當(dāng)初裊裊已經(jīng)拒絕了你。她不會回頭。”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此時此刻,他心里有多么急迫難受。
“以及,我們的婚約還未解除,你不用癡心妄想!”
夜露白面上依舊笑意盈盈,說:“你以為你們的婚約還能繼續(xù)?你來時沒聽說嗎?耀火長老已經(jīng)親自去季府送退婚書了。”
“不可能!”季烆怔了一下,隨即冷冷看著他,“裊裊不會與我退婚。”
說著,他不想再與夜露白糾纏,抬步就想進(jìn)扶鳳殿。夜露白沒有攔著他,然而季烆方一走近,還未踏進(jìn)殿門,一陣兇猛的靈力便猛地把他震開。
季烆猝不及防,毫無防備之下被震出了數(shù)步遠(yuǎn),只覺胸口灼痛,一絲血從唇角溢了出來。
這是扶鳳殿的防護(hù)法陣。
用來抵御外敵入侵的防護(hù)法陣,而今,卻是用在了他身上。
季烆愣在原地,甚至忘記了疼痛。
一旁,夜露白面上笑意更濃,不緊不慢地說:“季少主還是請回吧,想來,殿下是真的不想見你。”
季烆喉間繃緊,沉默不語,抬步竟還要朝前走。
又一次被擋了回去。
這一次,陣法反擊之力更強(qiáng)。震得他又是一口血吐出。他還要繼續(xù),只不過這一回,還未靠近,便有一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裊……”
季烆眼睛一亮,然在看清來人時,目光瞬間暗淡下去。
出來的只是乘裊的貼身宮女。
見到他,宮婢便面無表情道:“殿下有令,請季少主離開。敢問季少主,是想要以強(qiáng)權(quán)逼殿下再退讓嗎?”
“一次不夠,又是第二次,是不是還有第三次,是否要到逼得殿下退無可退才行?”
“我沒有逼她!”
“那季少主現(xiàn)在是在作甚?”宮婢問,“敢問季少主,若今日你是殿下,你會怎么做?你當(dāng)真是要殿下成為全天下的笑柄嗎?”
“……不。”
季烆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了這個字。他怎么舍得讓她成為笑柄。
“既然不是,季少主便請回吧。”宮婢沉聲道,“殿下讓我送季少主兩句話,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季少主可曾記得當(dāng)日七夕橋下的誓言?”
“一心一意,白首不離。”
漫天璀璨星辰下,少女仰著頭,柔如春水,脈脈含情,“阿烆,若你違背了我們的誓言,我們……”
“什么?”
“就不會有以后了。”
“你不信我?”那時,尚帶著青澀的少年不滿,“我既說了,自然會做到。”
“若做不到呢?”
“那便任你處置。”
往昔的一切,如畫卷一幕幕浮現(xiàn)在季烆的腦海中,他下意識解釋:“我對文喜當(dāng)真沒有任何私情,我不喜歡她,不喜歡,不喜歡。”
他連說了三個不喜歡。
不知是告知別人,還是……在說服自己。
“我愛的是乘裊,我沒有忘。”扶鳳殿外,季烆提高了音量,“乘裊,我沒有忘。”
他很少說這些直白的愛語,以前少女纏著他許久,他才愿意說一回,但也不掩冷硬,而今短短幾日卻說了兩次。
十年堅(jiān)守,怎會不愛?
怎會不愛?
曾經(jīng)的相知相許又豈是假的?
書房,乘裊執(zhí)筆的手微不可查的頓了頓。
回天珠問:“你到底還要折磨他多久?這樣下去,會耽誤修煉的!你不是說了相信他嗎?”
“是啊,我信他愛我。”
“那你為什么還要折騰?”回天珠百思不解。
“他愛我。”
可他愛的不止我。
或許如季烆所說,真的不愛,但他為文喜違背了他們的誓言約定。
所以對文喜是愛還是不愛,其實(shí)已經(jīng)沒那么重要了。
阿烆,我給過你機(jī)會的。
乘裊閉了閉眼,半晌,才緩緩睜開,說:“柔情似水,佳期如夢。聞君有他心,小珠,你說該如何?”
“什么意思?”回天珠,“我聽不懂。”
回天珠不懂她的意思,只急道:“你家長老都送退婚書了。”
“放心吧,解不了。”
少女執(zhí)筆在紙上寫了兩句詩:“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
斬草除根,萌芽不發(fā)。
還差最后一擊。
她要一個完美的結(jié)果。
況且,在敵人沒有失去價值之前,丟了,多可惜?
*
殿外,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
季烆最后還是走了。
夜露白走了進(jìn)來,問:“你到底怎么想的?要不要試一試我的提議?”
乘裊頭也微抬,只道:“夜少主請回吧。如今,我不想考慮這些事。”她面色如常,但氣色卻比平常差了許多,清麗眉目間多了幾分憔悴和失落。
“我等你的回答。”夜露白看了她一眼,還是忍不住問,“我自認(rèn)不比季烆差,當(dāng)初你為何不選我?”
聽到這話,少女終于抬頭,輕輕說:“因?yàn)橄矚g啊。”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去。
夜露白走了。
乘裊又默寫了兩遍,寫完,連同一旁的書一起全都燒掉了。眼看著這些東西化為灰燼,她才拍了拍手:“走吧,估摸曾祖要等急了。”
宮婢應(yīng)了是,跟著她一同去了曾祖乘宿的寢殿。
“來了。”
見到她,乘宿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乘裊挺直身體,任他打量,臉上毫無心虛慌張之色。許久,乘宿忽然說:“說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既然得到了萬年血芝,怎么不用?”不等乘裊回答,乘宿冷聲道,“你膽子倒是挺大,就不怕被人搶了去?想毀我皇室天才的人,不知多少,你不怕?”
“我還以為你瞞住曾祖,原來您早就知道了。”少女嘆氣,一臉沮喪,“是我高估自己了。”
“行了,別與我裝。”乘宿說著,冷哼,“不是你故意讓我發(fā)現(xiàn)的?”
聽到這話,少女才收了裝出來的失落,俏皮笑道:“曾祖真厲害,果然什么都瞞不過曾祖的法眼。而且,不用我說,曾祖都能默契配合,實(shí)在是足智多謀,令人佩服!”
“哼,不用拍我馬屁,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乘宿板著臉道,“莫要掉以輕心,太自作聰明。”
說到這,他臉色暗了暗:“在那些老狐貍眼里,你的那些算計(jì),不過如此。這些年來,我乘氏不知隕落了多少天才。”
乘裊收斂了玩笑之色,鄭重應(yīng)道:“曾祖放心,孫女定會小心謹(jǐn)慎。”
“不過,”少女忽而又笑了一聲,眼中隱有火光跳動,“曾祖,當(dāng)初元祖為何能走到最后,成就帝王至尊?”
“無非是,賭一把!”
“若瞻前顧后,躊躇不前,我乘氏或許還在田間種地,或者早就死在了亂世洪流之中。賭贏了,是萬丈霞光。”
“若賭輸了呢?”
少女甜聲道:“曾祖會看著我輸嗎?”
“你想成為元祖?”乘宿眉峰一挑,面色嚴(yán)肅,“口氣不小。莫忘了,如今你不過一個小小金丹。”
少女明眸淺笑,從善如流道:“我當(dāng)然比不得元祖。”言笑晏晏,似乎一點(diǎn)也不生氣被人小看。
瞅著那張純善無辜的漂亮面龐,乘宿一時未言。
半晌,他才別開眼,輕哼一聲道:“下去吧。多寶樓的事,本座不會告知任何人。”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記住這句話。”
“乘裊謹(jǐn)記于心。”
少女恭順行了一禮,這才退了出去。
待她離開,屋里,板著臉的乘宿終于疼不住露出了笑顏,連聲說了三個:“好!好!好!”
殿外,還未走遠(yuǎn)的少女聽到這蒼老卻不掩開懷的笑聲,也翹起了唇角。只不過這份喜悅,在回到扶鳳殿,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時轉(zhuǎn)瞬消失。
“裊裊,你真的要解除與季烆的婚約?”院中,乘風(fēng)看向她,不等少女開口,便沉聲說,“你不愛他了嗎?”
乘裊笑了一聲,問:“哥哥,你是想我解還是不解?”
不等乘風(fēng)回答,她又問:“若有人敢欺負(fù)我妹妹,我定要他付出代價,絕不輕饒。哥哥,你還記得這是誰說的話嗎?”
怎么可能不記得?
這本就是他曾一字一句對少女的承諾。
“今日,你是為誰而來?”
……
“怎么這么急?天都黑了,不能明天去嗎?”
黑暗之中,藺霜羿大步朝一片黑林中走。奇異的是,方踏出一步,面前景色便是一變。
昏暗的黑林消失,入眼的是一片鳥語花香,如果不是妖氣濃重四溢,倒像是仙境。
雪白的衣袂快速掠過,很快便停在了一座木屋前。
“來了,便進(jìn)來吧。”
一道蒼老的男音傳了出來。
藺霜羿面色淡漠的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屋里,坐著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正是姬赤野口里的老祭司。
老祭司掃了他一眼,便道:“情人咒,傷心術(shù),求而不得,肝腸寸斷。中母咒者,會對中子咒之人生出癡狂愛戀,若是兩情相悅,無礙。若求而不得,必癡狂入魔,傷心至死。”
“你身上的是子咒。”
藺霜羿驀然停在原地。
第27章
“我解不了。”
不等藺霜羿開口問, 老祭司已經(jīng)自己開口了。
后面,姬赤野終于趕了上來,剛到便聽到了老祭司說得這幾句話, 沒忍住毫無形象的噗了一聲:“情人咒?衛(wèi)九幽為什么要給你和乘裊下情人咒!他知道你與乘裊的關(guān)系嗎?”
藺霜羿沒理會他, 依舊看著老祭司, 問:“您也解不開?”自轉(zhuǎn)修無情道后, 他的七情六欲隨著修煉越發(fā)淡薄,已經(jīng)很少有人或事能引動他的情緒了。
姬赤野常常評價他面部僵硬,病得越發(fā)重了。
此刻, 藺霜羿卻是難得緊擰起了眉峰, 身上平和的氣息終起波瀾。這倒也不怪他,畢竟誰也沒想到,衛(wèi)九幽竟然會給一個修煉無情道的人下情人咒。
何況他與乘裊還有一層特殊關(guān)系。
藺霜羿沒回答姬赤野的問題,但心中已有答案。
想來正是知道他與乘裊的關(guān)系, 再加之他是無情道,所以衛(wèi)九幽才會下這種看似沒有殺傷力的情人咒。
“不用想了,衛(wèi)九幽種下的咒術(shù),除他自己外,除非乘氏元祖在世,否則無人能解。”老祭司直接道, “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你中的只不過是子咒,破不了你的道。”
然藺霜羿的眉頭并未松開, 反而越緊。
老祭司至今已有一萬歲了, 是如今妖族或者說九胥活得最久的生靈。他出生時, 還是亂世,待能化形時, 九胥建立。
他甚至見過當(dāng)時的衛(wèi)九幽,也就是說,他的話無假。
一旁,姬赤野解釋:“祭司大人,您是不清楚,中母咒的人是無暇弟子的未婚妻。”
聽到這話,老祭司難得露出了驚訝之色。
“原來如此。”老祭司搖了搖頭,“衛(wèi)九幽最恨的人便是元祖乘微,當(dāng)年便放話說,但凡見到乘氏族人,定一個也不放過。當(dāng)年五州五王中,衛(wèi)氏實(shí)力最強(qiáng),若非元祖橫空出世,而今的皇族便是衛(wèi)氏了。”
雖則成王敗寇,元祖能滅了衛(wèi)氏,建立九胥,是元祖棋高一著,但輸了的那一方,也難以心服口服,不生恨懟。
畢竟衛(wèi)氏只差一步便能成為大陸最尊貴的姓氏。
“不過衛(wèi)九幽之所以最恨元祖,起因卻不是家族仇恨,而是私人恩怨。”老祭司道,“當(dāng)年老夫還小,據(jù)聞是尚未起事的元祖殺了衛(wèi)九幽心愛的未婚妻子。從此后,兩人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般說來,衛(wèi)九幽給乘裊種下情人母咒也說得過去。
“你修無情道,且道心穩(wěn)固,的確是種子咒最合適的人選。”老祭司搖頭,“癡狂入魔,傷心至死,那乘裊結(jié)局已定。”
姬赤野問:“情人咒效果這般強(qiáng)?乘裊與季烆可是兩情相悅,她都有了深愛之人,還會因著勞什子情人咒愛上無暇?”
他覺得有些邪乎。
“天下生靈,除了肉身,便是神魂最重要。咒術(shù)是種在了神魂之上,威力自然極強(qiáng)。”老祭司道,“何況還是衛(wèi)九幽親自種下。”
“衛(wèi)氏一族以咒術(shù)起家,衛(wèi)九幽更是最厲害的一位。當(dāng)年,死在他咒術(shù)之下的生靈不知凡幾。”
姬赤野好奇:“他既這般厲害,怎得還成了輸家?”
“因?yàn)樵娉宋⑹俏ㄒ灰粋尋到了解咒之法的人。”老祭司眼眸微亮,恍惚又回到了當(dāng)年那群雄爭鋒的時代,“據(jù)說她不僅不懼衛(wèi)九幽的咒術(shù),甚至還反給衛(wèi)九幽下了無解之咒。”
姬赤野忍不住說:“可是最后衛(wèi)九幽飛升成仙,元祖卻是隕落了。她既那般厲害,怎會死?”
不該也飛升成仙么?
“是啊,世事無常,誰能想到輸家成了仙,贏家卻先死了呢?”老祭司攤手,“老夫知道的就這么多了。總之,在衛(wèi)九幽飛仙,元祖隕落的情況下,情人咒無解。”
他看向自從得知情人咒后,眉頭便一直未曾松開的藺霜羿,道:“而今你有兩個選擇,要么置之不理,任那小姑娘傷心至死;要么,便成全了她。”
木屋里一時沉寂。
許久,藺霜羿道:“元祖既能尋到解咒之法,便說明,這世間沒有無解之咒。”這便是他的態(tài)度。
那兩個選擇,他一個也不選。
“我會尋到解咒之法。”
老祭司不置可否,只道:“隨你,反正你中的是子咒,與你無礙。”
一旁,姬赤野也點(diǎn)頭。
這情人咒害得只有那小帝女,最后遭罪的也是她。
……
夜風(fēng)幽幽。
乘裊與乘風(fēng)相對而立,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兄妹,而今隔著遙遙數(shù)步。
“哥哥,今日,你是為誰而來?”少女看向他的眼里沒有了依賴和喜歡,臉上也沒有了平常甜美熱情的笑,只這般面無表情的、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竟是那般陌生。
乘風(fēng)攏在袖袍中的手驟然一握,說:“裊裊,我當(dāng)然是為你而來。你——”
“若是為我而來,那哥哥現(xiàn)在便不該在這里,而是該去找季烆的麻煩,不是么?”少女彎了彎眼睛,打斷了他的話,歪頭笑看著他。
話說到這里,已堵住了乘風(fēng)所有勸說的話。
“我當(dāng)然會去教訓(xùn)季烆。”沉默片刻,乘風(fēng)道,“我先來尋你,不過是怕你心疼。你不是最喜歡他了嗎?”
“原是如此。”少女終于綻放了笑顏,明澈的眼里又有了溫度,“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我還以為是哥哥不疼我了。”她笑得很開心,幾步跑了過來,如少時那般撲進(jìn)了兄長的懷里,滿心依賴。
乘風(fēng)的手本能地放在了妹妹的背上。
“自從我醒來后,我便覺得哥哥對我疏離了好多,我還以為……以為哥哥不想我醒來。”
聽到這話,乘風(fēng)心亂了一瞬,手指無意識彎了彎,隨即,沉聲道:“怎會這般想?我一直在等裊裊醒過來。”
他下意識喚了她的小名,用曾經(jīng)最溫柔的語氣。
聽得這話,少女用柔軟的臉蛋蹭了蹭他的胸膛,笑著說:“哥哥不用怕我心疼,他犯了錯本就該教訓(xùn),我只會高興。誰讓他招蜂引蝶?”
聽得最后四個字,乘風(fēng)回抱的手微頓。
“哥哥去吧,我等你為我出氣。”少女抬起頭,仰首望著他,眼里是滿滿的笑意和期待,“哥哥,我等你。若是以前,我便親自與你一起去了。可現(xiàn)在——”
那張明媚的笑靨黯淡了一瞬:“我怕是連季烆一劍也接不住了。”
乘風(fēng):“你會好起來的,不要胡思亂想。”
“我的確要好起來了。”少女忽然一掃黯然,眼里都是光,“哥哥,我正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乘風(fēng)順口問:“什么好消息?”
少女笑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萬年血芝有消息了!”
夜色下,乘風(fēng)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
一時沒有回應(yīng)。
“哥哥,”少女抱著他的胳膊,聲音清甜悅耳,“你也在為我高興吧?很快,我就能重新修煉了。”
乘風(fēng)張了張嘴,啟唇說:“……當(dāng)然。不過,消息從哪里來的,可屬實(shí)?”
“是從曾祖那知道的。是多寶樓尋到了一棵萬年血芝,將在三日后,在帝都舉辦拍賣會。”想到很快便能恢復(fù),少女一掃之前的沉郁,眉目間恍然有了曾經(jīng)的意氣風(fēng)發(fā)。
清冷暗夜中,她像是即將振翅欲飛的鷹。
乘風(fēng)身體緊繃如石。
……
季家送來的歉禮,全被退了回去。皇室看起來態(tài)度堅(jiān)定,季長老和季父季母難得有些慌亂。
季家老祖?zhèn)髟挘幌魏未鷥r,務(wù)必保住這樁婚。季家雖強(qiáng),但還不夠強(qiáng)。
但該如何讓皇室回心轉(zhuǎn)意?
這幾日,季烆日日都會去扶鳳殿,但次次都被攔在了殿外。他進(jìn)不去,乘裊也不出來。
一墻之隔,竟猶如天塹。
這樁婚皇室似乎已是非退不可。季家因此損失了許多,不僅是名聲,還有利益。其他世家宗門,但凡想要壓過他們的,當(dāng)然不會放過如此好機(jī)會。
哪怕不能動搖季家根基,也要趁機(jī)在他們身上挖下一塊肉。
世家立足之本,一是武力,二是財(cái)力,三是信。最后一項(xiàng),看似虛浮,卻是最重要的一項(xiàng)。
若失了信,那些依附于他們的勢力又豈能安心?
幸而,正在他們焦灼時,又一個震驚天下的消息傳了出來。
——多寶樓尋到了萬年血芝!
三日后,多寶樓將在帝都舉辦一次拍賣會。
一時,多寶樓一名,天下知。
“不惜代價,必須買下這棵萬年血芝!”季家老祖當(dāng)機(jī)立斷下了命令。
然而,萬年血芝何其珍貴?想要它的人不知凡幾。季家想要得到它,怕是要付出極大代價。
無數(shù)厲害人物匯聚帝都。
天下人皆知,帝女靈根受損,需要用萬年血芝。但拍賣會上,各憑本事,沒有人愿意退讓。
拍賣會將在辰時末開始。
扶鳳殿中,乘裊著了一襲金紅色的長裙,衣襟上以金線繡了一對龍鳳,裙擺上繡著鮮妍百花,靈動精致。
走動間,寬大的裙擺微揚(yáng),宛如飄逸的蝶。
華麗之余,又不失輕盈動人。
“殿下今日真好看。”宮婢為她梳好發(fā),忍不住道,“殿下早該這般打扮了,平日那般實(shí)在太素凈了一些。還是這般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帝女何等耀眼?
殿中,宮婢們望著眼前的麗人,皆有些失神。
“哪里是回到十年前。”有宮婢反駁,“分明是比十年前還要好!”
不錯。
自是要比十年前還要好。
少女笑了一聲,輕聲說:“時辰到了,走吧,去多寶樓。想來,大家都等急了。今日,可是個好日子。瞧,”
“——鳥飛了。”
第28章
此次多寶樓拍賣會, 為了萬年血芝,耀火長老、帝君乘宏和乘風(fēng)將陪同乘裊一起去。
到了正殿,乘裊向幾人見禮。
看到她的打扮, 乘宏微微蹙眉, 正要說什么, 耀火長老便先哈哈大笑起來:“哎, 今天小乘裊這條裙子好看,就該這般穿。我皇族貴女,本就是耀眼明珠!”
他心情明顯極好, 一掃前幾日的陰沉, 滿面紅光,頗為意氣風(fēng)發(fā)。
“就是臉色差了一點(diǎn),不如以前健康紅潤。不過沒關(guān)系,待今日拿到萬年血芝, 你很快便能恢復(fù)如初了!”
提起此事,耀火長老便笑得合不攏嘴。
長老都已這般說,乘宏心里便有不滿,也不能在此時發(fā)泄出來,只能咽下了到嘴的訓(xùn)斥。
萬年血芝還未到手,便是到手了, 乘裊也還要重新從金丹初期修煉,比之其他天才已是落后了一截。
而且剛發(fā)生了那般丑聞,作為當(dāng)事人, 更該低調(diào)才是。
乘風(fēng)站在后方, 一言不發(fā)。
“多謝長老夸贊, 我也覺得今天我好看。”乘裊仿佛未曾察覺父親的不滿,笑看向耀火長老, 毫不客氣的接受了贊美,“今日之后,定會更好看。”
見她臉上并無憂傷失落之態(tài),耀火長老越發(fā)滿意道:“本該如此。天下男兒千千萬,我便不信找不出比季烆更優(yōu)秀的人物!”
聽到這話,不等乘裊開口,乘宏終于忍不住皺眉提醒:“在同輩之中,季烆的確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暫不說他的出身和天賦,他還是無暇劍君的弟子,敢問還有誰能比得上他?便是風(fēng)兒也差了他一籌。”
他是不贊成取消婚約的。
只不過待他得到消息時,耀火長老已經(jīng)把退婚書送去了季家。
耀火長老臉上笑意一滯,冷聲道:“你怎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少時了了大必未佳,能走到那一步還說不定呢!”
自提到季烆后,乘裊便垂下了頭,未曾開口。
耀火長老明顯很是掃興,收了笑,沉聲道:“走吧,去多寶樓。”
乘裊三人自跟了上去。
到底是皇室出行,四人身份中最低的也是帝女,是以,排場小不了。不僅皇族如此,其他世家宗門也個個張揚(yáng)。
今日聞名而來的人不止多少,沒有誰愿意失了顏面。
無論皇室現(xiàn)在有多落魄,至少明面上,其他人是要保持尊敬謙恭。乘裊坐在鳳輦上,眉若彎月,雪肌玉膚,暖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映得她更如雪一般的純凈美好。
顧盼生輝,儀態(tài)萬千。
街道兩旁站滿了百姓,有凡人也有修士,此刻皆仰頭望去,滿眼驚艷之色。
“哼,慣會裝模作樣。”
樓上,花晶瑩看了那宛若新月的少女一眼,不爽的哼了一聲,啪得一下關(guān)上了窗戶。做完,她又看向一旁伺候的侍女,急聲問:“快,把前些時候我得的那頂百花冠拿來給我換上。”
她絕不能被乘裊壓了下去!
另一間房中,姬赤野開著窗戶,是看著津津有味,忍不住調(diào)侃道:“這小帝女果真是絕色之姿,真是可惜了,被綁在了你這根木頭上。”
藺霜羿正閉著眼打坐,沒有理會他,只抬了抬眼皮,下一瞬,一陣風(fēng)起,窗戶便猛地被叩上了。
離窗戶近,差一點(diǎn)就被拍到了鼻子的姬赤野:“……”
皇室陣仗如此大,自是無人不注意。
季烆站在窗邊,看著鳳輦上的少女,許久沒有移開眼。直到鳳輦?cè)肓硕鄬殬牵怕栈亓艘暰。
“行了,別看了。”這時,季長老道,“你既舍不得她,那便想辦法讓她原諒。現(xiàn)在隨我過去,趁此機(jī)會向帝女認(rèn)真解釋道歉。”
季烆抿緊了唇,嗯了一聲,聲音有些嘶啞,臉色也有些蒼白,隱約還帶著未消的青紫。這些日子來,他日日都會去扶鳳殿,又次次被趕走。
他曾經(jīng)在乘裊,在皇室那里得到的特殊待遇已然全部被收回。
兩日前,還與乘風(fēng)打了一架。
確切的說,是被乘風(fēng)打了一頓。
若真論實(shí)力,乘風(fēng)自不是他的對手。兩人以前也不是沒有打過,從來都是季烆更甚一籌。
這一回,是他沒有還手。
他知道,乘風(fēng)是在為乘裊出氣。
若他挨了打,受了傷,她的氣會不會少幾分?
屋中,除了季烆和季長老,季父季母也都在。此刻聞言,便都站了起來。在得知多寶樓得到萬年血芝后,季家便想私底下買下來,開出了一個大價錢,可惜被拒絕了。
不止季家,其他私底下想買下萬年血芝的世家宗門也全都被拒了。
不是沒有人不滿,但消息傳的太快,又未曾查清多寶樓的底細(xì),所以便是他們想背地里做些什么也不行。
只能等著三日后的拍賣會。
季家想要萬年血芝本就是為了帝女,為了繼續(xù)這門婚事,而今,拍賣會上當(dāng)然也不能與皇室搶。但他們也不能什么也不做,思來想去,季長老便讓人準(zhǔn)備了一千萬靈石。
季家不會和皇室搶,不代表其他勢力不會。正常買賣,便是尊貴如皇室,也不能太過霸道。
季烆跟著季長老和父母一同朝皇室落腳的地方走。
外面瞧著不顯,但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這棟高樓,其實(shí)是一件珍貴的空間法器,內(nèi)里足有七層。
四大世家和五大宗門都被安排在了第六層。
獨(dú)皇室高居第七層。
季家一行人過去時,恰好碰到了昆侖的人。瞧那方向,也是朝第七層去。
昆侖這邊,領(lǐng)頭的乃是掌門梅望雪,身后跟著幾個弟子,文喜赫然在其中。只不過她身上已沒了親傳弟子的印記,換上了雜役弟子的衣裳。
灰色衣袍襯得她似乎也灰暗了幾分。
見到季烆,文喜眼神一動,張嘴欲說話,卻見季烆只掃了她一眼,便冷漠的別開了頭。
眉目間不乏厭惡和不耐。
文喜心中一痛,只能黯然的低下了頭。
“季長老。”
“梅掌門。”
既然碰上了,自然要打招呼。何況季烆還是昆侖弟子,所育季家與昆侖的關(guān)系向來不錯。
“見過掌門。”
“季師兄。”
兩方人互相見禮,氣氛卻不如往常和諧。尤其是幾個昆侖弟子,看向季烆的目光,也不如往昔熱切崇拜。
梅望雪先開口問:“你們這也是去拜見耀火長老和陛下?”
季長老嘆氣:“季家對不住帝女,自是要去道歉賠罪。想要萬年血芝的人太多,不知最后會抬到什么價,便想著去送些花用,助一份力。再讓烆兒親自去道歉,以求得帝女原諒。”
聞言,梅望雪也道:“我那孽徒做下錯事,傷了帝女,壞了她婚事,我與長老是一個意思。”
時間緊張,兩方人也只客氣了幾句,便一起上了第七層。稟明來意后,金甲衛(wèi)倒是放了行,請了他們進(jìn)去。
季烆不由加快了腳步。
推開門,站在前方的是耀火長老和乘宏,隨后是乘風(fēng)。但季烆看到的唯有站在后方的少女。
自那日結(jié)侶大典作罷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明明不過短短幾日,卻是恍若隔世。
少女面色淡淡,目光平靜,也沒如以往那般開心的跑向他。她只是平淡的掃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仿若……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裊裊。”
季烆下意識向前,想要向她靠近。但剛走了兩步,便被宮婢擋住了。
“請季少主留步。”
季烆停下,目光卻只看向乘裊。
少女沒看他。
不過一步之隔,恍如咫尺天涯。
“季少主這是想作甚?”耀火長老冷哼一聲,“事情都發(fā)生了,你做出這番模樣為何?倒顯得是我皇室對不起你似的。”
“長老誤會了,季烆和季家都無此意。”季長老把季烆拉了回來,忍下氣,笑著道,“今日我們前來,一為道歉,也為盡綿薄之力。”
他拿出了一個儲物袋放到了桌上,道:“這里是一千萬靈石,還請長老、陛下和殿下收下。”
梅望雪也道:“我昆侖也是此意,里面也是一千萬靈石,愿助殿下順利拿到萬年血芝。”
“不用了,兩位還請收回吧。”耀火長老看也沒看那兩個儲物袋,面無表情道,“我皇室雖大不如前,但還不至于連一棵靈藥也買不起。此乃我族私事,便不用你們操心了。”
不等其他人開口,耀火長老便直接下了逐客令:“拍賣會要開始了,諸位請回吧。”
季長老倒是沒有糾纏,只留下一句‘若需要幫忙盡快開口’,便帶著人走了。季烆不想走,他好不容易見到了乘裊,還未與她說上一句話。
但少女根本不看他,態(tài)度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所有人都在阻攔他靠近她。
“季少主,請吧。”見他不動,一個身形高大的金甲衛(wèi)走到他面前,徹底擋住了他的視線。
季烆臉色一冷。
“烆兒,先回去。”季長老拽住他的手,合體期的修為完全壓住了季烆的掙扎,“知道你舍不得殿下,但……莫要再讓殿下不開心了。”
乘裊仿若未曾聽到這些話,依舊沉默不言。
當(dāng)然,在這樣的場合,以她現(xiàn)在的身份和修為,本就不該強(qiáng)出頭不是嗎?
見此,季長老眼底暗了暗,終是拉著季烆出去了。
從始至終,少女都沒有開口留人。
季烆的臉色不自覺暗淡了幾分,他生得俊美,如玉般通透,因此,臉上的青紫越發(fā)顯眼。
修士體魄強(qiáng)大,恢復(fù)能力也很強(qiáng),這些皮肉傷通常很快便會消散。但這一次,乘風(fēng)沒有留手,季烆也未曾上藥,那片青紫才沒徹底消失。
若是曾經(jīng),少女看到他的傷,早便擔(dān)心的跑了過來。
臨出門前,他還是忍不住回頭,說:“裊裊,我不會放棄的。”他是錯了一次,但他們不該就這樣結(jié)束了。
乘裊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她只是別開了頭,看上去是那般的冷漠。可在背過身的剎那,季烆卻隱約看見了少女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她捏得很緊。
那是她緊張或擔(dān)心時才有的表現(xiàn)。
季烆陰郁的心忽然亮了一分。
……
“梅掌門,怎么還不走?”
季家人離開后,梅望雪等人還未動。耀火長老皺眉,尤其是看到站在后面的文喜,他臉色更加不好。
梅望雪像是沒察覺到耀火長老的不滿,聞言,便道:“文喜,還不快來向帝女請罪。”
不等眾人反應(yīng),身后,文喜上前兩步,砰得跪在了乘裊面前道:“是我對不起殿下,任憑殿下處置。”
說著,又是砰砰砰磕了三個頭。
她用力極大,額上立時便破了皮,滲出了血。
“誰稀罕處罰你?”耀火長老冷笑,“如你這等忘恩負(fù)義之徒,還是莫要出現(xiàn)在裊裊面前為好。梅掌門,你今日把她帶來是何意?”
梅望雪嘆道:“我知這孽徒犯下大錯,罪不可赦。但不管罰不罰,都得親自向殿下賠罪,所以才帶了她來。”
文喜伏首在地:“我知對不起殿下,不求殿下原諒,只求殿下不要因此難過。為此,文喜甘做任何事。”
聲音微啞,卻字字清晰,毫無遮擋。
短短幾日,她瘦了整整一圈,伏在地上,身體越顯清瘦脆弱。在冰冷寬闊的地上,顯得那般瘦小。
任憑所有人打量,她沒有任何躲避,坦然接受所有的異樣目光和懲罰。
一旁,乘風(fēng)腳步微抬,下意識想要上前。
乘宏眸光閃動。
“文姑娘。”乘裊上前,走到了文喜身前,第一次,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我只有一事不明,想要問你。”
聞言,文喜身體一顫。
她埋著頭,看不到少女的神色,但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再無曾經(jīng)的溫暖和欣賞,陌生又疏離。
撐在地上手指蜷縮了一下。
她以為少女是想要問她為何會喜歡上季烆,為何要騙她。結(jié)果,卻聽少女說:“我原以為,在你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原是我想錯了。”
少女聲音溫和輕柔,文喜卻如遭雷擊。
不等她開口,少女繼續(xù)道:“懲罰便不必了。我早說過,當(dāng)初救你,是我身為帝女的責(zé)任,并不求你的回報。你也不是我皇室的人,輪不到我來罰你。”
話落,便聽一聲鐘響傳遍整座樓。
“拍賣會開始了,請回吧。”
“送客。”
……
文喜慘白著臉出了門。
當(dāng)事情敗露后,她想過殿下會討厭她,也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真的到了這一天,她才發(fā)現(xiàn)高估了自己。
此刻,她已經(jīng)顧不上其他人看她的目光了。
“罷,事已至此,你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去了那荒唐的心思,從此謹(jǐn)守本心。”梅望雪輕嘆道,“若真覺對不住,便好好修煉。只有修為高了,來日,若帝女遇到困難,你才能有能力相助。”
“只要你誠心悔過,帝女終會原諒你。”
“師尊……是這樣嗎?”文喜抬頭看他,眼里淚光閃閃,滿懷期望,“殿下會原諒我嗎?”
梅望雪沒回答,只道:“阿喜,在你心里,季烆與帝女誰更重要?在取得原諒之前,你首先要問明自己的心。”
“他們二人,孰輕孰重?”梅望雪輕柔地拍了拍文喜的肩膀,聲音溫和,“為師希望你能想清楚。”
……
把人送走之后,耀火長老臉色卻是凝重了幾分。
“今日不知能否順利。”皇室雖對萬年血芝志在必得,但若是有人攪亂,故意哄抬價格,便不會傷筋動骨,怕是也要大出血。
不是買不起,只是不值,難免心痛。
皇室雖有私下產(chǎn)業(yè),但大頭卻是來自各地、各世家宗門上交的稅收。看著每年收入多,但支出也多。他們要負(fù)責(zé)的是天下子民,但凡哪方有難,皇室都必須管。
而皇室能得到多少稅收,全看九胥大比時的表現(xiàn)。
這是當(dāng)年元祖定下的規(guī)定。
未免養(yǎng)出一群尸位素餐、無功受祿的廢物,也為了震懾天下修士,元祖定下了九胥大比。
皇室在大比上戰(zhàn)績越好,得到的稅收自然更多。
若能全攬第一,那便能收到十成稅收。反之,若全墊了底,那便一無所有。
而至今,皇室已有三千年未曾奪得第一了。如此,收入自然越來越少,可支出并未減少。
近千年來,皇室已是入不敷出。
思及此,耀火長老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聞言,乘宏臉色也不好,他本就不贊成退婚,除了季烆本身優(yōu)秀,便是看重季家如今之勢。
季家雖不如花家富有,但財(cái)力仍然不可小覷。
他張嘴正要說不如便收下季家送來的靈石,然還未開口,便聽少女柔柔輕笑:“長老不必?fù)?dān)心,我今日出門時,喜鵲叫,今日必定順順利利。”
“堂堂修士,怎作凡人之言?”乘宏冷聲訓(xùn)斥,“若不是為你,今日豈會這般為難?”
“行了,裊裊又沒做錯什么,你訓(xùn)她作甚?”耀火長老瞪了乘宏一眼,“一棵萬年血芝而已,我皇室還買得起!”
少女垂著頭,不復(fù)方才的高興,似極為失落沮喪。
腦海里回天珠道:“你到底為什么要多廢這么多功夫?直接把萬年血芝用了不行嗎,何必繞一個大圈子。”
“你不怕出意外?”回天珠著急,“要不我們現(xiàn)在去把它用了吧。”
“你擔(dān)心我?”
“我當(dāng)然擔(dān)心!”回天珠不滿,“你是我主人啊,我怎么不擔(dān)心?”
聞言,乘裊勾了勾唇,不緊不慢地回:“放心吧,不會有意外。是我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
六層,另一間屋里。
季長老看向面前的人,問:“事情都辦好了?”
“回長老,都照應(yīng)好了。待到萬年血芝開拍,他們都會參與競價。”
聞言,季長老心里的氣散去,終于露出了笑意:“很好。告訴他們,價格抬得越高越好,不用顧忌。”
“是!”
不收他們的靈石又如何?待萬年血芝拍出了可怕的天價,他不信皇室會用半副身家來換這一棵靈芝。
便是愿意,怕是也要傷筋動骨。
屆時,還不是需要他們季家的幫忙?
既然他們不給面子,那便別怪他們無情了。
……
七層,與乘氏相對環(huán)形的一間屋。
藺霜羿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閉眼打坐。
姬赤野道:“我瞧著很多人都想要萬年血芝,皇室說不定拿不下。屆時,萬年血芝落在了其他人手中,那小帝女便完了。你就不擔(dān)心?”
他擔(dān)心什么?
藺霜羿眼睛都沒睜開,只道:“那東西只會是她的。”若是皇室買不起,他出錢買了便是。
他今日本就是為此而來。
姬赤野不知他所想,見他不理,便道:“那小帝女柔柔弱弱的,真受此打擊,怕是會哭吧?”
哭?
眼前閃過少女燦若朝霞的笑靨,閃過那淺淺的小窩,藺霜羿睜開了眼睛,那張臉,不適合哭。
恰時,鐘聲響起。
……
多寶樓此前聲名不顯,若非萬年血芝,不少人根本沒聽過這個商行。在大部分人看來,多寶樓能得到萬年血芝,估摸也是運(yùn)氣,而非實(shí)力。
因著多寶樓并未公布此次拍賣的拍品,所以起初眾人都有些不以為然。
卻不想,第一件拍品便讓人大吃一驚,竟是一件珍貴不下于萬年血芝的極品靈植,本來漫不經(jīng)心的眾人立時肅正了面色。
“長夜明珠,起拍價一百萬靈石。”
“兩百萬!”
“兩百五十萬!”
長夜明珠乃是作用于神魂的圣藥,可遇不可求。所以話音未落,便有人緊跟著出價,很快價格便炒了上去。
誰也沒想到,多寶樓竟能拿出這等寶物。
價格很快便炒上了天。
最終長夜明珠以一千三百萬的價格被花家拍下。
然后是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連續(xù)九件拍品,包括了靈藥、靈果、法器,總之,沒有一件等級在天階之下,全都是放在外面會被追搶的寶貝。
現(xiàn)在氣氛火熱。
這些寶貝,當(dāng)然是誰都想要。
直到前面九件拍完,終于輪到了最后一件,也就是萬年血芝。一時間,樓中安靜得厲害。
臺上的金丹修者卻沒有如之前一般,干脆的拿出拍品,而是高聲道:“這第十件拍品萬年血芝,多寶樓不賣,只作禮物送予一人。”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這等重寶竟要送人?”有人忍不住失聲叫道,“送給誰?”這也是皇室和季家,是在場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的。
若是沒有前九件不下于萬年血芝的珍寶,此刻樓里怕是要鬧起來了。但正因有了前九件寶貝,他們才不好鬧。
六樓,季家。
季烆驟然變了臉色,其他季家人臉色也忽明忽暗。最后季長老長嘆一聲:“天意弄人,看來這都是命。”
是那乘裊命不好,仙途注定要斷,怨不得別人。
七樓,姬赤野也驚了,手里的點(diǎn)心都掉了下去:“這多寶樓的手筆也太大了一些吧。若是這般,那小帝女怕是真要哭了!”
藺霜羿微不可查的凝眉。
他站起身,走至窗邊,看向下方。
臺上,金丹修者大笑道:“寶物再珍貴難得,卻不及我樓少主一條命重要。今日,萬年血芝便是少主送予救命恩人的謝禮。”
說到此,不等眾人反應(yīng),金丹修者朝七樓望去,聲音洪亮:“此物,贈予帝女殿下,以謝殿下救命之恩!”
“不知帝女,可還記得十年前的獸潮?幸而您出手相救,才救了我家樓主唯一的子嗣。”
“當(dāng)初我家樓主不過是一散修,家底單薄,無以為報。而今,尋得萬年血芝,終于有機(jī)會報答殿下的恩情。還請殿下收下謝禮。”
帝女,竟是帝女,怎會是帝女?!
一時間,所有人都望向了七樓。
身著華服、頭戴華冠的少女挺直站立,玉白的臉上也帶著幾分驚訝,隨即卻正色道:“視民如傷,恩澤天下,本就是我身為帝女的責(zé)任,是我皇室之責(zé)。救人,是為心為責(zé)。樓主和少主無需以重禮謝我。”
她聲音柔和,卻響亮堅(jiān)定,每個字都清楚的傳進(jìn)了樓中每個人的耳里。也順著溫柔的風(fēng),傳到了樓外。
一片寂寧。
“我的確需要萬年血芝,但不能就這般收下。若樓主和少主想要謝我,便以本價賣與我吧。”
許久,一聲大笑傳來。
“好,好,好一個視民如傷,恩澤天下!”一道黑影落在了金丹修者旁邊,是一個看上去六十來歲的老頭,觀他氣息,應(yīng)是合體期,“老夫竟是個俗物也!”
“勞諸君見證,今日,這萬年血芝老夫便作主賣與帝女殿下。”多寶樓樓主萬長然笑道,“一百萬靈石,不二價,殿下可愿意?”
這是今日拍賣會上拍品的起價。
少女垂首,與他對視,須臾,灑然一笑,揚(yáng)聲道:“樓主厚道,我豈能不應(yīng)?”
輕風(fēng)悠悠拂過,吹起了少女金紅色的裙擺。恍然間,那繡在上面的一對龍鳳舞動了起來,仿佛活了過來。
對面,藺霜羿無意識的撥了撥左手腕上的佛珠。
……
“哈哈哈哈——”
屋里,看著送上來的萬年血芝,耀火長老仰天長笑。他重重拍了拍乘裊的肩膀,大笑道:“不愧是我乘家女兒,做得好,說得好!”
本以為今日要空手而歸,不想峰回路轉(zhuǎn),非但如愿拿到了萬年血芝,還大大揚(yáng)名。耀火長老如何能不笑?
相比耀火長老興高采烈,少女雖高興,但并不驕傲:“長老過譽(yù)了,我不過是做了我本該做的事罷了。”
“若我乘氏子女個個都像你這般想,這般做,乘氏何愁不興?”耀火長老正色,不由看了一旁的乘風(fēng)一眼,卻見他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什么,心中失望。
他轉(zhuǎn)過頭,對乘裊道:“以免夜長夢多,你現(xiàn)在便把萬年血芝用了,我為你護(hù)法。”
這一次,乘裊沒有推拒,從善如流應(yīng)是。
耀火長老帶著其他人去了門外,只留乘裊在屋中。她沒有再耽誤,毫不猶豫地把萬年血芝吸入了體內(nèi)。
這場戲該收尾了。
血芝入體的剎那,一股極強(qiáng)的暖流傳遍了全身,最后流向了她受損的靈根。
……
“原來帝女于多寶樓還有這般淵源。”季長老心里火燒似的難受,面上卻只能贊嘆,“如此品性,世間難得啊。”
今日之后,帝女之名怕是就要傳遍天下,壓過同輩所有風(fēng)頭了。皇室聲望也將更上一層。
此后,前來報效之人怕是要增加數(shù)倍。
不過多寶樓既要報恩,何需如此大陣仗?明顯是早有所圖!原來他們?nèi)凰A耍缫讶肓诉@一場局。
想來這全是皇室與多寶樓聯(lián)合起來演的一場戲!
“烆兒,你現(xiàn)在該放心了吧?”季長老看向季烆,笑道,“去恭喜殿下吧。她現(xiàn)在得了萬年血芝,舊傷可愈,仙途能繼續(xù),想來正是高興之時。”
季烆早以心急如焚,聞言,應(yīng)了一聲,便毫不猶豫地出了門,朝著七樓而去。裊裊正用萬年血芝療傷中,是最危險的時候,他必須親眼看著才能放心。
待他步履匆匆離開后,季長老和季父季母臉上的笑意便瞬間消失了。
最后,他咬牙道:“這門婚,絕不能退。”
……
走至半途,季烆又一次被攔下。
不過這一回?cái)r住他的不是宮人侍衛(wèi),而是之前一同進(jìn)入過仙人秘境的乘進(jìn)。
“季少主留步。”乘進(jìn)攔住他道,“殿下正在閉關(guān)。當(dāng)然便是出來了,想來殿下,也不想看見你。”
季烆握緊手道:“我會向她道歉。”
“殿下不需要你的道歉。”乘進(jìn)面色冰冷,道,“季少主莫非以為道過歉,你做過的事便能抹去了?季少主請回吧,殿下是不會與你繼續(xù)婚約的。”
季烆僵立在原地。
半晌,他抿唇說:“她還喜歡我。我們兩情相悅,為何不能繼續(xù)?”
不等季烆回答,乘進(jìn)道:“殿下與你多年情誼,自不能輕易放下。季少主想必也了解殿下的性子,不錯,殿下的確還對你有情。可那又如何?”
說到這,乘進(jìn)沉默片刻,說:“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在仙人秘境時,我受季少主照拂良多。而今,殿下不是不愛你,只是無法再信你。”
“那我要怎么做?”
季烆第一次那般迷茫。
他的人生一路平坦,仙途順暢,遇到過生死危機(jī),卻也能順利解決。無論是修煉,還是其他事,于他都不是難事。
唯有這一次,他似乎用盡法子也無法挽回。
他要怎么做才能重新看到她對他笑?才能讓她回來?
乘進(jìn)問:“季少主,你對文喜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嗎?”
聽到這話,季烆回神,目光冰冷:“我說過,我沒有。我救她,只為了還她一命。同命蠱,我會找到辦法解開的。我和她已經(jīng)兩清。”
“那季少主便證明給殿下看,給天下人看,你所言句句屬實(shí)罷。”
證明,如何證明?
“季少主,你可敢上問情臺?”
問情臺,乃是上古傳下來的圣臺,來源已不可考,立在帝都之中,至今已有數(shù)萬年之久。問情臺,顧名思義,便是問登臺之人的情。
臺上布有極品陣法,由啟陣之人布題,編織幻境,是為考驗(yàn)。登上問情臺的人,在入陣之后,會失去這段記憶,以保證真實(shí)。
也就是說,臺上之人會以為幻境便是真實(shí)。
幾乎每一年都有人登問情臺。
有人失敗,有人通過。
總之,但凡通過者,皆能皆大歡喜。
*
萬年血芝不愧是治療靈根的圣藥,不過一個時辰,乘裊受損的靈根便快速痊愈。恢復(fù)之后,她并未停下,而是開始煉化體內(nèi)的仙力。
金丹初期,中期,后期……最后停在了金丹大圓滿。
乘裊睜開了眼睛。
今日風(fēng)頭已夠,再多,便太出挑了一些。
察覺到結(jié)束,耀火長老推開門大步走了進(jìn)來,看到少女氣息圓滿,已然恢復(fù)到了全盛之態(tài),距離元嬰只差半步,頓時喜不自勝。
“很好!若是你曾祖瞧見了,定會很高興。”耀火長老迫不及待地道,“走走走,我們回宮,把這好消息告訴大家。”
少女卻有些為難道:“勞長老先回一步,方才多寶樓樓主傳來消息邀我一敘,怕是要等一會兒。”
原是此事。
耀火長老便道:“那行,我們便先回去。金甲衛(wèi)留下來護(hù)你。”他們今日帶來的金甲衛(wèi),最低也是出竅修為。
帝都有陣法,出竅以上的大能一旦動手,便會被陣法排斥反噬。
耀火長老又囑咐了幾句,便帶著人走了。
乘宏和乘風(fēng)也跟著一同離開。
待到他們離開,乘裊卻未立刻動作。不久,乘進(jìn)走了進(jìn)來,低聲說:“殿下,季少主應(yīng)了。”
“季烆應(yīng)了什么?”回天珠覺得有點(diǎn)不對,“你不是說要和季烆分享仙力嗎?怎得自己先用了。”
雖然沒煉化多少,但回天珠仍然有些著急。
“乘裊,你不會是真的要和他分手吧?!”回天珠大叫,“不行,絕不可以!你不能重蹈覆轍!我必須阻止你!”
說罷,它便想要從乘裊丹田里出去,結(jié)果剛一動,卻見那團(tuán)凝聚的仙力忽然化開,竟是瞬間結(jié)了一道陣法。
不,應(yīng)是早就布下了此陣。
砰得一下,回天珠被擋了回去。仙力化為牢籠把它困在了里面。
它出不去了。
“……怎么回事?”回天珠愣住了,隨即怒吼,“你關(guān)我?”
少女輕輕笑出聲來,婉約柔和,甜意如春,漫不經(jīng)心回了一句:“嗯,我早就想關(guān)你了。”
說罷,她不再理會已經(jīng)翻不起風(fēng)浪的回天珠。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鬢發(fā),算了算時間,微笑著打開了房門。
出門的剎那,對面的門也打開了。
看到從屋里走出的人,少女眼睛一亮,如歡快的蝴蝶一般朝他迎了過去:“劍君!”
美眸如星,音甜如蜜,仿佛是見到了最最心愛之人。
藺霜羿正要跨出房門的腳不著痕跡的收了回去。
第29章
少女如柔風(fēng)一般朝他小跑了過來, 跑動間,精美的裙擺如飄逸的云朵,輕盈又美麗。
任誰都看得出, 瞧見他, 她有多么歡喜。
她像是要撲進(jìn)他的懷里。
在少女即將撲到他近前的剎那, 藺霜羿快速側(cè)過身子, 后退了半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他不想與其他人碰觸。
前面兩回是意外。
“劍君?”
少女停在了他面前,并未真的撲進(jìn)他的懷里。反倒是藺霜羿的動作有些突兀, 令人疑惑。
藺霜羿面色平淡的嗯了一聲。
見少女只仰著頭, 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看著他,目光帶著不自知的火熱。她也不說話,就這樣望著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夠似的。
這明顯不正常。
難道情人咒的壓制松動了?可按理, 不該出現(xiàn)這種意外。不過此咒乃衛(wèi)九幽所種下,有此變化也并不奇怪。
他的神識極速從少女身上掃過,果然發(fā)現(xiàn)他之前留下的封印松開了。
藺霜羿凝眉:“你有事?”
“啊!”少女像是終于回過神來,臉上閃過一絲迷惑,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為何這般,“也沒什么事, 就是看到劍君,所以……前來問候。”
最后一句話,她微微遲疑了一瞬, 秀麗的眉心里凝了一個小疙瘩。
這般模樣, 讓藺霜羿心中越發(fā)肯定猜測。想到老祭司的批語, 他隆起的眉心輕蹙,臉色不自覺凝肅。
麻煩。
他平生最討厭麻煩。
思及, 藺霜羿聲音比平常冷硬了幾分,說:“本君要回?zé)o暇峰了。”
“哦……那恭送劍君。”少女歡快的笑臉?biāo)查g聳拉了下來,燦亮星眸此刻也是暗淡無光,眼圈剎那間便紅了,眼里波光凌凌,像是下一瞬便要哭出來了。
情人咒,傷心術(shù)。
他越是遠(yuǎn)離越是拒絕,少女便越傷心。
藺霜羿的視線從少女顫動的長睫上一晃而過,他不喜歡看人哭,想盡快離開,便問:“你已經(jīng)修復(fù)了靈根,便可正常修煉,什么時候來無暇峰?”
“我可以留在無暇峰嗎?”果然這話一出,少女眼睛又亮了起來,歡喜幾乎要溢了出來。
藺霜羿的本意是允許她來無暇峰請教,畢竟之前他有答應(yīng)過她,但少女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是留下常住。
他不喜歡與人同住。
藺霜羿與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對視了一眼,若他現(xiàn)在說不,她會哭吧。剛才他避開她,她就已經(jīng)要哭了。
有點(diǎn)煩。
手腕上的佛珠落到了手心,藺霜羿隨意撥動了兩下,最后,淡淡點(diǎn)了個頭說:“走了。”
算了,無暇峰挺大的,便是住在一起,也不一定碰到。
他避著一些便罷了。
逃避麻煩總歸不是他的習(xí)慣,果然還是要盡快尋到解咒之法。
話音落下的瞬間,藺霜羿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越過了少女,走出了好一段距離。柔軟的衣擺順著風(fēng)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仿佛是平靜的水面上蕩起的淺淺波紋。
身后被無視的徹徹底底的姬赤野:“……”
他看了一眼眨眼間便去了數(shù)步的藺霜羿,又低頭,看了一眼正眼也不眨地盯著那道修長背影的少女,吸了一口氣。
他向來是人群中的亮點(diǎn),尤其是在女子之中,這還是第一次被這般無視。
一陣風(fēng)起,姬赤野落到了藺霜羿身邊,忍不住說:“這情人咒,果真威力無窮。這小帝女可還心有所屬呢。”
不錯,乘裊心悅的是季烆。
雖然兩人暫時鬧了矛盾,但這么短的時間,感情也不可能抹去。
哪怕沒有回頭,以藺霜羿敏銳的感知,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道落在他背上的灼熱目光。
他擰緊眉,加快速度。
“劍君!”身后,忽然傳來了少女清亮的聲音,“我會盡快來找您的!”語氣里滿是歡快和迫不及待。
是情人咒的作用。
藺霜羿理解,但還是覺得煩躁。自從轉(zhuǎn)修無情道后,他便很受感受到這樣的情緒了。
他淡漠的嗯了一聲,袖袍飛揚(yáng),沒回頭,身形一動,轉(zhuǎn)瞬出了多寶樓,終于擺脫了那道熱烈的視線。
*
“殿下?”
少女望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卻是好一會兒,直到乘進(jìn)喚她,她才似如夢初醒,臉色微變。
乘進(jìn)擔(dān)心地問:“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他一直跟在殿下身后,瞧見了全程,總覺得殿下對劍君的態(tài)度很奇怪,又突兀。以他的了解,殿下與劍君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交集,唯一的聯(lián)系,便是季烆了。
可剛才他瞧著,兩人的關(guān)系似乎不止如此。
劍君竟然要殿下去無暇峰住?
這般待遇,便連季少主也沒有過吧。
“無礙,不用擔(dān)心。”乘裊收回視線,臉上已沒了方才的激動,眼底也恢復(fù)了平靜。
經(jīng)過方才試探,藺霜羿果然已知道了情人咒。
如他所想,乘裊身上的母咒的壓制封印的確松動了,但是乘裊故意為之。從仙人秘境出來后,她便去了書閣,查閱了所有關(guān)于衛(wèi)氏和衛(wèi)九幽的書籍,除此外,特別查了衛(wèi)九幽與元祖之間的恩怨。
兩人既是敵人,衛(wèi)九幽又是咒術(shù)大師,那么必定會對元祖使用咒術(shù)。
可他最后還是輸家。
天下姓了乘。
以此推斷,必定是元祖有克制衛(wèi)九幽咒術(shù)的法子。順著這個方向查去,乘裊果然在元祖的一本手札上找到了線索。
答案便是噬魂藤。
噬魂藤能吞噬生靈的神魂,而咒術(shù)是種在神魂之中。當(dāng)年,元祖便是用噬魂藤吸去了咒術(shù)上的怨力,使其失效。
只不過要做到這一點(diǎn),須得修至化神。
而今,乘裊現(xiàn)在只能用噬魂藤壓制情人咒,以她的修為一日能保證六個時辰不受情人咒的影響。
不過她雖暫時無法徹底解了此咒,卻可以控制它發(fā)作的時間。
想到此,乘裊心情甚好:“回宮吧。”她剛?cè)诹巳f年血芝,修復(fù)了靈根,雖恢復(fù)了修為,但根基到底不穩(wěn)固。
光有謀算,實(shí)力不濟(jì),最后也贏不了。今日這番風(fēng)頭,怕是扎了不少人的眼。也是如此,乘裊才特意來尋藺霜羿。
她已經(jīng)決定了,在九胥大比來臨前的這段時間,便扎根無暇峰修煉了。
當(dāng)今天下第一的無暇劍君護(hù)法和教導(dǎo),這等難遇的好事,豈能錯過?
*
回宮的路上,乘進(jìn)忍不住問:“殿下為何還要激季少主上問情臺?”
“便是不激,他也會去。”
還在企圖越獄的回天珠抽空回了一句:“季烆肯定會通過的,你的打算不會成的!”它以為乘裊是要用這問情臺讓季烆承認(rèn)對文喜的感情,以此打擊他們。
書中,在季烆解了與文喜的同命蠱之后,‘乘裊’仍然心有芥蒂,季烆為證明自己,便主動上了問情臺。
直到他通過了問情臺的考驗(yàn),證明了他對她堅(jiān)定不移的感情,‘乘裊’才徹底釋懷,終于與他重歸于好。
書中的很多事都發(fā)生了。
這一次,不過是她把這一環(huán)提前罷了。
乘裊沒理回天珠,問乘進(jìn):“你這些日,日日在外打探。季烆與文喜之事傳開之后,可聽到大家怎么議論我?”
乘進(jìn)頓了頓,才回道:“大部分人都不認(rèn)同季烆和文喜的行為,對殿下,多是同情和心疼。”
“不用遮掩。”少女目光微暗,唇角淺淺勾起,眼里無甚笑意,“此刻退婚,除了同情和心疼,想來還有嘲諷輕視,認(rèn)為我沒本事吧?”
想到那些人的議論,乘進(jìn)便覺氣血翻涌,胸口瞬間涌上了一股怒火。但他抬眸看向少女,卻見她臉上無甚憤怒和難過,只有平靜。
他怔了怔。
“可我是出身尊貴顯赫,又天賦卓絕的帝女,怎能只讓人同情輕視呢?”乘裊唇角弧度深了些許。
之前,她未曾恢復(fù)實(shí)力,在外人眼中,只是一個不能修煉的廢物,被同情,被輕視自是無礙。
而今卻不一樣。
她不是仙途斷絕的廢人,而是九胥最尊貴且前途無量的帝女。她當(dāng)然要與季烆退婚,但絕不能以季烆三心二意,移情別戀這個理由。
九胥的王,絕不能是一個失敗者。
無論是在哪一方面。
——當(dāng)然也包括感情。
再說,這門婚現(xiàn)今對她有利無弊。她還需要用它再做幾件事。
*
回了宮,乘裊先去拜見了曾祖,又去看過了母親,這才回了扶鳳殿。
期間,丹田里回天珠已經(jīng)鬧翻了天。但無論它如何使力,都無法沖破這道乘裊特意為它準(zhǔn)備的牢籠。
早在得到回天珠時,發(fā)現(xiàn)她暫時無法煉化它,乘裊便開始做準(zhǔn)備了。
她不喜歡超出自己掌控的東西。
只不過之前她靈根有損,無法修煉。當(dāng)然,便是她是全盛時期,只憑金丹期的修為,也不可能困住回天珠。
最重要的是,回天珠在她的丹田,那是修士的第二道命門,所以在沒有絕對把握前,乘裊自不會輕舉妄動。
無法殺死它,那便抓住它。
在丹田處布下困陣,再以仙力灌注,回天珠當(dāng)然跑不掉。
“你為什么要關(guān)著我?”回天珠很委屈,“我哪里做的不對嗎?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我對你那么好,事事都為你考慮,你不但騙我,還關(guān)我……”
說著說著,回天珠竟然哭了出來。
但它到底不是人,哭也沒有淚,極為可憐。它的反應(yīng)讓乘裊有些疑惑,不過她心硬似鐵,毫不動搖,只道:“你話太多了,很煩。”
說得好聽便罷,但它幾乎句句讓她不爽。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回天珠哽了一下,想到這些日子來乘裊的表現(xiàn),它總算是悟了,“你是不是還想和季烆分手?!”
不等乘裊回答,回天珠便急急道:“不可以分,你們分了,百年后的滅世之劫怎么辦?”
“季烆被情所困,又沒了仙力,天下定會生靈涂炭,整個九霄都會毀滅的!”
相比情緒激動的回天珠,乘裊很平靜,問:“小珠,我的天賦和悟性比季烆差嗎?”
“你當(dāng)然不比他差!”回天珠想也沒想便說,“你很厲害。”
這破珠子難得說了一句中聽的話。
乘裊勾唇:“既然不比他差,為何拯救天下的救世主,不能是我?況且,仙力由我獨(dú)享,修煉難道還能比他慢?”
回天珠呆了一下。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會很累很疼啊。”回天珠脫口道,“你會受很多苦很多傷的。”
乘裊唇角笑意頓住。
“小珠,你一直沒有告訴我,百年之后的滅世之劫,到底從何來,又是怎樣的劫?”
那本書里,時間停留在距離現(xiàn)在的三十年后。
而且,書里劇情一直圍繞著她與季烆,還有文喜的感情糾葛,直到結(jié)局,九胥也是一片太平。
“……我不會告訴你的!”回天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身體,氣哼哼道,“你不要再問我了,我什么都不會說的。你很聰明,我知道,你告訴過我的。”
說到此,它又有些委屈的哼道:“我不會再被你騙了!”
“真的是‘我’告訴你的?”
“當(dāng)然。”說完,回天珠補(bǔ)充,“你別問了,我什么都不會說的!我說過,我是為你好,你不領(lǐng)情就算了!”
“百年后的我,是什么身份?”
回天珠閉緊了嘴巴,裝死不答。
乘裊吸了口氣,壓下了心里的火氣。不急,等她煉化了仙力,她倒要看這破珠子說不說!
……
季烆做了一個夢。
修士是很少入夢的,可今日,他沒有睡,依然入了夢中。
他夢到了許多年前,那時他與乘裊才剛定情。定下婚約后,他們以及乘風(fēng)一同出門歷練,既然是歷練,自然不能帶上護(hù)衛(wèi)。
行至北州,他們在荒原遇到了一次小獸潮。
領(lǐng)頭的是一只化神妖獸。
而彼時,他們?nèi)硕疾贿^是金丹期而已。
那一次他們險些死在了那里。
他與乘風(fēng)都被化神妖獸抓住,千鈞一發(fā)之際,乘裊只能救下一個人。而剩下的那一人,或許就將殞命。
那時,他與乘裊正是最情濃之時。
季烆記得她對他說的每一句愛語。
都是那般的真摯又熾烈。
她說:“阿烆,我最最喜歡你了。”
她說:“阿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少女抱著他的胳膊,依偎著他,望著他的眼里全是歡喜和愛意。
可最后一刻,乘裊選擇先救下的卻是乘風(fēng)。
她騙了他。
雖然最后,她還是救下了他,他們?nèi)硕蓟盍讼聛恚c她仍然陷入了定情之后的最嚴(yán)重的冷戰(zhàn)。
她的第一選擇,不是他。
他以為她會向他道歉,結(jié)果,她卻告訴他:“阿烆,若是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選擇我哥哥。”
沒人知道,那一刻,季烆心頭的冷寒有多么的深。
只是不等他發(fā)怒,少女已經(jīng)用力抱住了他。
他想要推開她,卻聽她說:“從我記事起,哥哥便疼我愛我,更差點(diǎn)為我舍命。所以,阿烆,我必須選他。可是,”
她仰起頭,對他說:“如果你死了,我會隨你一起去。我會救哥哥,卻只會與你同生共死。”
她才騙了他,季烆當(dāng)然不會再信她。他告訴自己,不要再被她的花言巧語欺騙。可又一次遇險時,當(dāng)他身負(fù)重傷不幸落入滿是妖獸的獸窟時,卻看見少女毫不遲疑地跟著他跳了下來。
下方是數(shù)不清的兇惡妖獸,每一只都想要把他們吞入肚中。
落入其中,以金丹期的修為,活下來的機(jī)會不足辦成。
可她還是跳了下來。
義無反顧。
“誰讓你下來的?!”
他驚得怒吼。
風(fēng)聲疾厲,如鬼哭狼嚎,血?dú)馊缭疲瑥浡思緸畹囊暰,聽力卻不受影響。
墜落的瞬間,他聽見少女笑著說:“阿烆,我說了,要死便一起死。”她的聲音柔和甜軟,劃破了凄厲的風(fēng),傳進(jìn)了他的耳里。
字字入耳,句句落心。
“這一次,你的氣該消了吧?”她拉著他的手,撒嬌似的晃了晃,“阿烆,別生我氣了。我害怕。”
她平常那么怕疼的一個人,怎會不害怕?
季烆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用力把少女抱進(jìn)了懷里說:“我不會讓你死。”
后來,他們在獸窟里熬了整整七日,腹背相交,共同御敵,筋疲力盡,渾身浴血,可他們終究活了下來。在那仿佛無止境的殺戮中,他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死亡也不能讓他們分離。
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們偶有爭吵,但其實(shí)從未較過真。
當(dāng)然也從未想過分開。
“阿烆,你想早點(diǎn)與我成婚嗎?”
“不許說不想。”
少女朝他威脅般的揚(yáng)了揚(yáng)拳頭。
季烆沒有女兒家那般細(xì)膩的心思,但他拗不過她,只能跟著她一起,一樣一樣的為他們的結(jié)侶大典做準(zhǔn)備。
那時,少女滿懷期待的憧憬著他們的婚禮。
他們都以為他們會順利成婚。
而今。
“季少主,請回吧。殿下說,在您與文姑娘的同命蠱解開前,你們便不必再見了。”
夢中畫面一轉(zhuǎn),季烆又回到了他們的結(jié)侶大典上。入目的是一片充滿了喜慶的紅,他看見了身著大紅喜服的乘裊。
少女華服麗妝,美的不可方物。
她朝他笑了一聲。
季烆心頭發(fā)熱,下意識張開了雙手,他以為她要向他奔來,卻見少女搖了搖頭,笑著說:“阿烆,我們結(jié)束了。”
不等他反應(yīng),便見少女忽而轉(zhuǎn)身,奔向了另一個男人。
季烆看不清那個男人的模樣,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有些熟悉,又極為陌生。他看見不等少女靠近,一個轉(zhuǎn)眼,男人便已到了少女身邊。
用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季烆看過去的視線。
那是一個充滿了獨(dú)占意味的姿勢。
男人牽起了少女的手。
他們十指相扣,衣衫交疊,是那般的親密無間,并肩站在一起,一步步朝前走,仿如一對神仙佳侶。
刺目至極。
“裊裊!”季烆大吼了一聲,他一聲一聲的喚她的名字,卻得不到她的回頭。他想要靠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無法前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他越來越遠(yuǎn)。
直至,徹底走出了他的世界。
“一心一意,白首不離。阿烆,你若違背了我們的誓言,我們就不會有以后了。”
“阿烆,若是你真的背叛我,我就——不要你了。”
恍然間,少女輕快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不!
他沒有背叛她。
昏暗的房間里,盤腿坐在榻上修煉的季烆驟然睜開了雙眼,一股腥甜瞬間涌上喉間,他喉頭一哽,鮮紅的血順著唇角流到了雪白的衣襟上。
屋外,感受到屋里靈息翻涌的劍侍立刻敲響了房門:“少主?”
寒風(fēng)倏起,房門打開。
劍侍一眼便瞧見了季烆被血染紅的衣襟,臉色大變,然不等他開口,便聽男人一字一頓地道:“傳信出去,三日后,我要上問情臺。”
第30章
季家本是不想讓季烆上問情臺, 但季烆決意如此,他們不同意也無用。
“你真的想好了?”季長老面色肅然,“你要清楚, 一旦上了問情臺, 我們誰也無法幫你。會得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 只能由你自己決定。”
一旁, 季父季母都臉色沉凝。
啟動問情臺不難,只要修為至元嬰期,能出的起靈石便能開啟法陣。但按照規(guī)矩, 為保證公平真實(shí), 需要選出九位出題人,由他們編織幻境。
季烆之前曾在仙人秘境遇到過問心陣。
問情臺與問心陣的不同在于,在問心陣?yán)锇l(fā)生什么,唯有入陣之人自己知道, 他人不知。問情臺卻是恰恰相反。
只要季烆登上問情臺,進(jìn)入幻境,所有人都能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到里面發(fā)生的事。
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根本無法動任何手腳。
倘若無法通過問情臺,沒了這樁婚是小,屆時, 季烆和季家便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出丑了。
“你可曾想清楚,若是你無法通過考驗(yàn)會……”
“我定會通過。”不等季長老說完,季烆便斬釘截鐵地道, “長老, 我意已決, 請您準(zhǔn)許。”
“我會向她,向天下人證明, 我季烆此生只愛乘裊一人。”
他會讓她相信他的。
“想要證明此事,也不一定要用這種法子。”季母忍不住道,“你與帝女多年情誼,生死相許,只要你好好向她解釋,向她道歉,她終會心軟的。”
不,她不會的。
季烆沒有說出這句話。
夢里最后一幕又一次浮現(xiàn)在了季烆腦海中,他手心驀然攥緊,心臟像是瞬間被一只手用力捏住。
明明只是一個夢,但又那么真實(shí)。
他低垂著眉眼,遮住了泛起血色的眼睛,說:“想要保住我與乘裊的婚事,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季長老緊緊皺眉,看著面前的青年,見他面色凝肅,明顯已不會回頭。他深知季烆的性子,極為執(zhí)拗,一旦做下決定,若他們處處阻攔,只能適得其反。
上問情臺的確不可控,但往好處想,但凡季烆能通過考驗(yàn),他們季家也能扭轉(zhuǎn)一些聲譽(yù)。
況且季烆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是季家最優(yōu)秀的繼承人,除了此次在處理文喜之事上犯了錯,此前,他一直做的很好。
沉穩(wěn)冷靜,理智清醒,行事果斷,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最后,沉默半晌,季長老終于點(diǎn)頭道:“你既已決定,我們便是不同意又如何?罷,只要你能通過問情臺考驗(yàn),這門婚自然便能保下來。”
“長老,父親,母親放心,我絕不會讓季家蒙羞。”季烆再一次強(qiáng)調(diào)道,“問情臺,我定會順利通過。”
“我們自是信你。”季長老笑了笑,“去吧,這三日養(yǎng)足精神,我們都等你的好消息。”
他雖是這般說,但等季烆離開后,季長老臉上的笑驟然散去,臉色徹底沉了下來,聲音微冷:“烆兒對乘裊太在意了一些。”
季父季母臉色也有些難看。
季烆是季家最優(yōu)秀的繼承人,是他們季家再上一層樓的希望。當(dāng)初他們之所以同意定下這門婚,除了看上乘裊的身份和天賦,便是認(rèn)為以季烆冷淡的性子,便是喜歡,也是可控的。
他可以喜歡乘裊,卻不能太喜歡她。
這份感情在必要時是可以犧牲的。
可如今,即便季烆看上去依然那般冷靜,他們卻隱隱感受到了一種失控感。
……
既已決定,季家也沒耽誤,當(dāng)即便把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季烆要上問情臺,向天下人證明他只鐘情帝女一人的消息便傳遍了九胥。
九位出題人也選了出來,分別來自不同的世家和宗門。其他人可在場見證。
消息傳入扶鳳殿時,乘裊正在修煉。
多寶樓拍賣會給她送來的不僅是萬年血芝,還讓她得到了不少信力,一邊滋養(yǎng)煉化著她的身體,一邊讓她的修為更加凝實(shí)。再加上仙力,若非乘裊刻意壓制,她隨時都可以突破元嬰期。
其實(shí)上古時期,有不少仙神都是吸收信力、積攢功德來修行,但通常以此法修行的仙神戰(zhàn)斗力都不強(qiáng)。以至于,在大戰(zhàn)之時,最先隕落。
除此外,這條路修煉艱難,且依賴性太大。
基于種種原因,此修行之法自然而然便被淘汰了。
如今已沒有修士吸收信力來修煉,都是以煉化天地靈氣來提升修為。除了一些傳承悠久的世家和宗門,平常修士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修煉法門。
便是知道,也無人走這條修煉之路。幾乎所有修士都認(rèn)為,修煉乃逆天而行,修自身才是根本。
此觀點(diǎn)當(dāng)然也沒錯。
但萬年前,元祖乘微卻是不走尋常路。她曾留下一句話,道,每個人的道都不同,修身修心修自在。
根據(jù)族史記載,元祖是陰差陽錯誤入了一個仙人留下的洞府,得了仙人留下的功法,才走上了修行路。
若是他人,有了仙人功法,大都是以此法修煉。畢竟凡人修行,不就是為了飛升成仙嗎?
仙人功法自是事半功倍。
但元祖天生不是個規(guī)矩之人,膽子大,又正年輕氣盛,心高氣傲,偏偏要自創(chuàng)功法。至此,便有了萬木長青決。
實(shí)際上,萬木長青決分兩部。
一部,走得是煉化靈氣的修煉之路。另一部,才需要信力與靈氣結(jié)合,缺點(diǎn)是修煉速度慢一些,優(yōu)點(diǎn)是每次晉級丹田和筋脈都會擴(kuò)展,能夠儲備更多的靈力,耐力和防御力都是同級之最。
元祖并未要求后人與她做相同的選擇。
自她之后,兩種修行之路都有人選。
只不過,后一種修煉實(shí)在太不易,至今無人因此飛升,便連元祖也未成功。慢慢的,大家都已認(rèn)定第二種已不可能成就大道。
所以選的人便越來越少了。
乘裊是兩千年來唯一選擇后一種的乘氏子女。曾祖等人都還以為她選的也是煉化靈氣的修煉路子。
飛升成仙離她實(shí)在太遠(yuǎn)了。
何況,九胥已有數(shù)千年未有人飛升。與其去做這虛無縹緲的夢,不如用力抓住自己能抓到的東西。
若不論飛升,那第二種明顯更實(shí)用,只不過麻煩了一些而已。
把多余的靈氣和仙力全部壓制進(jìn)了丹田,壓下著那顆蠢蠢欲動的金丹,乘裊長出了一口氣,結(jié)束了一個周天,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準(zhǔn)備積累一番,屆時一舉沖至化神。
“你為什么不順勢突破元嬰?”
住在她丹田里的回天珠把一切看得分明,它本來是不想與騙子再說話的,但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好奇心。
若是現(xiàn)在突破元嬰,那九胥大比時,她怎么拿到兩個第一?為證公平,筑基期、金丹期和元嬰期是分開斗法。
乘裊沒回答回天珠的問題。
恰時,宮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乘裊心中有所猜測,喚了人進(jìn)來,果然便聽宮婢稟報季烆將于三日后登上問情臺。
而今,此事已經(jīng)傳遍天下。
“我知道了。”乘裊面上波瀾不驚,沒有驚訝也沒有歡喜,淡聲道,“你去回曾祖,三日后,我會去親眼見證。”
待到宮婢出去,乘裊并未繼續(xù)修煉,而是從儲物袋里拿出了一塊留影石。
回天珠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這是乘進(jìn)給你的那塊。”
這塊留影石記錄的是仙人秘境里,乘裊墜落黑淵之后,季烆和文喜等人的反應(yīng)。尤其是季烆。
這是乘裊特意要求乘進(jìn)做的。
她捏著這塊留影石看了好一會兒,摩挲了幾下,忽然打開了它。立時,一幅景象便出現(xiàn)在了眼前。
“你不是都看過了嗎?怎么又看一次?”回天珠問。
乘裊沒理它,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景象。看著季烆不顧反噬,一次又一次的朝黑淵結(jié)界沖去,看著他失控,看著他想盡法子不顧危險去尋他。
他身上多了好多傷,流了好多血,眼里是茫然,是恐懼,他在害怕她的死亡。
那一刻,他無視了所有人,眼里心里似乎只有她。
一遍結(jié)束,乘裊又看了一遍。
“你在看什么?”見她反復(fù)播放了好幾遍,回天珠實(shí)在忍不住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在留戀?你舍不得季烆吧!”
回天珠本以為乘裊不會回答,不想這一次,少女卻笑著點(diǎn)了頭:“是啊,是留戀。”
可也是籌碼。
“既然留戀,為何要分?”
“小珠,你太聒噪了。”話音落下,她便在陣法上加了一道限制,屏蔽了回天珠。
正這時,宮婢又來通報:“殿下,進(jìn)少爺求見。”
留影石重新落入了乘裊的手中,她握緊了手里的東西,輕聲道:“讓他進(jìn)來。”
“殿下,幽冥四煞死了。”
乘進(jìn)面色凝重,方一進(jìn)來,便迫不及待稟道,“我們本欲要對他們搜魂,結(jié)果剛觸及他們的神魂,他們便暴體而亡,神魂俱滅了。’
這種情況明顯不對。
自抓住幽冥四煞后,皇室便著手審問。幽冥四煞為何那般巧的出現(xiàn)在混沌之地,而且恰巧碰到了文喜?
可惜,無論如何拷問,得到的結(jié)果都是幽冥四煞去混沌之地是為了玉清菩提。他們作惡多年,殺人無數(shù),自是心魔纏身,所以這個理由很合理。
觀幽冥四煞也不是說謊。
但乘裊不相信巧合。
她首先想到了梅望雪。
人的感知和記憶都是可以被改動的,唯有神魂上的刻印不會變。所以她才要乘進(jìn)使用搜魂之法。
搜魂乃是最兇殘的酷刑。
修士一旦被搜魂,輕則癡傻,重則死亡。幽冥四煞作惡多端,以他們所犯的罪行,勢必要死。
乘裊自要物盡其用。
“所以果然不是巧合。”聽了乘進(jìn)的稟報,乘裊反笑了一聲,眼底卻無甚笑意。
幽冥四煞修為最高化神,能在化神修士的神魂上刻下烙印,修為最差也是合體。
但幽冥四煞已死,線索似乎便斷了。
乘進(jìn)神情越發(fā)嚴(yán)肅:“殿下,接下來怎么辦?”
“不急。”乘裊捏緊手心里的留影石,聲音微涼,“是狐貍,早晚會留下尾巴。”
她握緊拳頭,任由手心里的石頭刺破了手心。
……
季烆要上問情臺的消息當(dāng)然也傳至了昆侖。
彼時,文喜正在練劍。
如曾經(jīng)的每一日,她一次一次的揮下,任憑汗水侵濕衣衫,也未曾懈怠半分。
自她向季烆表白的影像傳開后,師門處罰了她,曾經(jīng)交好的朋友基本都遠(yuǎn)離了她。
唯有師尊雖失望,仍然對她愛護(hù)有加。念著她心魔叢生,甚至親自去了一趟混沌之地,取了玉清菩提一根枝椏,煉制成清心珠,送給了她。
有了清心珠的壓制,她的心魔暫時被壓制,走火入魔之像也未在出現(xiàn)。
可為了給她取玉清菩提,師尊梅望雪卻受了傷。思及此,文喜心里便是愧疚煎熬。她不想再讓師尊失望,那必須得更加刻苦修煉,爭取在九胥大比上為師尊,為師門爭光。
所以文喜壓下了那些繁雜的思緒,無視了同門的異樣目光,一心修煉。
李韶到時,她已揮劍兩萬次,渾身已被汗水侵透。
“文師姐,季師兄將在三日后登問情臺,以證他對帝女的真心,對你無私情。”
聽到這話,文喜手上一顫,手中劍猝然落地。
“文師姐,三日后,你去嗎?”
空曠的外山上,文喜許久未曾回答。
……
三日時間,轉(zhuǎn)瞬即過。
轉(zhuǎn)眼便到了季烆上問情臺的日子。
九位出題人和其他見證人皆已入座,問情臺下,也站滿了圍觀的人。讓人意外的是,此次,藺霜羿竟也來了。
不過想想,似乎也不算意外。
季烆畢竟是他的弟子,作為師尊,這般特殊的日子,他出席也正常。季家自是開心,無暇劍君來此,無非是顯示對唯一親傳弟子的重視。
如此一來,其他人更不敢小覷季家。
乘裊也有些意外。
不過來了也無甚關(guān)系,總歸影響不到臺上的結(jié)果。她看了高坐在上首的男人一眼,朝他行了一禮,便收回了視線,崇敬卻不過分,無當(dāng)日在多寶樓時的熾烈。
藺霜羿視線一掃,便見少女的目光已經(jīng)落到了站在臺上的季烆身上。
她看得很專注,眼里似乎只裝了季烆一人。
片刻,藺霜羿收回了視線,淡聲道:“開始吧。”
他既已開口,其他人當(dāng)然不會拖延。
“季少主登問情臺無非是想要證明他對帝女的真情,證明他未曾對師妹文喜動情。”出題人之首,乃是云霄宗的太上長老烏云峰,合體后期修為,此刻,沉聲開口,聲音傳遍了問情臺上下。
“問情臺早有慣例,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若在幻境中,季少主為帝女能犧牲自己,在生死之間,堅(jiān)定不移只選擇帝女,那此情便是真。”
眾人聞言,皆是點(diǎn)頭。
“若諸位無異議,那便開始了。”說著烏云峰與其他八人站了起來,便要啟動問情臺。
“烏長老,請稍等。”這時,一道清柔的聲音忽然響起,“我想與季烆一同入陣。”
眾人循聲看去,便瞧見站起身的乘裊。
今日,她打扮的不如拍賣會時華麗,一襲淺紫色長裙襯得她膚白如玉,明澈如水。見眾人看過來,她面色不變,眉清目明,滿臉皆是認(rèn)真之色。
一旁耀火長老想要阻攔,卻被乘宿拉住。
“大哥?”
耀火長老傳音道,“得趕快阻止裊裊胡鬧。”
乘宿搖頭:“不用插手。她既然敢站起來,那便該想到后果。而今話一出口,豈有收回之理?”
“可是……”
“等著吧。你也說了這丫頭鬼靈精,豈會吃虧?”
這時,烏云峰問:“殿下可知入了陣,你也會與季少主一般?”在陣法中沒有此刻記憶,只以為眼前即真實(shí)。
乘裊勾唇,淺淺一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既是生死相許,若只是一人之行,又豈是真情?”她的聲音不高不低,足以讓所有人聽到。
深情不悔的人豈能是季烆一人?
“殿下想好了?”
乘裊道:“請長老準(zhǔn)許。”
“既然殿下想去,我們何必阻止?”烏云峰幾人對視一眼,高聲道,“請殿下入陣吧。”
反正題目早定,乘裊去不去并不影響。反倒是入陣的乘裊,一時沖動,說不定到時會后悔。
“多謝。”
乘裊朝眾人盈盈一拜,話落,飛身一躍,便落到了問情臺上。
“裊裊。”季烆根本沒想到乘裊竟愿意與他一同入陣。沉寂在心頭數(shù)日的陰影忽然像是被注入了一束光。
她是不是在擔(dān)心他?
生死相許,他咀嚼著這四個字,心跳倏然加快,下意識想要走近旁邊的少女,這時,一陣靈力突然沖天而起,他前進(jìn)的步伐驟然停下。
問情臺啟動了。
陣法已開。
……
霎時,臺上的景象便急速變幻。
在出題人開題之前,無人知道具體題目。眾人只見,無數(shù)妖獸前赴后繼而來,竟是獸潮之景。
季烆落入了妖獸之間。
他到底是同輩第一人,反應(yīng)極快,立時祭出斬天劍毫不猶豫開始戰(zhàn)斗。與他一般,旁邊還有無數(shù)修士正在共同抵御獸潮。
此刻,他已沒了進(jìn)入幻境之前的記憶,只以為眼前既是真實(shí)。
正這時,一道驚呼傳來。
“殿下,小心!”
這一聲殿下,讓季烆猛地回頭,轉(zhuǎn)頭便見一道熟悉的麗影。她身上穿著銀甲,沒了平常的溫柔俏麗,只剩下一片肅穆。
正是乘裊。
尚有些青澀的眉眼在此刻卻添了一抹成熟穩(wěn)重,面對妖獸的攻擊,她臨危不亂,一根長鞭疾速揮動,鞭鞭落在了妖獸的要害之上。
作為一個金丹修士,她的表現(xiàn)已非常厲害,超出了同級甚多。然妖獸實(shí)在太多了,雙拳難敵四手,哪怕她用盡全力,仍然無法全部擋住。
眼看著有一只妖獸要傷及旁邊的戰(zhàn)友,她毫不猶豫沖了上去,一鞭揮出,解了戰(zhàn)友之危,卻顧不上后方的襲擊。
此刻,一只修為至金丹大圓滿的妖獸已經(jīng)一爪拍向了她的后心。
若這一擊落下,乘裊不死也要重傷。
季烆目光緊縮,斬天劍順心而動,射向了那只妖獸。而他自己,已迅速飛身至少女身邊。
“你知不知道這是哪里?”他面色極冷,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乘裊,救別人之前,先顧好自己!”
明明是訓(xùn)斥,可他面色發(fā)白,身體緊繃如石,手指顫抖,任誰都看得出他這是害怕少女受傷罷了。
“放心,我知道分寸。”少女朝他笑了笑,眉眼彎彎,分明是半只腳踏進(jìn)了死亡之門,白凈面龐上卻無半點(diǎn)害怕,“我穿了護(hù)甲,一只金丹妖獸還殺不死。”
“阿烆放心吧,我不會這般輕易死掉的。”
可是季烆面色沒有變好,甚至更冷了幾分:“無論如何,你不許再如方才那般。”他當(dāng)然知道她不會死,但她會受傷。
兩人說話間,也沒有停下手中動手,合力擊殺了那只金丹妖獸。
他們多年配合,默契十足,合在一起威力大增。很快便把此處妖獸清理了干凈,但獸潮遠(yuǎn)沒有結(jié)束。
兩人又轉(zhuǎn)戰(zhàn)至另一處。
一次又一次,直到筋疲力盡,他們這才暫時退下戰(zhàn)場休息。
“行了,不要生氣了。我聽你的,以后定然先以自己的安全為主。”季烆的臉色一直如霜帶雪,雖一直與乘裊待在一起,卻未與她說話,明顯是在生氣。
少女嘆了一聲,拉住他受傷的手,從儲物袋里拿出藥,一邊給他上藥,一邊拖長了音調(diào),聲音軟軟:“阿烆,不生我氣了好不好?我錯了。”
女孩的聲音又軟又甜,像是拂過心臟的軟羽,讓人根本無法招架。
季烆亦是。
他雖未出聲,但也沒抽出自己的手,眉宇間故作的冷漠早已不知不覺散去了。
問情臺外。
眾人都看得分明,烏云峰笑道:“看來帝女與季少主的感情很好。”他們只能設(shè)置幻境,無法控制入陣之人的思想。
所以,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全在入陣之人自己。
“如今來看,兩人分明都對彼此有情。”
其他人附和。
上首,藺霜羿的目光從乘裊與季烆交握的手上一掃而過。情人咒并不是種下發(fā)作之后,中母咒之人便會立刻對中子咒的人愛得癡狂。
而是循序漸進(jìn)。
若無意外,乘裊對他的愛意會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深。
當(dāng)然這個過程不會長,依照衛(wèi)九幽的能力,至多三月,乘裊便會對他癡狂。
問情臺上,故事還在繼續(xù)。
在休息了一陣后,兩人又上了戰(zhàn)場。兩人合在一起,戰(zhàn)斗力增強(qiáng)數(shù)倍,妖獸雖比不得人聰明,但也不是傻子,自然察覺到了威脅,故意使計(jì)分開了兩人。
這里本是金丹戰(zhàn)場,修為最高的妖獸乃金丹大圓滿。便是分開,以他們兩人的實(shí)力,最多也只是受傷,而非喪命。
然而誰也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一只合體期妖獸。
竟是合體!
若是元嬰,他們也能一戰(zhàn)。若是化神,便是不敵,也能逃脫。但是化神以上,面對出竅合體的大妖獸,便是他們天賦再高反應(yīng)再快,也不可能脫身。
最后的結(jié)局只要死亡。
合體妖獸速度極快,直接抓向了乘裊。
乘裊狼狽躲過,但不待她反應(yīng),合體妖獸又是一抓。這一次,她逃無可逃,直接被一把抓住,竟是被妖獸直接吞進(jìn)了嘴里。
眼看著要葬于獸口,一道黑影疾速飛了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妖獸合攏的利齒。
刺啦。
利齒刺穿了男人的身體,霎時血流如注。
是季烆。
千鈞一發(fā)之際,是他沖了過來,用自己的命為乘裊換取一線生機(jī)。
他沒顧自己身上的傷,看向怔然的少女,厲聲道:“跑!”
問情臺外,一片寂寧。
皇室面色沉凝,季家人眉眼間已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烏云峰道:“第一關(guān),季少主過了。”
話音落下,他們正要開啟第二關(guān),臺上又有了變化。卻見少女竟沒有自己逃命,反而一鞭抽碎了刺穿季烆的那根利齒。
“跑什么?早說了,我會與你一起,你當(dāng)我騙你?”女子清亮的聲音傳遍了問情臺內(nèi)外,“況且,還沒到最后一刻。”
這一耽擱,時機(jī)已過,合體妖獸大吼一聲,身形驟然變大,獸口增大數(shù)倍。
霎時,乘裊和季烆一同被吞了進(jìn)去。
問情臺外。
“這才是真正的生死相許,季少主與帝女都不負(fù)彼此深情。”
看到這一幕,圍觀之人無不感嘆夸贊。藺霜羿手指微微動了動,撥了撥佛珠,看向?yàn)踉品澹溃骸伴_始第二關(guān)。”
烏云峰沒料到他會忽然開口,愣了一下,才應(yīng)了是。
話落,臺上畫面又是一變。
第二關(guān)開始。
這一次,不是獸潮,而是在秘境之中。此刻,季烆不僅與乘裊在一起,一旁還有師妹文喜。
除他們之外,還有其他人。這次的背景設(shè)置是,一行人一同進(jìn)入一個新秘境歷練。結(jié)果進(jìn)入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是妖仙留下的秘境。
不同于妖獸靈智不全,妖族與人無異。
季烆睜眼,便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山洞之中。
“阿烆,你醒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傳進(jìn)耳里,他轉(zhuǎn)頭,便看到了一張滿是驚喜的臉,正是乘裊。
見他睜眼,乘裊忙走過來,關(guān)切問道:“你覺得怎么樣?身體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那張俏麗的面龐如此熟悉,靠近時,一股馨香撲面而來,極為怡人。季烆卻是忽然拔劍,斬天劍毫不猶豫地刺穿了少女的心臟。
“你不是她,妖孽,受死!”
原來此‘乘裊’竟是一只狐妖所化。狐妖幻術(shù)高明,極難識破。問情臺外,除了合體及其以上大能,還無人堪破其真身。
“季少主能一眼堪破,想必定是極為了解帝女。”
“兩人都能互為對方犧牲,這般深情厚誼,季少主能看破狐妖真身,也不足為奇。”
畫面繼續(xù)。
在季烆殺了狐妖后,有人驚慌跑了進(jìn)來,是一個昆侖弟子。見到季烆,那人便驚喜道:“季師兄,看到你太好了!”
“殿下和文師姐被一大妖抓住,說是要煮了吃!”
這不是妖,的確是他師弟。
是以,聞言,季烆臉色驟變,急聲問:“她們在哪里?!帶我過去!”
那是一只化神期男妖,極為囂張,見到季烆也不避開。當(dāng)然,也是因?yàn)樵趫鲋私圆皇撬膶κ帧?br />
乘裊與文喜被分別捆在兩根柱子上。
在她們下方,十丈外,各放了一口鐵鍋。此刻,鐵鍋下方冒著熾烈妖火,鐵鍋之中,沸水滾滾。
那火那水都不尋常,季烆一眼便看出不同,修士若是掉入鍋中,不過瞬息,便會化為血水。
他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diǎn),看向男妖的目光滿是殺意。
男妖笑道:“你想救她們也可以,我可以給你一個機(jī)會,但只能選一人。哎呀,都是如花似玉青春年少的姑娘,就這般死了,真可惜。”
柱上,乘裊和文喜都看向了季烆。
文喜喚了一聲季師兄,乘裊卻沒有出聲,她在嘗試掙脫身上的繩索。可惜這繩索明顯是特制而成,以她現(xiàn)在的修為根本無法掙斷。
所以只能等待被選擇了嗎?
她從來只當(dāng)做選擇的那個人。
乘裊抬眸又一次看向了對面的季烆,她看見了男人緊鎖的眉,布滿寒霜的眼,繃緊的下頜,劇烈滾動的喉結(jié)。每一處都代表著他此刻的憤怒和緊繃不安。
“一人生,一人死,季烆,你選誰生?”
話音落下,大妖袖袍一揮,竟是直接割斷了綁住乘裊和文喜的繩索。以墜落的速度,最多三息便會落入鍋中。
問情臺外,眾人目不轉(zhuǎn)睛。
皇族與季家都面沉如水。
尤其是季家人,都下意識坐直了身體。
這般緊急的時刻,季烆根本不會有思索的時間,只能憑本能行事。只見在繩索斷掉的剎那,季烆瞳孔驟縮,雙手驀然緊握成拳。
下一刻,他如疾風(fēng)一般沖向了乘裊。最后一瞬,他接住了墜落的少女。另一邊,卻聽撲通一聲,文喜墜進(jìn)了滾水之中。
季家人霎時舒展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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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云峰大笑道:“第二關(guān),季少主也過了!我宣布,季少主通過了問情臺考驗(yàn)!”說著,他袖袍一揮,揮散了幻境。
季烆與乘裊回到了現(xiàn)實(shí)。
一切都結(jié)束了。
他通過了問情臺。
“裊裊。”季烆看向了一旁的女子,目光專注,聲音干啞,“我通過了。你信我了嗎?”
乘裊也看向他,終于向他露出了一抹久違的笑意,輕聲說:“嗯,我信你愛我。”
可是阿烆,以你的修為,兩息便能飛至我身邊,你用了三息。
——那一息間,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