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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這世上想殺我的人數都數不清, 但至今沒一個人能做到。憑你?一個破了道的廢物,一只混了雜血的半妖,貽笑大方!”

    以衛九幽的眼力修為, 自然能看得出藺霜羿此時的狀況, 也能看出他的根腳。

    一個修煉無情道的修士, 結果卻中道崩殂的廢物。哪怕修到了大乘期, 但也是一個廢物。

    而半妖,從來都是被嫌棄的存在。

    它們要么資質低劣,要么獸性更重, 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 與野獸無甚差別,不是人族也融入不了妖族。

    衛九幽只覺對面的人面目可憎,礙眼至極。他輕蔑的冷笑一聲,眉眼間隱約透出一股兇邪之氣, 看不出半點仙人的模樣,與這幅山清水秀的美好畫卷格格不入。

    轉瞬之間,兩道身影便同時躍上了天空,打了起來。在仙人秘境時,藺霜羿也與衛九幽交過手,當時兩人算是平局。

    而今, 想來也無法在短時間里分出勝負。

    何況他現在還受了不輕的傷,勝率更低了。但他并無退卻之心,攻擊越發凌厲。藺霜羿不知自己是怎么來到這個地方又見到衛九幽的, 但這本就是此次他來此的目的。

    ——殺了衛九幽, 以絕后患!

    兩人都沒有任何留手, 皆是招招致命,直取對方的要害。眨眼之間, 便過了上百個回合。

    藺霜羿只覺靈力消耗極快,加之本就傷勢不輕,幾番下來,漸漸落入了下風。身上的傷口又增加了。

    鏗——!

    利器相撞,帶來了巨大的沖擊。

    藺霜羿喉間涌上一股腥甜,被震得后退了兩步,無暇劍發出刺耳尖鳴。

    衛九幽卻穩穩當當的立在原地,連身體也未曾搖晃一瞬。看見狼狽不堪的藺霜羿,他眉宇間的傲慢輕蔑越發明顯,唇角掛著陰冷輕嘲:“跪下向本座求饒,本座或可饒你一命。”

    他冷漠的看著藺霜羿,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螻蟻。

    或許,在仙人眼中,凡世生靈,即便是平常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乘修士,也只是一只大一點的螻蟻罷了。

    但螻蟻便是螻蟻,如何能與仙人抗衡?

    哪怕此刻的衛九幽只是一縷神魂,也不是區區凡人能夠妄動的。

    藺霜羿面色不變,沒有給任何回應,只沉默的又一次攻了上去。一次又一次,直至遍體鱗傷,也沒有放棄。

    衛九幽卻已是不耐了:“你不是本座的對手。”

    藺霜羿沒有理會他。

    衛九幽示他為螻蟻,所以輕視冷篾,他亦示他為必死的敵人。誰會與死人廢話?

    砰——

    衛九幽一掌拍去,藺霜羿雖避開了要害,仍然被凌厲的掌風打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起先,面對這樣的攻擊,他還能勉強站立。而今,卻是連一點體面也維持不了了。

    衛九幽冷聲道:“你快死了。”

    筋脈幾乎斷了一半,元嬰受了重創也幾欲碎裂,靈力已盡枯竭,的確已到了死亡的邊緣。

    藺霜羿用劍撐著地再一次站了起來,卻沒有再繼續朝衛九幽攻擊。

    衛九幽以為他終于認清了現實,不再做以卵擊石的蠢事。然而沒等他開口,藺霜羿卻忽然說了一句。

    “時間到了。”

    衛九幽先是皺眉,須臾,卻是臉色微變。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線。那道血線很淺,幾乎稱不上是傷口,卻是劈開了他的整張臉,讓那張本就兇異的臉竟顯得越發詭譎。

    衛九幽張開手掌,只見兩只手心里也出現了細長的血線。

    而那血線還在快速延長,幾息之間,便蔓延至全身。以這樣的速度,最多只需要半刻鐘,這具身體便會徹底廢了。

    不,這本就不是真正的身體,只是一縷神魂而已。

    與藺霜羿斗法時,他用的也不是靈力,而是神魂之力。然而一縷神魂又有多少力量?

    藺霜羿的劍看似沒有傷到他,卻是劍劍擊中他的要害,抽取著他的神魂之力。一旦神魂之力耗盡,他自會消散。

    當然,藺霜羿也沒討到好。

    他現在已是強弩之末,而且還傷了根基,離死也不過只有半步。想要恢復,可沒那么容易。

    “原來如此。”明明快消散了,衛九幽卻笑了起來,“倒是本座小看你了。可惜——”

    話到一半,衛九幽倏然收斂了笑,目光陰森:“你還是殺不了我,你的目的也無法達成。”

    只是一道神魂分身而已,天下之大,仙人秘境有,此地有,焉知其他地方沒有?

    藺霜羿自然也明白這個事實,所以并未被衛九幽激怒,也未露出任何慌張警惕之色。

    有一道,他便殺一道;有兩道,他便殺兩道……總有一日,會殺個干凈。

    “你愛上了中了母咒的人,但你不敢確定她的心意,或者——”衛九幽微頓,幽幽道,“她早心有所屬,只不過中了母咒,才會對你心生愛意。”

    “可這份熾熱的愛意,是假的。”

    他恍若陳述事實一般繼續道:“所以你不愿解咒,也不敢解咒,你怕一旦解了咒,她便會離你而去。”

    藺霜羿沒有回答,只是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泛白,手背上隱有青筋跳動。

    “你在想,倘若一輩子不解咒,這份虛假的愛意也算是真的了。”衛九幽神色微有恍惚,最后一句聲音很低,似自言自語,“是呀,若是騙了一輩子,假的也成真的了。”

    憑什么不繼續騙下去?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神情竟有些令人心驚的癲狂。

    狂風大作,陰冷兇戾的煞氣溢滿了整個空間,藺霜羿警惕的盯著他,暗自繃緊了心神。

    衛九幽卻未有任何攻擊,幾息后,忽地停了笑問:“你是怎么進來的?”

    藺霜羿想到了那對怎么也毀不掉的鴛鴦佩,心中隱有猜測。

    衛九幽似乎也沒想等他的答案,自顧自道:“你身上的氣息……有點熟悉,是誰?”

    他的眸色陡然冷了下去。

    “沒人能讓本座不開心。你既讓我不痛快了,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藺霜羿猝然朝后急退,然而到底還是太遲了,只見衛九幽的身軀忽然脹大,下一刻,砰得一聲,猛然炸開。

    “噗——”

    巨大的沖擊令藺霜羿猛地吐出一口血,已是強弩之末的身體根本無法抵擋衛九幽這出其不意的一擊。

    他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卷了進去,腦中忽而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

    “吼!”

    兇獸的厲吼恍若在耳畔,驚醒了藺霜羿。抵抗危險的本能令他陡然睜開了眼睛。

    “藺霜羿!他在這里!”

    一道陌生的驚呼緊跟著響起,幾道腳步聲朝他奔來。

    “他受了重傷,正好,要了他的命!”

    藺霜羿睜眼的剎那,看見的便是四個身著黑袍的男人殺了身后的野獸,便快速朝他兇狠的攻來。

    這四人渾身血氣,身上的黑袍顏色竟似乎都被鮮血染深了,看上去尤為兇惡。

    他們想殺了他。

    藺霜羿目光一暗,本能起身反擊,卻發現自己體內空空如也,沒有半點靈力。不等他深思,卻見一道纖細的身影從來而降。

    恰恰落在了他身前,擋住了那攻來的四個人。

    是個年輕女子。

    女子柔順的裙角從他眼前劃過,輕輕拂過了他的鼻尖,一縷淺淡的馨香飄進了他的鼻間,像是一根纖羽撓過心尖,激起了一陣特殊的酥麻癢意。

    藺霜羿喉頭下意識急速吞咽了一下,呼吸驟然急促了幾分。

    “想要傷他,先過了我這一關。”女子的聲音微冷,只是天生柔軟,落在耳里,極為動聽,“現在,你們的對手是我。”

    “就憑你?”溫長荊冷笑了一聲,“乘裊,別太高看自己。”

    乘裊輕哼一聲:“你也莫要忘了現在的處境。現在,你們怕是不能再耍大乘修士的威風了。”

    溫長荊目光森冷的看過去。

    乘裊毫無躲避。

    也不知這里是什么地方,不僅沒有靈氣,還壓制了他們的修為。也就是說,此時此地,他們所有人都與未曾修煉過的凡人無異。

    乘裊與回天珠得聯系甚至都被切斷了。

    被元祖扔出來后,乘裊便落進了這個地方。她轉了一圈,猜測此處應布了陣法,或許他們已經入了衛九幽的遺地。

    只是怎么進來的,暫時卻沒有什么頭緒。她惦記著藺霜羿,所以想快點出去。然找了許久,卻都沒找到陣眼或是出口。

    正心煩時,卻聽到溫長荊等人的聲音。

    乘裊心神一動,立時就跑了過來。

    面對大乘修士,乘裊自然毫無勝算。可現在,那便不一定了。

    許多修士一心修煉,術法或許用的爐火純青,武藝卻并不一定。除非是體修,否則大多修士沒了修為和靈力,真論武藝,還比不上凡人間的高手。

    乘裊自來是個走一半想三步的性子,雖沒如體修那般在這方面下苦功夫,但也曾勤學苦練,所以武藝自然不錯。

    “劍君,您先休息,這四個人便先交給我吧。”她忽然轉頭,朝藺霜羿露出笑靨,柔聲道,“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藺霜羿看清了那張如花笑顏。

    她臉色微微有些白,卻更顯唇色嫣紅水嫩,黑亮清澈的眼睛,頰邊可愛嬌俏的小窩,每一處都恰到好處,令人移不開眼。

    藺霜羿眼底極快的閃過一抹晦暗,聲音沙啞的應了一聲:“好。”

    乘裊沒注意到他的異樣,聽他應了,她眼睛又彎了彎,轉身便抽出鞭子,如疾風朝溫長荊等人攻了過去。

    便是沒了靈力,她的鞭風也極為凌厲,一人對上四人,也未落下風,反而還牢牢占據了上風。

    溫長荊等人也不是真的沒有一點武藝,到底是大乘修士,再怎么樣也不是真正的凡人,至少身體強度比之凡人強了數倍。

    而且他們還有豐富的戰斗經驗。

    但除了溫長荊,其他三人明顯差了不少。

    這一點,乘裊早有所料。大乘修士多寶貴,那三人想來也是用了邪術才催生出來的。

    白靈鞭如靈蛇舞動,看似漂亮卻處處都是殺機,只被鞭風掃到便是一道深深的鞭傷。

    念著藺霜羿的傷,乘裊只想速戰速決,所以鞭鞭用上了全力,招招取命。

    “啊——!”

    一聲慘叫戛然而止。

    白靈鞭纏住一人的脖子,用力一扯,只聽咔嚓一聲,竟是直接扭斷了那人的脖子。

    咔嚓,咔嚓。

    一個接一個,不過兩刻鐘,竟是連殺三人。

    還剩一個。

    溫長荊身姿靈活的躲過了那條雪白的鞭子,一刀砍了過去,可惜,他的速度比不上乘裊,甚至連她的衣角都未碰到。

    乘裊使鞭,擅長遠攻,而他用刀,更擅近戰,也比不得鞭子靈活。這般打下去,他早晚會輸。

    溫長荊目光一閃,忽地把手里的刀用力朝乘裊擲了過去。

    這把刀到底是靈器,雖現在沒有靈氣,無法發揮真正的實力,但它的強度和鋒利卻不是凡刃可比。

    刀扔過去之后,溫長荊猛地沖了上去,趁著乘裊躲避時,一拳朝她的腦袋砸了過去。

    他擅長用刀,手上力氣自然不小,這一拳用了十成力。逆著風,甚至帶出了呼嘯聲。

    若是砸中,乘裊必死無疑!

    后方,藺霜羿瞳孔緊縮,下意識便要沖上前去。恰在此時,卻聽得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

    他定睛看去,便見一把劍刺進了溫長荊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臟。

    溫長荊瞳孔放大,帶著不可置信。

    一擊致命。

    女子紅唇微揚,輕笑道:“我可沒說我只會使鞭子。”只是鞭子用得最好罷了。

    她一邊笑著,一邊抽出了插進溫長荊息心臟的劍,鮮血登時四濺。乘裊早有準備,敏銳的朝后退了好幾步,臉上帶著嫌棄。

    溫長荊倒在地上,劇烈喘息著,明明馬上就要死了,他卻笑了一聲:“呵呵。”

    乘裊瞇眼。

    “咳咳……沒了我,還有其他人。”他赫赫笑著,聲音斷斷續續,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我們會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

    “九胥……必亡!”

    最后四個字落下,他終于斷了氣。

    乘裊已收了笑,面色沉沉的看著地上的尸體。片刻,她朝溫長荊的尸體走去,彎腰,正欲摘掉溫長荊的面具。

    然而不等她動作,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比她更快一步。

    藺霜羿走過來,先乘裊一步揭開了溫長荊的面具。然而不等他們看清面具下的臉,溫長荊的尸體便忽然化為齏粉,風一吹,便消散在了空中。

    其他三具尸體倒是沒有這般變化。

    “這只是一具分身。”

    藺霜羿道。

    聞言,乘裊臉色微沉:“也就是說,真正的溫長荊沒有死?”

    藺霜羿點頭。

    乘裊臉上一點笑意也沒了。一具分身都這般厲害,那真正的溫長荊又該多強?她吸了口氣,壓下心里的煩躁,看向藺霜羿,關心的問道:“劍君,我看看你的傷吧。”

    藺霜羿的衣裳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打眼看去,幾乎全是血跡,他的臉色也越發冷白,唇色倒是意外的鮮紅,顯得有點妖異。

    明顯傷得很重。

    說著,乘裊便已上前,拉住了藺霜羿的前襟。

    藺霜羿沒有拒絕。

    他垂首,看著胸前那玉白無暇的手指,眼里的墨色越發濃郁。他呼吸又重了一分,在那根溫熱纖細的手指不經意碰到他的肌膚時,他忽地伸手抓住了女子的手。

    力道很大,抓得極緊。

    乘裊本來是想先為藺霜羿處理傷,再和他好好聊一聊夜里他‘強制’她的事。結果這是又犯別扭了?

    明明都強吻她,還要強娶她了,這是又在害羞什么?

    想到此,她嘆口氣正要說話,藺霜羿卻先出了聲。

    “你是誰?”

    他的聲音很是沙啞,卻又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粘膩,莫名的讓人心頭微跳。

    乘裊愣了一下,抬眸與藺霜羿對視。相同的眼睛,卻多了幾分陌生。方才忙著殺人,她未曾細細觀察他,此刻才發現藺霜羿看上去很不對勁。

    人還是那個人,臉也未有絲毫變化,氣質卻截然不同。

    曾經清冷的仙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像是一只惑人的妖魅,隨時都能把獵物拖進泥沼的妖。

    乘裊心里陡然冒出了一個猜測,藺霜羿不會是失憶了吧?

    事實證明,她猜對了。

    藺霜羿的確失憶了,除了自己的名字,現在一無所知。乘裊自然著急,便想為藺霜羿檢查,卻又被擋住了。

    “不是什么嚴重的問題。”藺霜羿看上去依舊如平常冷靜,淡聲道,“只是神魂受損,最遲一個月,便能恢復。”

    也就是說,失憶只是暫時的。

    難怪這么淡定。乘裊松了口氣,心里的擔憂少了,便有了其他心思。

    “你是誰,與我是什么關系?”

    藺霜羿問。

    乘裊眨眨眼,她看著自己被男人緊緊抓住的手,目光一轉,壞心眼道:“還能是什么關系,當然是夫妻關系啊。”

    她有些好奇藺霜羿會有什么反應。是羞澀,還是斬釘截鐵的推開她?

    “夫妻?”

    乘裊忍笑,一本正經地點頭:“是,我們是夫妻。”

    藺霜羿哦了一聲。

    這么平淡?

    正這般想著,乘裊忽覺腰間一緊,身體便轉了一個圈,待回過神時,竟已經被男人抱坐在了腿上。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用這種姿勢。

    饒是乘裊臉皮再厚,也難得有些怔愣,男人極具侵略意味的灼熱氣息圍困著她,熏紅了她雪白的臉龐。

    “你——”

    話音戛然而止。

    乘裊只覺手背一陣濕熱,有什么柔軟鮮紅的東西從上面舔了過去,發出了細微的粘膩聲。

    “干凈了。”

    原是她的手背上一道傷口溢出了鮮血。

    藺霜羿微抬頭,本就鮮紅的唇上沾上了一點血,顯得越發紅艷,薄唇開合間,嫩紅的舌尖一卷而過。

    他喉頭上下動了動,似把什么東西吞咽入腹。

    沖擊和反差實在有點大,乘裊臉上罕見的有點熱。

    “你——在做什么?”

    “我們不是夫妻嗎?”藺霜羿用手臂把人牢牢圈進自己懷中,力道不算特別大,卻令乘裊沒有半分掙脫的機會。

    他舔了舔唇,像是在回味著什么,眼角多了一抹薄紅,目光深邃,“既是夫妻,什么不能做?”

    話落,他垂首,鼻尖蹭著女子嫩白的脖頸,發出了一聲輕笑,呼出的熾熱氣息全都噴灑在了那片雪白之上。

    “……其實,我剛才是在開玩笑。我們現在不是夫妻關系。”

    乘裊身體顫了顫,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立刻解釋一下。她是想逗逗他,卻也沒想過火。

    他當然知道他們不是。

    夫妻可是要洞房的,但他元陽未泄,自然不算是一個真正的丈夫。

    藺霜羿把頭埋進了女子的肩窩,濕熱的唇從一片雪白上細細吻過,強勢的留下了一朵朵艷麗的紅梅,淡聲問:“明日洞房如何?”

    洞了房,便是真夫妻了。

    溫煦的日光下,男人的眼睛閃爍著幽藍色的光芒,充滿了渴望和貪婪,像是一只急欲吞噬獵物的兇惡貪狼。

    第92章

    乘裊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剛才說什么?”

    她忍不住問。

    男人的唇漸漸上移, 最后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微微啟唇,竟含住了那飽滿柔嫩的耳垂, 用唇齒細細碾磨。

    乘裊覺得有點癢, 她想動, 卻被錮得太緊, 一時不好動作。倒不是她掙脫不開,而是想到藺霜羿身上的那些傷,她便不敢亂動了, 難免有些束手束腳。

    男人像是在品嘗什么美味佳肴似的, 乘裊甚至聽到了一點粘膩的水聲。

    他的身體滾燙似火,她似乎也被傳染了,莫名覺得有點熱。

    “明日便洞房如何?”

    好一會兒,似乎終于品嘗夠了, 藺霜羿才重新開了口,聲音低沉,說話間,熾熱的唇瓣似不經意地擦著她耳下最敏、感的皮膚。

    當然不如何。

    乘裊盡量忽視身上奇怪的感覺,誠懇地說:“你的傷很重,還是先把傷養好吧。”她察覺到失憶后的藺霜羿性子與以前相差甚大, 簡直是截然不同。失憶的無暇劍君像是一只想要吸人精血的妖精,而正常情況下的藺霜羿卻是個極為克制端方的人。

    便是在竹樓時,他雖吻了她, 卻也還是有三分克制。

    哪像現在……

    所以她想了想, 便也沒強硬拒絕。除非功法特殊, 通常情況下,大多修士其實并不太在意與人做那種事, 沒有凡人的那些嚴苛規矩。

    只有在定下確定道侶,并且表示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會顧忌這些。

    一生不成婚,或者身邊養寵侍的修士也不少。何況還有專門的雙修功法。

    所以乘裊不介意與藺霜羿發生關系。

    她這般說,一來是真的擔心藺霜羿的傷勢,現在打不開儲物袋,拿不出藥來,可不能傷上加傷了;二來也是在為藺霜羿考慮,他又不是一輩子失憶,待恢復記憶后,想起自己做的荒唐事,以他那有些古板保守的性子,可莫要氣得走火入魔。

    藺霜羿沉默了一下,才語氣沉沉的應了一聲好。

    *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乘裊的預料。

    她沒想到隨口開的玩笑,藺霜羿竟真信了,甚至都沒有求證一下。她忍不住撫上了脖頸,只覺上面還燙得厲害。

    藺霜羿信了他們之間的夫妻關系,處處照顧著乘裊,乘裊只說了一句餓了,他便主動去打獵了。

    在這個地方,他們仿佛真的變成了凡人,也會感到饑餓。

    藺霜羿很快便提著不少野果子回來了。

    “嘗嘗怎么樣?如果不喜歡,我再去尋別的。”他沒先把食物遞給乘裊,而是先把人抱坐在懷中,親手把清洗干凈的野果喂到乘裊嘴邊。

    這個姿勢太親密了。

    但藺霜羿做得很自然,乘裊本能地想要掙脫,剛一動,腰間的手便加重了力道,把她更緊的扣進了懷里。

    藺霜羿漆黑的眸子緊鎖著她,手上的力道沒有卸下半分:“不是餓了嗎?先吃果子吧。”

    乘裊與他對視了一眼,看到男人眼里的執拗,行吧,反正被伺候的是她。她張嘴咬了一口喂到嘴邊的果子,味道酸甜,還不錯。

    一口接著一口,兩人就著這曖昧的姿勢,一個喂一個吃,沒多久乘裊便吃掉一半的果子。

    藺霜羿又拿了一個,乘裊搖頭:“我吃飽了,劍君,你也吃點吧。你傷得重,需要好好養一養。”

    只不過現在條件有限,他們被困在了這個奇怪的地方,又無法動用靈力,自然不能打開儲物袋。

    藺霜羿卻沒動,只看著她,眉心緊蹙:“你為什么不喚我的名字?”

    既是夫妻,怎能這般生疏?

    “裊裊,”他啞聲喚了一聲,只覺這兩個字帶著別樣的意義,只念著便令他心生歡喜,他湊近懷中的姑娘,鼻尖蹭了蹭她柔嫩白皙的耳朵,呼吸微重,“喚我的名字。”

    耳朵是多敏、感的地方,乘裊忍不住又抖了抖身體,越發覺得現在的藺霜羿像只壞妖精。

    她深吸了口氣,還是順著他意喚了一聲:“藺霜羿。”

    男人眉心擰了擰,似有些不滿意這個稱呼。不過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說什么,只忽然問:“你喜歡我嗎?”

    “當然喜歡。”

    雖然藺霜羿失憶了,但乘裊也不會騙他,回得認真。如果不是真喜歡,她才不會這般由著他。

    乘裊窩在他懷里,有點無聊,隨手又拿起一個果子啃了起來。

    感受著懷里的溫軟,藺霜羿唇角微揚,擰起的眉心不知不覺散開,抱緊乘裊,回了一句:“我也喜歡你。”

    看來他們雖還未洞房,但的確是兩情相悅,成為真夫妻是早晚的事。

    明明沒有了記憶,但看到她時,藺霜羿心底深處便生出了一股強烈的迫切。見她的第一眼,便覺歡喜,想要靠近她,親近她。

    眼前又閃過了女孩為他打架的畫面,藺霜羿呼吸一滯,心底的那股迫切越來越重。

    他迫切的想要與她融為一體。

    不過,他掃視了周圍一圈,除了野草樹木,什么也沒有,實在太過簡陋了一些。若是在這里洞房,未免太委屈了她。

    “我現在就去找出口。”

    他是個果決之人,有了決定后,便行動了起來。

    乘裊也沒阻攔。

    也不知外面情況怎么樣,她也想早點出去。加之這里沒有靈氣,實在不是久留之地,所以盡快找到出口才好。

    可惜,兩人又在這個地方待了三天,仍然一無所獲。

    倒是藺霜羿的傷已好了大半。

    明明沒有靈氣,也無法使用靈草靈藥靈丹,他的傷愈速度卻一點也不慢,甚至比全盛時期還要快。

    乘裊看著藺霜羿身上的變化,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不過在沒有確定的證據前,她并未說出來,而是先壓了下去。

    又是一日過去。

    他們幾乎已經走遍了這塊空間,還是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已經好幾日過去了,不知外面如何了。”乘裊微微有些喪氣,“我們不會一直被困在這里吧。”

    若此地有靈氣,可以修煉便罷了,偏偏無法修煉,這才是令乘裊最著急的地方。

    她壓下心底的煩躁,試著回憶進入此地前發生的所有事。她是在啟用秘法的過程中被吸進來的,猶記得,當時是有兩道刺眼的白光急射而出,籠罩下來。

    那白光從何而來?

    正這般想著時,藺霜羿忽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腳下,微微蹙眉。

    “怎么了?”

    乘裊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竟瞧見了地上有一對玉佩,是一對鴛鴦。她忽而心頭一動,彎腰便把這對鴛鴦佩撿了起來。

    觸手一片溫潤,便知這玉乃是極品。

    她細細抹去上面的污漬,便見玉佩上分別刻著字,字跡很熟悉。

    “衛九幽。”藺霜羿冷冷念出了這個名字,不知為甚,只是一個名字便竟已讓他覺得厭惡,“他是誰?”

    解釋起來比較麻煩,反正等藺霜羿恢復后便能都想起來,所以乘裊便隨口解釋了一句:“一個萬年前的人。”

    萬年前的人?

    便是大乘修士的壽命也沒這么長,那衛九幽要么死了,要么便已飛升。既如此,他為何一聽這個名字,便覺非常討厭?

    難道他們已有了交集?

    一對鴛鴦佩,一塊刻著衛九幽,一塊刻著陳微云。

    乘裊立刻便想到了那日在衛九幽那處洞府里看到的那一幅畫——鴛鴦佩的意義不言而喻,只從這對玉佩似乎便能看出這對夫妻之間的深厚感情。

    這對鴛鴦佩出現在這里定有原因。

    陳微云,乘微……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元祖的身影不知為何從她腦海中閃過,乘裊靈光一閃,心底隱有明悟,忽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她速度很快,咬得很重,血珠立刻就冒了出來。

    “你在干什么?”藺霜羿臉色一變,便要抓過她的手查看。

    乘裊卻擋住他:“等一下。”

    不等藺霜羿動作,乘裊已經把血滴在了鴛鴦佩上。血珠落在玉佩上的瞬間,便被吸了進去,下一刻,熟悉的刺眼白光自玉佩上沖天而起,立時便把乘裊和藺霜羿包裹在了一起。

    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等乘裊再站定時,便發現周圍的景色變了。

    空氣中充滿了熟悉又充沛的靈氣。

    乘裊眼睛一亮,霎時明白過來,她的猜測沒有錯,他們終于從那無靈之地出來了!

    “太好了,我們終于出來了。”乘裊高興道,“劍君,我們先回帝都吧。也不知曾祖等人在哪里,或者我們可以先與他們匯合。”

    沒有找到她和藺霜羿,曾祖等人定然不會輕易離開,至少會留人在此查探等候。

    然相比乘裊的喜形于色,藺霜羿卻顯得有些沉默,他頓了頓,才道:“既然已出來了,便不必那么著急。天色已快黑了,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

    沉默了片刻,他又補充了一句:“正好有了靈氣,可以先恢復一番元氣。”

    此言合情合理,乘裊沒多想便點了頭:“也好,那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整一番吧。”只可惜,竹樓被溫長荊幾人毀了,他們今夜怕是要露宿野外了。

    好在兩人都是修士,不比凡人脆弱,倒也不甚影響,只是沒那么舒適罷了。

    藺霜羿尋了一個清幽寬闊的山洞,打整了一番,才讓乘裊進去。現在最重要的是恢復元氣,鞏固修為,所以乘裊也沒什么好嫌棄的,盤腿坐下后便閉眼打坐。

    藺霜羿與她并肩而坐。

    山洞本就清靜,此刻兩人都入定修行,便越發安靜,連呼吸都很淺。

    也不知過了多久,藺霜羿忽然睜開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之色。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先轉頭看了一旁的乘裊一眼,片刻,衣袍微揚,一股溫緩的靈力包裹住了乘裊。

    乘裊烏黑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身體頓時向一旁倒去,藺霜羿伸手把她接住。

    他從儲物袋里拿出了一條毯子鋪在石板上,輕柔地把懷中人放了上去,又脫下外衫蓋在了她的身上,這才站起身,轉頭快速出了山洞。

    方一出去,沒走幾步,便有一只麻雀朝他飛了過來:“劍君!”

    看到他,小麻雀明顯很高興:“您終于出來了,大王找了您好久啊,很擔心您。現在好了,您回來了,我現在就回去告訴大王這個好消息。”

    藺霜羿不認識這只麻雀,但很明顯,這只雀妖很熟悉他。他特意令乘裊睡下,便是為了出來打探消息。

    沒有記憶的感覺并不好,最重要的是,他想了解更多的關于乘裊的事,關于他們之間的事。

    所以藺霜羿攔住了要飛走的麻雀。

    “你認識我?”

    麻雀:“小妖當然認識劍君,您是我們大王的摯友!”

    藺霜羿目光微深:“那你知道乘裊嗎?”

    鳥族遍布天下,消息最為靈通,何況還是最八卦的麻雀。小麻雀一聽,便直接點頭:“知道啊,她是九胥帝女,她的事都傳遍了,我們妖族都知道。自她的未婚夫從結侶大典上跑掉,她就出名了!”

    說起八卦,小麻雀明顯很興奮。

    “未婚夫從結侶大典跑掉?”藺霜羿的眉立刻緊皺,他竟然對乘裊做了這么壞的事嗎?

    從結侶大典離開,扔下妻子一人,何等可惡可厭?!

    他怎會做這種惡心的事?

    藺霜羿面色森冷:“你把事情說清楚。”身周的氣勢更是陡然變得駭人,小麻雀嚇得都不敢張嘴了。

    不是,他說錯什么了嗎?

    這些事難道不是人盡皆知嗎?

    小麻雀覺得劍君的問題和反應都很奇怪,但又不敢質疑詢問,只乖巧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是啊,這事要從幾個月前說起……帝女的未婚夫為了另一個女子逃婚,后又為救那個女子與其一同種下了同命蠱——”

    同命蠱?

    雖然失了記憶,但藺霜羿并未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他沒在自己的身體里感受到蠱蟲。

    更何況,他怎么可能為了另一個女子棄了乘裊?

    藺霜羿不知為甚莫名生出了一絲不安,并從小麻雀的態度上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心中不安擴大,他打斷小麻雀的話,沉聲問:“乘裊的未婚夫,叫什么名字?”

    小麻雀沒有多想,如實回答:“劍君您忘了?帝女的未婚夫是季烆啊……”

    小麻雀只覺自己話音剛落,周圍的溫度便驟然降了數倍,地上更是快速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他沒忍住抖了抖身體,打了一個噴嚏。

    好冷啊。

    季烆!

    乘裊的未婚夫是季烆!

    不是他。

    藺霜羿站在原地,整個人仿若成了一座僵硬的冰雕。

    ……

    乘裊睜開眼時,入眼的是一片大紅色。

    她怔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一張柔軟的床榻上。床頭貼著大紅的囍字,紅色的錦被和床鋪,上面繡著活靈活現的鴛鴦,她枕著的也是一個鴛鴦枕頭,與旁邊的正好是一對。

    一切都相得益彰,布置得很漂亮喜慶。

    這是……喜房?

    龍鳳燭光搖曳,乘裊下意識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穿得是一身正紅婚服,很是華麗漂亮。隨著她起身伸手,寬大的衣袖微微下落,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皓腕,上面帶了一個陌生的紅玉鐲。

    這是哪里?

    她怎么在這里?

    藺霜羿呢?

    乘裊心中滿是疑惑,想下床,卻覺身上一軟,這才發現身體竟使不出什么力氣,靈力也被封住了。正蹙眉時,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了,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走了進來。

    “……藺霜羿?”

    喜房門口,頭戴玉冠,身著一身大紅喜服的藺霜羿一步步地朝她走了過來。

    他本就生得極好,膚色冷白如玉,如今盛裝打扮,更是艷色逼人,眉宇間那抹邪魅幾乎要溢了出來。

    看見坐在喜床上的乘裊,他勾起唇,竟露出了一抹堪稱愉悅的笑,聲音溫柔:“裊裊,吉時已到。”

    第93章

    乘裊最開始沒把藺霜羿說要洞房的話放在心上的。

    雖然失憶后的劍君性格有些陰晴不定, 但既是一個人,那么無論失憶與否,本性都不會變。

    藺霜羿并不是一個肆意妄為的人, 準確的說, 他甚至是一個對自己很苛刻的人。

    相識至今, 他們之間并非沒有親密行為, 但除了藺霜羿神智不清的那夜,他率先主動吻了她,其他幾次, 全都是乘裊主動。

    便是那夜在竹樓中, 也是乘裊撩撥引誘在先。而藺霜羿當時看似放肆,其實并未做太過分的行為。

    即便沒有溫長荊等人的突然出現,乘裊也相信藺霜羿頂多親親她嘴,是絕不會再有進一步的行為的。

    除非兩人定下了名分。

    藺霜羿提到了提親, 由此可見,在這方面,他比較偏向古板保守。

    乘裊自以為自己不算對他有十分了解,但七分還是有的。怎料,失憶后的藺霜羿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她看著朝她一步步走來的男人,又瞧了瞧自己身上鮮妍華麗的婚服, 不覺討厭,也沒什么被冒犯的不滿,反而還有些興奮。

    她喜歡這種出乎意料的小驚喜。

    或許, 她骨子里就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

    心中難掩興奮, 乘裊面上卻是一副意外又震驚的神色, 聲音輕顫:“……劍君,這是怎么回事?”

    她看著兩人身上明顯成套的華貴婚服, 又掃視著周圍的各種大紅色,清亮澄澈的眼睛里隱有不安和惶恐。

    “我……動不了了。”

    她聲音有些發緊,看向藺霜羿的目光帶著緊張。

    以她的聰慧,看到周圍這番場景,如何會不清楚這是什么意思?

    藺霜羿眸光微暗,唇角卻仍然掛著溫和的笑意,緩步走到了乘裊身邊。他坐在她身邊,輕柔的為她理了理微有些雜亂的額發,微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柔嫩的臉,溫聲道:“裊裊這么聰明,定然明白了為夫的意思吧?”

    他用了‘為夫’這個自稱,語調溫柔繾綣,卻無端令人心神顫栗。

    乘裊微微睜大眼,無意識的吞了吞口水,沒有立刻說話。但從她的反應來看,她明顯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意。

    藺霜羿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幾分,眼尾染上了緋紅,輕聲道:“我發現我元陽尚在。雖沒了之前記憶,但也知這般情況萬萬不該。定是我虧待了你,既是夫妻,怎能不圓房?”

    真是想不到,一向清冷寡言的無暇劍君竟然這般能說會道,還會演?

    瞧瞧這滿口的冠冕堂皇,若非她深知真相,怕是也要被這么一個男妖精給迷惑了。她能怎么辦呢?

    她現在可是被一個頂尖大能禁錮的柔弱小可憐呢,自然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劍君,其實我們不——”

    乘裊微微咬了咬唇,潔白的貝齒輕咬著飽滿紅潤的下唇,看上去是那般的惶恐無助,無辜可憐。

    藺霜羿的視線落在她如花瓣一般嬌艷欲滴的紅唇上,眸中墨色更深。他喉頭急速的動了動,身隨意動,他伸出手指,帶著一點力道壓在了那柔軟的唇瓣上。

    太軟了。

    也太嫩了,仿佛稍稍用力便能碾破。

    藺霜羿忍不住用指腹重重摩挲了幾下。

    不疼,存在感卻極其鮮明,讓人無法忽視。

    乘裊話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裊裊,你又叫錯了。”他湊近她,灼熱的呼吸全都噴灑在了她的臉龐上,聲音還是很溫柔,“夫妻之間不必這般生疏。”

    他眼里生起一抹極淺的笑意,語氣更柔:“若你不愿喚我名字,我們也可如凡人夫妻一般。你喚我相公,我喚你娘子,如何?”

    ‘相公’,‘娘子’這兩個稱呼,他放柔了語氣,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曖昧。

    乘裊臉上有些發熱。

    雖然打定主意要和藺霜羿玩一玩,但是她沒想到他比她想的更會玩。相公和娘子,仿佛他們當真成了一對夫妻。

    心臟怦怦直跳,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帶著興奮的顫栗。

    乘裊很清楚,藺霜羿即便沒有恢復記憶,想來也知道了他們之間真正的關系。

    想到在山洞時打坐修煉卻無端失了意識,答案顯而易見。想必那時,藺霜羿便已有了主意,定是去外面打探了消息。

    他失了憶,并不是失了智。

    因為知道了他們之間真正的關系,所以才弄了這一場吧?

    因著藺霜羿失憶,所以乘裊也不知他在遺地中遇到了什么,是否看到了衛九幽?是否知道她已解了情人咒?

    情人咒乃是種在了神魂之上,所以他們二人也算是神魂相連。當然,因為中母咒的是乘裊,所以平日里,她的感覺更鮮明。

    而于藺霜羿而言,只要他不刻意去查看,基本可以忽略這一點微弱的聯系。

    而今他神魂受了傷,估摸也無法確定。

    所以他選擇用了這種方式,是試探,也是一種威脅。

    生米煮成熟飯,定下夫妻之實么?

    有意思。

    只希望恢復記憶的劍君別后悔今日的決定吧。

    她可是最無辜的!

    乘裊玉白的小臉微紅,張了張嘴,卻是沒喚出一聲相公,只細聲道:“……我動不了,你先把我身上的禁制解了。”

    其實還是能動的,只是身上沒有多少力氣,反正是無法逃跑的。

    藺霜羿沒應,反而直白的道:“我怕娘子跑了,不要我了。”說話時,他微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的眼眸,讓人看不清具體的神色。

    正如乘裊所想,藺霜羿已經知道了‘真相’。

    先是從小麻雀嘴里知道了乘裊的未婚夫另有其人——雖然她與季烆的婚約已經作廢,但他們曾經相愛是事實。

    問情臺上的同生共死,萬人矚目。

    洶涌的嫉妒如洪水席卷了他,藺霜羿根本做不到不在意。更何況她現在‘喜歡’他,卻不是發自真心,而是因一個情人咒。

    這讓藺霜羿如何能接受?

    若沒有情人咒,她還會對他說那些情話嗎?還會擋在他身前,為他打架么?

    此次他們之所以來此,便是因乘裊想要解開情人咒。她是那么的迫不及待,哪怕被咒術影響,對他情根深種,本心卻是與之相反。

    該死的在意,該死的嫉妒。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藺霜羿便有了決斷。

    假的又如何?

    他自能把其變成真的。

    倘若他們洞了房,成了真夫妻,便是沒了情人咒,她也無法甩掉他了。

    曾經一本正經威風凜凜的無暇劍君什么時候說過這種喪氣的話啊,乘裊臉上更紅了幾分,呼吸微微加重,小聲道:“……才不會,我——”

    她頓了頓,才補完了后半句:“我喜歡相公。”

    相公這兩個字一出口,藺霜羿按住她紅唇的手指倏然一頓,眸色驟暗。那一刻,若不是極力壓制,他怕是已經不管不顧去要她了。

    “為夫自是知道娘子的心,只我沒了記憶,心中惶恐,怕只是我自作多情。而今聽娘子這般說,總算是放心了。”說著,藺霜羿朝著遠處的喜桌上一抓,兩只盛著酒的玲瓏杯便落在了手中。

    說是放心,他卻忽視了乘裊的要求,舉著兩杯酒,笑容堪稱明媚:“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先喝合巹酒吧。”

    他記憶有失,神魂受損,無法查探情人咒是否還存在。所以,在沒有成事前,自不會冒一點風險。

    乘裊看了他一眼,又放柔聲音說了一次:“劍……相公放心,我不會走的。”

    藺霜羿把一杯酒遞到了乘裊面前,眸光流轉,眼尾的紅意仿佛是染了血的晚霞,帶著一股妖異的美,也柔聲道:“娘子,請吧。”

    明明笑得溫柔小意,動作更是柔情動人,但隱隱帶著霸道和逼迫。乘裊不接,他便一直維持著那個動作。

    他湊到了她的耳畔,唇輕擦著她的耳尖,氣息灼烈,仿佛是在朝她的耳窩里吹著氣。

    那里本就是人身體最敏、感的地方之一,何況還是被這般刻意對待,哪里是人受的住的?

    在藺霜羿靠近時,乘裊隱約間聞到了一股惑人的香氣。

    越來越濃郁。

    與曾經清冽冷幽的檀香截然不同,熱烈、濃稠又粘膩,聞得久了竟有些昏眩的感覺,身體也跟著發起了熱。

    “……劍君。”

    乘裊眼里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光,她不由自主地朝男人靠近,水意朦朧的喚了一聲。

    藺霜羿溫柔的攔住她,溫聲糾正:“娘子,你該喚為夫相公。”

    “……相公。”乘裊舔了舔唇,喉嚨干渴,“我有些渴,有點熱。”

    藺霜羿是冰靈根,體質天生偏寒涼,乘裊靠上去,只覺得很舒服,忍不住一陣喟嘆。

    藺霜羿笑了一聲。

    垂頭,輕柔的在懷中新娘的白玉般的額頭上親了親,輕聲說:“覺得渴,那便先喝了這杯酒吧。”

    他把那只玲瓏杯喂到了乘裊的唇邊。

    又把另一只放到了乘裊的手中,笑著道:“娘子,為夫也很渴,你也喂一喂我吧。”似祈求似嘆息。

    屋里的溫度不知何時也變得極高,像是身處于火爐之中,極快的蒸發著身體里的水分。

    分明是同樣一張臉,曾經是不食煙火不染紅塵的仙,而今卻是明魅誘人沉淪的妖。

    一個人的變化真的有這么大?

    還是這才是那從未示過人的本性?

    乘裊又舔了舔唇,粉嫩的舌尖自紅唇上一掃而過,極快,只在花瓣似的柔唇上留下了一點閃閃發光的晶瑩。

    也不知是香,還是酒,她的神智開始有些不明,理智漸漸崩塌。

    “……好。”

    她接住了那送到手中的玲瓏杯,又嗅著近在咫尺的那酒香,似乎也跟著醉了。

    橘黃的燭光中,兩人一同埋首印下了那杯由對方喂來的合巹酒。清涼的酒液入喉,卻未曾緩和那份干涸,然而像是一點墜落的火星,瞬間點燃了那堆早已等待良久的干草。

    藺霜羿終于低頭,銜住了那份世間獨一無二的香軟。

    紅衣緩緩褪下。

    一件又一件,落在床上、地上。如那滿頭烏黑柔順的青絲一般,鋪滿了整張床,紅艷似火。

    妖是邪惡的、放肆的。半妖更是欲、望的化身。

    但凡是他們想要的,哪怕是用盡手段也絕不放過。引誘她,禁錮她,拉著她一同墜落沉淪進欲、望的深淵。

    當漫山的雪白露出全貌,皚皚白雪間紅梅傲然挺立,藺霜羿只覺全身都著了火。

    火星燎原,勢不可擋。

    藺霜羿的手從上至今,一寸寸撫過那片片雪白、點點紅梅,動作輕柔,指尖卻發著燙,像是帶著一層火,撩得人又熱又難耐。

    想逃離,又舍不得。

    乘裊忍不住想要蜷縮身體,她也是第一次,有些受不住這種刺激,伸腳想要把身上的人推開。

    卻被一只熾熱的大手抓住了腳踝。

    玉足雪白,不大不小,玲瓏可愛,令人愛不釋手。藺霜羿一只手便能完全罩住,他忍不住稍稍用力用微微有些粗糙的指腹在上面磨了磨,把那只柔白的足牢牢禁錮,細細把玩了一番,又放入了自己的懷中。

    完全占有。

    有汗珠從上面落下,滴在上面,激起了又一層的熱浪。

    “娘子,合巹酒已飲,我們該就寢了。”藺霜羿握緊了那只足,低啞的說完這句話,不等回應,猛然如惡狼一般重重壓了下去。

    眼睛與眼尾一般已然染上了一層猩紅,那張俊美的皮囊上全是毫不掩飾的欲色。

    那曾立于雪山之上不染塵埃的無暇劍君終于墜入這濁世之中,心甘情愿的沉淪那最污穢不堪的情、欲之中,再也不愿離開。

    乘裊所有的聲音,無論是輕喘還是疾呼,全都被堵了回去。

    紅浪似海,滾滾如濤,一夜未曾停息。

    第94章

    乘裊度過了堪稱糜亂的一夜。

    她被封了靈力, 即便身體比凡人強數倍,到底精力不濟,何況遇到的還是傷勢恢復了大半, 與全盛時期相比差不了多少的大乘修士。

    起初她還覺得得趣, 后來便只剩下了疲于應付的累, 累到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偏偏累到極致, 卻又在另一人的折騰下反復的醒來。

    根本無法入眠。

    身體幾乎快要使不出一點力氣,神智卻還尚有清明。那股惑人的濃香隨著時間的過去,溫度的升高越來越濃, 濃到粘稠, 引動著那股自身體深處生起的無形的火越燃越旺。

    乘裊張著嘴大口的喘著氣,來不及說話,只得了片刻的喘息,唇便又被人堵上了。男人強勢的撬開她的唇齒, 肆無忌憚的在里面掃蕩,像是一個戰勝的將軍,一寸寸的巡視著自己的領土。

    “裊裊,我們現在是真正的夫妻了。”

    “你開心嗎?我很高興。”

    “以后的每一日我們都這般過,好嗎?”

    耳尖被人含進濕熱的唇、舌間肆意的碾磨著,帶起酥酥麻麻的密癢, 沙啞的、低沉的聲音在耳畔不斷的回響,誓要把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的刻進她的耳里。

    無孔不入。

    都這般過分了,這人還得寸進尺, 非要得到她的回應。若她不應他, 便又是新一輪的, 仿佛無窮無盡的折磨。

    乘裊能怎么辦呢?

    當然只能順著他了,啞著嗓子回了:“開心。”

    “……好。”

    得了滿意的答案, 男人這才放過了她,卻仍舊沒有放開她。大乘修士精力無窮,別說一夜,便是連續一個月也不會有一點虛弱。

    “娘子。”

    他又重重壓了上來,又一次帶著她進入了欲、望的深淵。

    “你喜歡么?”

    熾熱的大手一寸寸移過,掠過雪山,拂過紅蕊,挑動著那簇早已燒得極旺的火。

    乘裊甚至有一種隨時都會溺斃的恐懼,卻無法反抗,或者是不想抵抗——雖然很累很累,但其實……也很快樂。

    昏昏沉沉、起起伏伏間,乘裊只覺得太不公平。她一定要快點突破至大乘期,下一次,一定要堂堂正正的與他過一遭。

    這一夜,就沒有一刻安穩。

    弄到后來,乘裊已經忘記了時間。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更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這第一次的欲、望深淵的掙扎中,她仿佛成了一葉扁舟,一張小船,身不由己的隨風飄蕩。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雨。

    細雨綿綿,伴著微風輕柔地灑落各處,落在綠葉上,草地上,打在窗戶上,發出了滴答滴答的細微聲響。

    忘卻來路,不知前路。

    乘裊忽地重重地喘了一聲。

    ……

    濃沉的墨色充斥著整片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帶著風雨欲來之色,仿佛隨時都會壓下來。

    風勢凌厲刺骨,哪怕是修士在這種惡劣的天氣中行走奔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何況還受了不輕的傷,體力和靈力便流失的更快了。

    等到好不容易擺脫了追兵,尋到了一個安全的山洞,可以歇下來時,文喜顧不上先查看自己的傷勢,而是著急的看向身旁的人,關切的問道:“季師兄,你覺得怎么樣?還撐得住嗎?”

    與她一同倉皇逃入山洞的正是季烆。

    此刻,兩人都狼狽不堪,再無往日的半分風采。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文喜已經快要習慣了。

    她只擔心季烆,一時接收不了。

    可又要如何接受?

    本是身份高貴且受無數人崇拜仰慕的昆侖大師兄和世家少主,不過一夜之間,便身敗名裂,淪為了人人厭棄的罪人,誰能平靜接受?

    文喜看向季烆的目光越發擔憂,心中滿是愧疚和不安:“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若不是她哀求季師兄放她一回,季師兄也不會受這種苦。

    自得知季烆因她之事受了重罰后,文喜便寢食難安,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愧疚、自責和擔憂幾乎要壓垮了她,她根本無法置之不理。

    是因她之過,才令季師兄落到與她一樣的下場。

    她必要還他。

    所以哪怕明知是陷阱,文喜還是孤身一人去救人了。

    季烆被廢之后,便被關進了昆侖的靈牢中,等候發落。據說,要把他押入寒冰煉獄中,囚禁百年,以示懲戒。

    寒冰煉獄,文喜知道這個地方,那是被無數昆侖弟子恐懼的地方。只有犯了重罪之人,才會被關進這里。

    在那里沒有黑夜和白天,只有無窮無盡永不會融化的冰雪,能侵蝕人的骨頭以致神魂。

    莫說百年,便是一日也難以忍受。

    況且季烆還被廢了修為,進了那里,毫無抵御之力,怕是過不了多久便會真正的廢了。

    文喜本以為季家會想辦法把人救出來。

    季烆畢竟是季家少主,給季家帶去了那么多的榮光,季家不會不管他的。然而不想,卻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季家非但沒有救人,甚至還公然宣布把季烆除族,恨不得與他立刻脫離干系。

    得到消息后,文喜的理智驟然被焚毀,幾乎瞬間就被憤怒和怨恨淹沒。然等她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的修為又突破了。

    她成了合體大能。

    以她現在的修為和實力,便是在整個九胥,也能排在前列了。

    在此之前,文喜恐懼甚至厭惡這股毫無來源且不受控制的力量,可這一次,她卻只覺得高興。

    只有足夠強大,她才能從昆侖救下季師兄。只有足夠強大,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保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

    她終于不再抗拒,坦然的接受了這股無比強大的力量。

    而事實也如她所想,成為合體大能后,這世上能夠攔住她的修士更少了。至少失去了無暇劍君的昆侖沒有攔住她。

    她成功的救出了季師兄。

    只是季烆修為被廢后,又被押入靈牢,并未得到妥善的安置,身上帶著不輕的傷。偏偏她四處躲藏,身上的靈藥早就用盡了,如今,看著季師兄一身的傷,竟是無法下手。

    只是更加自責。

    季烆沒有理會她,他面無表情,臉色蒼白,透著不尋常的虛弱,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上的衣裳已經臟污的看不出本色了,自那日被處置后,便未換洗過,整個人一片狼藉。

    他出身世家,又天賦異稟,生來便是金尊玉貴,從來都是干干凈凈的一個人。

    文喜只覺心臟揪成了一塊。

    她下意識伸手,想要為季烆擦掉臉上的污漬。然而手指還未碰到,季烆便偏開頭,躲了過去。

    “與你無關。”

    季烆冷淡的道。

    這是在回答她剛才的話。

    “今夜過后,我會離開。”

    一邊說著,他一邊朝山洞的另一邊走了過去,尋了一個位置,盤腿坐下,閉上了眼睛。

    言語和動作都帶著對她毫無掩飾的排斥。

    文喜眸光一陣黯淡。

    “你在怕什么?”

    “他現在是個沒有修為的廢人,而你已經是合體大能,你想要他,隨時都可以動手。”

    “他反抗不了你的。”

    腦海中,那陰冷又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那是她的聲音,卻又不是她。

    “去吧,既然想要,何必委屈自己?你已經這么強大了,想要什么得不到?”

    “不過是個男人而已,還是一個廢人……”

    “閉嘴!”

    文喜咬牙,在腦海中冷喝,“季師兄不是廢人!我也不會傷害他的,你不用再蠱惑我,我不會如你意的。”

    “你這么肯定?”那道聲音笑了起來,笑聲莫名刺耳,“你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文喜下意識垂頭,看見了自己的手。

    那道聲音繼續:“看到了嗎?那是血,你已經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你以為自己還能回頭嗎?”

    文喜緊咬牙關。

    不久前的噩夢又重啟了。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場大火,焚盡了那處小小的村屋,也燒死了那對普通的凡人夫妻……不止他們,那一個小村子都淹沒在了那場大火中。

    那場由她帶來的大火。

    那一張張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一具具如焦炭一般的尸體,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深深的刻進了她的身體里。

    她閉上眼,想要忘記這些可怖的畫面,封閉自己的五感,然而那道聲音,那些畫面卻是無孔不入。

    她擋不住的。

    “文喜,是你殺了他們。是你毀了他們的家園。”

    “他們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與你無冤無仇,有老人有孩子還有孕婦,他們都是無辜的,卻全都死在了你的手中,這筆血債,你能還得清嗎?”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她不是故意的。

    她從來沒想過傷害那些無辜的人。

    若說此前為了活命,所以她殺了那些來追殺她的人還算站得住腳,可那些凡人呢?他們沒有做錯任何的事。

    可她殺了他們。

    她殺了他們!

    這筆血債,她還不清的。哪怕是死,也還不清的。

    “別再抗拒了,你已經成為了一個魔頭,你本就是一個魔種,何必再為難自己?”

    文喜幾乎要溺斃在這種無邊的愧疚和悔恨中,她緊閉著眼睛,臉色煞白,整個身體都在跟著顫抖,像是陷入了極為可怕的夢靨中。

    “不要害怕,與我融為一體吧。”

    對面,季烆也不好過。

    不知為甚,今夜他一直靜不下心來,心中更無端生起一股無法忽視的不安。他不知這股不安從何而來,只擾得他心神難安,心中空蕩蕩一片,像是有什么最重要的東西離他而去了。

    胸口忽而一陣疼痛。

    他下意識揪緊自己胸前的衣衫,指尖用力到發白,喃喃的喚了一聲:“……裊裊。”

    被關在靈牢的這些日子,季烆無法聯系到外界,起先自是不知外面發生的事。直到與文喜一起逃了出來,他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乘裊與藺霜羿被盤龍教圍攻,至今下落不明。

    據聞,此次盤龍教派出了四名大乘修士,還有數名修為不下化神的教眾,幾乎布下了天羅地網。

    便是藺霜羿再強,也雙拳難敵四手,所以很多人猜測他們或許已經遭遇不測了。

    自得知這個消息后,季烆便心神不寧,心底隱藏的焦躁和憤怒無處發泄,越來越濃。可他現在什么修為全無,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自身難保。

    他該怎么去找裊裊?

    尤其是今夜,這股不安幾乎達到了頂峰,令他整個人都處于一種隨時都可能爆發的狀態中。

    裊裊在哪里?

    他該去哪里找她?

    想要變強的迫切在這一刻更重了,可正常修煉,還是太慢了。況且他已不再是藺霜羿的弟子,自然不會修行他教給他的功法;他還被季家除名,當然也不會用季家的功法。

    季烆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刺進了血肉里。

    滴答滴答——

    鮮紅的血順著手心流了下來,落在了地上,侵入了泥土里,霎那間消失無蹤。下一刻,一道紅光忽而升起,快速的把季烆包裹其中。

    季烆只覺眼前一花,再站定時,便發現自己竟已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仍然是一個山洞,里面卻處處都有人活動的痕跡,應是有人住過。

    有床榻,有桌案,還有其他日常所用的工具,帶著生活氣息。

    季烆眉心微蹙,暗暗提高了警惕。

    他正對的前方擺放著一張小幾,上面放了一本書,季烆不自覺地走了過去,拿起了那本書。

    只見上面寫了兩個字:歸元。

    不等他反應,一股龐大的靈識便闖進了他的識海中,下一刻,季烆倏然睜大了眼睛。

    四千年前,魔修中曾出了一個歸元魔君,此人橫空出世,大乘修為,武力極高,在當時甚至能稱天下第一。

    論起來,地位聲名和修為都不在藺霜羿之下。

    只不過歸元魔君出現的突然,消失的也無聲無息,不過只在人世間走過三年,便不見了蹤影。

    也就底蘊深厚的世家宗門還有對他的記載。

    所以季烆也聽過歸元魔君之名,只不過他修的是仙道,聽過便罷,并未多放在心上。而今,卻不想在這個山洞中看到了歸元魔君的蹤跡。

    不,準確的說,這里應該是歸元魔君的埋骨之地。

    他手中這本書便是歸元魔君留下的功法,歸元功。

    一部修煉進境極快的魔修功法。

    【吾資質普通,修煉數年,不過筑基,有幸得此功法,區區十年,修至大乘……惜吾資質有限,終無法參透最后一篇,不得飛升……留下此法,以候有緣人,望爾……】

    翻開第一頁,便是歸元魔君留下的親筆書。

    快速掃過一遍,季烆的目光最終直直落在那八個字上。

    ——區區十年,修至大乘。

    第95章

    這部歸元功法, 的確是世間最頂級的功法之一,得了它,無疑是天大的幸運。于歸元魔君如此, 于如今廢了修為的季烆自然亦是如此。

    但山洞之中, 季烆的臉上卻并未露出任何欣喜之色。

    這一切未免太巧了一些。

    這個山洞有什么特殊之處?他又憑何能到此處, 得到歸元魔君留下的極品功法?因著這些疑問, 季烆自不會輕舉妄動。

    他翻看著這本歸元功法,無疑,這部功法非常精妙。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也沒發現有什么破綻。

    所以, 真的只是巧合?

    “季師兄,季師兄,你在哪里?”正思索間,文喜的聲音忽然響起。季烆只覺眼前一花, 再睜眼時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山洞,來不及多想,他下意識把書揣進了袖袍中。

    文喜正在山洞中四處尋找,面色焦急,正準備出去找人時,季烆卻又憑空出現在了原地。

    她先是呆了一下, 隨即便是慶幸高興。

    “太好了,季師兄你沒事,我以為……以為你出事了。”不知想到了什么, 文喜眼中歡喜一滯, 聲音低了不少, “季師兄,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一直都找不到你。”

    她被那道魔音攪得心神難寧,陷入了夢靨中,便對周遭失了警惕。待她好不容易把魔音壓制,這才發現山洞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季烆不見了。

    那一刻,文喜首先冒出的念頭是,季烆不告而別了。

    但她不想接受這個猜測,所以四處尋找,幾乎是用盡全力的呼喊,希望得到一點回應。

    季烆沒有回應她,可他回來了。

    他沒有走。

    然而不等文喜為此高興,便聽季烆忽然道:“天亮了。”原來他在那神秘山洞中待了很長時間。

    文喜身體一僵,立時想起了夜里季烆對她說過的話。

    果然,下一刻季烆面色冷漠地說:“以后,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見了。我上次說的話沒有半分虛假。”

    “下次再見,我必取你的命。”

    他的聲音極冷。

    文喜相信,若非他此時沒了修為,怕是會立刻祭出斬天劍,毫不留情的殺了她。

    季烆扔下這句話后,便直接轉身朝山洞外走,腳步沒有半分猶豫。文喜看著他冷漠的背影,胸口不知怎的生起了一股極強的怨念,幾乎要化為怨恨。

    “為什么?”她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帶著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一絲恨,“你如果這么厭惡我,為什么還要救我?為什么要放過我?”

    季烆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聲音很冷:“救你,是因同門之義,是還你救命之恩。而今,我們兩清了。”

    “我會尋到五行靈物,解了同命蠱。”

    以他們現在的情況,自然無法再用剖丹取蠱的法子。

    話落,他大步出了山洞。

    “他在騙你。”魔音又響了起來,帶著嘲諷,“說的冠冕堂皇,其實不過是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騙子罷了。”

    “昆侖上下那么多的同門,他怎么沒一個個救?怎么不與那些人種下同命蠱?”

    “他是個騙子,他根本就是對你動了心,可惜他不敢承認自己移情別戀,不敢面對這份卑劣……”

    “若未曾動心,為何三番四次幫你助你救你?甚至為了你身敗名裂?”

    “不僅是個騙子,他還是個不負責任的小人,負了你的殿下,也負了你。若真要與你兩清,便不應該一次次的給你希望……”

    文喜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著,雙拳緊握成拳,眼底似有紅光閃動,那股隱在心底的怨恨越來越濃。

    ——是了,若真要與她兩清,他為何不早點……殺了她?!

    ——不,不是這樣的。季師兄不是騙子,更不是卑劣的小人!

    “你還猶豫什么?是他先招惹了你——”

    “閉嘴!”

    文喜低喝一聲,用盡全力壓制住那道令人惡心的魔音。

    季師兄救了她是事實,她已經對不起了一個人,絕不會再辜負另一個人的信任。

    她不會如它所愿的。

    絕不!

    直到季烆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文喜才重重呼了一口氣。她隨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沒再停留,也大步出了山洞。

    她沒有與季烆走同一條路,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要去為李師弟報仇。

    ……

    乘裊是被一陣鳥叫聲吵醒的。

    她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熟悉的正紅色,在陽光的映射下,顯得越發精美漂亮。

    昨夜混亂淫、靡的記憶瞬間充斥腦海。

    她臉上一燙,只覺喉嚨干得厲害。只不過沒等她動作,便覺腰間一緊,下一瞬后背便撞在了一個頗為結實堅硬的胸膛上,又硬又燙。

    “醒了?”

    男人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那只扣著她腰肢的大手又加了幾分力,不至于讓她痛,卻讓兩人的身體貼得更緊了。

    “身體感覺怎么樣?”男人濕熱的唇碰著她的耳尖,柔聲道,“抱歉,昨夜弄疼你了,娘子。”

    最后一聲‘娘子’,像是從舌尖卷出來的,帶著熾烈的曖昧。

    雖這般說著,但他依然沒放開她分毫,而是越發用力的把她鎖進自己懷里。兩人貼得太緊了,緊到能清晰的察覺到彼此身體上的異樣。

    藺霜羿本就粗重的呼吸越發灼熱。

    感受到身后緊貼的火熱堅硬,乘裊難得僵硬,吸了口氣,才道:“劍君,我想回家看看。”

    話一出口,乘裊敏銳的察覺到男人身體一滯,唇角微微翹起,故作無辜地說:“我們出來已經好些日了,曾祖他們定然很擔心我們。”

    她知道藺霜羿不會輕易答應,否則也不會急著與她生米煮成熟飯了。

    不過昨夜可讓他吃了那么大的甜頭,她被他‘欺負’了整整一夜,也該討點利息吧?

    “我身上的傳音石在斗法時被毀掉了,用不了,也不能向曾祖報平安,心中甚是憂慮。”乘裊低落的嘆了口氣,“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

    藺霜羿不想聽她說這些,忽地掰過她的臉,指尖輕扣住她細嫩的下頜,重重吻了下去。

    他們才洞了房,做了夫妻,她怎么先想到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人?

    到底是想要回去報平安,還是擔心季烆?明知自己的想法不合理,但藺霜羿控制不住自己這樣想。

    妖是霸道的。

    尤其是對于伴侶,更是充滿了獨占的欲、望。

    半妖的本能是掠奪。

    他想要她只想著他,無時無刻的只想著他一個人。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從他了解的過去以及與她短暫的相處中,他便知道這只是一個奢望。

    她心有大志,永遠不可能只裝著他一個人。

    思及此,藺霜羿心中便又發了狠。

    分明已經與她成了好事,她也未曾拒絕他,他們一起度過了此生最美好的一夜,然而心中的貪欲非但沒有被滿足,反而越來越大。

    不夠,還不夠,他還想要更多更多。

    欲壑難填。

    他咬著她的唇,有一瞬間,心里生出了洶涌的惡欲,幾乎想要一口吞了她。直到唇上一疼,一股腥甜流進唇舌間,拉回了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藺霜羿,”他聽見懷里的女子用帶著一點不滿的柔軟聲音說,“你弄疼我了。”

    是乘裊。

    她咬破了他的唇。

    本如花瓣一般嬌艷欲滴的紅唇,被蹂躪了一番,已經紅腫,看上去特別可憐。乘裊目帶怨念的盯著他,伸出舌尖舔去了唇上的血珠,輕哼:“我那可是肉做的。”

    藺霜羿心跳又亂了一拍。

    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他沒再對她做什么,微微吸了口氣,聲音沙啞的道歉:“抱歉。”

    “好了,我不怪你了。”乘裊特別善解人意的朝他笑,“誰讓我喜歡你呢?”

    藺霜羿喉結涌動,心頭發軟,幾乎要在這份溫軟中沉淪迷失。

    乘裊伸手推了推他,軟軟地說:“快起來吧,趁著時間還早,我們早點回帝都。昆侖那便定也很著急,你可是昆侖的,不對,是整個九胥的定海神針。”

    藺霜羿立時回過神來,沒被這份贊美迷惑。

    他眸色微暗,這一回倒是順從的放開了,看著外面晴好的天色,忽然道:“其實我們現在不適合回去。”

    “怎么說?”

    乘裊挑眉。

    藺霜羿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前,盤龍教等人在暗,我們在明,未免太過被動。而今我們正好隱在暗處,借此機會查探,豈不是更好?”

    這個理由的確很合理。

    但一點也不像藺霜羿會考慮的東西,尤其還是失憶后的藺霜羿,更不會在意這些雜事了。

    他看似身處人群中,卻是游離在人世外。

    見乘裊不說話,藺霜羿繼續道:“之前我已出去查探了一番,你不用擔心,帝都一切安好。”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據說已經順利抓到了奸細。盤龍教此次也損失慘重,想來暫時不敢再動手。”

    “你暫時不用擔心家里,正好也可以讓你曾祖趁此肅清族中奸佞叛徒。”藺霜羿不動聲色的道,“所以,你覺得我的建議怎么樣?”

    乘裊這才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乖巧笑道:“劍……哦不對,是相公考慮的很是,那便如相公所言,我們暫時不回去。”

    藺霜羿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拉起乘裊的手,指尖落在那只紅玉鐲子上,輕點了一下:“抱歉,昨夜是我太過了,不會有下次了。”

    一股靈力傳進乘裊身體里,解開了鎖住她的禁制。

    乘裊很體貼地說:“沒關系的,我不生氣。”只是要連本帶利的拿回來而已。

    “說起來,這地方你是怎么布置的?”穿好衣裳,乘裊看著這亮堂漂亮的喜房,好奇問。

    “是我的一個朋友幫忙布置的。”微頓片刻,藺霜羿才補充道,“我們出來后,他的手下便找了過來,我便請他幫了忙。”

    乘裊眼睛一亮,忽地道:“是不是那位喜著紅衣,生得很是俊俏的姬先生?”

    很是俊俏?

    藺霜羿唇角微微拉平:“你見過他?”

    乘裊點頭:“有幸見過,那位先生風姿卓越,令人過目難忘。”她似乎沒察覺到藺霜羿的不滿,毫不吝嗇對姬赤野的贊美。

    “劍君,這位姬先生幫了我們大忙,很該好好謝謝他。”她踮起腳,在男人唇上輕輕親了一下,近似撒嬌,“我想拜見他,向他道謝。”

    她此前便對姬赤野的身份有所猜測,而今便是證實的時候了。若如她所想,那可是天助她也。

    藺霜羿沒有理由拒絕。

    他摟住女子纖軟的腰肢,感受著唇上那一觸即離的溫軟,卻沒預想中的開心,心口反而堵了一口氣。

    風姿卓越,令人過目難忘……她對那只鳥的評價就這么高?

    而且她又喚了他劍君。

    乘裊從他懷里出來,坐到了梳妝臺前,一邊整理自己的頭發,一邊道:“冒犯拜見,未免太過唐突。相公,你說我們應該帶些什么見面禮?姬先生喜歡什么?”

    藺霜羿不想聽乘裊一直談論其他男人,便道:“這你不用操心,我去準備。”

    他們才洞了房,這般好的天氣,本該只他們二人好好溫存一番才好。結果卻被姬赤野毀了。

    藺霜羿沉著臉出了門。

    這是一處小院,建在一片竹林之中,環境很是清幽。藺霜羿剛打開院門,便看見了正候在門口頗為鬼祟的人。

    正是乘裊口中那生得很是俊俏的姬先生。

    “哎,無暇,你怎么沉著個臉?”看到藺霜羿冷著一張臉,姬赤野忍不住問,“不會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出了意外吧?需要我幫忙嗎?”

    藺霜羿沒回答他,而是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很是嚴謹。

    耀眼的日光下,那身紅衣頗為礙眼。

    姬赤野被他看得汗毛直豎,不由抖了抖身體:“……你這般看著我作甚?”這目光也太黑暗了一點,令他莫名有一種要被千刀萬剮的威脅感。

    “難看。”

    藺霜羿忽然開口。

    “……什么?”姬赤野懵了一下,“你是說我今天衣服難看?不會吧,這可是最新最好看的款式。”

    作為愛美的鳥族,姬赤野在這方面從來都是走在前沿。他最喜歡的便是漂亮的衣裳和首飾,在這方面也頗有見解。

    再說,藺霜羿向來是有什么穿什么,從不在意這些穿著打扮,今日怎得突然提起?

    還直接說難看?!

    “是我成婚,你穿什么紅色?”藺霜羿手指輕彈,一道靈氣便打在了姬赤野那身華麗精致的紅袍上。

    撕拉——

    眨眼之間,精美的衣裳上便破了好幾個大口子,瞬間變成了用料極好的乞丐裝,顏值頓時下降了好幾個層次。

    姬赤野:“……”

    有這么難看嗎?!

    ……

    皇宮。

    自乘裊與無暇劍君一同失蹤后,整個乘氏便動了起來。經過此事,乘宿的確順利揪出了一批內奸,其中還有一個是內廷大管事。

    難怪能為盤龍教提供那么多的方便。

    族中風氣為之一清。

    但宮中氣氛仍然僵硬凝滯,隱隱透著山雨欲來之勢。莫說乘氏族人,便是來往行走的宮人臉上也沒笑,越發小心翼翼。

    又是一日過去,仍然沒有尋到乘裊的蹤跡。從內奸口中得知,那日圍攻乘裊和無暇劍君的是四名大乘巔峰的大能。

    無暇劍君再厲害,卻也難敵四個強者。

    雖未明說,但有不少人其實心中已有了想法——帝女和劍君怕是已經兇多吉少了。

    昆吾殿。

    乘風坐在書案前,臉色還帶著病態的蒼白,他的傷還未徹底痊愈,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病弱之態。

    他屏退了伺候的下人,書房里只有他一人。

    不知何時,一道熟悉的黑影突兀的出現在了書房中。乘風沒有抬頭,臉上也無任何意外驚訝之色。

    黑影見此笑道:“少君越發沉穩了,氣度斐然,令人仰慕。”

    “有事說事。”乘風聲音冷淡,并未因黑影的夸贊露出任何歡喜之色。

    “某今日前來,是為了告知少君一個好消息的。”黑影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說,“帝女沒死。”

    “非但沒死,還因禍得福,從元嬰一躍突破至出竅。這等進速和天資,世所罕見,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啊。”黑影緊盯著乘風的神色,見他臉色微變,笑意越深,“可惜,這消息于皇室而言是好消息,于少君可算不得好。”

    “你而今才元嬰,帝女卻已是出竅,已無半分可比。待帝女歸來,這少君之位,你怕是不得不退位讓賢了。”

    乘風僵坐在案前,臉色僵冷,雙手無意識的緊握成拳,無一不顯露出他內心的震動。

    黑影明顯很滿意自己造成的后果,又幽幽笑了一聲:“少君,你當真甘心嗎?”

    乘風猛然抬頭,終于維持不了鎮定和平靜,直直看著他,忽而扯了扯唇角,自嘲:“不甘心又如何?我……比不過她。”

    一個元嬰,如何與出竅相比?

    “不。”黑影卻止了笑,“少君,你還是有機會的。我給了你機會,只要你愿意,你會比她更厲害。”

    “你要我使用你提供的禁術?”乘風搖頭,“不可能的。因內奸一事,族中審查越發嚴格,動不了手腳。”

    “莫說對族人下手,便是對普通人也不行。”說到此,他唇角更多了一絲諷刺,“你來時也看到了吧,整座昆吾殿都被嚴格看守。曾祖在懷疑我,所以這個禁術用不了,我現在手上可不能沾血。除非——”

    他頓了頓,直視黑影:“你能幫我。”

    “萬年過去了,堂堂盤龍教難道只有這一個提升修為的禁術不成?那么多的高階修士,難道全是用祭品堆出來的?”

    黑影眸光一動:“你想要什么?”

    “你們很想與我合作吧?我的確很想要更高的修為,想要把乘裊踩在腳下,想要做一個有實權的帝君,誰會不想呢?”

    乘風忽而笑了一下,聲音漸漸提高,蒼白的臉上帶了一絲病態的紅暈,眼底泛著紅光,似興奮又似瘋狂,“我可以做你們的內應,甚至是傀儡。但既是合作,自然需要足夠的誠意。我付出了足夠的誠意,你們又能給我什么?”

    “你給的禁術風險太大,這點誠意可不夠。”

    他喃喃道:“……反正我與她也回不去了,從十年前便回不去了。我們之間總要分一個勝負的,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黑影一時沒有說話,只看著乘風。乘風還在笑著,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眼里帶著期待的光,整個人帶著不正常的偏執和瘋狂。

    是了。

    本是尊貴無雙的驕傲少君,如何能忍受被其他人踩在腳下?

    第96章

    與文喜分開后, 季烆其實并未走遠。

    他用力攥緊自己胸前的衣裳,坐在一棵枯樹下,擰緊眉劇烈的喘息著。他身上有傷, 又沒了修為, 身體處于極度虛弱之中, 沒走多久, 便氣喘吁吁。

    無奈之下,便只能找了個偏僻的地方休息。

    連續的奔波,幾乎沒有休息, 身體和精神都已到了極限。季烆才坐下沒一會兒, 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只是這場睡眠并未持續多久,很快便被噩夢打斷。

    強烈的心悸和空漠令季烆驀然睜開了眼睛,那么極度疲憊,卻再也睡不著了。他又夢見了乘裊離開他的那一幕, 夢見她與另一個男人并肩離去。

    這個夢與此前數次幾乎一模一樣,不同是,這一次,他看見了那個搶走他心愛之人的男人的模樣。

    正是藺霜羿。

    夢里的他與不久前發現真相的他一樣,驚怒又無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無恥的人搶走裊裊。

    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為他打不過藺霜羿。

    他只能像一個失敗者藏在暗處, 無能的發怒,可笑又可悲。

    夢是假的。

    現實呢?

    他面對的是一座幾乎無法攀越的高山,即便他用盡全力, 也無法在短時間里趕上藺霜羿。

    修行非一日之功。

    所以, 難道要讓夢境成真么?

    啪嗒——

    藏在袖袍中的書落在了地上, 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季烆垂首,目光深深的看著這本書。

    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重新撿起了書,站起身,轉身,朝著來時的路走。沒多久,便回到了不久之前的那個山洞。

    甫一進去,山洞就一陣扭曲,仿佛是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空間。等到一切平息下來時,季烆已經到了撿到歸元功法的山洞。

    他再一次翻開了手中書,隨即咬破指尖,任指尖血滴落在書頁上。

    霎時,一陣金光涌現。

    下一瞬,一行金字出現在了書頁之上。

    【吾歷練時,途徑幽冥之地,得一空間法寶。在此空間待一年,外間不過一月……吾臨死之際把其煉化,放于書中,靜候有緣人。】

    空間一年,人世一月。

    資質普通的歸元魔君用了十年修至大乘,而天賦更高的他,會用多久?或許用不到一年,他就能超過藺霜羿,成為新一任的九胥第一!

    他沒有時間,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絕不會讓夢里的場景在現實中重演。

    打敗藺霜羿,搶回他的妻子!

    季烆的心急跳了起來,他目光堅定,深吸口氣,終是盤腿坐在蒲團上,沉心靜氣,開始運轉歸元功法。立時,一股龐大的靈力從他的丹田處升起,快速滋養著他的筋脈。

    ……

    乘裊與姬赤野見了面。

    因著藺霜羿的關系,姬赤野對她的態度很是友好,當然乘裊也很是客氣禮貌,兩人之間看似相處還不錯。

    “多謝姬先生對我們的幫助,這是一點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互相見了禮后,乘裊也沒廢話,率先送上了見面禮。

    雖則藺霜羿說他準備,但乘裊也不可能當真沒有一點表示。好在她的儲物袋里有不少好東西,倒也拿得出手。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與無暇乃是至交好友,弟妹乃是他深愛的道侶,不必如此客氣,這些便當是我的隨禮吧。”姬赤野也很客氣,對乘裊笑得溫和。

    他本就生得好看,不同于藺霜羿的俊美,他的容貌更偏精致漂亮,一笑起來,更是閃耀奪目。

    只不過他著了一身灰衣,掩下了幾分麗色,沒有之前所見時的光彩奪目。

    乘裊的視線不由在那身灰撲撲的衣裳上停頓了一瞬,莫名覺得有些不和諧。雖與姬赤野不熟,但之前短暫的見面,也讓她對其有點淺薄的了解。

    上一次見面時,這位姬先生可打扮的很是華麗亮眼,在穿著打扮上非常講究。

    難道是這身灰衣有什么特殊之處不成?

    思及此,乘裊正想再看一眼,視線卻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擋住了。藺霜羿似是不經意走到了她與姬赤野之間,柔聲問:“昨夜累了一夜,可要用點吃食?”

    這話很是突兀。

    都是早已辟谷的修士,也不是在無靈之地,有靈氣的滋養,哪里會餓呢?

    沒等乘裊開口,姬赤野先道:“正好正好,你們難得來一趟,又是新婚之喜,正該好好慶祝一番。不如便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吧。”

    乘裊笑道:“那便麻煩姬先生了。”

    姬赤野也笑著道:“不麻煩不麻煩。”

    藺霜羿回頭看他。

    姬赤野裝作沒看到他的黑臉,笑著招了人來吩咐了下去。沒多久,一桌宴席便備好了。

    三人一同入了席。

    除了藺霜羿少言寡語,乘裊和姬赤野都是健談之人,兩人你來我往,聊得很是投機,氣氛看上去特別的和諧。

    姬赤野道:“這里雖只是一處小院,但環境還算清幽漂亮,弟妹與無暇大可在此處多住一些日子,欣賞此地風景。”

    乘裊自是應了好。

    她本就有心與姬赤野交好,當然不會拒絕。反正也不過是多留一兩日,耽誤不了什么事。

    此處風景的確不錯,也算是一處洞天福地,別有一番獨特之景。靈氣也充沛,修煉事半功倍。

    藺霜羿沒有拒絕的理由。

    最后,他們在姬赤野的邀請下,決定多留兩日。

    姬赤野仿佛真要盡地主之誼,一天下來,竟都沒有離開,只陪著兩人轉來轉去,特別殷勤周到。

    他學識淵博,又很通人情世故,言談有趣,很是惹人喜歡。

    乘裊便被他哄得很是高興,一整天下來,臉上的笑容幾乎就未曾散過。藺霜羿只覺心口仿佛堵了一口氣,不上不下,很是難受。

    雖明知乘裊和姬赤野都不可能對對方有什么心思,但……他就是排斥所有靠近她的人,無論男女。

    哪怕那個人是永遠不會背叛他的至交好友。

    獨占,亦是半妖的本能。

    在那股本能的驅動下,嫉妒、偏執……這些丑陋的情緒會無限放大。

    “相公,我也想嘗嘗姬先生說的那仙桃,你給我摘一個好嗎?”

    偏偏一聽她用甜軟的聲音喚他相公,藺霜羿便心頭發軟,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他本想說讓姬赤野去摘,他不是說要盡地主之誼嗎?自然要滿足客人的要求。

    但不等他開口,乘裊便已經抱住了他的手臂,輕輕晃了晃,撒嬌似的道:“我想吃相公親手給我摘得桃子。”

    藺霜羿到嘴的話,出口時,卻變成了一個暗啞的‘好’字。她想要吃他親手摘得桃子,他當然要親手送到她的手上。

    藺霜羿轉身便飛走了。

    待到他離開,乘裊和姬赤野之間的氣氛便倏地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兩人臉上都帶著笑,但那笑意不達眼底。

    沉默片刻,乘裊率先打破沉寂,笑道:“姬先生想要說什么直說便是。”

    姬赤野收了笑,目光深深的看著她,沒有再刻意收斂自己的氣勢。

    乘裊面上笑意不散,任他打量。

    “你真的喜歡無暇嗎?”

    姬赤野忽而問。

    乘裊挑眉:“姬先生這個問題實在很沒必要,這個世上,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她直視著姬赤野,眼里一片坦然,忽而燦然一笑,話鋒一轉說:“對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姬先生。”

    “什么?”

    姬赤野鳳眸微瞇。

    明明只不過是個小姑娘,但他竟看不透她。再思及她做的事,足以證明此女的心機城府非一般人能比。

    論起這些,無暇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乘裊仿佛沒察覺到姬赤野對她的敵意和警惕,慢悠悠道:“情人咒已解,對姬先生而言,這算好消息吧?”

    姬赤野面色大變,音量不自覺提高:“你說什么?!”

    乘裊慢條斯理的重復了一遍:“我說,情人咒已解。這個答案,可否讓姬先生放心?”

    起初聽到情人咒已解,姬赤野心中難免有點慌,但很快他反應過來,意識到什么,看向面前坦然與他對視的女子,也不知該為無暇高興還是擔心。

    這丫頭真是渾身上下都是心眼。

    高興的是,情人咒解了。沒了情人咒的影響,乘裊還愿意與無暇行周公之禮,或許真的是因為喜歡。

    擔心的也是這一點。

    姬赤野面色沉沉,一時未言。

    良久,他才又開口問了一次:“你真的喜歡他?”

    乘裊笑著反問:“姬先生想要我怎么證明?我以為我的行為已經足夠說明這個事實。”

    姬赤野緊緊盯著她,忽而道:“人心易變,人族最是貪婪,忘恩負義、三心二意、移情別戀之徒比比皆是。我該如何信你?”

    不等乘裊回答,他冷笑了一聲:“帝女殿下還記得自己的前未婚夫嗎?當日問情臺上的生死相許,可是天下皆知。而今不過數月,便變了?”

    面對這樣的逼問,乘裊面上依舊淡然鎮定,并無被戳穿的憤怒或是羞愧。

    等姬赤野說完,她才道:“人心的確易變,一生一世一雙人終歸只是少數。我與季烆曾經有過的情誼,我無法否認。正如姬先生所言,世人皆知。可你也說了,是前未婚夫,我與他解除婚約、斷情絕義之事,難道不也是天下皆知嗎?”

    “我曾經喜歡過季烆,與我現在喜歡藺霜羿并不沖突。”

    姬赤野幾乎要被她的理直氣壯給氣笑了,冷聲道:“如此看來,帝女殿下的喜歡也不值什么。”

    聲音里滿是諷刺。

    “你喜歡無暇,無非是因為他強大,能給你帶來足夠的利益和好處。若沒了這些,你又把他當什么?!”

    “你知道——”

    “我知道。”不等他說完,乘裊忽然打斷了他的話,神色淡淡的補完后半句,“我知道他不是人族。”

    姬赤野瞳孔微縮。

    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多了,姬赤野一時被震住,便失了先機。

    乘裊繼續道:“姬先生所言,我全都承認。如果藺霜羿不是無暇劍君,我定然不會接近他,自然也不可能喜歡上他。還是說,姬先生會喜歡上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當然不會。

    感情不可能是憑空而來,喜歡上一個人,那人身上必然有吸引他的地方。

    “而且這世上沒有如果。”乘裊聲音溫和的陳述,“無暇劍君俊美、強大,這是既定的事實。”

    “可是——”

    姬赤野張嘴欲說,藺霜羿不是神仙,也會有虛弱之時,不一定能一直保持強大。

    “沒有可是。”乘裊搖頭,毫不客氣的打斷他,“姬先生就對自己的好友這么沒有信心嗎?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無暇劍君了。”

    “藺霜羿很強,并且會更強,會一直強大。”

    她的語氣滿是篤定。

    “所以,姬先生有什么好擔心的?倘若我真的變了心,你以為他會放過我嗎?況且,”乘裊微微一笑,“你又憑什么以為我一定會負了他?”

    “我喜歡藺霜羿,想要他這個人,也想要從他身上得到好處,這根本不矛盾。既如此,為何不能一舉兩得呢?”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當然,在姬赤野面前,在一個早已對她有偏見的人面前,隱瞞和說謊都是無用功。她要做的是,說服他,震懾他。

    藺霜羿能給她帶來什么好處?

    姬赤野幾乎是立刻便明白了乘裊的意思——藺霜羿自身的強大只是其一,其二便是他的妖族身份。

    難怪乘裊會順他的意留下來,果然是權欲貪欲旺盛的人族。

    “你倒是想得美。太過貪心,可是沒有好下場的。從古至今,不知多少人族死在了一個貪上。”

    姬赤野冷笑。

    乘裊笑得燦爛,兩個小窩漂亮又可愛,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可愛,似調侃:“那姬先生會為相公撐腰嗎?”

    姬赤野被問住了,想到什么,臉色隱隱有些奇怪。

    “九胥已經亂起來了,盤龍教或是藏得更深的人,姬先生以為他們會讓妖族獨善其身嗎?”乘裊臉上帶著笑,眼里卻一片冰冷,“人族覆滅,妖族又豈能置身其外?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不等姬赤野回答,她忽而比出三指對天起誓,沒有半分遲疑地道:“今日乘氏乘裊以道心立誓,愿與藺霜羿共進退同生死,生同寢死同穴,若違此誓,仙途斷絕,天打雷劈,神魂俱滅!”

    話音落,一道金光倏然從天而降,準確的落在乘裊身上。

    天道感應,誓言已成。

    遠處,摘了桃子趕回來的藺霜羿忽覺一陣心悸,心臟怦怦直跳,仿若雷鳴。那一刻,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乘裊。

    他想立刻回到她的身邊。

    第97章

    道心誓不能輕易立, 一旦誓成,將受天道管束。正如乘裊所言,倘若她違背自己立下的誓言, 那么必將遭受到慘烈的懲罰。

    所以此刻, 乘裊毫不猶豫的立下這份誓言, 足以證明自己的誠意和決心。

    便是姬赤野, 一時間也被震懾了,久久無法回神。他自認看明白了此女的野心和城府,當然乘裊也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欲、望, 是以, 姬赤野才會一改平常的溫和,言辭犀利的對付她。

    他真沒想到乘裊竟然敢立下道心誓。

    據他所知,她與季烆在一起時,或許有過口頭上的山盟海誓, 但絕對沒有立下這般鄭重的道心誓。

    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其實姬赤野從沒想過要拆散這兩人,只因他了解自己的好友,無暇一旦認定一件事一個人,是絕不會因外人或者外界的干擾而改變自己的心意。

    無暇既已認定了乘裊,根本不會回頭。

    ——是了,連道都為她破了, 還不足以表明他的真心么?

    也正因此,姬赤野才越發擔憂。他看見了好友對乘裊那深重的愛意,卻看不出乘裊對好友的心意有多真。

    若只是幾分淺薄的喜歡, 能支撐多久?喜新厭舊, 不正是人族最擅長的事么?

    先愛上的先輸, 總是更容易受傷。他無法勸無暇改變心意,便只能想方設法為這段感情‘保駕護航’。

    他方才那般態度, 無非是想要警告這個心機深重的人族帝女罷了。也想要震懾她,令她不敢輕易負心。

    卻不想,乘裊給了他一個更大的驚嚇。

    “姬先生,現在相信我對相公的心了嗎?”

    干脆利落的立完誓言,乘裊便放下了手,語氣隨意的笑問。

    姬赤野深吸了口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乘裊笑意不減:“我很清醒。”

    想要得到,總要付出。她很早之前便明白了這個道理。空手套白狼,固然誘人,卻也像是在懸崖邊行走,一不小心便會踩空。

    屆時,一無所獲還算是最好的結局。說不得,還會失去所有。

    在這件事上,她不會冒險,也沒必要冒險。

    姬赤野看著那雙笑意盈盈的黑亮眼眸,許久未曾開口,直到這一刻,他才有些明白,無暇為何會愛上眼前這個女子。

    半晌,他沉聲道:“我會祝福你們。”

    乘裊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優雅的朝著姬赤野拱手一禮,柔聲說:“姬先生的祝福,我們收到了。”

    “裊裊!”

    恰時,藺霜羿的聲音響起。

    他高大的身影如一陣風快速的席卷而來,正落在乘裊與姬赤野之間。他背對著姬赤野,面對著乘裊,把手中水靈靈的桃子遞了過去:“桃子我摘來了,你嘗嘗。”

    乘裊開心的接過,墊腳便在男人的臉上親了一下:“相公真好。辛苦了,你也嘗嘗,好甜哦,真好吃!”

    一邊說,她一邊咬了一口,又把桃子喂到了藺霜羿嘴邊。

    這番動作無比自然大方,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和親昵。

    藺霜羿急跳的心忽然便平靜了下來。

    他張嘴,覆著她留下的牙印,也跟著咬了一口。清甜脆爽的桃肉入口,汁水豐沛,味道清新,果然極甜。

    “好吃吧?”

    “嗯。”藺霜羿咽下了嘴里的桃肉,“很甜很好吃。”

    兩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了桃,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似的。

    姬赤野終于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只覺得閑操心的自己像個傻子。

    想到此,他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算了,眼不見為凈。

    ……

    回天珠是在他們離開前一日醒來的。

    自被卷進遺地之后,它與乘裊之間的連接便被切斷了,它自己也陷入了沉睡之中。乘裊出來之后,按理回天珠也該恢復,但不知何因,它的意識并未有任何反應。

    因此,恢復意識之后,回天珠先有點懵。

    乘裊并未屏蔽它的神識,所以它可以看見外界的畫面。睜眼就瞧見一片陌生的紅,回天珠怔了好久,才算是回過神來。

    “這是婚房?”

    “是啊。”乘裊一邊吃著點心果子,一邊隨意回道,“好看吧?”

    “好看……不對,”回天珠反應過來,“你怎么在這里?這是在哪里?”

    乘裊簡單的給它說了一下情況:“如你所見,這是我與藺霜羿的婚房之一。”之所以是之一,是因為他們還差一個正式的婚禮。

    “不對,準確的說,這是我們洞房之地。”

    回天珠炸了,聲音都有些尖了:“你們洞房了?!”

    “是啊。兩情相悅,情之所至,便在一起了。”相比回天珠的激動,乘裊很是淡然平靜,“這有什么好驚訝的?我可從沒掩飾對他的感情。”

    ……這么一說,好像確實沒什么好驚訝的。

    但是回天珠一時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它只不過是睡了一覺,怎么就進展到這一步了?

    會不會太快了。

    哪怕知道乘裊與季烆已經解除了婚約,理智上也知道他們不可能了,但真到了這一步,回天珠仍然覺得像是在做夢。

    “怎么不說話?”

    見它遲遲不開口,乘裊特別溫柔的問了一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這次你睡了這么久,我很擔心。”

    如果是平時,回天珠聽到這話定然會很高興,此時,它的心神卻全都被乘裊和藺霜羿已經洞房這個事實占據了。

    它沉默了許久,忽然問:“你開心嗎?”

    沒等乘裊回答,它又問:“與藺霜羿一起,你開心嗎?”

    這個它之前也曾問過。

    乘裊沒有猶豫的直接點頭道:“當然,你知道的,沒有人能逼我做不愿做的事。我喜歡他。”

    “我知道了。”回天珠聲音有些低落,卻沒像以前那樣說不中聽的話,只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說完,它便第一次主動斬斷了與乘裊的聯系,意識又沉入了黑暗中。

    乘裊體貼的沒有打擾它,只唇角隱約間翹了翹。

    ……

    乘裊和藺霜羿在這處別院也沒留多久,三日過后,兩人便離開了。既然要趁此時機暗查,當然不能隨意浪費時間。

    她也沒漫無目的的行走,目標還算明確。

    “此前我便查到了盤龍教的一處重要密地,便決定前去查探,但沒想到會遇到意外,倒是耽誤了。正好,我們現在有時間便去一趟吧。”

    已經過去了這么多日,或許盤龍教已經轉移,也或者那本來就是一處陷阱。

    不過不管是什么,他們都是要去看一看的。

    藺霜羿自是不會有異議。

    那處密地在幽冥之地附近,地處北州,趕過去花了三日時間。盤龍教的密地藏于一處深谷之間,那深谷常年彌漫著瘴氣,又有陣法掩護,很是隱蔽。

    剛一到地方,還未進去,他們便聞到了一股血腥之氣。

    藺霜羿下意識走在了乘裊前方,把她擋在了身后。他的傷好的很快,只不過幾日,便已經全都好了,武力甚至超過了全盛時期。

    在這種時候,乘裊從不逞強,所以乖乖的走在藺霜羿的庇護之下。

    “有人先一步我們到了。”

    隨著他們走進去,血腥味越來越濃,幾乎充斥了整個山谷。果然,沒走多遠,便看到了血跡,然后是尸體。

    果真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乘裊并未有多少失望,反倒對那先他們一步的人更感興趣,她心中隱有了一個猜測。

    正這時,藺霜羿忽而面色一肅,手中無暇劍猛地朝一個方向急刺而去。

    “唔——!”

    伴隨著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傳來的是一道壓抑的呻吟。

    藺霜羿冷喝一聲:“出來。”

    話音落下,一個滿身血氣的人便從陰影中顯露了出來,模樣陌生又熟悉。

    “殿下。”

    嘶啞的女聲低低響起。

    乘裊抬眸,定定看著對面的人。她穿著一身黑衣,但許是染的血太多了,便是黑衣也留下了斑駁不堪的痕跡。

    她的右臂上有一道新鮮的血口子,正是方才無暇劍刺中的地方,鮮紅的血順著她的衣袖滴落下來。

    文喜低垂著頭站在原地,沒有去看乘裊的神色。

    “果然是你。”看到她,乘裊臉上并無什么意外之色,“你是特意來搗毀這個盤龍教密地的吧?”

    沒有憤怒,也沒有厭惡,竟像是認識之人之間閑話家常一般的平常。

    文喜忍不住抬頭看去。

    乘裊與藺霜羿并肩而立,兩人身上的衣裳顏色相似,一襲簡單的水藍色衣裳,沒有華麗珍貴的修飾,只是普通的款式,卻也襯得她嬌麗動人,明媚勝過最美的朝陽。

    干凈的不染一絲塵埃。

    與這個染滿鮮血的污穢之地格格不入。

    其實在乘裊兩人進入深谷時,文喜便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她已經是合體期,五感和神識比之曾經都增強了數倍。

    她本意是想跑,但為了搗毀這個盤龍教密地,她也受了不輕的傷,消耗甚多,況且還有無暇劍君在一旁,便是跑也跑不掉。

    所以文喜下意識把自己隱藏起來。

    可惜,她還是低估了無暇劍君的厲害。自以為完美的隱藏,原來漏洞百出,不過是一個照面,便被發現了。

    她看著乘裊平靜的神色,喉間動了動,終是忍不住脫口問道:“殿下不抓我這個魔種嗎?”

    乘裊與她對視。

    這一次,文喜沒有移開視線,直視著她。她極力挺直自己的背脊,站得很穩很直。

    須臾,乘裊笑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你是魔種嗎?”

    文喜怔了一下。

    不等她回答,乘裊便繼續道:“據我所知的魔種,應該是兇獸還要可怕的怪物。沒有神智和理智,只有滿心殺戮,是不可能與我正常對話的。”

    文喜的心跳驟然加快,抿了抿唇:“或許是因為我還沒有徹底覺醒。”她極力鎮定,用最為冷靜的語氣說著這話。

    可便連她自己都未曾發現,說話時,她已經無意識雙拳緊握,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

    是恐懼,還是緊張?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嗯,也有這個可能。”乘裊點頭。

    聞言,文喜才剛偷偷從黑暗中冒出頭的那點微弱的喜悅便像是遭受了一次重擊,猛地縮了回去。

    乘裊卻沒看她的臉色,淡聲問:“你覺得自己是魔種嗎?”

    文喜想說不是。

    可若不是,那她身體里的那股陌生力量又是從何而來?那道充滿惡毒貪婪的魔音又代表什么?

    那隱隱藏在心底的嗜血又是什么?

    因著這些異樣,她根本無法堅定的說自己不是。文喜臉色灰敗蒼白,她握緊手中的劍,想要立刻逃離這里。

    “我不認為一個可以為了救自己的母親,不顧自己生死的人會是一個沒有人性的魔種。”

    乘裊的聲音驟然在文喜耳邊炸開。

    那道清亮的聲音仿若是一道闖進黑淵的光,為她點亮了一盞小小的燈。心跳得很快很快,幾乎要破土而出。

    時至如今,只有殿下一人這樣說。

    便是季師兄,便是師尊,也沒有明確的說過她不是魔種。

    文喜看著自己還染著血的手,只覺眼睛一陣刺痛,她猛地閉了閉眼,壓下了那股洶涌。

    她想說,不,我就是一個魔種。

    我殺了好多好多人。

    連無辜的凡人都不例外,她就是一個邪惡的,應該被摒棄的魔種。但對上殿下那雙清澈的眼睛,她卻不敢把這丑陋的事實說出來。

    乘裊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聲音平穩的繼續:“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真相是什么,都需要用證據來說明。”

    “所以,我還是要抓你回去。”

    乘裊誠實的說。

    一旁,藺霜羿早已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文喜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忽地笑了一聲:“對不起,殿下。”聲音比方才還要嘶啞。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忽然就化為了一道青煙,竟是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藺霜羿反應極快追上去,結果卻只是抓了一手空氣。

    文喜就這么跑了。

    竟然當著他的面逃走了。

    裊裊就在他的旁邊,他卻讓人給跑了,豈不是無能?

    他臉色發沉,眉眼間不自覺多了一抹兇戾,下意識想要去追。直到手被一一只柔軟溫熱的手掌握住,藺霜羿才壓下了怒氣。

    “相公別生氣啦。”乘裊牽著他的手,柔柔笑道,“她跑了這么久都沒被人抓住,自然是有底牌。沒關系的,下次見到再抓好了。”

    “再說,”乘裊眸間閃過一抹幽光,不疾不徐地說,“我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讓她跑吧,跑不了多久的。”

    人性與魔性的對抗。

    原來如此。

    亦是她與暗處之人的較量。

    乘裊和藺霜羿又在外行走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里,他們又找到了幾處盤龍教的據點,雖沒找到什么重要的線索,但也不算沒有收獲。

    至于文喜,自從那日一別后,他們便再未見過了。

    但并非毫無交集。

    有兩處據點,在他們到時,已經被搗毀了。從現場的痕跡和留下的氣息看,分明也是文喜動的手。

    這倒是有意思。

    一個還處在被追殺狀態的人,又是如何發現這些密點的?靠文喜自己?當然是不可能的。有人在幫她,或者說刻意給她鋪路,一切都在向她的猜測靠攏。

    直到一月后,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了出來,乘裊和藺霜羿才結束了這段短暫的旅程。

    ——少君乘風連躍兩個大境界,竟只花了一個月時間,便從元嬰一躍突破至出竅期。

    消息一出,天下皆驚。

    是夜。

    幽靜的小院中,乘裊望著天上懸掛的圓月,依在藺霜羿的懷中,輕聲說:“相公,我想回家了。”

    這場游戲終于快要結束了。

    第98章

    藺霜羿放在她腰間的手微不可查的緊了緊。

    一個月時間太短了。

    這些日子于藺霜羿而言, 實在過于美好了一些。他與心愛之人攜手同游,仿若是真正的神仙眷侶,美好的像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幻夢。

    但夢總歸是要醒的。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一個月過去, 他身上的外傷全都好了, 唯獨神魂上的傷遲遲未曾痊愈。因而, 他便也未曾恢復記憶。

    當然, 即便沒有記憶,這些日子游歷在外,他也對曾經的自己有了很多的了解。對自己如此, 對乘裊亦是如此。

    所以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只因他知道她的抱負,他早知道這段美好的日子是偷來的。

    想要獨占她,卻更舍不得傷害她,舍不得讓她失望。

    沉默了片刻, 藺霜羿喉結滑動了幾下,輕聲道:“好,我們一起回去。我也該回昆侖一趟了。”

    與乘風突破至出竅期的消息幾乎一同傳出的是另一個令人驚訝唏噓的消息——昆侖大長老先突破至大乘期,許是厚積薄發,大長老竟是一躍便至大乘巔峰,距離飛升只一步之遙。

    昆侖上下本歡喜無限, 大長老更是欲要一鼓作氣躍過最后的關卡,晉升真仙,結果不到一個月, 便傳出了大長老飛升失敗隕落的消息。

    如今的九胥飛升之路算是已斷, 如大長老這種隕落在飛升之路上的高階修士并不是特例。

    所以消息傳出后, 外界也只是唏噓幾聲,并未多想。

    修士修行本就是為了飛升成仙, 當然,各人資質悟性氣運皆不同,能夠成功飛升的人到底只是極少數。

    可只要不曾斷絕,便是希望。

    而今又多了一例,只讓修士們心中更添了一層陰影和隱約的絕望與茫然。

    再說昆侖,先是新一代首徒季烆犯下大錯被逐出師門,又是無暇劍君失蹤,再到現在剛得的大乘期長老如一顆流星般隕落,可謂是元氣大傷,士氣低迷。

    昆侖此前能成為九胥排名第一的宗門,有這般超然的地位,全因門內的高強戰力。

    兩名大乘期大能,其中一名還是天下第一,自是足以傲視九胥。

    相比皇室的歡欣鼓舞,昆侖上下都一片沉悶。

    乘裊和藺霜羿便是在這般詭異的氣氛下回去的。

    兩人的回歸,便如兩滴落進熱油里的水珠,掀起了一陣驚濤。

    “劍君,真的是劍君!”

    “劍君回來了!”

    “還有帝女殿下,殿下也回來了,他們沒有死,都活著!”

    不但活著,還活得很好。

    乘裊和藺霜羿都未掩飾自己身上的氣息,是以,一靠近帝都,便被人認了出來。轉瞬之間,皇室和昆侖便各有不少人快速迎了出來。

    “劍君的氣勢越發驚人了。”

    “帝女的修為……這是出竅巔峰?!”

    中低級修士看不出兩人的深淺,只覺他們身上的威壓厚重,令人畏懼。但眼力和五感更敏銳的高階修士卻是一眼看出了兩人的不同。

    只不過一個多月而已,竟如脫胎換骨。

    無暇劍君還好,他本就是大乘修士,是世人心中公認的第一。所以察覺到他又變強了,其他人更多的是覺得羨慕和崇敬。

    乘裊的進步卻是令他們心驚。

    她才在九胥大比上晉升元嬰不久,竟又在短短兩個月內,連躍兩個大境界,直接到了出竅巔峰。

    這等恐怖的天資和速度,便是無暇劍君也無法達到,如何不令他們震驚?

    再想到皇室才傳出的消息,少君乘風也是在短短時間就從元嬰躍升至出竅,很多人竟莫名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尤其是那些曾生了異心的人,而今,更是心神難安。

    難道萬年過去,天道氣運還在乘氏不成?那這也未免太過偏愛了一些,竟一下賜給乘氏一對如此優秀的兄妹。

    真是令人無比嫉妒。

    以他們這種恐怖的晉升速度,說不得只花幾年便能站到巔峰。

    來的人不僅有昆侖和皇室的人,還有其他世家宗門,當機立斷便把消息傳了回去。不用一日,消息怕是便能傳遍九胥了。

    “裊裊!”耀火長老走得極快,來到乘裊身邊,一把抓住她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滿意大笑道,“好好好,回來得好!”

    乘宿性格更內斂一些,不如耀火長老外放,看見乘裊也是滿眼歡喜,只欣慰地道:“回來便好。”

    乘裊向兩位長輩行了一禮,鄭重道:“讓曾祖和長老擔心了,是乘裊的不是。”

    乘宿沒說什么,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隨即,他便把目光轉向了藺霜羿,微微彎腰拱手道:“此行,多謝劍君對裊裊的照顧了。”

    藺霜羿沒有之前的記憶,但并非一無所知。

    他微微側身,避開了這一禮,搖頭道:“宿尊不必如此客氣,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與曾經的冷淡相比,現在的他竟很是客氣溫和。

    甚至隱隱對乘宿似乎還多了一份如小輩面對長輩的尊敬。

    這點態度上的微妙變化,自然沒有瞞過在場這一堆人精的眼睛。或者準確的說,藺霜羿根本就沒想過掩飾。

    他的態度坦蕩大方。

    因著出了大長老之事,所以留守帝都的只是宗門內的一個普通內門長老,此刻,也是他帶領其他人來迎接劍君的。

    內門長老自覺人微言輕,雖心有疑惑,但也不敢出口詢問劍君,只小心翼翼地說:“稟劍君,大長老隕落了。”

    他也不敢催無暇劍君快回去主持大局。

    藺霜羿點了點頭道:“本君知道了。今日便直接回昆侖吧。”他的態度和語氣已然又恢復成了從前的清冷疏離。

    話落,他卻轉向了乘裊,眉宇間的冰霜瞬時消融,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溫聲道:“裊裊,我會盡快來找你。”裊裊二字,繾綣溫柔至極。

    動作親昵,語氣親密,不像是普通的前后輩,竟像是情侶。

    眾人心中掀起波濤,現場卻無人出聲詢問,反倒是都下意識保持了安靜。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蠢得當出頭鳥。

    藺霜羿根本沒理會旁人如何作想,若非還有點顧忌,他會做出更親密的動作。他眸底極快閃過一抹暗光,不過沒關系,這一天很快就要來了。

    那時,他會光明正大的向所有人宣布他與乘裊的真正關系。

    乘裊讀懂了那雙墨眸中蘊含的意思,她掃視了周圍一眼,隨即大大方方的應了一聲:“好。”

    到底是正事在身,便是心有不舍,兩人也要暫時分開。乘裊需要回宮,藺霜羿也要回昆侖一趟。

    兩人在帝都告了別。

    藺霜羿帶著人回了昆侖,乘裊也跟隨乘宿回了皇宮。

    宮中一片歡欣,來往行走的宮人和侍衛面上都掛著笑,都是一幅精神極佳的模樣。

    高興過后,便要面對現實。

    耀火長老看著帶著笑意的乘裊,正想要開口告訴她近來發生的事,重點是乘風進階出竅這件大事。

    少君和帝女都接連晉升,本該是雙喜臨門的大好事,然而外界不知,耀火長老卻清楚這對兄妹之間的關系。

    兄妹之間已起了隔閡,若是差距甚大,那倒是沒什么,便是鬧也鬧不起來。偏偏兩人竟同時進階,都是出乎意料不相上下的優秀。

    耀火長老心中難免生起憂慮。

    倒是以往最希望兄妹二人和睦相處的乘宿一直沉默不語,并未提起這件事。其實這消息如此驚人,早就傳遍了,乘裊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見過少君!”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宮人的拜見聲,轉頭,看見了正朝他們走來的乘風。

    他身著一襲金色的少君冠服,面上再沒了半點病態之色,眉目間滿是矜貴和驕傲,行走間盡顯意氣風發之態,極其引人矚目。

    一路走來,收獲了不知多少敬仰和崇拜的目光。

    自從他接連突破,展露了恐怖的天資后,便不費吹灰之力贏得了無數贊揚。世人皆崇拜強者,已經慢慢沒落的皇室自然更需要一個有望成為天下至強者的絕世天才。

    此前乘裊在九胥大比上大放異彩得到無數贊譽,而今也為皇室帶來榮光的成分自然也是如此。

    “見過曾祖,長老。”乘風走近他們,先禮貌的向乘宿和耀火長老行禮,然后,便看向乘裊,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裊裊,你能平安回來太好了。”

    不等乘裊出聲,他目光一凝,隨即面上露出了更深的笑容:“恭喜你也晉升出竅期。”

    除了絕好的天資,作為少君,他的風姿氣度不下任何人,禮儀規矩更是處處皆好,也難怪能得來那么多的仰慕和追隨。這些年來,他也盡己所能,除了在文喜的事上犯了錯,幾乎是一個完美的少君。

    乘裊也朝他微微一笑:“同喜。數日不見,哥哥已是大變了,真好。”

    兄妹二人直視對方,皆是面上含笑,頗有幾分相似的面容此刻更像了兩分。也是,本就是同胞兄妹,怎會不像?他們是血緣最近的親人。

    親密勝過父母。

    明明言笑晏晏,卻又似有無聲的硝煙升起。

    乘宿和耀火長老皆是心下一沉,但不等他們二人開口,乘風已經搶先開口道:“你我兄妹同時晉升出竅,這是上天賜下的緣分。此前九胥大比上,為兄不幸受傷,錯過那場精彩的比賽。我還未與你真正打過,實在遺憾。”

    他說著,優美的唇角微翹,音量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周圍人都聽清楚。

    “妹妹,我們兄妹也比一場吧。”

    風揚起了他的袍角,也吹動了乘裊的發。

    她直視著兄長,不閃不避的應了一聲:“正有此意。”

    “少君之位,妹妹也有意爭一爭,不知哥哥可同意?”說話間,她放出了出竅強者的氣勢。

    這話一出,直接把這一戰定義為少君之爭。

    話落,周遭一片寂靜。

    乘宿和耀火長老皆是面色沉凝,卻未曾阻止。他們很清楚,這一戰早晚有一場,是阻止不了的。

    乘風并未因此話動容,面上笑意不減,甚至顯得有些輕慢,一字一頓的道:“少君之位能者居之,妹妹想要,便用實力來拿便是。只是若輸了,可莫要如小時一般哭鼻子了。”

    語氣親昵,卻充滿輕視和傲慢。

    已成為九胥第一天才的他,的確已有驕傲的資本。

    “三日后,是個好日子。妹妹,我們斗戰臺見,如何?”

    “確實是個好日子。”乘裊微仰著頭看他,漫不經心,笑著回,“如兄長所愿。”

    兄妹相斗,想來定是一場令無數人期待的精彩好戲吧。

    第99章

    乘風接連進階的消息傳出后, 已有不少人羨慕嫉妒。無數人猜測他快速進階的法子,還有人懷疑他用了邪法,當然, 自是都一無所獲。等到乘裊歸來, 竟也是在短短兩個月內成了出竅強者, 更是令人羨慕的紅了眼睛。

    等到乘風和乘裊將要在三日后, 于斗戰臺上爭奪少君之位的消息傳出時,自然又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過這回,不乏有幸災樂禍的人。果然權欲動人心, 再好的感情, 在權力和利益面前,也經不得考驗。

    對于這場少君之爭的討論,熱烈更勝過九胥大比。

    當然,乘裊并不在意這些議論。

    早在回來時, 她已有了準備。

    扶鳳殿中,此前沉默了好多天的回天珠終于忍不住說話了。

    “乘風的修為怎會提升的這般快?!這其中指定有詐!”回天珠篤定的道,“他又不像你,吸收了仙力。難道——”

    想到一個可能性,回天珠臉色大變:“乘風真的投靠了盤龍教?”

    唯有盤龍教的邪術能夠讓他在短時間里快速進階,除此之外, 回天珠實在想不到其他原因。

    乘裊唇角微翹:“小珠,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聰明了?”

    回天珠不滿強調:“我一直都很聰明!”

    乘裊唇角笑意加深幾許,不置可否。

    “不對, 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 我在和你說正事!”回天珠又著急又生氣, “乘風怎么能這樣做呢?明明上一世不是這樣的!”

    “與盤龍教勾結,他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嗎?”

    “這是在與虎謀皮!一不小心, 便會萬劫不復!”

    越說,回天珠越是憤怒。它無法接受乘風竟變成了一個叛徒,“上一世,他明明、明明是個英雄!”

    “英雄嗎?”乘裊呢喃著這兩個字,聲音低不可聞,須臾,才輕笑道,“是啊,連你也知道這是在與虎謀皮,他又怎會不知呢?”

    與它相比,乘裊顯得過于冷靜了一些。她的臉上甚至還掛著溫柔的笑,只眼底一片冰封般的冷漠。

    “你不生氣嗎?”

    回天珠呆了一下,忍不住問。

    它是清楚乘裊與乘風之間的感情曾有多好的。而今,當真要兵戎相向,乘裊怎會這般淡定?

    乘裊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憤怒,也沒有焦急,堪稱平靜:“事情都發生了,有什么好生氣的?現在最重要的是三日后的比試,你說有多少人在期待這出兄妹相殘的好戲?”

    “說不得還有人在暗地里下注呢。”乘裊坐在梳妝臺前,擺弄著一根新進上來的鳳釵,忽而笑問,“小珠,你說是支持我的人多一些,還是支持哥哥的人更多?”

    “我與哥哥同為出竅巔峰,可真是難選啊。”

    含著笑意的話音落下,她平靜的收緊了手心。

    那支漂亮精致的鳳釵霎時化為了齏粉,很快散落在了風中。

    ……

    昆吾殿,書房中。

    乘風又端坐在案前,雋秀的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他正執著筆頗有興致的作畫,不遠處,黑影也又一次出現了。

    “少君看上去很高興?”

    黑影率先開口。

    以黑影的眼力,自然能看清畫紙上的影像,只是畫只做了一半,只能看出是一幅人像。

    乘風手中筆未曾停下,聞言,淡笑回復:“即將得償所愿,如何不高興?閣下,不也很高興嗎?”

    黑影霎時哈哈大笑,坦然承認:“不錯,我是很高興。不過,我更為少君高興。三日后,想來便無人再質疑你不如帝女了。”

    “未來之事,沒有定論。萬一,我輸了呢?”乘風的目光仍然專注地落在紙上,淡聲道,“我與她同為出竅巔峰,修的又是同樣的功法,誰輸誰贏,尚未可知。”

    黑影笑道:“少君怎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乘風忽而放下筆,收了笑,語氣沉沉:“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她的厲害,想來閣下比我這個親兄長更清楚。”一邊說著,他一邊把桌案上的畫紙卷成了一團,隨意的扔在了地上,似笑非笑,“若非如此,你們也不會想方設法、用盡手段的除去她。”

    只有威脅太大,才會費這般多的力氣。

    自乘裊醒來,已經遇到過多少次刺殺了?每一次,派出去的都是絕強的戰力。上一次,更是直接用上了四個大乘期,這般重視,放在一個元嬰修士身上,實在太重了。

    他抬眸,與黑影對視。

    良久,黑影才笑了一聲,直接承認了:“少君說得沒錯,乘裊的確是我們想要除去的禍害。不過,少君說這些話是何意?”

    乘風直視著他,一字一頓道:“只是出竅,還不夠。”

    ……

    藺霜羿帶著人回了昆侖。

    梅望雪早已得到了他安全歸來的消息,親自到了宗門前迎接。見到藺霜羿當真完好無缺的回來了,臉上滿是激動和高興,快步上前:“太好了,師侄你終于回來了!”

    他臉色有些憔悴,眼底下甚至還有青黑,像是連續操勞擔憂了多日。此刻,眼眶微微泛著紅,與以往溫和穩重的掌門形象有些不同。

    藺霜羿看了他一眼,拱手道:“讓掌門擔心了。”

    不僅是梅望雪,其他幾位長老也很是高興。三長老最是心直口快,直接道:“劍君回來便好,你回來了,看那盤龍教的余孽還如何囂張!若是能早一點,大師兄也不會——”

    話到一半,他驀地閉了嘴,眼底卻難掩憤慨和悲痛。

    其他幾人聽得這話,臉上也不由露出了幾分哀傷和隱約的憤怒。

    外界得到的消息是昆侖大長老突破失敗才隕落了,但事實并非如此。一行人進了正殿,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昆侖最核心的幾位高層后,三長老便迫不及待地告知了藺霜羿真相。

    “大師兄是被人害死的!”

    一說到此,三長老眼睛便紅了,帶著悲傷和憤怒,“是盤龍教的余孽干的。他們趁大師兄閉關時,潛入昆侖偷襲。大師兄……慘死!”

    聞言,藺霜羿臉上無甚表情,并未露出驚訝或是難過、憤怒的神色,聲音依舊冷靜:“遺體在何處?”

    他鎮定冷靜的態度感染了其他人,三長老也收起了軟弱的情緒。

    梅望雪面色沉重的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一具棺材,打開,里面正是早已沒了氣息的大長老。

    藺霜羿上前,仔細觀察。

    大長老面色灰白,泛著死人才有的青灰,整個人幾乎成了一具干枯的骷髏,帶著灰敗不詳的氣息。

    若是正常死亡,大乘修士的尸體絕不會是這種模樣。

    其他人只看了一眼,便不忍的別看了視線。

    梅望雪哀聲道:“大長老的元嬰和心臟皆被挖出,精血也被吸干了。”這完全是邪修的做法。

    不用他人解釋,藺霜羿也看明白了其中名堂。

    結合盤龍教的邪術,不難猜出大長老為何變成這番模樣。大長老成了盤龍教選中的祭品,他的一切都被獻祭利用了。

    三長老壓抑著滿腔的悲痛和怒氣道:“那盤龍教實在太過囂張了!此番狼子野心,必定所圖甚大。此毒教不除,天下難安!”

    連昆侖的大長老都敢動,盤龍教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大長老死得實在不太體面,為了昆侖的聲譽,他們不能公布他真正的死因。否則消息傳出去,昆侖內部就要先亂起來。

    梅望雪嘆息:“事情發生后,我們第一時間便控制了宗門各地出口,禁止門下外出,但搜查了幾遍,仍然沒有找到兇手。”

    “大長老已是大乘修士,洞府有防御大陣,不可能無聲無息便遭了毒手。”藺霜羿終于開了口,面色冰冷。

    不等他說完,三長老已經接口道:“所以定是熟悉親近大師兄的人下的毒手!”

    “宗內怕是出了內奸。”

    這一點,眾人自是都想到了。

    但大長老已晉升大乘期,彼時,藺霜羿失蹤,修為與大長老相當的便只有另一位太上長老,搖光峰的老峰主。

    可老峰主壽元將盡,早在之前便閉了死關,輕易不得出。況且,老峰主與大長老無冤無仇,根本沒有理由做這種事。

    而除了老峰主,昆侖幾位長老,包括梅望雪在內,都只是合體期。

    他們與藺霜羿可不同。

    大乘與合體看似只差了一個境界,實則卻是天塹。以他們的實力,定不可能無聲無息殺了大長老。

    所以線索暫時又斷了。

    三長老忍不住問:“那現在怎么辦?難道就這么算了不成?!”他們找不到兇手,就無法為大師兄報仇了!

    其他人皆是面色沉重。

    “敵在暗,隱藏得這般深,想要找出兇手談何容易?”二長老聲音帶著哀戚和無力。

    “那便全殺了便是。”

    藺霜羿忽然冷冷開口。

    冷如寒霜的聲音打破了一殿的沉寂,目光淡淡的掃過在場所有人,“只要滅了盤龍教,自然便為大長老報仇了。”

    按照推斷,他們這些人都有嫌疑。

    殿中一片寂寧。

    良久,梅望雪道:“師侄說的是,找不到兇手又何妨,只要徹底消滅盤龍教,大長老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他頓了頓,才鄭重道:“我派出去的人近來送回了不少消息,已有了有關盤龍教總部的消息!”

    三長老眼睛一亮:“甚好!找到盤龍教總部,我們帶人攻上去,直接抄了這毒教的老巢,看他們還怎么作孽!”

    藺霜羿的回歸,對于昆侖來說,無異于是立下一根定海神針。眾人一掃之前的低沉,重新振作了起來。

    藺霜羿又看了一眼玉棺中的尸體,淡聲道:“先準備大長老的喪事吧。此間事了,本君有事要宣布。”

    聞言,三長老不由好奇問道:“劍君有何要事要說?何不如現在宣布?”

    不等藺霜羿回答,他又忍不住問:“對了,此回劍君遇上了何事,怎會失蹤這般久?想來應該也不是什么壞事,劍君的修為又精深了許多。”

    說起來,歸來的劍君與往常似乎有些不同。但具體是何不同,他們又一時看不出,只能敏銳的察覺到現在的劍君身上的氣息更加危險。

    “我與乘裊成婚了。”

    三長老其實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他也沒指望性子冷淡沉默寡言的藺霜羿會回答,卻不料得了這么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住了。

    劍君剛才說了什么?是他們年老耳背,聽錯了吧?

    正這般想著,便聽藺霜羿道:“外面條件有限,無法舉辦結侶大典,不能委屈了她。待大長老事結束后,本君便會正式去提親。”說起此事,他的語氣竟柔和了幾分,仔細聽,似乎還能聽出幾分迫不及待。

    話落,殿中立時鴉雀無聲。

    第100章

    眾人瞠目結舌。

    最后還是三長老口最快, 聲音都有些顫抖:“劍君是在與我們開玩笑吧?帝女可是你的徒媳——”

    藺霜羿看向他,漆黑的瞳眸是望不到盡頭的幽深,被這種目光緊鎖, 三長老竟莫名覺得背脊一寒, 聲音戛然而止。

    “如果本君沒有記錯, 第一, 季烆已經被逐出了師門。第二,他與帝女的婚約早已解除。”

    藺霜羿語氣無波無瀾的說著既定的事實,“所以別讓本君再聽到那兩個字。”

    哪兩個字?

    徒媳嗎?

    三長老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不知為何, 那一刻,竟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分明是合體期的大能,此刻竟覺渾身發寒。

    那種莫名的危險令他沒有心思思考,只本能地點頭, 應了一聲好。

    不僅是他,其他人亦是如此。

    藺霜羿的表情這才緩和了幾分,語調不疾不徐地道:“以及,本君從不開玩笑。”

    果真不是他們的錯覺,這次回來的劍君越發深不可測了。哪怕是身為同門,竟也覺得危險。

    “先把大長老的事情處理了, 提親的事,我會親自安排。”

    扔下這句話,他轉身便朝外走。

    后方, 望著他快速離開的身影, 梅望雪忽然開口問:“劍君是喜歡上帝女了嗎?”

    藺霜羿前進的腳步微頓。

    其他人也跟著豎起了耳朵。

    雖則, 他們此前也看出了劍君對帝女的特別,但并未多想。一來是因劍君修得是無情道, 向來道心穩固,又豈會被女色所迷惑?二來,也是因帝女早已與他人心有所屬。

    她與劍君會撞在一起,歸根結底還是情人咒帶來的麻煩。

    可現在,他們親耳聽到了劍君說要去提親。這簡直顛覆了他們一直以來的想法。

    幾位長老很快反應過來,忍不住憂心:“劍君便是要補償帝女,也不必如此。你修的是無情道,若是成婚,怕是會損了自己道行。情人咒一事可以另想其他辦法解決——”

    “無情道已破。”

    男人清冽如霜的聲音打斷了長老的話。

    “什么?無情道已破?!”

    眾人難以置信,竟難得失了態,俱都驚呼出聲,“這怎么可能?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眾人面色有些發白,眼中的憂慮和焦急更濃了。

    無暇劍君堪稱昆侖的定海神針。

    現今的昆侖,大長老剛隕落,搖光峰老峰主又壽元將盡已閉了死關,若連劍君也出了事,那昆侖怕是真的要大亂了。

    破道可不是好事。

    輕則重傷,損壞修為,重則便是不喪命,怕是也要斷了道途!這讓眾位長老如何不急?

    于如今的昆侖而言,無暇劍君絕對不能出事。

    對比他們的焦灼和慌亂,藺霜羿這個當事人卻顯得無比冷靜。他轉身,面對眾人,甚至罕見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破道而已,有何驚訝的?”藺霜羿勾著唇角,那抹笑意令他本就俊美無雙的臉龐越發奪目,說出的話卻令人心驚,“從古至今,破道的人何其多?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說著,他低喃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心悅她。”

    帶著幾分從未出現過在他身上的溫柔和繾綣。

    聲音雖低,卻瞞不過合體大能的耳朵。殿中的每個人都把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不由更沉。

    “不過放心吧,”在眾人心往下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藺霜羿卻話鋒一轉,淡淡道,“雖破了道,但本君還沒那么容易死。只要……”

    只要什么?

    眾人不由提起了心。

    是了,他們心中恍然,劍君雖破了道,但他身上的氣勢非但沒有弱于以往,反而更強了幾分。

    藺霜羿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恍若帶著幾分難言的沉悶和低落,“只要她不離開我……那便一切都好。”

    這句話,仿佛只是他的自言自語。

    那一瞬的恍惚似乎也只是他們的錯覺,不等他們反應,藺霜羿已經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看不出半點的失落。

    “本君先回無暇峰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大步出了門,不過轉瞬,身影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正殿中,一時靜默得嚇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三長老忽然大聲道:“情人咒不能解!”這聲大喊驚醒了沉思的其他人。

    “不錯,不但不能解,還要想辦法阻止皇室尋到解開情人咒的法子!”其他人也回過神來,瞬間想通了其中關節。

    劍君的無情道已破,看這情況,分明是一顆心全都落在了帝女的身上。而今帝女中了情人咒母咒,一腔感情也寄托在了劍君身上。

    如此,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兩情相悅。

    但眾人都心知肚明,帝女真正心悅之人是季烆。即便兩人已經解除了婚約,但感情可不會消失得這么快。

    當然,縱使帝女真的不再愛季烆,可也不代表她一定會喜歡上劍君。

    “所以情人咒,絕對不能解!”

    諸位長老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共同的決斷。他們是昆侖的長老,一切自然要以昆侖為先。

    劍君是昆侖最重要的存在。

    他們絕對不能讓他有事。

    便是一向沉穩淡定的二長老也難得帶了點急切,“昆侖與皇室聯姻,是雙贏的好事。劍君與帝女也是天作之合,我們該立刻把這事定下來。”

    “不錯,昆侖剛遭了一劫,正該好好辦一場喜事,去去晦氣。”

    “我們現在就去準備提親禮。”

    到底是修煉多年的人物,眾人反應很快,沒一會兒便把各項事宜都分派了下去,效率是從未有過的高。

    已出了正殿的藺霜羿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最后留下的那句話對其他人造成了多大的沖擊,一他目不斜視,步履輕松的回了無暇峰。

    “拜見劍君!”

    兩個守門童子見到他,俱都很是歡喜,“您終于回來了。”

    藺霜羿朝他們微微點了點下頜。

    “咦,怎么沒看見殿下?”

    “殿下沒跟著一起回來么?”

    守門童子問候過他后,不由看向他身后,沒見到乘裊,兩人下意識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后,忙捂住自己的嘴,想要跪下請罪。

    倒不是他們多想看見帝女殿下,只是此前他們幾乎都習慣了帝女與劍君同進同出。

    只是還未來得及動作,卻聽上方傳來的不是呵斥,而是帶著笑意的聲音。

    “不急,她很快就會回來了。”

    兩個童子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仰頭看去,只瞧見那張俊美無暇的面龐上揚起了一抹淺淡的笑。

    薄唇微翹,眉眼鋒銳,帶著勢在必得的狠戾。

    他要讓昆侖,讓全天下都要為他鋪路,為他掃清所有阻礙他擁有她的障礙。

    ……

    “大哥,你怎么不阻止他們?”

    皇宮長老殿中,乘宿與數位長老齊聚一堂議事,議論的重點自是乘風與乘裊的一戰。

    “無論是風兒還是裊裊,都是我乘氏不可多得的天驕,他們可是同胞兄妹,正應該同仇敵愾,怎能自相殘殺?”

    “這傳出去,豈不是讓其他人看我們的笑話?”

    對于這次的少君之戰,其實大部分長老都不贊成。所以,一得知消息,便都匆匆趕了過來。

    他們的目的基本都是勸乘宿想辦法阻止這場比試。

    乘宿一直沒有正面回答。

    “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難道真要看著這兩個孩子斗起來嗎?”

    正這時,宮人來通傳:“尊上,帝君來了。”

    話音剛落,乘宏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他鐵青著臉,目光冰冷,夾雜著怒火,一進來便道:“祖父,我聽說乘風和乘裊要在斗戰臺上比試?”

    很明顯,他也是不贊同的。

    乘宿看了他一眼,面色沉沉:“你來這里,便是為這點事?”

    平日里,乘宏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宮中修煉,輕易不會出來。即便是九胥大比,他也未曾出席。

    今日倒是罕見,竟然出來了。

    “難道在祖父心中這還是小事不成?”乘宏冷著臉道,“堂堂皇室子女,一母同胞的親兄妹,竟然自相殘殺,這可是天大的笑話!我身為他們的父親,當然不能任由他們胡鬧!”

    乘宿忽然笑了一聲道:“不過是一場比試罷了,怎么就成了自相殘殺?”

    不等乘宏和其他人反駁,他繼續道:“少君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早在建國之初,元祖便定下了規矩。每隔五年,凡是族中子女,不分嫡庶,皆可一爭少君之位。”

    “規矩雖是如此,但如今已不是元祖時期,我們乘氏好不容易才出了兩個絕世天才,怎能——”

    “怎么不能?”不等其他人說完,乘宿便冷聲打斷,“正因為乘氏已衰落至此,才更不應該阻止這一戰。現在的乘氏需要的是一個強大且理智果斷的少君,誰更強,誰便坐這個位置。”

    “既然乘風和乘裊都想要少君之位,那便堂堂正正的比一場,誰贏了,誰便是九胥少君,未來的九胥帝君。”

    其他人呼吸微滯。

    木長老忽然長嘆一聲:“大哥說的是,我們沒有理由阻止這一戰。”

    “不——”

    乘宏還想辯駁,乘宿卻擺手阻止了他,并冷聲道:“這一戰,非但要照常進行,還要廣而告之。”

    聞言,乘宏深深皺眉。

    乘宿根本沒看他,只一字一頓的道:“公布下去,三日后,各地修士凡人皆可前來觀戰。”

    “祖父!”

    乘宏難以置信。

    “大哥?”

    “你也不用去找乘風或是乘裊,此事我已經決定,再無更改!”他深深看了乘宏一眼,“來人,送帝君回宮。”

    “少君,不僅是乘氏的少君,還是天下之少君,是整個九胥的未來。”乘宿站起身,聲音冷而堅定,“凡是九胥之民,皆能作為見證!”

    乘宏滿心不愿,卻無法違背乘宿的命令,被強行送回了自己的寢宮。

    至此,三日之后的少君之戰再無更改的可能。

    帝后宮中。

    容繪心自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作為乘風和乘裊的生母,作為九胥的帝后,她有權得知此事。

    相比乘宏的氣急,她顯得很平靜。

    沒有憤怒,沒有難過,也沒有焦急,顯得有些冷漠。

    “把我的藥端上來吧。”她一邊喝了苦澀的藥,一邊平靜的下令,“吩咐下去,這三日藥量加重一點。三日后,本宮要去觀戰。”

    因為身體原因,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過宮了,這一次,竟罕見的主動要求。宮人們自不敢有任何異議,俱按照她的吩咐開始行動。

    ……

    有了乘宿的命令,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天下。

    昆侖自也得了這消息,本與他們沒多大關系。若是之前,他們便做冷眼旁觀,只當看一場戲。

    而今,卻不行了。

    因著劍君的要求,他們對帝女的重視比之曾經高了數倍。因此,得知消息后,諸位長老俱都很是擔憂,立刻派人把此事告知了藺霜羿。

    若是劍君想要阻止這場比試,或者想要幫帝女,他們自都會全力照做。結果沒想到,藺霜羿只回了一句話:“三日后,我會去觀戰。”

    “沒了?”

    三長老忍不住問派去無暇峰的小弟子,“劍君沒再說其他的?”

    小弟子乖乖點頭:“沒了,劍君只說了這句話,便讓我退下了。”

    所以這是不管不幫的意思?

    這可是一個難得的獲取帝女好感的好機會,劍君竟沒有動作?

    眾人本來起初還擔心劍君動情之后,做出昏頭之事,而今見他不為所動,反而更著急了。

    這般下去,可怎能贏得女子芳心?

    因著藺霜羿沒有動作,其他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就怕弄巧成拙。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很快,便到了乘裊和乘風比試的日子,數不清的人趕來帝都,想要看這一場好戲。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帝都又一次熱鬧了起來。

    三日后,斗戰臺周圍幾乎圍滿了人,皆是來觀看比試的。

    這是一場公開的比試,自然不會清場。

    乘宿等人高居上首,一眼便看清了下方的情況。九胥各大世家宗門,幾乎都有人來,而且來得還不是小人物,熱鬧不輸九胥大比。

    藺霜羿也帶著昆侖一些人來了。

    只不過這與九胥大比不同,到底是皇室之事,所以他只坐在了下首。其他世家宗門亦是如此。

    此刻,雖來了很多人,但現場倒是極安靜。

    這一回,乘宏和容繪心都出來了。

    他們雖為帝君帝后,但其實并不怎么管事。容繪心身體原因,常年在自己的寢殿中修養,而乘宏便是常年閉關修煉。

    乘宏坐在了最上首的位置,臉色卻并不好,尤其是看到下方那么多人后,更是陰沉,聲音含著冷怒:“為什么要任由他們胡鬧?祖父,您為何不阻止他們,這像是什么話?”

    “現在怕是所有人都在看我們的笑話!”

    “乘裊和乘風是想干什么?當真以為晉升出竅,便能為所欲為了?!”

    乘宿坐在他旁邊,只不過還未開口,一道清冷的女音便先響起:“只要足夠強大,的確可以為所欲為。”

    容繪心淡聲道:“無論是少君之位還是帝君之位,皆是能者得之。這淺白的道理,帝君難道不清楚?”

    許是用了藥,她的臉色雖還有些病態的蒼白,卻也多了幾分血色,在盛裝之下,雍容華貴,氣勢猶在乘宏之上。

    分明是夫妻,兩人關系卻極冷疏。

    乘宏臉色微變,還想說什么,容繪心卻冷淡地說:“要開始了,帝君還是安靜觀戰吧。”

    隨著一聲鼓聲響起,乘裊和乘風皆飛身而起,同時上了斗戰臺。

    他們都穿著一身金色的衣裳,用料相同,樣式也極為相似,任誰都不會錯認他們的親緣關系。

    兄妹二人,皆是極為出色的人物。

    他們相對而立,氣勢幾乎不相上下。

    觀戰的眾人都下意識屏息凝神,專注地看著斗戰臺上的兩人。

    “哥哥。”

    乘裊先開了口,笑著喚了一聲兄長。

    乘風也翹起了唇角,勾起淺淺的笑容,聲音一如往日般溫和:“裊裊。”

    “說起來,我很好奇哥哥的修為為何提升的這般快?”乘裊狀似閑聊。

    乘風面不改色:“妹妹難道沒派人查探?我能有這般機緣,一切都是托妹妹的福。”

    一舉從元嬰飛躍至出竅,固然是喜事,但也是奇事。乘風自然也要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這一回,他對外的理由便是,在乘裊失蹤后,他帶人出去尋找,無意中誤入了一個大能遺地,得了這一份饋贈。

    這些事自是經過仔細查探,無論是皇室,還是其他人都未查到不對勁。

    所以乘風說自己晉升出竅是托了乘裊的福,也算是有理。

    乘裊臉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淡了淡。

    咚——!

    又是一聲沉重的鼓聲響起。

    乘風笑道:“開始吧。”

    他深深看了乘裊一眼,忽而收了笑,下一刻,兄妹兩人一同釋放了自己的威壓。同為出竅巔峰,兩人的氣勢和威壓旗鼓相當,皆是寸步不讓。

    身形一動,兩道身影便交織在了一起。

    不僅修為相同,他們還修的是同一種功法,一時間竟像是兩個相同的人在比試。他們熟知對方最擅長的攻擊,也熟知彼此的短處。

    不過短短幾息便已過了數個回合。

    卻是招招直擊要害,皆沒有半分留手,看得人心神激蕩,待回過神來時,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好強!”

    “才剛進階出竅,竟就這么強了?竟是不下合體!”

    “這便是絕世天才嗎?”

    觀戰的人看得心潮澎拜,便是合體大能也漸漸凝了心神,沉了臉色。不夸張的說,無論是乘風還是乘裊,這二人都有與合體大能一戰的實力。

    他們都能越階而戰!

    皇室同時擁有兩個這樣的絕世天才,實在無法不讓人忌憚。

    散修們倒還好,只專心觀戰。但各大世家宗門卻不得不想得更多一些,此刻,他們有些慶幸這對兄妹不再如曾經感情融洽,否則,他們怕是要寢食難安了。

    “你們覺得誰會贏?”

    “不好說,少君和帝女都很強,看著旗鼓相當。”

    觀戰之人心思各異,乘裊和乘風卻只一心專注斗法。鞭影劍影交匯,相似的靈光撞擊在一起,發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掀起一陣比一陣更強大的氣流。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兩人的身上都開始出現了傷口。

    屬于血的腥甜氣息彌漫在空氣中,并越來越濃。

    終于,乘裊祭出了噬魂藤。

    而乘風,收起了手中劍,取出了一張黑金色的長弓。少有人知,少君乘風最擅長的其實是弓箭。

    他能以靈氣化箭,一人便可抵千軍萬馬。

    他手中的長弓乃是上古神弓,得名血神弓,是殺人的利器,利用此弓,以乘風現在的實力,可以一箭射殺合體大能。

    此弓一出,必然見血。

    只是要啟用血神弓,并非易事,所以乘風很少用它。但一旦他拿出了這弓,便意味著不死不休。

    噬魂藤,血神弓,皆是致命之利刃。

    低階修士不知,但高階修士看的分明。一時間,觀戰臺上一片吸氣聲。

    “混賬!”

    乘宏忍無可忍的怒喝了一聲。

    但事已至此,無論他如何生氣,這一戰都停不下來了。

    臺上,乘裊冷喝一聲:“噬魂!”

    噬魂藤瞬間分裂成無數根朝著乘風圍攻而去。乘風的反應也不慢,血神弓一拉,一支由他全身靈力凝聚而成的箭筆直的朝著乘裊射去。

    皆是勢不可擋。

    無論是藤還是箭,一旦被刺中,怕是都得必死無疑!

    觀站臺上,昆侖長老們都忍不住站了起來,齊齊去看藺霜羿的神色。他們以為藺霜羿會插手,結果卻見他依舊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動分毫。

    轟隆!

    噬魂藤圍住了乘風,尖銳的藤刺鉆進了乘風的身體,而那支血神箭也射進了乘裊的心臟。

    砰砰砰!

    龐大的氣流猶如巨石撞擊,發出了激烈刺耳的聲響,擊得圍觀的人都面色發白,步步后退。

    “噗——!”

    斗戰臺上,乘裊和乘風也都同時噴出一口血,齊齊朝后退,皆直直到了斗戰臺上的邊緣。

    乘風笑了,任由鮮紅的血順著唇角流下,聲音沙啞:“我不會輸。”

    乘裊一只手捏住血神箭,似是想要阻止它的進攻,也跟著笑:“我也不會輸。”

    兩人的眼睛都紅了。

    似是打紅了眼,竟都不管自己的傷,仍然全力攻擊。噬魂藤快速的吸收著鮮血,血神弓也靈光大閃,又更刺進了心臟一分。

    “但請劍君相助!”

    觀戰臺上,乘宿臉色鐵青,當機立斷向藺霜羿求助。

    咚咚咚——!

    急速的鐘聲響起,藺霜羿急躍而下,落至兩人的中間,一手抽出了噬魂藤,一手拔出了血神箭,聲音冷如冰霜的宣布。

    “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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