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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擁抱她, 親吻她。

    這是藺霜羿早便想做的事,也是他在幻夢中早已越過的雷池。

    在這里,他不用有任何顧忌。

    他抱緊了懷中的人, 一手攬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肢, 一手牢牢扣住她的頭, 垂首壓下, 微涼的薄唇不容拒絕的抵住那柔軟飽滿的唇瓣。

    動作仿佛演練過無數次一般,無比熟練。

    輾轉廝磨,不放過一絲一毫, 幾欲吞進胸腹之中。

    空氣中的溫度急劇上升, 如他的身體一般,在看到她時便已著了火。烈火焚遍全身,說不出是痛還是什么,只知道不顧一切的索取、占有。

    “唔……疼。”

    鋒銳的牙齒劃破了柔軟的唇, 屬于血液的鐵銹之氣迅速在交、合的唇間蔓延。藺霜羿聽見了那聲微小細弱的呼痛,卻置若罔聞,非但沒有松開,反而越發用力。

    他近乎癡迷的索要著她。

    是夢而已。

    藺霜羿一邊不受控制的沉淪在這片幻夢中,一邊又無比清醒,放任著自己沉浸在虛幻中。

    在他的夢中, 他不接受任何拒絕。

    即便那份拒絕來自于她。

    沉重的氣息帶著壓抑,近似瘋狂,連空氣似乎都變得粘膩。乘裊張嘴想要喘口氣, 卻不料剛張開唇, 另一道氣息便霸道的闖了進來, 堵住了所有通道。

    若她是凡人,怕是已經要窒息了。

    然即便是修士, 乘裊竟也莫名生了一種要溺斃在這突如其來的吻中的錯覺。雖然驚喜于藺霜羿的主動,但修士的敏銳令她察覺到一種未知的危險,乘裊自是不想繼續下去了。

    況且,她也發現了藺霜羿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男人的身體意料之外的滾燙,竟似如凡人一般,仿若起了熱。這種狀態分明是出了問題,乘裊想到藺霜羿修的無情道。他動了情,此道自然便破了。

    破道自然不是說說而已,便是強如藺霜羿,怕是也要受一番折磨。雖是乘裊計劃之內,但真看到藺霜羿這般,她竟難得心軟。

    只是不想藺霜羿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她一時竟掙脫不得。最后還是她祭出噬魂藤,又拿出安魂香,兩者結合,這才勉強得了一點自由。

    噬魂藤與安魂香,便是對大乘期修士也有作用,加之藺霜羿對她并不設防,很快便在兩者的作用下昏睡了過去。

    然便是睡著,他也沒有放開扣住她的手臂,便連力道也沒松幾分。

    乘裊臉頰緋紅,一雙眼睛像是水洗過一般,眼角還掛著幾滴生理性的淚珠。她微微喘息著,唇瓣微微紅腫,顯得越發飽滿欲滴。

    她輕輕舔了舔唇上的傷口,輕嘶了一聲,隨即皺眉看著緊閉著雙眼的男人。

    “……是夢吧,肯定是夢吧。”回天珠幾乎無法接受看到的這一切,“一定是夢,或者是幻境?這個藺霜羿定然是假的!”

    在看到藺霜羿強硬地把乘裊擁進懷中時,它就已經懵了。又瞧見藺霜羿竟然抱著乘裊便親,還親的那么狂放,有那么一瞬間,回天珠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思考了。

    畢竟眼前的這一切實在太超出它的想象了。

    乘裊對藺霜羿有企圖,它清楚。但它一直以為藺霜羿清心寡欲,一心向道,乃是坐懷不亂的君子。

    結果?

    一定是幻覺,一定是假的!

    修無情道的無暇劍君怎可能被女色所惑?!

    乘裊沒理它,而是小心的從男人懷中出來,便是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做得也不容易。

    像是野獸,即便睡著了,也要用盡全力去守護著自己最珍貴的寶貝,不容任何敵人覬覦。

    藺霜羿眉頭緊蹙,修長如玉的手指緊握,過于用力,指節泛著點白意。隨著乘裊的動作,他的眉皺的越來越緊,甚至多了一絲令人心驚的兇戾。

    直到乘裊重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才似安撫了他。

    回天珠勉強冷靜了下來,見此,忍不住問:“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了誰的算計,比如情毒情蠱這種惡毒的東西?”

    所以才對乘裊做出那種舉動?

    乘裊臉上早就沒了笑:“你認為那種低劣的手段,能影響到無暇劍君?”

    定然是不能的。

    回天珠當然清楚這個事實,它只是難以接受現實罷了:“……那他是不是把你認成了其他人?”

    “……乘裊。”

    恰此時,藺霜羿動了動唇,無意識的喚出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回天珠:“……”這一回是如何也說不清了。

    藺霜羿是真的喜歡上了裊裊。

    回天珠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就喜歡上你了呢?”雖然乘裊漂亮、聰明、天賦好,偶爾還有點可愛……

    乘裊從儲物袋里拿出了藥,解開藺霜羿胸前的衣裳,果然在胸口上發現了一道傷口。

    她心情越發不好了。

    雖已止了血,但還未完全愈合,看上去仍然有些猙獰。

    無暇劍君太過強大,在無數人心中,他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不過是一個盤龍教余孽而已,雖知道其厲害,但還是沒人認為那溫長荊能傷到藺霜羿。

    唯有當時與藺霜羿靠得最近的乘裊發現了不對。

    她在男人的身上聞到了血氣。

    不是其他人的血,反倒是帶著藺霜羿的氣息。

    他受傷了。

    乘裊抿著唇,手指從那道傷口輕輕撫過,那微帶粗糙的觸感令她眸色暗沉。沉凝須臾,她才表情嚴肅的開始仔細上藥。

    以藺霜羿的性子,怕是不會管這點‘小傷’。

    許是她的神情太過嚴肅,回天珠也漸漸閉了嘴,直到乘裊為藺霜羿處理完傷口,它才重新開口:“那個溫長荊竟然這么厲害?”

    這一回不等乘裊開口,它便說:“上一世我沒聽說過他的名字。盤龍教有一教主,兩個副教主,雖都是大乘期修為,但應該都不是藺霜羿的對手。”

    反正上一世,藺霜羿飛升失敗隕落前,盤龍教也沒鬧出什么風波來。倘若盤龍教有溫長荊這般的高手,怎甘愿沉寂這么久?

    這個溫長荊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乘裊為藺霜羿重新穿好衣裳,邊淡淡道:“名字只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

    回天珠一怔:“你是說這溫長荊只是一個化名?”

    乘裊沒有正面回答,只意味深長地道:“只要有那般的修為,誰都可以成為‘溫長荊’。”

    若是以往,乘裊會趁機逼問回天珠更詳細的情況,但此刻,她卻沒了那點心思,只目光深深的看著睡在榻上的男人。

    自相識至今,她還是第一次見藺霜羿這般脆弱的模樣。

    在她面前,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那么強大,似乎能為她擋住所有不懷好意的窺探和激烈的風雨。

    可其實不是的。

    被無數人仰望崇拜的無暇劍君也只是血肉之軀,也會受傷,也會……死。

    心臟忽然緊緊縮了一下。

    乘裊猛然閉了閉眼,壓下了那股突然涌上的難受,良久,才重新睜開了眼睛。眼底、臉上一片肅殺之氣。

    溫長荊,這個人她記下了。

    ……

    藺霜羿不過是隨手一揮,季烆便不受控制的被逼出了昆侖府邸,若非他反應及時,怕是已經狼狽的摔在了地上。

    但即便還能站著,季烆的臉上也沒一點喜色。

    再一次意識到他與藺霜羿的差距,于他而言,不亞于又在身上狠刺一刀。

    無暇劍君強大,無人不知。

    曾經,他以此為傲為榮。因為無暇劍君是他的師尊,作為其唯一的親傳弟子,雖需要承擔更多的壓力,卻也注定比其他人沐浴更多的榮光。

    可當沒了這層師徒關系,當他們成了敵人。

    敵人的強大,便成了最可怕的武器。

    該怎么辦?

    藺霜羿已是大乘期,而他只是元嬰期,便是他日夜不休的苦練,也無法很快追上他。

    但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搶走,那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季烆微有些恍惚的立在夜空之下。

    “烆兒,你在這作甚?”

    父親的聲音忽然響起,喚回了季烆恍然的神智。他轉頭,看到了父親臉上的擔憂和關切,喉間忽而一哽。

    “父親,”他張嘴,聲音出奇的嘶啞,“如果我不是無暇劍君的弟子——”

    “你在說什么玩笑話?”不等他說完,季父便笑了起來,“你本就是劍君唯一的親傳弟子,這事誰人不知?烆兒,劍君性子雖冷淡,但你們到底有多年的師徒情誼,只要你多用點心,盡心侍奉孝敬他,無人能比得過你。”

    “劍君不過是因你之故,才指點帝女幾句罷了。歸根結底,你才是劍君真正的弟子。”

    最后一句,季父意有所指。

    季烆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的話全被堵進了喉嚨里。

    “對了,你也不要再惦記那個文喜。”提起此女,季父面上便不掩厭煩和輕視,“為父已經派出季家甲衛,配合昆侖,勢必會盡快把那妖女緝回。”

    “此事你暫時不要管了,待把人抓回來,直接取蠱便是。而今,你便回昆侖好好修煉。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入無暇峰,不僅能多得劍君指點,也更利于培養感情……”

    季父還在繼續殷殷囑咐著。

    季烆站在原地,聽著父親的話,只覺胸腔處氣血翻涌,一股腥甜之氣猛然從喉間涌出。

    他用盡全力,才把那口腥甜壓了回去。

    “在父親的心里,我是否永遠也比不過無暇劍君?”他再也聽不下去,聲音越發沙啞。

    分明問的是父親,但更像是在問另一個人。

    在她的心里,他是否也比不上藺霜羿?

    季父說了什么,季烆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

    ……

    “唔——”

    急速在山林中奔跑的文喜一時不察,腳下踩空,竟是直接從高處滾落了下去,重重撞在冷硬的石塊上,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但剛發出聲音,她便反應過來,緊緊咬住下唇,壓下了喉間幾欲而出的痛呼。

    月色涼白,映出了她慘白的臉色和滿身的狼藉。青色的衣裙早就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鮮血和泥土污漬混在一起,比之乞丐也干凈不了多少。

    只瞧著,便令人作嘔。

    自從入了昆侖,文喜便再也沒有這般狼狽了。此時,她恍惚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她還只是一個普通的鄉野村姑。

    手無縛雞之力,掙扎在溫飽之間,每日為了吃一口飽飯,絞盡腦汁,蓬頭垢面。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

    “文喜,別跑了,你跑不掉的!快滾出來束手就擒吧!”一聲聲厲喝在上方響起,“只要你回頭是岸,我們可以饒你一命。但你若執迷不悟,休怪我們不客氣!”

    殺意騰騰。

    不,現在比曾經還要糟糕。

    那時,至少還有娘親陪著她。

    而現在,文喜仰頭看見了圍在上方的人,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皆是曾與她一同修煉或者歷練過的同門。

    他們都用帶著憤怒、蔑視,甚至恨意的眼神看著她。

    娘親死了。

    李師弟死了。

    師尊那里,在她決定從牢里逃跑時,便再也回不去了。

    “文喜,出來吧,莫要再負隅頑抗了。你跑不掉的。”來抓她的人,有十幾人,其中不乏元嬰化神,而她僅是一個金丹,還受了傷,怎么跑?

    怎么逃?

    文喜眼里的恍惚緩緩消失,她站起了身,仰著頭,低低說了一個字:“不。”

    “哼,冥頑不靈!”上方的人冷斥一聲,“動手!若她還要反抗,就地格殺!”話音落下,數道靈光朝著文喜急速攻了過來。

    鋪天蓋地,避無可避。

    “啊——!”

    文喜慘叫一聲,身上多了許多傷口,數不清的血涌了出來。她煞白著臉,搖搖晃晃,幾乎要被血淹沒了。

    恍然間,腦海中仿佛多了幾道聲音。

    或是焦急或是恐懼,或是冷酷。

    “你打不過他們的。”

    “還是認輸吧,否則,他們真的會殺了你。”

    “認輸也沒用。你殺了同門,還畏罪潛逃,便是跟他們回去,你也活不了。”

    “我沒有殺同門。”

    “他們是奸細。”

    “你沒有證據,沒有人會相信你。你將背著滿身污穢去死,將背著罵名,將成為昆侖的恥辱!”

    “你死了,就無法給李韶報仇了。”

    “他們會殺了你的。”

    “他們會殺了你。”

    “他們會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不,不,不!

    “文喜,別再抵抗了,沒用的,你不可能逃的了……”

    一片猩紅緩緩占據了文喜的眼睛。

    咚咚咚——

    胸前里的那顆心臟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下一下跳得越來越快,無盡的力量從它那里蔓延開來。

    無窮的力量在她身體里炸開。

    歡喜劍發出尖利的鳴叫。

    文喜仰起頭,看著包圍著她的那些人,眼中紅光閃動。他們從四面八方圍著她,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滿臉憤慨和厭惡,誓要抓住她,殺了她!

    “我要活下去。”

    她緩緩啟唇,聲音再無往日的清越,尖利沙啞,刺耳至極。

    “去吧,殺了那些擋住你去路的人。殺了他們,殺了他們,你就能活下去了!”

    為首的人心中忽然一股不安:“不對勁,不好,她入魔了!”

    金丹巔峰、元嬰初期、中期、后期、化神……直至一躍攀至出竅!

    轟!

    ……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扉照了進來,灑落在屋中各處角落,也落在了藺霜羿的臉上。在那和煦的照耀下,他烏黑纖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忽地睜開了眼睛。

    自修為精深后,藺霜羿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入睡過。

    此刻睜開眼睛后,竟罕見的有一瞬的失神。

    “劍君,您醒了?感覺怎么樣?”直至耳畔傳來女子熟悉的聲音,藺霜羿才猛然回過神來,倏地偏頭看去。

    便見一張帶著嬌柔笑意的面龐正近在咫尺。

    “乘裊?”

    “是我。”乘裊眨眨眼,露出頰邊小窩,帶著俏皮,“劍君是睡迷糊了么?竟不認識我了。虧我昨晚照顧了您一夜呢。”

    她說著,輕輕揚了揚手。

    藺霜羿這才發現自己的掌心竟緊緊攥著一只小了一圈的柔荑,許是握著太久,兩人的手都燙得厲害,掌心甚至有些汗意,他怔了一下,下意識松開了。

    “你照顧了我一夜?你……”你昨晚不是走了嗎?

    后面一句,藺霜羿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微變。

    乘裊仿佛沒察覺到他的變臉,笑著道:“是啊,因為想劍君,所以我便偷偷過來了。我本以為進不來的。”

    無暇劍君所居住的院子,自是設了陣法和結界的。

    但乘裊還是進來了,沒有受到一點阻攔。

    思及昨夜的‘夢境’,藺霜羿心中難得有些慌亂:“昨晚……我有做什么嗎?”他五指不由收緊,手心微有些濕潤。

    乘裊看著他,看著男人無意識繃緊的下頜。沉默了幾息,才笑道:“沒有,昨晚我來時,您已經睡下了。”

    說到此,話鋒又一轉:“劍君想做什么?”

    “……沒什么,隨便問問。”所以昨夜的確又只是一個夢。藺霜羿心里說不清是放松多些還是失望多些,他起身坐了起來,欲要下床。

    正要掀開被子,又忽然停住。

    他轉頭,看向乘裊:“本君要換洗了。”面上正正經經,眉間清冷如月霜,哪里有昨夜半點的熾熱癡狂?

    若非經過了昨夜,她怕是也要被他騙了過去,以為他當真無動于衷。

    乘裊沒有動。

    藺霜羿喉結動了動,又說了一次:“我要換衣裳了。”

    乘裊一臉純真無辜的說:“劍君換便是,您放心,我不打擾您。”

    藺霜羿拉著被子沒有動。

    沉默片刻,他還是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先出去。”

    “可是——”乘裊拖長了尾調,幽幽道,“昨夜我已經給劍君換了衣裳了,這樣算來,我們豈不是已有了肌膚之親?”

    藺霜羿呼吸驟然一重。

    “劍……”

    乘裊話未說完,便覺一陣溫柔的風推動著她。

    砰。

    是關門的聲音。

    待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那陣風推出了房間。

    乘裊推了推門。

    推不開。

    腦海里,回天珠聲音冷幽幽:“昨晚抱著親的時候,怎么不說男女授受不親?”

    直到過了半刻鐘,房門才重新打開。藺霜羿衣冠整齊的走了出來,一襲玄衣,衣領挺高,把那具有力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再加之男人面色清冷,一派正氣凜然,令人不敢褻瀆。

    乘裊眸光一轉,忽然喚了一聲:“劍君。”

    藺霜羿垂頭問:“何——”事。

    最后一個‘事’字,被一雙柔軟的唇堵回了喉嚨里。

    藺霜羿的瞳孔倏然放大。

    暖洋洋的朝陽下,俏麗的姑娘踮起腳,攥下男人的領子,沒有半點遲疑的吻了上那淡紅的薄唇。

    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她可以暫時放過他,不與他算昨晚的賬。

    可利息,還是要收的。

    第82章

    柔軟、濕潤。

    唇上的觸感是那般的鮮明。

    咚咚咚——

    心臟怦怦直跳。

    那溫軟的唇瓣如嬌妍的花, 帶著一□□人的清甜,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攥取更多,恨不得徹底占有所有的甜美。藺霜羿喉結快速上下滑動, 眸色暗沉如深淵, 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攬住女子纖柔的腰肢, 加深這個吻。

    不問緣由, 不愿放過這個機會。

    ——是她主動吻他的。

    “對不起劍君,我不是故意輕薄您的。”

    可就在這時,乘裊忽地放開了他的領子, 快速朝后退了兩步, 一臉的羞愧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情不自禁。”

    說話時,她已經徹底離開了他的懷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唇上一空,心中一空, 手中也空空。

    一腔火熱迅速冷卻,滿心旖旎消失無蹤。

    藺霜羿才伸出一半的手僵了僵,須臾,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面無表情的說:“我知道,是因為情人咒。”

    他不想再聽乘裊的道歉, 抿了抿唇,索性直接轉移了話題:“大比已結束,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當初乘裊隨他上無暇峰, 一是為了修煉, 二是因情人咒。而今她已晉升元嬰, 得了九胥大比第一名,還會想要來無暇峰么?他不由緊緊看著面前的女子。

    乘裊道:“不知劍君可還記得上回盤龍教余孽在長靈山刺殺一事?”

    自是記得。

    那日, 乘裊竟當眾親了他的傷口。

    那早已愈合的那傷仿佛起了密密麻麻的酥癢,藺霜羿壓下那點燥意,肅容點頭:“盤龍教藏匿嚴密,深不可測,所圖甚大。”

    “不錯。”乘裊面色一正,“所以皇室絕不能置之不理。前不久,我們已查到盤龍教的一處密地,我有意前往探查。”

    聞言,藺霜羿微微蹙眉,正要開口說什么,院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即敲門聲響起。

    梅望雪的聲音傳了進來:“不知劍君可在?”

    乘裊道:“梅掌門竟然親自來尋您,怕是出了大事。”

    藺霜羿只好先把話咽了回去,抬步走了出去。方一出來,便瞧見梅望雪領著幾個昆侖長老,幾人面色都很是難看。

    梅望雪更是臉色蒼白,眉眼間布滿滄桑和痛惜,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歲。

    “何事?”

    藺霜羿問。

    梅望雪眼中劃過一抹苦痛,忽地深深彎下了腰道:“是我教導不力,又有眼無珠,錯收了惡徒,給昆侖蒙羞了。”

    見他只一味難過,藺霜羿不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還是三長老開口解釋了前因后果。

    “昨夜文喜出逃,我們便即刻派人去追。”三長老臉色鐵青,眼中怒恨不已,“那文喜不過是個金丹,我們本沒太放在心上,但為保萬無一失,所以派出去的不僅有數個元嬰,還有化神。結果——”

    說到此,三長老怒道:“不想那文喜竟然是魔種,當場入魔,從金丹一躍突破到了出竅,不僅成功逃脫,還屠戮了我昆侖一共十三人!”

    修為最高的那個弟子拼盡全力逃了回來,卻也只剩下一口氣。再稟明了情況后,便咽了氣。

    一共十三人,皆是昆侖精英。一下子死了這么多,即便是昆侖,也痛惜不已。

    “據僥幸歸來的弟子說,那文喜滿身魔氣,竟是在短短時間便連躍數個境界。待她突破出竅,便大開殺戒,沒有半分留情。這等速度和狠辣殘忍,唯有魔種才有。”

    所以他們得了消息,便立即來尋無暇劍君。

    藺霜羿雖很少插手昆侖事務,但他到底是太上長老,況且魔種出世非同小可。倘若任那魔種成長起來,怕是天下都會遭難。

    “文喜是魔種?”

    乘裊忽然開口。

    三長老沉聲道:“不錯,也不知那魔頭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掩蓋了身上的魔氣,偽裝成一個普通凡人,還混進了我昆侖。此等用心,著實險惡!”

    九胥有眾多修士,人族基本分為道修、魔修和邪修,但歸根結底,這些修士都是人類。

    魔修雖占了一個魔字,其實也不是真正的魔,只不過走得不同的道而已。

    魔種卻與其不同。

    據史書記載,萬年前,便有不少魔種降世,幾乎令大陸生靈涂炭。魔種心性殘忍冷酷,全無半點人性,一心只有殺戮,偏偏他們修煉速度極快。

    據載,最厲害的一個魔種,只用了不到十年,便晉升至大乘期巔峰,戰力幾乎問鼎天下。

    后來是眾多修士大能一同聯手,選擇與其同歸于盡,這才誅殺了那個魔種。

    “所以絕不能讓文喜成長起來。”三長老怒道,“早知她品行不佳,當初就不該心軟,早廢了她,哪里還會有今日之過?”

    想到慘死的那些昆侖弟子,幾人都越發痛悔。

    而作為文喜師尊的梅望雪一張臉幾乎沒了血色,看上去再無一宗掌門的風光,頗讓人心酸難受。

    “都是我的錯,是我識人不明,才鑄成今日大錯。”梅望雪咬著牙,斬釘截鐵道,“我一定會親自把那孽徒抓回來!”

    藺霜羿一直沉默未言。

    乘裊開口安慰道:“梅掌門何錯之有?若你有錯,那我豈不是更是大錯特錯?畢竟是我當年救下了文喜。”

    梅望雪苦笑道:“帝女不用安慰我,是我所學不精。整整十年,竟也沒發現那孽徒的真面目。”

    三長老快言快語:“要怪便怪那魔頭心思縝密惡毒,說不得十年前那場獸潮,便是她刻意為之!”

    “諸位長老如何便能斷定文喜乃是魔種?”乘裊想了想,沉聲道,“魔種天生便帶著魔氣,想要掩蓋魔氣幾乎不可能。說不得,文喜只是走火入魔,入了魔道而已?”

    梅望雪嘆息一聲,搖搖頭道:“若是如此,那便好了。我們已經派人去了昨夜文喜消失的地方,那里的魔氣雖然很淡,但的確存在。”

    魔修身上可沒有魔氣,唯有魔種才有。

    “劍君,您以為接下來該如何做?”

    藺霜羿終于出聲道:“自是把文喜抓回來。”

    可這說起簡單,做起卻不容易。文喜若當真是魔種,那么她的修為必定提升很快。不過一夜,便成了出竅。

    這樣的速度,簡直駭人聽聞。

    若是照這個速度發展,用不了十年,文喜怕是就能晉升大乘!

    同樣是大乘,魔種通常都比普通修士厲害數倍。

    到時候還有誰能捉住她?

    但他們現在除了派人出去尋文喜的蹤跡,暫時也的確沒其他法子。梅望雪幾人又說了幾句,才垂頭喪氣的離去。

    乘裊也眉頭緊擰。

    此前她的確有過猜測,文喜的身份怕是不簡單,卻不想竟牽扯到了魔種。魔種出世,比之盤龍教還要麻煩。

    回天珠也有點懵:“不對啊,文喜怎么可能是魔種?上一世,她一直都是人類,也沒有入魔。入魔的是季烆。”

    因為震驚,它一不小心便說漏了嘴。

    乘裊目光微動,忽然問:“你所謂的上一世,你回轉時空前,文喜和季烆還活著嗎?”

    回天珠肯定地點頭:“當然活著。”

    “她怎么就變成魔種了呢?”回天珠想不通,“而且在此之前,我根本沒有看出她身上的不對勁。”

    “她真的是魔種嗎?”

    “如果是魔種,她身上的魔氣又是如何遮掩的?”

    整件事遍布疑云。

    乘裊沒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中。

    “莫要擔心,魔種雖修為增長極快,但也需一個過程。”見她凝眉不語,藺霜羿輕聲道,“我會把她抓回來的。”

    乘裊抬頭看向他,忽然問:“劍君,您昨夜半夜出去,是為了抓文喜吧?”

    藺霜羿頓了頓,這才點頭道:“閑來無事,順手為之。文喜到底是昆侖叛徒,作為太上長老,有義務把她抓回來。”

    語氣平靜從容,任誰也不覺得這是假話。

    乘裊定定看著他。

    藺霜羿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繃緊,莫名有些緊張。

    幾息后,乘裊突然道:“所以那溫長荊的出現應不是巧合,他是故意擋住您的去路,為文喜爭取時間。”

    “……應是如此。”

    乘裊正容道:“此事事關重大,我必須要把此事告知曾祖。劍君,我便不打擾您了。”

    藺霜羿沒有理由攔住她做正事,只能應好。

    乘裊即刻回了宮。

    本是要直接去乘宿的寢殿,不想卻被告知,乘宿正在她的扶鳳殿等著她。

    “拜見曾祖。”

    “起來吧。”乘宿揚手,“你這是剛從無憂苑回來?”

    乘裊坦然回了一個字:“是。”

    乘宿看著她。

    祖孫對視良久。最終,乘宿才率先輕嘆道:“無暇劍君修的是無情道。”

    “無情道也會破。”乘裊笑了笑,“曾祖對我沒有信心么?”在長輩面前,她更多了幾分靈動和活力,越發可人。

    乘宿搖頭:“我是擔心你。破他人之道,誰知結的是善果還是惡果?”

    便是無暇劍君真對裊裊動了心思,但這份重量能與他追尋的道相比,能與飛升成仙相比嗎?

    乘宿只怕待那點情誼冷卻,無暇劍君會因此怨恨乘裊。

    乘裊唇邊笑意深了幾分,不疾不徐地說:“世有三千大道,皆可證道。無情道是上上道,卻不是唯一道。何況——”

    她微頓片刻,才補充道:“何為無情道?”

    古往今來,修煉無情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可真正成功的寥寥無幾。‘無情’當真是無情嗎?

    乘宿目光一深。

    “這點小事,曾祖便莫要操心了。”乘裊笑著道,“你便等孫女的好消息吧。”

    乘裊到底還是笑了。

    乘裊的性子,身為長輩,他很清楚。這個孩子看似溫軟,其實最是固執。既已下定決心,即便是他,也無法更改她的決定。

    往好的一面想,若能與無暇劍君聯姻,對乘裊和皇室自是利大于弊。

    “曾祖今日特意來扶鳳殿,便是為了此事嗎?”

    乘裊問。

    乘宿道:“此前派出去的人傳回消息,那解蠱之法之所以傳得那般快,背后似有妖族的推動。”

    “妖族?”

    乘宿面色肅正:“不錯,是鳥族把那消息傳出去的。現在還未查明他們這般做的原因,未免引起混亂,我暫時把此事壓了下去。”

    妖族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

    同命蠱牽扯的無非是皇室、季家和昆侖,是人族之事,妖族為何要介入?

    乘宿有些憂慮道:“我只怕他們別有所圖。雖則妖族這么多年來與人族互不相擾,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四千年前的事不能再重演了。”

    其實在萬年前,妖族和人族的往來并不少。

    九胥是人族的九胥,可這片大陸不是只屬于人族。九胥剛建立時,元祖與當時的妖王還算交好,所以兩族關系還不錯。

    據載,元祖能建立九胥,也有妖族的幫忙。

    這樣的友好關系持續了數千年,直到四千年前,乘氏當時的少君與妖族的少主相愛,若無意外,本該是一場好姻緣。

    可惜,恰恰出了意外。

    這對本來的恩愛道侶最終一死一失蹤,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對方,妖族認為是乘氏少君負心背叛,兩族為此還打了一架。自那之后,便徹底鬧翻了。

    這段歷史,乘裊也知道。

    只不過事情過去太久了,而且當時也有頗多疑點,所以真相為何,已經很難查到了。總之,最后的結果便是兩族從此再無來往。

    所以乘宿才有此憂慮,擔心妖族另有企圖。

    乘裊倒不太在意,畢竟她暫時未從妖族的動作中察覺到惡意。既然暫時想不通,便先把此事放在一邊。

    沒有遲疑,乘裊直接道:“曾祖,我也有要事要說。”

    她把文喜一事告訴乘宿。

    畢竟比起不知敵友的妖族,還是魔種和盤龍教更棘手一點。至少妖族不會搞得天下生靈涂炭,而魔種,卻是可能滅世的。

    果然,一聽到魔種出世的消息,乘宿立刻便沒心思想其他了。

    乘裊目光冷森:“盤龍教和魔種必有關聯,他們的目標是我乘氏,還是整個天下?曾祖,我手下人查到了盤龍教的一處密地,或許與他們的邪術有關。”

    也或許是一個陷進。

    “你是想?”

    乘宿蹙眉。

    乘裊唇角微勾,眼底滿是森然:“他們應該很想要我的命吧,所以這一次,我欲親往。”

    文喜是魔種,所以令人費盡心思。

    那她又是什么,才值得背后之人不計代價的萬般算計?

    若是看不清棋路,那便直接掀了這棋盤。

    ……

    文喜一事,牽連眾多,昆侖瞞不住也不能瞞。所以,文喜乃是魔種一事很快便傳了出去。

    仙道各世家宗門,全都發布了對文喜的追殺令。

    可以說,幾乎布下了天羅地網。然而在這般攻勢下,竟然也沒有抓住文喜。倒是時有聽到她的消息,可惜每一次都是失敗而歸。

    文喜無礙,反倒是他們,傷亡慘重。

    昏暗的樹林中,姬赤野斜倚在一棵巨樹上,懶懶問:“看出什么來了?”

    此地正是文喜入魔之地。

    幾日過去,血跡幾乎已被雨水沖走,除了一些打斗的痕跡,幾乎沒留下任何線索。但這是對其他人來說,于藺霜羿而言,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沒回答姬赤野,忽然抬手朝地上一吸,很快一縷黑紅似血的氣體便被他吸到了手中。這正是文喜遺留下的一縷魔氣。

    這氣體看上去很是詭異不詳,卻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香之氣,很是矛盾。

    姬赤野皺眉:“這不似普通的魔氣。”

    按理來說,魔氣應是晦暗、腥臭,不僅傷人,聞起來還令人作嘔。純血魔種的魔氣,更如世間劇毒。

    可這縷魔氣竟有香氣,這就很不普通了。

    便是姬赤野自詡見多識廣,此刻也很是疑惑。

    藺霜羿把這縷魔氣放進了一個玉瓶中,有了這縷魔氣,便能找到文喜。當然,想要收集到這一縷魔氣,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否則,昆侖長老們早就這般做了。

    做完這一切,藺霜羿便要行動。

    見他這么迫不及待,姬赤野忍不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著急抓文喜?”

    不等藺霜羿回答,他便道:“文喜不見了,同命蠱便解不了,你的小帝女與你徒弟就無法和好。一年之期一到,他們的婚約就會被廢掉。”

    “若你把文喜抓回來,你那徒弟硬下心解蠱,你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你何必多此一舉?”

    藺霜羿捏緊玉瓶,一字一頓的道:“我要的不僅是解除婚約。”

    至于到底為何這般做,藺霜羿沒有過多解釋,而是忽然道:“把鴛鴦佩給我吧。”

    姬赤野一邊把鴛鴦佩給了他,一邊問:“你是準備帶乘裊去解情人咒了?”他以為藺霜羿問他要鴛鴦佩,是準備去衛九幽留下的遺地了。

    解咒?

    不,他拿回鴛鴦佩,不過是想要——毀了它。

    第83章

    但藺霜羿很快便發現了問題。

    以他之能, 竟然也無法毀去鴛鴦佩。這是非常不合理的。不僅如此,甚至還遭到了反噬。

    無憂苑中,藺霜羿擦去唇角的血跡, 面色難得陰沉的看著手心里那對精美的鴛鴦佩, 心中驟然了一股悶氣。

    他目光冰冷, 重新調動身體里的靈力, 這一擊甚至用上了十成力。受到攻擊,只見鴛鴦佩身上忽然曝出了一陣熾燙的白光,被白光照射到的地方真如巖漿烈火灼燒一般。

    威能之大, 竟是讓藺霜羿這等大乘修士的身軀也受了傷。

    掌心被燙得通紅, 甚至冒出了白煙,結果鴛鴦佩仍然毫無損傷。反倒是藺霜羿悶哼了一聲,唇角竟又溢出了一道血線。

    這一次受到的傷,竟是比他道心出現裂痕時受到的沖擊還要重。

    之前他雖生起過要毀了這對鴛鴦佩的想法, 到底沒有付諸實踐,是以直到今日,才發現了其中玄機。

    不過是一對只做擺設的玉佩而已,緣何會有這種效果?藺霜羿沒有理會掌心的灼傷,冷著臉握緊了那對鴛鴦佩。

    力道極大,尋常修士根本抵擋不住, 便是大乘修士也不會一無所感。偏偏那對鴛鴦佩看似安靜的是對死物,結果仍然沒有損傷。

    一滴一滴溫熱的血從指縫間滴落下來。

    鴛鴦佩甚至刺破了藺霜羿的皮膚。

    藺霜羿從不是個輕易放棄之人,他既然下定決心要毀了此物, 便不會半途而廢, 所以再次蓄力, 還要再來一次。

    今日便是拼著重傷,他也要毀了它!

    “劍君。”

    恰此時, 腰間的傳音石里忽然傳來了乘裊的聲音,頓時拉回了藺霜羿游移的理智。

    他驀然停下手中動作。

    “乘裊,何事?”

    藺霜羿終于暫時放開鴛鴦佩,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

    “沒有什么事,就是想聽聽劍君的聲音。”女孩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好聽的情話,“我想您了。”

    此刻,扶鳳殿中。

    乘裊正盤腿坐在榻上,剛剛結束了一場入定。九胥大比給她帶來了諸多好處,除了那些戰斗經驗以及名望,還有一股龐大的信力。

    此前因忙著其他事,所以乘裊還未來得及靜下心完全消化。不過五日后,她便要前往查到的那處盤龍教的密地,為了提升戰力,于是乘裊決定這幾日便待在殿中閉關修煉。

    因此,她已有兩日未曾去見藺霜羿了。

    其實自她突破至元嬰期后,情人咒雖依舊影響著她,但效力已經漸漸減弱。以乘裊的心性,自是能壓下那份想念。

    但今夜不知為何,她心中莫名有些煩躁,加之修煉似乎也到了瓶頸,所以她忽然很想藺霜羿。

    她在大比上的精彩斗法基本都被錄入留影石中,散步于九胥各地。在她有意的推波助瀾下,而今她的名字怕是比真正的九胥帝君還要響亮。

    因此,信力雖稱不上是源源不絕,卻也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鬧。

    再加上她轉化的那部分仙力,以她現在的儲備,莫說化神,完全可以一舉沖到出竅,甚至不會有任何阻礙。

    但乘裊停了下來。

    只因看似水到渠成,她卻總覺得缺了一點什么。

    甚至心生了一種直覺,即便她此刻一鼓作氣沖至出竅,但只是看似圓滿,實則有缺憾。

    或許能與平常的出竅修士相比,卻不是真正的強者。她想要的從不是差不多,而是最好最強。

    但到底缺什么,一時之間,她卻不得而知。因著這莫名的顧慮,她的修為竟有些停滯不前。按理來說,只憑那從衛九幽處得來的仙力,便能保她晉升大乘了。

    在修煉一途中,乘裊向來是一往無前,這還是第一次生出這種猶疑。

    心中焦躁翻滾間,她莫名就想起了藺霜羿。倒不是想要請他指點,只是單純的想聽聽他的聲音,或者見見他。當然,這個時間,想要見面怕是不能了。

    藺霜羿定然不會同意。

    即便現在是深夜。

    沒有情人咒的作用,她也有些想他。

    果然,在聽到藺霜羿的聲音后,心底的那股煩躁便消散了些許。尤其想到那頭的男人聽到她的話可能會有的反應,乘裊還忍不住翹了翹唇。

    沒聽到男人的回答,她繼續說:“劍君想我了嗎?我想您。”

    她總是那般直接,令人難以招架,偏偏讓人忍不住想要沉淪。

    幸而此時此刻,房間里只他一人,她看不到他耳根處的紅意,也聽不到他倏然加快的心跳。

    藺霜羿閉了閉眼,須臾,才淡聲道:“很晚——”然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縷黑氣忽地自他懷中飄出。

    正是他提煉收集到的屬于文喜的魔氣。如今魔氣異動,正是因有了文喜的蹤跡。除此之外,屋里靈光一閃,一道亮麗的身影出現在了屋中。

    正是姬赤野。

    “劍君?”

    另一頭,乘裊聽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等了幾息卻沒等到下文,便又喚了一聲。

    藺霜羿捉住那縷黑氣,阻止了要說話的姬赤野,眸色晦暗不明地問那頭的乘裊:“那你想見我嗎?”

    什么?

    那一直套著烏龜殼的無暇劍君何時這般直接干脆了?

    乘裊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笑著回道:“當然想見您,無時無刻不想。”聲音比之平常還要甜滋滋。

    “那便來吧。”

    藺霜羿道。

    嗯?

    不等乘裊出聲,藺霜羿已經干脆利落地道:“我來接你。”說完這一句,他便站了起來,朝門外走。

    姬赤野耐心地等他結束了與乘裊的對話,才開口:“你什么意思,你忘了,季烆也過去了?”

    正是因為季烆過去了,他才要帶著乘裊一起去。

    收集到那縷魔氣后,藺霜羿想要找到文喜并不難。事實上,早在當日,他們便有了文喜的蹤跡。

    姬赤野本以為藺霜羿會直接把人捉回去,卻不想藺霜羿只讓他派人盯著文喜。

    當時姬赤野還疑惑,不久前收到消息,得知季烆去見了文喜,他才算是恍然大悟。

    季烆和文喜之間有同命蠱相連,直白的說,他們神魂相連。文喜躲藏得深,外人或許難以發現,季烆卻不同。

    他想要找到文喜并不難。

    也不是沒有人想到這個法子,但顧忌季烆的身份,暫時才沒有人出頭。但如果再尋不到文喜的蹤跡,聯想到魔種出世的后果,早晚有人會提出這個法子。

    藺霜羿道:“多謝了。”

    表面上是道謝,實際上是在趕他走。

    姬赤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是重色忘義的家伙,不過他倒也沒說什么,轉身便要走。這時,他視線一掃,正好看到了藺霜羿手上的灼傷,皺眉:“你怎么受傷了?”而且看起來傷得還不輕。

    藺霜羿已經把鴛鴦佩收了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掌心,只見曾冷白如玉的掌心而今灼紅一片,看上去頗有些猙獰。

    “無礙,一點小傷而已。”

    有點丑。

    他下意識想要拿藥出來,正這時,卻聽姬赤野道:“你這小傷在那小帝女眼中怕是天都要塌了,說不定得心疼的掉眼淚。”

    藺霜羿停下了取藥的想法。

    眼前忽然又閃過了那日在長靈山時,少女低頭親吻他傷處的畫面。他喉結霎時又不受控制的上下急速動了動,像是在吞咽著什么。

    最終,藺霜羿五指微微收緊,沒有處理那片灼紅。

    ……

    今夜天色不錯。

    月朗星稀,微風輕撫,空氣清幽,是個賞月的好日子。

    乘裊踩在無暇劍上,沐浴著上空清新的清風,問道:“劍君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在藺霜羿說了來接她后,不到半刻鐘,他人便到了。因著他說了要來,所以乘裊暫時關了防御大陣。

    藺霜羿接了她后,一路帶著她出了宮,后來又祭出無暇劍上了天。

    以無暇劍的速度,此時已離帝都有上千里了。

    乘裊本是等著藺霜羿主動開口,不過飛了一會兒,她有些無聊,索性便直接問了。在這么飛下去,該到哪里了?

    “我發現了文喜的蹤跡。”藺霜羿回道。

    所以呢?

    找到文喜,直接把她抓回來不就好了,為何要帶她去?

    乘裊可不覺得藺霜羿會做無用之事。但藺霜羿沒有再過多解釋,只說了這么一句后,便閉了嘴。

    好在,沒多久,目的地便到了。

    無暇劍的速度慢了下來,卻沒有落下,而是停在了半空之中。

    “到了。”藺霜羿清冽的聲音冷不丁響起,“你往下看。”

    其實不用他提醒,在無暇劍停下的剎那,回天珠便在腦海中驚呼出聲,乘裊也心有所感,垂頭俯看。

    只見下方是一片荒漠。

    一眼望去,除了黃沙亂石,幾乎看不到一點綠意。而在這一片荒蕪中,一對年輕男女相對而立。

    男俊女美,打眼看去頗有相配之色。

    “是季烆和文喜!”回天珠聲音有點悶悶的,“他們怎么在一起?季烆是什么時候找到文喜的?他為什么不通知其他人?”

    不錯,荒漠中的那對男女正是季烆和文喜。

    兩人之間的距離其實不算近,至少是與人交往的安全距離。但在這種時候,季烆與文喜單獨在一起便已是不安定了。

    便是回天珠心中堅定認為兩人之間無私情,此刻看著這一幕,也有點不爽。

    反倒是乘裊這個名正言順的‘未婚妻’比它淡定平靜多了,看到這一幕,臉色都沒怎么變化。

    她只是順著藺霜羿的意,垂首往下看而已。

    天地間忽然變得很是安靜。

    下方,文喜笑了一聲,笑聲不如曾經的清越,帶著嘶啞:“我知道,季師兄能夠找到我。”

    她身上狼狽不堪,再無曾經那金丹第一人的半點風光,整個人被裹在一身黑袍之中。

    臉色蒼白,神色疲憊,烏發凌亂,身上帶著濃郁的血氣。

    文喜問:“季師兄是來取蠱的吧?”

    季烆皺眉看著她,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你為什么要那樣做?”如果說趙是為等人的死或許有內情,文喜還有洗刷冤屈的一日,那待她成了‘魔種’,入魔殺了那么多人后,她便再無回頭路了。

    文喜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消息都傳遍天下了,季師兄難道不知道嗎?我是魔種。魔種無惡不作,殺人需要什么原因?”

    雖這般說,但她眼中分明滿是痛苦之色。

    她雖已突破至出竅,稱得上九胥強者,可這些日子來,她東躲西藏,只像是一只陰溝里的老鼠。

    修為的提升沒有給文喜帶來任何喜悅,相反只有痛苦和難過。

    她的確想要盡快提升修為,想要為李韶報仇,想要找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文喜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雙手看上去與以往無甚不同,但她仿佛聞到了上面傳來的血腥之氣。那是她的同門的鮮血。

    她無法相信自己竟是魔種。

    魔種不是冷酷無情嗎?若真是如此,她的心為何會那么痛苦?肝腸寸斷,不足以形容。

    季烆臉色很冷:“文喜,你這是要放棄你自己嗎?”

    文喜身子微微顫了顫,卻沒回答,而是道:“季師……不,季少主,若是想要取蠱便動手吧。”

    她已被昆侖逐出宗門,是被人人喊打的罪人,再也沒有資格喚他一聲季師兄了。

    “抱歉,我還有事要做,所以這身修為還不能散。不過——”她頓了頓,補充道,“我不會連累你的。”

    因同命蠱的原因,她若受傷死亡,自然會影響季烆。不過除了那日被逼上絕境,在突破至出竅期后,文喜打斗中都盡力以防御為主,刻意避開了要害,所以對季烆的影響不大。

    否則,季烆如今怕是也沒力氣來找他。

    說話間,文喜擺出了攻擊的姿勢。

    雖然文喜現在是出竅期,但這些日子來,到處都是追捕她的人,她根本無法停下來鞏固自己的修為,而且傷上加傷。

    撐到現在,雖不是強弩之末,也好不了多少。不致命,卻難言疲憊。而季烆本就有越級而戰的能力,加之法器輔助,若只是想要壓制她,不算太難。

    她現在還不能死,她還要報仇,所以她不能讓季烆剖丹取蠱。

    季烆臉色越發的冷了。

    下一刻,兩人便打在了一起。不過幾息,便是數個回合,動靜很大。兩人看似都沒有留手,很快身上都見了血。

    如文喜猜測那般,季烆想要取蠱,那便不能先殺了她,只需要先困住她。同樣的,因為同命蠱,她也無法對季烆下死手。

    作為季家少主,又是無暇劍君的弟子,他身上的法器不少。以他的能力,能夠發揮法器大部分的能量。

    倘若她現在是大乘,那些法器奈何不了她。

    可現在,她只是出竅。

    半個時辰后,一個金色的罩子便籠罩在了文喜頭頂,把她整個困在了里面。文喜想要破開這罩子不算太難,但需要時間。

    沉重的壓力壓在了文喜背脊上。

    砰的一下。

    她單膝跪在了地上,牙齒咬緊唇瓣,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印子。她想要掙脫,但用盡全力,也無法及時脫身。

    季烆面色冰冷,一步步地朝她走過來。

    越來越近,最后只剩咫尺。

    文喜終于面露絕望,看著朝她靠近的男人,她還是忍不住說:“只要讓我報了仇,我便任你處置。我不會濫殺無辜,也不會阻礙你和殿下。季師兄……求你。”

    她閉著眼,眼角終是有淚落下。

    相識十年之久,她流淚的次數屈指可數。

    季烆朝她的丹田伸出的手驀地停了下來。

    他的視線在她眼角的淚珠上停了一下,臉色幾番變化,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站了起來,后退了數步,冷冷道:“滾!”

    文喜猛然睜開眼睛,一時怔然。

    “這是最后一次,只有這一次。”季烆看向她的目光比千年不化的寒雪還要冷厲,一字一頓道,“下一次再見你,我必會剖丹取蠱。”

    “滾。”

    話落,季烆背對著她,又冷冷地吐出了這個字。

    那困住文喜的金色罩子散去,放了她自由。

    “不會的。”上空,藺霜羿忽而淡淡笑了一聲,笑聲卻帶著冷漠,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下一次,他還會放了她。當斷不斷,無非是心有不舍。”

    “他不舍文喜。”

    他忽而靠近一直垂首看著下方沉默不言的乘裊,濃郁的檀香霸道的籠罩在了周圍,隔絕了所有氣息。

    藺霜羿修長如玉的手不知何時輕輕落在了女孩烏黑柔順的發絲上,指尖不經意的卷起了一縷柔軟青絲,神色明暗不定,不清不重地說:“乘裊,他騙了你。”

    他微微彎腰,恰好看到了女孩露出了一段雪白的頸子。

    第84章

    乘裊沒先回答他的問題, 定定看了男人一眼,忽然說:“劍君,季烆是您的弟子。”

    藺霜羿微怔, 不過只瞬間便恢復平常, 淡聲道:“弟子又如何?這不是他犯錯的依仗。”

    “本君對事不對人。季烆若是做了錯事, 自也當嚴懲。”

    他一臉的正義凌然, 無論態度還是言語,表現出來的都是公正嚴明,不偏不倚。即便季烆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 他也沒有絲毫偏幫之意。

    嚴肅又正經。

    乘裊看得卻有些想笑。

    本來因為修煉遇到問題郁悶的心情頃刻間全都煙消云散了。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上演‘生離死別’的男女, 心中頗覺可惜,早知藺霜羿特意帶她過來是為了看這一出好戲,她就該早做準備的。

    比如提前派人留下留影石,把這一幕清清楚楚的記錄下來。

    眼睜睜看著這么好的一個把柄從手上溜走, 乘裊心里遺憾極了。想到此,她又垂首,幽幽看了下方一眼。

    文喜還未走,而是看著季烆的背影紅了眼睛。

    而季烆自說了放她走的話后,便一直背對著她,沒有轉身, 表現得非常冷漠。當然,如果真的只有冷漠,也不會放走一個‘魔種’。

    乘裊心中越發覺得可惜。

    但看著她這般模樣, 藺霜羿卻是誤會了, 以為她還對季烆余情未了, 忍不住又說了一次:“季烆先是騙了你,又不顧大局私自放過魔種, 作為他的師尊,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乘裊心中一動。

    她忽地朝前走了一步。

    “劍君要怎么給我交代?”

    其實他們兩人本就離得不遠,只拉近這一步,便幾乎是要靠在一起了。

    沒想到她會突然靠這么近,藺霜羿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呼吸微滯,沉默片刻,才問道:“你想要什么樣的交代?”

    “不如便徒債師償吧。”眼前的姑娘忽然笑了起來,黑亮的眼睛像是盛滿了星光,“所以,劍君把自己抵給我吧。”

    她在笑,笑得那么開心,眉目間竟沒有半分陰霾。

    藺霜羿先是被那美好的笑容晃了神,后才反應過來乘裊說了什么,心臟登時又急速跳動了起來。

    咚咚咚——

    胡亂跳動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般。

    激烈的心跳聲似乎能把他的耳膜震破,他難得呆怔了一下,才驟然回過神來,害怕乘裊發現他的異樣,下意識朝后急退了好幾步。

    可惜此刻無暇劍并未變大,劍身就那么長,藺霜羿險些就在自己的本命劍上踩空了。

    幸而千鈞一發之際,他用靈力穩住了差點下落的身體,否則堂堂大乘修者竟從御劍掉下去,那可太丟人了。

    “你——不生氣難過?”

    他的聲音罕見的有點卡頓,還帶著點沙啞的澀意。

    又一次回避了她的問題。

    分明是他故意帶著她來這里‘捉奸’的,怎得后退的也是他?難道是刺激還不夠?

    乘裊的心被撓得癢癢的。

    若說上一次在長生樹上藺霜羿表現得隱晦,而她不敢確定,那這一次,乘裊堅信不是自己的錯覺。

    藺霜羿和季烆的師徒之情已經出現了裂痕,這道裂痕還越來越大,看上去已經沒了修復的可能。

    這是乘裊一直以來的目的之一。

    起初,她只是想借一借無暇劍君的光,在他這里得一點庇佑;后來,她想取代季烆,成為無暇劍君的弟子。

    可人心本貪,她乃其中之最。

    況且,誰讓藺霜羿那般縱容她?若要怪,藺霜羿自己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誰讓他養大了她的心,壯大了她的貪欲?

    所以再后來,她不僅想要取代季烆,她還要藺霜羿在她與季烆之間做一個選擇。

    她要他們師徒反目,要季烆和季家失去最大的助力。

    此前因著時機不到,也因為刺激不夠,所以乘裊步子還不敢邁太大,做事也有所保留。比如,在被情人咒影響的時候,還要裝作對季烆還抱有一份期待。

    可現在,她明確看到了藺霜羿的態度。

    在她與季烆之間,他選了她。

    這段師徒之情,已經將要走到盡頭了。

    既然如此,乘裊自然沒有再偽裝對季烆‘余情未了’的必要,最好趁此機會,與藺霜羿更進一步。

    結果——

    乘裊直視著男人,目光繾綣溫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難過,會生氣。可是——”

    說到這,她故意停頓了一瞬,見藺霜羿越發繃緊了臉色,才慢悠悠笑道:“我現在喜歡的是劍君啊。”

    既如此,為何要因無關的人傷心憤怒?

    季烆早已經失去了這份資格。

    她說喜歡的是他。

    藺霜羿的心里先是涌出無盡的歡喜,可很快,眼前忽然閃過那對怎么也毀不掉的鴛鴦佩,這份歡喜頓時又被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指尖顫了顫,在聽到那一聲喜歡時,差一點便忍不住想要把人用力抱進了自己的懷里,就像是在夢中一樣,緊緊地抱著她。

    可最后岌岌可危的那一絲理智阻止了他。

    她并非真正喜歡他,而是因情人咒的影響。這份喜歡,是假的,是經不得推敲的。一旦解開了情人咒,這份虛假的喜歡自然也會消失。

    藺霜羿五指緊握,慢慢收攏了雙手。

    最終,他別開了視線道:“你不過是中了情人咒。”是提醒乘裊,也是提醒自己。

    在萬無一失前,他不能犯一絲一毫的錯。

    ——所以是還要再加一把火嗎?

    乘裊深深看著藺霜羿,男人卻裝作若無其事的躲開了她的視線。果真不愧是無暇劍君,真能沉住氣。

    既然要與她裝,那她便如他愿。

    “……是了,我中了情人咒。”乘裊故作恍然大悟,仿佛才想起這回事,“抱歉,劍君,是我自制力不行,又被這邪咒影響了。我會努力克制的!”

    一邊說,她還一邊主動朝后退了一步,表明自己知錯能改的態度。

    藺霜羿心頭一哽。

    而乘裊說完之后,便換了話題,指著下方道:“哎呀,劍君,文喜走了。現在怎么辦,我們要追嗎?”

    下方,文喜已經離開了,只有季烆一人還留在那里。

    在文喜走后,季烆終于轉過了身,看著文喜離開的方向一言不發。

    其實若是有心,文喜又怎么可能走得了?藺霜羿的用意,她暫時猜不到,但乘裊自己是故意拖延了一會兒,給文喜離開的機會。

    在沒有釣上魚之前,文喜這個餌還不能撿起來。

    藺霜羿低頭看了下方一眼:“她跑不了多遠。我已經通知了掌門等,他們會派人去追。”

    “那便好。”乘裊松口氣,頓了頓又問,“那現在做什么?”

    不等藺霜羿回答,乘裊忽然又問:“劍君今夜是特意帶我來的吧?多謝您,我會再仔細斟酌我與季烆的關系的。”

    “……好。”藺霜羿看著下方的季烆,突然問,“你要下去與他對質嗎?”已到了這般地步,還不解了那礙眼的婚約嗎?

    在乘裊回答之前,他補充道:“本君可以當你的證人。”

    真是大公無私啊。

    乘裊臉上頓時露出了感激之色:“劍君公正,令乘裊佩服。不過,算了,現在下去也沒有意義,不過是徒增傷心罷了。”

    “劍君,我們回去吧。”

    涼風吹過,下方季烆也轉身快速離開了這里。

    明明達成了目的,藺霜羿心里卻沒多高興,反而像是堵了一口悶氣。帶著乘裊回了帝都,乘裊便提出了告辭。

    藺霜羿沒有留人的理由。

    乘裊離開后,藺霜羿卻沒回無憂苑,反倒又出了帝都,直接去了妖族族地。

    “怎么現在來了?”

    姬赤野忙碌了快一夜,正要休息,結果剛準備沐浴,便瞧見風塵仆仆趕來的好友,有些詫異的問。

    畢竟這人才嫌他礙眼,把他趕走了呢。

    藺霜羿從不廢話,直接道:“我來拿留影石,都記錄下來了吧。”

    “就為這,值得你連夜跑一趟?”姬赤野忍不住又翻了一個白眼,“老房子著火真可怕,這么著急吃嫩草?”

    “我不過百歲出頭。”

    藺霜羿道。

    以他這個年紀,在修士中一點也不老,正是風華正茂時。

    姬赤野:“……”

    “東西給我一份。”藺霜羿朝他伸手,邊道,“按照計劃進行,盡快把這份記錄散出去。”

    聞言,姬赤野嘖了一聲:“到底是跟了你二十幾年的徒弟,不再考慮一下?”

    藺霜羿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并未有任何動搖。

    “行吧,我會按照你的要求做。”姬赤野搖了搖頭,嘆息,“這份留影石影像傳出去,你那弟子,怕是要身敗名裂了。你可真狠得下心。”

    藺霜羿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靜,眉眼間蘊著一絲冷厲:“是他自己不修德行,要怪便怪他自己心軟吧。”

    無論文喜是否是魔種,她殺了那么多昆侖弟子是事實,無論是作為季家少主,還是昆侖弟子,季烆都不該因為一時心軟放了他。

    姬赤野把東西遞給了他,不由問:“你早就猜到季烆的選擇了?”所以才會讓他派人在那里留下留影石抓住這份把柄。

    藺霜羿隨意的嗯了一聲。

    但事實其實并非如此,無論季烆做什么選擇,他都只會讓乘裊看到這一種結果。作為大乘修士,哪怕他現在破了道,所以修為不穩,但想要動一點手腳很簡單。

    更何況,季烆的心早就有了游移。

    ……

    這頭,乘裊回宮之后,也未繼續修煉,而是把乘進喚了來。

    “殿下,您喚我來何事?”

    大半夜的,乘進匆匆趕來。

    殿下向來沉穩冷靜,這個時間喚他,說不定是有急事。所以乘進不敢耽誤,趕過來時,額間還出了幾滴汗。

    乘裊問:“之前讓你查有關衛九幽的事,有什么線索?”

    只是為了此事?

    乘進壓下心中疑惑,如實回道:“的確有點線索,此前查到衛氏留下的幾處遺地,其中一處與衛九幽有關。不過那地方有點問題,外面布有精妙陣法,我們的人暫時還未能破陣。”

    說到這,他微頓一下,才繼續道:“說起來,在調查此事時,我們還遇到了另一波人,似乎也在調查與衛九幽有關之事。”

    “哦?”乘裊眉頭微挑,“那些人也找到了那個遺地?”

    乘進點頭:“是的,因暫時不知其用意,我勒令手下的人低調行事,暫時未與他們發生沖突。”

    雖未發生沖突,但調查過程中兩邊的人難免會有點接觸。

    “不過那伙人不簡單,我覺得,”乘進遲疑了一下,才斟酌道,“他們可能不是人族。”

    不是人族,那便是……妖族?

    乘裊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你繼續派人盯著那里,也盯著那伙人,不過最好不要發生沖突。”

    乘進應是,想了想,還是問道:“殿下詢問此事,是想?”

    乘裊唇角忍不住上翹了幾分,露出了一點笑意道:“既然有了線索,自然要去探一探。情人咒這種邪咒,還是早點解開為好。”

    乘進很是贊同:“殿下說的是。那我這就派人去安排,殿下準備何時去?”

    乘裊本是準備先去過盤龍教的密地,再去處理情人咒一事。畢竟她有噬魂藤,情人咒對她作用有限。

    待她突破化神,情人咒自然便解開了,所以算不得什么煩惱。

    不過,她現在改注意了。

    她仰頭,目光定定望著昆侖府邸所在的方向,笑著道:“不急著決定,明日再議吧。”

    然到了第二天,卻是出了大事。

    季府被團團圍住。

    由昆侖掌門和長老打頭,一眾人直接闖進了季府。

    “把季烆抓起來!”

    大長老直接冷著臉喝道。

    季家老祖臉色極為難看,季家其他人也是一臉的憤怒,然而再憤怒,他們也沒有上前阻攔,而是任由昆侖的人把季烆抓了起來。

    “還請季尊見諒,我們也是不得已為之。”梅望雪嘆息道,“是我那孽徒連累了季少主。”

    這話算是給了季家面子。

    原是今日一早,昆侖便收到了一份留影石,里面記載了季烆放過文喜這個魔種的全過程。

    還不等昆侖把此事壓下,便聽說這影像已經傳了出去。

    雖還不到天下皆知的地步,但至少各大世家宗門全都知道了。

    這般大的事,皇室自也得到了消息。乘宿等人當時臉色便沉了下來。季烆此舉,簡直是打他們的臉。

    “果真是憐香惜玉。”耀火長老氣道,“季烆這是不想解開同命蠱吧?還騙我們沒有私情,簡直笑話!”

    “不行,這口氣我忍不下去了!”

    “那便不忍。”正這時,一道輕柔的女聲響了起來。乘裊走進了正殿,淡聲道,“我已經給過他很多次機會了,他既不守約,我們也不必再守。”

    “裊裊?”

    耀火長老一怔。

    “曾祖,長老,我們也去一趟無憂苑吧。”乘裊微微一笑道,“那一年之約便作廢吧。”

    ……

    魔種關系著整個九胥,并非季家和昆侖的私事。季烆放走魔種,妨礙的是整個天下。所以哪怕季烆身份不凡,也逃不過被追責。

    季家老祖面色陰沉,卻只能道:“是那孽子一時糊涂犯了大錯,本就該罰。”

    事情已經鬧大了,季家便是想保季烆也不能在明面上做手腳。天下非季家天下,便是皇室犯這般大的錯,也要受到責罰。

    梅望雪道:“季烆到底是劍君親傳弟子,此事還是要由劍君定奪才是。”

    聽他提起無暇劍君,季家人心中生了一點希望。

    季烆到底是劍君的弟子,便是為了臉面,劍君應也要保一保這個弟子吧?不然,親傳弟子犯這種大錯,劍君也是要跟著沒臉的。

    季家老祖以己度人,若是他的弟子做了這樣的蠢事,他自然生氣,但到底是自家人,便是要爛,也得爛在自己家里。

    然而這一回,季家老祖想錯了。

    眾人押著季烆一路到了無憂苑,稟明了此事。

    “我們想著季烆到底是你的弟子,也該由你處置。”大長老問,“無暇,你看如何處置?”

    聽到這話,季家老祖連忙斥道:“季烆,你還不向劍君認錯?”

    留影石傳得到處都是,此事證據確鑿,季家老祖無法辯駁。他本意是想讓季烆認錯,然后向劍君求饒,望他留情,也好從輕發落。

    季烆被押著跪在地上。

    衣衫有些凌亂,面色蒼白,他跪得筆直,卻沒有開口求饒,只道:“是我之過,但請責罰。季烆無有不從。”

    他沒有喚藺霜羿師尊,也沒有求情,因為他知道,藺霜羿不會救他。

    “季烆!”

    季家老祖沉著臉斥了一聲。

    季烆恍若未聞,只是挺直著背脊跪在地上。放走文喜是真,他的確因私心犯了錯,他認。

    他不會向藺霜羿求饒。

    無憂苑氣氛凝重,所有人都等著藺霜羿做決定。

    “劍君,您看此事如何處理?”

    藺霜羿面色未有變化,哪怕得知唯一的親傳弟子犯下大錯,他也沒絲毫動容,聞言,淡淡道:“王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季烆當然也不例外。該怎么罰便怎么罰,按照門規來便是。”

    季家老祖心中一緊。

    “本君的門下不需要這等不忠不孝之人。”藺霜羿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傳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從今日起,季烆再不是無暇峰弟子。”

    劍君竟直接把季烆逐出了師門?!

    季家人臉色大變,其他人也是下意識屏住呼吸。

    院里落針可聞。

    乘裊等人便是此刻來的,恰好聽見了藺霜羿的話。

    耀火長老當即大笑道:“劍君果真大公無私,令人敬佩。此等滿嘴謊言的卑鄙小人,怎配做劍君親傳弟子?簡直是有辱師門!”

    聽到他的聲音,季烆背脊一僵,方才的鎮定瞬間化為了慌亂,他猛地轉頭,便看到了乘裊。他想喚裊裊,喉嚨卻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動,卻也動不了。

    季烆一瞬間意識到了什么,目光如利劍射向了藺霜羿。

    乘裊沒看他,而是看向前方靜立的藺霜羿。

    男人今日竟換下了一身素衣,著了一身金紅色的衣袍,頗為華麗,與平日的風格截然不同。他本就生得俊美,長身玉立,艷麗的顏色越發襯得他豐神俊朗,耀眼奪目。

    那份無暇的俊美,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隔著人群,兩人的視線相碰。

    看似正常的平靜。

    藺霜羿忽然問:“諸位來此為何?”話是對皇室等人問的,目光卻只看向了乘裊。

    耀火長老嘴快回答道:“自是來退婚的!季烆不忠不義,一次又一次違背諾言,我皇室貴女豈能與此等小人結親?”他是一點也沒給季家面子。

    以季烆的所作所為,他們也不必給面子。反正兩家基本已經是撕破臉了。今日之后,矛盾更是將會直接擺在明面上了。

    藺霜羿撥了撥腕上的佛珠,面色不變,目光一直看著乘裊,聞言,輕聲問:“這是你的意思?”無波無瀾的面色,讓人無法猜測內心的喜怒。

    乘裊輕輕應了一聲‘是’。

    很巧合,她今日也換了一身金色衣裙,裙擺用紅線繡了鳳凰,華貴又不失去美麗。走動間,裙擺微揚,仿若鳳凰起舞,動人心魄。

    她面上沒有慣常的溫柔笑意,也沒有傷心或者憤怒,出乎意料的平靜。

    她一步步上前,面向眾人,一字一頓的道:“當日結侶大典,季烆棄我而去,又與文喜同種同命蠱,我念著之情有可原,所以與季烆定下一年之約。”

    “可他背棄諾言,罔顧我的信任,一次次欺騙于我。背信棄義,實為不恥。所以,請劍君與諸位見證,自今日起,我與季烆的婚約就此作廢。”

    “從此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海誓山盟,白玉連環,月約星期,泥金小簡。(1)

    如約,

    棄之,斬之。

    第85章

    不!

    季烆想要站起來, 想要用力搖頭,想要大聲反駁,可沉重的威壓牢牢地壓制著他, 讓他除了徒增一腔憤怒和惶恐, 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在被藺霜羿逐出師門時, 季烆不慌張。

    畢竟在察覺了那道貌岸然的無暇劍君心中的那份齷齪心思后, 他便早有了心理準備。

    不僅藺霜羿不想要他這個弟子,他也不想要這種不知廉恥覬覦徒弟未婚妻的無恥小人。

    在決定放走文喜時,季烆想過暴露的后果, 只是他沒想到會這么快, 快到連一個解釋的機會也沒有給他。

    他與她少年相知相戀,有緣定下婚事,卻因意外中斷。

    直至今日,那份維持了二十年的婚約, 終于還是結束了。

    季烆看著站在前方的女子,心臟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可他怪不得他人,更怪不得裊裊,他只是在對上她那雙看向他時,只剩下冷漠與陌生的眼睛時,忽生無數的絕望。

    “從此恩斷義絕, 再無瓜葛。”

    她斬釘截鐵的說出了這一句話。

    裊裊不要他了。

    再也不要他了。

    她要把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埋葬,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她全都不要了。

    從未有一刻, 季烆如此清晰的意識到這一個殘酷的事實。

    “背信棄義, 實為不恥。”

    她現在是不是已經厭極了他?

    季烆挺直的背脊慢慢彎了下去, 那一刻,他竟是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不敢再面對她。

    是他欺騙了她,是他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是他有負于她。

    巨大的絕望壓垮了他,可事情已做下,他沒有后悔的機會了。

    無憂苑中一片死寂。

    但除了季家人,其他人面色還算平靜,并無多少意外之色。發生了這種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換做是他們,也會做出與帝女同樣的決定。

    比起劍君把親傳弟子逐出師門這件事,這份搖搖欲墜多日的婚約被廢,其實也算是意料之中。

    在乘裊擲地有聲的扔下義絕之語后,暫時無人出聲,氣氛很有些凝重。

    便連季家人此回也不知該說什么。

    他們本就理虧在先。

    最后,還是藺霜羿率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凝滯。他朝乘裊前行了兩步,直至兩人之間只剩一臂之距時,他才停了下來,面色平靜地問:“你想好了?”

    乘裊微微一笑,毫不遲疑:“想好了。乘裊雖非君子,但也知一言九鼎。出口之言,自是不會再收回。”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堅定。

    藺霜羿深深看著她,忽而揚聲道:“季烆做出此等惡事,本君也要擔一份責任。是本君教導不力,才放任他犯下這些錯。”

    其他人一聽,當即便有人道:“劍君何出此言?您雖是季烆的師尊,可他犯的錯,也不該算到您的身上。”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乘裊也道:“劍君沒錯,這不怪您。您已經罰了他了。”她倒是想看看藺霜羿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乘裊故作不知,干脆順著他的意演下去。

    藺霜羿卻沉聲道:“教不嚴,師之惰。你們不必再說了。雖是季烆之過,本君也難辭其咎。”

    說到這,他微頓片刻,看著乘裊,正聲道:“本君無法收你為徒,但你隨時可前往無暇峰。但有所問,知無不言。”

    此話一出,周圍便響起一陣抽氣聲。

    這雖不是收徒,卻也與收徒差不了什么了,無非是沒了那層名分,但實處一點不少。

    不少人心里真是又羨又妒。

    只可惜這等好事,怎就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呢?

    “劍君此言當真?”耀火長老立即反應過來,心中大喜,搶在乘裊之前先開了口。

    藺霜羿淡淡道:“本君從無虛言。”

    耀火長老喜形于色,當即便一拍乘裊的肩膀催促道:“裊裊,你還愣著作甚?還不快跪下,拜見師尊!”

    不管原因是何,總之先把這實惠拿到手才好。

    “不用了。”不等乘裊動作,藺霜羿便直接道,“我與她并無師徒之名,自然不用以師徒相論,與以前一樣即可。”

    耀火長老有點不放心。

    以他的想法,自然是定下師徒之名最好。不過藺霜羿態度堅定,不認這師尊之名,他也只能無奈認罷。

    只心中到底可惜,也對那季烆又多了幾分埋怨。

    想來定是季烆這個孽徒傷了劍君之心,所以才讓劍君生了芥蒂,心中對收徒生了猶疑。

    “劍君放心,裊裊自幼乖巧伶俐,心地純善,絕不會做出那等忤逆不孝之事。”耀火長老還想再努力一把,所以幾乎是要把乘裊夸出了花兒來,“您與她相處這段日子,想來也了解她的性子。她是個好孩子,又乖又孝順!”

    其他人瞧見他不要臉的王婆自夸,心中大罵臉皮厚。

    便是乘裊也聽得有些臉紅。

    實在是耀火長老夸得太夸張直白了一些,臉皮厚如她,也有點承受不起。

    結果正在眾人腹誹時,藺霜羿卻是順著耀火長老的話點了頭,聲音清淡地說:“她的確很好。”

    聽得這話,耀火長老滿面榮光,笑道:“還是劍君慧眼識珠。”

    乘裊有些聽不下去了,忙道:“既如此,那乘裊便在此謝過劍君大恩了。”教導之恩,的確是大恩。

    無論藺霜羿因何如此,她因他受益良多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一邊說著,乘裊一邊向他行了一個大禮。

    藺霜羿手指微動,環視著周圍眾人,還是受了這禮。只要不是師徒之禮,便也無妨。

    乘宿也笑道:“那往后裊裊便有勞劍君教導了。”

    至此,事情已定。

    其他人見此,心中明了無法阻止,也只好跟著附和夸贊:“劍君仁義,是我等楷模。”

    總之一片贊譽之聲。

    便是季家人,此刻也只能心里嘔血跟著應和,甚至還要表現得比其他人更真誠更感激。

    畢竟藺霜羿會給乘裊這一個承諾,完全是代季烆受過,為季烆補償。

    唯有季烆知道真相,知道其中齷齪,心中猛然起了熊熊烈火,他只覺得那張光風霽月的面龐是那般的厭惡可憎。

    只有他清楚那冰清玉潔的皮囊藏著一顆狼子野心!

    然而此時此刻,無人會在意他的想法,所有人都在贊美著那無暇劍君。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包括乘裊。

    季烆只覺渾身發冷,極度的憤怒下,竟猛地嘔出了一口血。

    “噗——!”

    “烆兒!”

    季父季母驚呼一聲,忙撲過去想要扶住他,卻被季家老祖攔下。

    季烆現在是罪人,為了季家,他們不好與他太過親近,最好是做出公正無私的模樣,與無暇劍君一般,這才能最大的保障季家的利益。

    現場頓時一靜。

    梅望雪遲疑道:“那季師侄……季烆該如何處置?季烆雖放走了魔種,到底還未做出其他不可挽回之事,這——”

    “放走魔種還不算大罪嗎?”

    他話未說完,便有人冷冷出聲打斷,“放魔種在外,誰知會造多少殺孽?季烆此舉,是置天下安危于不顧。”

    “不錯,他現在看似沒做其他惡事,但誰能保證以后不會做?他與那文喜可好得很。”

    “倘若兩人勾結,怕是不妙。”

    聽著這一句句的討伐,季家人臉色鐵青。此前季烆還頂著劍君弟子的名頭,所以其他人心有顧忌,還不敢太放肆。

    現在塵埃落定。

    季烆先被劍君親自逐出門下,又被皇室退婚,把柄送到了所有人手中,正是墻倒眾人推,與季家有矛盾的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這世上,從不缺落井下石。

    季家人想要爭辯,但其他人根本不給他們機會,夜家老祖更是直接道:“劍君雖已把季烆逐出門下,可季烆到底曾是劍君高徒,天賦修為都極好,若輕易放過他,說不得是放虎歸山。”

    “能與魔種勾結在一起,會是什么好人?”

    乘裊一直靜靜聽著,并未發表任何意見,臉上無悲無喜。

    腦海里,回天珠心情很復雜:“他們的意思是想要廢除季烆的修為嗎?”它本想說,若廢了季烆,那未來的滅世之戰該怎么辦?

    但很快又想起乘裊早就得到了衛九幽的仙力,而今又有了藺霜羿相幫,其實早就不需要季烆了。

    回天珠忽然有些失落,忍不住埋怨:“他為什么要放走文喜?他難道不知道放走文喜,會有什么后果嗎?”

    乘裊平靜回它:“他當然知道。”

    季家少主,劍君高徒,從不是一個蠢人,他怎么會不知道放走魔種的后果?

    可他還是那樣做了。

    此番打擊太大,回天珠整顆珠都懨了。

    乘裊忽然問:“救世真的成功了嗎?”

    “……什么?”回天珠心里咯噔一下,“你這么問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乘裊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回道,“不過是隨意猜測罷了。你也說了,上一世季烆入魔了。那他入魔是在救世前,還是救世后,又是因何入魔?”

    “小珠,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瞞著我嗎?”乘裊聲音低了下去,似有些失望沮喪,“你不是說我才是你的主人嗎?難道你更喜歡季烆?”

    回天珠想也不想就反駁:“當然不是。”

    “那你便該告訴我真相。”乘裊輕輕道,“我不想像上一世那樣走得不明不白。”

    “你、你想起來了?”回天珠驚了一下。

    “一部分吧,還很模糊。”乘裊道,“所以,小珠,我需要你的幫助。九胥很美吧?小珠,我想要與你一同守護這份美好。”

    “你也不想看到和上一世一樣的生靈涂炭吧?”

    回天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讓我想一想。”

    乘裊掩下眼底的暗色,柔柔道:“好,我不逼你,我等你。”

    回天珠沒了聲響,現場對于季烆的審判卻還在繼續。

    “對了,季烆與文喜身上還有同命蠱。”這時,有人突然想起,眼睛一亮,“那魔種極善隱藏,我們尋了多日也無所獲,倒是可以借用這同命蠱。”

    季家人臉色大變,其他人卻是心中一動。

    “那文喜不是對季烆情根深種嗎?若是季烆遇難,她難道會袖手旁觀?便是不為私情,只憑同命蠱的作用,那文喜便不會放任不管。”

    種下同命蠱的兩人可是生命相連。

    季烆若死,文喜亦要亡!

    季母再也忍不住怒道:“我兒的確犯了錯,但也罪不至死,你們竟是想要他的命不成?!”

    身為一個母親,她絕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死!

    季家老祖雖未開口說話,但鐵青陰沉的臉色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夜家老祖笑了一聲道:“季夫人所言極是。季少主雖犯了罪,到底還未闖出大禍,罪不至死,我們當然不能要他的命。”

    “不過,那同命蠱的確可以利用一番。”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昆侖大長老卻冷聲道,“季烆已非我昆侖之人,既為叛徒,自然不能把屬于昆侖的任何東西帶出去。”

    季家老祖沉著臉問:“大長老的意思是?”

    大長老冷冷道:“廢了季烆的修為。季烆往后如何,便與我昆侖再無相關。”

    此言合情合理,無人反對。

    藺霜羿也只是淡漠的聽著,仿若局外人。見他的態度,都是聰明人,自然不用多問。

    “不可以!”

    季父季母最先大聲反駁。

    季母眼眶發紅:“我兒苦修數十年才有今日,怎能一朝盡廢?”季烆能有今日,的確離不開劍君的教導和昆侖的培養,但季家也花費了無數的心血。

    季烆自己也費了數不清的心力。

    所以季母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季家其他人也難以接受。可因為季烆之事,季家已到了一個極危險的境地。從今日起,沒了劍君這面大旗,精心培養的少主還廢了,季家將會元氣大傷!

    大長老臉色冷漠:“只廢除他的修為,而不是廢了他的靈根,已是格外開恩了。”

    “不要,不要!”季母忽然跪倒在地,朝著藺霜羿叩首,哀求道,“劍君,請您饒他一回吧。他到底做了您二十多年的弟子,求求您饒了他吧。”

    季烆仍然跪在地上,面色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聽到要廢除修為,他木然的臉色未有絲毫變化。直到看到母親跪在地上哀求藺霜羿,他才變了臉色。

    他用盡全力頂著那股威壓,咬牙擠出了一句話:“母親,不要……”不要求他。

    季烆用力抬起了頭,看向前方高高在上的無暇劍君,眼里暗沉的看不到一絲光芒。忽地,不待所有人反應,他一手插進了自己的丹田。

    血流如注,竟是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元嬰。

    然后,用力捏碎。

    砰!

    那小小的元嬰霎時破碎。

    “烆兒!”

    季母凄厲地大喊了一聲。

    季烆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如雪,卻是勾起了唇角。

    他寧愿從頭再來,也絕不輸給他!

    “……裊裊。”

    乘裊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季烆的身上。

    曾經意氣風發的青年劍修渾身浴血,那身雪白的衣袍早已被鮮血染紅了,刺眼又狼狽骯臟。

    “對不起。”

    季烆大口大口地朝外吐著血,像是要把一身的血都流光。

    但他沒管自己的傷,只仰著頭看著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訴說著自己的歉意。是他的錯,他又一次辜負了她的信任。

    他朝她伸出手。

    乘裊沒有回應他,只低著頭看著,像是入了神。

    在那只染血的手要夠到那精美華麗的裙擺時,一道同樣泛著金光的衣角插了進來,擋在了中間,也擋住了乘裊看向季烆的視線。

    藺霜羿伸手一揮,淡聲道:“帶下去,別污了這塊地。”

    劍君發話,自無人反對。

    立刻便上來了兩個昆侖弟子,強硬地拉著季烆退了下去。沒了元嬰的季烆,此刻形如廢人,毫無反抗之力。

    他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藺霜羿的背影。

    藺霜羿仿若未覺,只對乘裊道:“若你愿意,自今日起便可住進無憂苑。”暖陽之下,身著華裳的無暇劍君面如冠玉,俊美得不似凡人。

    第86章

    “唔——!”

    就在季烆捏碎自己元嬰的同時, 一處荒野之地,正與人交手的文喜忽覺丹田一陣劇痛,手上匯聚的靈力霎時散開, 她猛地悶哼一聲, 噴出了一口血, 整個人都搖了搖, 險些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她的丹田處為何像是被人重擊了一拳一般,竟是傳來撕心裂肺的痛。

    “她受傷了,我們一起上!”

    那些圍攻她的人見她露出頹勢, 當即眼睛一亮, 毫不猶豫地加大了攻勢,頓時打斷了文喜的憂慮。

    她不敢深想,只能專心致志應付眼前的敵人。

    這些是盤龍教的人,所以文喜手上沒有半分留情, 招招致命。當然,對面的人亦是如此,斗得很是激烈。

    此前文喜憑借著躍升至出竅期的修為還算是占據了半分優勢。

    然當丹田處傳來莫名劇痛時,她便失了優勢,沒多久,身上便多了很多傷, 眼看著落了敗勢。

    不過,文喜未有慌張。

    在報完仇之前,她絕對不能死。帶著這股信念, 她下手越狠, 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但文喜很清楚自己不能停下來, 一旦停下來,她就會死。

    殺了那些人。

    只有殺了這些敵人, 她才能活下去。

    身體內部忽然又涌出了一股龐大的力量,文喜不知為何而來,卻本能地使用著這股力量,終于在身上的血快要流盡前,殺光了所有人。

    歡喜劍已經被腥臭的血染紅了。

    她撐著劍站在血泊之中,劇烈的喘息著。這些日子以來,她經歷了很多次追殺,已經漸漸習慣了,所以很快便恢復了過來。

    這些盤龍教的人,許是因修煉了邪術,便是連血都是骯臟不堪的。文喜忍著痛,厭惡的擦干身上和劍上的血。

    身上仍然很痛,但比起丹田處的劇痛猶如小巫見大巫。

    她咬著牙站了起來朝前走。

    此地不宜久留,她的蹤跡已經泄露了,必須趕快離開這里,再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文喜到了一個小村莊。

    她踉踉蹌蹌的朝一處農戶家走去,她準備在柴房休息一夜,不想放走近,便聽到了一陣談話。

    “那季家的少主真的廢了?”

    季家少主幾個字登時令文喜頓住腳步。

    屋里的應是一對夫妻,此刻正是夫妻夜話時。兩人都是沒有修煉的凡人,文喜有意隱藏,這對夫妻自是察覺不出不對勁,依舊聊著天。

    “也不是廢了吧,據說只是捏碎了元嬰,并未廢掉靈根,那還是可以重新修煉的。”

    捏碎元嬰?

    文喜霎時如遭雷擊,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然而丹田處連綿不絕的莫名劇痛卻驚醒了她。她與季烆同命蠱相連,便是性命相連,季烆受了重傷,她當然會有感覺。

    季烆毀了元嬰,她也遭受重創。

    她再也無法冷靜,猛地闖進了屋里,急聲問道:“你們說的季家少主,可是無暇劍君的弟子季烆?”

    屋內的夫妻倆被突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驚叫道:“你、你是誰?”

    文喜此刻滿身血跡,渾身煞氣,嚇得這對凡人夫妻臉色慘白,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驚恐地看著她。

    文喜沒心思管他們所想,執著地問道:“回答我的問題!你們說的毀了元嬰的人,可是無暇劍君的弟子季烆?”

    “……是、是他。”

    “不過他已經不是劍君弟子了。”

    “……什么意思?”文喜心跳極快,甚至忘記了全身疼痛,冷聲問,“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們仔細給我說清楚!”

    她亮出了歡喜劍。

    濃重的血腥味幾乎充滿了整個屋子。

    那夫妻倆被嚇得夠嗆,哪里敢有半點隱瞞,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說了。

    “聽說是那季烆私自放走魔種,不忠不義,可是犯了大罪。事情暴露后,自然便受了罰。無暇劍君當即把他逐出了門下……因擔心他與魔種勾結禍害蒼生,所以又廢除其修為。”

    “這種不顧大局自私自利之人正該重罰,便連我等凡人都知道,那魔種是多大的危害。若是成長起來,定會攪得天下大亂。那季烆身為正道修士,還是劍君高徒,怎能如此不顧后果?”

    “好在諸位大人公正,沒有包庇此等罪人。”

    “現在那季烆已被押入了牢中,聽候發落。以他罪行,便是不死,怕是也要脫層皮,說不定會坐一輩子的牢……”

    文喜已經聽不下去了。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丹田處,所以是她連累了季師兄?她害得他一身修為盡喪,害的他身敗名裂……一瞬間,無數的愧疚和懊悔夾雜著滔天的憤怒,甚至是恨意猛烈的席卷了她。

    “啊!”

    她忽然猛地大吼了一聲。

    竟是有一團火從體內冒了出來,霎時間,成了熊熊烈火。同在一個屋里的凡人夫妻滿眼恐懼,卻連跑都來不及便被烈火席卷,瞬間化為了灰飛。

    隨即,那烈火迅速朝外蔓延開來。

    “走水了!”

    “快跑,快救火!”

    平靜安寧的小村莊一團大亂。

    ……

    無憂苑中。

    乘裊與藺霜羿視線相對。

    近看,只覺那雙墨色的眼睛越發漂亮了,讓人恨不得占為己有。反正乘裊是挺想獨占的。

    藺霜羿向來喜著素淡的衣裳,大多是黑白青灰之色,難免顯得單調。但他長得俊,便是隨便披塊布,也是極好看的。

    而今日這身華裳更是讓他本就有十分的美貌又上升了一個檔次。

    乘裊被這份突出的俊美晃了晃眼睛,差一點就沒忍住笑出來。幸而,她也算閱美無數,有些抵抗力,還沒完全失去理智。

    耀火長老等人聽見藺霜羿這般說,都不用乘裊開口,便替她答應了下來:“那便叨擾劍君了。”多余的話,他沒再多說,只想著回去之后便備上厚禮送到無憂苑來。

    不管劍君缺不缺,他們承了這般大恩,都該有所表示。

    藺霜羿自然不在意的說無礙。

    乘裊當然也不會拒絕。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其他人都離開了,無憂苑里便只剩下了乘裊和藺霜羿兩個人。沒了其他人,乘裊表情放松了許多,笑著道:“今日多謝劍君幫忙了。”

    藺霜羿道:“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從面上看,完全看不出他內心所想,探不出他此刻是何心情。

    乘裊想了想問:“說起來,季烆放走文喜之事怎會傳出去?還傳的這么快?難道昨夜在場的不止劍君與我,還有其他人?”

    她臉上是純然的疑惑不解。

    不等藺霜羿回答,乘裊又搖頭道:“不對,以劍君的修為,什么人能在您的眼皮底下隱藏還不被發現?”

    藺霜羿呼吸微微一滯。

    須臾,他才用鎮定的聲音回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無絕對。何況,季家這些年來急速擴張勢力,野心勃勃,樹敵眾多,許是早被人盯著了。”

    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足為奇。”

    乘裊定定看著他,一時未說話。

    藺霜羿喉結動了動,未免她懷疑,只能盡力保持平靜的神色,任由她看。但乘裊注視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一些,他難得有點沉不住氣,終是率先開口問:“看什么?”

    難道乘裊懷疑上了他?

    是他露出破綻了?

    也對,乘裊本就冰雪聰明,心細敏銳,會察覺不對很是正常。

    正是難得緊張時,卻聽女孩眉眼彎彎甜笑道:“當然是看劍君好看啊。”

    藺霜羿心臟又是一滯。

    原來是夸贊他,而不是懷疑他。

    乘裊靠近他,仰著頭,甜軟俏麗的臉蛋上蕩著令人心醉的笑容,專注地凝視著他:“今日這身衣裳很襯劍君。”

    藺霜羿耳根發熱,微微別開頭,淡淡道:“是下面的人送上來的。你——”

    “我什么?”

    見他說了一半又突然頓住,乘裊便問。

    你喜歡嗎?

    藺霜羿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反應過來,及時把話吞了回去,沉聲道:“今日時辰還早,你想學什么?”

    其實這身衣裳是從姬赤野那里拿來的。

    作為昆侖的太上長老,他自是不缺這些日用之物。不過因著他的身份和平常表現出來的性子,昆侖敬上來的衣物雖都用料極佳,卻都是素凈低調的顏色和款式。

    以往,藺霜羿自不在意這些。

    他心思澄明,目標明確,便是粗布麻衣也穿過,所以于他而言,穿著打扮從不過多考慮。

    自從明了自己的心思后,他卻忍不住開始在意了起來。

    藺霜羿知道自己生得好看,日常相處中,也察覺到乘裊對他這身皮囊的喜愛。女為悅己者容,男人又何嘗不是?

    他生得不比季烆差。

    藺霜羿眼中晦暗一閃而過。

    這話轉得也太生硬了。

    不過乘裊沒拆穿他的偽裝,而是從善如流地道:“劍君博聞強識,只要是劍君教的,我都想學。”

    既表達了好學,又拍了他的馬屁。

    藺霜羿摩挲了一下右手掌心處的灼紅,語氣越發緩和了一些:“那今日我便教你——”

    “殿下!”

    話未說完,乘裊身上的一塊傳音石便響了起來,萬長然的聲音傳了出來,“鳳長青已經到了帝都了,您可要見他?”

    鳳長青?

    沒聽過,但像是一個男人的名字。

    藺霜羿下意識抿了唇。

    乘裊沒先回應萬長然,而是先歉意的看向藺霜羿道:“抱歉劍君,有些急事需要我先處理。”

    “很著急?”

    藺霜羿忍不住問。

    其實也沒那么著急,不過乘裊嘴上卻道:“是有些急,這個鳳長青是個很重要的人。”

    許是涉及正事。

    朝夕相處這么久,藺霜羿知道乘裊是有大抱負的人。

    他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吧。”

    乘裊立刻笑道:“多謝劍君體諒,我會盡快處理完這些雜務,回來孝敬您。”說罷,她行了一禮,便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她一走,似乎也把無憂苑的人氣帶走了,院里恢復了平常的冷清。

    藺霜羿在無憂苑等了許久,直到天黑,也沒等到乘裊回來,心里莫名有些煩躁。正按耐不住時,傳音石忽然亮了。

    他心頭一喜,然下一刻,一道清亮的男音從傳音石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事情都辦妥了。”

    是姬赤野的聲音。

    不是乘裊。

    姬赤野道:“最多兩日,季烆所做之事便會傳遍九胥。那文喜也派人看著的,幸而我鳥族速度快,否則還真追不上她。這文喜看來真的很重要,盤龍教的人也在追殺她。”

    其實也不太像是追殺。

    雖然盤龍教派去圍攻文喜的人,對文喜的確下了狠手,但實際上并未真的要了文喜的命。

    以盤龍教表現出來的實力,即便文喜而今突破至出竅期,也是跑不掉的。

    不說他人,便是那溫長荊便能輕易的殺了她。

    然而盤龍教并未這樣做,甚至沒有派出真正的殺手。正因如此,盤龍教的行為才令人費解。

    他們到底想要做什么?

    從結果來看,非但沒有動搖文喜的根基,反倒是幫了她的忙。一路被追殺,結果文喜的修為卻是長進了不少。

    只不過現在得到的線索太少,他們還不能下結論,只得先觀察。

    當然此事與他們妖族關系不大,姬赤野也沒太心煩,反正該心煩的也不是他。盤龍教最恨的應是乘氏和人族吧。所以最煩心的該是皇室。

    若非藺霜羿要護著那小帝女,姬赤野是不會插手人族之事的。

    姬赤野問:“你那邊處理的怎么樣了?我聽手下的人說,小帝女與季烆的婚約已經解除,季烆還廢了自己的修為。”

    沒聽到乘裊的聲音。

    藺霜羿心里前所未有的失落,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壓下那股越來越重的浮躁,沉沉嗯了一聲:“還有事嗎?”

    那頭姬赤野聽得一哽:“沒事就不能找你了?”還真用完了就想扔?

    姬赤野哼了一聲,但也知好友的性子,倒是沒與他太計較,只埋怨了幾句,便說起了正事:“無暇,你準備什么時候去衛九幽的遺地?”

    藺霜羿想了想回道:“過段時間吧。”

    乘裊此前說幾日后要去盤龍教密地,藺霜羿自然不放心她獨自前去,便想著結束此事后再去衛九幽的遺地探查。

    當然,他不準備帶上乘裊。

    他去衛九幽遺地不是為了尋找解除情人咒的法子,而是去毀了此地。不僅是這一個遺地,此后,衛九幽留下的每一處遺地,他都要一一毀掉。

    瑩瑩燭光中,藺霜羿的眼中晦暗難明。

    那頭,姬赤野繼續道:“我建議你還是早點去。下面的人來報,說是那地方被其他人發現了,根據調查,應是皇室的人。”

    藺霜羿手心驀然一緊。

    恰此時,屋外忽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下一瞬,乘裊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劍君,您歇下了嗎?抱歉,我回來太晚了。”

    藺霜羿本能地按住傳音石,切斷了與姬赤野的聯系。

    門外,乘裊又喚了一聲:“劍君?”

    “我在。”藺霜羿起身,親自上前打開了門,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女子。月色下,女子白玉似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眼里仿若映著璀璨星光,灑落進了他的心中。

    她看上去很高興。

    比往常很多時候都要高興。

    藺霜羿眸光微動,不動聲色地問:“遇上什么開心的事了?”

    “的確遇到好事了!”乘裊笑著道,“手下人方才來報,說是尋到了一處衛九幽的遺地,說不定能找到解開情人咒的法子。”

    “一得知此事我就急忙趕回來了,只想要與劍君分享這個好消息。”

    乘裊笑得越發甜美嬌俏,頰邊的小窩一閃一閃,極為可愛:“劍君,您高興嗎?事不宜遲,不若我們明日便去吧。”

    第87章

    乘裊的問題太過出其不意, 藺霜羿罕見的懵了一下。待明白她的意思后,他瞳孔微縮,如遭雷擊, 差一點就維持不了平常的冷靜。

    雖則他很快回過神來, 但那一絲的異樣依舊被早有準備的乘裊察覺。她心中閃過一絲了然。

    乘裊自是故意提起衛九幽的遺地的, 一為試探, 二為刺激。

    季烆放走文喜一事能傳播的這么快,表面上看是妖族在背后推波助瀾。但此事,于妖族有何益處?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 但她直覺此事是藺霜羿主導。

    而守在衛九幽遺地的也有妖族。

    無利不起早, 若此事于妖族無益,他們為何要摻合進來?乘裊想到了曾經出現在藺霜羿身邊的那個紅衣男子。

    以她的修為看不透那個紅衣男子的底細,而能與無暇劍君做朋友的人,又豈是普通人?

    但那紅衣男子又不是散修。

    至少乘裊未曾聽說過這樣厲害的散修。

    皇室雖勢弱, 但爛船還有三根釘,想打聽一個人也沒那么難。既然在人族中名聲不顯,那妖族呢?

    那個紅衣男子與藺霜羿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張揚恣意,帶著妖異,很符合妖族的形象。

    所以, 藺霜羿與妖族有關系。

    但這只是她的推測,她還需要更進一步的證據,而現在, 藺霜羿的反應恰恰應和了她的猜測。

    她裝作未曾察覺的無辜模樣, 見藺霜羿不答, 便又問了一次:“劍君,您覺得我這個提議怎么樣?”

    “宜早不宜遲, 若能早日解決情人咒,也能了了這一樁心事。”說到這,乘裊面上露出一抹羞赧,“若能解了此咒,我便不會再冒犯劍君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女孩雪白的面頰上起了一點薄紅,襯得她越發嬌艷如花。

    藺霜羿的腦海里驀然冒出了女子墊腳親吻他的畫面。唇上似乎又想起了那份誘人的觸感和溫度。

    他眸色陡深。

    倘若解了情人咒,她還會靠近他嗎?

    不會的吧。

    “她便是解除了與季烆的婚約,也不代表她不愛季烆了。那日問情臺上的生死相許,你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耳邊忽地響起了姬赤野的話,“當然,她也或許是真的對季烆死了心。但不愛季烆,便會愛你嗎?”

    “無暇,你要想清楚,莫要入了迷障。”

    他可以肯定乘裊對他的仰慕崇拜,卻無法保證她會愛他。

    不是沒有糾結過,也不是未曾后退過,可情根既深,無情道已破,已是半點不由他。

    他不是一個好人。

    所以在明確了自己的心意后,便干起了橫刀奪愛的勾當,為此不惜做一個卑鄙小人。

    可縱使千般手段能用在情敵身上,卻無法用在她的身上。

    藺霜羿喉頭動了動,干澀難言,半晌,他才應了一聲:“好。”他眼簾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沒關系,便是去了遺地也無礙。

    首先那里不一定會有解咒之法,當然便是有了解法,他也有法子毀去。

    所以沒關系的,不過是陪她走一趟而已。

    “那我們便說定了。”見他點了頭,眼前的姑娘笑得越發好看,“劍君,明早見。”

    藺霜羿繃著臉嗯了一聲。

    乘裊笑瞇瞇的向他揮了揮手,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一回到自己房間,她便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你不是喜歡他,怎么還欺負他?”

    腦海里,回天珠看她笑得那般開心,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不由挑刺。

    乘裊:“這不叫欺負,叫情趣。”

    回天珠哼了一聲。

    不等它反駁,乘裊便道:“你愿意開口說話了,是想通了?”

    聞言,回天珠登時沒了與乘裊吵架的心思。當然,她伶牙俐齒,滿嘴歪理,便是與她吵,最后輸的估計也是它。

    想到此,回天珠更喪了,“你們人類,為什么能變心這么快?為什么可以三心二意,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它越說越氣。

    想到季烆屢次毀約,想到文喜的改變,再有乘裊的移情別戀,終于罵道:“你們都是陰險小人!”

    乘裊一點沒有被罵的氣憤,反而還從善如流的認下這份評語:“確實挺陰險的。”

    回天珠:“……”

    見乘裊真的認了,它非但不高興,還更生氣了,脫口而出:“你才不陰險,你怎么能隨便罵自己?!”

    乘裊挑眉:“不是你先罵我的?”

    回天珠卡殼,半晌才恨恨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罵自己!”

    乘裊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她從這傻珠子嘴里聽出了那別別扭扭的維護,笑道:“好吧,我不罵自己了。我不是陰險小人,我是個溫柔善良,賢惠大方的好人。”

    回天珠聽得覺得很別扭,忍不住道:“還是換幾個詞吧。”明明這些詞是以前它拿出來夸‘乘裊’的,但現在聽來只覺得太不真實了。

    乘裊今夜心情好,便順了它的意。一人一珠又插科打諢了一會兒,最后還是繞到了正題上。

    “小珠,你雖然不是人類,但世間生靈其實無甚不同。”乘裊面上的笑意漸漸淡去,“萬物有靈,凡有靈智的生靈何嘗不是心易變?當然,這其中也有那等真正光風霽月的存在。”

    “但很遺憾,我不是,也不能是。”

    “乘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境地,小珠,我不能做一個好人。”

    “我知道的。裊裊……很好。”回天珠忽地抽了抽鼻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

    這顆傻珠子果真吃軟不吃硬。

    乘裊心頭微軟,輕聲道:“便從最開始說起吧。我想知道,我和你是怎么認識的,又是如何驅動你一起回來的。”

    故事于回天珠而言,其實并不復雜。

    “我們是在幽冥之地認識的。”許是想起了美好的回憶,回天珠心情好了不少,“那時我被困在幽冥深處,是你解開了封印,救了我。”

    “我是上古至寶,無數人想要得到我,利用我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你沒有。你救了我,卻沒有強行契約我,而是和我做起了朋友,從來沒有勉強我做任何事。你明明那么忙,卻還會抽時間給我療傷,陪我聊天陪我玩。”

    “哦,原來上一世的我這么好。”乘裊點頭,客觀評價,“那她的確是個好人。”

    才怪。

    哪怕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乘裊卻篤定自己絕對沒有那么好心,更沒有拾金不昧的好品德。

    得了一個大寶貝,怎會不用?

    她又不傻。

    所以,‘她’為什么要和回天珠玩交朋友的游戲?

    回天珠還在細數上一世的‘乘裊’的好,落在乘裊耳里,只覺得自己演技可真好。她耐著性子聽了好一會兒回天珠對自己的夸贊,直到過了將近一刻鐘,她才不經意地說:“小珠,你當時肯定很疼吧?”

    “傷得那么重,肯定很疼。可惜,我無法真正的幫助你。”

    回天珠鼻子又是一抽:“沒關系,也不是不能忍,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所以回天珠果然有很嚴重的缺陷。

    乘裊心中極快的閃過一抹靈光,卻消失得太快,令她無法及時捕捉到。目前,從回天珠的敘述中,她可以確定的是,當時的回天珠因為受了損傷,所以無法使用或者想要使用它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回溯時空并非易事,便是仙人,怕是也不能輕易完成,何況還受了限制。而她從不是一個甘愿犧牲自己造福他人的大善之人。

    比起等價交換,她更喜歡用最小的代價達成自己的目的。

    乘裊想了想,問:“滅世之說又是從何而來?”

    許是已經認了命,所以這一次,回天珠沒有隱瞞,回道:“是突然而起的。不對,應該是盤龍教策劃的,他們控制了兇獸。那時全天下的兇獸都發了狂,九胥各地都起了獸潮,規模一次比一次大。凡人死傷無數,修士也傷亡慘重。”

    “不過兇獸嗜血,不可控。最后,盤龍教自食惡果,上至教主下至普通教眾,大都死在了獸潮之中。”

    乘裊并未對此發表意見,只問:“那最后是怎么平息的?”

    回天珠回答:“是季烆突破至大乘期,殺了最厲害的獸王,打散了獸潮,這才平息了這場滅世之戰。”

    乘裊提出質疑:“可你之前說,他入了魔。既已入魔,又如何突破的?”

    修士能否修仙看的是,是否身懷靈根。但仙途能有多遠,看的卻是資質悟性和心性。

    修士需修心,其中心境甚至比資質更加重要。

    回天珠理所當然地說:“因為季烆厲害啊。他是個很優秀的修士,雖中途走火入魔,但還是及時醒悟,還因禍得福,修為猛增,這才能力挽狂瀾。”

    “這些事還都是你告訴我的。”

    回天珠補充了一句。

    事實上當時它一直在養傷,幾乎沒有出去見過世面,大部分所知皆來源于乘裊。

    “原來如此。”乘裊笑道,“我明白了。小珠,謝謝你的坦誠相告。”

    她沒有再問季烆為何會入魔,因為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回天珠輕哼一聲:“明明是你三番四次的強調不能告知你這些事,以免影響你的判斷。我只是聽你的話而已。”

    乘裊笑容更深:“所以更要謝謝你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元嬰輕輕抱了抱丹田里的小珠子,真心實意的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哼,你知道就好。”

    回天珠整顆珠子都閃了閃,隱約有紅光一閃而過,卻沒有掙開乘裊元嬰的擁抱。

    ……

    時光匆匆。

    一夜時間眨眼便過。

    天際剛亮了白,乘裊便準時敲了門:“劍君,您起了么?我已經準備好了。”

    屋里,藺霜羿壓根一夜未閉眼。

    他打開門,便對上了女孩笑眼彎彎的臉龐,本是他最喜歡的模樣,此刻卻令他有些煩躁。

    心里隱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沖動。

    他垂頭,看著那雙開開合合的飽滿的紅唇,有一種想要不管不顧直接占有的激流在胸腔里急速滾動。

    乘裊輕輕拉著他的袖子,笑道:“劍君,我們現在就出發吧。算著時間,估摸著入夜之前便能到。”

    入夜之前,這般快么?

    藺霜羿垂眸道:“無暇劍這幾日恐要突破,所以暫時不適合飛行。”

    “那可真是不巧了。”乘裊驚訝的哎了一聲,“那之能我們飛過去了。只是我修為不濟,怕是趕不上劍君的速度,還請劍君見諒。”

    “無礙。”藺霜羿看著那攥著他衣袖的玉白手指,淡聲道,“慢慢過去便是,我陪你一起。”

    卻沒說帶著她飛。

    乘裊也裝作未曾想到這一點,只笑瞇瞇的應了一聲好。

    因著沒了無暇劍的幫助,這一路速度慢了不少。直到太陽落下,天色已黑,他們才趕到了目的地。

    藺霜羿仰頭看了看天色道:“天色已晚,今夜便先休整一番,明日再進去。”

    乘裊沮喪道:“是我速度太慢,拖了劍君的速度。”

    藺霜羿自然又是一聲無礙,表現得溫和又通情達理,與平常那位冷硬到不近人情的無暇劍君截然不同。

    “衛九幽狡詐多端,誰也不知那遺地之內會有多少危險。你今日耗費靈力頗多,先休息吧。”

    乘裊自然乖巧點頭。

    兩人就近休整。

    藺霜羿抬手一揮,霎時面前便多了一棟小竹樓。面積不大,但很是精巧漂亮,極適合人居住。

    乘裊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小樓。劍君,這是您親手煉制的?好厲害!”

    別看這小竹樓不顯,其實能經得住大乘修士三次全力攻擊,乃是極品防御法器。便是藺霜羿于煉器一道頗有造詣,為了煉制此物,也花費了不少時間和靜力。

    不過這些他都沒說起,只道:“進去休息吧。”

    只是小樓只有一間臥室,所以兩人今夜要同居一室。

    藺霜羿解釋道:“材料有限,今日便先委屈一夜。”事實上,作為成名已久的大能,又是昆侖的太上長老,怎可能連煉制一座小樓的材料都湊不齊?

    無非是愿不愿意。

    乘裊沒拆穿這蹩腳的謊言,故作純潔天真的應好,并走了進去。臥室雖然不大,但五臟俱全,布置得不算多華貴,卻足夠精美舒適。

    乘裊挺喜歡的。

    屋里只有一張床。

    不等乘裊開口,藺霜羿率先坐到一邊的蒲團上:“你上去吧。”

    今夜的月色極好,夜風輕柔,安靜又清幽。

    乘裊今天的確消耗了不少靈力,所以也沒有打坐修煉,而是躺下恢復。屋里一時無人說話,只有輕輕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燭光幽幽,撩動一室清寧。

    也不知過了多久,乘裊忽地坐了起來,頓了頓,片刻,小心地下了床。她的動作很輕,似乎是不想驚動另一個人。

    下床之后,她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似乎是有些緊張,她輕輕吸了口氣,便連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怦怦——

    在安靜的小屋里,那心跳聲極其清晰,根本避不開修士的耳朵。

    藺霜羿閉著眼在蒲團上打坐。

    烏黑纖長的睫毛似在夜風中微不可查的顫了顫,弧度很小,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直到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越來越近,振動的弧度才大了一些。

    但乘裊似乎沒有發現這一點異樣。

    她以為男人已經入定了,所以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見男人沒有任何動靜,便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并朝著男人靠近。

    一股幽香縈繞在鼻翼間。

    她呼出的溫熱的氣息也盡數灑在他的臉上,根本無法忽略。

    乘裊,不要胡來。

    藺霜羿的喉頭驀然動了動,他想要張嘴,令她不要放肆,不要做出會令自己后悔的舉動,否則……

    否則怎樣?

    唇上一熱,電光火石間便令身體里的那股激流瞬間燎原。

    在蜻蜓點水般的從他唇上掠過,欲要起身時,猛地壓住了她的后腦。

    藺霜羿睜開了眼睛。

    昏黃的竹屋中,那雙暗色的眼睛幾乎全化為了深沉的黑暗,聲音低啞:“你那日問我是否吃醋。乘裊,我現在告訴你答案。”

    他按著她的頭,摩挲著她柔軟的發,用力且不容拒絕地往下壓,說——

    “是的,我在吃醋。”

    第88章

    “是的, 我在吃醋。”

    他終于坦然的在她面前承認了自己內心卑劣的心思。

    反手制住她是一時沖動,可這句話卻是深思熟慮。所以藺霜羿心里沒有后悔,反倒是從未有過的暢意。

    早晚有這么一天的。

    他早晚會把她抱進自己的懷中, 把她禁錮在自己的臂彎, 無所顧忌的索取著她。無論是身體, 還是感情。

    所以, 沒有什么好后悔的。

    藺霜羿的唇重重壓在乘裊的唇瓣上,黑幽的眼睛直視著近在咫尺的女子,眼底深處似有漩渦, 幾乎要把眼前人完完全全的吞進去。

    他輾著她的唇, 兇猛的、強勢的索取著她的味道,探索進她的神秘。

    原來她的味道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美好。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要迷失在這份獨一無二的美好中。既然已經做了卑劣之事,那便卑劣到底, 不管不顧的占有她的所有。

    而且他知道,受情人咒的控制,乘裊不會拒絕他。

    不僅不會拒絕,或許還會歡喜的迎合。也許她會反抱著他,會用玉白的手臂摟住他的脖頸,會踮起腳回應他的親吻。

    可他也更清楚, 這些都是假的。正如她對他的‘愛’,皆因一道陰差陽錯的情人咒。

    這個吻不知持續了多久。

    劇烈喘息間,藺霜羿稍稍放松了手上的禁錮, 可他的眼睛仍然緊鎖著眼前的姑娘, 墨色暗沉, 像是看似平靜的海面,誰也不知道其中藏了多少波濤洶涌。

    “乘裊, 你不該過來的。”

    他幽幽說。

    女孩紅潤的唇瓣紅得仿佛要滴血了,微微泛著腫脹,呼氣如蓮,扣人心弦。

    乘裊眼里仿佛蒙了一層帶著水潤的柔光,她微微張著紅脹的唇喘息著,“劍君,我——”

    下一瞬,聲音戛然而止。

    藺霜羿又吻了上來,堵住了乘裊所有欲要出口的話。此時此刻,無論真假,他都不想聽。

    自今夜以后,沒有回頭路了。

    星夜高懸,耳邊除了蟲鳴風聲,便只剩下了那份劇烈又粘稠的呼吸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乘裊才重新呼吸到了新鮮空氣。胸腔里的心臟急速跳動著,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跳出來。唇生疼生疼的,沒有破皮,但火辣辣的,是她從未有過的感受。

    很新奇。

    沒想到清醒的藺霜羿比神志不清時勇猛多了。

    乘裊長舒了一口氣,張嘴便要說話,結果卻發現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被下了禁制。

    不僅不能說話,還不能動,只能當一塊木頭。

    藺霜羿一手緊扣著她的腰肢,一手牢牢按住她的后腦,沒給她一點反抗的機會。那模樣不像是在對愛人,更像是在禁錮一個隨時可能逃跑的逃犯和敵人。

    “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不管她是不是受了情人咒的影響,他只論跡不論心。

    “……所以,你是我的。”

    她與季烆的婚約已廢,他們之間便也沒了那份‘倫常’。

    “此番回去,我會去皇宮提親。”

    他面冷如雪,不像是在說去心愛之人的家中提親,反倒像是向敵人宣戰,眉目間甚至還不自覺的帶著幾分兇戾。

    若非他的唇也紅腫得不可思議,簡直一點曖昧氣息都沒了。

    乘裊眨了眨眼,無聲看著他。

    藺霜羿伸手輕輕蒙住了那雙無比清亮澄澈的眼睛,近似威脅地說:“你沒有拒絕的機會。”

    她也沒想拒絕啊。

    被蒙著眼,一片黑暗中,乘裊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柔軟的睫毛輕輕掃過男人的敏、感的掌心。

    藺霜羿的手微不可查的顫了顫。

    但仍然固執的未曾收回。

    明明表現得那么強硬霸道,實際上手都抖了。乘裊想笑,可惜現實中她笑不出來,所以她只能在腦海里笑了。

    “劍君發狠的模樣還挺好看的。”

    她非常主觀的評價道。

    回天珠:“……你說他如果知道其實是你故意引誘他,會怎么樣?”

    乘裊肯定的說:“他會更高興。”

    回天珠:“……”

    它第一次知道乘裊這么自戀,但轉念一想,以藺霜羿現在這副被迷得暈頭轉向的模樣,便是知道這一切都是乘裊設計,還真有可能與乘裊說的一樣。

    他可能會更高興。

    回天珠被這個認知給堵住了,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好。直到現在,它還對藺霜羿的變化難以置信。

    “不是說他道心穩固嗎?這叫穩固?”回天珠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吐槽,“這無情道也未免太好破了吧!”

    乘裊沒對此發表意見。

    其實她今夜也只不過是例行試探刺激罷了,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好的收獲,她還以為藺霜羿還要一忍再忍呢。

    結果卻是給了她一個大‘驚嚇’。

    其實她也挺喜歡看他隱忍克制的模樣的,這般想一想,還有些可惜。今夜過后,怕是難以再見了吧。

    不過……嗯,劍君放肆的模樣也挺有味道的。

    竹屋里很是安靜。

    乘裊沒試圖掙脫藺霜羿下的禁制,乖巧的當一個木頭人。她挺好奇,接下來藺霜羿還會對她做些什么?

    心里沒有任何害怕,反倒有些興奮。

    然正想著時,耳邊忽然聽到了一道破空聲。她眼底笑意一沉,唇角倏然拉平,下一刻,只覺天旋地轉。

    藺霜羿抱著她飛身而起。

    只聽砰得一聲。

    這座能夠受得住大乘修士三次全力攻擊的精巧竹樓轟然炸開,化成無數碎片灑落了滿地。

    “藺霜羿,出來受死吧。”

    上空,竟有四人立在上方,呈包圍之勢,把藺霜羿與乘裊牢牢圍在了中間。只看那四人身上駭人的氣勢,竟全都是大乘期巔峰的修為!

    難怪那竹樓能瞬間炸開,原來是四個大乘期齊力攻擊。當真是好舍得下血本,竟是一口氣出動了四個大乘修士。

    也從側面說明了,這些人對藺霜羿有多么忌憚,又有多么想要殺了乘裊。

    風聲不知何時已停了。

    藺霜羿把乘裊放在了一邊,又劃了一道結界,這才轉身面對那四個人。

    雖則四人都是同樣的裝束,全身籠罩在嘗嘗的黑袍中,完全看不到真面目。但藺霜羿依然一眼便認出了為首的人。

    “溫長荊。”

    他冷冷的念出這個名字。

    為首的黑袍人笑了,聲音沙啞粗糲:“無暇劍君好記性,竟還記得我這無名之輩,真是令人感動啊。”

    原來這就是溫長荊。

    站在結界里的乘裊看著為首的那個黑袍人,不知為何,明明看不到那人的臉,甚至連身形都不能完全看清,但竟莫名覺得有一絲熟悉。

    她眉心輕擰,直直地看著那溫長荊。

    因為境界差距太大,她其實無法看清這四個人的修為,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從這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和那沉重恐怖的威壓。

    若非有藺霜羿的結界保護,此刻,她或許已經被這股壓倒在地,便是勉強站定,怕是也不好過,至少會受一點內傷。

    那溫長荊四人明明最大的目標是她,卻看也沒看她一眼。

    他們根本就沒有把如今的她放在眼里。

    也是,小小元嬰在大乘修士眼中,便如螻蟻于人。

    意識到這巨大的差距,她心里終于還是忍不住生了焦躁和迫切。

    迫切的想要提高自己的修為。

    但時間到底太短了,僅憑她之前的積累,只夠她突破只出竅巔峰。從元嬰翻躍兩個大境界,直破出竅,簡直稱得上天縱奇才。

    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這般速度,都可稱得上是前無古人。

    可還是太慢了。

    此刻,她只是藺霜羿的拖累,幫不上任何忙。

    回天珠著急道:“藺霜羿能打過這些人嗎?雙拳難敵四手,他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

    “而且他還破了道,破道之后,修為正是不穩的時候。”

    所以此戰危矣。

    乘裊沒回答,只專注地看著戰場。

    雙方之間無甚廢話,已經打了起來。藺霜羿一對四,暫時看上去未落下風。但正如回天珠所說,這四人修為極高,藺霜羿又破了道,正是不穩之際。雖則藺霜羿從未在她面前表現出脆弱的模樣,乘裊也裝作不知道,但作為修士,她很清楚破道的代價。

    想來這些人此時出現,便是早已預料。

    此戰想要贏,太難。

    乘裊暗自積蓄著體內的力量。

    她出門,自然不可能當真什么都沒有準備。哪怕是與藺霜羿一起,她也會做好準備。

    但如今救援遲遲未來,很明顯,援軍怕是已被攔住了。

    能夠行動如此迅速,一是蓄謀已久,二怕是里應外合。此次之后,便能確定內奸是誰了。

    盤龍教的確很強,但也不可能當真一手遮天。他們想要攔住援軍,或者還要加上妖族的援軍,勢必也要付出極大代價。

    以之前的調查來看,他們應該能撐到一個時辰。四個大乘齊上,明顯他們心中也清楚時間有限。

    一個時辰不長,可在戰場上,便是一瞬也可能決定戰局。

    要圖以后,他們首先得在戰場上活下來。

    嗤——!

    是利刃刺進血肉的聲音。

    乘裊瞳孔緊縮,死死地看著前方。只見藺霜羿的法衣被刺破,手臂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鮮紅的血四濺。

    然而他根本來不及管這傷口,因為他前后左右都有強敵。

    不過是短短幾息,他身上就多了好幾處傷。手臂上,背上,肩膀上……流了好多的血。

    乘裊不是沒見過藺霜羿受傷,卻是第一次見他受這么重的傷。

    藺霜羿后退了數步,溫長荊的刀擦著他的腰間而過。他反應及時,并未被這一擊傷到,但腰間佩戴的一個錦囊卻是落在了地上。

    啪嗒,一對玉佩掉了出來,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明明是那么脆弱的玉,在大乘修士斗法的恐怖靈壓間卻安然無恙,靜靜的躺著地上。

    “無暇劍君,認輸吧。”溫長荊嘶啞而笑,“你再強,也強不過我們四人聯手。只要你認輸,把乘裊交給我們,我們便放你一條生路。”

    藺霜羿的回答是一劍刺去。

    無暇劍映著星光,在那一刻,煥發出了最漂亮的光彩。藺霜羿的唇角卻是溢出了一絲鮮血,他沒在意這點鮮血,只是帶著雷霆之勢,如最鋒銳的驚雷直擊溫長荊!

    這一擊,直逼溫長荊的眉心,也令藺霜羿內傷加重。

    他是劍修,是這天下最厲害的劍修。非生既死,從沒有認輸二字。何況他的背后是他最愛的人,便是斷了劍,沒了命,他也不會退。

    破了道又如何。

    他這身修為,這身武力,并不是無情道帶來的,而是從尸山血海中得來的,是靠著一劍一劍修來的!

    藺霜羿面沉似雪,高大的身軀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正如無瑕劍,從來都只會勇往直前!他渾身是傷,卻沒讓乘裊受到一點波及。

    然而男人唇角那新鮮溫熱的血鮮艷刺目,卻是刺痛了乘裊的眼睛。

    他們的動作太快太兇,她看不清他們的打斗,卻清楚的看見了那從來都潔白無瑕的劍君身上越來越多的鮮紅。那刺眼的紅,成0襯得男人的臉越發冷白。

    “乘裊,你在干什么?快停下!”回天珠忽然驚叫出聲,只見乘裊的元嬰在急速脹大,身體的里的精血更像是發了狂一般,仿若將要爆發的火山。

    它與乘裊神魂相連,幾乎是瞬間便意識到了乘裊想要做什么。

    乘裊晉級元嬰那日曾在雷劫中得一個秘法,使用此法能強行突破至大乘期,代價是自身的半身精血或者血親的一條命!

    此刻,乘裊便是想要運用此法!

    “你瘋了嗎?沒了半身精血,你的根基也會有損!現在還不到最后時刻,乘裊,你冷靜一點!”

    不,她冷靜不了一點。

    乘裊沒理會回天珠的勸說,而是專心的調動半身精血,恍然間,她感受到了一股絕無僅有的強大力量。

    第89章

    回天珠急得要死, 但它被困在乘裊的丹田,著急也沒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乘裊一意孤行。

    “你知道藺霜羿不會死的。”

    它實在無法理解乘裊這堪稱沖動的決定。

    她從來不是沖動的人。

    藺霜羿一對四, 的確漸漸處于下風。但以他的能力, 并非撐不到援軍的到來。他頂多受些傷, 并不會真的危及生命。

    這一點, 回天珠不信乘裊不清楚。

    她再清楚不過了。

    否則,她也不會故意單獨與藺霜羿外出。除了用情人咒刺激藺霜羿,也未嘗不是想要把背后的人引出來。

    她在九胥大比大放異彩, 勢力逐漸壯大, 隱有不可擋的趨勢。背后的人那么忌憚她,那絕對會有動作。

    他們不可能任由她成長下去。

    所以一旦看到她變得強大,察覺到她帶去的越來越重的威脅,他們定會不顧一切的解決她這個‘威脅’。

    而乘裊正好能利用這一點, 如果能逼出背后人的最大實力自然最好,便是不能一網打盡,卻也能趁機消耗敵人的力量。

    她把自己當做了餌,而藺霜羿是她實現目的的最有效工具。

    她確實對藺霜羿動了心,卻也不妨礙她利用他。相反,有了感情的利刃, 她可以更有效的使用這把鋒利的刀。

    權衡利弊已是習慣,她要贏,她要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為此可以不擇手段, 乘裊并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么不好, 她坦然的承認自己不是一個清風朗月的好人。

    反正藺霜羿也不會死不是么?

    無暇劍君哪怕破了道,也沒那么容易死。

    可惜, 她還是一個人。是人,便不可能真正的做到刀槍不入,不可能完全的無堅不摧。

    冷硬如刀、高高在上不染紅塵的無暇劍君如此,虛偽冷酷、自以為冷靜理智的她亦是如此。

    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靜。

    無法保證絕對的理智。

    至少,在看到藺霜羿染滿鮮血的那一刻無法再冷眼旁觀。

    憤怒幾乎擊碎了她的理智。

    燃燒自己的半身精血,并非容易之事。在感受到那股強大的力量時,伴隨而來的是從未體驗過的焚身劇痛。

    她身周靈光急速涌動,龐大的靈氣被吸納了過來,完全包裹住了她。

    回天珠氣道:“你會后悔的!”

    這秘法一生只能用兩次,因為一次便要獻祭焚盡自己的半身精血,看似沒有后遺癥,但修士精血何其珍貴?

    沒了半身精血,雖不像曾經被毀了靈根那般無望,卻也是生生為自己的仙途豎起了一道高大堅硬的屏障。

    想要沖開它,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時間。

    而且這又不是真正的晉升至大乘期,待到獻祭的那部分精血完全燃盡,她便會被打回原形。

    總之,無論怎么看,于乘裊而言,都不是一樁劃算的交易。

    得到秘法之后,她不是沒想過自己用上它的那一天,卻從未想到,會用得這般草率。

    但她不會后悔。

    她這一生,從不后悔。

    身體痛到似要炸裂開來,乘裊卻揚起了唇角,肆意的笑了出來。正好,她真的早就看盤龍教,看背后那算計她的那些混蛋不爽了!

    正專心與溫長荊等人斗法的藺霜羿心中莫名陡生一絲不安,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猛地朝乘裊看了過去。

    只一眼,臉色大變。

    此前哪怕受了傷,哪怕面對強敵,他也未曾變色,此刻,卻是再也維持不了面上的平靜。

    “乘裊!”

    藺霜羿不知道乘裊用了什么辦法,但明確看出她正在強行突破。

    不僅是他,溫長荊等人也看出了不對。四人對視一眼,下一刻,竟是想也不想,三人留下攔住藺霜羿,而溫長荊直接朝乘裊攻了過去。

    大乘巔峰的實力全力一擊,毫無留手。

    轟——!

    巨刀砍下的那一瞬,天下猝然落下一道天雷,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炸響聲。

    與此同時,乘裊的身體發著光,那是無數靈力集聚在一起的表現,已然到了突破的關鍵期。

    然而就在這時,掉落在地的那對鴛鴦佩陡然發出了兩束刺眼的白光,頃刻間便把在場所有人籠罩在了一起。

    兩息后,白光散去,現場卻沒了任何人影。

    ……

    不怪世間生靈都向往力量。

    源源不斷的強大力量涌入身體的時候,便是冷靜如乘裊也不由有點沉迷恍惚,那是她一直想要擁有的強大武力。

    若她足夠強,能夠碾壓所有人,任何東西,于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

    很少有人能在這樣的時刻保持絕對的冷靜。

    乘裊也不例外。

    成為天下主宰,實在是一個令她無法拒絕的誘惑。直到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喚醒了她的幾分神智。

    乘裊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幅人間煉獄。

    數不清的兇獸圍攻著一處處村莊或者城市,凡人脆弱渺小如螻蟻,在龐大的兇獸腳下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修士也沒好多少。

    兇獸的數量太多了,煉氣筑基等修為低微的修士,比螞蟻也好不了多少,一個接一個的死掉。

    然后是金丹、元嬰、化神、出竅……甚至是大乘。

    乘裊站在半空中,放眼看去,曾經還算平和詳寧的九胥全都卷入了這場戰爭之中,幾乎沒有一處完好安全的地方。

    便是妖族,也無法獨善其身。

    九胥之上,但凡開了智的生靈全都上了戰場。便是懵懂無知的凡人小孩,也艱難的舉著棍子竹竿等脆弱的武器去擊打兇獸,想要捍衛自己的家園。

    兇獸們源源不斷的攻占著其他生靈的生存之地。湛藍的天都被鮮血渲染成了血紅色,陰沉沉的,仿佛隨時都能壓下來,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

    哭聲喊聲求救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全是混亂和殺戮。

    竟已是一片滅世之景。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君上,救命啊。”

    “陛下陛下!”

    乘裊下意識沖進了最慘烈的一塊戰場中,本能地去救人。可是太多了,太多了,她不知道自己忙碌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救了多少人,但偌大的戰場上,還是有數不清的人在呼救。

    他們看見她時,起先眼里盛滿了光,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光芒漸漸黯淡,化作了一片片濃重的看不到盡頭的絕望。

    她拼盡了全力去救人。

    即便是大乘修士的身軀,也漸漸感受到了疲憊,還有一絲難以忽視的無望。她明明已經晉升到了大乘期,擁有了強大的力量,可在這亂世中,似乎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陛下,西州陷落了。”

    “陛下,北州防護大陣已破,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東州亦是,方才傳來消息,大陣已破。”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是乘進和乘樂等人。

    他們看上去成熟了許多,卻也更加狼狽,身上法衣破爛,滿身血氣,眉宇間還帶著疲憊和隱隱的無措。

    乘裊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們口里的那聲‘陛下’是在喚她。

    不僅是乘進等乘氏子女,還有其他世家宗門之人,此時此刻,竟都在望著她,喚她陛下,稱她君上。

    不是面對她父親時那種表面的恭敬。

    她終于坐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位置上。

    可乘裊無法高興。

    她目光沉沉的掃視了一圈,有很多熟悉的人,也有很多陌生的面孔,但也少了很多人。她沒看到乘風,也沒有父親母親,沒有曾祖和長老……

    也沒有藺霜羿。

    “……為什么少了那么多人?”

    她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至極,很是刺耳難聽。胸口更像是壓了沉重的石頭,呼吸都是困難。她來不及考慮其他事,想其他人,只專注地盯著眼前的畫面。

    乘進聲音低沉:“死了,都死了。”

    “陛下,那些兇獸太多了,它們沒有神智,完全被操控,繁衍能力太強,根本殺不盡。”

    “不錯,這樣下去只會是死路一條。”

    “我們需要找到操縱獸潮的人,殺了他!”

    然而談何容易,他們現在連擋在家園前的兇獸都殺不盡,又如何去找藏在背后的兇手?

    “九胥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她的家,她的國,為何會變成這番慘烈的樣子?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她不惜用盡陰謀詭計,但無論與敵人如何博弈,也從未想過是這番場景。

    “陛下,救救我……”

    “陛下救救我的孩子吧。”

    “陛下!”

    “陛下!”

    “他們都要死了,你要怎么辦?”一道陌生的女聲忽然在乘裊耳畔響起,看著下方的滅世之景,她竟然還在笑,“你是他們的陛下,他們都在向你求救呢。你要救他們嗎?”

    “當然!”

    乘裊毫不猶豫地說。

    女子卻一針見血地說:“可你現在救不了他們。”

    不等乘裊回應,女子繼續道:“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不管這爛事。那些兇獸傷不了你,你可以尋個安靜的地方靜修,等待飛升。”

    “那些人與你無親無故,你沒必要為他們拼命。”

    不錯,她其實完全不必這般累。

    她可以如女子所說,尋個清靜的地方繼續修行。她能感受到自己距離飛升只差一個契機,或者準確的說,她必能飛升成仙。

    修士一生所求,不就是成仙嗎?

    一旦成仙,凡間如何與她有何關系?

    她自可以做一個自由自在的神仙。

    女子笑意盈盈的看著乘裊。

    她生得不算絕色,卻很是俏麗靈秀,甚至帶著一些可愛,看上去毫無威脅。

    乘裊有一瞬的恍惚,一時沒有回答,仿若動搖了。

    “你想好了嗎?”女子笑著說,“我知道一處洞府,靈氣充沛,清幽僻靜,極適合修行。如果你想好要去,我可以把這處洞府的位置告訴你。”

    說著,她忽然溫和的拉著乘裊的手,便要帶她走。

    “誰說我與他們沒有關系?”手上溫熱的觸感卻讓乘裊陡然回神,脫口道,“我是他們的帝君,是九胥的王,他們——是我的子民。”

    所以怎么可能無親無故?

    為王者,若是連自己的子民都護不住,算什么王?

    獨守一座空城,便是成了仙,也不過如此。

    乘裊掙脫了女子的手,眼神逐漸清明,一字一頓的道:“現在救不了,那便變強,努力變強。成為最強大的那一個!我的子民,我來護!”

    轟隆——!

    天上的血色忽然像是被一雙巨大的手撕開,一道道雷霆閃過,掀翻了這一地的血紅。乘裊仰頭,直視著那似乎能毀天滅地的雷霆。

    “乘裊,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

    ——是王道。”

    尋道之路,道阻且長。

    她的道,不在天,在家國。

    無國不成王。

    第90章

    天上雷霆一道一道落在身上, 身體疼痛,乘裊心中卻無比輕松。此前她對進階心有猶豫,總覺得差一點。

    她自以為心性堅定, 目標明確, 心境圓滿。原來, 竟是自誤了。當日, 她在仙人秘境得到仙力,衛九幽曾警告過她,急功近利非好事。

    乘裊一直以為衛九幽指的是她利用外力, 妄圖走捷徑提升修為, 是指她各方積累不夠,是她用了旁門左道。一身修為,非是全刻苦修來的。

    而今,才是真正明悟。

    至此, 才算是真正的圓滿。

    進階突破,一切水到渠成。

    待到烏云雷霆散開,乘裊已經順理成章的晉升至出竅期巔峰,并隱隱還有突破的跡象。

    不過雷霆已散去,乘裊心有所感,并未再選擇繼續進階。

    方才她一時入了迷障, 頭腦不甚清明,忘記了自身情況。此刻,倒是想起了不久前發生的事。

    盤龍教派出溫長荊四個大乘修士襲擊她與藺霜羿。

    藺霜羿以一敵四, 戰得艱難, 受了不輕的傷。她心下著急, 意氣之下便用了得來的秘法。

    所以按理,她現在應該是升至大乘期才是。

    但也不知為何, 卻進入了這一個奇怪的地方,秘法進展被打斷了。

    此時,下方還是一片混亂之象。兇獸不知疲憊,不知恐懼,仍然源源不斷的出現并攻擊。

    打眼望去,地上幾乎被血侵滿了,到處都是四濺的血肉殘肢。

    乘裊的心中卻已是一片平靜。

    她沒有再如最開始那般,一看到這場面,便想也不想的下去救人。也沒有再因此心生迷惘憤怒和擔憂,而今,只目光冷靜的看著下方之景。

    片刻,乘裊便移開了視線,看向了身旁的女子。

    乘裊細細的打量著身旁的女子,只見她眉清目秀,眸光靈動,著一身簡單的鵝黃衣衫,恍若十七八歲的少女。

    分明不是令人驚艷的絕美,卻偏偏讓人移不開視線,只覺得怎么看也看不夠。

    “你怎么不下去救人了?”女子似乎沒察覺到她的打量,輕笑著,提醒道,“他們還在求你救命呢。你不是說,他們是你的子民,你要護著他們嗎?”

    “怎得,現在是改了主意了?”

    她眨眨眼,帶著淺笑,左邊臉頰隱隱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小窩,越發靈秀無雙。

    乘裊沒有笑,搖頭,沉聲道:“現在的我救不了他們。”

    不等女子再說,她繼續說:“況且,既是假的,何必白費力氣?”

    話一出口,便見下方的亂象忽地破碎,很快便化為了荒蕪。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仿佛回歸了最初,天地間安靜至極,仿佛只剩下了她們兩人。

    這般變化卻未曾令乘裊變色。

    她面色平靜,只是鄭重的向女子行了一個大禮,那是面對父母時也未曾有過的嚴肅和敬重。

    乘裊正聲道:“請元祖送乘裊回去。”

    心神恢復清明后,乘裊便猜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也看出了這只是一縷神魂。也是,已過萬年,元祖早已隕落,能見到一縷神魂已是莫大機緣了。

    當然,即便只是一縷神魂,但也不是現在的她能輕易冒犯的。

    進階之后,乘裊的感知越發敏銳,清晰的從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危險。當然,除了危險,還有一份無法忽視的熟悉。乘氏傳承萬年,族中和九胥厲害的人物,當然都有記載。

    而其中最厲害的一個,更不會遺漏。

    元祖乘微,一個早已作古的人,一個已逝萬年仍然威名赫赫的人。

    “這么著急,是外面有重要的人在等你?”女子沒有反駁那一聲‘元祖’,也未避開,而是正正受了乘裊這一禮,聞言,意味深長的說,“你現在已是出竅期了。”

    乘裊未曾多說,只道:“他受傷了,我要去幫他。”聲音不大,卻是堅定。

    女子,也就是元祖乘微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對了,若非你使用了那秘法,也進不來這里。”

    “看來他對你確實很重要。”乘微臉上笑容更大了一些,“挺好。不過——”

    她眉尖一挑,話鋒忽而一轉,似笑非笑的補充,“與我有什么關系呢?”

    兩人其實生得很有幾分相似,尤其是一雙眼睛以及頰邊的小窩,瞧著便知是有親緣血緣關系的。

    便連那笑容,也有一些相似。

    乘裊卻并未感受到多親近,相反,心中警惕越深,她對那笑再熟悉不過了。她們的確有血緣關系,她還是乘微的后代子孫,但兩人都不知隔了多少輩了,那點血緣也早便稀釋了。

    況且,天下父母子女反目的都不少,何況是老祖宗和不知多少代的后世孫?

    所以聞言,乘裊心下頓時一沉。

    她頓了頓才道:“元祖何意?”

    乘微含著笑,語氣溫柔:“天下沒有白費的午餐,禮尚往來才是正常,你受了我的恩惠,難道不該回報我?”

    不待乘裊回答,她便不疾不徐地說:“乖孫女,你也看到了,老祖宗我啊,一個人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孤單寂寞啊。正好我們又是祖孫,我一瞧你便覺歡喜,不若便下來與我做個伴吧。”

    饒是沉穩淡定如乘裊,也忍不住微微抽了抽唇角。

    她雖料到了他們乘氏最厲害的這位老祖宗不是個簡單人物,卻也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個刁鉆的性子。

    好歹是九胥的開國帝君,又生得一張無害可人的臉蛋,結果說話也太不講究了。乘裊瞧著那張頗有點熟悉的臉,不知為甚,莫名覺得有點臉疼。

    沒想到,有人比她臉皮還厚。

    “乖孫女,考慮得怎么樣?愿意留下來陪陪你可憐的老祖宗嗎?”

    乘裊:“……請元祖恕罪,乘裊不能留下。”

    聞言,乘微的笑臉頓時一收,喜怒不定的模樣令人心驚肉跳。

    一旦沒了笑,正肅了面色,她看上去竟頗有些駭人。尤其是一身氣勢毫不猶豫的放開,如狂風驟雨般朝乘裊壓了下去。

    乘裊悶哼一聲,身子晃了晃,卻未倒下,而是挺直著背脊生生頂住了這龐大的威壓。

    “想要離開也可以。”乘微冷冷道,“只要你贏了我,我就放你走。若輸了——”

    她冷冷勾唇:“那便永遠留下來吧。”

    “放心,本尊也不以大欺小。你是出竅期,我也會把修為壓到出竅期。”

    “能不能出去,便看你自己了。”

    話落,乘裊只覺眼前綠光一閃,竟是乘微直接出了手,而且一來便是殺招。乘微直接祭出了噬魂藤,翠綠的藤蔓分裂成樹根,速度極快,如利箭一般朝她纏繞包圍而來。

    乘裊瞳孔驟縮,下意識也祭出了自己的噬魂藤。

    以前沒有對比倒還好,而今兩根噬魂藤放在一起,卻是對比極為鮮明。她的藤蔓比之乘微的小了至少一圈,在那無數根粗壯的翠藤中,顯得就像是發育不良的幼兒。

    乘微的確把修為壓到了出竅期。

    但修為相同,不代表她們真的站在了同一層次上。乘微有著比她豐富太多的經驗,此戰,想要贏,太難太難。

    乘裊卻沒有放棄,心中也無任何懼意,反而多了很多興奮和激動。

    ——能與大名鼎鼎的元祖斗法,她怎能不激動?

    比起那些注定會贏的戰役,當然是這種無法預測的挑戰更令人心神蕩漾!

    看到她那根小藤,乘微嘖了一聲,一邊攻擊,一邊漫不經心的笑道:“這也太小了一些,我還是第一次瞧見這般小的噬魂藤呢。乖孫女,看來你怕是要輸了。”

    比起乘裊應對的有些艱難,她看上去游刃有余,甚至還有閑心調笑。

    乘裊呼吸重了兩分,卻沒絲毫退縮,甚至也跟著笑了一聲,頰邊小窩閃動著:“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輸贏。老祖宗這話說得也太早了一些,可莫要樂極生悲。”

    當真是毫不客氣。

    乘微輕哼一聲:“口舌伶俐,挺像我,很不錯。”

    看似夸贊乘裊,實則更是夸自己。

    “不過,光有一張利嘴可不行。你祖宗我脾氣好,不與你計較,但遇上強人,你可要仔細自己的小命了。”

    說著話,她忽然加大了攻勢。

    手上噬魂藤比靈蛇還靈活,更猛然長大,短短幾息,竟然就獨枝成林,把乘裊完全罩在了那翠綠藤化作的‘森林’中!

    更可怕的是,藤蔓上還冒出了無數的尖刺,輕而易舉便刺破了乘裊的衣裳,刺進了她的身體里。

    她臉色登時一白。

    噬魂藤可是能吞噬血肉的。

    那些尖刺鉆進乘裊身體里后,便急速的吞噬著她的血,只短短幾瞬,幾乎便吸走了她身體里的一半血液!

    便是出竅修士,也受不住這種吞噬。

    “認輸吧。”乘微微微瞇眼,又笑了,“不然,你就要被吸成人干了。那可太丑了。”她一臉嫌棄。

    乘裊吸了口氣,也笑著回了一個字:“不!”

    話落,她手中的噬魂藤忽而疾飛出去,也在瞬間膨脹,直接脹大了許多倍,粗壯的藤蔓纏繞在一起,竟也形成了一個囚籠,把乘微罩在了其中。

    雖比不上那片‘森林’,卻也是威勢赫赫。

    相似的尖刺也跟著冒了出來,朝乘微的身體刺去。

    乘微不慌不忙的避開了那看似無處不在的尖刺,身形一動,竟不知怎的便從那囚籠中走了出來。

    也是,這都是她玩剩下的手段了,當然困不住她。

    乘微搖了搖頭:“如果只是跟著我學,你永遠贏不了我。”

    乘裊卻忽然笑了一聲,笑聲清脆悅耳。

    乘微一頓,下一瞬,身體卻是猛然一晃。她抬起手,看到了指尖上的一處紅點。那實在是太小的一道傷口,連一滴血都沒擠出來,自然容易被忽略。

    然而,也就是這點小傷,卻令乘微身體搖晃,失神了半瞬。

    那片‘森林’跟著晃了晃,乘裊衣衫上幾乎全是口子,滿身破爛的走了出來,微抬著頭,輕笑:“老祖宗,孫女可沒輸。”

    老祖宗三個字,她微微加重了語氣。

    非是因恭順。

    乘微碾了輾那處小紅點,瞬間手指便又恢復如初了,然而失去的那部分精血卻不會回來。

    “您是老祖宗,乘裊自然要尊您敬您。您是乘氏是九胥最厲害的帝君,乘裊也要向您學習。”乘裊一字一頓的道,“這學習嘛,自是要去其槽粕,取其精華。”

    她沒贏,可也沒輸。

    乘微取了她半身鮮血,可她也取了乘微的一滴精血。若真要拼命,最后的結局也是同歸于盡。

    “老祖宗,您說對嗎?”

    乘微深深看了她一眼,忽而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像我!但不是我。”

    乘裊只是乘裊,這天下,有一個乘微便夠了。她傳下去的從來都只是一個‘乘’字。

    “滾吧,以后也別出現在你祖宗面前了。”乘微冷哼了一聲,“沒大沒小,一點也不尊老的臭丫頭,滾滾滾!”

    聲音未落,她便一揮手。

    乘裊只覺身上一輕,便是天旋地轉,她整個人朝空中飄去。在即將徹底離開的那一刻,她下意識的回頭,看向下方的女子。她那么厲害,為何會隕落?

    便連她的手下敗將都成了仙,為何獨她落了下來?

    乘裊心神一動,脫口問道:“元祖,您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乘微含笑回了兩個字,“人道。”

    既是人道,當然永不成仙。

    ……

    另一端,藺霜羿也正與一個熟悉的人對峙。在那刺眼的白光消失后,藺霜羿便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乘裊包括溫長荊等人都不見了蹤影。

    藺霜羿壓下心中隱憂,目光深深看向對面。

    此地鳥語花香,很是漂亮。

    然而這些他并未多看一眼,在落地的瞬間,便直直看向了對面正坐著撫琴的男人。

    “衛九幽。”

    藺霜羿念出了這個名字。

    那撫琴的男人一襲深紫色的華裳,仿若未看到他,只自顧低著頭,專注地撫琴。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卻不粗壯,極為好看。

    撥弄琴弦時,更是優美動人。

    他生得也極好看,有著獨屬于男性的陽光英俊,卻又不失精致,再加之舉止優雅,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矜貴和傲慢。

    直到一曲終了,男人才抬起頭看了過去:“你中了情人咒。”

    他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這自然不是真正的衛九幽,而是他的一縷神魂。但與仙人秘境的那縷不同,更加凝實,而且給人的感覺也不一樣。

    唯一相同的是,無論是仙人秘境,還是此地,都極度危險。

    在看到他的瞬間,藺霜羿便緊繃了身體。

    他不意外衛九幽看出他中了情人咒,畢竟此咒本就是衛九幽所創,更是他所下,雖然不是同一縷神魂,卻是同一個人。

    衛九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姿態輕慢,聲音冷漠:“想要求本座解咒,那你得付出足夠的代價。”

    他身上的氣勢一點也不比在仙人秘境差。

    “不。”藺霜羿搖頭,面色也不比衛九幽溫緩,相反更是冷淡,“我不是來解咒的。”

    衛九幽挑眉。

    藺霜羿祭出無暇劍,面不改色地道:“我是來殺你的。”

    只要殺了衛九幽,一切威脅便都沒有了。

    “……你不想解咒?”衛九幽眸光微暗,撫在琴弦上的手指動了一下,提醒道,“你中的是子咒。”

    中了情人咒母咒之人才會生出癡狂愛戀,而中了子咒之人,身體其實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但那么多年來,來求他解咒的從來都是中子咒之人。

    眼前之人為何例外?

    憑什么例外?

    風忽然變快變大了。

    戛——

    一根琴弦忽然斷了,衛九幽烏黑的頭發隨風飄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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