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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你敢傷她?”

    “該死。”

    聲音輕淡, 卻猶如染滿了霜雪,凍得人身心發寒。死亡之劍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頸間,隨時都可能進一寸。

    那一刻, 夜重光是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那股撲面而來的濃烈殺意。

    藺霜羿想殺了他。

    因為他對乘裊動了手, 藺霜羿便要殺了他!

    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 夜重光面色慘白本能地想要逃跑, 但像是被冷酷無情的惡獸纏住,身體根本動彈不得。

    他想要求饒,然一個字也說不出。

    夜重光瞪大了眼睛, 仰頭看著面前的人——墨衣男人面如冰霜, 他身邊的女子眼里卻恍若帶了淺淺笑意。

    然不知為甚,他竟莫名覺得此時的乘裊比劍君還要可怕。

    她一點也沒有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是了,她才剛輕描淡寫的殺了他的兒子!

    好在就在夜重光以為自己將死之時,其他人趕了過來。

    那股冰寒之氣這才散去。

    他軟倒在地上, 恍若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地喘氣。明明不過幾息,夜重光卻仿佛覺得過了一輩子。

    “夜重光,你好膽!”乘宿怒喝一聲,“好一位夜氏長老,這是當真欺我皇室無人, 想要公然造反了不成?!”

    藺霜羿出手,夜重光自然無法如愿,非但不能給自己兒子報仇, 還受了重傷。況且,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帝女動手, 已然觸犯了九胥律法,自也要承擔起后果。

    即便夜家想要保他,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因著皇族弱勢,所以乘宿平日里對外脾氣頗好,溫和寬容,但那是未曾觸及他的底線,并非他本性。

    夜重光敢對乘裊出手,不僅是沒有把皇室放在眼里,還想要斷絕皇室最優秀的苗子,乘宿如何也不能忍。

    所以這一次,他無視了夜家老祖的求情和威脅,當即便著人捆了夜重光。

    “宿尊言重了,重光不過是突然喪子,所以才失了理智。”夜家老祖下意識想要阻攔,然而這一回,乘宿沒有給他半分面子。金甲衛直接把夜家人全都圍住。

    “是夜明晟先在擂臺之上出殺招,帝女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夜明晟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四個字,乘宿刻意加重了語氣,獨屬于合體圓滿的威壓毫不猶豫地釋放,帶著從未有過的強勢和殺氣。

    “夜重光刺殺帝女,按律當斬!”乘宿冷冷看向夜家老祖,“夜尊活了千年,想必很清楚九胥律法吧?乘氏為君,你夜氏為臣,萬年前的誓言,夜尊可還記得?還是想要違背祖宗承諾,自立門戶?”

    “亦或者是夜氏想要成為九胥新主?”

    夜家老祖臉色陰沉。

    夜明晟死了,夜家老祖雖憤怒惋惜,但成王敗寇,他還不至于當眾為難一個小丫頭,只是在心里暗暗記了一筆。

    只是他沒想到夜重光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帝女動手,這樣一來,夜家就完全陷入了被動。

    縱是皇室如今弱勢,但只要乘氏一日未被推翻,那他們便永遠是臣!

    臣子刺君,乃是謀逆。乘宿便是即刻要了夜重光的命,也是合情合理。若是私底下便罷,他還能以大乘修為壓制威脅,如今當著眾人的面,夜家老祖如何也不敢認下乘宿的話。

    在場的大乘修士可不僅他一位,何況,皇室而今似還有了無暇劍君的支持。

    方才藺霜羿的那一掌,可沒有絲毫留情,直接要了夜重光的半條命。

    夜家老祖心知此刻他最好是認了乘宿的話,但他到底是大乘修者,乘宿雖是皇室尊者,他們尊他一聲宿尊,可也不過是個合體期。

    所以便是心里明白,此刻他也有些難以低頭。

    自進階大乘后,還從未有過這般憋屈的時刻。

    “老祖,二叔的確是太過了。”夜露白忽然上前道,“想來若是夜家先祖知道了,也定不會輕饒。”

    他的出聲打破了凝滯,也給了夜家老祖一個臺階下。

    夜家老祖吸了口氣,嘆道:“是我夜家之過,沒有約束好家中子弟,才使夜重光和夜明晟父子無法無天,闖下大禍。他們犯了錯,當然要受罰。但憑宿尊處置吧。”

    乘宿道:“夜尊放心,本尊定會按律處置,絕不會徇私。”

    按律處置,那夜重光便別想活了。

    皇室這是要夜重光的命。

    夜家老祖心里有氣,夜重光已是合體期,是族中最有望進階大乘的人,就這么放棄,實在令人心痛。

    但即便再不舍,他也無可奈何,誰讓夜重光蠢到當眾對帝女動手。

    是以,哪怕心有不滿,夜家老祖業只能抿著唇應了一聲好。

    “老祖!”夜重光也不是真傻,當然聽懂了乘宿的意思。他此時也冷靜了下來,明白形勢不利于他,立刻慌得大喊了一聲,“我只是驟然失子,一時情急才對帝女動手,并非真想要傷害帝女。何況、何況帝女不是沒事嘛!”

    所以憑什么要他的命?

    他可是合體大能,豈能給一個小丫頭償命?況且那丫頭好好站著,倒是他,已然去了半條命。

    夜重光當然不服。

    “我沒事,不是你失手,而是劍君及時出手護住了我一命。”乘裊臉色發白,應是反應過來,臉上已沒了笑意,眉眼間似還有驚魂未定,“夜長老方才那一擊可是沒有留半點余地。劍君,您說是不是?剛才真的嚇死我了。”

    說著,乘裊便仰頭,拉了拉身邊男人的袖子,輕輕晃了晃。

    藺霜羿垂頭,便對上了女子帶著委屈的眼睛和微白的臉龐,心跳微微加快。她生得纖細無害,但她在擂臺上的果決和狠戾卻與柔弱一點不搭邊。

    而且就在不久前,她才毫不猶豫的殺了對手。

    此時此刻,誰都不會再把她當成一個脆弱無害的擺設或是花瓶帝女。

    藺霜羿當然更不會。

    他與乘裊相處得更久,自是更了解她。

    他當然知道她不怕,但即便知道她不過是裝的,他心底也沒有半點被欺騙被利用的不滿或是憤怒,相反,還不受控制的生出了一點愉悅。

    藺霜羿微垂眸,視線在女孩攥著他衣袖的素白柔荑上頓了一瞬。有那么一剎那,他竟然想要把那只嬌嫩的手困在自己的掌心。

    從此,無人再能覬覦。

    “夜重光那一掌,用了十成力。”藺霜羿喉嚨動了動,移開視線,冷冷看向倒在地上的夜重光,面若霜雪,“若非想要殺人,何至于此?”

    “刺殺帝女,罪不容誅。”

    八個字,定了夜重光的罪。

    何況人證物證俱在,夜重光根本無從抵賴。連無暇劍君都開了口,其他人自是不會沒眼色再開口。

    便是夜家老祖,此刻也不再說話了。

    夜重光必死無疑。

    乘裊本是沒想過要他的命,便是夜明晟,她起初也沒想直接殺了他,誰讓這父子兩人自己作死呢?

    所以也怪不得她。

    雖然與計劃有點不同,但也算不得壞事,所以乘裊心情還不錯。

    但藺霜羿的臉色并不怎么好。

    準確的說,自出手后,他的臉色就沒好過。以至于,無人敢靠近他,或者該說是他拒絕其他人的靠近。

    如此越發顯出了乘裊的不同。

    藺霜羿又未曾掩飾,在場中人皆是明眼明心之人,當然看懂了這份毫無掩飾的庇護。今日之后,想要對乘裊動手的人,自會更加慎重。

    除非有絕對把握,自認能扛住無暇劍君的怒火,否則怕是不少人都會收斂。

    因著夜重光一事耽誤了不少時間,待到回去之后,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乘裊本該隨乘宿一同回宮,卻被藺霜羿攔了下來:“你隨我回府。”通常都是乘裊主動去尋他,藺霜羿鮮少有這般要求。

    其他人聞言,皆是心中一動,面上或是羨慕或是嫉妒或是不顯,很是復雜。便是乘裊也覺得有些驚訝。

    尤其是季烆和季家人,此刻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卻又不能直接表現出不滿,頗為憋屈。無論如何,他們季家的少主與帝女也還有婚約在身。

    帝女受制情人咒,情難自禁,可無暇劍君是清醒理智的。如此這般,是何意?

    藺霜羿都不懼人言了,乘裊當然更不會拒絕。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中了情人咒,對無暇劍君情根深種,怎么可能拒絕‘心上人’的要求呢?其他人也能理解她的。

    所以乘裊開心地應了一聲:“好。劍君,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她已得到了自己目前最想要的東西,其他自然便沒那么重要了。

    笑容明媚燦爛,眉眼彎彎,任誰都看得出她有多么高興能與心愛的人一起。

    季烆只覺眼睛刺疼,雙手無意識握緊,唇角緊抿,在兩人離開前,突然出聲:“師尊,弟子與你們一同回去吧。正好,我與裊裊也許久未曾好好見過了。”

    裊裊二字,他本能加重了語氣。

    藺霜羿淡淡看了他一眼,季烆挺直著背脊,不躲不閃,直視著他。一時間,場面有些沉寂。

    有人擔憂,有人緊張,但更多是看好戲的人。

    季父想要說些什么,季家老祖卻伸手阻止了他。

    乘宿蹙眉,正想開口,卻見無暇劍君忽然勾了勾唇角,近似笑,卻又不帶笑意。

    他偏頭看向身邊的女子,頓了頓,忽而伸手為她理了理額角的亂發,冰涼的指尖拂過乘裊額間柔嫩的肌膚,聲音淡淡問:“乘裊,你想與他一起嗎?”

    清冷的夜風撩起了男人烏黑的發尾,冷月如水,映亮了男人俊美無雙的面龐。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不知為甚,那一刻,乘裊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許多。

    第72章

    那張清俊的面容分明與平常一般, 甚至似乎還要更溫和幾分,便如清風細雨,少了幾分鋒銳, 然而乘裊卻仿佛從藺霜羿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緊迫和攻擊性。

    恍如平靜的海面下, 數不清的暗涌潮流, 隨時都可能潑水而出, 掀起令人畏懼的狂風巨浪。

    藺霜羿不對勁,很不對勁。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乘裊就是覺得此刻的藺霜羿嫉妒危險。這是她的直覺, 也是她多年數入險境積攢下來的經驗。

    若是敵人, 乘裊自然早便把防備提到了最高。

    但藺霜羿不是敵人。

    哪怕藺霜羿從未有過明面上的承諾,但乘裊就是知道面前的男人不會傷害她。倒不是她太過自信,而是不知何時起,她內心深處竟已對藺霜羿很是信任了。

    他的指尖有些涼, 指腹上的繭子擦過她額間柔嫩的肌膚時帶起了一陣奇異的感覺,不疼,只微微有些癢,卻是不容忽視。

    便如眼前人的存在感一般,于千千萬萬人之中也無法被忽略。

    強烈到仿佛在極力的提醒著什么,完全壓過了在場所有人的風頭和氣息。

    乘裊心跳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急。

    竟是罕見的緊張。

    在此之前, 藺霜羿可口口聲聲說要與她保持距離,這般說的,也是這般做的。那現在, 他又是什么意思?

    因著男人的動作實在太過突然且又在意料之外, 乘裊難得愣了一下, 沒有如往常反應那般快。

    她沉默的模樣卻是讓人誤會了。

    以為是她不愿。

    一直緊盯著她的季烆下意識松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藺霜羿卻是眸色微暗, 本欲收回去的手微微一頓,片刻,轉移微涼的指尖順著往下,沒有再碰到乘裊的肌膚,存在感卻越發強了數倍。

    直至到了那只細白柔滑的手旁。

    男人指尖動了動,隨后,他輕輕攥住了乘裊的衣袖,溫聲又問了一次:“乘裊,你要與季烆一起走嗎?”

    往常都是乘裊拉攥他的衣袖,此刻倒是反了過來。

    明明沒有牽手,卻比牽手更多了些什么。

    乘裊心中莫名有些歡喜和得意。

    她仰頭與藺霜羿對視,直視著男人看似淡定沉穩的面容,過了須臾,直到瞧見男人不自覺開始隆起的眉心和眼底深處漸漸變濃的那抹緊張,忽然翹起了唇角,輕笑道:“不要。我要與劍君一起。”

    她微微拖長了音調,像是撒嬌,彎起眼睛:“劍君,我們一起回去吧。”說著,反手便大膽的握住了藺霜羿的手。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中了情人咒,對劍君情根深種。

    試問,誰不想與自己的心上人親近呢?

    所以她牽自己心愛男人的手,也是正常的嘛,誰能說她錯呢?

    無人能置喙。

    溫軟的柔荑落入落入掌心,燙得讓人發顫,藺霜羿的心似乎也跟著顫了顫。但這回,他沒有拒絕,而是反握了回去。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力道,乘裊臉上的笑更深了。

    她俏生生的立在他身邊,觸手可及。

    在女孩甜蜜的笑靨中,藺霜羿也情不自禁地彎了彎唇角,輕輕嗯了一聲。

    這番動作并未避開旁人,是以,這一幕被在場所有人都收入眼中。一時間,氣氛有些說不出的怪異凝滯。

    乘裊和藺霜羿仿佛沒有察覺到氣氛不對,正大光明的相攜離去。

    看著兩人轉身離開的身影,季烆終于忍不住提高音量喊了一聲:“裊裊!”他盡量維持著冷靜,不住的告訴自己乘裊之所以這般親近師尊,是因情人咒,他為此尋了許多理由。

    只稍顯急促的聲音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焦躁和不安。

    近似祈求的喚著她。

    希望她回應他,希望她留下來,希望她看他一眼,而不是這般毫不猶豫地與其他男人離開。

    可是乘裊沒有回頭,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阿烆,有什么事可以之后再說嘛,我先與劍君回去了。”

    話音未落,她的人已經隨著藺霜羿走了好遠。

    好遠。

    遠到遙不可及。

    季烆的心忽然劇痛。

    夢里的一幕幕又反復的出現,凌遲著他的心臟。

    不,不是遙不可及。

    他是修士,不過數米的距離而已,只一個呼吸他便能追上。這般想著,他抿緊了唇,抬步便要追上去。但剛走了一步,便被攔住了。

    是季家老祖攔住了他的去路。

    季烆有些著急:“老祖請您讓開,裊裊快走遠了。”耽擱的這時間,以乘裊和藺霜羿的速度,身影已經遠離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他要追不上她了。

    季烆雙拳握得越發緊,心底的那道口子似乎越來越大。

    季家老祖臉色有些發沉,聲音更沉道:“帝女與劍君一起,安危自有保證,你無需擔憂。”

    季烆當然知道有藺霜羿在旁,乘裊的安全有保障,如果是以往,他沒什么不放心的,但現在……正因為是師尊,他才更擔心。

    “老祖。”季烆張了張嘴,想讓老祖放他過去,然而抬眸,便對上了老祖的眼睛,里面滿是警告。

    “烆兒,莫要忘了,無暇劍君乃是九胥第一人。”

    季家老祖一字一頓的道,九胥第一四個字更是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季烆霎時僵在原地。

    不待他開口,一旁便傳來了一聲輕笑,乘宿道:“季尊說得對,季少主莫要擔憂裊裊的安危,劍君可是我九胥最強戰力,定能護她周全。”

    “不錯不錯,有劍君在,盤龍教余孽定不敢肆意妄為。”

    “那些人自然不是劍君的對手。”

    “若是來了也不過是有一個殺一個,有一雙殺一雙罷了!”

    容清雪清凌凌的聲音也響起:“季少主既然這般擔憂帝女安危,不如干些正事。那夜重光當眾對帝女下殺手,好好料理此等兇惡之徒,才是當務之急。”

    語氣中不乏嘲諷。

    無論是何因由,此時此刻,所有人似乎都統一了口徑。

    他們僅把此事定義為是無暇劍君為護帝女周全。

    但季烆知道,不是這樣的。

    至少……不僅是這樣的。

    他的師尊從來沒有這般在意過一個人。最重要的是,這一次,他分明從師尊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清晰的敵意——原來,當初在無憂苑感受到的威脅,不是他的錯覺。

    可此時,面對眾人的目光,季烆卻無法說出口。

    不能說出口。

    更沒有資格說出口。

    ……

    夜重光被關進了靈牢,以他所犯之罪,按律當誅。即便夜家再有心想保住他,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也無法做什么。

    不僅如此,為了不被牽連,還要盡力與夜重光劃清界限。

    因此,對于此事,夜家最好不要插手。

    夜家老祖憋著一肚子的氣離開。

    此次九胥大比,還未結束,夜家便受了重擊,損失可謂慘重。但這口氣,不想咽也得咽下去。

    “此事當真沒有轉圜了嗎?”回了府,夜家老祖還是忍不住問夜露白,“你與帝女關系好,可能讓她——”

    “老祖。”不等他說完,夜露白已經失禮的打斷了他的話,搖頭道,“眾目見證,事實確鑿,無可更改。您比我更清楚,二叔是罪有應得。此罰,逃不過的。”

    當然,便是有轉圜的可能,夜露白也不可能去替夜重光求情。

    他們是親人,卻也是敵人。

    夜家老祖當然清楚,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你二叔可是合體期,前途無量。”

    夜重光那一輩,除了容清雪,夜重光是第二個突破合體期的人,自然稱得上是前途無量。

    世家之所以傲立九胥多年,靠得不就是源源不斷的優秀后輩嗎?

    只有后繼有人,才能繼續維持家族榮光。

    夜家老祖心里有氣,語氣也不好:“我知道你與你父親對你二叔父子心有不滿,但再怎么樣也是一家人。非我要扶持你二叔,這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無論如何,你二叔也是合體期大能。”

    “他強大,于夜家,于你皆有好處。”說到此,夜家老祖臉色沉肅,“露白,你難道想要看到夜家變得與乘家一般嗎?”

    乘氏當年何等威風,而今卻是什么光景?

    “子孫不肖,后繼無人,便是元祖后人又如何?皇室又怎樣?”夜家老祖冷哼一聲,“如今不過是勉強維持三分體面罷了。”

    但也僅止于此了。

    最多五十年,若五十年內,乘氏還不出一個大乘期,那么便連這三分體面也維持不了了。

    屆時,乘氏是個什么下場,完全可以預見。

    匹夫無罪懷璧有罪。

    怪只怪,乘氏占了皇室之名,卻再無祖上之能。既如此,德不配位,當然只有讓賢。

    倘若識時務,或許還能留些星火余脈。

    若要反抗,怕是要——家破人亡!

    夜露白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老祖的意思,孫兒明白。我夜家想要長長久久的風光,當然需要源源不斷的后輩崛起。但是——”

    他停頓片刻,話鋒一轉,忽而道:“您覺得以二叔的資質和悟性,當真能忽然突破至合體期嗎?”

    不等夜家老祖斥責,夜露白便拿出了一份資料雙手遞上,沉聲道:“請老祖一觀,這上面記載了我夜家這幾年來死去的子孫數量和死因。”

    夜露白眸色暗沉,面色冰涼:“只這最近短短半年,我夜家便共有一百零三人喪命。”

    聞言,夜家老祖臉色一滯。

    夜露白仿佛沒有發現夜家老祖的不對勁,繼續道:“雖則都是旁支子孫,但皆是我夜氏族人。這么多人死于非命,于情于理都該查清楚。庇佑家族子孫,本就是夜家立于世的責任,老祖,您說可對?”

    維持家族榮光,需要的是子孫自己努力,而非用親人的血去供養自己。若是如此,豈不是本末倒置,違背了先祖遺志?

    若是這般的家族,那他寧愿做一個孤身之人。

    夜家老祖銳利的眼光倏然射向他。

    夜露白不躲不避,依舊維持著謙遜有禮的模樣,坦然與之對視:“請老祖示下。”

    ……

    這頭,乘裊和藺霜羿一路回了無憂苑。

    兩人一路無話,牽在一起的兩只手卻一直沒有松開。直至到了無憂苑,一時也沒人提出。

    乘裊心里有點高興。

    今日不僅在斗戰臺上大出風頭,得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還竟有意外之喜,乘裊的心情自是極好。

    “劍君,您方才為何要阻止阿烆與我一起?”

    乘裊開門見山,沒問是不是,而是直接點明結果,便是要藺霜羿無法否認。她偏頭抬眸,雙眼亮晶晶的瞧著旁邊的男人,直接問:“您是吃醋了嗎?”

    藺霜羿拉著她,沒有回答,一路沉默的進了院子,最后又進了房間。

    沒有放開她的手。

    乘裊的唇角又往上翹了一點。

    腦海里回天珠已經要炸了:“你別胡說八道,藺霜羿怎么可能吃你與季烆的醋?你別妄想了,他修的是無情道,他不會動情的!”

    乘裊沒理它。

    她只是看著藺霜羿。

    男人拉著她進了屋,又關上了門,甚至還設了一個結界擋住了外界了窺視……乘裊忍不住挑眉,這進度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藺霜羿難得主動,乘裊自是歡喜,但太快了也不符合她的計劃。正這般想著,手腕忽地一緊,是藺霜羿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隨即,一股溫和的靈力順著筋脈入了她的體內。

    乘裊怔了一下,瞬間便動不了了,抬頭卻意外看見了男人倏然沉凝的面色,比之平常越發冷冽。

    “噬魂藤。乘裊,你竟敢用噬魂藤。”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你知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乘裊還從未見過他這般駭人的神色。

    但奇異的是,她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忍不住笑:“劍君,您是在擔心我嗎?”

    不等藺霜羿回答,她笑著問:“您怕我死?”

    死字一出,男人臉色越發難看,語速極快地說:“不許說那個字。”他一點也不想從她嘴里聽到死。

    “人固有一死,便是修士也難逃,我也算是死過……行吧,我先不說了。”隨著她的話音落下,藺霜羿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可怕,眼見著要到臨界點了,乘裊沒再逗下去,總算轉了話鋒,笑著道,“想要我不說也可以,但您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什么問題?

    明明此時不能動的是乘裊,處于弱勢的也是她,但莫名的,藺霜羿卻覺得被掌控的是他。

    回憶著方才乘裊的連續幾問,藺霜羿喉間忽然干澀不已。

    “劍君,您就是吃醋吧?”

    他們離得那般近,近到他低頭便能采擷到那份獨一無二的美好。

    喉嚨很干。

    像是生了熊熊烈火。

    每一絲烈焰都在訴說著洶涌的、快要溢出來的……嫉妒。

    不錯,他就是在吃醋。

    他不愿她的目光看向季烆,不愿她提起季烆,他只想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想要她喜歡他。

    真正的喜歡他。

    第73章

    所有的克制土崩瓦解, 引以為傲的忍耐更是早在她的身上便失了效。為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改變了自己的原則和計劃,用再多的借口來掩飾, 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此前的那些想法, 全都成了笑話。

    即便沒有名分, 他還是當眾對她做出了親密的行為, 當著眾人的面,想要顯示自己在乘裊心中的與眾不同。

    如果我吃醋,那你會怎么做?

    會不愛季烆嗎?

    會徹底遠離, 甚至忘記他嗎?

    藺霜羿知道, 若此刻他這般問,那乘裊給他的回答定然都是肯定,甚至最后她還會加上一句令人無比心動的話——

    “我現在喜歡的只有劍君。”

    誘惑如此大,那一刻, 心里的這些話差一點便要脫口而出。但在最后一瞬,藺霜羿到底沒有直接說出來。

    非他不想,而是不能。

    倘若有一日,情人咒被解開,她再回憶此事,她會怎么想他?

    明知她心有所屬, 明知她身不由己,明知她婚約在身,明知她是他弟子的未婚妻子, 他卻還對她生了覬覦之心。

    這般丑陋, 她會厭惡他吧?

    即便不至于厭惡, 想來也會遠離他。

    藺霜羿想到了乘裊夸贊他的那些話語,想到了她看向他時崇拜敬仰的目光。在她的心中, 他是光風霽月的無暇劍君,光明磊落,公正嚴明,澄澈無任何齷齪污穢和陰暗心思。

    他當然沒她想得那么好。

    但……至少現在他還不想破壞在她心中的形象。

    如果可以,他想在她心里做一輩子最好的無暇劍君。

    當然這一次,他也沒有如上一回那般直接否認。

    藺霜羿低垂著頭,與女子對視,未直白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似是而非地問:“你想要我吃醋嗎?”

    說話間,他微微朝她傾身,再次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纏在一起,早已超出了長輩與晚輩以及尋常男女之間的安全距離。

    但男人似乎沒有發現這一點。

    他如冷墨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與他近在咫尺的姑娘,氣息微微有些灼熱,屋里的溫度似乎也跟著上升了,獨特的檀香此刻忽然變得無比濃郁,熏得人竟有些臉紅心跳。

    那張俊美的臉龐像是渡了光,豐神雋逸,那清冷的眉眼不同于往,仿若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妖異,令人越發移不開眼,無端生出許多欲、望。

    乘裊的眸色深了些許,一雙清亮的眼睛直直的頂著男人看,似乎是看癡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

    原來不知何時,身上的禁制沒了,她的身體又能動了。

    眼見著女孩離他越來越近,柔嫩紅潤的唇瓣即將觸上來。

    藺霜羿的眼前忽然閃過了之前的那一幕。

    少女踮起腳,眼底帶著狡黠,猝不及防的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吻。

    心跳停了一拍。

    他微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沒有動,似乎并未察覺周遭氣息的涌動,更未意識到女孩即將要做的事。

    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著什么。

    任人施為。

    更近了。

    她就要再一次親上來了。

    藺霜羿的視線不自禁地隨著那如花蕊般嬌嫩的唇瓣移動,喉間的火燒得越來越旺,燒得整個人都似乎也要燃燒了起來。

    “哎!”

    然就在那唇快要欺上來時,卻突然停住了。

    乘裊收回了朝他傾斜的身體,站直,紅唇斂起,輕哼:“劍君,現在是我在問你,該你回答我的問題,而不是把問題又拋給我。”

    藺霜羿火熱的心驟然冷卻下來。

    像是從萬丈懸崖墜落,又空又涼,竟是失落極了。

    他還以為她要吻他。

    ……她不該與上次一般吻上來嗎?

    濃烈的失望瞬間襲上心頭,令藺霜羿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一股失望和沮喪。這股陌生的情緒來得又猛又急,讓他一時間竟有些亂了陣腳,失了先機,又被逼退了回去。

    便連臉上似乎也帶出了些許。

    乘裊卻仿佛未曾察覺到這股異樣,卻沒有步步緊逼,而是出乎意料的后退了兩步,笑道:“如果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那我可以給劍君思考的時間。等您想好了,再回答我。”

    她看上去是那般的善解人意、體貼入懷,但藺霜羿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看著兩人之間又拉遠了的距離,只覺頗為礙眼。

    但不等他靠近,乘裊便道:“時辰不早了,我便不打擾劍君安歇了。”說著,她朝藺霜羿優雅的行了一禮,便轉身朝門口走。

    藺霜羿立刻上前,想要伸手拉住她,但不等他動作,卻見外面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白光瞬間照亮了整片夜空。

    與此同時,乘裊身上佩戴的一塊傳音石里傳來了乘宿嚴肅的聲音:“宮中有急事,乘風重傷,裊裊速回。”

    曖昧旖旎的氣氛戛然而止。

    乘裊臉色沉凝,再沒了調情的心思,緩緩蹙起了眉。

    身后,藺霜羿也沉了眸。見乘裊要走,他緊跟上前道:“我與你一道。”

    乘裊沒有拒絕,只應了一聲好,便匆匆朝宮里趕。

    以兩人的速度不過數息便回了皇宮。

    此刻,宮中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此番宮中鬧出的事似乎不小,不僅乘裊和藺霜羿來了,同在帝都的其他世家宗門的代表竟也來了不少。

    季家老祖也來了,倒是沒看到季烆。

    其中夜家老祖等夜家人的臉色最是難看,隱隱還透著尷尬和不自在。夜家老祖正艱難的向乘宿賠著禮。

    還未至正殿,乘進便已上前向乘裊細細稟明了前因后果。

    事情并不算復雜。

    此番還是夜重光鬧出的事。

    因他當眾刺殺帝女,所以被押入靈牢,等待判刑。夜重光深知以自己的罪行,怕是難逃一死,竟然鋌而走險,想要越獄。

    按理,被押入靈牢的囚犯都會戴上鎖靈環,封住全身靈力。即便夜重光是合體期,也不應該沖破鎖靈環的控制。

    然而偏偏事情就是發生了。

    也不知夜重光用了何種手段,竟然掙脫了鎖靈環的禁錮,一路打出了靈牢。但靈牢守備森嚴,并且就建立在皇宮之下。

    因此,夜重光想要逃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越獄之事很快便被發現。

    金甲衛出動,作為少君的乘風帶著人去抓捕他,一旁還有數位大能掠陣。夜重光自是插翅難逃。

    許是也知道自己逃脫無望了,那夜重光竟然打起了同歸于盡的主意:“皇室欺我,今日我既跑不了,便是死也要找個墊背的!”

    話音未落,他便已朝著乘風撲了過去,并且當場自曝。

    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會魚死網破。

    合體期自曝非同小可,而且不知為甚,夜重光的自曝威力竟然不弱于大乘期。這一切實在出乎意料,即便眾人反應迅速,但最終還是傷得不輕。

    尤其是被當做主要攻擊對象的乘風,更是首當其沖,如今重傷不醒。

    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明日的決賽顯而易見是無法參加了,只能止步前十。于皇室而言,大好局面又一次被打破,不可謂不嚴重。

    何況這回重傷的還是他們的少君。

    白日的喜悅幾乎散盡。

    乘宿等長者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乘進等小輩不如長輩們沉穩,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憤怒和失望。

    但夜重光已經死了,他們再是憤怒也無用。即便夜重光還活著,他們除了泄憤,也無法改變既定事實。

    少君無法再參加這一屆的大比決賽了。

    乘宿嘆道:“去看看你兄長吧。”

    乘裊沒有說什么安慰或是激勵的話,只是嗯了一聲,便面沉如水的進了乘風的寢殿,藺霜羿沒有跟著進去。

    偌大的寢殿安靜至極,伺候的宮人屏息斂神,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乘裊徑直走到了床榻邊,垂眸看著榻上的青年。

    乘風緊閉著雙眼,面色蒼白無血色,氣息虛弱,一瞧便知傷勢很重。所以即便用了極好的藥,也不可能一夜恢復如初。

    她定定看了一會兒。

    乘風一直未醒。

    半晌,乘裊坐在了床沿邊,伸手仔細的為兄長碾了輾被角,又看了一眼,才站起身對旁邊候著的宮人道:“好好照顧少君。”

    宮人應聲。

    乘裊沒再說什么,起身出了寢殿。

    風平浪靜已過,疾風驟雨終是來了。

    藺霜羿一直等在外面。

    見她出來,什么也沒說,只安靜地伴在她的身邊。感受著男人熟悉的氣息,乘裊心中的沉郁和陰霾竟散去了許多。

    須臾,藺霜羿道:“今夜,我留在宮中。”

    聞言,乘裊到底忍不住笑了,輕輕應了一聲好。

    藺霜羿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問我答案,你也不要忘了我的問題。”

    噬魂藤一事并未過去。

    其他人或許沒有看出不對,但在乘裊祭出噬魂藤的剎那,藺霜羿便一眼認出了。外人只知乘裊厲害,卻無人知藺霜羿當時的心驚肉跳。

    他知道乘裊會贏。

    但更清楚,這份勝利背后需要付出的代價。

    契約噬魂藤,掌控它,哪是那般容易的事?藺霜羿竟有些不敢去想失敗的后果。他并非對乘裊沒有信心,只是……原來由愛生憂,喜歡一個人,便是真的有了軟肋。

    乘裊一嘆,好吧,看來劍君哪怕動了情,也還是那么心清目明。

    她沒糊弄過去。

    這話并未避開眾人,其他人自然也聽見了。但沒人傻到在此刻質疑什么,皆是當做沒有聽到,面色如常。

    便是季家人,也沒表現出什么不對勁。

    這一夜,除了夜重光鬧出的事,似乎一切都很和諧。

    ……

    夜涼如水,輕風掠芽。

    昆吾殿中守夜的宮人們忽覺一陣困意襲來,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殿中落針可聞。

    榻上,昏睡不醒的乘風忽地睜開了眼睛。

    一陣男人的笑意傳來。

    伴隨而來的是一道若隱若現的黑影,一道沙啞的男音響起:“不愧是九胥少君,果真敏銳,竟然能抵擋睡玉香。”

    睡玉香無色無味,無論凡人還是修士吸入,皆會陷入沉睡之中,唯有少數意志力強或者心神敏銳的人才能察覺抵擋。

    乘風并未因此夸贊露出什么異色,他坐起身,看向那道黑銀,冷淡道:“你來作甚?”

    他受了重傷,便是這般簡單的動作也做得有些艱難,引得胸腔處泛起一陣疼痛。

    但乘風面上未曾露出半絲虛弱,只冷眼直視著那道黑影,眼中滿是警惕。

    見此,黑影又朝他走近了些許,似乎心情很好,依然笑道:“少君無需這般防備我,我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對朋友出手。”

    “我們不是朋友。”

    乘風冷著臉道。

    黑影挑眉道:“那在少君心中,什么樣的才算是朋友?我們到底合作過,有共同的敵人,難道還不算朋友?”

    不等乘風回答,他便笑嘆道:“少君對于朋友的要求著實高了一些,看來,我還得多多努力才行。”

    乘風凝眉:“無需廢話,你直說來意吧。”

    他不想再提起過去的事。

    黑影又是一聲輕嘆:“少君真是心硬如鐵,今夜,我好歹也幫了你一回,竟連一聲謝謝都未得到,實在是令人傷心啊。”

    “若非有我相助,少君如何能順利避開明日的決賽呢?”

    心中的隱秘被戳中,乘風雙手驟然緊握成拳,怒道:“你到底想說什么,不用再兜圈子!你特意來此一趟,冒著風險,難道便是特意來說這些廢話的?”

    黑影道:“少君不必動怒,我來此,自是為了少君。”

    “其實少君實在不必傷害自身,您若是想要贏了帝女,想要贏這場比賽,其實容易得很,何必費這些力氣。”

    沒等乘風開口,他補充道:“便是這次躲過去,那下一次呢?九胥大比過了,但少君之爭可并未結束。”

    “說起來,斗戰臺上的帝女可真是風華絕代,讓人移不開眼呢。”

    “那一往無前的勇猛,那對敵人的狠辣,對權力的渴望,真是一點也沒有掩飾。”

    “先是夜明晟,再是季烆。雖然決賽還未開始,但結果其實并不難猜。少君覺得,帝女與季少主誰會贏?”

    裊裊會贏。

    哪怕那么多的人都更看好季烆,哪怕明面上看去季烆修為和戰力都更高,但乘風就是篤定,最后的勝利者只會是乘裊。

    季烆算什么東西?

    他根本不配與乘裊相比!

    但這話,乘風并未說出來,只是面色很暗。

    “看來少君心里也很清楚答案。既如此,您覺得季烆之后,下一個手下敗將,又會是誰?”

    黑影忽而如一陣風一般飛至榻前,彎腰,湊到乘風耳畔,輕笑道:“少君不想輸給自己的妹妹吧?”

    夜很深,風很涼。

    “少君天賦那般高,半點也不弱于帝女,何至于要避開她的鋒芒?勝利,您明明唾手可得,還猶豫什么?”

    那沙啞的男音像是魔的低語,充滿了誘惑。

    乘風繃緊了身軀。

    ……

    季府。

    深夜,季家老祖帶著人從宮中回來。剛入正廳,季烆便迎了上來,語氣有些急迫問道:“老祖,裊裊如何了?”

    宮中出事,季烆本是想跟著一起去查看,卻被老祖攔了回去。

    甚至未免他不服管教,還下了禁制,把他關了起來。既不讓他去皇宮,也不讓他回無憂苑,只把他禁錮在了季府。季烆知道季家老祖為什么要這么做,無非是怕他沖動惹怒師尊。

    無非是因為他太弱了。

    比之無暇劍君,他弱到不堪一擊。

    “哼,有九胥第一保護,她能出什么事?”季家老祖冷哼,臉色明顯不好,“你倒是擔心她,豈知她有沒有惦記你?”

    季烆眸色如墨,聲音微啞:“老祖分明知道,裊裊是中了情人咒才如此。當日問情臺的一幕幕,您難道忘了嗎?”

    這話,不知是在提醒季家老祖,還是在提醒他自己。

    季家老祖哼了一聲,卻是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道:“放心吧,她沒事。這次出事的是乘風。乘風重傷,不能再參加接下來的決賽了。皇室損失慘重。看來,天命當真不在乘氏了。”

    說到最后一句,他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

    比起日薄西山的乘氏,當然是他們季家更甚一籌。

    “……她沒事便好。”

    季烆低喃了一句。

    “接下來的決賽你要上心,莫要感情用事。”想到什么,瞧著他心神有些恍惚的模樣,季家老祖心有不滿,帶著一絲警告“斗戰臺上不能有私情,季烆,你要明白。”

    “即便你再喜歡帝女,也不能讓她。”

    季烆回過神來,蹙眉,沉聲道:“老祖不用特意叮囑,我都明白。大比第一,我不會讓給任何人。”

    聽到這話,季家老祖才滿意了一些,他的確怕季烆因為私情誤了正事,好在季烆并非那般糊涂的人。他又看了季烆一眼,忽然道:“蠱師那邊傳話過來,說是同命蠱的解決之法已有了。烆兒,你是要現在便讓他們來稟,還是過了決賽再談此事?”

    季烆驀然抬首。

    輾轉數月,終于有了一個結果。

    第74章

    等了這么久, 季烆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等著好消息傳來。

    而今同命蠱終于了解決的法子,他心中一喜,自是立刻便要知道結果。他甚至等不及喚人來匯報, 便想要親自前去。

    不過蠱師們并不在帝都, 而是在季家本家。這番趕去, 怕是來不及在明早趕回來。便是喚人來, 怕是也要等到明日了。

    倒是能直接傳音,不過季家老祖說具體比較復雜,怕是傳音解釋不清楚。季烆便只能無奈作罷。

    季家老祖道:“反正法子已有了, 你也不用太過著急。這同命蠱早晚會解開。”

    季烆自是知道這個道理, 只他實在太想要與乘裊回到從前,所以才失了平常的冷靜。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裊裊這個好消息了。

    “多謝老祖告知孫兒這個好消息。”季烆一掃之前的陰霾,面上久違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待明日見著裊裊, 我便把這好消息告知她。”

    只要解了同命蠱,她便能原諒他了,他們便還能回到從前!

    他太過高興,以至于沒有看見一旁的季家老祖陡然暗沉的雙眸。待把季烆打發回去休息為明日決賽養精蓄銳,季家老祖卻未曾回屋,而是召了季長老和季父季母過來。

    “烆兒和乘裊已經不合適了。”

    季家老祖面色冷厲, 眼里冷光閃爍,冷冷道:“不計代價,乘裊必須死。”若說之前他們還覺得能勉強繼續這樁婚約, 而今, 卻萬萬不能了。

    且不說季烆對乘裊的情根深種, 如今不僅乘裊不受控制,最重要的是無暇劍君對其的態度實在令他們不安。

    既如此, 這禍害那便盡早除去吧!

    *

    許是得了等待許久的好消息,心神激蕩,季烆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只覺得這一夜的時間太長了一些。

    他在屋里坐了一會兒,一直無法入定,干脆便出了門。

    因已入夜,季家老祖沒有再派人看著他,所以季烆順利出了季府。

    雖然知道明日便能見到裊裊,但心里的迫切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強。強到讓他想要即刻便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但夜深,宮門早關。

    當然,便是宮門未關,以他現在在皇室等人心中的形象,也是無法進宮的。

    季烆知道自己見不到人,他只是想要靠近她一點。

    在宮門守一夜也好。

    待到明日裊裊出來,便可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告訴她。

    這般想著,出了季府,季烆便要朝著宮門走。只是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了下來,沉聲道:“出來。”

    話音落下,便見一道清瘦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是文喜。

    只不過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些狼狽。身上的衣衫破了好幾道口子,面色蒼白,唇角還有未曾擦干的血跡。

    看到她這番模樣,季烆皺眉:“你怎么在這里?”

    文喜忙道:“季師兄,我不是故意跟著你的。我只是——”她神色有些黯淡,頓了頓,才繼續道:“我只是出來走走,沒想到會遇到你。”

    她的確不是有意跟著季烆。

    與人打了一架,她受了一些傷,心情低落,不知不覺間竟就走到了季府附近。反應過來后,文喜本欲離開,不想便看到了半夜出來的季烆。

    “季師兄是要去皇宮嗎?”文喜垂眸道,“我聽說今夜皇宮出了事。”

    季烆面無表情道:“與你無關。你有這個時間出來,關心他事,不如修煉。”他的視線從她身上的狼藉一掃而過。

    話落,轉身便繼續朝前走。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文喜心里忽然生了一股沖動,脫口道:“季師兄是要去看殿下吧?我想你不用擔心,殿下有劍君保護,自是安全無比。”

    此話一出,季烆驀然頓住了腳步,轉身,目光冷冷地看向文喜。

    文喜咬了咬唇,啞聲道:“季師兄不覺得劍君對殿下的態度有點奇怪嗎?未免太過親近在乎了一些。”

    季烆目光冰冷:“裊裊是我未來的妻子,便也是師尊的弟子,有何不妥?至于裊裊,她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

    不等文喜再說,他冷聲道:“我不想再聽到這些話。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氣。”說話間,斬天劍發出了一陣嗡鳴,殺氣四溢。

    文喜僵立在原地。

    季師兄是想要殺了她嗎?

    因為她揣測殿下和劍君,所以他想要殺了她吧。

    心神劇痛。

    文喜忽地嘔了一聲,猛然噴出了一口血,身體眼見著朝地上倒去。

    季烆眉頭一緊,飛身過來,及時接住了人。

    “文喜。”

    他冷冷喚了一聲。

    然文喜已經暈了過去,再無回應,身體滾燙無比,明顯是受了不輕的傷。

    季烆朝皇宮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終提著人轉身快速朝回走。

    ……

    “夜重光真是該死,他怎么這么惡毒啊!”自從知道乘風被夜重光自曝重傷后,回天珠就忍不住罵罵咧咧,“他絕對是故意的,就是不想乘風參加決賽。”

    因為憤怒,它都顧不上抨擊乘裊移情別戀、見異思遷了。

    乘裊語氣平靜:“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實嗎?”

    她望著平和如水的夜空,聲音淡淡:“只不過這一切也太巧了一些,你說是不是?”

    回天珠一頓:“你什么意思?”

    按理面對乘風重傷,皇室被襲,乘裊該氣憤才是,但回天珠這才發現乘裊似乎平靜的過了頭。

    但此刻,她面上非但沒有任何憤怒怨懟之色,反而勾起了一抹似有若無的淺淡笑意。

    “夜重光不是夜明晟。”乘裊沒有正面回答回天珠的問題,只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他算不得老狐貍,但也沒那么蠢。”

    乖乖認錯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越獄只會死路一條。

    以夜重光貪生怕死的性子,哪里來的膽子自曝?當然如今夜重光已死,死無對證,沒有證據,一切都只能是猜測。

    這一回,回天珠總算聽懂了:“你是說有人暗中控制夜重光?是誰?”

    不等乘裊回答,回天珠發現了漏洞:“可不對啊,皇宮開啟了防護大陣,便是藺霜羿也無法無聲無息的突破陣法,背后的人又怎么進的來?”

    是啊,連九胥第一都無法輕易破除的大陣,背后之人又是如何進來的?

    乘裊沒有再說話,只是望著夜空,眸如幽海。

    *

    喧囂過后,宮中恢復了平靜。

    乘裊回了扶鳳殿,藺霜羿住進了扶鳳殿旁邊的小殿。他們到底沒有什么關系,即便他打著保護的名義,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住進她的寢殿。

    今夜鬧了這事,宮中的守衛更加森嚴。乘宿等幾位長老更是打定主意一夜不睡,堅守一夜。

    幕后之人但凡不傻,想來也不會再鬧出什么事來。

    乘裊明日還有比賽,倒是被打發回去歇息了。

    她的確有些累了。

    今日動用了噬魂藤,實際上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輕松,不僅極耗心神,而且也廢了不少靈力,身體虧空不少。

    能撐到現在,全靠她意志力強大。

    以乘宿和藺霜羿的眼力,想來早就看出了她的強撐。想到今夜藺霜羿的舉動,乘裊身體雖累,精神卻還有些亢奮。

    便連心底的那些陰郁和煩悶都消散了不少。

    不過她到底不是只顧著兒女私情的性子,思及明日的決賽,乘裊便念了好幾遍清心咒,慢慢睡了過去。

    ——以她現在的狀態,也不適合再修煉。

    旁邊的小殿中,藺霜羿沒有睡,而是盤腿坐在榻上,閉著眼睛,手上一顆一顆的撥弄著冰涼的佛珠,仿佛已經入了定。

    一切如常。

    只除了耳根深處的那抹淺淡的微紅,像是一簇火焰,點燃了幽寧的夜。

    一夜很快過去。

    天際亮白,涼夜結束,朝陽緩緩生起。橘紅色的朝霞透過窗扉映入了屋里,胡亂的灑落在地上,為天地增添了一抹溫暖。

    休息了一夜,乘裊已恢復了精神,換好衣裳,剛出門,傳音石便響了起來。

    “醒了嗎?”

    男人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有些低啞,卻不掩起優美悅耳的音色。這般好聽的聲音落入耳間,令人身心似乎都愉快了起來。

    乘裊揚唇。笑著回了一句:“醒了,劍君您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出了院門,剛打開,便瞧見了站在門口安靜等候的男人。他今日換了一身青衣,少了平常的距離感,仿佛還添了一些罕見的溫柔。

    見到乘裊,他便把手上捧著的一個食盒遞了過去。

    還未打開,便嗅到了一股霸道的香氣,令人食欲大增,精神一振。

    藺霜羿解釋道:“這是鮫魚肉,蘊含的藥性和靈力平和,適合你現在吃。”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鮫魚不過是尋常食材。

    但事實上,鮫魚極其珍貴,不僅味甚美,最重要的是乃是滋補氣血,清心凝氣的極品好東西。

    尤其適合契約了噬魂藤的乘裊。

    多多食用鮫魚肉,不僅能讓她強身健體,還能壓制噬魂藤的兇性,有助于她徹底掌握它。

    當年元祖能成功壓制噬魂藤,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有幸抓到了不少鮫魚。

    只是鮫魚長在深海,數量稀少,速度極快,而且它們還能隱身閉息,極難捕捉,所以向來是有價無市。因此,即便乘裊知道這東西于她極有用處,但也不能想吃就吃。

    瞧著食盒中香噴噴的鮫魚肉,乘裊也沒客氣,直接接了過來,笑問:“這是劍君特意為我準備的嗎?”

    她仰頭笑看著眼前的男人,那雙漂亮的眼睛仿若漩渦,引得人不自覺沉淪。

    藺霜羿捏了捏指腹,低低嗯了一聲:“不用多想,這東西并不難得,我這里還有不少。”

    他是個少言寡語之人,很少會直白的表達自己的情緒,而今,竟像是在極力的表現自己。

    乘裊唇角的弧度又深了一些,她沒有再刻意去抵抗情人咒的影響。

    也或許已經不僅是情人咒的原因。

    她忽地朝男人撲了過去,雙手抱住了藺霜羿的胳膊,甜甜道:“我喜歡這份禮物。劍君,您真好。”

    雖然她要他主動朝她走來,但是偶爾也可以有點小福利。

    況且,她喜歡看他為她糾結難耐的模樣。

    那雙眼睛清澈純凈,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面龐。

    藺霜羿壓下心里的躁動,抽出了自己的手,如平常一般冷靜地說:“光天化日之下,莫要胡鬧。”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有人。”

    乘裊眨了眨眼,哦了一聲,乖順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當真規矩極了。

    ……

    除了乘風除了意外,進入決賽的另外九人今日都安安穩穩地到了決賽場。

    決賽的規則并不復雜。

    九人可以任意挑戰對手,挑戰次數不限,但拒絕挑戰的次數每日只有一次。挑戰勝利者,將贏得輸家的擂旗。

    挑戰時間,一共三日。這期間,輸了擂旗的人也可以朝他人挑戰。

    最后以擂旗的數量排名。

    得擂旗最多者,便是本次九胥元嬰大比的第一名。

    這規則看似簡單,其實全面的考驗了參賽者的各項能力。想要得到第一,不僅需要強大的武力和堅韌的心性,還需要耐力,也不能缺了才智。

    相比之前,今日決賽場上的氣氛更是嚴肅。前來觀戰的人比之前更多。

    主持比賽的修者并未廢話,待到時辰一到便直接敲響了戰鼓,大聲宣布:“比賽開始!”

    話音一落,斗戰臺上氣氛頓時變得凌厲。

    當即便有人向對手發起了挑戰。

    按理,這只是決賽第一日,大家應需謹慎一些。所以,通常只會挑選自己有一定把握贏的對手。否則,若是第一日便重傷,那便沒了反敗為勝的機會。

    有季烆在,其他人其實基本都沒了奪第一的奢望。

    “季師兄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了吧。”

    “我估摸著前兩日怕是無人向季少主下挑戰書了,想看到季少主的英姿,想來得等到最后一日了。”

    最后一日,即便其他人不來挑戰,為了奪得擂旗,季烆也會主動挑戰他人。

    斗戰臺上,季烆仿若未曾聽到這些話語,只身軀筆直的立在臺上。氣勢凌厲,容顏俊美,明明什么也沒有做,仍然耀眼的令人移不開目光。

    像是一團光,吸引著無數人的矚目。

    他似乎已成了斗戰臺上最耀眼的存在。

    其他八人全都淹沒在了他的光輝之下。

    包括乘裊。

    文喜隱沒在人群之中,望著臺上的人,心中怦然。想到昨夜,她本以為季師兄不會再管她,沒想到他又一次救了她。

    那一刻,生起了數不清的向往。

    臺下,觀戰的人議論紛紛。

    便是觀戰臺上的大能們大都也是這般想的。

    聽著大家的夸贊,季家人只覺面上有光,季家老祖臉上一直維持著和煦沉穩的笑容:“諸位過譽了,季烆不過一小輩,小小元嬰罷了,哪當得這般贊譽?”

    話雖這般說,但他眉眼間不乏驕傲自豪。

    即便名聲有遐又如何?

    他們季氏麒麟子仍然是年輕一輩的第一,碾壓在場無數人。那些世家宗門所謂的優秀后輩,在季烆的面前,都不過爾爾。

    就在眾人以為,決賽第一日,將沒有人敢挑戰季烆時,卻聽得一聲熟悉的清悅女聲響起。

    一道輕盈的麗影輕躍而起,落在了季烆面前。

    “季少主,乘氏女乘裊請戰。”

    季烆沉靜的面容微變,猛然抬頭,便看到了對面笑意盈盈的女子。她今日著了一身紅衣,鮮烈如火,熠熠生光。

    臺上臺下,霎時鴉雀無聲。

    “裊裊……”季烆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乘裊,須臾,才凝眉道,“你要和我打?”

    “戰書已下,眾人見證,難道還有假?”俏麗的姑娘秀眉微挑,甩了甩白靈鞭,靈光流轉,輕笑,“時間寶貴,季少主動手吧。”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踏在敵人的肩膀上了。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75章

    決賽三日, 自然不可能沒有人上前挑戰季烆。但幾乎所有人都沒想到,第一個上去挑戰季烆的竟是帝女乘裊。

    而且還是在決賽開始的第一日。

    本屆大比,季烆之強, 無人質疑。乘裊此前的表現也的確很是出彩, 先是拿下金丹第一, 又當眾進階, 并且還越級勝了已是化神的夜明晟。

    倘若沒有季烆,那乘裊無疑是此界大比當之無愧的第一。

    但時間沒有如果。

    事實就是,即便此前乘裊表現得再好, 但在絕大多數人的心中, 她仍然不是季烆的對手。

    這到底是自信,還是狂妄?

    “……我沒看錯吧?帝女竟敢上去挑戰季少主?”

    “有何不敢?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季烆是強,但連挑戰強者的勇氣都沒有, 這修行之路又能走多遠?”

    “他們可是未婚夫妻啊,竟是要兵戎相見么?”

    “未婚夫妻又如何?比試臺上只有輸贏。”

    “帝女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有勇氣是好,但也不能不自量力吧。”

    “帝女厲害,可也才晉級元嬰不久,季少主可是劍君高徒,成名已久, 一柄斬天劍傲視九胥新一輩,堪稱元嬰第一。很明顯帝女的勝算不高。”

    “你們可別忘了,昨日帝女才越級斬殺了一個化神期。”

    “那夜明晟本就境界不穩, 算不上真正的化神期。何況, 他怎能與季少主比?”

    “總之, 我覺得帝女這回怕是要丟丑了。”

    “我倒是以為不一定。”

    自乘裊向季烆發出挑戰后,臺上臺下靜默一瞬, 便瞬間熱鬧了起來。觀戰臺上的大能們自有矜持,便是心中驚訝疑惑,也不會太多的表現出來。

    再是震驚不解,也不能失了身份。

    臺下觀戰的年輕修士們卻是沒有這般顧慮,所以討論得很激烈,算是分成了兩派。支持季烆和乘裊的都有,不過總得來說,約莫九成以上的人還是更看好季烆。

    畢竟季烆的名頭實在太響亮了。

    這些年來,更有數不清的漂亮戰績。

    而乘裊,她沉寂的太久了,久到快要被人遺忘。

    觀戰臺上,季家老祖臉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復了平常,笑道:“不愧是帝女,果真出人意料,令人佩服。”

    這話明褒實貶。

    乘宿仿佛沒聽懂他話里的嘲諷,輕笑道:“季尊過譽了,小孩子心高氣傲,自是不甘屈與人下。這第一之名,誰會不想要呢?”

    其實乘宿也沒想到乘裊竟然在第一日就挑戰季烆,雖對自家姑娘有信心,但身為長者,心里難免會有些擔心。

    不過無論心中如何想,他面上都未曾表現出來,反倒一派沉穩平靜,像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季家老祖看到他這番模樣,心底卻是生了一絲莫名的不安。

    乘裊挑戰季烆,他先是被挑釁的憤怒,隨即便是覺得此女不知天高地厚,最終不過是自取其辱。即便乘裊斬殺了夜明晟,但他也不覺得乘裊會是季烆的對手。

    作為季烆的長輩,他比外人更清楚季烆的實力。

    所以這乘宿緣何這般鎮定?

    莫不是有什么后手不成?

    季家老祖眸底微暗,忽地看向上首一直關注著斗戰臺卻一言不發的藺霜羿,忽而問道:“烆兒與帝女都有幸受過劍君的教導,不知劍君如何看待這場比試?”

    雖沒有直問,但在場之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

    這實際上是在問無暇劍君,兩人誰能贏?

    相似的問題,此前也有人試探過,但那次,藺霜羿并未直面回答。這一回,他們可能聽到一個答案?

    在場大部分人都覺得劍君定然會更看好自己弟子。

    其實不用明說答案,結果也不言而喻。

    乘宿眉峰微一凝,便要開口。

    然沒等他出聲,便聽上首傳來了男人輕淡的聲音,一個熟悉的名字從他的嘴里說了出來。

    “乘裊。”

    聲音不大,卻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到。

    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人驚訝不已,不說其他人猝不及防,季家人面色難看,便是乘宿也為此怔了怔。裊裊的確受了劍君教導,但也不過數月而已,季烆卻在劍君膝下受教二十多年。

    劍君這是……認為裊裊會贏嗎?

    乘宿倏然抬眸朝那道青色人影看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在無暇劍君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笑意。

    似是歡喜。

    冷若冰玉的劍君為甚歡喜?

    不等乘宿深想,藺霜羿忽然道:“開始了。”說話間,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乘裊和季烆所在的斗戰臺上。

    觀戰臺上滿是機鋒,戰臺之上氣氛也不復平靜,頗有些劍弩拔張。

    乘裊彬彬有禮的向季烆請戰,等了幾息,見人不動,便有些失了耐心,直道:“季少主還在等什么?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這當然是夸張的說法,不過也更說明了她迫不及待想要與他比試的心。

    季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沒有與乘裊比試過,他們曾經最好時,常常切磋,互相交流。他們也曾上過戰臺,做過對手。

    可那時和現在不一樣。

    那時的乘裊,哪怕是在比試臺上,看他的眼神也是溫柔的帶著溫度的。

    而不像現在。

    她看著他,仿佛只是在看一個真正的對手。

    只有冰冷的戰意,沒有其他。

    季烆喉間忽然有些疼,面色越發緊繃,他抿了抿唇開口:“裊裊,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不是沒想過他們將會同在比試臺上,也早就清楚決賽之上,他們定有一戰。

    但不是現在。

    不是今日。

    他還想在今日與她分享那個好消息。

    乘裊勾唇,眼中卻無多少笑意:“季少主什么時候廢話這么多了?”她像是那種沒腦子的人嗎?

    既然上了臺,當然是深思熟慮。

    季烆曾與她相知相許,當然也再清楚不過。

    “話不多說,動手吧。”

    乘裊一甩白靈鞭,鞭影如靈蛇,早已蓄勢待發,煞氣騰騰。

    季烆深深看著她道:“你不一定是我的對手。”他并非看不起她,只是他們曾對戰多次,但勝利者從來都是他。

    他答應了老祖,不能讓她。

    當然,真讓了她,那才是對她的羞辱和不尊重。

    所以此一戰,他必會全力以赴。

    待她輸了,她定會不開心吧。他們的關系已經夠僵了,他不想再讓她不開心。

    “裊裊,”季烆忍不住又喚了一聲乘裊的名字,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想傷害你。”

    乘裊笑了一聲。

    悅耳清靈的笑聲柔美動人,似毫無殺傷力,依舊笑靨如花:“那我多謝季少主的憐惜了。不過——”

    “我不需要。”

    紅唇微啟,她輕柔地吐出了這四個字。

    “季少主,請賜教。”

    涼風驟起,撩動了那鮮紅的裙擺,美得像是一幅如夢似幻的畫卷。

    話音落下的瞬間,乘裊已如利箭一般朝季烆攻了過去。龐大的殺氣和煞氣猶如狂風席卷而去。

    季烆霎時肅了面色,修士的本能讓他不及多想,斬天劍發出激烈的嗡鳴聲,驟然飛出。

    白鞭與銀劍碰在一起。

    這一擊,乘裊并未有任何留手。而面對她的全力攻擊,季烆也只能使出了全力。兩道靈光相撞,頓如銀花四濺,發出了巨大的沖擊聲。

    龐大的氣流向兩邊散開,竟是震得整個斗戰臺都在劇烈晃動,恍若起了地動,讓人心驚膽戰。

    砰砰砰!

    “啊,小心!”

    圍觀的人臉色發白下意識朝后退,望著臺上戰在一起的兩人心有余悸。

    不過瞬息,兩人竟已交手了數個回合。

    他們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便是同境界竟也有些無法看清,只能瞧見兩道身影如驚龍一般激烈戰斗。

    臺下,文喜攥緊了手心,緊張地看著臺上。可惜以她目前的眼力,根本無法看出究竟。

    她甚至連兩人的招式都看不清。

    心中頹然更甚,但也更起了戰意。

    刀光鞭影,在天空中劃出了道道慘白的光芒。

    季烆不是夜明晟。

    哪怕他現在只是元嬰期,但實際戰力不下化神。

    所以乘裊全身心投入了這場戰斗,沒有半絲分心。她明白,只有用盡全力,她才可能取得勝利。

    季烆有多厲害,她很清楚。

    若非清楚,她也不會在今日便來挑戰他。他越強,于她而言越有利。只有他足夠強大,她贏了他,才能真正立威。

    體內的靈力急速消耗,乘裊微微喘息,動作卻未停,反而越來越快。比力量,她不是身為劍修的季烆的對手。

    想要贏他,首先要揚長避短。

    所以乘裊看似朝季烆發動正面攻擊,實際上,并未真的與他硬碰硬,而是利用自身的速度與其周旋。

    但季烆的速度也不慢。

    甚至稱得上很快。

    他的確得了無暇劍君的真傳,不僅力量遠超同境界的劍修,速度上也沒有瑕疵。幾番下來,全面擋住了乘裊的每一道攻擊。

    乘裊沒有傷到他分毫。

    戰臺上,淡淡的血腥氣順著風傳開。

    那是她的血。

    季烆皺眉:“裊裊,還要繼續打下去嗎?”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無奈,“你這樣,傷不到我。”

    “我當然知道。”

    乘裊笑著擦去了唇角的血跡,季烆的劍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傷口。她是被他發出的劍氣所傷。

    說好的揚長避短,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以為這種程度的攻擊便能擊敗季烆?

    她又如靈蛇一般圍著他攻去。

    速度比方才還要快,像是一陣風,風過無痕。

    季烆見她還不退,打斗間,忍不住沉聲道:“這樣的速度不足以傷到我。”比速度,他也不會輸。

    他堪稱一個完美的劍修。

    似乎毫無破綻。

    是啊,所以她和他比的本就不是速度。

    乘裊沒理他,也沒管身上的傷,而是忽地翹起了唇,喚了一聲:“噬魂。”

    噬魂藤立時從她身體里抽了出來,朝季烆射了過去。

    季烆從容的避開了這一擊,陳述事實:“這一招,于我沒有用。”他雖不如藺霜羿那般,一眼便認出了噬魂藤,但也能看出這根藤的一些作用。

    應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中,還能吸收人的血肉。

    但他不是夜明晟。

    以他的速度,噬魂藤根本破不開他的防御。

    相比乘裊的艱難,甚至有些狼狽,季烆看上去游刃有余。在他人看來,勝負幾乎已分了。

    “帝女要輸了吧?”

    “果然,季少主和夜明晟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帝女到底還是托大了。”

    不少人嘆息,帶著惋惜和遺憾。

    有人瞧見,便連觀戰臺上,端坐于最上首的無暇劍君也皺了眉峰,神色莫名有些陰沉。季家老祖一直偷偷關注著藺霜羿,此刻見他變了臉色,卻是心中一喜。

    所以乘裊真的要輸了?

    戰臺上的乘裊并未受到分毫影響,只全神貫注于這場戰斗。噬魂藤心隨意動,隨著乘裊的動作,噬魂藤分出了無數分藤,朝著季烆包圍過去。

    季烆面色不變,執起斬天劍,一劍劈下。

    啪嗒啪嗒——

    數根綠藤斷裂掉在地上,一片狼藉。劍光如虹,不過數息,噬魂藤的包圍便被打破,只剩下一點殘根似茍延殘喘。

    乘裊的喘息聲更重了。

    然面對這種幾乎一面倒的境況,她面上卻沒有后悔與害怕,反而露出了一抹輕松的笑意。

    季烆掃到了那抹笑,看見了那張嬌妍面龐上露出了淺淺小窩。

    甜蜜又溫軟,然不知為甚,那一刻,他心中的危機感卻忽然升到了最高。

    斬天劍立時一收,他手腕快速舞動,銀劍化為萬千分劍,圍在了他的周圍。是武器,亦是盾牌。

    然而,還是遲了。

    狂風驟起,掉落在地的殘藤分根忽然一同飛了起來,一面結網,一面亦化作無數利劍,再一次的朝著季烆疾飛而去。

    這一次不同于方才。

    外人感受不到,但身處其中才能知道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威能。

    不能硬接。

    季烆瞳孔一縮,但不接也得接。

    來不及了。

    轟轟轟!

    利劍相撞,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響聲。

    那動靜,竟不亞于化神期自曝。煙塵飛滾,模糊了眾人的視線。

    圍觀眾人只覺眼前一黑,竟是看不清戰臺上的情況了,心中慌亂:“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比試結束了嗎?”

    觀戰臺上,季家老祖猛然站了起來,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斗戰臺之上。

    輕風悠揚吹過,吹散了那滾滾煙塵,露出了被遮掩的畫面。

    乘裊與季烆相對而立,斬天劍刺進了她的肩膀,鮮紅的血滴順著衣衫滴落在地,仿若灑落的紅梅。

    她臉色有些蒼白,玉白的臉上濺上了幾滴鮮血,竟為她添了幾分妖冶的艷麗。

    分明受了傷,她卻笑得很開心。

    只見一根化作利劍的殘藤刺進了男人修長的脖頸,在上面留下了一條鮮明的血線。

    血珠如雨,簌簌墜落而下。

    季烆僵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因為他知道,但凡他有一點動作,那殘藤便會更進一點。

    只要再進半寸,便能削斷他的脖子。

    全場安靜了幾息。

    隨即,爆發出了轟鳴般的喊聲,尤其是乘氏族人。

    乘樂激動地大叫道:“贏了,殿下贏了!”

    即使再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帝女贏了,贏了曾被稱為元嬰第一的季烆,贏了無暇劍君的親傳弟子。

    從此后,帝女乘裊之名將徹底凌駕于無數人之上。

    包括季烆。

    身體很累很痛,但乘裊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暢快。她想到了夢里受過的那些屈辱。

    在回天珠描述的那個故事中,她被季烆,被文喜踩在了腳下。

    她成了助他們揚名天下的工具。

    可她是乘裊,是乘氏傾注了無數資源培養的帝女,她從不是,也不可能成為任何人的墊腳石。

    龍得水,同風起,直上青云臺。

    乘裊收回了那根殘藤,姿態優雅動人,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季少主,承讓。”

    第76章

    余暉灑落, 天空仿佛又被染成了血紅色,仿若蒙上了一層晦暗的陰影。原來不知不覺間,太陽竟已西落了。

    這場比斗竟是持續了整整一日。

    季烆心神微有些恍惚, 脖頸間傳來鉆心的疼卻提醒著他現在發生的一切, 令他無比清醒。

    “季少主還愣著作甚?”見他靜立不動, 乘裊漫不經心笑道, “莫不是想要再打一場?”

    一邊說著,她一邊隨意指了指還刺在她肩膀上的斬天劍。

    銀白的劍身上染滿了紅血。

    季烆視線隨著看過去,便像是被火燙到了一般, 臉色陡變。他手腕下意識用力, 抽出了斬天劍。

    劍身拔出的剎那,一股鮮血溢出。

    紅衣掩蓋住了血液那刺眼的紅,卻遮不住那濃郁得令人心驚的血腥之氣。

    戰斗雖然結束了,但斬天劍上的血腥氣和煞氣還未消散, 劍身輕輕的顫抖著。

    正如他的手。

    季烆驀地收起斬天劍,雙手攥緊收進了衣袖中。

    乘裊只隨意的用衣袖擦了擦肩膀上的血,眉目間帶著點嫌棄,即便那是她自己的血,她也覺得挺臟的。

    比賽持續到現在,這還是她第一次受這么嚴重的傷。

    乘裊轉身便要下臺, 回去梳洗。

    只不過剛一動,手腕卻被人猛地抓住:“別走。”

    是季烆。

    乘裊微微皺眉,回頭, 面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季少主, 比試已經結束了。”她陳述事實。

    說著, 便要抽回自己的手,豈料季烆攥得很緊, 她竟沒有抽動。

    反倒因為過于用力,扯動了肩上的傷口,令本已經要止血的傷口上的血流的更快了。

    乘裊臉上的笑沒了,聲音微涼,故意道:“季少主莫不是不服輸?”

    “不是!這次比試,是你贏了。”季烆立刻搖頭,他的劍刺中了她的肩,可她的藤刺進的是他的要害。

    輸贏,一目了然。

    他并非是輸不起。話間,季烆的面色比方才還要白一些。因為傷在脖子,說話時自然而然牽動傷處,疼痛越來越強烈。

    季烆卻沒管,而是任由那血一直流,那痛源源不息。

    “那季少主這是何意?是覺得輸給我丟了臉,這是要找回場子不成?”桎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大的令乘裊蹙眉。她并非不能掙脫,只是方經了一場大戰,靈力枯竭,倘若強硬掙開,定會加重傷勢。

    乘裊可一點也不想傷害自己。

    況且……她以眼角余光朝觀戰臺之上瞥了一眼。視線在掃到那道不知何時起身的熟悉身影時微頓片刻,她心頭一轉,便暫時維持了現狀。

    季烆張了張嘴,想說自己并不是覺得輸給她丟了臉。

    輸了比試,的確是他意料之外。

    但他并不是輸不起的人。

    輸了便是輸了。

    乘裊是堂堂正正贏了她,這是事實,要怪便只怪他技不如人。

    “你方才是想——”殺了他么?

    但最后幾個字,季烆終是沒有說出口。他控制著自己,沒有去摸脖頸上的傷,猛然閉了閉眼。

    比起輸贏,他更在意的是,她竟然真的對他下了重手。

    哪怕這是比試臺上,但乘裊從未對他如此過。不,不是這樣的。這本就是你輸我贏的比試,戰臺之上也沒有私情。

    所以乘裊會傷到他再正常不過。

    他們有各自的立場。

    “我想什么?”

    乘裊耐心漸失。

    季烆喉結劇烈動了動,看著面前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忽地道:“裊裊,我想告訴你——”

    “你沒看到她受傷了嗎?”只是話未說完,一道冷冽的聲音同時響起,蘊著寒霜的聲音蓋過了他,“放手。”

    一陣冷風忽襲,季烆只覺抓住乘裊手腕的手背一疼,竟是裂開了一道細小口子,像是被利器所傷。

    季烆下意識松開了去。

    他是劍修,自然一眼便看出了這傷口是被劍氣所傷。

    看似細小,實則傷害極大,疼痛不比脖頸上的劇痛輕。

    “……師尊。”

    果然,他抬眸便瞧見了出現在他與乘裊中間的高大男人。

    是他的師尊。

    是這九胥最厲害的劍君。

    男人墨黑色的袍角在風中微揚,只是站在那里,存在感便強烈得不可思議,不容人忽視。

    藺霜羿身量很高,他站在乘裊前面,完完全全把她擋住了。

    從季烆的視角看過去,再也看不到乘裊一絲一毫,只莫名看出了一種占有的意味,像是兇獸守著自己的獵物,圈占自己的地盤,不容任何敵人覬覦。

    那一瞬間,季烆竟覺得像是被兇惡的敵人盯住了。

    是一種警告。

    有些話不必明說,已令人明了。

    這樣的聯想讓他臉色陰沉。

    他想越過藺霜羿,直接到乘裊面前,然而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根本動不了了。但在外人看來,除了手背上那道細小的傷口,他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和威脅。

    誰也不會知道,此刻他遭遇著什么。

    便連離他們最近的乘裊想來也發現不了。

    他的師尊竟給他下了禁制,用屬于大乘期的修為壓制著他,不讓他靠近自己的未婚妻。

    為什么?

    又憑什么?!

    季烆胸口劇烈起伏,可元嬰與大乘的差距太大了,他感受到了一股濃重的無能為力。

    “劍君,您怎么過來了?”女子甜軟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凝固的沉寂,仿佛沒察覺氣氛的緊繃,高興的問道,“您是特意過來接我的嗎?”

    女孩眼里滿是驚喜,白凈的臉頰上小窩靈靈閃動,明顯對他的到來很高興。自從中了情人咒,她一直是這樣。曾經他只覺麻煩,而今卻覺不夠。

    他還想要更多,更多。

    藺霜羿心底那股從未熄滅的嫉妒先是沉寂了一瞬,隨即燒得更旺——他不受控制的想,她以前是不是也對季烆笑得這么好看?

    他忍不住想,待解了情人咒,她還會對他這般笑嗎?

    心火一起,再難遏制。

    藺霜羿伸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腕,輕聲道:“紅了。”正是方才被季烆弄紅的。分明是平淡的語氣,卻像是刻意提醒著什么。

    乘裊笑道:“沒事,不疼。”

    是不疼,還是不想怪罪季烆?

    “都是肉體凡胎,怎會不疼?”藺霜羿淡淡瞥了季烆一眼,“比試已結束,便是尋常人,也不能隨意動手。何況,你們還有婚約。”

    “季烆,你莫不是忘了乘裊是你的未婚妻?”

    他平鋪直敘,似乎未有任何夸大,卻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未婚妻三個字,毫無溫度,帶著一片肅冷。

    季烆動了動唇,卻發不出聲音。

    藺霜羿壓下心里不合時宜的煩躁,扔下這句話,便移開了視線,對乘裊道:“我帶你回去。”話音未落,他也沒等乘裊回應,拉著她便直接轉身走了。

    看著兩人相攜離開的背影,季烆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憤怒。他拼盡全身靈力,不顧靈脈受傷的風險,用盡全力沖擊困住他的枷鎖。

    氣血翻涌,胸腔劇痛。

    在最后一刻,喉間的桎梏終于破了一道口子,季烆咽下那口血。

    “裊裊!”他喊了一聲,音量很高,清晰的傳到了前方,“我已經找到解除同命蠱的法子了。”

    前方,藺霜羿腳步未頓,神色如常的祭出了無暇劍,道:“要回去嗎?”

    這話有些不明不白。

    是要她回去見季烆,還是……跟他回去?

    乘裊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力道,不重,不會傷到她,卻比季烆方才的禁錮還要嚴密。

    她垂頭悄悄翹起嘴角,忽地閉上眼朝男人的方向一倒。

    藺霜羿心頭一緊,立時伸手接住了她。女子溫熱的身體盡數落入了他的懷中,心跳立時如擂鼓。

    “裊裊!”

    這時,方才一直觀望不敢輕舉妄動的乘宿等人瞳孔緊縮,當即急忙沖了過來。

    乘裊把身體完全沉入了男人的懷中,隔著薄薄的衣衫,仿若肌膚相貼。屬于另一人的溫度清晰的傳入了身體。

    “劍君,我好累啊,好想睡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消失。

    藺霜羿垂頭,才發現懷里的姑娘竟已睡了過去。她完全的靠在他懷中,是她主動靠進來的。

    靈力近乎枯竭,她的確急需好好休息。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窩,溫熱的呼吸灑在脖頸,帶起一陣陣戰栗。心尖像是發了酥,癢得不可思議。

    她的臉那般軟嫩柔滑。

    藺霜羿只覺口干舌燥。

    恰時,乘宿等人趕到,看見昏睡的乘裊,忙道:“多謝劍君幫忙,我們現在便帶裊裊回去養傷。”

    他伸手要去把人接過來。

    藺霜羿卻下意識躲開了他的手,他微微垂眸,環住女孩的力道收緊,淡聲道:“她傷勢不輕,傷了元氣和筋脈,最好有大乘期修士為她疏通。”

    “這……我們家沒有大乘期。”聽到這話,耀火長老為難。

    “無礙。”藺霜羿抱著乘裊上了無暇劍,面上無波無瀾,眉間仍然一片清冷,“我與乘裊到底有一段緣分,我會為她療傷。”

    耀火長老喜道:“那便有勞劍君了。”

    他沒多想,只以為藺霜羿說的一段緣分是指與乘裊的半師之緣。聽到藺霜羿主動開口要為乘裊療傷,自然高興。

    乘宿比他想得更深一些,目光在藺霜羿緊抱著乘裊的手上一掃而過,須臾,溫聲笑道:“那便多謝劍君了。待裊裊醒來,定要她向您致謝。”

    聲音不算低,能讓圍觀的人都聽見。

    藺霜羿看了他一眼,片刻,淡淡嗯了一聲。不再多說,他心神一動,無暇劍立刻如離弦的箭飛了出去。

    不過瞬息,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耀火長老忍不住感慨:“一直以為劍君面冷,而今才知是我狹隘了,劍君原是一個熱心人。”

    乘宿:“……”

    當著其他人的面,他不好明說些什么,只道:“回頭必要準備厚禮,以謝劍君之恩。”

    “烆兒,你怎么了?”

    “季師兄吐血了!”

    “帝女受傷暈倒,季少主這也是受了傷吧。”

    “瞧這情形,傷勢怕是不輕。”

    正這時,身后傳來驚呼。乘宿回頭,果然便瞧見季烆單膝跪倒在地,面色慘白,一絲鮮明血線沿著唇角落下。

    他正死死地看著無暇劍消失的方向,神色陰沉如墨。

    一旁,季家人臉色也都不好,季家老祖再也無法維持方才的淡然,眸光明明暗暗,令人心生寒意。

    乘宿心頭微沉,面上未曾表露,走上前去,狀似關心的詢問道:“季少主這傷勢不輕,還是盡快請靈醫來看看吧。”

    不等季家人回應,他便補充道:“這比試臺上輕重難料,還請諸位莫要怪罪。”

    季家人當然沒有理由怪罪。

    上了斗戰臺,受傷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何況,季烆還是輸家。輸家受傷,有什么奇怪?

    “宿尊。”季烆收回看向前方的視線,直視乘宿,再一次強調,“我已經尋到解決同命蠱的法子了。”

    他沒有說自己身上最嚴重的傷并非乘裊所致,更不會說,這傷乃是他的師尊賜予他的。

    當然,便是說了,想來也無多少人相信。

    況且他也不想說。

    乘宿聞言,面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意:“那的確是好消息。既如此,我們便等著季少主成功解開同命蠱了。”

    至于再多的,他沒有說。

    耀火長老冷哼一聲:“找到法子,那也要解開才是。希望屆時季少主可莫要再心軟了。”

    毫不掩飾諷刺。

    季父季母聽得不爽,想要反擊,季家老祖卻先開口道:“好了,烆兒傷勢嚴重,先回去療傷吧。”

    誰都沒提送季烆去無憂苑,請他的劍君師尊為他療傷。

    季烆低垂著頭,沒有拒絕。

    他要快點養好傷,只有如此,才能重新走到乘裊的面前。

    才能……把她搶回來!

    決賽還沒有結束,正如他與裊裊,也沒有結束!

    人群之外,文喜臉色不知何時已失了所有血色。

    ……

    藺霜羿直接帶著乘裊回了無憂苑。兩人一進去,他便布下了禁制,杜絕了任何人的打擾。

    乘裊睡得很熟。

    睡著的她看上去越發乖軟,沒有平常的狡黠,也沒有斗戰臺上的凌厲威風,只看著便令人心尖發軟。

    藺霜羿輕柔地把她放在了榻上,在榻邊定定看了她一會兒,一邊運起靈力為其疏通筋脈,一邊視線不受控的落在女子柔軟紅潤飽滿的唇瓣上不自覺暗了眸光。

    彎腰垂首。

    薄唇眼見著便要碰到那兩瓣花蕊,卻在最后一剎那定住,隨后慢慢上移,落在了女孩白凈的額頭上。

    很輕,輕到像是羽毛拂過。

    隨著溫和的靈力撫慰過受傷的筋脈,女孩明顯睡得更沉了。她秀麗的眉頭舒展開來,便連唇角也微微翹起,像是做了美夢。

    夢里有他嗎?

    還是季烆?

    本就有了裂痕的元嬰又增添了一道裂紋,劇烈的痛楚立時傳遍全身,藺霜羿額間多了一點汗珠。

    這便是無情道破的后果。

    他驟然站直,拉開了與乘裊的距離。

    最后又看了一眼,他衣袍一飛,一股溫柔的靈力拂過了乘裊,讓她睡得更沉。做完這一切,藺霜羿才猝然轉身,大步出了房間。身影一閃,便隱沒在了黑暗之中,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很快,藺霜羿停在了季府的屋頂之上。他目標明確的進了蠱師們所在的地方。

    季烆等人也才回府不久。

    因著他受傷,蠱師們雖到了季府,但還沒來得及向他匯報。

    一眾蠱師正待在院中,等待傳召。

    “也不知少主傷得如何?”

    “聽說不輕,沒想到帝女下手竟這般重,竟是一點也不顧兩人的情誼。”

    “哎,少主輸了比試,怕是心情不好。也不知何時才能傳召我們。”

    “應該很快吧,我瞧著少主還是很在乎與帝女的婚約,定也想要快點解開同命蠱。”

    “只要解開同命蠱就能保住這樁婚約了。”

    “那也要能解開才行。”一個蠱師忍不住小聲道,“你們覺得少主知道了解蠱之法,會愿意用嗎?”

    本欲躍下屋頂解決這群蠱師的藺霜羿聞言微頓。

    那份礙眼的婚約本就不該存在,也不能存在。得知季家已尋到了解蠱之法,藺霜羿心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阻止解蠱。

    他潛進季府,本想抹去這些蠱師的記憶。

    乘裊和季烆的一年之約,他很清楚。只要拖過一年,便是解了同命蠱,也無用了。如今聽這些蠱師的話,似乎這解蠱之法不一般。

    其他蠱師聽到這話,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人道:“應該不會吧?”

    “解開同命蠱雖然有兩個法子,一是尋找到五行靈物,這法不會傷害中蠱之人,但怕是無法在一年之內完成。不對,現在也沒有一年了,只剩下幾個月。”

    “便是季家富庶強大,只幾個月的時間,怕是也無法尋齊五行靈物。”

    “所以只能用第二種。”

    “而這第二種解蠱之法,卻是要季少主親自剖開那文喜的丹田,取出藏在金丹中的同命蠱。這法子雖快捷,卻會毀了文喜的修為。你們覺得季少主能下得去手么?”

    一時沒人說話。

    事情雖過去了數月,但當初季少主為了那文喜當眾逃婚,又不惜種下同命蠱的情形可還歷歷在目。

    季少主當真對文喜只有恩義,沒有男女之間的憐惜嗎?

    隱沒在暗處的藺霜羿收起了靈力,明明暗暗中,俊美的面龐在黑暗中仿若多了一絲詭譎。

    半晌,他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至始至終,都無人察覺他的到來。當然想來,也無人會想到那高高在上似不染塵埃的無暇劍君,有一日竟會如一個賊一般深夜闖進他人的宅邸。

    ……

    妖族族地。

    “你說什么?”

    姬赤野看著半夜突然來尋他的好友,一時以為自己聽岔了,“你要我把解開同命蠱的兩種法子公之于眾?”

    藺霜羿強調:“是在兩日之內傳遍天下,最好明日起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消息。”

    姬赤野目光深深地看著他,良久,問:“無暇,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計代價把這本該與他無甚關系的消息傳遍天下,于藺霜羿自己有什么好處?

    答案讓他不愿深想。

    不等藺霜羿回答,姬赤野忽然快速伸手抓住了藺霜羿的手腕,手指搭在了他的脈上。

    片刻,臉色驟變。

    “你的無情道——”

    “破了。”

    藺霜羿輕描淡寫的補完了他的話,面色平淡,仿佛說得不是破道毀心的大事。

    他越是平靜,姬赤野卻越是覺得心驚肉跳。

    姬赤野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想通了關竅。這些日子以來,只有一人與無暇接觸得多。

    如此,也只有她才能破了他的道。

    “你喜歡上了乘裊?”

    ——“是。”

    第77章

    見藺霜羿毫不避諱的承認了, 那個‘是’字輕淡如水,又似乎有千斤重,正正砸在了心底。

    姬赤野沉默了。

    良久, 他還是不死心的又問了一次:“不過數月而已, 何至于此?”

    為了一個相處不過數月的人, 毀了自己的道行, 值得嗎?

    藺霜羿沒有回答。

    但沉默已表明了他的態度。

    姬赤野抓了抓頭發,從未這般苦惱:“你當真決定了?你還記得乘裊的身份嗎?”他覺得這條路并不好走,如果可以, 還是希望好友能迷途知返。

    “什么身份?”

    藺霜羿面無表情。

    姬赤野挑眉:“你別與我裝, 我不信你忘了乘裊是你徒弟的未婚妻。”

    藺霜羿撥弄了一下手腕上佛珠:“很快便不是了。”

    姬赤野微微一哽,立刻便明白了藺霜羿的意思。難怪藺霜羿今晚特意來找他,要他把消息傳出去,想來便是為了這事吧。

    “你就那么篤定季烆不會選擇第二種解蠱之法?”姬赤野好奇, “如果他沒如你所想,那你要怎么做?”

    姬赤野不是人類,他們一族一生從來都只會有一位伴侶。以他的想法,只要能挽回心上人,哪怕是挖人金丹,便是要人的命, 他也不會有一點猶豫。

    伴侶當然才是最重要的。

    季烆此前把同命蠱用在了文喜身上,是因救命之恩。而今恩義已結,自然不需要再多糾結。

    所以他以為季烆選擇第二種解蠱之法的可能性很高。

    聞言, 藺霜羿唇邊隱隱浮出一抹笑意, 眼中卻是冰涼如雪, 聲如幽泉:“他不會的。”

    這么篤定?

    姬赤野正想反駁,卻聽男人輕描淡寫地補充道:“他只會有這一個選擇。”

    季烆不想選, 也得選。

    他不會給季烆第二個選擇。

    到底是相識多年的好友,姬赤野欲要出口的話語頓時被堵了回去,看著眼前神色冷靜理智的好友,他的臉色說不上好看。

    姬赤野忍不住道:“那乘裊沒表面看上去那般單純。她接近你,許是也另有目的。人心復雜,何況還是皇族中人。”

    藺霜羿輕聲道:“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乘裊不單純。若她真的單純無知,怕是活不到現在。

    “既然你都已經決定了,我也不能說什么。”姬赤野語氣有些不好,卻也心知好友的固執。但凡是藺霜羿決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則便是自己費盡口舌,也不可能改變他的心意。

    姬赤野藏起了心中的隱憂,半晌,只能妥協道:“行了,我明白了。我現在便傳令下去,把消息散布出去。”

    “多謝。”藺霜羿等得就是他這句話,見他應了,道了一聲謝,便轉身朝外走。

    姬赤野見他這般‘過河拆橋’,眼角抽了抽:“你清楚無情道破的后果吧?輕則也要修為倒退,待那時,若你不再是九胥至尊,你說那帝女還會留在你身邊嗎?”

    無利不起早。

    他就不信那乘裊不在意。

    便如季家。那些人死活要與無暇扯上關系,不就為了他這一身修為,奔著無暇九胥第一的名頭而去的么?這些人族,誰不是逐利之輩?

    乘裊不會是例外。

    藺霜羿腳步微頓,片刻,淡淡道:“不會有那一天。”

    話落,不待姬赤野再說,他身形一閃,轉瞬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

    這一夜,季府燈火通明。

    回府后,季烆簡單處理了一下傷,聽說蠱師已到,便立刻把人召來。他要快點解開同命蠱,快點去找裊裊。

    待到那時,他們便能回到從前了。

    然而,他滿心的期待在聽了蠱師的回答后,瞬間凝結成冰,心頭冰涼成雪。

    “只有這兩個法子?”

    蠱師認真點頭:“回少主,除了此兩法,我們暫時沒有尋到其他法子。若時間足夠,許是能有其他發現。”

    但如今最關鍵、最珍貴的便是時間。

    一年之期,已經不剩多少了。

    季烆薄唇緊抿,面色沉沉,眉心不自覺的緊擰。先前的期待和歡喜,已經蕩然無存。

    蠱師見他不說話,心中忐忑,擔心他不滿,小聲解釋道:“少主,第二種法子并不會要了文姑娘的命。雖失去金丹沒了修為,但以文姑娘的天資悟性,想來重修也很快的。”

    只是沒了修為,又不是毀了靈根,仙途并未斷絕。

    季烆陰著臉未曾說話。

    “先下去吧。”這時,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季家老祖忽然出聲,“待有了決定,自會傳召你們。此事暫時不要外傳。”

    蠱師自是應是。

    他們的作用只是尋找解蠱之法,至于其他,并不歸他們管。

    待到蠱師退了下去,季家老祖才看向抿唇不言的季烆,目光深了些許:“烆兒,你的決定是什么?”

    無論他們心中現在如何看待乘裊,至少明面上還得維持體面。所以以季家老祖看,自是第二種法子最實用。

    這樁婚約不能解,他要乘裊至死也只能是季烆的未婚妻。

    見季烆不答,季家老祖失了耐心,直接道:“如果你舍不得那文喜,那便待以后多多補償她便是,有何好猶豫的?”

    而今的文喜不過昆侖的一個雜役弟子,出身普通,季家老祖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在他看來,倘若季烆當真舍不得這個女子,便找個機會把人納進后院便是。成大事者,怎能糾結這點兒女情長?季烆的猶豫,令季家老祖越發不滿。

    “我不是舍不得。”季烆下意識反駁,手心緊握,“只是金丹是修士最重要的東西之一,修來不易。”他想到文喜的努力,想到她為了這身修為付出的血汗,心頭似蒙上了一層陰霾。

    季家老祖看了他一眼道:“行了,這事稍后再說。有這個時間,還是想一想接下來的比試吧。”

    比起文喜這點小事,季家老祖更在意的是季烆在比試臺上輸給了乘裊。

    想到此,他的臉色有些陰郁:“今日比試,你真的沒有讓她?”他還是無法接受乘裊贏了季家麒麟子這個事實。

    這場比試的輸贏,關系的不僅是比斗的兩人,更關系背后的家族。

    這不僅僅是乘裊與季烆兩人之間的戰斗。

    聞言,季烆臉色微變,沉聲道:“以老祖眼力,應當看出了其中緣由。請老祖恕罪,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承認自己不如他人,不是易事。

    但事實如此,季烆也不屑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

    身為大乘期的季家老祖當然看清楚了。

    正因為看清楚這場比試不摻假,明白乘裊贏得堂堂正正,他才越發難以接受。斗戰臺上那紅衣帝女出手果斷、滿身戰意的模樣似乎還歷歷在目,在看到戰臺上乘裊的那一瞬,他腦海中冒出了卻是另一道身影。

    季府最重要的寶庫里珍藏著一幅畫。

    畫里的是一個女子,鮮衣烈烈、驚采絕艷,與乘裊有幾分相似。這幅畫乃季家最厲害的那位先祖所作,從未顯露于人前,只小心藏在寶庫中。

    那畫中女子,正是元祖乘微。

    元祖的光芒實在太強烈了。

    強烈到過去萬年,還有人對她念念不忘,猶記得她的榮光。但她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再厲害,又有什么用?死人,便該無聲無息。

    季家對乘氏俯首稱臣萬年,已足夠久了。

    這個天下,不需要再出一個元祖,乘氏更不能再生一個‘乘微’了。

    季烆不知季家老祖心中所想,見他沉色不言,顧不上多想同命蠱之事,只擔心老祖對乘裊生出不滿,忙道:“裊裊能贏我,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那根能噬魂噬血的藤蔓。”

    比試結束后,因為各種事,他還未來得及反省這一次的失敗。而今正好可以回顧一番,細細分析。

    輸了一回便已夠了。

    噬魂噬血的藤蔓,季家老祖腦中一閃,脫口道:“噬魂藤!”

    ……

    今夜似乎是個不眠夜。

    源于今日乘裊和季烆的那場斗法,實在精彩,又出乎意料,在觀戰之人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是以,即便比試早已結束,但對此的議論和分析并未結束。

    梅望雪也在與文喜談論著這場比試。

    他感嘆著:“想不到帝女的進步竟如此迅速,雖有劍君指點,但這也更說明她天資聰敏,悟性不凡。否則,也不會勝過季師侄了。”

    “可惜,她不是我昆侖的弟子。可惜了。”

    同樣受過劍君教導,季烆還是劍君親傳弟子,結果還是輸給了乘裊。自是更加說明了乘裊的天賦異稟。

    此戰過后,他們這些同輩之人怕是全淪為了她的陪襯。

    文喜垂著頭,心頭說不清是什么感受。

    既為殿下感到高興,為她驕傲,又似乎還多了一點其他的情緒。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紙,漸漸意識到了那是什么。

    師尊是在可惜什么?

    是可惜殿下不是昆侖弟子,還是在可惜不是他的弟子?

    師尊后悔收下她了吧。

    如今的她與殿下相比,差之遠矣。非但不能成為師尊的驕傲,還為師尊增添了許多麻煩,丟盡了他的臉面。

    “帝女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她會走得越來越遠,走在所有人的前方,非其他人能望其項背。”梅望雪溫和的聲音飄蕩在黑夜中,帶著幾分飄渺,深深落進了文喜的心底,“阿喜,你想要追上她嗎?”

    想!

    她想!

    隱藏在心底深處的那份情緒在這一瞬無限放大,文喜緊咬著唇瓣,終于不得不承認一點。

    她嫉妒殿下。

    文喜跪在地上,像是宣誓一般道:“我會追上殿下的。”一定會。

    梅望雪滿意點頭:“你有這個想法,極好。不過修煉非一時之功,你心魔未消,傷勢未愈,可要吸取教訓,莫要再令為師擔心了。”

    文喜頭埋得更低道:“弟子知道。”

    “嗯。”梅望雪點頭,“修煉之事不急,只要你勤學苦練即可。倒是那同命蠱一事,今日季烆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文喜背脊一僵,沉默須臾,才應道:“弟子聽見了。季師兄已經尋到了解決同命蠱的法子。”

    梅望雪笑道:“這是好事。你不是也想早點解開此蠱嗎?待解決,你便不用背負著那么重的愧疚了。”

    “只是——”

    梅望雪忽而頓住。

    “師尊想說什么?”見他遲遲不言,文喜忍不住問。

    梅望雪輕嘆一聲:“為師只是擔心,這解蠱之法會不會傷到你。”

    文喜微愣。

    不等她回應,梅望雪已道:“希望只是為師杞人憂天吧。季師侄與你總歸有些情誼,想必也不會真的傷害你。”

    可是在季師兄的心中,她比得過殿下嗎?

    錯了,她本就沒資格與殿下比。

    文喜獨自回了自己房間,無心修煉,枯坐了一夜。

    ……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許多人睜眼至天明。

    乘裊倒是睡得很香。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她先是聞到了一股藥味,睜眼,便看見了端著藥碗坐在床邊的男人。

    “醒了?”

    男人的聲音微啞。

    “劍君?”乘裊眨眨眼,看著那碗光聞著味兒就知道多苦的藥,問,“這是什么?”

    藺霜羿:“你要喝的藥。”

    乘裊一臉嫌棄:“我的傷沒大礙,不需要喝這東西吧。”

    藺霜羿端著藥碗的手很穩:“這話你說了不算,你可以去問你的曾祖。”

    竟然威脅她!

    “太苦了,我怕喝不下去。劍君,不喝好不好?”乘裊一臉苦澀,睜大了眼睛盯著男人看,那雙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祈求的望過來,幾乎令任何人都無法招架。

    藺霜羿不著痕跡的避開了視線,一臉鐵石心腸,冷著嗓音道:“喝吧。還是要我喂你?”說著,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藥,便喂到了乘裊嘴邊。

    剛沾到唇,便嘗到了那濃濃的苦味。

    乘裊哀嘆一聲:“我喝便是,不勞劍君喂了。”這一勺一勺的喝,簡直是最大的折磨,還不如一口氣喝光呢。

    說著,乘裊接過藥碗,屏息便一飲而盡。

    藺霜羿捏著勺子的手頓了一下,才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

    喝完后,女孩一張漂亮的臉都皺在了一起,眉心擰了一個小疙瘩,瞧著頗為難受,眼里起了一層薄霧。

    明明受傷流血都不能讓她變臉,結果卻因為一碗苦藥像是要哭了。

    藺霜羿的心微縮了一下。

    他正要從袖子里拿出準備好的糖,不想還未來得及,腰便忽然被一雙柔軟的手臂抱住了。

    她的腦袋抵在他的胸口,撒嬌似的蹭了蹭,軟軟的說:“劍君,我好難受啊。”

    藺霜羿身體陡然僵硬。

    心跳開始加快。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這么壞!”腦海里,回天珠要崩潰了,“你是不是在勾、引藺霜羿!”

    “說什么勾、引,這也太難聽了。”乘裊在腦海里回了一句,“這叫情難自禁。我中了情人咒,小珠你該理解我。”

    好一個情難自禁。

    情人咒是這樣用的嗎?

    回天珠要爆炸了。

    雖然已經意識到乘裊和它心目中的形象不一樣,但每一次不同,仍然是一次暴擊。可惜,它再不滿也沒有用。

    它阻止不了乘裊。

    乘裊沒理它了,感受著男人身體的僵硬,她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嘴上還是一派天真無辜:“劍君,您的心跳好快哦,您在緊張么?”

    藺霜羿猛地回神,立刻推開了她。

    “難受便吃顆糖。”說著,不等乘裊反應,他已經快速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糖放在乘裊面前,語速有些快,“時辰不早了,今日比試快要開始了。你換衣梳洗吧,我出去。”

    話音未落,他的人已經出了房間。

    砰。

    房門被緊緊關上了。

    乘裊看著空蕩蕩的手,有點意料之外的懵然。

    腦海里,回天珠大笑道:“看來藺霜羿不為所動啊。也對,他又不喜歡你,而且修的還是無情道,怎會被你誘惑?乘裊,死心吧!”

    “藺霜羿可不是那些定力不足的普通男人!”

    回天珠與乘裊神魂相連,所以昨夜乘裊熟睡,它也無法保持清醒,自也不知昨晚發生的事。

    真的如此嗎?

    若不為所動,那心跳為何那般快?若當真無情,他又在慌什么?

    乘裊摩挲了一下還帶著燙意的指腹,仿佛還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滾燙。她看著緊閉的房門,微微瞇了瞇眼睛。

    *

    她換好衣裳出了屋,便看到在院中等待的藺霜羿。

    “走吧。”

    瞧見她出來,男人若無其事的道。

    俊麗的面龐上平靜如初,身上氣息冷冽,仍然似那萬年不化的冰雪,不染紅塵污穢,不受情、欲煎熬。

    乘裊眼眸一轉,道:“方才冒犯劍君了,還請劍君見諒。都怪我,無法壓制那情人咒,才做下了那等失智之事。”

    果然都是因為情人咒。

    藺霜羿控制著心底的惡欲,面色冰冷的嗯了一聲。

    她根本不知道他其實有多么的渴望她的碰觸,期盼她的靠近,就連藺霜羿自己也心驚于這份洶涌的渴望。

    正如姬赤野所說,不過數月而已,何至于此?

    可偏偏如此。

    終有一日,他要光明正大的擁抱她。

    “劍君放心,我會努力控制的。”乘裊一臉嚴肅的保證,“若還有下次,劍君盡管罰我,我毫無怨言。”

    藺霜羿覺得刺耳,不想再聽下去,冷聲道:“本君知道了。去斗戰臺吧。”

    他抬步朝前走,但步伐并不快,乘裊正常走路也能跟得上。但她并未上前與他并肩走,而是跟在他身后,保持著一點距離。

    與她方才義正言辭的保證一致,她不會再‘冒犯’他。

    兩人一路沉默到了賽臺。

    到了之后,卻見不少聚集在一起,在談論著什么。只是在看到她到來后,那些人便快速閉了嘴,像是避諱著她。

    乘裊心中疑惑。

    這時,一旁的藺霜羿忽然主動開口道:“他們在談論同命蠱一事。”

    恰時乘進跑了過來。

    “見過劍君。”先向藺霜羿行了禮,乘進便對乘裊道,“殿下,我有事稟報。”他看了藺霜羿一眼,自是不敢讓無暇劍君回避,便想引著乘裊去一旁議事。

    “關于同命蠱?”

    藺霜羿卻問。

    乘進不敢隱瞞,只能點頭。

    “直說便是。”

    想到無暇劍君乃是季烆師尊,而且這事也都傳遍了,乘進便沒猶豫,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一夜之間,季家尋到解蠱之法的事便傳了出去。不僅如此,便連具體解蠱的法子也傳遍了。

    至少帝都基本已是無人不知了。

    “解開同命蠱有兩種法子。”乘進細細解釋了一番,最后道,“這事傳得太快,許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現在許多人在猜季少主會選哪一種法子。”

    藺霜羿聲音淡淡:“這有什么好選的,季烆想要留下你們的婚約,當然是選第二種。”

    乘裊沒有說話。

    只垂著頭,似有些傷懷恍惚。

    藺霜羿神色如初,語氣無波無瀾:“既然有了解決方法,那還等什么?早點解決才對。”

    他微微抬眸,朝著一個方向看去。那頭,季烆隨著季家一行人走了過來,遠遠看去,神情都稱不上好。

    想來是已經知道消息泄露之事了。

    抬眸看去的同時,季烆也看了過來。師徒二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撞,藺霜羿不動聲色,季烆神色冷峻。

    但師徒名義在外,身為弟子見到師尊,當然要前去拜見。

    何況乘裊還在一旁。

    季烆面色冷然的走了過去。

    看著他走過來,藺霜羿收回視線,撥了撥佛珠,平靜宣布:“擇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吧。”

    作為季烆的師尊,他自然有決定此事的權利。

    “弟子……拜見師尊。”

    到了近前,無論心中如何想,季烆都得先向藺霜羿行禮。他垂著頭,蓋住了眼底的敵意和警惕。

    藺霜羿沒有阻止他,等他拜完,才道:“季烆,你昨日不是說已尋到了解蠱之法么?既已有了法子,那便無需再等,今日便把此事了結了吧。”

    聽到這話,季烆驀然抬頭。

    他沒想到藺霜羿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這一回,藺霜羿沒有站在他與乘裊中間,讓出了位置,令他們能夠清楚的看見彼此。

    自從乘進提起同命蠱一事,乘裊便一直保持沉默。纖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神色,沒有平常的鮮活靈動,顯得有些沉寂孤涼。

    藺霜羿眸光微暗,一字一頓的問:“季烆,你的選擇是什么?”

    曾經喜歡又如何?

    曾有無數美好的回憶又如何?

    他會打破這份虛假的、早已過去的美好。

    他要她每每想起這個人時,只有欺騙和齷齪、骯臟。如此,她還愿意把這樣的人放在她的記憶嗎?

    ——終有一日,乘裊會再也不愿想起季烆。

    第78章

    這邊的動靜早便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 礙于無暇劍君的威勢,眾人自是不敢圍上來看熱鬧,但俱都悄悄關注著這里的動靜。

    修士耳清目明, 便是隔著一段距離, 也能聽清。

    況且藺霜羿并未刻意降低音量, 聲音自然傳進了許多人的耳里。

    “季烆, 你的選擇是什么?”

    聽得這問,眾人下意識都豎起了耳朵。

    回天珠也跟著緊張:“這回季烆肯定不會再猶豫了。”雖這般說,但回天珠有些發虛。

    明明它很堅信季烆對乘裊的情意, 但這一刻, 它竟無法肯定。

    乘裊不置可否:“我記得你所謂的上一世,他選的是第一種吧。既如此,你怎么肯定?”

    回天珠被哽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今時不同往日, 不能一概而論。”說著說著,它不由對季烆生了一絲不滿。分明是季烆自己不爭氣,才害得它現在乘裊面前抬不起頭!

    一個大男人猶豫什么?

    乘裊哦了一聲,卻沒再繼續與它爭論。畢竟答案近在眼前,做決定的人,是季烆, 又不是他們。

    藺霜羿的話一出,季烆立時成了在場的焦點。或者準確的說,自他從與乘裊的結侶大典離開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經成了閑話的中心。

    當然以他的家世和天資, 本就受人關注。

    結侶大典那日, 他棄下未婚妻,去救瀕臨險境的師妹, 算是事出有因,勉強能讓人理解。

    這一回,可不涉及生死,他又要怎么選?

    看似有選擇,實際上,從始至終,季烆都只有一個選擇。

    季烆下頜崩得極緊,一時未回答。他一夜未曾休息,便是因此事。他自是想要解了同命蠱,但沒想過要以傷害文喜的方式。

    他對文喜無意,也不想毀她道途。

    重修說起來容易,但其中艱辛,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季烆陷入了猶豫之中。他本以為還有時間可以好好思索,或許還能尋到更好的解蠱之法,而今卻是不能了。

    他不由去看乘裊,卻見她一直垂首,并未看他。

    當然也未曾阻止藺霜羿詢問。

    季烆心中莫名生出些苦澀,他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裊裊。”

    她終于抬起了頭,看向了他,目光平靜淡漠,再難尋到曾經的熱切。季烆心頭驚痛,那股痛意隨著她的離開越來越強烈。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藺霜羿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視,平淡如水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在外人看來,無暇劍君插手此事并不越矩,反倒越顯公正嚴明、正大光明,唯有季烆察覺到了其中蘊含的敵意和惡意。

    那是一個男人對情敵的攻擊。

    他的師尊根本沒有掩飾這不堪的心思,分明毫無羞恥之心。

    季烆心里陡然起了一股火,燃燒著他的理智和冷靜,他終是忍不住冷聲質問:“師尊這是——”然而不等他說完,便被人打斷了。

    早在今早聽聞消息傳遍時,季家老祖心中便暗道不好,但不等他反應,無暇劍君竟插手此事,先發制人,令他們完全陷入了被動。

    季家老祖忍著心中不滿,忙上前一步,打斷季烆的話,笑道:“比試快要開始了,豈能因這等小事耽擱?待比試結束,再議便是。”

    藺霜羿面色不變,不疾不徐地道:“既是小事,何需多議?及時解決即可,難道還要再拖下去?”

    “此前著急尋到解蠱之法,而今有了法子,便不著急了?”

    他倒是沒有反駁季家老祖對此事的定義,反而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卻更讓季家騎虎難下。

    這事涉及到乘裊和皇室,乘宿不想主動開口,顯得他們皇室多在意此事一般——畢竟季家都說了是小事。他們若是在意,豈不是顯得‘小肚雞腸’?

    其他人自然更不好插手。

    因此,周圍一片安靜,俱都等著季家的回應。

    季家老祖知道再也避不過去,只能道:“自是著急的。只不過是想著比賽,怕耽誤了這等九胥大事。不過劍君說得是,早點解決也好,能讓兩個小的重歸于好,也是好事。”

    說著,他又頓了頓,看向梅望雪,有些為難道:“因著一年之約,怕是來不及尋找五行靈物解蠱。”

    言下之意便是只能用第二種。

    剖丹取蠱。

    梅望雪面上有點傷感,但還是輕嘆一聲道:“季尊不必擔心,無論用何種法子,我那弟子都會全力配合。當日季少主用同命蠱救她一命,已是她占了便宜。沒了金丹,重修便是,至少保住了一條命,仍然來日可期。”

    他這般通情達理,周圍的人不少都暗暗點頭。

    季家老祖聞言,只能道:“多謝梅掌門理解。既如此,那待今日比試結束,便了結此事。劍君覺得如何?”

    季烆手心攥緊,終是沒有反駁季家老祖的決定。

    見他如此,季家老祖心里松了口氣。

    藺霜羿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淡聲道:“這應該問帝女才是。”此刻,他又親手松開了主動權。

    毫無咄咄逼人之意,甚至難得妥貼。

    “乘裊,你覺如何?”

    他偏首,看著身旁的女子。

    恰時,一陣風來,一片枯葉隨風飄落,落在了乘裊的頭發上。藺霜羿神色鎮定坦然的伸出了修長的手,指腹掠過女子柔順的發,落在她的發頂,輕輕撿起了那片落葉。

    隨后扔掉。

    動作自然無比,似只是隨意而為,沒有任何意味。

    他的動作很輕,乘裊只覺得頭頂被柔風拂過,幽幽檀香順著風包圍而來,輕柔可又無法忽視。規規矩矩,清心寡欲,沒有任何覬覦之色。

    她看著他,片刻,輕輕應了一聲好。

    ……

    昆侖府邸。

    文喜今日沒有心思再去觀戰,而是待在屋里修煉。不知何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有些凌亂的腳步聲。

    她眉頭微蹙,下一刻,便見自己的房門忽地被人推開了。

    “李師弟,你怎么來了?”

    進來的是李韶。

    這次大比,李韶并未跟著過來。所以此刻,文喜見到他,面露驚訝。再瞧見他面上不掩慌張焦急之色,眉心蹙得更緊,面色微沉,問道:“是發生什么事了嗎?你怎這般神色?”

    自那事后,宗門的師兄弟姐妹,獨李韶沒有避開她,一直支持幫助她。也是因此,受她的連累,李韶在宗門的人緣也差了許多。

    此前還有人借此事去欺負他。

    因此,見李韶慌里慌張的闖進來,文喜便以為李韶是被人欺負了,當即面色一沉:“他們又去尋你麻煩了?”

    李韶卻是搖頭:“師姐,不是這事。你快跟我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只瞧著他的模樣,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話音未落,他已經跑到了文喜身邊,拉著她就快速朝外跑。

    文喜猝不及防,被他拉得朝前踉蹌了幾步。她忙停下來,站在原地沒有動,沉聲問:“李師弟,你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出了事,我們盡力去解決便是。一味躲避終是下下策。”

    李韶沒答,拉著她還想快跑。但文喜修為本就比他高,只要她自己不愿,李韶根本拉不動她。

    “文師姐,具體是什么事,我之后再與你說,你……還是先和我走吧。不然,”李韶臉色難看,“怕是便走不成了。”

    文喜不動,只面色沉凝的看著他。她自來固執,倘若他不說清楚,她定是不會這般不明不白的走。

    李韶與她對視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率先敗下陣來,咬牙道:“再耽擱一會兒,季師兄怕是便要帶著人來取蠱了。”

    取蠱?

    文喜愣了一下,再想到昨日季烆親口說尋到了解開同命蠱的法子,很快便反應過來李韶的意思。

    她的心臟不受控制的疼了一下,須臾,低聲道:“這是好事。這同命蠱本就不屬于我,取出來很好。所以不用跑,我……等季師兄來便是。”

    李韶氣道:“你今日沒出門不知其中緣由。若只是普通的取蠱便罷了,但那解蠱之法,是要季師兄親自剖開你的金丹才行!師姐,沒了金丹,你的修為便毀于一旦,這怎么能行!”

    文喜怔住。

    她沒想到這解蠱之法竟是如此。

    李韶急聲道:“這身修為來之不易,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到了今日,怎能一朝便毀去?我聽說解蠱之法有兩種,另一種是尋到五行靈物,也能解開同命蠱,還不會傷了你。”

    不用李韶解釋,文喜也瞬間明白了為何不取用這一種法子:“一年之期快到,此法行不通。”

    “所以文師姐,你快和我走吧。”李韶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毀了你的金丹!”

    文喜依舊未動。

    “文師姐?”

    見她還不動,李韶急得臉色發白。

    文喜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道:“多謝李師弟這般為我著急,但不用了。我說了,這同命蠱本就不屬于我。既是季師兄給我的,他自然可以隨時收回去。”

    李韶怒道:“可那會毀了你的修行!”

    “重修便是。”文喜望著門口的方向,神情微恍惚了一瞬,隨即便堅定道,“不過是從頭再來罷了。我能修成金丹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無非是多花十年而已。”

    若她現在臨陣脫逃,不說他人,便是她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文喜輕輕撫了撫歡喜劍上的裂痕,抽回了自己的手:“李師弟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這條命,本就是僥幸留下,不過是剖丹而已,不算什么。

    李韶面上變化甚快,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像是終于想通了,啞聲道:“既是師姐所想,我自是支持的。不走便不走,我們——”

    “誰?!”

    李韶話未說完,文喜臉色猛然一變,執起歡喜劍,當即厲喝一聲。

    聲未落,數道凌厲的靈氣便朝他們急射而來,向著他們的要害,帶著殺氣,明顯是要取他們的性命。

    文喜立即揮動歡喜劍,站到李韶身前,擋下了這幾道攻擊。

    然而這只是第一擊,不等她踹息,接二連三的攻擊便朝他們襲來。隨著攻擊而來的,是幾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當看清來人時,文喜瞳孔皺縮。

    李韶更是已經大喝道:“趙是為,孫才豐……怎么是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只見那幾人身上都穿著昆侖弟子服,再看那容貌,竟全都是昆侖同門。李韶又驚又怒地看著這幾人:“你們想殺了我們?你們瘋了不成!”

    “誅殺同門,在昆侖可是死罪!”

    趙是為幾人冷笑一聲:“只要你們死了,再毀尸滅跡,便是死無對證,誰能奈何我們?”

    說話間,他們的攻擊未停,越發凌厲狠辣,招招致命。

    文喜傷勢本就未愈,而且趙是為幾人修為不在她之下,又是全力攻擊,她逐漸有些無法招架。

    李韶修為弱一些,更是被逼得步步后退,很快身上便有了傷,吼道:“你們瘋了!”

    然而這里早便被布下了結界,這邊的動靜根本傳不出去。

    “你們不是昆侖弟子……”文喜看得更清楚一點,眉眼冷厲,“是誰派你們來的?!”

    她與趙是為等人的確有些小矛盾,但還不至于上升到生死。

    何況趙是為幾人表現出的性格和修為完全與平日不同,如此不管不顧,根本沒有估計門規。

    李韶也明白過來,驚道:“師姐,你的意思是他們是混入昆侖的奸細?”

    趙是為笑道:“既然你們猜到了,那便賞你們做個明白鬼。昆侖算什么,豈能與我們神教堪比?”

    “神教?”文喜臉色沉冷,“你們是盤龍教的人!”

    “答對了,可惜你們也要死了!”

    趙是為冷笑一聲,猛然加大了攻勢,一劍刺進了文喜的手臂。

    “去死吧!”

    不等她掙脫,連綿不斷的攻擊又來了,根本避無可避。

    文喜瞳孔緊縮,做好了重傷的準備。

    “文師姐!”

    嗤——!

    那是利劍穿透身體的聲音,灼熱的血噴在了文喜的臉上身上,燙得她似乎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千鈞一發之際,李韶沖了過來,用身體擋在了她的身前,為她擋住了那致命一擊。

    文喜臉色煞白。

    她顫抖著手接住了李韶倒下的身體。

    “文師姐……快跑……”數不清的鮮血從李韶的嘴里吐了出來,那血像是流不盡一般,幾乎要把文喜淹沒,“不要哭……師姐不要哭。”

    原來不知何時,她的眼淚已流了出來。

    “我的文師姐是最厲害的師姐……她該笑……”說著,李韶忽然猛地推開她,張開手想要為她擋下身后的敵人,用盡最后的力氣,笑著對她說:“好好活著,活著為我——報仇!”

    砰——

    話音未落,數道劍氣刺進了他搖晃的身體。他的身體也像是炸雷一般,砰的一聲,轟然炸開。

    碎成千片萬片,飄蕩在了空中。

    有什么東西也在身體里炸開了。

    帶著血氣的風如利刃刺在了臉上,很痛,痛到麻木,歡喜劍隨著那血風發出了凄厲的嘶鳴聲。

    文喜恍然間握緊了它。

    “文喜,你在干什么?!”

    “你殺了他們?你竟然殺了同門!”

    不知何時,結界破裂,院門被推開,梅望雪領著一眾人站在門口,震驚地望著這一切。

    小小的院子里,血肉翻飛。

    趙是為等人的尸體碎塊灑落了滿院,濃烈的血腥味熏得人幾欲嘔吐。

    而在那滿地猙獰血肉之中,文喜執著滴血的劍站在中間。聽到聲音,她抬頭看了過去,那里有師尊,有同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還有……季烆。

    他們所有人都看著她。

    第79章

    文喜滾燙的身體在一瞬間冷卻了下去, 看著滿地狼藉和警惕防備盯著她的眾人,她忽然清醒了過來。

    攥緊的手下意識松開,歡喜劍倏然落地, 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文喜, 你竟然誅殺同門, 你該當何罪!”

    充滿了威嚴和凌厲的斥喝如利箭射進了文喜的耳間。

    身體很痛很痛, 痛到像要炸裂一般,丹田處的金丹劇烈的旋轉著,丹火灼燒著全身的筋脈, 文喜忍著痛, 咽下喉間的血腥,怔怔地搖頭:“我沒有,我沒有殺同門。”

    “你說沒有,那這一切, 你要怎么解釋?”大長老厲聲冷喝,指著趙是為等人的尸首,無比嚴厲,“他們身上的劍傷分明是你所為,傷口處還殘留著你的劍氣。”

    劍氣無法騙人。

    趙是為等人身上的劍傷清晰可見,無從抵賴。

    文喜咬唇:“他們的確是我殺的, 但是因為趙是為幾人乃是盤龍教的奸細,他們根本不是我的同門!”

    大長老冷聲道:“你說他們是盤龍教的奸細,可有證據?”

    自是沒有的。

    趙是為等人來得突然, 根本沒有給她反應時間, 除了他們親口說的那幾句話, 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沒有證據便無法證明她話中真假。

    反而是她,親手殺了趙是為幾人, 證據確鑿。

    身體很難受,但這一刻思維無比清明,文喜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倘若她找不到證據證明她所言是真,那便是誅殺同門的罪人。

    按照昆侖門規,罪不可赦,該誅!

    “我沒有證據,但我可以發誓,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文喜垂眸,想要在地上尋找李韶的尸體,卻發現除了一些衣裳殘片和刺眼的血腥,什么也找不到。

    是了,那些人不僅殺了他,還毀了他的尸身。

    心頭才被壓下的憤怒和恨意刺痛著她,她眼睛通紅,一字一頓的道:“是趙是為幾人突襲我,李師弟為救我被他們所殺,他們是奸細。這一切都是他們故意為之!”

    然而李韶的尸體已經沒了,她的話聽上去毫無力度。

    “李韶尸身已毀,真相如何,但憑你一張嘴。”大長老明顯不信他,“本尊聽聞你與趙是為等人早有齷齪。”

    “不錯,趙師兄幾人嫉惡如仇,看不慣文喜的所做作為,對她很不待見。”有昆侖弟子附和,“甚至還起了幾次沖突。”

    “所以這是文喜因為一己私怨,才殺了趙師兄幾人?”有人義憤填膺,“這未免太惡毒了!”

    “只以為她私德不修,不想竟還能卑劣至此。不僅忘恩負義,還這般殘忍惡毒!昆侖可是仙門凈地,怎能有這種敗類?”

    “對了,文喜之前便走火入魔過。心魔生,怕是已經入魔了,所以才狂性大發。”

    這倒不是胡說,方才執著染血的利劍的文喜的確靈息雜亂渾濁,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

    他們憤怒、嫌棄又厭惡的瞪著她,仿佛她真的是無惡不作的混蛋,恨不得立即斬殺!

    “不是這樣的,我說了,他們是奸細。”

    文喜搖著頭,重復著這幾句話。

    可語言在千夫所指時,顯得是那般的蒼白。

    沒有人信她。

    文喜惶然的看著自己熟悉的人,眼中帶著哀求。她希望能有人能為她說一句話,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師尊……

    梅望雪臉色沉沉,眼里似乎滿是失望,輕嘆一聲,緩緩別開了視線。

    季師兄……

    季烆面色陰沉,動了動唇,可最終,一字未說。是了,文喜忽然想起李韶臨死之前對她說的那些話,季師兄是要來剖她的金丹取蠱的。

    他不是來救她的。

    她才亮起的目光陡然暗了下去,心口好像有點疼,但似乎疼得麻木了,也便沒那么疼了。

    她渾身浴血,站在原地,滿目死灰。

    季烆蹙了蹙眉,想要上前,但還未來得及動,便聽見季家老祖的傳音:“季烆,不要輕舉妄動。此事與你關系不大,你不許插手。”

    季烆本要踏出去的腳尖倏地頓住,猝然想起,此刻他們來此的目的。

    今日比試結束,他本是來尋文喜解開同命蠱的。只不過誰也沒想到,竟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他下意識轉頭去看乘裊。

    她沒有看他。

    季烆心頭一松又不知為何多了幾分失落和苦澀。他們分明離得這般近,卻如千里萬里,難以靠近。

    看著乘裊與藺霜羿并肩站在一起,他心中更多煩躁,本來有些猶豫的心也變得堅定。

    是了,老祖說得對,他不能再讓裊裊誤會。

    至于文喜之事,只要查明真相,自然能還她清白。此時沒有證據,只有一面之詞,便是費盡口舌也無用。

    季烆的視線掃過文喜的一身狼藉。

    “我沒有入魔,沒有殺同門,他們是奸細……”

    文喜低喃著重復。

    大長老沒了耐心,沉著臉冷喝道:“來人——”他正要喚人綁住文喜,把她押下去。

    “等一下。”

    恰時,乘裊忽然開口,搶在了他前開口。

    “帝女何意?”大長老想到什么,問,“對了,此回我們前來,是為取出同命蠱。”

    提到同命蠱,其他人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梅望雪方才未曾出聲,此時蹙眉道:“帝女是想現在取蠱嗎?”

    季烆抿唇。

    文喜獨自站在尸首血塊之中,聞言,低喃的聲音頓了頓。但她沒有反抗,只是站在那里,沒有任何動作。

    一時間,其他人都看向了乘裊。

    乘裊卻是搖了頭,面上難得沒有笑意道:“取蠱一事不是我決定的。”她點了一句,并未多說,而是繼續道:“我只是覺得文姑娘誅殺同門一事實在蹊蹺,不好妄下定論。”

    文喜驀然抬首,怔怔看向她。

    她沒想到,最后愿意為她說話的竟是殿下。

    只有殿下。

    乘裊沒有看她,只朝前走了幾步,來到院中,掃視了周圍一眼道:“趙是為幾位道友既然與文姑娘有間隙,為何會在文姑娘居住的地方?而且再看這打斗的痕跡,很是激烈,動靜自是不小,附近的人為何沒有察覺?”

    這些疑點不是沒有人察覺,只是無人開口罷了。

    這畢竟是昆侖的家務事。

    誰也沒想到乘裊竟會主動開口為文喜說話,畢竟以她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不落進下石已是極好了。

    不過乘裊這一舉動,倒是令人佩服。

    回天珠也覺得意外:“我以為你討厭文喜,怎么還幫她說話?”

    乘裊道:“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不是幫她。”她又不是什么絕世好人,當然不會幫不喜歡的人說話,這般做,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這意外來得可太巧了。

    這邊剛決定要取蠱,文喜便出了事。是真的意外,還是蓄謀已久的故意為之?表面上來看,此事似乎于她有利,像是在幫她除去礙眼的‘情敵’。

    但真的如此么?

    乘裊反而覺得這一切的中心,似乎都是圍繞著文喜而來。

    文喜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為什么?

    她不僅想引出幕后之人,還想知道文喜身上到底有什么寶貝,值得背后之人如此大費周章?

    “這的確是疑點,但也有可能是趙是為幾人來尋文喜的麻煩,雙方鬧了矛盾打了起來。這打起了火,引得文喜走火入魔,便殺了幾人。”

    有人立即說。

    “雖說趙師兄幾人所為不好,但罪不至死啊。”

    乘裊面色不變,沒有對此反駁,只道:“的確有這個可能。真相是何,總會查清。無論是文姑娘還是趙道友幾人,皆是我九胥子民。我提出這些疑點,無非是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還死者一個公道,也莫要冤枉無辜。”

    她沒繼續再說什么,只看向大長老道:“還請大長老莫怪我越俎代庖。”

    大長老心中的確有不滿。

    只不過未等他開口,便聽得一道極冷淡的熟悉聲音響起:“確有不少疑點,是該仔細查明真相再定罪。”

    是無暇劍君。

    方才他沉默不言,并未對文喜之事發表任何意見。當然,劍君本就從不管昆侖的事務,除了上次特意詢問盤龍教一事。

    不想此時他竟又開了口。

    大長老心中一滯,咽下了到嘴的話,順勢道:“極是。此事還有許多疑點,待查清后再議。只是文喜畢竟有嫌疑,也不能就此輕易放過,便先把她關進牢中吧。劍君以為如何?”

    藺霜羿淡聲道:“你定便可。”似乎又恢復了萬事不理的清心寡欲。

    大長老便喚人來押文喜下去。

    恰此時,忽聽有人小聲道:“那今日還取同命蠱嗎?”聲音雖小,但在場的修士可都聽清了。

    現場一時安靜。

    藺霜羿墨黑的睫毛微動了動,淡淡喚了一聲:“季烆。”

    季烆身子顫了顫,視線落在文喜滿身的鮮血和慘白的臉色上,俊挺的眉不自覺收緊。

    所有人都看向他。

    季家老祖道:“烆兒,去取蠱吧。”并不著痕跡的推了推他,是催促,也是警告。當著眾人之面,不容再反悔,更不能后退。

    季烆心中也無比清楚這一點,沉默片刻,他還是冷著臉一步步朝文喜走了過去。

    剖丹取蠱自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但凡出個意外,不僅文喜有性命之憂,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蠱師和靈醫需要從旁協助,以防萬一。

    熟悉的腳步聲和氣息逐漸靠近,被押著跪在地上的文喜還是忍不住抬起頭看了過去,喚了一聲:“季師兄。”

    因著力竭又傷重,聲音虛啞無力。

    季烆腳步微頓,片刻,又繼續朝前,面上看不出任何松動,只對靈醫道:“去查看吧。”

    靈醫應是,上前為文喜探脈。很快,便皺起了眉,有些欲言又止。

    季家老祖問:“如何?”

    靈醫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道:“這位姑娘本就舊傷未愈,加之走火入魔,身體損耗極大,正處于虛弱之中。季少主此時應也不好受吧?”

    共生同命蠱,季烆與文喜算是性命相連。文喜受傷,他也不好過。只不過他修為深厚,忍耐能力更強而已。

    只不過他不想在乘裊,在藺霜羿的面前表現出來罷了。

    季烆知道乘裊介意,所以他只想淡化同命蠱的作用,并不想特意提起。何況,他也不想輸給師尊。

    哪怕,他現在打不過高高在上的無暇劍君。但這只是暫時的,總有一日,他會打敗藺霜羿!

    他不愿在藺霜羿面前示弱。

    季烆沉著臉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并未回答靈醫的那個問題。

    靈醫斟酌道:“以文姑娘此時的身體,不宜取蠱。”

    季烆不由朝乘裊看去。

    乘裊仍然沒看他,也沒對此有任何回應。面色有些漠然,仿佛置身事外,毫不在意。

    他眸光微暗。

    “那現在怎么辦?”

    雖文喜現在身上帶著誅殺同門的嫌疑,但還未完全證實,總不能便不顧她的命。季烆也進退兩難,這般情況下,他無法動手。

    就在眾人猶豫時,一道清冽的男音響起:“既如此,便待她養好身體再取蠱吧。”是藺霜羿。

    有了無暇劍君這話,此事自是一錘定音。

    然季烆心中不覺高興,反而心生警惕。他不覺得對乘裊動了心思的藺霜羿是好意,那份令人心驚的敵意,沒人比他感受更深。

    他們之間的師徒情誼已然崩塌。

    不,或許無暇劍君從未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子。所以才會起那卑劣不堪的心思,才會做那等橫刀奪愛的無恥之事!

    所以藺霜羿為何要‘幫’他?

    ……

    文喜被押回了昆侖的靈牢。

    她被封了靈力,一個人待在臟亂昏暗的牢房之中,時間忽然變得很漫長。昏昏沉沉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牢房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人走了進來,一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

    很熟悉。

    她抬頭喚了一聲:“師尊。”

    這是她被關進靈牢后,第一個來看她的人。

    梅望雪眼中似帶著悲憫,短短幾日,他看上去似蒼老了幾分:“阿喜,是師尊不好,沒有護住你。”

    “為師知道,你沒有撒謊。”

    文喜忍了許久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梅望雪為她擦去臉上的淚珠,嘆道:“你怪為師當日不為你說話嗎?我雖是一宗掌門,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徇私。”

    文喜搖頭:“我不怪師尊,是我又令您失望了。弟子知道您的難處。”

    梅望雪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為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不,我不好,我令您蒙羞了。我還害死了李師弟,我害死了他……師尊,李師弟死了,為了救我死了,連一具尸身也沒有留下來。”

    文喜搖著頭,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她很少哭,看著梅望雪的神色,許是感受到了什么,想到李韶的死,此刻眼淚卻不受控制,像是決堤的河岸,一涌而下。

    沉默了一會兒,梅望雪道:“這不是你的錯,是盤龍教,是那些壞人的錯。阿喜,李韶也不會怪你的。他用命救你,便是想你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負了他的好意。”

    文喜喃喃道:“對,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為李師弟報仇。”

    她不能讓李韶死得不明不白。

    然文喜方提起的心氣在梅望雪的下一句話又陡然冷卻。

    梅望雪道:“大比即將結束,明日,季烆便會來剖丹取蠱。”

    “……剖丹取蠱。”

    梅望雪安撫道:“你放心,為師會為你護法。不過是重修而已,以你的天資,最多十年,依然能再結金丹。”

    不,不可以。

    文喜陡然回過神來。

    此前,她也覺得大不了重修便是。十年而已,她能夠熬下去。可現在不行,她還要為李師弟報仇,便不能失了這一身修為。沒了金丹,沒了修為,一個凡人能做什么?

    所以現在不能剖丹取蠱!

    “師尊……”

    “別怕,不會有事的。”梅望雪以為她在害怕,放柔了聲音,安慰道,“有為師看著,除了這身修為,絕不會傷到你的根基。”

    不,不行!

    她不能失了這一身修為!

    逃。

    對了,她要逃,逃出去,逃得越遠越好!

    ……

    兩日決賽一晃而過。

    此次九胥大比也終于到了尾聲,乘裊無疑成了這次大比最耀眼的明珠。她在斗戰臺上的精彩表現被留影石記下,在短短幾日,便傳遍了九胥。

    因她的表現,皇室成了本次最大的贏家。

    殘陽如血,映紅了整片天空。

    乘裊獨自站在戰臺的最高處,俯視著下方,迎著風,緩緩翹起了唇角。這一回,她終于憑借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的站在了這里。

    不覺孤單,只有暢快。

    風很輕,那一瞬間,無數的信力如洪流朝她涌了過來。

    “你要晉升化神了嗎?”

    回天珠問道。

    它有點開心:“到了化神,情人咒就無效了!”

    “再等等。”

    還不到時候。

    乘裊沒有急著吸收,而是一步步走下了臺。

    方下臺,乘進來到了她身邊,低聲道:“殿下,文喜越獄了。”

    ……

    夜涼如水。

    今夜的風出奇的大,冷風如刀,刮在人的臉上生疼。沒人會喜歡這樣刺骨的冷夜。涼風中,男人雪白的袍角成了黑夜中最鮮明的色彩。

    帝都之外。

    藺霜羿循著文喜逃跑的蹤跡一路向前,卻在半途戛然而止。他看著擋在前方的一道黑影,停住了腳步。

    風忽然停了。

    鳥鳴聲、蟲叫聲也都停了。

    黑夜沉寂得嚇人。兩股無形的靈力沖擊在了一起,仿佛是在平靜的湖面,劃出了一圈圈無聲的波紋。無數的鳥雀因這龐大的靈力沖擊從天上落了下來。

    簌簌落地,成了這片黑夜中唯一的聲響。

    第80章

    “久聞無暇劍君威名, 盤龍教溫長荊特來討教。”

    嘶啞的男聲響起,帶著笑,像是石磨過一般, 頗有些刺耳。只見藺霜羿前方不遠處立著一道黑色人影, 那人全身都籠罩在黑袍之中, 臉上帶著一塊黑色面具, 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唯有那雙泛著細微紅光的眼睛格外顯眼。

    黑衣人身量很高,卻也很瘦,帶著一種病態, 露出的皮膚更是蒼白無血色。

    盤龍教溫長荊, 一個突兀出現的人,一個從未聽過的名號。卻在出現的剎那,便給人一種極度危險的信號。

    藺霜羿面沉如水,不知何時, 無暇劍已經飛了出來,繞著他轉了一圈,落在了他的手中。

    只有遇到強敵,無暇劍才會這般激動。

    放眼天下,誰不知無暇劍君的大名。藺霜羿方成名時,倒是還有人敢來挑戰。到了現在, 已經有數十年無人敢主動向他挑戰了。

    便是如季家夜家老祖這等大乘期大能,面對他時,也不如那黑衣人淡然放松。

    若不是狂妄自大, 便是足夠自信。

    聽了黑衣人的話, 藺霜羿目光微冷:“盤龍教?”

    黑衣人笑道:“盤龍教溫長荊, 區區無名小卒,劍君自是沒有停過。”

    說是無名小卒, 他身上的氣勢卻不弱于大乘期,打眼看去,竟似能與藺霜羿分庭抗禮。

    此人與長靈山上的那個大乘期完全不同。

    無暇劍發出了一聲清越的清鳴,像是興奮,那是遇到了對手的激動。劍身輕震著,已是蓄勢待發。

    藺霜羿對盤龍教無甚好感,而且很明顯,此人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分明是故意在擋住他的去路。

    是為了阻止他去抓文喜?

    文喜雖受了傷,但她走火入魔,修為反而一時大漲。以她此刻的速度,怕是已經逃了很遠。

    從那日文喜狂性大發殺死趙是為等人,再到今夜文喜出逃,這一切都背離了藺霜羿的計劃。

    他的心情并不好。

    見溫長荊遲遲不動,他失了耐心,握著無暇劍淡聲道:“動手吧。”話未落,他已經主動攻了過去。

    這乃是九胥第一的凌厲攻擊,毫無留手,若被打中,怕是當場便要身隕道消。此前,藺霜羿也曾在外動過手,但不過都是小打小鬧,與此刻根本無法相比。

    風起了。

    無聲無息,卻帶著致命的威脅。

    溫長荊收了笑,面對這雷霆一擊,卻是沒有躲開,反而迎面直上。他的武器是一把□□,招式大開大合,行動間竟帶著一種屬于兵士的鐵血剛猛。

    鏗——!

    銀劍和長刀撞在了一起,激烈的靈波以此為中心朝著周圍猛然擋開,刺眼的白光沖天而起。

    嘭嘭嘭——

    周圍的樹木竟是被這劍氣刀氣全部齊根斬斷,不過瞬息,此處小林便已被夷為平地。

    這便是頂級修士間的戰斗,他們輕而易舉便能毀去一塊土地。

    “不愧是無暇劍君,的確不容小覷。”一擊罷,溫長荊被余波震得退后了兩步,笑著道,“不過,堂堂無暇劍君,便只這般力量嗎?不夠,還不夠!”

    說著,他竟是狂笑出聲。

    藺霜羿同樣朝后退了兩步。

    這一擊,似是平手。

    藺霜羿的眼里除了凝重,更多了許多戰意。無暇劍與他心意相通,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想法,劍身靈光大漲。

    兩道身形一晃,已是又戰在了一起。

    以肉眼根本看不清兩人的身影,甚至只會覺得眼睛刺痛,神魂震動。不過短短幾息,便已過了數招。

    兩人的動作越來越快,身周的煞氣和靈波更是越來越狂烈。此地離帝都不算多遠,這般巨大的動靜自然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已有人朝這邊趕了過來。

    乘裊亦然。

    她甚至比其他人更早察覺到不對勁。朝夕相處多日,藺霜羿從未對她有過防備,乘裊對他的氣息和靈波再熟悉不過。

    但從未如今夜這般暴烈。

    在乘裊的印象中,藺霜羿是一個冷靜理智的人。修行多年,加之修行的功法,他便如那謫仙,喜怒哀樂這等情緒波動很淺。

    他的心是冷靜的,劍自也是冷靜的,靈力甚至都自帶著一股寒霜之氣。

    便如他的名。

    霜羿。

    所以此刻,藺霜羿定是遇到了勁敵!

    能讓藺霜羿動用如此龐大的靈力,生起這般狂烈的戰意,那人定然不好對付。藺霜羿會不會有危險?

    乘裊沒再多想,當即便與人朝著靈波中心飛速而去。

    九胥大比將將結束,帝都匯聚了無數修士大能,此刻,寂寂涼夜中,數不清的靈光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疾飛而去。

    但行至中途,竟全都被擋了下來。

    再無人能靠近。

    夜家老祖面色凝重道:“到底是誰,竟這般厲害?能與劍君斗個旗鼓相當。”無暇劍君強大,眾所周知。尤其是他們這些同為大乘期的人,更清楚藺霜羿有多強。

    既如此,能與無暇劍君斗得你來我回的人,自然也不簡單。

    眾人神色沉凝,眼里充滿了警惕和防備。

    若此人是仙道之人倒是無大礙,可若是敵人,怕是不妙啊。而看現在這情況,恐怕真是是敵非友。

    因為無法靠近,眾人便也無法打探具體情況。但沒人離開,俱都肅容等在原地。

    這一戰并未持續多久,約莫半個時辰后,那靈波陡然變得更強,威力之強,仿佛能把天地也掀開。

    眾人驚疑不定的急速后退。

    乘裊跟著人群一同后退,只是一雙眼睛卻直直地看著靈波的中心,看著那幾乎能毀天滅地的靈能炸開,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裊裊在看什么?”

    季烆不知何時來到了乘裊身邊,見她一直盯著靈波中心,神色微暗。其實不用問,他也清楚她在看什么。

    裊裊是在擔心師尊么?

    思及此,季烆忽然后悔問那一句,便生硬地轉了話題道:“抱歉,我不知道文喜會突然逃走。”

    解同命蠱一事,一推再推,他怕她會生氣。

    倘若是從前,她早便來問他了。季烆壓下心里的驟生的澀意,輕聲解釋道:“你放心,我會盡快找到她的。”

    “讓開。”

    乘裊終于出聲了,那雙清亮漂亮的眼睛也終于看向了他。然未等季烆高興,便聽乘裊道:“你擋著我了。”

    語氣冰涼,似乎還帶著幾分不耐。看向他的眼中也無甚溫度,反倒像是覺得他礙眼。

    季烆的心簌簌沉底。

    從什么時候起,她連半點笑意也吝嗇于給他?

    “你就這般擔心藺霜羿嗎?”他脫口而出,語氣是再難掩飾的糟糕,甚至帶著幾分嫉妒。

    “藺霜羿?”乘裊輕柔的念著這個名字,看向季烆的目光卻極冷,“季烆,直呼恩師名諱,你是否忘了劍君是你的師尊?”

    不等季烆回答,她又冷冷道:“如此不敬,你想做什么?”

    季烆呼吸一滯:“你為他教訓我?”

    那一瞬間,心臟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劇痛無比。這股疼痛傳遍全身,季烆的眼里甚至溢出了痛楚之色。

    乘裊臉色是少有的冷厲,無視了他的痛苦,聲若寒雪:“我沒有那個資格教訓季家少主,只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也只是提醒季少主莫要忘了舊恩,若非劍君教導,你焉能有今日?”

    這話實在太狠了。

    季烆渾身冰涼,有那么一刻甚至以為又回到了那個噩夢之中。她也是這般冷漠對他,為了另一個男人,棄他而去。

    “裊裊,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比不上他?”在乘裊冷淡的目光中,他沒有再直呼藺霜羿的名字,卻也不愿再喚一聲師尊。

    乘裊無法看透那場斗法,卻也知道,藺霜羿此刻并不輕松。他是很厲害,但也只是一個人。

    血肉凡胎,也會受傷的。

    她心中擔憂,便沒心思再裝溫柔,況且,也沒必要再裝了。聞言,她語氣冷硬的回了一個:“是。”

    “不,不是這樣的。是情人咒控制了你。裊裊,你愛的是——”

    季烆怔怔搖頭。

    “結束了!”

    話未說完,便有人驚呼道。

    遠處靈波慢慢平息,昭示著今夜的這場斗法也到了尾聲。

    不等季烆反應,乘裊已經飛快地越過了他,朝著斗法中心疾速奔去。她的動作很快,精美的裙擺在空中快速劃過,像是一只翩躚起舞的蝶,正迫不及待地奔向心愛之人。

    季烆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抓住那從眼前掠過的裙擺,柔滑的布料卻像是握不住的風,毫不留情的從他的掌心劃過。

    他垂眸,僵硬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空的。

    ……

    一片狼藉之中,溫長荊伸手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在他的腳下,落著一只斷臂,數不清的血從他的傷口處涌出。

    他卻沒管,眼里甚至還帶著興奮的顫栗,仿佛被削斷的不是他的手臂,而只是一片無關緊要的衣角。

    對面,藺霜羿看似毫發無損,只雪白衣袖上沾了幾滴血。他俊美的臉上也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只冷冷看向對面的溫長荊。

    無暇劍銀光閃爍,隨時都能再次出鞘。

    空中散發著腥臭的血腥氣,濃郁得令人無法忽視。

    “我輸了。”

    溫長荊道。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半分屬于輸家的頹然,面對才贏了他一回的藺霜羿更是一點恐懼害怕也無。

    他甚至還在笑。

    即便戴著面具看不到他的臉,但那刺耳笑聲毫無掩飾。

    “不過下一回便不一定了。”溫長荊輕笑著,嘶啞的聲音在黑夜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傳聞無暇劍君道心堅固,不為任何人所動,看來,是夸大其詞了。”

    說著,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與人說悄悄話一般,眼底興奮更濃,低聲道:“她知道你的道破了嗎?”

    “如果無暇劍君無情道破的消息傳出去,會怎么樣?真好奇啊!”

    藺霜羿眸光驟涼,渾身的殺意登頂。無暇劍化作一道銀光猛然朝溫長荊急速刺去,直取他的心臟!

    溫長荊立刻偏身躲避。

    然而無暇劍的速度太快了,他本就受了傷,雖避開了要害,卻仍然受了傷。還算完好的左臂上頃刻間便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但溫長荊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又低低笑了起來:“劍君,后會有期了。我想,下一次不遠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化為了一陣青煙,眨眼便消散在了天地間。

    無蹤無影無聲無息,若非殘余的靈力波動,還有這一地的狼藉,便仿佛從未出現過。

    望著溫長荊消失的地方,藺霜羿的眉峰緩緩隆起。

    “劍君!”

    就在他思索間,一道熟悉的清軟聲音響起,帶著焦急和擔憂,奔他而來。與她一同趕來的人有很多,但全都被她忽略了。

    她只朝他而來。

    藺霜羿立刻舒展了眉頭,收起了無暇劍。

    “劍君,您沒事吧?”不等藺霜羿轉頭,手臂便被人抓住了,女子獨有的馨香圍繞著他,驅散了空氣中的血腥。

    藺霜羿搖頭:“我沒事。”

    他身上除了衣袖處的幾滴血跡,的確看不出什么傷勢。

    乘裊拉著他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還圍著轉了兩圈,還是不放心:“真的沒事嗎?方才我們都被擋在了外面,無法靠近。”

    頓了頓,她問:“那人很厲害吧?”

    溫長荊厲害嗎?

    的確厲害。

    這一戰,藺霜羿雖然勝了,但其實并不輕松。若是全盛時期,倒沒什么。偏偏而今他無情道破,這一戰竟成了險勝。

    但藺霜羿并不想表現出來。

    看到乘裊面上的擔憂,他輕聲道:“他贏不了我。”無論破道與否,他都會一直贏下去。

    乘裊抬頭,定定看著面前的男人。

    須臾,她揚唇笑了起來,唇邊的小窩像是盛滿了甜蜜的花蜜:“那是當然,劍君最厲害了。天下之大,也無人能比。”

    藺霜羿的心跳快了兩拍。

    心頭一熱,他下意識舔了舔唇,沉聲道:“很晚了,回去吧。”

    “好,我們一起回去。”

    乘裊乖巧的點頭,依舊拉著他的手臂沒有放開。

    藺霜羿低頭看著女子柔軟的發頂,最終沒有收回自己的手。他只是抬眸,掃視了周圍一圈,視線從其他人臉上一掃而過,淡聲道:“那人自稱盤龍教溫長荊,乃大乘期巔峰。”

    因不想讓人知道,他此番出來,是為追蹤文喜,所以他并未提起那人是刻意在此攔住他。

    大乘期巔峰!

    在場眾人根本顧不上在意其他,心中俱是一沉。

    “是用了那邪術?”

    有人忍不住問。

    眾人都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可惜,藺霜羿搖了頭,臉色很淡:“本君雖贏了他,卻也無法輕易殺了他。”

    聽得這話,眾人心中更沉。

    “便連劍君想要殺他也不容易,此人該多強?”或者說,“盤龍教,又該有多強大?”

    如溫長荊這般的人,盤龍教還有多少?

    若只是一個便罷,倘若還有許多……眾人不敢深想下去。

    他們本以為盤龍教雖卷土重來,但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算不得多大的威脅。而今,卻不敢這般想了。

    氣氛變得很是沉重。

    今夜一戰,雖是劍君贏了,但無暇劍君終究只有一人。

    眾人一路沉默的回了帝都。

    乘裊一路陪著藺霜羿回了無憂苑,然到了門口,她卻停了下來。藺霜羿轉頭,略有些疑惑。

    乘裊道:“今夜斗法,劍君定消耗了不少,夜已深,我便不去打擾劍君休息了。劍君,我回宮了。”

    “……好。”

    藺霜羿壓下了心里的失望。

    乘裊行事向來果斷,話落下,也沒耽擱,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沒多久,便徹底消失在了藺霜羿的視線中。

    藺霜羿望著她離開的方向,許久沒收回目光。

    “師尊在看什么?”

    安靜的院門前,季烆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冷意和諷刺。

    藺霜羿收回視線,抬眸淡淡看去,平靜坦然,毫無半點羞恥:“本君在看什么,你不清楚?”

    季烆幾乎要被這種眼神激怒了,或許在察覺到自己師尊的心思時,這股憤怒便已經壓不住了。

    “為什么?”

    他忍不住憤怒的質問。

    “——因為本君心悅于她。”

    他承認了。

    他真的承認了。

    不知羞恥,不顧倫常,承認喜歡上了自己徒弟的未婚妻子。

    季烆恍然覺得自己陷進了一場噩夢中。

    “裊裊不喜歡你,她不會喜歡你的。她現在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他像是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果斷地攻擊自己的敵人,“只要解了情人咒,她就會離開你,一定會離開你!”

    是嗎?

    那不解開便是。

    藺霜羿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這便不由你操心了。她會不會離開本君,暫時不知。但她已經徹底離開了你。”

    扔下這句冷漠的話,他一甩衣袖,揮退了季烆,冷靜地轉身進了院子。

    如乘裊所說,今夜他消耗的確很大。

    身體其實很累。

    但藺霜羿有些無法靜下心休息,他盤腿坐著,心里卻莫名生著焦躁。溫長荊臨走前說的話,季烆的話,全部在他的耳間回響。

    他閉著眼,只覺無比煩躁。

    元嬰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疼痛,能夠忍耐,卻難以忽略。

    那一刻,不知為甚,他忽然很想看到乘裊。

    “劍君,劍君……”

    正這般想著,女孩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了起來。藺霜羿驀地睜開了眼睛,便看見乘裊正笑意盈盈的立在他的面前。

    “劍君,我來看您了,您開心嗎?”

    是夢吧。

    藺霜羿略有些恍惚的看著那俏生生的姑娘,只覺如此前的許多夜一般,做了一場美妙的夢。

    “劍君,您怎么不說話了?”乘裊朝他一步步走來,“你不想看到我——呀!”

    話未說完,藺霜羿已經一伸長臂,把人用力錮進了懷中。

    垂首。

    毫不猶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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