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溫柔的聲音傳遍了臺上臺下。
但與這聲音相反的, 卻是她狠歷的攻擊。這一鞭毫不留情,直接毀了夜明晟的臉。
猙獰的鞭痕從眼角橫過鼻子,幾乎覆蓋了他整張臉。夜明晟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痛, 不用照鏡子, 他也猜得到自己現在是何模樣。
這一鞭甚至比之前劍君賜下的那一巴掌還要狠。
雖無法傷及他性命, 但打人不打臉。乘裊直接照著他的臉打, 分明是在羞辱他!若今日還是劍君出手,夜明晟即便心中再不滿,也只能咽下這口氣。
然而被一個沒落皇族這般羞辱, 他當然不可能忍受?!
乘裊算什么東西?竟然敢打他的臉!
夜明晟臉色漲的通紅, 再也無法控制表情,臉色猙獰如惡鬼。
觀戰臺上,夜重光臉上也沒了笑,看向乘裊的目光冷若寒冰。
乘宿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些許, 卻不敢完全放心。只是占了一個先機罷了,夜明晟人多勢眾,修為又高出了幾個小境界,不是那般好對付的。
“夜少!”
夜明晟的人在一瞬間的愣怔后,終于反應過來,忙圍了過去。
乘裊落至乘風身邊。
烈日下, 兄妹二人誰也也沒說話。乘風只目光復雜的看了一眼那染上了敵人鮮血的雪白鞭身,心頭的彷徨和絕望在頃刻間散盡。
他握緊了手中劍,面色沉肅的挺直背脊, 與多年前一般, 與妹妹并肩而立, 警惕四方,眼神冰冷的看向他們的敵人。
“乘裊!”夜明晟臉色青白交加, 因為憤怒和劇痛,都忘了偽裝,直呼了乘裊的名字,“你竟敢打我的臉!你找死!”
他看向乘裊的眼里滿是殺意和狠戾。
“直呼帝女之名,妄想誅殺皇族,此乃以下犯上,按照九胥律法,該行二十鞭。”乘裊臉上沒了平常溫柔的笑,倏然冷下臉,話音未落,白靈鞭便攜著凌厲的鞭風朝著夜明晟甩去。
夜明晟雖挨了一鞭,但他認為只不過是乘裊出其不意,偷襲他才讓他遭了道。否則,憑他如今的修為,剛晉級元嬰的乘裊怎么可能傷得了他?
到底也歷練多年,修為又高了一截,夜明晟反應也快,身形快速翻躍,躲過了迎面而來的那一鞭子。
不算難。
甚至可以說是輕輕松松。
夜明晟心里越發多了幾分輕視,冷笑:“什么以下犯上,在這里只有勝利者和手下敗將之分!”
“方才不過是我大意了,才讓你得逞,接下來,帝女殿下可要小心了。”夜明晟的視線在乘裊臉上轉了一圈,笑道,“可惜,我不是季少主,我怕是不能憐香惜玉的。”
乘裊清楚夜明晟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也不認為自己能是他的對手。
她現在心情不怎么好,也沒心思多廢話,更沒心情演戲,秀麗的眉微挑,唇角微挑,漫不經心地笑道:“從不知夜公子廢話竟這么多。還打不打了?不打就滾。”
反正這回她就沒想過低調,也沒什么好裝。
最后四個字,她的音量不高,語氣卻充滿了輕蔑和不屑。夜明晟臉色鐵青,驟然想起了昨日被劍君當眾訓斥、顏面盡失的那一幕。
說罷,她似已沒了耐心,手腕一動,白靈鞭瞬間又一次朝著夜明晟面門襲去。與其廢話,不如直接動手分個勝負,也好早一點把她心里的火發泄出來。
鞭子不如刀劍鋒利,卻也有它獨有的優點。
靈活輕盈,看似綿軟,實則極為刁鉆。
她一動,乘風便也跟著她一起動。兄妹二人沒有任何交流,卻默契的以背相交,對上圍住他們的人。
出手又急又狠,沒有半分猶豫,配合堪稱天衣無縫,兩道同源的靈光相接,威力增加數倍,形成了一道防護罩。
無論是攻擊力還是防御力,都立時提升了好幾倍,非但擋住了攻擊,甚至瞬間便放倒了好幾個人。
圍住他們的人竟一時間找不到破綻。
“雕蟲小技!”
毒刀雖斷,但這也不是本命法器,所以夜明晟未有心疼,只覺憤怒。他沒有拿出新的刀,而是蔑笑著伸手抓住了那條朝他揮來的鞭子。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白靈鞭霎時落入他掌中。
夜明晟哼笑一聲:“我還以為帝女殿下有多厲害,原來如此不堪一擊。”他一邊說,一邊用力一收,姿態輕慢無比。
不是打他的臉嗎?
他看著乘裊那張漂亮的臉蛋,心里惡意猛盛,等他把人制住,他便滿足她——當著所有人的面,毀了那張漂亮的小臉。
想到那畫面,夜明晟便一陣興奮,心里的怒意也平順了不少。
然而——
鞭子未動。
對面的女子忽然朝他勾起唇角,可那笑容一點也不柔軟溫和,反而帶著幾分惡劣的嘲諷。
夜明晟背脊忽而一寒。
不等他反應,臉上又是一陣劇痛。
啪啪啪——
接連三鞭全部精準的落在了他的臉上,抽的那張臉血肉淋漓,已然看不清具體面容。
“一、二、三,還剩十七鞭。”女子含笑的聲音如利箭一般鉆入耳里,“夜公子,接好了。”
嘴唇被從中抽裂,高高腫起,夜明晟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了。他強忍著喉嚨里的痛呼。
“真丑啊。”
看著那張臉,乘裊忍不住感嘆了一句,“也不知回去后,能不能治好。我這條鞭子可是劍君親手煉制,有獨一無二的功效。”
至于是何功效,她便沒說了。偏偏越是如此,越讓人心驚膽顫。
“乘裊!”
夜明晟從喉嚨里硬是擠出了兩個字。
他想對乘裊怒目而視,卻連眼睛也無法完全睜開,整個人狼狽至極。他甚至都顧不上疼痛,心里又驚又怒。
方才發生了什么?
他明明抓住了那條白靈鞭,為何手心卻是空空?
夜明晟還未反應過來,但觀戰臺上的大能們卻看得分明。乘裊的速度不比劍修慢,一條鞭子揮得又快又急,形成了無數鞭影,就仿佛是有了許多分身一般。
夜明晟身在局中,眼力又不足,自然沒有看出其中訣竅。
他抓住的根本不是白靈鞭,只不過是一道滯留的鞭影罷了。之所以沒有立刻發現,是因乘裊竟然在鞭子上刻了陣法,夜明晟已然陷入了幻陣之中。
雖說這等幻陣一觸即破,困不住元嬰修士,但戰場之上,哪怕只是一瞬的先機,也是極其珍貴重要的。
“好!”耀火長老哈哈大笑,連說了好幾聲好。
乘宿沉凝的面色也微松許多。
其他人面色沒有多大改變,唯有夜重光臉色極快陰了下去,不由冷聲道:“帝女殿下步步為營,心機城府樣樣不缺。果真聰慧。不過比試上場,光有小聰明是不夠的。”
乘宿等人自然聽出了他的諷刺。
這是在反諷乘裊心機深沉,耍弄小手段才贏了一回。耀火長老臉色一沉便要反駁,有人先他一步開口。
容清雪冷冷笑道:“贏就是贏,強便是強,只有敗將才會為自己找理由。”
這話太直接了,分明是嘲諷夜重光輸不起。
夜重光深吸口氣,強壓下怒氣,硬扯出一抹笑道:“容家主說的是,只有輸家才會找理由。可現在勝負難定,一時的勝利不代表永遠勝利,還是莫要高興太早。”
容清雪理都未理他,目光只落在了斗戰臺上。
臺上戰得激烈。
但最引人關注的還是乘裊和乘風與夜明晟等人的比斗。
在乘裊上臺之后,季烆便退到了一邊。他沒有上去幫忙,也知道,裊裊不會要他的幫忙。
三鞭落下,乘裊動作未停,又是連鞭揮下。
不過這一次,夜明晟有了防備,倒是躲了過去。而且他不是孤軍奮戰,跟著他的人看見他受傷,忙沖了過來想要幫他。
乘家又上來了一人,連同乘裊和乘風,一共三人。依附他們的勢力,能力有限,已然抽不出多少人手,可以忽略不計。
而夜明晟一方,即便被打落了幾人,仍然還有八個人。
且都是元嬰后期甚至圓滿的修為,每一個都是高手。相比起來,乘裊三人顯得勢單力薄,似乎注定要敗。
“布陣。”
乘裊和乘風同時開口。
三人立刻變幻身形,形成一個三角,嘴里快速念訣,只是瞬息,便齊聲一喝:“去!”
靈光大盛,罩住了夜明晟等人。
幾人當時便被困在了其中。
這困陣攔不住他們多久,最多三息,便會被破。然三息,于乘裊而言,已夠了。
“哥哥。”她輕喚了一聲。
話音未落,白靈鞭隨著靈光而去,乘裊飛身一躍,猶如靈龍飛速旋轉。數鞭下去,便如狂風橫掃,立時把一半的敵人打落了臺。
但她只顧著攻擊,后背空出,夜明晟找準時機,重新祭出一把新的刀,用上了十成力,朝著乘裊的后背砍了下去。
鏗——!
利器相撞,發出了震耳的刺響。
毒刀被乘風的劍擋住了。
夜明晟臉色一變,不等反應,又是一陣鞭風猛烈襲來,他瞳孔緊縮,慌忙朝后退。但退了幾步,才猛然想起已是到了斗戰臺邊緣。
再退,便要落下去了。
一旦下臺,他就不能再上來了。
雖則后續可以打擂,但到底失了顏面。所以夜明晟硬生生止住了腳步,迎面對上了那鞭子。
啪——!
鞭尾掃過了他的臉,又是一陣劇痛。
一鞭過又是一鞭,目不暇接,根本不給他停歇的機會。他的幫手暫時被困住,無法幫他,而且經過這么一回,他身邊已只剩下了兩人。
三比三。
相比他們這一方,乘氏三人配合默契。尤其是乘風和乘裊兄妹,兩人結合,威力巨大,甚至讓夜明晟漸漸無法招架。
不過短短半刻鐘,形勢大變。
他們從占盡優勢的攻擊方差一點便被壓著打了。
夜明晟面色變幻不定,忍著疼痛,一邊回擊,一邊道:“果真是兄妹情深。少君,你這般護著你的妹妹,便不怕她威脅你的地位?”
“我瞧著帝女殿下比少君還要厲害。”
這是非常直白的挑撥。
長靈山一事,有心人一查便知。即便不知其中內情,但她與乘風不和一事,想來也瞞不過那些老狐貍。何況,誰知道宮中有多少探子和眼線?
當然,皇室在其他世家宗門中也有自己的人。
所以這世上沒有那么多秘密。
乘風臉色如霜:“我皇室之事,不用你一個外人來操心。”說著話,他手中劍毫不猶豫地刺穿了擋在夜明晟前方的修士的腹部,隨即一腳踢下了臺。
這一劍一腳實在太重。
那修士雖沒丟了命,卻是重傷,砸在地上,猛地連吐好幾口血,竟是站也站不起來。
下去一個,又上來數個,看來這些人是轉變了策略,想要把他們耗死。但最厲害的一批已經被擊敗,又何懼剩下的人?
乘裊目光冰冷,沒有開口,只是白靈鞭揮得更加厲害。其實便是她一人,也能解決了夜明晟等人。
但還未到時候。
夜明晟不過是最低級的誘餌罷了。
她可以暴露一部分實力,卻不能在此刻掀出自己的底牌。但心里的火壓不下,乘裊稍稍改變了主意。
“你廢話太多了。”
乘裊聲音淡淡,白靈鞭卻是直沖夜明晟的脖子而去。
這一鞭實在太快了,像是一道一閃而過的閃電。夜明晟想擋想躲,身體的反應卻根本比不過,下一瞬只覺脖子一疼,像是被一條蛇緊緊纏上。
猛然收緊。
那巨大的力道仿佛要勒斷他的脖子。
夜明晟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死亡的陰影又一次籠罩住了他,他下意識大叫:“大比規定不能傷及性命,乘裊,你是要壞了規矩嗎?!”
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又急又快,嘶啞刺耳難聽至極。
這一聲,響徹上下內外,傳進了所有人的耳里。
倘若是平常,夜明晟當然不會喊出來。但此時此刻,對上面前女子冰冷淡漠的目光,無邊無際的恐懼從心底生起。
乘裊要殺了他。
乘裊真的要殺他!
只一眼,夜明晟便確信了這一點。所以他根本來不及思考,更無法保持冷靜,那一刻,他渾身冷汗,求生的本能讓他大喊出聲。
他已經顧不上會不會被人嘲笑貪生怕死。
觀站臺上,夜重光倏然起身,臉色陰沉到了極點,急聲道:“帝女這是作甚?宿尊,你們還不讓人阻攔?”
乘宿穩坐在位置上,聲音平穩:“夜長老,凡事不要心急。”
要死的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當然心急。夜重光還要說話,卻被夜家老祖拉住:“重光,坐下。”
夜家老祖臉色微沉,已然無法像方才那樣平靜。
“一個合體期,竟然看不透一個元嬰期。”容清雪放下茶杯,唇角揚起一抹譏諷的弧度,“夜長老,你真讓本座大開眼界。”
什么?
夜重光微怔。
就在這時,斗戰臺上又有了變化。
夜明晟恐懼大叫后,只聽耳邊傳來一聲清越的笑聲,然脖子上的鞭子非但未收回,反而越纏越緊,緊到他已經喘不過氣來。
他臉色漲紅,瞳孔放大,大張著嘴巴,發出了嗬嗬的嘶啞聲。
乘裊是真要殺了他?
她怎么敢?!
其他人想要救他,然而卻被乘風擋住。因著夜明晟被困住,其他人又是剛上臺的,攻擊雜亂無章,哪怕修為不低,依舊不成氣候。
乘風兩人輕而易舉便把他們擋了回去。
就在夜明晟以為自己的脖子真的要斷了時,女子靠近了他,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假的便是假的,便是你得到了這股力量,也不屬于你。”
乘裊不經意地立了隔音陣,這話很輕,輕到唯有他們兩人能聽到。
夜明晟雙手抓緊了脖子上的鞭子,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調動靈力,也便使不出力氣。
乘裊看著他掙扎,輕聲道:“想活命?那便跪下求我,我可以饒你一命。”
“否則——”她柔柔一笑,卻像是奪命的無常,令人恐懼,“夜公子,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唇角笑意深深,頰邊的梨渦靈動又閃耀,明明是那么純善溫軟的模樣,此時卻讓人心頭發涼。
咔嚓咔嚓。
像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不,不,不!
夜明晟猛地搖頭,再也顧不上多想,膝蓋一軟,重重跪在了乘裊的面前,滿眼祈求,艱難地說:“……求你。”
膝蓋撞擊在地面,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聽到了這一聲脆響。
觀戰臺上,夜家眾人面色鐵青。
夜重光臉色頹然。
容清雪飲了一口涼茶,淡聲道:“夜長老,你兒子膽子真小。”
乘宿等人倒是沒跟著嘲諷,只笑道:“是裊裊手段激烈了一點,嚇到夜公子了。”
夜家人無人說話。
夜家老祖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身上氣息隱隱波動。
夜明晟輸了沒什么,頂多丟個臉罷了。偏偏他當眾下跪求饒,堂堂嫡系子孫,如此沒出息沒骨氣,這是把夜家的臉和氣節全都丟盡了。
斗戰臺上。
乘裊笑了。
她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跪在面前求饒的人,微啟紅唇,溫聲道:“夜公子起來吧。”
“我方才不過是嚇你的,怎敢殺你?”她輕嘆一聲,頗為可惜,“沒想到,夜公子生得人高馬大,那般威風,原來經不住嚇,是我的不對了。”
她彎腰,垂首,滿是歉意地說:“為表歉意,還剩下的十六鞭,便省了。”
“夜公子,我不計較你的以下犯上了。”
“成王敗寇,這面旗我拿走了。以及,”纖白如玉的手指拿起了夜明晟得到的擂旗,乘裊輕笑著宣布,“——你輸了。”
話落,鞭風如電抽在了夜明晟的臉上,她輕輕一踢。
砰——
夜明晟從斗戰臺重重墜下。
殺一個夜明晟太容易了,她要得不僅是他的命。
第62章
夜明晟落下了臺, 但比試還未結束。乘裊把人踹下之后,就沒再管了。如今她和乘風手中共有兩面擂旗,想要搶旗的敵人又不止這一個。
但有夜明晟的前車之鑒, 眾人都越發謹慎。
乘裊此回上臺, 雖未露全力, 但也算是一舉震懾住了其他人。所以接下來的比試, 敢來搶擂旗的人不算多,而且在接連幾人都慘敗后,便再無人敢輕舉妄動。
此前, 對外, 乘裊都是溫柔純善的模樣,雖令人尊重,卻少有人敬畏。哪怕知道她武力不低,仍然有很多人難免以貌取人。
而今再看著女子臉上的清甜的笑容, 皆是心頭凌然,背脊生寒,無人再敢輕視。
季烆站在一旁,目光專注地凝視著那道靚麗的麗影,心潮劇烈起伏。
恍然回到了十年前。
外人或許覺得驚訝,但他覺得很熟悉。
熟悉之余, 卻又隱生不安。
觀戰臺上,文喜與其他人一般也看著這一幕,心里卻并無多少驚訝。有那么一刻,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回到了那場獸潮中。早在從妖獸嘴里死里逃生的那一刻, 她便清楚殿下有多厲害。
只是……時隔太久,她竟忘了。
以至于自取其辱。
文喜低下頭, 忽然想要離開這里。
臺上,乘氏三人意氣風發,已成人群中的焦點。尤其是乘裊,更是全場最令人矚目的存在。
從今日起,帝女威名必將更上一層。
這是踩著他們夜家上位!
真是好算計。
偏偏光明正大,令他們無可指摘。
夜重光陰著臉令人把夜明晟帶走。想到此時其他人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他們父子,他就無顏再留下來,干脆借口給兒子療傷一起離開了這里。
“父親,我一定要報仇!”回了府,夜明晟便惡狠狠地說道,“乘裊如此羞辱我,這筆賬絕不能這般算了!”
除了臉上的傷,再受了一番驚嚇,事實上,夜明晟并未受多重的傷。但夜明晟并不覺得高興,更不會感謝乘裊手下留情。今日一戰,讓他臉面丟盡,所有人都記得他為了活命下跪求饒的恥辱模樣。
他認定乘裊是故意為之!
若不扳回一局,從此后他還怎么在外行走?又怎么可能奪下夜家少主之位?
夜重光心里亦是如此想。
他好不容易突破至合體期,壓過了兄長夜重陽,眼見著得了老祖青睞,很快便要得到家主之位,如何能甘心半途而廢?
夜重光神情冷厲:“那丫頭不好對付。你今日已輸給了她,論實力,你不是他的對手。”
之前一場九九雷劫的確讓他對乘裊生了一分警惕,但到底只是一個小小元嬰,還不至于讓他懼怕,自然便未曾太過放在心上。
他想過乘裊比同級修士厲害,但私心里他不認為乘裊能贏過自己兒子。便是乘風,他都沒看在眼里,何況是一個小丫頭?
豈料竟是他看走了眼。
想到此,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容清雪的嘲諷,夜重光心里就又恨又妒。
“不過是一場比試罷了,此次是我輕敵才讓乘裊僥幸贏了一回,但也僅此而已,再不可能有第二回了。”夜明晟的臉上了藥,但傷口很深,愈合很慢,并未恢復本來的模樣,此刻他神情兇狠,越顯猙獰。
只要想到斗戰臺上遭受的恥辱,夜明晟便心氣難平,恨不得把乘裊碎尸萬段!
“她實力的確出乎意料,同一個大境界下能夠越級而戰。”夜明晟面色陰深,咬牙道,“可若我突破至化神呢?”
夜明晟唇角冷冷勾起:“她一個元嬰,難道能打贏化神修士不成?”
同一個大境界下,越級而戰不算太難。便如季烆,即便只是元嬰初期,但論戰力,卻是公認的元嬰第一人。
畢竟小境界的差距不算特別明顯。
可元嬰對上化神,除非是無暇劍君和季烆那般的人物,否則基本沒有贏的可能。
夜重光心頭一跳道:“你想要再用那法子?”
不等夜明晟回答,他眉頭緊皺道:“不行,半年之內不能連續使用,否則后患無窮。”
夜明晟道:“無非是損失的精血多一些罷了,父親不用擔心,偌大的夜家,上千同族,難道還無法彌補我損失的精血?”
說到此,他眼中滿是冷戾:“那些旁支庶支扒著我們嫡支吸了這么多年的血,也該償還一二。”
夜重光抿著唇沒說話,卻也沒反駁。
他與兒子的想法無甚不同。
見此,夜明晟繼續道:“父親,今日之辱我必須親手還回去,否則你我如何再在夜家,在天下立足?老祖已經對我們生了不滿。”
豈止是老祖,此事傳開,之前支持他們的族人怕是都會猶豫。
夜重光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們想要的從不僅僅只是夜家的家主少主之位,而是那把高立于萬萬人之上的龍椅。
夜明晟道:“我若能突破至化神,乘裊算什么東西?那時,便是她跪在我面前求饒了!”
這是元嬰期的比試,化神修士當然不能參加。
但那得來的秘法能幫助他把表面修為壓制在元嬰期,這秘法極其精妙,便是大乘修士也看不破。
思索良久,夜重光終是點了頭:“去吧,為父為你護法。待你出關,一雪前恥!”
夜明晟高興的笑了。
想到很快便能把乘裊踩在腳底下肆意折磨,他便心潮澎拜,顧不得臉上的疼痛,當即便去了靜室閉關。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太陽西落,天色漸黑,隨著一聲重鼓聲響,比試終于結束。
此刻,臺上只剩下了十數人,十面擂旗已被瓜分完畢。乘裊和乘風各拿了一面,昆侖拿了兩面,四大世家和云霄宗也各搶到了一面。
最令人意外的是,最后一面竟落在了一個散修手中。
至此,十方擂主已定,只等明日的正式挑戰。天色黑沉,比試結束后,各方勢力各自離開。
乘裊也隨著曾祖一同回了宮。
族中上下都很是高興,尤其是乘進等年輕子女,皆喜氣洋洋,眉目間都是自豪和驕傲。
回去的路上,都圍在乘裊身邊,嘰嘰喳喳得好不熱鬧。
直到回了宮,耳根才好不容易清靜下來。
……
能拿到兩面擂旗雖好,但這只是開始,能不能守住才是最重要的。乘宿心中憂慮,但并未出言打擊孩子們的豪情,反而夸贊了幾句。
至少此刻,于如今的乘氏而言,拿到兩面擂旗便是高興之事,他自然不能說喪氣之語。
“你們今日表現得都極好。”看著并肩而立的兄妹,乘宿笑著道,“親人之間本就該守望相助。”
乘裊跟著笑了笑。
乘風不言。
但無論心中如何想,兩人明面上都沒有說反駁的話。到底是難得高興的時刻,他們也不想掃興。
因明日便會開始正式的守擂挑戰,所以并未大肆慶祝。乘宿又叮囑了幾句,便讓乘風和乘裊回去休息了。
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是該養精蓄銳。
乘裊與乘風一同出了院子,雖在斗戰臺上兄妹合作,在外人眼中齊心協力,但僅此而已,他們沒有更多的交流。
面對外敵他們會一致對外,不代表矛盾解除。
正如此刻,沉默著出了乘宿的寢宮,兩人便分道揚鑣,各自回了寢殿。
回到扶鳳殿,乘裊并未休息,而是拿出了傳音石。靈力啟動之后,很快傳音石另一頭便傳來了夜露白的聲音。
“你那邊如何?”乘裊直接問道。
夜露白聲音里微帶著疲憊,回道:“夜明晟回來之后,便閉關了。夜重光在為他護法。一切如你所料。”
乘裊唇角微勾,輕笑道:“看來你堂叔堂兄今日真的很生氣啊,怕是恨死我了吧。”
那頭,夜露白嘆氣:“不止他們,現在夜家上下不少人都對你不滿。”
乘裊今日打得是夜明晟的臉,又何嘗不是打了夜家的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比試嘛,當然有輸有贏。況且,我對你堂兄還留了情,除了傷了他的臉,可沒重傷他。”乘裊挑眉,“倒是我族子弟,好些人被他所傷。”
夜露白沉默不言。
乘裊仿佛沒察覺到他的停頓,自然而然笑問道:“那夜少主呢,可曾怪我傷了你堂兄的臉面?”
“殿下不用試探我。”夜露白苦笑一聲道,“我與夜明晟也是敵人。今日之前,族中至少有半數的長老和族人倒向了他們。”
他父親受傷閉關,夜重光卻接連突破,明顯是劍指家主之位。
偏偏夜重光父子修為快速提升,遠遠高于他們父子,真爭起來,他們根本沒有多少勝算。
“算起來,我還要謝謝殿下。”
若非乘裊今日擊敗夜明晟,想來大比結束后,夜家少主之位也要換人了。
乘裊笑了一聲,沒接這話,只道:“你那邊可曾找到線索?”
一個草包怎么可能在短短時間成為天才?除非忽然開竅。
不是沒有修士接連進階,但夜重光父子明顯不是。
夜露白搖頭道:“他們行事很謹慎,目前沒找到破綻。”
乘裊輕點著桌面,忽然道:“你們夜家族中子女近一年來傷亡的數量如何?”她想到了渡雷劫時那巨影傳給她的秘技。
“……殿下何意?”夜露白不傻,相反極其聰慧,不用乘裊點明,瞬時便反應了過來,“您是認為夜重光父子進階如此快是用同族的命換的?”
他的聲音驟然低沉下去。
乘裊笑了笑道:“我可沒這么說,只是猜測而已。”
但夜露白明白這猜測或許是真的。
不,至少有八成的可能是真!
比起乘裊,他自然更了解夜重光父子,知道這兩人野心勃勃,更清楚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品性。
若能快速進階,想來他們不介意是用同族的命去換。
夜露白心頭發沉:“多謝殿下提醒,我立刻回去查。”夜重光父子最是看重身份血脈,他們或許不敢動嫡支,但說不得會朝旁支庶支下手。
而且夜家綿延萬年,光是嫡支便有數千人,旁支庶支更是數不勝數。平常死幾個,除了親人好友,根本無人注意。
乘裊道:“那我便靜候佳音了。”
她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淡淡憂愁:“我也要努力修煉,做足準備才行了。估摸過幾日你堂兄出關,修為定會更上一層樓,便要來找我報今日之仇了。”
這也是為何她今日沒有對夜明晟下重手的原因之一。斗法時,她趁機探查了夜明晟的身體,卻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無論怎么看,夜明晟的修為似乎都是自己修來的。
夜明晟已是元嬰后期,再突破,便是化神。
無論是何精妙的功法,都不可能不勞而獲,要么付出足夠的代價,要么必有后患。
夜明晟,便是她放下的餌。
那頭,沉默幾息,夜露白道:“殿下今日也令我刮目相看。以您之能,便是夜明晟當真突破至化神,也不是您的對手。”
乘裊脫口而出:“是劍君教得好。”
雖則有仙力的幫助,但若無藺霜羿的指點,她不會進步這么快。
不提起這人便好,一提起他,乘裊心里竟生了想念。哪怕現在天色已黑,情人咒失效,她竟還是有些想念那個男人。
她從不為難自己。
所以結束了與夜露白的商談后,乘裊便拿出聯系藺霜羿的傳音石,給他傳了音。
“劍君,您在嗎?”
等了一會兒,那頭才傳來了男人清冷的聲音:“我在,何事?”語氣有些刻意的冷淡。
“我想您了。”這些話,乘裊說得越發順口,“今日您突然離開,我好幾個時辰沒看到您了。”
佛珠又燙了一下。
正如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因著女子的這句話不受控制的快了一拍,但很快便平靜下來。
藺霜羿閉了閉眼,壓下了那股波動。
她當時滿眼都是季烆,若真在意他的離開,為何沒跟上來?
女子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輕快:“劍君您今日為何中途離開?我今日也上場了,我把夜明晟踹下臺去了,還拿到了一面擂旗。可惜,您都沒看見。”
說到這,她似有些低落,片刻,才說:“劍君,您明日能來嗎?”
藺霜羿聽出了她話里的期盼。
她想要他去。
但只是受了情人咒的影響。
他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垂眸,看著手心里的鴛鴦佩,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聲音喑啞問:“乘裊,若解不開情人咒……”
話未說完,他已然緩緩收緊了雙手,把那對鴛鴦佩緊握在手心。
只要用一點力,這對鴛鴦佩便會化為齏粉。
——只要一點點力。
第63章
“無暇, 你拿著鴛鴦佩在作甚?莫不是決定去探衛九幽的洞府?”
寂寧冷清的夜,姬赤野的聲音驟然響起,聲音不輕不重, 卻如一道驚雷瞬間擊碎了藺霜羿心里在那一刻放大的野念。
他下意識的松開了手, 反射性看了一眼傳音石, 聽到姬赤野提到鴛鴦佩和衛九幽, 藺霜羿幾乎是有些慌亂的中斷了與乘裊的傳音。
姬赤野早進了屋。
“我說過,待九胥大比結束再去。”聽姬赤野又提起此事,藺霜羿心里有點煩悶, 面色緊繃, “你怎么來了?”
今日姬赤野來尋他后,并未立刻離開,而是與他一起回了昆侖府邸。他們關系親近,是自幼的交情, 平日相處自然沒有多少拘束。
如在無暇峰時,姬赤野在這里也來去自由。
若是平常,不用姬赤野出聲,藺霜羿早便能發現他。但方才……他心思全在與乘裊的交談中,根本沒有注意到旁人。
思及此,藺霜羿俊眉微蹙, 淡色的唇瓣平直。
姬赤野仿佛沒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聞言,悠悠笑道:“今夜月色甚美, 我便出來逛一逛。看見你屋里亮著燈, 便過來瞧了一瞧。”
不等藺霜羿開口, 他仿若不經意地問:“你平日最是勤勉,今晚怎得沒有修煉?”
他的視線從藺霜羿未來得及收起的鴛鴦佩和傳音石上一掃而過, 目光微閃:“你方才在與人傳音?”
姬赤野來得突然,藺霜羿不想讓他看出不對,頓了頓,把手里的鴛鴦佩放在了桌案上,淡淡嗯了一聲道:“乘裊有些修煉上的問題請教。”
“原來如此。”姬赤野恍然大悟,“難怪我方才隱約聽見了小帝女的聲音。她倒是個勤勉好學的好學生,這般晚了,還來問你,也不怕打擾了你?”
藺霜羿道:“你不也半夜而來。”
語氣恍若帶著微淡的不滿。
姬赤野輕哼一聲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是我打擾你了。”
“你知道便好。”
姬赤野聽得一睹,一句重色輕友差一點便脫口而出。幸而在最后一刻,他反應過來,忍了回去。
他垂首,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鴛鴦佩,忽然伸手掌心一收,便把鴛鴦佩收入了掌心。
藺霜羿猝然凝眉:“你作甚?”
姬赤野把鴛鴦佩收進了袖袍里,笑道:“你平常眼里除了修煉,便無其他,說不得什么時候便忘了。反正我是一個閑人,鴛鴦佩不如由我保管,待時候到了,能及時提醒你。”
藺霜羿本能想搖頭,然又想到方才自己心里陡生出來的念頭,眸光微暗,又硬生生止住了。
沉默片刻,最終,他應了一聲好。
或許這東西放在姬赤野那里更安全。
“那我便替你保管了。”姬赤野看了他一眼,笑著道,“你放心,大比一結束,我便提醒你,定不會讓你忘了此事,耽誤了小帝女的人生大事。”
解除情人咒而已,算什么人生大事?
藺霜羿心底突然又生了一股戾氣,丹田處的元嬰動個不停,靈力仿若暴動一般在體內亂竄,帶起一陣陣刺痛。
但他什么也沒有說,只面色沉然,壓住了這股疼痛。
“我要修煉了。”
他沉聲下了逐客令。
“行,那我不打擾你了。”姬赤野搖了搖頭,嘆道,“可惜了今夜的好月色。”
藺霜羿沉默不語。
姬赤野并未在他這里待多久,又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待他一走,屋里又恢復了靜默。
藺霜羿的心卻靜不下來。
體內不斷地刺痛也讓他無法靜心,弄得心頭煩悶。
這是道心不穩,無情道反噬的后果。
恰此時,傳音石又亮了起來,下一瞬,女子熟悉的清軟聲音又傳了出來。
“劍君,方才怎么突然斷了?”乘裊的聲音里帶著擔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仿佛聽見了姬公子的聲音。”
藺霜羿心頭驟然一緊:“你聽到什么了?”
那頭,乘裊微頓片刻沒有立時回答。
想到姬赤野方才說的話,藺霜羿不確定乘裊聽到了多少——如果乘裊全聽見了,那她會要求立刻前去尋找衛九幽,解除情人咒嗎?
想著,藺霜羿薄唇緊抿,身體緊繃。
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然后悔那片刻的猶豫……倘若鴛鴦佩毀了,即便他們尋到了衛九幽,但想必以衛九幽的性子以及與乘氏元祖的糾葛,想來也不會愿意解開這咒術。
思緒翻飛,胸腔里的心臟怦怦快跳。
“沒聽到什么。”沉默了幾息后,乘裊終于開口,似帶著兩分委屈,“您都把傳音斷了,我能聽到什么?”
繃緊的心弦瞬時放松。
藺霜羿喉結滾動道:“你——”他想要理清雜亂的心緒,好好想一想,便欲開口結束傳音。
只是不等他說完,乘裊忽而道:“對了,劍君您方才是要問我如果解不開情人咒會如何,是嗎?”
藺霜羿喉間的話倏然咽了回去。
頓了頓,他才輕嗯了一聲:“此咒到底是衛九幽親自種下,多年來都無人解開,所以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他的聲音如平常般平靜淡然,可幽幽燭光下,黑深的眼眸卻越發幽深,仿若深不見底的幽淵漩渦,令人不寒而栗。
乘裊聞言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如銀鈴,悅耳動人。
“……你笑什么?”
藺霜羿忍不住問。
情人咒解不開,她怎還笑得出來?
乘裊輕笑道:“我笑劍君太謙虛了。劍君那般厲害,世間無人相比,上次與衛九幽斗法,也未落下風。一個小小的情人咒而已,又怎能難到您?”
不等藺霜羿開口,女子聲音微沉,用無比認真又信賴的語氣道:“我相信劍君定能解開此咒。”
藺霜羿呼吸微滯。
乘裊一直都很信任他、崇拜他,這些話,也不是她第一次說,但唯有這一次,藺霜羿竟無法面對。
她那般相信他,若知道他的隱瞞,知道他的心思,怕是會大失所望吧。
藺霜羿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劍君,您怎么不說話?”那頭,乘裊遲遲沒聽到他的聲音,便問道,“是不是我打擾您了?”
她語氣中帶著幾分失落。
但藺霜羿清楚這份失落不是因情而起,而是因外力而生。
他回過神來,聲音微涼:“我要修煉了。”
“好吧。”女子越發低落,“那我不打擾您了。”
“……嗯。”
“劍君,您明日會來看我比試吧?”不等藺霜羿回答,便聽乘裊低聲道,“我想您了,真的很想見您,您來好不好?”
即便沒有看到人,藺霜羿也能想象出女孩此刻的模樣。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然本能比理智反應更快。
在拒絕之前,他已經想也未想的應了一聲:“好。”
一出口,他便后悔。他現在的情況應該離乘裊遠一些,這樣對他們彼此都好。可話已說出去,又豈有反悔的道理?
“太好了!”這聲好一出,便聽那頭傳來一聲歡呼,“明日我等著劍君來。我不打擾您了。”
話落,傳音便斷了。
扶鳳殿,乘裊把玩著手心里的傳音石,若有所思。關于情人咒,藺霜羿一直對她說的是必能解開,從來都極有自信,怎會突然說解不開?
其中必有蹊蹺。
藺霜羿動作得快,所以乘裊只知道姬赤野來了,但并未聽清他說的話。不過結合藺霜羿的態度和反應,不難猜出,應是與情人咒有關。
她能感受到藺霜羿對她的重視和特殊,那藺霜羿本心是想解還是不解?
乘裊不清楚。
那個男人藏得實在太好了。她有時覺得他對她不止于此,有時卻又無法確定,但她敏銳的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
反正試一試也不虧。
不成,無甚損失。可倘若成了,她便大賺了。
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
乘裊輕撫著白靈鞭,看著那純白無暇的鞭身,仿佛看到了那俊美若仙的男人,她唇角一直掛著笑,神情溫柔如春水。
今夜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季烆今夜沒有回昆侖府邸,而是跟隨季家老祖,回了季府。沉夜,季府燈火通明。
府中正堂。
季家老祖坐在主位,季長老和季父等人分坐兩邊,季烆和幾個季家子弟站在中間。眾人正在商談接下來的比試安排。
季烆是代表昆侖參加比試,他贏了,雖能給季家帶來榮光,但并不會得到多少實質好處,所以季家還派出了其他子女參加大比。
季家近年來發展得很不錯,族中不缺資源,也不缺有天資的子女,雖比不得季烆耀眼,但也不差其他世家。
除去季烆,此次季家子弟也搶到了一面擂旗。以他們的實力,守住這面擂旗不算難。
總的說來,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只皇室那邊出了變數。
季長老道:“此次皇室得了兩面擂旗,倒是出了好大一番風頭。”大比影像會被留在留影石中,待結束后,這留影石便會傳遍天下。
皇室此次表現得好,留影石影像傳出,必能提升威望。而他們,倒成了陪襯。本來有夜家出手,皇室此回是要丟大臉的,結果誰也沒想到出了乘裊這一個變數。
這當然不是季家想要看到的。
直至此刻,再也無人會質疑乘裊的能力。
無論是金丹比試上的碾壓,以及今日的力挽狂瀾,無一不證明此女的威脅。當然,他們也不認為乘裊在得了金丹第一后,還能在元嬰比試上得第一。
畢竟他們還有季烆。
乘裊的確長進不少,可真論實力,他們不認為她能贏了季烆。
季烆沒說話。
季家老祖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烆兒,你與帝女必有一戰。戰場之上無夫妻,所以絕不能有一絲心軟,你可明白?”
季烆沉聲道:“老祖放心,季烆分得清公私。”
“你明白便好。”季家老祖深深凝視他片刻,不疾不徐地說,“況且,以帝女之驕傲,想來也不愿意你讓著她。烆兒,明日不必再留手。”
季烆抿了抿唇,沉聲應:“是。”
比起其他人,他更了解乘裊,拿出全部的實力相對,這才是對她的尊重。
“當然,”看他干脆應是,季家老祖溫和笑了笑,又道,“你與帝女到底是未婚夫妻,你也莫要讓她輸的太難看。”
季烆并未反駁這話,只點頭道:“季烆明白。”不用老祖囑咐,他也會這般做。
季家老祖面上越發滿意,又叮囑了幾句,忽然想到什么,問道:“對了,明日是正式守擂,也不知劍君是否會來。”
“說起來,我也很是好奇,劍君向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怎得此回竟愿意出席?烆兒,你是劍君唯一弟子,比我們接觸得多,可知其中緣由?”
聽到這話,季烆眸光微動。須臾,他才道:“師尊行事,向來隨心所欲,或許只是一時興起。”
頓了頓,他淡聲補充:“于師尊而言,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
話雖如此,但不知為何,季烆腦海里忽然閃過了師尊與乘裊在一起的畫面,閃過了兩人共御無暇劍的影像,真的只是一時興起嗎?
心頭無端生起不安。
因著這股不安,他沒在季府留宿,而是趁夜回了昆侖府邸。
此時,夜色朦朧,伺候的下人們早已休息,無憂苑清靜無聲。季烆方一進門,便瞧見了背對著他站在院中仰頭望月似在欣賞月色的男人。
他著了一襲黑衣,濃烈的墨色似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仿佛整個人都沉在了黑暗中。
無聲無息,令人生寒。
不等季烆出聲,男人忽然轉頭,目光如利劍直直刺向了他。
那一瞬間,季烆恍若以為被惡獸鎖定。他身體驟然繃緊,下意識祭出了斬天劍。
第64章
“你這是作甚?”
藺霜羿回頭, 視線淡淡掃過季烆手中正蠢蠢欲動的斬天劍,目光冷淡,聲音如玉石撞擊冷泉, 透著從內而外的冷冽。
拔劍完全是本能行為, 直到藺霜羿出聲, 季烆才驀然反應過來, 他竟然對自己的師尊拔劍相對,此乃大不敬。
他心頭一凜,忙收起劍, 躬身告罪:“請師尊恕罪, 弟子無意冒犯。”
前方的男人面色淡漠如雪,氣息飄渺又透著冷凝,看上去與平常無甚不同,方才仿佛被惡獸盯上的危險似乎只是他的錯覺。
但季烆明白不是錯覺。
劍修于危險的感知本就敏銳, 而季烆又是其中佼佼,這是他從成千上萬次戰斗中鍛煉出的本能。
斬天劍乃是他的本命劍,只有在遇上強敵和感受到危險時,才會出鞘。
那一瞬,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一股敵意。
雖一閃而過,但絕不會弄錯。可是這惡意來自何處?偌大的院中, 唯有他們師徒二人。
季烆低首垂眸,繃緊的身體并未放松。
雖努力掩飾,但這份緊張忐忑仍然被藺霜羿察覺。于此, 他并不意外, 因為方才他本就是故意的。
而季烆也不負元嬰第一之名, 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份威脅。
此前,藺霜羿對季烆這個弟子無甚想法。季烆優秀與否, 他其實并不太在意。他們師徒有名有實,沒有情。
季烆在他眼中,不過比其他人多一分熟悉而已。他的存在,于他而言,也可有可無。
除了盡師尊之責,再無其他。
而今,卻是只覺礙眼。
只要一想到此人是乘裊心悅之人,是與她相知相許,幾番生死與共,并定下婚約的未來道侶,心頭竟陡然生起了一股妒嫉和敵意。
至此,再難把他當成一個無關緊要的弟子。
以他之能,若想不被季烆察覺,自是輕而易舉。
可——
藺霜羿手指微微攥緊,收回視線,聲音淡淡:“起來吧,不過是拔個劍而已,本君還不會放在心上。還是你以為,你能傷到本君?”
說罷,不等季烆回答,他已不由蹙眉。
季烆頓了頓,抬首,回道:“弟子如今不過元嬰,當然不是師尊的對手,不敢以卵擊石。”
現在不是對手,但不代表以后。
藺霜羿聽懂了他的意思,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屬于大乘期的威壓驟然釋放。
季烆下頜繃緊,面色微微有些發白,額頭汗水沁出,明顯感受到了這份恐怖威壓,但他眉目沉然平靜,背脊挺直,身姿如松挺拔而立,不躲不避,任由他打量。縱觀天下,光是這份膽識便已令人刮目相看。
師徒二人,相對而立,誰也沒有退讓避開。
時間一點點過去,季烆額間汗水大滴大滴朝下掉,身上的衣衫幾乎都被汗水侵濕了。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吭一聲,更未求饒,仍然筆直的站在藺霜羿面前。
心性毅力皆遠超常人。
得此佳徒,于師者而言,該是幸事。
藺霜羿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猛然收回了威壓,面色冷淡道:“既知識以卵擊石,那便更該努力。”
季烆喘了口氣,聲音微啞:“請師尊放心,弟子定會加倍努力,絕不辜負師尊教導。”
話落,微頓片刻,他又道:“這般時候,師尊怎獨自站在院里?”
兩人之間似乎又恢復了平常相處,雖不甚親近,但與尋常師徒也無多大不同。
藺霜羿平靜地說:“閑來無事,隨便看看。”
可在季烆記憶中,他這位師尊是從不會浪費修行時間。以藺霜羿的習慣,此刻該在屋中清修才是。
那種違和感越發深了。
“原是如此。”季烆眸光漸深,眼前閃過了乘裊與師尊相處的一幅幅畫面,脫口問道,“師尊教導了裊裊多日,您覺得她如何?”
不等藺霜羿回答,季烆忽然單膝跪在地上:“弟子看得出裊裊很是崇拜敬仰師尊,此前便羨慕弟子能拜在您門下。她天資不在我之下,悟性極佳,心性善良堅毅,所以弟子斗膽懇請師尊,可否把裊裊也收入門下?”
此話一出,氣息驟凝。
院中落針可聞。
季烆叩首繼續道:“弟子知師尊說過不再收徒,所以愿把自己的名額讓與裊裊。”
話音落下,院中更是安靜得嚇人,除了呼吸聲,便只剩冷馳而過的風聲。許久,藺霜羿才忽然笑了一聲。
他很少笑,何況還是發出笑聲。
這聲笑聽不出多少暖意,反倒有一種令人心驚肉跳之感。
“你不想做本君的弟子了?”
季烆撐在地上的手指不由縮了縮,他垂首道:“能成為師尊的弟子,是季烆一生之幸。但裊裊乃我心中摯愛,我也想成全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藺霜羿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以為她想要做本君的弟子?”
沒等季烆回答,他已經先道:“季烆,你莫忘了,乘裊如今種了情人咒。想來,現在的她也不想做本君的弟子。”
當然不是。
在季烆之前,乘裊便已經提過想要做他的弟子。
不愧是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果真了解對方。他倒是成了棒打鴛鴦的壞人。
才剛壓下的妒嫉又如烈火般生起,藺霜羿握緊了攏在袖袍中的手掌,面色冷沉:“只要你能說服她,再解除情人咒,本君成全你。”
季烆抬首,直視著他,沉聲應道:“多謝師尊成全,弟子定會竭盡全力。”
溫涼夜色如水,夜風輕揚,明明風平浪靜,卻莫名有一種風雨欲來的緊繃隱隱生起。
院里院外,皆是如此。
翌日一早,乘裊便起了身。昨夜,她并未修煉,而是難得睡了一覺,而今精神和心情都極好。
出發去斗戰臺之前,她先拿出傳音石聯系了藺霜羿。喝了杯水,又輕了輕嗓子,才軟著聲音道:“劍君,您起了嗎?”
“嗯。”
藺霜羿一夜未休,也未曾修煉,而是睜眼過了一夜。當然,于大乘修士而言,這不算什么。沒人知道,這一夜,他經歷了什么。
閉眼睜眼,都是那一人。
心里的火身體的火,匯聚在一起,烈火焚身。
他沒想到乘裊這么早便給他傳音,在聽到那聲清甜溫軟的聲音時,心跳有一剎那的停滯。
“找我何事?”
他盡量用冷淡的語氣回應。
但乘裊似乎沒聽出他的冷淡,聲音依然歡快:“當然是提醒您,今天不要忘了來我看比試。”
不等藺霜羿開口,乘裊便快速道:“您昨晚應了我的,可不能反悔。劍君,我想您了,我好想見您。”
明明聽了好幾次了,但仍然心亂如麻。
急跳的心臟便如手腕上不斷發燙的佛珠一般,提醒著他,另一頭的人于他的特殊。一切都在告訴他一個事實,他對乘裊動了情。
只是一絲心動而已,便當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坎坷,當做修煉無情道的一次考驗,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藺霜羿這般告訴自己。
恰時,外面傳來了開門聲。
應是季烆出來了。
藺霜羿唇角輕抿:“以后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頓了頓,他又說了一句:“我來接你。”
一刻鐘后,藺霜羿出現在了宮門口。乘裊恰好與乘宿等人出來,一眼便瞧見了站在那里的男人,她眼睛一亮,立刻迎了過去,開心地道:“劍君!”
藺霜羿垂首便對上了女子滿是喜悅的清亮眼睛,他的目光在她翹起的紅唇上停頓了幾息。
許是太開心了,她伸手便要如在無暇峰時拉住他的衣袖。
他其實不喜歡太粘人的人,但乘裊不一樣,她的靠近并不讓他反感。他的視線下移,落在了她纖白柔軟的手上。
有一剎那,對美丑無感的他竟覺得那靈動玉白的手指尤為漂亮。
藺霜羿還記得那雙手的觸感,像是雪蠶織成的最好的雪綢,他喉結動了動,手臂反射性動了一下。
他任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乘宿等人也瞧見了他,忙上前見禮,藺霜羿維持著平常的神情朝他點了點頭,淡聲道:“時辰不早了,走吧。”
說著,他率先帶著乘裊朝前走。
身后乘宿等人看著這一幕,都忍不住驚訝。
耀火長老向來口快,脫口道:“劍君竟親自來接裊裊,這……不是我的錯覺吧?”實在是藺霜羿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才讓他們難以置信。
瞧著那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他低聲咕噥:“還別說,這從后面看去,裊裊和劍君還挺般配。”
乘宿瞪了他一眼,忙低聲斥道:“阿火,休要胡言!莫要壞了劍君聲譽。”
耀火長老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忙道:“是我說錯話了。”
雖則他們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修士耳力極好,走在前方的乘裊和藺霜羿自是聽了個清楚。
“劍君,耀火長老不是故意失言,還請您不要怪罪他。”乘裊瞧了身旁沉默的男人一眼,眸光流轉道,“要不我還是與您分開走吧?免得人誤會,影響您的聲譽。”
藺霜羿沒看她,只聲音低低道:“無礙,本君不在意這些。”
“真的?”乘裊眨了眨眼,抓住他衣袖的手忽然松開,并朝下移,“那我現在牽您的手,您也不在意嗎?”
藺霜羿心跳一亂,視線下移,眼見著那只嫩白的手要覆上了他的手背,瞳眸幽深,手指動了動。
“你——”
“劍君放心吧,我才不會這般不懂規矩呢。”乘裊輕笑一聲,“我不會越矩。”
女子溫軟的指尖從他手背上一滑而過,猶如螞蟻侵蝕,帶起了一陣細微的癢意和酥麻,又在瞬間消失。
藺霜羿的心空了一下。
有些莫名的難受。
他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不等他開口,耳邊便傳來了女孩輕快的聲音:“劍君,我們到了。”
藺霜羿驀然抬眸,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斗戰臺。
此時,臺上臺下已經來了不少人。見到他與乘裊并肩而來,幾乎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帶著驚訝和狐疑。雖則都知道情人咒一事,但在外,藺霜羿與乘裊其實保持了距離,并未有甚親密之舉。
如今陡然瞧見,兩人并肩行來,自然令人訝異。
眾人神色各異。
在眾人看過來的瞬間,乘裊便道:“劍君,我不打擾您了,我先離開。您放心,我不會讓人誤會您。”說著,她便要朝旁邊退走。
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和氣息在遠離。
藺霜羿驟然伸手,抓住了那只纖細的手腕,掌心的細膩令他不不自覺收緊手掌。神色平靜,語氣輕淡地說:“誤會便罷,我也說了,我不在意。”
第65章
手腕被另一只大手抓住的剎那, 乘裊差一點沒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笑出來。幸而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步, 可不能搞砸了。
她故作驚訝地看向藺霜羿, 一雙清澈的眼睛微微睜圓:“劍君……大家都看著在, 這樣對您不好。”她說著, 便要抽回自己的手。
藺霜羿沒放。
到底是對他不好,還是她很介意被人誤會,被季烆看到?
他們兩人本就是萬眾矚目之人, 這一番動作自是被其他人看在了眼里, 已經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
“……想不到劍君與帝女的關系這般親近。”
“劍君是不是要收帝女為徒?”
“我瞧著應該是。”
又是收徒!
為何這些人都只這般想?
但礙于他,那些議論頗為克制。或許心中也有疑慮,但此時此刻,暫時無人會光明正大的懷疑他對乘裊起了心思。
藺霜羿心中滯悶, 視線一掃,卻沒再任何人身上停留。
“有什么不好?”藺霜羿唇角緊抿,“我說了不在意。”他的確不在意別人怎么看他,于他而言,別人會不會誤會、外人的評價并不重要。從始至終,在意的人都是她。
如果沒了情人咒, 她怕是恨不得離他遠遠的。
思及此,他不由加重了力道,越發攥緊了掌心的手腕。方才是一時沖動, 可此刻冷靜下來, 卻也不想放手。
藺霜羿聲音微啞道:“我們上去吧。”
話音未落, 他手上微微一用力,便帶著乘裊直接飛身上了觀戰臺的最上首。
他的動作太快, 待乘裊回神,已然與他一起站在了最上方。這個世界本質上終究還是奉行弱肉強食。
所以即便藺霜羿沒有高貴優越的家世,但只要他足夠強大厲害,仍然能夠站在萬萬人之上,傲視所有人。
正如萬年前的元祖。
這個位置,不是屬于身份高貴的帝君的,而是屬于至強者。
乘裊站在上方,俯視而下,看著下方眾人意味不明的神色和目光,緩緩翹起了唇角。
那些人會羨慕、嫉妒、崇拜,甚至恐懼,唯獨不敢表現出不服。
那一刻,乘裊忽然明白了元祖設立九胥大比的意義。縱使那時的元祖已站在了至高之位上,完全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權力賦予后代權力地位財富以及數不清的資源,但也僅此而已。
因為元祖終有一日會離去,而待她離開,她的后人能得到什么,憑借的不是祖上榮光蔭庇,而是自己的力量。
沒有絕對的力量,便是勉強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也不會令人心服口服,甚至會引來更多的魑魅魍魎。
便如此刻。
下方那些人無論心中如何想,面上絕不敢對無暇劍君有絲毫不敬不服,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沒有那么多顧忌了。
烈日緩緩升起,熾烈的風掃過,吹得她烏發飛揚,乘裊仰頭看了天空一眼,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幾許,最頂端的風更烈了一些,但——她喜歡。
她吸了口氣,轉頭看向旁邊的男人,面上笑容燦爛:“劍君,比試馬上要開始了,我先下去了。”
終有一日,她會憑借自己的力量,名正言順的坐在這個位置上。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腕。
藺霜羿掌心空空,卻沒有理由留她。
接下來是為期十日的守擂。這期間,但凡有人挑戰,都不得拒絕。挑戰之人贏了,那便成為新的擂主。
待到十日后,還留在擂臺上的才是真正的擂主,才能進入最后的決賽。決賽時,十個擂主互相挑戰,贏了將得到對方的擂旗。
決賽一共持續三日,三日后,以得到的擂旗數量排名。
比起搶擂旗,自然是守擂更加艱難。
因著要持續十日,消耗甚多,所以通常情況下,除了散修,凡有底蘊的各方勢力都不會立刻派出最厲害的弟子。
當然,為了守住擂旗,也不會濫竽充數。
如今日,守擂的第一日,乘風、夜路白、容玉珺、花不期等人都不會上場。
但乘裊既要出這風頭,大魚也還沒釣出來,當然不能半途而廢。話音落下,她便一躍而下,碧青色的裙擺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度。
自她與藺霜羿一同過來,便是人群焦點,此刻,更是惹來無數目光。
待看到乘裊落至擂臺上時,下方傳來一陣驚呼。
“帝女這是要守擂?”
“可今天才是第一日。現在便上場,未免太著急了一些。倘若失誤,那便太虧了。”
“帝女雖厲害,但其他人也不差。”
雖然此前乘裊已經證明了自己實力不俗,但第一日便上臺,在不少人眼中還是太輕狂了一些。
只不過不等眾人再議,忽地又是一陣驚呼傳來。
“季少主也上場了!”
十個擂臺并排,間距不算太大。乘裊與季烆恰好排在一起。聽得下方驚呼,她偏頭,便看到了站在旁邊擂臺上的季烆。
熱風呼烈吹來,寫著‘乘’和‘季’的兩面擂旗隨風舞動,仿若兩股熊熊燃燒的烈火。
季烆也朝她看了過來,對上乘裊的目光,他說了一聲:“抱歉。裊裊,我不得不上。”
他看著她,眉眼間帶著幾分歉意和緊張,似是唯恐她生氣。
因著季烆的上場,乘裊的風頭立時被搶走了大半,所以他才說了一聲抱歉。倘若她比不過他,那么接下來的數日,便只能成為季烆的陪襯。
乘裊看著他,溫柔地笑了笑:“無需道歉,我不介意。斗戰臺上,本就只有敵人。”相反,這正和她意,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和季烆早晚會有一戰。
不到最后,誰知道誰才是陪襯?
兩面同樣大小同樣顏色的旗幟舞動的越發厲害,乘裊忽而抽出白靈鞭朝寫著‘乘’字的擂旗揮去。
刷——!
火紅色的擂旗上驟然生了一把火,那火并不會燒毀擂旗,反而帶著一股冷幽之氣,生生不息,在烈風鼓動之下,燃得越來越旺。
那個‘乘’字像是驀然活了,仿若一條威勢赫赫的金龍。
霎時間,從十面相似的擂旗中脫穎而出,成了最耀眼的存在。
季烆怔了怔,轉頭,入眼的是女子笑意盈盈的面龐,熟悉卻又似乎帶著兩分陌生。
他凝視著旁邊的女子,一時竟是失了神。
乘裊忽然轉頭,白皙的面頰上淺淺梨渦閃動,保持著客氣有禮的笑容道:“阿烆,專心比試哦。”
依然是親昵的喚著他的名字,帶著笑,語氣柔和,似在提醒他,季烆卻感到了更多的陌生。
敵人二字不住的在耳邊回旋。
最上首,藺霜羿只瞧見兩人互相看了幾眼,相視而笑,還互相稱呼對方的小名,只覺刺眼刺耳,唇角越發平直。
幸而在他發作之前,耀火長老率先哈哈大笑:“小孩子的把戲,讓諸君見笑了。”乘宿不如他外放,但唇角也微微勾起。
與他們相反,其他搶到了擂旗的勢力沒人笑得出來。
夜重光忍不住冷哼一聲:“花里胡哨,擂臺之上,還是要看實力。”
季家人的臉色也不怎么好。
畢竟乘裊與季烆的擂臺離得近,那面乘字旗幾乎是壓住了季家的擂旗,雖這不是正式的比試,也不意味著勝負,但關系臉面。
然不管是不是小孩子的把戲,不管是否花里胡哨,至少這一刻,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那面‘乘’字旗。
而且珠玉在前,他們便是跟著做了,也不過是拾人牙慧。
再加上季家和皇室的微妙關系,礙于婚約,他們更無法如夜重光一般直白的表現出不滿。
除此之外,眾人不由朝上首看去,卻見端坐在上位的男人沒管他們的機鋒,目光直直落在擂臺之上,不加任何掩飾,近似專注。
更準確的說是落在了乘裊的身上。
他甚至沒有看自己的弟子一眼。
注意到這一幕的人不少,其他人怎么想不知,季家人心中卻是難言復雜,也生了不滿。
然再是不滿,也不能說出來。
梅望雪沒說話,只維持著面上溫和的笑,一邊飲著茶,似乎對此毫不在意。
都已經出了一場風頭,乘宿心態平和,笑著回道:“夜長老說的是,最后看得還是實力。要開始了,我們還是看小輩們比試吧。”
話音剛落下,咚咚咚激烈的戰鼓聲起,守擂比試正式開始。
*
前來挑戰季烆的修士最多。
畢竟機會難得,若是平常,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與季烆比試,而且與強者對戰,雖然多半是輸,但能鍛煉自己,也能學到不少。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人也是想要消耗季烆的實力。
他既然要出這個風頭,那便要做好準備。
季家發展蒸蒸日上,眼見著要成世家之首,有想要追隨其的人,當然也有看不得的人。
因此,季烆才一上場,挑戰者便源源不斷。才第一日,竟就比了不下十場。當然,他逢戰必贏,而且贏得非常漂亮,皆是五招之內便解決了對手。
與他相比,乘裊雖然厲害,但風頭暫時比不過他。
她到底不是劍修,倘若不動用噬魂藤,只用白靈鞭,殺傷力自是比不過劍修,所以前期,自也不如季烆出彩。
這風頭被搶走了不少。
“不愧是未婚夫妻,果真同樣厲害。”
“哪里是同樣厲害?這話夸張了一些,帝女雖不錯,但比之季少主,還是差了些許。”
“已是極好了,畢竟帝女才將將進階,能有這番表現,已是少有。”
“待過一些時日,帝女定然不會比季少主差。”
因著搶擂旗時的表現,有不少人看好乘裊,但更多的人還是認為她雖不錯,但到底稚嫩了一些,過于冒進。
才將進階,竟然就這般大膽,自信雖好,卻不能自負。便是勉強守住了擂旗,在決賽時,怕是也要因消耗過多,最終得不到什么好名次。
“本來是有望前三,如今怕是連前十也不一定能守住了。”
這些議論,乘裊自然都聽到了,也早在她意料之中,并未放在心上。她既已下了決定,便不會后悔。
況且,也無需后悔。
不過她也不差什么。
雖則不像季烆那般贏得快速激烈,卻也足夠精彩。連續五人挑戰,她全都在十招之內贏了。
十個擂主皆是精英,即便比不得季烆,但也是同級之中令無數人仰望的佼佼者,比試精彩程度比之金丹精彩數倍。
因此,前來觀摩的人比之前還要多。
元嬰之上的高手和大能們基本端坐于觀戰臺,但元嬰及其之下的修士為看得更清楚,大多圍在斗戰臺周圍。
文喜亦是如此。
其實她傷勢未愈,心魔未消,本不該出來。何況,因著之前之事,她還深受排擠。
今日出發前,師尊梅望雪曾勸她:“你傷勢未愈,不如便留在府中養傷吧。”
文喜明白師尊的意思。
自她敗在帝女手下,沉寂了幾日的流言蜚語又多了起來,不至于動手,但奚落嘲笑她的人不斷。每次她出去,都會引來異樣的目光。
這般情況下,其實留在府中靜修才好,但文喜不想如此。
她的確敗給了殿下,但一時的成敗不代表一世,倘若她躲在屋中不出,豈不是當真成了縮頭烏龜?
思及此,文喜便道:“師尊不用擔心,弟子無礙。一些小話奚落而已,弟子還能承受。”
“修行之路千難萬險,倘若我連這點挫折都經受不起,有何臉面做您的弟子?又何談前程?”
起初,文喜的確難以面對同門和舊友等的目光,幾次三番想要放棄。但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從一個普通農女到令人羨慕仰望的昆侖弟子,不知經歷了多少生死險阻,若就這般輕言放棄,如何甘心?
“此前是弟子走得太順,以至于心高氣傲,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她向梅望雪躬身一拜,鄭重道,“大比機會難得,弟子不想錯過這個觀摩學習的好機會。”
聞言,梅望雪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便笑道:“好!你能這般想,為師便放心了。”
她沒有與昆侖同門站在一起,而是獨自尋了一個角落站定,認真觀看臺上比試。
十座擂臺同時啟動,每場斗法都精彩至極,看得人眼花繚亂。但其中,季烆與乘裊最引人矚目,關注他們的人也更多。
文喜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兩人身上,先是季烆,最后停在了乘裊身上。
自進階元嬰后,她瞧著年歲大了一點,屬于少女的青澀稚嫩已完全消失,氣勢越盛,整個人越發光彩照人。
因參加比試,她打扮得比平常簡潔利落,三千青絲挽成高鬢,露出纖長白皙的脖頸,一襲束腰碧青色衣裙,襯得她身姿靈妙,雪肌玉膚,毓秀靈動。
哪怕是如此簡單的裝束,也無損其麗色花容,反倒越發突顯她本身的靈秀。
文喜看得出神。
恰此時,耳邊忽然響起了其他人的聲音,有人問她:“文師妹,你覺得季師兄和帝女殿下誰更厲害?”
文喜雖做好了承受那些奚落嘲諷的準備,但真的面對,并不如她想得那般輕松。她曾經得到過多少榮光,如今便受到多少惡意。便如此刻,問話的人是同門師兄,旁邊還站著其他同門,此刻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個問題,充滿了惡意。
相似的問題,在觀戰臺上也被人提起。
低階修士只看得見勝負,但同級或者以上的高手大能卻能看得出其中差別。
管站臺上,季家老祖終是忍不住道:“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帝女實在是進步神速。這般瞧著,不比烆兒差。”
說著,他看向藺霜羿,忽而問:“劍君眼力好,您瞧著如何?烆兒與帝女都受過您的教導,您以為他們誰能得勝?”
聽得這話,在場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第一日,乘裊接受了二十人挑戰,全勝。
第66章
季烆當然也無一敗績, 截止目前,他在擂臺之上的表現更突出。劍修勇往直前,銳不可當, 后面幾場, 他甚至只用了三招便擊敗了對手。
連續比了一日, 依舊神采飛揚, 毫無疲倦之色。
總之,兩人對比,皆極為出彩。
但因兩人還未正式對上, 所以暫時不好下結論。
一個是弟子, 一個也是由他親自教導,所以劍君更看好誰?
不僅是季家老祖想知道,其他人也想知道。
藺霜羿方才的目光和心神全都放在了乘裊身上,并未注意到季烆。但正如季家老祖所言, 季烆是他弟子,作為師尊,他當然了解弟子的實力。
同樣,教導了乘裊數月,他也了解乘裊的能力。
他聽出季家老祖話里的試探。
“季尊未免太心急了一些。”不過不等他開口,乘宿率先笑道, “想要知道誰更厲害,左不過多等幾日便可。現在問了劍君,得了答案, 豈不無趣?”
“不錯, 太早知道答案, 便失了樂趣。”云霄宗宗門跟著笑道,“依我看, 不若等一等。十幾日而已,眨眼便過了。”
藺霜羿看了他兩人一眼,沒有開口。但沉默便意味著贊同。
見他這般態度,不少觀望的人也紛紛附和道:“正是。反正早晚會有個結果,何須急于一時?”
“還是看比試吧。留點謎底,更有趣。”
季家老祖臉色微沉,還想再說什么,便聽上方傳來清冽如冰的聲音:“時間到了。”
話落,鐘聲響。
第一日守擂結束了。
擂臺上,乘裊收起了白靈鞭,笑著下了戰臺。藺霜羿在觀戰臺上等了一會兒,卻見她看也沒看他,徑直回到了乘宿身邊,竟像是把他忘了。
分明是她說想他,想要他來看她的比試,結果卻把他忘了?
藺霜羿莫名有些氣怒。
不等多想,他飛身而下,準確的落在了乘裊身邊,淡淡道:“回去吧。”
“劍君!”
直到此刻,她似乎才想起了他。
女孩歡快的喚他,抬頭朝他笑得明媚,燦爛勝朝陽,漂亮清澈的眼睛里終于只有他一個人了。
“您要和我一起回嗎?”
藺霜羿心里的悶氣散了兩分,面色平淡的嗯了一聲道:“既是我送你來的,當然送你回去。走吧。”
說著,不等乘裊回答,他目光淡淡掃向一旁欲言又止的乘宿等人道:“本君送她回去。”
他都主動這般說了,乘宿當然不能拒絕,便點頭應了好:“那便勞煩劍君了。”
藺霜羿朝他輕點下頜,沒多停留,直接帶著乘裊走了。他是要和她一起回,但僅限于她。
從始至終,都無視了季家老祖等人。
季烆皺眉,想要跟上去,卻被季家老祖一把拉住:“季烆,站住。”說著,更直接給他下了禁制,暫時限制了他的行動。
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前方那兩道熟悉的身影并肩離他遠去,他不自禁咬緊了牙關。
直至身影徹底消失,前方兩人都未曾回過頭。
相比季家人的沉凝冷悶,乘氏眾人大都神情輕松愉悅。乘玉年紀最小,藏不住話,開心地道:“劍君對殿下真好,也不像是傳說中的那么難以接近嘛。”
至少面對乘家人,劍君并未怎么擺架子,稱得上是彬彬有禮,溫和近人。
但事實上,面對其他人,藺霜羿依舊是那個冰冷如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無暇劍君。
這一點,季烆和季家人體會更深。
季家老祖也沒了打探的心思,沉聲道:“回府吧。”
隨著眾人離去,方才還熱鬧非凡的斗戰臺內外漸漸清空。季烆沒有跟著回季府,選擇回了昆侖府邸。
季家老祖沒有攔他,只在他走時說了一句:“烆兒,我們季家如今還不能失去劍君的幫助。”
即便藺霜羿從未主動出手為他們謀取利益,但只要季烆一日是無暇劍君的唯一親傳弟子,季家便能靠著這個名頭,行事自來更加方便。
這一點,季烆當然也明白。
從他成了劍君弟子后,便得到了無數的好處。他如今能有今日的地位,有一半來自于他有一個天下第一的師尊。
“我明白。”他心頭忽然生了一股強烈的沮喪和戰意,“老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沒有誤會。”
但今日藺霜羿對乘裊的態度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那顯而易見的重視,誰也無法無視。以前還能以乘裊是他的未婚妻這個理由解釋,可此前,師尊對他都從未有這般在意。
如此,又是何意?
季烆不想誤會,但男人在這方面尤其敏銳,他在師尊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脅。
或許只是他想多了。
在沒有證據之前,他并不想胡亂揣測。
季烆深吸口氣繼續道:“老祖,孰輕孰重,我分得清。”
季家老祖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清楚便好。烆兒,于修士而言,最重要的是前程,不要忘了這一點。”
季烆不言。
季家老祖繼續道:“我會督促那些蠱師,命他們加快進度,盡量在大比結束前拿出解決同命蠱的法子。”
說到此,他眸光微暗,意味深長道:“你與帝女到底還有著婚約。只要同命蠱解了,你們便能成為真正的夫妻。”
聽得這話,季烆心里微松了口氣。
是了,他才是裊裊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只要解了同命蠱,他們便能完婚了。夢里的那一幕,永遠也不會出現。
*
藺霜羿把乘裊送至宮門才停下。
其實距離不遠,而且在帝都之中,又是大比期間,大能和高手無數。乘裊身邊還有金甲衛護法,便是盤龍教再狂妄,也無法在這般情況下要了乘裊的命。
但乘裊還是向他道了謝:“謝謝劍君送我回來。時辰不早了,那我回去了,不打擾劍君了。”
她聲音甜軟,依舊朝他笑得開心,卻不如以前黏他。
以往分明半個時辰不見他,便會纏著他,甚至還會紅眼睛哭鼻子。而今,卻笑著與他道別。
此前,藺霜羿覺得麻煩,現在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說其實沒有打擾他,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他還沒有想清楚,不能留她。當然,乘裊也沒給他挽留的機會。
到了別后,她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進了宮門。沒一會兒,身影便徹底消失了。看上去是那般的干脆利落,都沒回頭看他一回。
一點不舍也沒有。
藺霜羿心里又空了一下。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子的身影,這才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
無人看見,背過身去的剎那,乘裊微微翹起的唇瓣。
腦海里,回天珠忍不住問:“你不是要追藺霜羿嗎?怎么不留他,或者和他一起回去?”
聲音里充滿了疑惑。
乘裊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你這是支持我了?”
回天珠下意識大聲反駁:“才不是!我才不支持你這個移情別戀的人!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別亂說。”
乘裊哦了一聲:“不支持就算了。”
回天珠被堵了一下,想要再問,又覺得沒面子,最后氣悶的嘟囔:“明明是你自己舍不得。”
回天珠與她神魂有連,若乘裊不刻意掩飾,它能感知到她的一些情緒。
乘裊心情極好的輕笑。
幸而是晚上,否則她還真不一定能忍下來。
當然……現在也的確有點舍不得。
乘裊壓下了想回頭的沖動,加快了腳步。小不忍則亂大謀,時機未到,她的線還得放長一點。
她早說了,
——她要他主動朝她走來。
*
這方,面對同門的詢問,文喜久久未回答。
見她不答,同門師兄又笑著問了一次:“這個問題很難嗎?文師妹竟要思考這般久?”
“也對,一個是救命恩人,一個卻是心愛之人,想來的確不好回答。倒是我問得唐突了。”
這話一出,周圍人看向她的眼里不掩諷刺。
文喜面龐繃緊,冷冷看向幾人道:“這是我的私事,與你們無關。”
話落,她轉身便要走。那些人也沒攔著她,卻是跟著她一起走。大部分都是同門,同住在昆侖府邸,自然同路。
便是文喜想要甩開他們,竟也沒有合理的理由。
那些人笑著道:“文師妹這是落荒而逃了?走這么快作甚,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文師妹急什么?不過是問個小問題而已,何必動怒?”
“還是因為我說了實話,所以你惱羞成怒了?”
“文師妹,做人還是得大氣一些。作為修士,天賦固然重要,品行心性卻更重要。”
“上天在看著呢,誰做了虧心事,可瞞不過天道,瞞不過世人的眼睛,你說是嗎?”
這里本就是角落,不易被人察覺。如今比試結束,人流漸散,注意到此地的人極少。當然,以她現在的名聲,便是有人看見了,也不會出手相助。
直至回了府,文喜也沒有擺脫這些人。
自留影石影像傳出后,還愿意幫助她的人便只剩下師尊和李韶師弟。
而這一次,師尊不在,李韶也未來,只留她獨自面對這番刁難。
她已沒了掌門親傳弟子之名,只是昆侖雜役,如她這樣身份的弟子,自然不可能擁有獨立的院落,只能與他人同住。
行至院門,文喜想進去,卻被人擋住,明顯是不放她走。她抿唇道:“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同門師兄笑了一聲:“我們也沒做什么,只是問你一個問題而已,文師妹回答了便是。季師兄和帝女殿下,你想要誰贏?”
文喜握緊雙拳,心里聚著火,冷眼看著面前的人,冷聲道:“不管誰會贏,總之,不會是你們這些連擂臺也上不了的人贏。”
這話一出,幾人臉色都冷了下去。
師兄冷笑道:“我們上不去,你難道又能上去了?還不是殿下的手下敗將。”
“不錯,以前還以為你多厲害,不過是只紙老虎。文喜,你有什么資格看不起我們?至少我們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負義!”
“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高高在上受人追捧的掌門弟子?呵呵,你現在不過是一條陰溝里的臭蟲罷了!”
“可不就是臭蟲嗎?竟然還妄想與帝女相比。”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不自量力!”
無數的惡語如利劍席卷而來。
丹田處金丹急轉,體內氣血翻涌,怒氣勃然而發,猶如翻滾的兇獸,似要破土而出。
她看著面前那些刻薄惡毒的人,心想,只要他們死了……那便安靜了吧。
“生氣了?”
“怎么,想要打架?”
“可以啊,我們奉陪。”
那些人也察覺到了她的憤怒,但他們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變本加厲,嘲諷道:“怎么不動手,怕輸嗎?”
歡喜劍已斷,但她已經煉成劍意,只要她心神一動,便能殺了這些人。
殺了他們!
文喜牙關緊咬,雙拳握得極緊,眼里墨色漸濃。
“你們在做什么?”
直至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驟然在身后響起,她如夢初醒,猛地收回了差點破出的劍意。
她幾乎被晦暗掩埋的眼睛深處重新亮起了一道微光。
“季師兄!”
方才還言語惡毒羞辱她的那些人全都閉了嘴。
文喜回頭,便看見了朝她走來的季烆。他面色沉凝,一如既往的冷漠,眉心微蹙,冷冷看著羞辱她的人道:“這么晚了,還不回去?欺負同門,你們忘了宗門的門訓了嗎?”
她已經很久沒有與他離得這般近了。
這些日來,季師兄對她唯恐避之不及。
這還是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主動朝她靠近。文喜心頭復雜難言,看著那張熟悉的俊顏,一時有些癡了。
相比面對她的囂張,對上季烆,那些人態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季師兄,我們沒有欺負文師妹,不過是與她開個玩笑罷了。”為首的師兄溫和笑道,“而且我們說得也是事實。作為被表白的當事人,季師兄想必比我們更清楚不是嗎?”
季烆臉色冷沉。
但為首師兄并不畏懼,依舊笑意盎然:“敢作敢當,我們昆侖也不需要那等背信棄義的小人。”
“季師兄,你是要替文師妹教訓我們嗎?”
季烆看向他們的目光冷到了極致,身上的靈息劇烈波動,一觸即發。
昆侖府邸建了萬年,府中有一株長生樹,高達千尺,樹峰直入云端。坐在上面,幾乎能看清帝都全貌。
送了乘裊,獨自回來后,藺霜羿也沒心思回去休息。
心煩意亂之下,便上了長生樹。他記得他那嗜酒如命的師尊在那里藏了酒。藺霜羿并不嗜酒,因幼時在寺廟的緣故,他幾乎不會飲酒,可今日心浮氣躁,卻想喝些酒。
最好是烈酒。
不想,他方上來,還未打開酒壇,垂首便無意中瞧見了下方那一幕。
距離太遠,下面的人察覺不到他。
藺霜羿卻能把下面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聽得分明。他并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也從不在意外人的事,可這一回他垂首靜靜看了下方一會兒,開酒的手微頓,修長的手指動了動,片刻,他放下酒壇,從懷里取出了傳音石。
“乘裊。”看著下方對峙的兩方人,藺霜羿第一次主動啟動了傳音石。
那頭,女子歡喜的聲音很快傳來:“劍君,您找我?”只憑聲音,也能想象出她的模樣。
藺霜羿輕嗯了一聲,另一只手扯了扯衣襟,凸起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眸光暗沉,沉默片刻,他才開口,聲音卻如平常般輕淡平靜地說:“你現在來昆侖府邸,我有東西要給你。”
第67章
“藺霜羿找你什么事?”回天珠不滿, “這天都要黑了,還讓你過去作甚?要給你東西,他怎么不自己過來。”
是啊, 他怎么不自己過來?
以藺霜羿的性子, 若有東西要給她, 該如上次送雪蛟龍筋一般, 而非讓她過去。畢竟這樣一來,麻煩了不少。
他怕麻煩的。
乘裊知道。
想了一會兒沒有頭緒,乘裊便沒繼續想下去, 反正等她過去了, 一切疑惑都能解開。
去之前,她換了一身新衣裳,又梳了一個漂亮的發髻。沒了白日的利落,卻多了幾分女兒嬌俏。
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 直到滿意,乘裊這才出了宮。
皇宮距離昆侖府邸不遠,不過半刻鐘,乘裊便到了。這般短的時間,中途,藺霜羿又聯系了她一次, 像是在催促。
“到了嗎?”
“到了,劍君,您在哪兒?”
乘裊裝作沒發現那份隱約的迫切。
藺霜羿道:“我來接你。”
話落下不過幾息, 他人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速度之快, 讓人反應不及。
乘裊眨了眨眼,仰頭, 眸光亮亮地看著他:“劍君,您來得好快。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嗎?”
哪里是重要的東西,不過是他隨口扯出的借口罷了。
天色昏沉,月亮已冒出了半顆頭。溫柔的月色映射下來,灑落在女子雪白細嫩的面頰上,襯得她柔如春水般動人心魄。
她著了一身月白色的紗裙,淺藍色的柔軟裙擺隨著輕風搖晃,恍若月下精靈。
藺霜羿忽而有些不敢看她。
他對美其實不敏感,可此時,卻覺得面前的姑娘美得勝過世間所有人。
他心間發燙,下頜繃緊問:“你想喝酒嗎?”
嗯?
不等乘裊詢問,藺霜羿便抓住她的手,帶著她一躍而起,很快便落在了長生樹上。卻不是頂端,而是長生樹中間,距離下方有百尺。
以元嬰修士的眼力,能夠看清地面上發生的一切。
他把她安放在了穩固的樹梢上,輕聲說:“我師尊留下了幾探壇好酒,你可以嘗一嘗。”
這個答案讓乘裊有些意外:“劍君讓我來,是來喝酒?”
藺霜羿打開酒壇,一股濃郁的酒香飄了出來,他提前設好了結界,下方的人不會察覺。
給兩人分別斟了一杯酒,他垂眸說:“看下面。”
乘裊心頭一動,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首先印入眼簾的便是季烆,然后是文喜。情況一目了然,季烆把文喜擋在身后,正為她討公道呢。
當看清下方情形時,不知為甚,她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些想笑。
原來藺霜羿特意把她喚來,便是為此。
她忍住笑,面無表情地問:“劍君是什么意思?”怕被藺霜羿看出來,乘裊微垂著頭,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從藺霜羿的角度看去,她看上去有些失落。
下方。
面對那些人的挑釁,季烆終是出了手,不過因為是同門,所以他并未下重手,只是擊退了這些人。
他冷著臉道:“滾。”
“季師兄是什么意思,這是在為文喜出頭?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季師兄這般維護文喜,難道不怕被殿下知道?”
季烆聲音冰冷:“我喜不喜歡,與你們無關。我再說一次,滾。”
那些人不忿,卻又不是他的對手,只能忍氣離開。
待到那些人一走,便只剩下了季烆和文喜兩人。季烆轉身要走,文喜忙跟上前道:“季師兄,謝謝你。”
季烆頓住腳步,沉聲道:“我不是幫你。”
文喜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讓她不要誤會,她苦笑一聲道:“我明白的。我已經犯了一次錯,不會再犯第二次。季師兄,你放心,我不會再癡心妄想了。”
“無論如何,這一次還是你幫了我。謝謝你。”
她的臉色發白,不如曾經的健康紅潤,在月色下,越發多了一層慘白的灰敗。
季烆的目光自她帶著嘲意的眉目間一掃而過,沉默須臾,冷聲道:“你既然清楚,那便該知道該怎么做。”
頓了頓,他冷道:“文喜,不要辜負了你的天資。那些人不值得你費心。”
語氣冷硬如石,可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關心?
果然,文喜看向他的眼里都是感激。片刻,她面色一正,聲音堅定:“季師兄放心,我明白的。那些人的確不值得我在意。”
她的仙途還很長。
正如季師兄所言,她不必把時間和心思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文喜胸中起了一股心氣,認真地道:“我會好好修煉,爭取追上你。”
季烆冷冷的扔下一句‘與我無關’,便轉身離開了。背影冷漠,態度冷淡,仿佛極為不喜。
但如果真不喜,又緣何要多管閑事?
長生樹上,乘裊目光平靜地看著這一幕,心底未有任何波瀾。早在季烆從結侶大典上離開的那一刻,他們便已經結束了。
所以她不會為此生氣,反而挺高興。畢竟看到了敵人的軟肋,又能借此一用,當然值得高興。
她低著頭,饒有興致的看著下方的男女。
“如果是我討厭或不在意的人,我不會管。”藺霜羿忽然道,“我會教訓他的。”
乘裊沒有抬頭,依舊看著下方,良久,才道:“謝謝劍君喚我前來。您說的是,倘若真的不喜,又何必多此一舉?”
聲音不如平常清甜,帶著微微的沙啞。
藺霜羿心頭有些沉。
忽然有些后悔喚她來,他其實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把方才發生的一切記錄下來。當然,他也可以不告訴她。
他張了張嘴,正想開口,便聽乘裊道:“劍君,還有酒嗎?”他抬眸,才見她已經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張柔軟白皙的面龐上沒了平日的笑意,她輕抿著唇,低聲說:“我還想喝。”
明顯不是因為酒好才想喝,而是想要借酒消愁。
藺霜羿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不算疼,卻不容忽視。
他沒動。
但乘裊自己搶過了酒壇又斟滿了酒,又是一口飲盡,然后一杯接著一杯,很快雪白的臉上便染上了緋紅。
這是烈酒,凡人一滴便能醉上一天一夜,修士修為越高承受力越強,但多喝上幾杯仍然會醉。
數杯酒下肚,乘裊明顯有了醉意。
面上紅霞散開,微醺的臉龐像是月色下最美的花,眼波流轉,絢爛似夢。她忽然朝他靠近,近的幾乎要貼在了一起。
藺霜羿無意識繃緊了身體,喚了一聲:“乘裊。”
“劍君。”她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裳,紅唇開合間,呼出淡淡的熱氣,酒氣熏染,眼色朦朧,“你可以抱抱我嗎?”
藺霜羿呼吸一滯,身體僵硬,沒有動。他可以把她推開,但這里到底是一棵樹,在樹中算是粗壯,卻還是有些狹窄。
乘裊醉了,或許一不小心便會落下去。
所以藺霜羿最后還是沒有把人推走。
其實他并不排斥與她親近。
女子幾乎要坐進了他的懷里,仰著頭,白如暖玉的臉龐、鮮嫩如花瓣的唇瓣皆在咫尺之下。
藺霜羿艱難的別開了視線,啞聲道:“乘裊,你醉了。”
“我沒醉,我很清醒。”
與一個醉酒的人說醉了,當然是沒用的。所以乘裊非但沒有遠離他,更得寸進尺的越發攥緊他的衣裳。
力道有點大。
藺霜羿不由微微傾身,如此一來,兩人便靠得更近了。近到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馨香,感受到她的柔軟。
酒氣環繞間,他似乎也有點醉了。
“劍君,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
“那你為什么不抱我?”她皺著秀氣的眉頭,明顯很是不滿。醉酒的她比平時膽子更大一些,也更粘人了。
藺霜羿能說什么呢?
他與她沒有任何關系,更沒有名分,怎能越過雷池?她醉了,可是他是清醒的。他還比她年長許多,當然更不能做錯誤的事。
“乘裊,起來。”藺霜羿喉結劇烈滾動著,聲音更啞,“再不起來,你明日會后悔的。”
定然會后悔。
她那般在乎自己的名聲,若非情人咒影響,根本不可能與他親近。是了,就像第二次見面,禮貌卻疏離。
“才不會呢。”乘裊搖頭,抓著他的衣裳不放,“我喜歡劍君,想要靠近你,歡喜還來不及,又怎會后悔?”
她抬頭,目光忽然凝住,落在了男人上下劇烈滾動的喉結上。似乎有些好奇,伸手想要去碰。
溫熱的指尖方碰到那點凸起,便引來一陣震顫。
藺霜羿身體緊繃,沒想到乘裊竟碰他那里,一時不察,整個人都繃成了緊弦,然伸手抓住了那只比他小了一圈的手。與他相比,實在太軟了一些,他甚至有些不敢用力。
“……不要胡鬧。”
他吸了口氣,輕斥。
這樣不行。
藺霜羿深吸口氣,把懷里的人拉開,聲音沉肅:“我送你回去。”
“不行的。”乘裊倒是沒有拒絕,只是笑著搖了頭,“宮里開了防護陣,沒有允許,便是大乘期也闖不進去。”
上次藺霜羿進宮如無人之境,乘裊自然放在了心上,重新調整了法陣,花費了不少靈石。
便是喜歡,也不能放松警惕。
沒有主人的允許,便是天下第一也別想進去。
她唇角揚起,笑眼彎彎,猶如明月:“劍君,我想和你一起。”
如此,乘裊自然便回不去了。
藺霜羿看著懷里面若朝霞的女子,烏黑的睫毛顫動著,小巧的鼻尖挺翹,額間冒出了幾滴汗珠,幾縷烏發拂在上面,多了幾分平常沒有的慵懶。
很美。
很誘人。
藺霜羿有些難以移開視線。他忍不住想著,若是其他人瞧見了她這番模樣,會怎么樣,眸色驀然暗沉。
最終,他緊了緊手,沒有放開那只手,帶著乘裊回了無憂苑。
季烆的屋里亮著燈,隔著窗紙,能看見他的身影。乘裊也看見了,忽然安靜了下來,目光凝在那道身影上,低低喚了一聲:“阿烆。”
屋里,季烆似乎聽到了,偏過了身體。
藺霜羿前進的腳步一頓。
片刻,加速進了屋。
他把乘裊放在了榻上。
乘裊沒有鬧,相比方才在長生樹上,安靜了許多。躺在榻上,半睜著眼睛,神情朦朧,像是在回憶著什么。
藺霜羿有些在意。
他給乘裊遞了一杯水,見她乖乖喝了,沒忍住,問:“你以前醉過嗎?”其實他更想問的是是否在季烆面前喝醉過。
榻上的女子卻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不等回答,竟就閉上了眼睛,這般睡了過去。
藺霜羿心頭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上前,想要為她蓋上被子。然而剛一走近,榻上的人忽而睜開了眼睛,微微抬首,紅潤柔軟的唇從他鼻尖擦過。
應只是一個意外。
因為她又閉上眼睡了過去。
藺霜羿卻有些忍不了了,看著那雙軟嫩的唇,他清晰的意識到一點。
——他想要吻她。
第68章
這種濃度很烈的靈酒, 普通的元嬰修士多喝幾杯的確會醉,但乘裊并不普通,她專門做過這方面的訓練, 再加上體內有噬魂藤, 哪怕身體醉了, 神魂依舊能保持清醒。
所以乘裊能感受到藺霜羿逐漸靠近的氣息, 加重的呼吸。
離得近了,他身上的檀香味越濃,與那些世家公子身上的熏香或者香粉味不同。濃郁卻不膩人, 帶著深邃神秘, 引人不自禁想要探索的更多。
此前,乘裊對檀香無感,如今卻覺得這氣味挺好。
心跳快了一瞬。
她忽然有些想要睜開眼睛,看看面前的男人此時是何模樣, 但在最后一刻,她忍住了。
靜夜中,她感受到了一股朝她緩慢靠近的熱意。
直至近在咫尺,卻陡然停了。
榻上的女子雙眸緊閉,呼吸均勻,睡臉帶著香紅, 看上去毫無防備。只要他微微低頭,能輕而易舉地采擷那份美好。
藺霜羿呼吸又重了一分,喉嚨又干又癢。
他凝眸專注地凝視著那張沉靜安和的睡顏幾息, 喉嚨不自覺急速吞咽了幾下, 終于還是別開了頭。
重新直起了身體。
他起身, 朝后退去,最終轉身快步出了房間。
“師尊?”
剛一打開門, 便瞧見站在門口,似正要敲門的季烆。他們身量相當,濃郁的夜色下,差一點撞到了一起。
這是本不該發生的失誤。
以大乘期修士的能力和敏銳,怎會出現在這種低級的失誤?
季烆垂眸問:“這般晚了,師尊是要出門嗎?”
藺霜羿沒回答他的問題,只眸光冷淡地看著站在面前的弟子,眼里無甚溫度,看了他一眼說:“既知晚了,你在這作甚?”
若非他出來,季烆該敲他的門了。
藺霜羿想到了乘裊在進到無憂苑時對著隔壁那間屋子喚出口的那一聲‘阿烆’,面色十分平靜,眼底深處卻驟起了一絲幽深的冷霜。
季烆攏在袖袍中的手緩緩收緊,聲音低沉,回道:“我方才聽見了一些動靜,恍惚像是裊裊的聲音,便出來看看。”
說話時,他抬起了頭,直視著藺霜羿。
藺霜羿平靜的回視他,面色無任何改變:“你聽錯了。”
“是這樣嗎?”季烆卻沒動,仍然站在門口,視線卻是越過藺霜羿朝屋里看去。屋中情景一覽無余,一切如常,無甚改變,他頓了頓,目光卻是不由朝著床榻看去。
榻上齊整,沒有躺過的痕跡。
藺霜羿沒有阻止他,待他看完,才淡聲道:“看清楚了?”聲音平淡,又似乎夾雜著一絲冷沉的諷刺。
“不敬師長,這便是你學到的規矩嗎?”他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季烆,是本君太過縱容你了。”
隨意窺視師長的內寢,的確是大不敬,也是沒有教養。
季烆立時垂首請罪:“是弟子冒犯,請師尊責罰。”
不等藺霜羿回答,他抿了抿唇,又補充道:“弟子只是太過思念裊裊,許是聽錯了,所以才做出這番不合時宜之舉。弟子有錯,任憑師尊處置。”
藺霜羿此刻一點也不想看到他,也沒心思罰他,聞言,冷冷說了一個:“滾。”
季烆雙拳握得更緊,低著頭應了一聲是,只眉目間的恭謹似乎少了兩分。他沒有再朝屋內看,轉身離開。
背過身的剎那,季烆臉色猛然冷了下去,仿若凝了一層濃厚的冰霜。
屋里的確沒有人,榻上也無人接觸的痕跡,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因為思念,所以才出現了幻聽。
畢竟此時乘裊應在公眾,又豈會深夜入外人屋中?
何況那個人,還是修無情道的無暇劍君。
可當真是錯覺嗎?
輕風柔柔拂過,吹起了地上的落葉,一股熟悉的馨香也隨著風從他的鼻尖拂過。那香,獨一無二,只有一人在用,他曾聞過無數回,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獨屬于乘裊的味道。
而這股香味,如今與檀香交融,在他的師尊身上最是濃郁。
身后,藺霜羿平靜地看著季烆繃緊的背影,漆黑的瞳眸在夜色中越發幽深暗沉,面上無甚表情卻莫名令人心神顫栗。
他一直站在門口,沒有后退,也沒有前進。直到季烆終于回了自己的房間,聽到關門聲,他才收回了視線。
又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他抬起袖口,嗅了一下。
那股淡淡的馨香悠遠淡雅,縈繞在上面,經久不散。便如體內那股亂竄的燥熱,伴隨著一直沒有冷卻的佛珠,牢牢地困住了他。
應該克制,卻又難以忍耐。
明明才喝了一點酒,他似乎也跟著醉了。
但大乘修士,又豈會輕易喝醉?便是最烈的靈酒,也難讓他醉去。
藺霜羿煩悶的扯了扯衣襟,因著不久前被乘裊用力抓過,胸前的衣裳帶著顯而易見的皺痕。
良久,他轉身回了屋。
方一踏進去,屋中情景便是一變。其他地方無什么變化,唯有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床榻上,多了一個睡得臉色紅撲撲的姑娘。
藺霜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徑直去了后面的湯池。他脫下衣裳,閉著眼泡進了冰冷的水里,直到被冷氣環繞侵蝕,那股幾乎淹沒了身心的躁動才算是平息了下來。
可心神仍然未寧。
哪怕泡在冷水之中,哪怕看不到那人,可那道倩影早已深入心中,難以忘懷。
他內視丹田,看見了元嬰上多了一道裂痕。正如那顆無情道心,裂痕已生,再難回轉。
藺霜羿驀地睜開眼睛,本來黑深的眼不知何時竟變成了血紅色,瞳孔深處還帶著一抹幽綠之色,仿若獸瞳。在黑暗的空間中,發出幽冷的兇光,像是急切地想要吞噬著什么。
榻上,又等了一會兒,乘裊無奈的睜開了眼睛。
“你故意的吧?”回天珠在腦海里不滿地說,“你聽到季烆的聲音了,你剛才故意喊他的名字?”
計劃只成功了一半,乘裊心情不怎么好,口氣也不好:“是又怎樣?”
回天珠不滿又不解,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不等乘裊回答,回天珠忽然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想讓他們師徒反目成仇?!”
看來這顆珠子也不算太笨,偶爾也有靈光的時候。
沒了私情,季烆便是能給她帶來威脅的敵人。他出身季家,季家于皇位虎視眈眈,她當然要削弱敵人的力量。
季烆雖潛力巨大,但到底年輕,還需成長。在他沒成長起來之前,無暇劍君無疑是他與季家如今最大的靠山。
不用藺霜羿做什么,只憑師徒名分,季烆與季家便能得到數不盡的好處。
所以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時,季家絕不可能主動與劍君鬧翻。而現在的季烆,還無法與家族抗衡。
哪怕憤怒不滿,也違背不了家族的選擇。但這不代表,他心中不會有怨懟。
家族與愛情,孰輕孰重?
乘裊并不想去驗證這個答案,也對此沒有任何興趣。她只會選擇做有把握之事。
于季家,劍君至關重要,無可替代。可于劍君,季家和季烆又重要嗎?沒了劍君做靠山,季烆還能是無數人敬仰稱羨的新一代第一人嗎?季家還能如此猖狂嗎?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你不是想要藺霜羿嗎,怎么還要利用他?”回天珠的聲音聽著像是要哭了,“你怎么這樣啊,怎么變得這么壞!”
乘裊挑眉:“那你覺得我該怎么樣?”
相處這么久,她早發現,在回天珠心里,她是個‘好人’。從一而終,重情重義,無怨無悔,以德報怨,像是一朵純潔的白蓮花。
她很好奇,上一世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讓回天珠有這種認知。
回天珠抽泣了一聲,扔下一句‘我不會被你騙了’,背過身,便不理她了。當然乘裊現在也沒心思理會它,她大半心神都放在了藺霜羿身上。
又等了半個時辰,乘裊有些不耐煩了。
她不想承認自己判斷失誤,或是高估自己,亦或是刺激不夠?也對,藺霜羿到底修得是無情道,道心堅固如石,在那本書中,直到飛升,他都沒有絲毫動搖。
這般想著,乘裊便不著急了。
若是不夠,再加便是。
對于這么個大寶貝,反正她有的是耐心。正想著時,藺霜羿終于出來了。他用靈力烘干了身上的水汽,看不出才剛泡了半個時辰的澡。
他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
如夜色般深濃的顏色襯得他身姿越發修長,少了幾分飄渺,多了幾分冷厲,雖瞧著更冷了些許,卻也添了一點人氣。
他的衣襟比平常高了一點,顯得有些過于工整了些。除了臉和手,其他地方被遮擋的嚴嚴實實的。
“劍君。”乘裊裝作剛睡醒的模樣,坐起身,環顧了一圈屋子,揉了揉眼睛,疑惑,“我怎么在這里?”
“你醉了,我便先把你帶了回來。”藺霜羿神色和聲音都已經恢復了平常,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對,“要回宮嗎?我送你回去。”
藺霜羿沒有靠近,與她保持了幾步的距離。
乘裊眼角余光比了比,覺得有點遠。莫名有一種這男人對她避之不及的感覺。她心里微妙的生起了一點不爽。
想避開她,那她偏要靠近。
“不要。”她一口回絕,瞧著面前冷冷清清的男人,拖長了音調,“我想與劍君一起。”
她總是這么直白,令人無法招架。
藺霜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有些不受控制。但他的理性和驕傲讓他無法在此刻做出那些事——便是要做也要光明正大。
在名分未定之前,他需要與她保持距離,也不會再有親密行為。
所以只克制的看了一眼,藺霜羿便移開了視線,平淡地說:“那你便留下吧。”
藺霜羿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
它已經不燙了。
可能再也不會燙了。
乘裊還以為他要拒絕,不想他一口應下,準備的話便被堵回了喉嚨里。她想了想,下床想要朝藺霜羿靠近。
結果剛走了兩步,便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住。藺霜羿伸手一揮,竟在他們之間設了一層結界。
“明日不是還要比試嗎?你喝了酒,今晚便早些休息吧。”說著,藺霜羿盤腿坐在了另一張軟榻上,面色淡淡地閉上了眼睛,一顆一顆撥弄著佛珠,仿若老僧一般入定了。
那冷情寡欲的模樣,仿若之前的一切全是錯覺。
乘裊:“……”
這夜月色清美,風平浪靜。
梅望雪看著立在面前的文喜,沉聲道:“此回若非季烆及時匯報,為師怕是還要被蒙在鼓里多時。阿喜,你受了欺負,為何不說?”
原來是文喜今日被幾個同門奚落為難之事傳到了梅望雪耳中。
上報的人,正是季烆。
聞言,文喜愣了一下,心里不受控制的生了一絲甜意,原是季師兄稟報了師尊。她垂首,輕聲道:“只是小事而已,師尊事務繁忙,弟子不想勞累您。”
梅望雪看了她一眼問:“是為師的疏忽,讓你受委屈了。”
他輕嘆著,面上帶著一層薄怒:“待大比結束,回了昆侖,本座定會好好管一管此事。我昆侖立宗萬年,向來以公正嚴明立世,門中弟子豈能恃強凌弱,欺負同門。”
瞧見他氣得面色發紅,文喜愧疚,自責道:“是弟子令師尊蒙羞了。如今還要令師尊操心,是弟子之錯。”
“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事情已過去,你不要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梅望雪道,“回去好好修煉吧。”
話雖如此,可事情又怎會真的過去?
作為雜役弟子的這些日子,文喜體會更加深刻。她明白,即便師尊和季師兄幫了她,這事也不會斷。
那些人或許明面上不敢再嘲弄她,但私下里,便是掌門也管不了。
但文喜不欲再把這些煩心事說出來讓師尊操心,她瞧著梅望雪眉間的疲倦,心中更愧,只應了一聲好,便悄聲退了出去。
“阿喜,你知道的,為師最看重你。以為師的資質,飛升難望,但你不同。”身后,梅望雪語重心長的聲音幽幽傳來,“阿喜,你還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為師等你登上頂峰。”
聽得這話,那一刻,文喜越發的想要提升修為,想要快一點變得強大。她不想辜負師恩,負了師尊一腔慈愛和心血,可是心魔纏身,修為也不是一夕之間可以提起來的,便是有上進之心,也不知前路。
她該如何做?文喜心頭沉甸甸的,一時有些迷茫。
待她離開,屋里便只剩下了梅望雪一人。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文喜的背影消失,神色無喜無悲,冷幽的燭光下,他輕輕勾起了唇角。須臾,一道黑影忽然出現在了屋中,渾身上下都罩了黑袍,面容隱沒在面具之下。
梅望雪面色不變,不緊不慢地說了兩個字:“繼續。”
第69章
有結界擋著, 乘裊自然什么也做不了。她倒是沒有氣餒,反正也不急于一時,壓下心里微妙的不滿, 到底還是閉上眼睡了。
那烈酒雖沒讓她醉, 但也有些影響, 這般情況也不適合修煉。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 的確要養足精神才是。
這里雖不是戒備森嚴的扶鳳殿,但因著藺霜羿在,乘裊竟很快便真的睡了過去。
聽著女子淺淺的均勻呼吸聲, 藺霜羿睫毛顫了顫, 到底沒有睜開眼。
守擂比試順利進行,眨眼便到了第十日。今日結束,便會進入最后的決賽。直至今日還留在擂臺上的人,才能參加明日的決賽。
因此, 今日的比試只會更加激烈。
此前未曾上場的夜露白、乘風、花不期、容玉珺等人也接連上了擂臺,以他們的能力,想要成為擂主并不難。
這十日,乘裊和季烆都未曾有一敗,對比其他對手,兩人無疑是最閃耀的存在。即便決賽還未開始, 但在很多人心中,已經認定第一名只會出現在他們兩人之中了。
當然,支持季烆的人更多一些。
但是這一次的元嬰比試, 皇室風頭最盛。一來是乘裊出乎意料的表現, 二來便是她與乘風兄妹二人分別占了一旗。
若無意外, 兩人都能進入前十。
乘裊有奪冠的希望,以乘風的能力, 或許也能進入前五。如此一來,前五名中,皇室將占兩位,這于一部分人來說并非喜聞樂見之事。
所以今日來挑戰乘裊和乘風的人源源不斷,但兩人都全贏了。
觀戰臺上,梅望雪忽然笑著道:“少君和帝女當元祖風范,恭喜宿尊,得了兩個這般好的后輩,可真是讓人羨慕。兩位殿下,定能在前五之中占據一席之地。”
乘宿面上保持微笑,溫聲回道:“梅掌門過贊了,與昆侖高徒相比,風兒與裊裊也不過如此。本尊瞧著,此回的元嬰第一應也要落在季烆的身上。還是貴宗教導有方。”
梅望雪笑道:“季師侄能有今日成就,當是劍君之功。”
說著,他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藺霜羿,唇角笑意更深了兩分,補充道:“再說了,季師侄還是帝女的未婚夫,不管是他們誰贏了,于皇室來說,不都是喜事嗎?”
聽他提起婚約,乘宿面不改色道:“本尊倒是想,可惜,想來季尊應不愿意舍了這樣一個優秀的后輩。”
他并未提起那一年之約,而是順著梅望雪的話說了下去。
無論同命蠱能不能解,這份婚約都不可能再繼續。但時候未到,有些話沒必要在此刻說出來。
季家老祖聞言亦是一笑道:“宿尊已有了少君和帝女這般優秀的后輩,豈能再搶了烆兒去?不過正如梅掌門所說,烆兒與帝女將是未來夫妻,都是一家人,無論誰贏,自都是喜事。”
“還請宿尊放心,關于解開同命蠱一事,季家已有眉目,不日將有好消息。”
乘宿溫聲笑著道:“本尊便靜候佳音了。”面上不顯,但他心里卻覺得奇怪。于季家而言,應是不愿提到同命蠱。于季烆和季家而言,這事畢竟是一個污點,有損名聲。
這季老祖最是好面子,該恨不得此事未發生過才對。然而此時,他卻仿佛是刻意提起。
季家老祖忽而起身向藺霜羿微微躬身半拜道:“說起此事,我倒有一事想求劍君成全。”
上首,一直看著擂臺的藺霜羿終于轉眸掃了他一眼:“何事?”
季家老祖笑意更濃道:“烆兒能有今日所成,離不開劍君的教導。烆兒也最是敬仰崇拜師尊,季某便想為他一求劍君,請劍君做烆兒與帝女結侶大典的主婚人,還請劍君成全。”
乘宿微微凝眉。
藺霜羿的眸色淡了下去,面色冰冷,直接道:“不去,本君沒這個興趣。”
季家老祖臉上笑意微滯。
他故意當著眾人的面提起此事,除了有試探之心,也是以為眾目睽睽之下,藺霜羿多少要給幾分面子。況且他與季烆到底多年師徒,總歸有些師徒情誼,卻不想他竟當真毫不客氣的拒絕。
季老祖一時有些羞惱。
他實力的確差了藺霜羿半籌,但也是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自他修為突破至大乘后期之后,還未有人對他這般不客氣。
“劍……”
“本君也不想浪費這個時間。”不等季家老祖再說,藺霜羿面色平靜地說,“有一便有二,焉知不會還有第三次。言而無信,不知其可。即便是本君弟子,亦不例外。”
這話一出,周圍便響起了幾聲低笑。
藺霜羿本不想與無關緊要的人廢話,但他實在不想聽到任何與婚約有關的話。他看著季家老祖那張慈和的臉,只覺礙眼。
季家老祖臉上的笑意已經要維持不下去了。無暇劍君這是明言表示對季烆當初不守諾言,逃了結侶大典的不滿和諷刺。
便連師長都不滿,何論其他人?
有今日無暇劍君此言,季烆的品行怕是又要被質疑。不僅如此,連季家聲望也要遭受打擊。
“還是劍君眼明心清。”容清雪冷冷勾起唇角,是笑又無笑意,“置下滿堂賓客不顧,扔下未婚妻子,堪稱品行低劣。這般的人,憑何能做劍君弟子?倒是辜負了劍君一番教導。”
季家老祖立即道:“容家主的話未免太偏頗了一些。烆兒的確有負帝女,也犯了錯,但事出有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救命恩人去死吧?”
“是救命恩人,還是心心念念的小情人?”容清雪諷刺道,“答案想來只有季烆最清楚。”
“容清雪,你什么意思?莫要空口污蔑!”
季家老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大乘期修士的威壓便要朝容清雪壓去。一個合體期而已,季老祖并不放在眼中。
乘宿等人面色一變,便要起身阻止。只不過不等他們動作,一股比季家老祖還要強大的威壓猶如重山壓了過去。
季老祖立時悶哼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心中駭然,他以為同是大乘期,自己最多只比藺霜羿差半籌,不想竟是一個回合,便落了下風。
細密的冷汗侵濕了身上的衣裳。
季家老祖勉強站定,維持了最后的體面。
“太吵了。”藺霜羿面上無波無瀾,冷冷開口,“閉嘴。”
季家人的臉色都變了。
乘宿立時道:“劍君說的是,一些口角而已,季尊何需動手?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一些,還是安靜看比試吧。”
縱使季家人有萬千不滿,此刻,在強壓之下也無法開口。他們都沒想到劍君竟是這般態度。
季家老祖修為最高,感知最是靈敏。敏銳的察覺到那股威壓之下隱藏下的憤怒。
他心中一沉,只覺有什么事要脫離掌控。
今日之事傳出去,季家必要遭受沖擊。得到這番結果,季家老祖開始后悔方才的試探,早知便不說那些話了。
容清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悠然飲了一杯茶水,忽然說:“酉時了,比試快要結束了。”
酉時。
距離今日守擂結束,只剩下一個時辰。元嬰比試的前十將定。十座擂臺都已安靜了下來。
等了一炷香,再未有人上臺挑戰。
“既無人上臺挑戰,看來前十已定,如此,不如提前結束吧。”云霄宗宗主道。反正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個時辰,干等著也是無聊,結束也無不可。
往屆大比也有這種時候,所以他這個提議并不突兀。
乘宿點頭道:“既如此,那便……”
“等一下。”只是不等乘宿說完,今日一直沉默不言的夜重光忽然開口,“誰說無人挑戰了?”
當然,自搶擂旗那日夜明晟慘敗,夜重光便安分了許多。
話音未落,便見一道身影朝擂臺飛速而去,速度之快,除了觀戰臺上的一眾高手能看清,圍在擂臺周圍的人只覺眼前一花,連人都未曾看清。
“……那是夜明晟?”
夜重光一掃眉眼間的喪氣,大笑道:“不錯,正是吾兒。上次敗給了帝女,吾兒這些日子苦心修煉,今日終有所成。”
隨著他出聲,便見夜明晟落在了一處擂臺上。
正是乘裊所在的擂臺。
眾人明了,這是想要一雪前恥。
擂臺上,夜明晟看向乘裊,身周靈光大盛,一掃此前的敗相,他看向乘裊的目光中,滿是挑釁和陰狠,冷笑道:“帝女殿下,可敢接受夜某的挑戰?”
乘裊挑眉:“夜公子這是要突破化神了?”
不僅是乘裊看了出來,臺上臺下的人,便是低階修士都看得出,夜明晟修為大漲,似乎隨時可以突破至化神。
只憑氣勢,便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般威勢赫赫,明顯來者不善。與此時的夜明晟相比,乘裊顯得太過單薄脆弱。
“短短時日,夜公子竟有了這般大的突破?”有人難以置信,但修為是實在的,不信也得信。
“帝女此次怕是危矣。”
乘宿等人臉色沉肅。
夜明晟大方承認,笑道:“承蒙帝女關照,夜某的確要突破了。”事實上,他已經是化神期,不過是用了秘術掩蓋了本身的修為。
化神對戰元嬰,他必勝無疑!
只要一想到馬上就能把乘裊踩在腳底,隨意踐踏,以報當日之恥辱,夜明晟便興奮無比。體內靈力飛快流傳,氣血騰涌,渾身都止不住激動的顫抖。
他舔了舔唇,眼里隱約有紅光閃過:“殿下怕了嗎?”
乘裊卻是笑了。
終于來了。
總算沒有讓她白等。
她看向夜明晟,面上毫無懼怕之色,輕笑道:“話不多說,夜公子,請吧。”等了這么久,可別讓她失望啊。溫養在神魂處的噬魂藤蠢蠢欲動。
借助噬魂藤,從夜明晟的身上,乘裊感受到了一股隱約的魂力波動。
那股魂力與夜明晟并不相合。
其他人或許察覺不到,但有噬魂藤的她,對這方面無比敏感。一切似乎都印證了心中的猜測。
年輕的帝女今日著了一身素凈的白衣,顯得清麗脫俗,笑起來時更是美不勝收,然夜明晟卻不覺驚艷,厭極了那張漂亮的臉蛋和那抹悠然的笑。
他心中戾氣勃發,再也忍不住持刀便豁然砍去。
這一刀,氣勢驚人。
乘裊揮鞭一擋,卷住刀身,欲要折斷那刀。
夜明晟大笑:“殿下,同樣的招數第二回便沒用了。你的鞭子厲害,我的刀也不差。”
話音未落,他的刀上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焰,暴烈的火焰滾燙如巖漿,所過之處,灼燙無比,久久不息。
白靈鞭霎時被燒得通紅。
火勢順著鞭子朝上,蔓延到了乘裊的手上。
一旁觀戰的人甚至覺得有刀鋒從面上劃過,竟帶起了一陣炙痛。眾人駭然,下意識朝后退去。
眨眼間,乘裊便被烈火包圍。
火勢越來越大,伴隨著無數的刀影,幾乎把她淹沒。不過瞬間,便再也看不到了她的身影。
分別在她兩旁擂臺的季烆和乘風臉色驚變,本能想要沖上去。但擂臺之間布有結界,他們無法過去。
乘宿等人驟然起身,容清雪放下了茶杯冷眉微凝。
唯有藺霜羿神情無甚波動,只神色淡淡的看著擂臺,似乎并不在意乘裊的死活。季家老祖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垂下了眉。心道,難道是他猜錯了?藺霜羿其實并不在乎帝女?
梅望雪端起茶水飲了一口。
眾人神色各異。
夜重光悠然一笑:“看來,這一次是吾兒更甚一籌了。”
咔嚓。
在烈火灼燒下,雪白的鞭身出現了細細的裂紋。裂紋并不大,畢竟用得是最頂級的材料,好生修復便能恢復。然最重要的是,那火乃是毒火,燒過之后,便留下了一塊塊黑色的斑點,像是潔白美玉上的一塊污點,破壞了那份完整的美。
乘裊臉上笑意淡了。
白靈鞭不僅是頂級法器,還是藺霜羿送她的東西,由他親手煉制,乘裊平常很是珍惜。每次用完,乘裊都會細細擦拭護養,這條鞭子與她非常相合,而今,卻被夜明晟弄臟了。
他竟然敢弄臟她的鞭子。
夜明晟哈哈大笑:“殿下,這一回你怕是要輸了。只要你向我跪地求饒,我也饒你一回。”他紅光滿面,已然是勝券在握。
話落,又陰狠冷笑道:“殿下,該結束了。”
她沒有理會夜明晟,也沒管周圍燃燒的火焰,而是小心地把白靈鞭收進了儲物袋。做完這一切,她才看向了夜明晟,臉上沒了半點笑意,一字一頓的說:“的確該結束了。”
乘裊微啟紅唇,語氣平淡地喚了一聲:“噬魂。”
第70章
火克木。
世人皆知帝女乃是天生木屬性, 按理,該懼火。所以用火攻對付她,最是有效。
為了徹底碾壓乘裊, 以防萬無一失, 夜明晟不僅提前突破, 提升了戰力, 還特意煉化了毒火。
當然,大比有規定不能傷及性命,所以他是準備好心的留她一條命, 只把她的靈根廢了便行。
反正她也做過了十年廢人, 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在他的設想中,乘裊此次不死也要重傷。所以當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毀了那條曾賦予了他無盡恥辱的鞭子,并用毒火把乘裊困住時, 夜明晟整個人都興奮的顫抖。
他等著乘裊向他跪地求饒。
此火不僅溫度極高,比之巖漿還要熾燙,還自帶劇毒,便是化神修士也難以逃脫,乘裊想要從火墻中出來,只能求他。
否則, 怕是便保不住那張漂亮的臉蛋了。
想到乘裊面目全非的模樣,夜明晟便忍不住大笑出聲,然而笑到一半, 笑聲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
夜明晟瞪大了眼睛, 失聲喊道。只見本已被火墻包圍困住的女子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所過之處, 毒火竟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敵人一般,自動向兩邊退去。
“你怎么能從里面出來?你用了什么手段!”
乘裊手中空空, 身上靈息平穩,甚至沒有動用半分靈力,猶如漫步般,輕松寫意,對于他的重擊明顯游刃有余。
這一幕,實在令人意外。不僅夜明晟難以置信,觀戰的人也驚訝不解:“帝女這是用了什么法子?”便是觀戰臺上的諸位高手大能一時間竟也沒有看明白。
乘宿微微蹙眉,臉上無甚高興之意。
藺霜羿的手指忽然攥緊,面色不知為何更冷了幾分。
若是平常,乘裊或許還會好心解釋幾句,但此刻,一想到被弄臟的白靈鞭,她心情便很不好,只覺夜明晟面目可憎,自是一句話也不想再和他說。
“噬魂。”
她理也未理他,全然一幅沒正眼瞧他的模樣,只又輕輕喚了一聲。
這一次,夜明晟終于聽清楚了。不等他反應,便見乘裊朝他伸手一指,柔白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了一點綠芽。
那點綠芽看上去脆弱極了,在風中搖擺,仿佛輕輕一折便能折斷。夜明晟只覺可笑至極。
明明身量在他之下,但在被那雙清幽的眼睛鎖定時,夜明晟竟有一種被俯視的感覺。
仿佛他根本不值得被她放在眼里。
那般的輕蔑又不屑。
在乘裊的眼中,他似乎只是地上隨處可見,隨時能碾壓的螻蟻。夜明晟的眼睛瞬間充血,他又一次被激怒了。
他出身夜家,他已成了化神修士,一個沒落皇室帝女憑什么看不起他?!
那一日,被乘裊鞭打羞辱的畫面再一次冒了出來,那般的恥辱此生難忘,從未平息的憤怒和戾氣在這一瞬間更是被徹底放大。
夜明晟甚至忘了這是在擂臺之上,忘了大比規定,這一刻,他只想要乘裊的命。
他要折磨她,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去死吧!”
扛過了第一招又如何,他已是化神修士,以他現在的戰力,完全可以碾碎她。
夜明晟大喝一聲,眼睛血紅一片,提起刀便毫不猶豫地朝乘裊砍了過去,渾身殺氣仿佛凝成了實質,濃厚得令人心驚。
這一刀,他用了十成的靈力。
他要一刀劈碎這個女人!
狂風呼嘯,風沙卷起,狂暴的靈力排山倒海般朝乘裊猛席而去,力道甚重,便連擂臺都劇烈搖晃了起來。
“不好!”
“——夜明晟隱瞞了修為,他是化神期!”
不僅突破了化神,還是化神后期!
同一個大境界中越級而戰難,但也不是毫無希望。然元嬰初期對上化神后期,幾乎必死無疑!
那秘術雖然能掩藏本身的修為,正常情況下,便是大乘期也無法看透,但此刻夜明晟已失去了理智。憤怒沖破了屏障,他完全忘了掩飾,動用了全部的力量。
如此這般,自全都暴露了。
這便是乘裊兜了一個圈子的目的。
觀戰臺上,乘宿面色驟變,急速朝擂臺而去。負責此擂的修士也迅速反應,立時出手干預。
然而遠水救不了近火。
夜明晟那一刀太重也太快了,乘裊又靠得太近,便是大乘修士也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刀朝著乘裊的頭劈下。
砰——!
無數風沙被卷動,竟是起了一個能迅速把人吞沒絞成碎片的漩渦。乘裊和夜明晟都被卷進了刀風掀起了漩渦之中。
季烆和乘風瞳孔驟縮。
他們離得近,但修為察覺太大,又有結界阻擋,哪怕使出全部力量,也無法靠近。在擂臺周圍觀戰的人亦是如此。文喜離得更近,能更清楚的感受到那股暴戾的刀煞,背脊處當即生了一片冷寒。
殿下……是要死了嗎?
“裊裊!”
剎那間,擂臺上下都亂了起來。
觀戰臺上,梅望雪肅容起身,忙道:“請劍君出手相助。”他沒有跟上去,而是當機立斷向藺霜羿求助。面帶焦急,看上去真心為乘裊擔憂。
其他人來不及阻止,但以無暇劍君之能,定然可以。
此時,便是夜家老祖和夜重光也笑不出來了。他們是想夜明晟贏,但不是這種贏法。屆時,即便夜明晟贏了帝女,怕是也要被斬殺。
因此,聽得梅望雪這話,眾人都朝上首望了過去。
藺霜羿還是沒有動。
對比其他人的緊張或是慌亂無措,他顯得尤為鎮定,甚至是冷漠。聞言,淡聲開口:“既是比試,其他人無權插手。”
什么?
不等眾人反應,便見他袖袍一揚,一股龐大的靈力罩住了乘裊和夜明晟比試的擂臺,也擋住了趕去救人的乘宿等人。
“劍君,您這是作甚?!”
耀火長老驚怒交加,甚至都沒有心思顧忌身份,瞪向了那面色冷冽的男人。
藺霜羿語氣毫無波動:“還未分出勝負,任何人不得上去。”
“還分什么勝負?”耀火長老不可置信,“那夜明晟是化神后期,這根本不是一場公平的比試!”
他以為無暇劍君待裊裊好,不想,竟是他看錯了嗎?
其他人也頗為錯愕。
梅望雪眸光微閃。
容清雪頓了頓,忽然蹙眉,又把視線移到了擂臺之上。
耀火長老怒道:“裊裊就要死——”
“安靜。”
那個死字并未完整說出,藺霜羿便冷冷開口,打斷了耀火長老的話,“她不會輸。”他不喜歡把那個字放在她的身上。
說話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擂臺上,牢牢的鎖在那道纖瘦的麗影上。
就在這時,一道凄厲的慘叫驟然響起。
“晟兒!”
夜重光驚喝,聲音里充滿了震驚和焦急。
耀火長老一怔,忙抬眸看去,卻驚訝地看見夜明晟竟飛落了出去。一根巨大的藤蔓攪散了那巨大的風漩渦,穿過夜明晟的刀,分了兩根枝椏,直接刺進了他的丹田和眉心。
漫天的血花灑落,腥臭的血液染紅了地面。
夜明晟重重倒在地上,數不清的血從丹田和眉心流出,令他幾乎成了一個血人。而本被判定會死的乘裊卻安然無恙的站在對面,毫發無傷,平靜地看著倒在地上慘叫翻滾的夜明晟。
她雪白的裙擺上濺上了一些血珠,在白裙上暈染開,猶如一朵朵盛開的血梅,平添了幾分妖異般的艷麗。
藺霜羿的目光久久未動,他習慣性的撥動著佛珠,壓下了心間的波動。
局勢扭轉的太快,看著這一幕,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倒是夜重光見兒子這般凄慘,反應極快,與方才的乘宿等人一般,鐵青著臉就要沖上去救人。
然而還未靠近,便被結界擋住了。
任憑他使出全力,也無法再前進分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血流了一地,在地上哀嚎。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夜明晟已廢了。
丹田和眉心兩處要害被刺穿,他現在還沒死,但也不過是在垂死掙扎罷了。便是現在去救了也無甚大用,但作為父親,夜重光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去死?
“還不把結界撤了,這是殺人,違反了大比規則!”夜重光憤怒大喊,“這不公平!”
“不公平?呵。”耀火長老也回過神來了,見乘裊得勝,他放下心來,當即冷笑道,“夜明晟隱瞞修為參加大比,一個化神后期對付元嬰初期,這便是公平了嗎?!夜重光,你還好意思喊公不公平!”
夜家老祖沉聲道:“夜明晟已經輸了,勝負已分,難道一定要他死了才停手嗎?莫要咄咄逼人。”
藺霜羿終于偏頭看向了他道:“夜明晟先違反大比規則,隱瞞修為,還妄想誅殺對手,死有余辜。”
他語氣平靜,只是陳述事實,卻令夜家老祖臉色無比難看,無法辯駁。
夜重光面色慘白,一片頹然。
“火克木,但木也能生火。”觀戰臺上發生的沖突乘裊并不在意,她沒有收回藤蔓,緩步走向夜明晟,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凄慘的模樣,輕聲道,“夜明晟,你的火太弱了。”
“……不可能,不可能……”
夜明晟聲音嘶啞,瞳孔渙散,已然是瀕死之相。他能感受到體內的血在急速流失,是那根藤蔓……是它在吸收他的血。
不僅是血,還有魂力。
他的神魂搖搖欲散。
“你要死了。”
是的,他要死了。
可是乘裊怎么敢,怎么敢殺他?
夜明晟想要說話,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瞪大了眼睛,瀕臨死亡的恐懼令他完全無法保持鎮定,他想要怒罵,想要求救,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絕望的等待死亡的到來。
“為什么不能殺了你呢?”面前的女子頂著一張純善無辜的面龐,“是你先違反大比規定的。所以我便是殺了你,也無礙。”
誰也不能因此定她的罪,甚至還要夸贊她獎勵她。
乘裊本是沒想直接要了夜明晟的命。
她不過想在他身上驗證一番自己的猜測,最多只廢了他而已。作為帝女,畢竟要以身作則,不能違反大比規則。她當然不會明知故犯。
可誰讓,夜明晟偏要惹怒她呢?
“你故意的?”
夜明晟張嘴,無聲地說著。
她當然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他,故意用噬魂藤引導他失去理智,釋放內心的殺意。如此,她才能合情合理的要他的命。當然她能這般成功,也是因夜明晟修為進展太快,本就道心不穩,而且早已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生了心魔。
咚咚咚——
鐘聲響起,代表著今日守擂結束了。
也像是催命的喪鐘,在鐘聲下,夜明晟終于不甘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元嬰誅殺化神,今日一戰,再無人能壓過她的風頭。
便是季烆也不能。
待決戰奪冠,更將名震天下。
她要贏,一直贏下去。
乘裊的心情終于好了不少,慢條斯理的收回了噬魂藤。
噬魂藤上,除了夜明晟的魂力,還附著一股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咒力。這天下最厲害的咒術師,大都出自衛氏。咒術最講‘公平’。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想要得到什么,必得付出同等或者更多的東西。
這便是夜明晟快速提升修為付出的代價。
“晟兒!”夜重光再也等不急沖上了擂臺,紅著眼看著兒子的尸體,隨即惡狠狠地瞪向乘裊,“乘裊,我要你為我兒償命!”竟是直接抬手就一掌劈了過去。
他是合體大能,有望進階大乘,前途無量,比之家主還要有前程,即便殺了乘裊,夜家也會想方設法保下他!而沒有大乘修士的皇室根本無法奈何他。
所以夜重光毫不猶豫出手。
耀火長老怒喝:“夜重光,你好大的膽子!”與乘宿一同出手,欲要替乘裊擋下這一章。
合體大能的一掌,能輕易拍死一個元嬰。
“裊裊,快讓開!”
然而這般危急之下,乘裊動也未動,反而仰起頭,朝一個方向看了過去,忽地綻放了一抹燦爛的笑容。與方才出手果決狠辣的殺神截然不同,若非身上還有血跡,倒像是一個無害的普通小姑娘。
夜重光忽覺不好,感受到了一股極度的威脅。
“噗——”
一股更強的掌風帶著絕對之勢碾壓而來,不僅拍散他朝乘裊拍下的那一掌,還正中他的胸口。夜重光瞬間倒飛出去,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這一掌碾碎了他的五臟六腑,若非他是合體期,怕是已沒了命。
夜重光匍匐在地,看見了一片熟悉的墨色衣袂。
“劍君!”女子驚喜的聲音響起,乘裊跑過去,抓住藺霜羿的衣袖,似是心有余悸,“幸好您來了,我剛才好害怕。”
她哪里害怕了?
分明還在笑!
夜重光咽下喉間腥甜,勉力抬頭,對上了男人猶如寒霜般冷酷的眼睛。那雙眼睛墨色深濃,冰冷無情,像是在看一個死人。